第23章
伺候任兰嘉沐浴的是陪嫁的卫嬷嬷,她也是宫中出来的,伺候过不少妃嫔。本年事已高,在长公主府中本已是在养老不管事。但此番任兰嘉出嫁,身边需要一个得力的嬷嬷。她便主动要求陪嫁。
她细细擦着任兰嘉的背。
“郡主,女子头一回总是疼的,日子久了也就能得趣了。男子虽喜欢女子在榻上娇柔些,但王爷没有通房妾室,头一回难免莽撞些,您也别一味忍着,不能伤到身子。”
卫嬷嬷那么大的岁数还坚持跟着任兰嘉出嫁,就是因为任兰嘉身侧都没有成家的妇人伺候。那些年纪还小的侍女又哪懂得这些。
沐浴之后,又是通体抹上香脂。任兰嘉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幽香。
穿着大红寝衣,卫嬷嬷扶着任兰嘉回房。房中只剩下大红烛还亮着,其余灯已然都灭了。房中昏黄,只有和她穿着同色寝衣的男人坐在桌前。
卫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阖上了房门,房中仅剩他们二人。坐在桌前的男人回头,目光灼灼。
任兰嘉慢慢走到桌边,从他身旁走过时只闻到了清冽的皂角味,并没有酒气。
大婚的最后便是夫妻共饮合欢酒。
“下聘时,老太爷说过你食素,酒你能喝吗?”
任兰嘉在他身侧坐下,微微点头。
修长的手将托盘中用红绳相连的合卺酒端起,一端放在自己手中,另一端递给了她。
任兰嘉接过,二人同饮合欢酒,酒饮尽,将葫芦状的杯盏合而为一。
礼成,那今日大婚的最后一步便是洞房花烛。
任兰嘉身上的红色寝衣用了心思,乍看不觉,在光下近看才发觉寝衣极为轻薄,前襟大敞着,露出大片莹白。
不知是饮了酒还是如何,房中二人都隐隐发热。
“就寝吧。”
他说。
任兰嘉垂着眸,刚点头。坐在他身侧的人便起身,还没等她反应。她就被人拦腰抱起。骤然腾空,让她一声惊呼,手下意识抓住了他的前襟。
她靠在他怀里,眼前就是他的的喉结还有锋利的下颌。他的前襟被她一抓,微微敞开,露出蜜色健壮的胸膛。她莹白的手搭在那,两者反差鲜明。
床榻上的撒帐之物都被侍女们提前归置到了角落里,铺上了松软的被褥。任兰嘉被轻轻放到床榻上时,微微下陷。
红色纱帐高高悬挂,任兰嘉被放到床榻上时,纱帐被人挑下。纱帐轻轻落下,合拢,掩住了烛光。
偌大的房间,纱幔一阖。二人所处之地只有这不算小的床榻。
床榻外的几上点了熏香,香气缥缈飘入帐中。他将一只手撑在她的额侧,一只腿挤进她的双。腿间,他俯在她的上方,渐渐靠近。
她的乌发散在床榻上,看着越靠越近的人,她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双手抓着身下的被褥。
可手刚抓上被褥,她的手被他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就能包裹住她的手。卧成拳的手被人轻轻展开,他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随后她的手被他就这么牵着压在了头顶。
他的脸与她也就咫尺,她还能感受到他沉重又温热的呼吸。
本撑在她额侧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的乌发,从耳垂到脸颊轻轻抚过,最后停在了她的下颌。他在那顿顿住,微微一挑,她不自觉轻嗯了一声仰起了头,修长的脖颈紧紧绷着。
他的手在那轻轻挑弄,密密麻麻的痒意从后腰脊骨处蔓延出来。这陌生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弓起身。
他是在作弄她吗?
任兰嘉试图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只看到幽深锋利的双眸,她想说,让他停下。
可话没开口,她的双唇就被堵住。她的嘴唇温热,而吻住她的双唇微凉。她浑身发热,唇上的微凉让她觉着舒服,她下意识想去追逐这份凉意。
但很快那份凉意离开她的双唇,移到她的耳后,再是脖颈。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每一呼吸,都引起她微微的颤栗。很快,她的双眼变得迷离。
迷离中,她的寝衣被解开,露出了大片的莹白。微凉双唇暂时离开她,让她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还没等她喘过气,随机而来的是更密集更沉重的吻,他的双唇已从微凉变成炽热。
她弓起腰,男人也伺机用大掌扣住了她的细腰。她的细腰,他一掌便可控。她被带向那健壮的胸膛,二人紧紧相贴。
他的手在她腰间也不本分,探进寝衣上下流连。
红烛摇曳着,照亮着新房,也映出了床帐中的两道人影。红帐内一声惊呼,但惊呼很短暂,随机是一声咽呜声。同时红帐掀开一缝,赤红的衣裳被人拋出。
咽呜声很快变成娇嗔的低。吟声,偶尔夹杂着男子低沉的安抚声。
红烛的火苗时旺时淡,红帐垂落了半夜,夜深人静之时垂落的幔帐被一只修长的手挑开,榻上的人起身坐在床沿处,他只着了中裤,健壮的胸膛露着,细密的汗珠贴在肌肤上反着快燃尽的烛光。
他的身后,被褥褶皱得不成样子,被褥裹着一道娇小的人影,她细腻的肩头露在外头。
他俯身,在那肩头上落下一吻。
“传侍女进来给你净身?”
被褥中的人趴在床榻上,手脚生不出半分力气,她的眼角殷红,还隐隐泛着水光。
她就像一个猎物,在这床榻上翻来覆去被人拆解入腹。不用看,任兰嘉都知道自己身上被他留下了多少痕迹。
床头的铃被摇响。嬷嬷带着侍女们鱼贯而入。
走到榻前的不仅是卫嬷嬷,还有个眼生的。大概是摄政王府的嬷嬷。她身后的侍女手中捧着新的被褥。
卫嬷嬷看着床榻中眼神迷离的,一看就耗尽了力气的小主子眼中泛着心疼。而让她小主子如此的人却精神奕奕。
卫嬷嬷带着侍女想去扶任兰嘉起来,但还没等她凑上去,任兰嘉人连同被褥被人拦腰抱起。
“去备水。”
任兰嘉被抱到了浴室放下后,男人转身离开,卫嬷嬷看她困顿,只简单给她净身,看到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痕让方才就在门外听了全程的侍女纷纷红了脸。
净完身后,高大的身影又走进浴室,将她抱在怀中。任兰嘉贴在他胸膛能感受到他
身上也带着水汽,应该也去沐浴了。
再躺进已经换过的松软的床榻上时,任兰嘉被安置在了内侧。陈朝躺在外侧,大手一挑,幔帐再次落下。
昏暗的幔帐,漫长的荒唐记忆犹新。
她躺在被褥中,眼睁睁看着半坐在床榻的人解去自己中衣,她凤目圆睁,露出惊慌之色。那样子让才褪去中衣的男人低笑一声,掀开被褥向她靠近。
她的面色从惊慌到惶恐,陈朝失笑出声。将被褥盖到腰侧,他躺在她身侧,大掌一勾,将她环进他怀里。
“我习惯了这样就寝,要我再穿上吗?”
任兰嘉体热,他的身上却冰冰凉凉,任兰嘉的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垂下眼帘,眼中的惊恐瞬间消散。
“无妨,既习惯了,那就这般吧。”
一个力竭,一个忙于朝政多日未睡好。第一次与人同榻的二人都累了,相拥在一处很快就陷入梦乡。
次日,任兰嘉幽幽转醒时,身侧已经没了人,但床榻还温热着。她的身子有些发软,幔帐遮着,看不清外头的光亮也分辨不清是何时。
帐外传来脚步声,她撑起身子坐起,幔帐被掀开,是卫嬷嬷。见她坐在榻中,卫嬷嬷便将幔帐拢起。
幔帐掀开后,光亮涌进帐中。
“什么时辰了?”
“辰时二刻,时辰正好。王爷也才刚起身。”
床榻热着,他是刚起不久。
“他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高大的男人就跨进屋子。他换下了红衣,穿了一身青衫。男人跨步走到榻前,卫嬷嬷向一侧让了让。
“醒了?那用个早膳去给母亲敬茶。”
敬茶一事也讲究时辰,任兰嘉点点头。
侍女们鱼贯而入。领头的慧心有条不紊将任兰嘉从床上扶起,然后扶她到梳妆台前净面梳妆。
任兰嘉在梳妆时,陈朝就静静坐在书案后翻看着原摆放在书案上的佛经。书案是素念提早布置过的,都是任兰嘉的惯用之物。
眼下一屋子的侍女嬷嬷也都是长公主府的,所以明明身在摄政王府,陈朝却像个外人。
梳完妆后,素念端来了早膳。早膳除了任兰嘉惯用的,还多了两碟素净的新菜色。
陈朝坐下,看着桌上的膳食微微拧眉:“怎么把荤食端上来了。”
他声音沉,又带着威势,像在斥责。素念有些无措。
“我茹素习惯了,但总不能让你也跟着我一同茹素。所以让素念准备了些素净的荤食。”
陈朝自然不可能茹素,他凉州出生,吃惯了大肉。知道她茹素后,也没觉着什么。他也不是餐餐都在府里用,在外头吃荤食,回府偶尔陪她用素斋也是可以的。
新婚第一日,面对妻子的好意,他也没法拒绝。
他吃惯了味重的饭食,任兰嘉吃的却清淡。但他什么也没说,将任兰嘉给他特地备的两碟菜用完了。
用完早膳,便是去东院给陈国夫人敬茶。到了东院,任兰嘉才发现,院中不仅是陈国夫人,太后也在。她身侧坐着一个半大的郎君。面孔和先帝有七分相似。
太后和明丰帝居然都在。而身侧这个男人还让她再多睡会。任兰嘉嗲了他一眼,他扶着她的腰侧进了屋。
看到屋里多出的两人,他也是挑挑眉。
“你们怎么在这。”
任兰嘉身量不算矮,但站在陈朝身侧,却显得娇小。
太后也是头一回看他们二人站在一侧,二人郎才女貌,甚是相配。她本欣慰,可听到陈朝那慵懒的音调,就来了气,横眼瞪他。
“我不是陈家人吗?你新婚第一日,我来看看怎么了。况且子山也想见见他姑姑。”
任兰嘉对太后的印象一向是沉静,雍容。头一回见她这般鲜活。
太后身侧的明丰帝探出头叫了声:“姑姑。”
第24章
明丰帝的模样和那一夜重合,任兰嘉眼前闪过一片猩红。她的脸白了一瞬。
在场的人听着明丰帝叫她姑姑,随即自然看她的反应。她脸上那一瞬的苍白和失神也落入了所有人眼中。
陈朝本扶着她腰侧的手也放下,转而牵住了她的手。任兰嘉因为他一动作回神,只听他漫不经心道:
“往后改口叫舅母。”
明丰帝虽才十岁,但登基五年,心智早熟的他此时也发觉了自己许久未见的表姑姑好像不是很喜欢他。他掩下心中情绪,扯起唇角笑笑:“舅舅是舅舅,可姑姑也是姑姑。如果改口叫舅母,那我不是选择了舅舅您嘛。或者我随姑姑往后叫您姑父吧。”
明丰帝说完,陈国夫人和太后都笑了。太后摸了摸他的头:“别作弄你舅舅。子山说的没错,舅舅是舅舅。姑姑也是姑姑。往后还是照常。不管是舅舅还是姑姑,以后你们的孩子总得叫他哥哥。”
任兰嘉此时面色也恢复正常:“皇嫂说的是”
皇嫂是随着先帝那头的关系,任兰嘉不可能因为嫁了陈朝就改口叫太后阿姐,皇家总是高于一切血脉。
绕了一圈,一屋子都不改口,陈国夫人打趣道:“你们都不改口。但对我,总得改口叫一声母亲吧。这改口茶都快放凉了。”
陈国夫人发话,两个嬷嬷走出,在她面前放上了两个蒲团。陈朝带着任兰嘉走上前,双双跪下。
嬷嬷将托盘中的茶递给任兰嘉,任兰嘉接过,再双手奉给陈国夫人。
“母亲,请用茶。”
陈国夫人接过茶,喜笑颜开。喝了茶,就是受了礼,她将发髻中的金钗取下,插进了任兰嘉发间。
“乖孩子。快快,起来吧。”
陈朝先起身,随后扶着任兰嘉起身。
太后作为长姐自然也备了礼,年纪尚小的明丰帝也备了。只有任兰嘉不知二人会来,没有准备。
陈国夫人见陈朝进门后就寸步不离陪在新婚妻子身侧,甚是欣慰。这样她也能放下心中的担忧回凉州了。
在任兰嘉和陈朝落座后,她道:
“前几日凉州传来消息,你们三姨母病重。如今你们也成亲了,这后宅我也可以放心交给嘉儿了。后日嘉儿回门的时候我便出京回凉州。这几年你三姨母身子一直不康健,我也一直挂心。”
陈国夫人要回凉州一事本就定好,只是原计划没这么早走。如今妹妹病重的消息传来,让她不得不提早改变了行程。
大婚前,陈国夫人就和一双儿女说过此事。太后还指了一个太医随陈国夫人回凉州。
“昨日大婚,你们也都累坏了。都回去再休息会吧。子山出宫也有些时辰了,也得早些回去。”
都是女子,陈国夫人都知道新婚第一日女子有多累。只是方才见任兰嘉进门,姿态无异,陈国夫人就知道自己儿子到底还是开窍了,懂得怜惜新妇。和他那莽撞的爹全然不同,她新婚第一日,险些都下不了榻。
太后和明丰帝出来也有些时辰了,是得回宫了。
陈朝送太后和明丰帝出门,任兰嘉本欲一起,陈朝却让她先回房:“回去再睡会,养养精神,午后带你见见府里的下人。”
不管陈国夫人回不回凉州,这府中中馈她本就打算在大婚之后便交出去。
看着太后身旁的明丰帝,任兰嘉也没再坚持。
“青云,送王妃回房。”
青云一直候在东院外,陈朝发话,他嬉笑着就应下了。
陈朝将太后和明丰帝送到了候在二门处的仪仗前。明丰帝先上了仪仗,陈朝叫住了太后。
“阿姐,她今日应该只是想起了她母亲。”
陈朝话未说尽,但太后如何不懂。
“我就是怕她想起,才一直不敢让她见到子山。皇姑母那日本是要陪她一道出殿的。到底,还是怪我。你回去,多宽慰宽慰她。是阿姐对不住她,你往后好好待她,莫让她受委屈。”
待太后和明丰帝的仪仗离府,在旁等了有一会的小厮才上前。
“王爷,徐将军来了。 ”
“让他在外书房等会。我一会就去。”
陈朝转回正院。一向不习惯侍女服侍的他,如今正院中都是侍女。
侍女虽多,但却脚步甚轻,行动间不发出一丝响动。看到他来,都纷纷行礼。
卫嬷嬷此时也放轻脚步从房中走出,看到迎面而来的陈朝屈身。
“王爷。”
陈朝停住脚步:“她呢?”
方才卫嬷嬷陪着任兰嘉一道去东院敬的茶,东院的一切她自然也落入眼中。
“王妃刚睡下了。”
陈朝颔首:“知道了,退下吧。”
跨进房内,房中还弥漫着属于她身上的那股香气,床上无人,他巡视一圈才在窗边的软榻上看到了她。连衣裳都未褪,就这么窝在软榻上睡着了,身上只盖了薄薄的软毯。
他走近,才发现睡着的人眉头紧锁,脸颊上还带着隐隐的泪痕。他俯身,将人抱起。睡沉的人恍惚睁开双眸。
“去床上睡。”
把人轻手安置在床榻上,她很快又沉沉睡去。他看她睡下,想走,却发现他的袖口被人紧紧抓住。
陈朝试着将袖口扯出,但她抓得很紧。
无法,他只能穿着外衫上榻,躺在她的身侧。
佳人在怀,他也难得睡了回笼觉。
他的呼吸慢慢沉稳,陷入梦乡,不知在他睡熟后,窝在他怀里的人睁开了双眸,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困顿。她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在他怀中蹭了蹭,最后环着他的腰也沉沉睡去。
午膳时分,屋中两位主子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忙了一夜的慧心去睡了,只留下素念犹豫要不要叫醒两位主子。最后卫嬷嬷拿了主意,让两个主子安心睡着。
未时初刻,房门打开,身型高大的男主子从屋里走出,他的前襟满是褶皱。
“我去前院书房。让你们主子再睡会。”
前院书房中,徐弘已等候多时。别人新婚第一日,他便上门,本就不该。但小厮来回说王爷一会就到,这都过了许久。甚至还用了一顿午膳,也没见到人。
他和陈朝在凉州便相识,陈朝虽年少便入京进学。但他也大致了解,陈朝不是一个沉溺女色的人。况且在婚前,他也没看出陈朝对这顺平郡主有多在意。
事关重大,他又不好拔腿就走。
用了午膳,茶都上过两回,徐弘才见到陈朝。
他的衣襟有些凌乱,和之前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同,徐朝虽未成婚,但长在军中,那些兵痞子无事就爱讲这些情爱之事。眼下陈朝的模样,让他不免多想。
陈朝无视徐弘怪异的眼神,坐下。
“审出什么了?”
昨日婚宴,徐弘也只是坐了一会就匆匆走了。
徐弘摇头:“那些人后槽牙都有毒,虽及时拔了牙,但依旧嘴硬。上了所有刑罚都不曾开口。只是在他们身上搜出了一封信。”
徐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案上。
陈朝将信拿起展开。
“信中并无异样,用的应该是暗语,解不出来。但是这纸张,却被留在金吾卫中的一个勋贵子弟认出。纸张乃西市一家书斋特供的。价格不菲,出量甚少。寻常人家用不起。我派人蹲守了书斋,本只是随意盯盯,毕竟纸张谁能买。但昨夜,书斋外挂出了白灯笼。昨日上京城哪不是红灯笼,所以盯梢的觉着奇怪。今日一早便寻了事借机把书斋一众人都带回了金吾卫。结果这一审,其中有个老头扛不住招了。说他们是裴家旧人。如今也是替裴家办事。”
徐弘虽不长在上京城,但也知道河东裴氏。顶级门阀世家,扎根河东数百年。不管在位的皇帝姓什么,是什么朝代,从不影响裴氏在清流中的威望。裴氏一族出过多位宰相,在先太祖时期,裴氏族人更是遍布朝野,风光无两。
一直到二十年前,先太祖病重,官至太傅的裴太傅逝世,在丧期,先祖下旨,查抄关押了太傅府。一月后,数道罪名齐下,贪污,专权乱政等诸多罪名扣在了权倾朝野一生的裴太傅身上。在这一月中,裴太傅的长子,次子不堪受辱为证父清白,齐齐自尽在狱中。而太傅府中剩下的人皆被判了流放。流放之时恰逢寒冬,在去的路上,人就死了大半。好不容易活着的人,撑到流放之地也就都咽了气。自此,太傅府再无活口。朝中同时下了禁令,削去裴氏所有子弟官职,三代内不许再入仕。
也是从那之后,河东裴氏逐渐沉寂。如今龟缩在河东,轻易不出。
如今河东裴氏一脉人虽不能入仕,但还保持着顶级门阀世家的孤傲,也不影响他们在文人学子中的威望。和逆贼叛王共通一气,只怕他们还不屑。
所以裴氏旧人。得看哪个裴。
“如今只有那老头招了,但他知道的不多。想知道更多的再撬撬那个掌柜的嘴。”
裴氏一案,已过了二十年。在这时,居然又出现了和裴家有关的人。陈朝沉吟片刻。
“我会让人去刑部调出当年的卷宗,送到金吾卫去给你。后日,我亲自去金吾卫一趟。”
徐弘接手金吾卫这么多日,陈朝只在第一日在金吾卫露过面。可是后日?
“后日不是回门吗?你不去任府?”
“回门之后去。”
二人聊完正事,青云敲开了房门,端进了膳食。
如今早早就过了午膳的时辰,陈朝居然还没用膳,再思及他褶皱的衣襟,徐弘面露兴味。
美人,温柔乡,这才新婚第一日,就折腾到忘了吃午膳,还忘了他在书房等着。徐弘心中不免感叹,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堂堂摄政王也不免俗。
徐弘等了陈朝许久,金吾卫还有许多事,他刚想走,想起一事。
“吏部侍郎那次子在金吾卫关了不少时日了,这几日那吏部侍郎天天在金吾卫门口堵我。他还没懂你意思吗?”
陈朝抬眸:“我什么意思?”
徐弘挑眉:“你让我抓那小子,不就是震慑他老子吗?让他老子为你所用吗?”
青云正在摆膳,听到徐弘的话急忙辩驳道:
“徐将军,您误会了。王爷是为了我。”
徐弘讶然:“为你?”
青云点头:“我家里表妹被他调戏了。回家哭着喊着要上吊,我姑姑来求我,我求的王爷。”
徐弘看向陈朝,他一脸淡然。
亏他抓人后还各种揣摩陈朝的用意。没想到纯粹是惩治恶人。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吏部我确实要。不过是都要。”
徐弘出了府还在思索,如今吏部上上下下都是三公一派的人,只怕这吏部之争又要在上京城掀起不少风波。
第25章
陈朝回到正院时,任兰嘉刚用完午膳。
他方才刚走,卫嬷嬷就进房把任兰嘉叫了起来。许是补了会觉,任兰嘉面色红润了不少,见到陈朝进来对他莞尔一笑,
“你们先退下吧。”
陈朝道。
素念因昨夜闹了那么个乌龙后,在面对陈朝时,心中总有莫名的俱意。眼下陈朝发话,她还是忍着心中惧怕,先去看自己主子的反应。任兰嘉点头后,她才带着一众侍女退下。
自今早醒来,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伺候。眼下房中就留下两人独处,任兰嘉坐在桌子前未动,陈朝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坐下。
任兰嘉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王爷,用膳了吗?”
听到新婚夫人称呼自己王爷,陈朝拧了拧眉。
“我父亲给我取字沐阳,夫人可唤我字或者叫我夫君。”
任兰嘉敛眉,垂头看手中杯盏,从善如流。
“夫君。”
“嗯。”
陈朝颔首,随后屋子中便陷入寂静。刚成婚的新婚夫妻坐在一处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朝清了清嗓
子,道:
“母亲后日便要启程回凉州了,母亲本就有意在婚后将中馈交托与你。但你也不用多费心,府中一应事务本就有管事和嬷嬷,我身边的青云会带着账房每三月查一旬帐,往后让青云同你身边的管事侍女一同盘帐。外院有青云,内院你决定,各处是留老人还是你要放陪嫁的人。”
其他人任兰嘉不知道,但任府几位老爷都是不理庶务的,更别提坐下和夫人说这些事。
陈朝本也不理府中事务,但她在山中几年,初回上京城,长公主府中又有那么多下人,只怕从不用她操心庶务,于是他难得操心一回,还派了青云敲打了府中一众管事和嬷嬷。
他娶她,本也不是为她给他打理家宅的。
受了敲打的一众嬷嬷和管事本就不敢对新嫁进府的女主子有任何轻视之心,再看平日里忙于朝政难得见到一面的男主子亲自陪着女主子见他们,更是头皮发紧,垂着头异常恭顺。行礼回话也更是谨慎。
男人坐在上座,什么都没说,只身上的气场就压得下头人喘不过气。
任兰嘉带着素念和慧心一道来的,将各处的管事和嬷嬷认了眼熟,发了红封便让退下了。
各管事和嬷嬷拿着丰厚的红封退了出去,出门后,大松一口气。
“王妃看着脾性甚好。”
“可不止脾性好,心还善。我家旁边不就是收容孤儿的善堂吗?听说王妃早几年就开始捐助他们了。不仅给银两,还给请了夫子,教里头的孤儿读书习字。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的日子过得比一些穷苦人家孩子都好。”
“王妃是好,但你别以为日后就能随意糊弄。先别说王爷撑腰,你看她身旁那些侍女各个规矩都甚好,前天来铺房的领头侍女说话更是密不透风。总之,皮都紧着些,别让人寻了错处。”
见了府中下人,离晚膳也还有些时辰。
“带你去府中四下看看?”
任兰嘉点头应好。
摄政王府本是一皇子府邸,先太祖后皇室血脉薄弱,不少宗室府邸空置。当初择府邸时,陈朝也只是随意指了一处。他虽未去过长公主府,但也知花费了数十年建成的府邸其中奢华堪比皇宫。
比起长公主府,摄政王府属实没什么出色之地。
不知府中最好的物件都用来给她下聘了,还是陈朝不喜奢靡。府中看着倒是质朴,其中占地最大的不是正院,反而是西院角落的练武场。
练武场上的武器许多都是凉州带回的他父亲的遗物。不仅都开了刃,甚至其中不少都沾过血。陈朝带着她只远远看了一眼,并未走近。
逛府中时,他始终都将她的手牵在手心中一直不曾放开。
二人再回到正院,也到了晚膳时刻。
再用膳时,陈朝发觉摆在自己眼前的菜色味道重了不少。
书房中堆积了不少事务,用完晚膳,陈朝起身。
“我去前院书房处理事务,迟些便回房。”
任兰嘉在净手,听到他的话微微颔首。
桌上自有侍女们收拾,卫嬷嬷扶着任兰嘉到软榻上坐下。出嫁前,她心中还满是担忧,如今新婚第一日,她心中的担忧便放下不少。
“郡主,老奴今日瞧着王爷对你甚是上心,陪了您一日不说,还处处都给您打算好了。如此,老奴也放心了。”
如今空下来,任兰嘉坐在软榻上有些发怔。
是啊,他极好,比她想象中对她好了不少。婚前相见,他对她明明还有些淡然,一板一眼未见笑意。所以他如今这样,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只是因为她是他妻子吧。若是换个人,他应该也是如此。
天黑了,陈朝还未回房,卫嬷嬷带着慧心给任兰嘉沐浴。一日过去,任兰嘉身上的痕迹依旧明显。
“郡主,王爷虽疼惜您,昨夜只要了一回。早上也没折腾您。但只这一回,也够您受的了。新婚男子都贪欢,王爷昨夜许是因着今日要敬茶所以克制了些,今夜如果胡闹,您也别全然纵着他。”
卫嬷嬷是为了小主子好,但她年岁高了,又关心既乱,话难免多了些。
任兰嘉未说话。她身侧的慧心不动声色打断了卫嬷嬷。
“嬷嬷,守夜这种小事,往后我和素念轮着就成了。您也让我们再偷偷懒。伺候郡主这些事我们做惯了,但王府内宅一应事务我们却还不熟。总不好让王府下人看轻我们,所以往后这些事还得您多费费心。
卫嬷嬷是伺候过安宁长公主的老人,打理内务她本就得心应手。她自然也不会让王府下人看低他们长公主府的人。
换上寝衣,任兰嘉不似往常一般,睡前都寻本书看。她窝在软榻上,看着窗外陌生的院景发呆。
昨夜素念守过夜,知道规矩。慧心便留下她陪着任兰嘉,自己则去了二门处。
作为内院和外院的相隔的二门,门上时时刻刻都有下人把守着。看到眼生的侍女过来,一个小厮站了起来。
“你是哪个院的。这么迟做什么?”
寻常府邸内外院通行并没那么多规矩。但在摄政王府,曾有侍女深夜摸进前院,试图爬主子的床,被一脚踹飞后,摄政王府才多了一条侍女轻易不得进前院的规矩。
小厮问话,慧心还未答,小厮身旁的嬷嬷就将他拽开,自己迎前两步。
“慧心姑娘。这是去哪?”
“王妃初进府,关切我们这些下人。想看看各处安置得如何了。内院我都看完了,如今就差外院的侍卫没看了。”
嬷嬷嬉笑着:“慧心姑娘放心,王妃带来的人,定然会安置妥当的。侍卫们都安置在外院的侍卫所了。这眼下天色也迟了,府中有规矩,我也不好坏了规矩。要不且等一夜,明早您再去前院瞧瞧。”
碰了个软钉子,慧心笑笑:
“是我们初到不懂府中规矩,那我明日再去吧。谢谢嬷嬷了。”
再回到房时,任兰嘉已然睡下了。慧心估算了下时辰,时辰尚早,不到自己主子寻常入睡的时辰,且今日敬茶回房后,她还睡了许久。
慧心将房中灯烛灭了两盏,和素念退了出去。素念只以为自家主子是睡着了,慧心却想得更深些。
前院,本去去就回的陈朝被困在了书房。他的案上,放着一封金吾卫刚送来的信。
徐弘特地上门说的才抓进金吾卫的书斋一众人,在徐弘从摄政王府回去刚打算再次提审时,全部毒发身亡。何时中的毒,谁下的毒,一无所知。
这五年多,朝廷花费多番心力,却始终寻不到安王踪迹。每次等他们找到一点线索,最后到他们手上的都是尸体。唯一活着的赵泰佑还如同废人一般。
这安王一事上,陈朝频频碰壁。眼下又出现什么所谓的裴家旧人。只是这旧人却在刚入金吾卫就死了,那他们口中所吐露的事,陈朝也不免心生怀疑。
在书房中不知不觉坐到天黑,青云进门提醒,陈朝才从书案中抬头。险些忘了,他如今成婚了,正院多了一个等着他回房的妻子。
回正院时,大红的红绸已经取下,但大红灯笼和喜字都还在,推开贴着两个大喜字的房门,房中昏暗。素念迎了上前。
“王爷,王妃这会已睡下了。”
床帐没有放下,床榻上微微隆起,她背对着房门,一袭乌发铺散在床榻上。
“备水,我要沐浴。”
沐浴后,擦干浑身水汽,再烘干发陈朝才褪去中衣上榻。他刚上榻,本一直面朝床内侧睡着的人似有所觉,翻身睁开了双眸。
“你回来啦?”
她的声音娇软还带着困意,陈朝躺下。
“嗯,睡吧。”
他刚躺下,她就环上他的腰,钻进了他怀里。
昨夜他就发现,睡觉时,她似乎有些粘人,但睡相很好,窝在他怀里可以安安静静睡上一整夜。
环着她,陈朝也渐渐深睡,直到深夜,他被身侧的动静吵醒。睁眼一看,她正跨过他身上,似要下榻。他撑起身子:
“怎么了?”
黑夜中,他突然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我有些渴了。”
素念和王府里的厨子打听了,知道陈朝喜欢吃口重的,所以晚膳时素念特地做了几道重口的菜,任
兰嘉跟着夹了几口,睡前又未喝水,所以半夜便渴醒了。
她说完,黑夜中男人的大掌准确无误扣住了她的腰,轻轻一带,她又坐回榻上。
“躺着,我给你倒。天黑,小心磕着。”
任兰嘉睡觉时总喜欢点着一盏灯,但陈朝不喜,他不知任兰嘉睡觉有点烛的习惯,所以睡前灭了所有灯烛。在黑夜中,他视力极好,似乎能看到一切,准确无误走到桌上,倒了一杯水端回了床榻边。
他坐在床沿处,将茶盏递给了她。逐渐适应黑夜,任兰嘉看到了递来的茶盏,喝了两口,她把茶盏递了回去。陈朝接过,随手搁到床榻旁的矮几上。
再回到床榻,陈朝不经意间摸到了她的手,原本温热的手此时有些微凉。
四月的深夜,还是寒冷的。
陈朝掀起被褥,将她盖住。
“睡吧。”
听着耳侧如鼓般的心跳声,白天补过觉,晚间又早早睡下的任兰嘉没了睡意。
她翻动了两下,陈朝知道她没睡。
“怎么了?还渴吗?”
任兰嘉摇摇头:“白日睡多了,有些睡不着了。”
说话间,她的手无意识在陈朝的小臂处摩挲,陈朝喉咙发紧。
“睡不着,那做些其他的吧。”
第26章
卫嬷嬷担忧陈朝会失去克制的事并没有发生在今夜的床榻上,他只要了一回,且比昨夜还温柔了一些。黑夜中,一切都看不清,任兰嘉的感官被放大。
她环着他,耳侧是他的粗喘声,意识逐渐迷离直至巅峰。
累了,入睡也就容易了。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他依旧不在床榻上。
“王妃,王爷去前院书房了。金吾卫徐将军来了。”
素念上前伺候任兰嘉穿衣。
昨日,卫嬷嬷让屋里所有侍女都改口,往后在王府里不能再叫郡主,得叫王妃了。
简单用过早膳,任兰嘉独自去东院请安。东院里正乱着,各种箱笼堆在一处。
陈国夫人见到任兰嘉进来,露了笑脸。
“怎这么早就来了?”
屋子里的箱笼要带去凉州的,箱笼数量极多,看着不像是去凉州短住一些时日。
任兰嘉的视线在屋内箱笼上一扫而过,对陈国夫人道:
“昨日才知道凉州姨母病重,我父亲身子本不康健,我母亲曾给他在民间寻到过一医师,吃了几副药父亲身子就好了不少。那医师如今居住在太原,我已派人快马送信去请了。届时直接将人请去凉州。母亲脚程慢些,可以先给凉州去封信。”
陈国夫人又惊又喜。安宁长公主有一众太医不用,反用民间医师。那医师必然有他出色之处。
陈国夫人牵住任兰嘉的手:“辛苦你了,新婚第一日,还要你操心这些事。”
任兰嘉笑笑:“母亲,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不能陪您去凉州,我也尽尽我的心意。”
陈国夫人很是欣慰。
陈朝和任兰嘉定下婚约之时,她还远在凉州。听说是比陈朝年岁小了不少出身又高贵的郡主时,还有些担忧。后任兰嘉又上山礼佛,她更忧心。若是任兰嘉一辈子不下山,那她儿子不是要被这婚约困一辈子。
好在任兰嘉下山了,且性情极好。
陈国夫人拍了拍任兰嘉的手:“明日回门,该备的礼我都让嬷嬷备好了。迟些便送到正院去。我不在上京城,你和朝儿好好的。他若是欺负你,你就给宫里送信,比起我这个母亲,他更怕他阿姐。朝儿他,看着冷硬,不近人情,其实心里软着呢。时间久了,你也就知道了。”
任兰嘉点头应下。
东院里乱糟糟,陈国夫人也没有留任兰嘉久坐。
出了东院,日头已高挂空中。
“把观海叫进来。”
随任兰嘉出嫁的一众侍卫,都被安置在了外院的侍卫所,靠近王府大门。摄政王府本就戒备森严,守卫众多,任兰嘉身侧的侍卫到了摄政王府,没了用武之地不说,还处处有人盯着他们。
慧心到侍卫所时,侍卫们正赤膊着上身在练武,领头的男子肤色比其他人更深着,露出的上身伤痕累累。
见到慧心,侍卫们收起架势。领头的男人随手抓起一旁的衣袍边往身上套边向慧心走来。
“怎么了?”
“郡主寻你。”
观海将衣着整理整齐,眼前多了一方帕子。他顺着看去。慧心举着帕子。
“擦擦汗吧,王府规矩多。不好就这么进内院。”
观海接过帕子,他走在前头,也不用慧心引路,就知道正院是往哪个方向。
“郡主一切都好吗?”
大婚之日起,这正院就被人重重把守,密不透风,摄政王府的守卫身手不差,观海便撤下了暗中的人,怕被陈朝察觉。
“郡主无事。只是昨日敬茶见到了圣上,后就一直心绪不佳。”
观海眼眸一暗。
到正院时,任兰嘉正靠在那软榻上,如昨日一般看着窗外发呆。
观海迈进房间,房门大敞着,慧心守在门外。
“郡主。”
观海站在软榻不远处轻轻唤了一声,软榻上的人才回过神。看着她那松怔的表情,观海心中一紧。
“你来啦。”
风自敞开的大门吹进,从窗台而出,风将软榻上的书吹开,纸张翻动。但软榻上的人也不去压,就让那书就这么随风翻动着。
“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软榻上的人轻轻摇头,脸上带着彷徨。
“观海,所有人都觉着我没有父亲母亲,因此可怜我。你说,他当年毫不犹豫走向我,是不是也觉着我可怜。”
当年大殿之上,血流满地,五岁的皇子被几个宫人围着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她怀中抱着已然没了气息的母亲心痛到麻木,在面对着那向她劈来的长刀更是愣住,丝毫不知道躲避。长刀即将落下时,空中传来破空声,漫天的长箭射来,射穿了大殿中的叛军。
月色中,他穿着甲胄,带着一众大军面不改色杀出了一条血路,踏着那条血路,他进了大殿。窝在角落里躲在宫人怀里的皇子看到他,颤抖带着哭腔喊:“舅舅。舅舅。”
而她,坐在殿中,任由那些蔓延的血泊浸湿她的衣裙。
他,没有选择那声声恳切叫着他的外甥皇子,而是走向了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稚龄女郎,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目光沉静,然后道:
“别怕,我来了。”
母亲断了气息前,和她说的也是:“嘉儿,别怕。”
任兰嘉眼前一黑,最后的印象便是他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叛乱发生前,她本求着母亲陪她去看烟花,但皇后恰好有事要处置,要离开宴席,母亲选择留下陪年岁尚小的皇子。她带着侍女们独自去了,烟花没看到,看到的是四处的火光。再反应过来,宫中杀戮四起。她不顾一切冲回殿中,正好看到母亲挡在那皇子身前。她撕心裂肺大喊:“母亲,躲开。”
母亲已经看到她了,但母亲还是没有迟疑,迎上了本砍向皇子的那一刀。
那一刻,在她这个女儿和代表着皇室传继的皇子之间,她母亲毫不犹豫选择以身护着仅剩的皇家血脉。那些宫人也都是如此。只有他,在那一夜走向了她。自那一夜起,任兰嘉就知道,她要他。
而成婚这两日,他对她极好。
但太后,陈国夫人,甚至那年岁还小的明丰帝,看着她的眼神中都有愧疚。不用猜,便也能知道太后和陈国夫人都对他叮嘱过什么。
任兰嘉可以接受他不爱她,不喜欢她,对她只是对待一个寻常妻子一般,但她接受不了他可怜她。
观海不知道这两日任兰嘉和陈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吴悠观南一事,再遇明丰帝一事,那些深藏在任兰嘉心底多年的情绪又开始翻涌。他不能让任兰嘉再对陈朝心生疑虑。
“郡主,男子不会因为可怜一个女子就娶她为妻。王爷若是那轻易会对女人心软之人,后院也不会空置至今。”
任兰嘉听了
观海的话,幽幽开口:“是吗?”
她的视线从观海身上移开。
“给吴悠传信,明日我要回长公主府住。”
观海心中一震,这才成婚两日。
“他也会随我一道回去,让吴悠准备好。”
听到此话,观海心口微松。
“是。”
慧心送观海出去的,对于观海所说的郡主要回长公主府一事,慧心一无所知。但她只当自己知道了。镇静着把观海送出内院。
因陈国夫人第二日便要启程回凉州,晚间陈朝便带着任兰嘉去东院和她一起用了晚膳。
第二日便是回门之日,陈国夫人叮嘱了陈朝许多。他只静心听着,也没有面露不耐。见陈国夫人说了许多话,还给她倒了一杯茶。
任兰嘉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好似对身边人都极有耐心。
晚膳后,两人散着步回了正院,这一夜,陈朝没有碰她。
第二日一早,去凉州的马车都备好了,趁着日头不大,陈国夫人想早些出发。这样将她送上马车后,陈朝和任兰嘉也能赶上回门的吉时。
除了随行侍女和下人,陈朝还派了一队禁军还有府中侍卫随行护送。等陈国夫人马车走远,他们也得出发去任府了。
任府府上也是一早开始忙碌,任老太太翘首以盼了多时,嬷嬷终于来报,说王爷和王妃到了。
任府所有人都聚在了正厅,任兰宜也带着魏棕早早回了任府。
二人相携而入,任府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二人。
任兰嘉面色红润,脸上又带着笑意。陈朝虽没笑,但手却紧紧牵着任兰嘉。
任老太太笑了,任老太爷先发话。
“回来啦。”
“嗯,祖父,我们回来了。”
好似任兰嘉不是出嫁,只是出府了两日而已。
任兰嘉带着陈朝先拜了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随后就是任大爷夫妻和任三爷夫妻。同在朝中,陈朝本就相识。
“这是大房的二哥哥,任和郎。三房的三弟弟,三妹妹,任和邵和任兰昭。”
陈朝对曾经嬉笑着脸对他叫姐夫的任和邵印象深刻,作为姐夫,他给任和邵和任兰昭都备了礼。任府除他们二人外,没有小辈了。因此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都要给一对新婚夫妇备礼。
作为大姐夫,魏棕也备了。
“二妹夫,从此往后我们就是连襟了。还要常来常往啊。”
魏棕面上带着揶揄,陈朝怎能不知道他心思。终于能正大光明压自己一头,魏棕心里偷乐着呢。
新婚夫妇回门,女眷自然有话要叙。见过礼后,任老太爷带着一众男子去了前院,把正厅留给了女眷。
若是旁人,回门免不得被娘家人打趣。但面对任兰嘉,任老太太只有疼惜,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也不敢打趣她。而在长辈面前,任兰宜和任兰昭也是收敛起了心思。
任兰昭心中有许多话想和任兰嘉说,但任兰嘉一直被任老太太拉着,她寻不到机会。
午膳,依旧是男女分席。
男席那头甚为热闹,灌酒,这是回门之日的必备戏码。任老太太听着那头热闹。
“待昭儿出嫁,二郎和三郎娶妻,我们府里要越来越热闹了。那时,府里也多了好几个有趣的小人儿了。”
任老太太说到这,看着任兰宜隆起的肚子。
任兰宜摸了摸肚子:“祖母有福气,眼下就有两个待出世的曾孙。只怕用不了多久,二妹妹也传回好消息呢。”
任老太太倒也不期待。
“女儿家,迟些生也是好的。我生老大时,就太早了,身子一直不好,才会在生老二时这么难,以至于他体弱。”
这大喜的日子突然提到了早逝的任二爷,在坐的人都收了收笑意,小心翼翼看向任兰嘉。
任老太太在说完后,也自觉失言,急忙转换话头。
女眷这头用完膳,男席那头还热闹着,虽是姑爷,但毕竟是摄政王,任老太太担心几人喝多了酒失了轻重。
刚想派人去男席叮嘱两句,任管家脚步匆匆进来。他刚进来,就先看向任兰宜。
见任管家没有通报就进来,任老太太皱眉。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任管家回:
“广阳侯府刚来传话,广阳侯夫人没了。”
第27章
任管家的话让一众女眷惊起,任兰宜扶着腰站起,难以置信。
“传话的人还在吗?让他进来。”
此时男席那边也收到了消息。众人齐聚在正厅,一众男子酒气冲天,面色酡红。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酒,魏棕进来,就先看了妻子一眼,递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坐到了离她较远,身上的酒气熏不到她的位置。
来任府传话的是广阳侯贴身的小厮。
刚喝了许多酒,如今酒意上头,魏棕拧着眉坐在圈椅上问:
“怎么回事?”
小厮的身上的衣摆还沾着水,看着这许多的任家人,面露犹豫。魏棕不耐,喝道:
“说。”
小厮身型一颤,急忙回道。
“回世子,夫人她……她投湖了。”
听到小厮的回答,正厅中的人面色各异。任兰宜不相信,早上出门,还怪声怪气高高在上拿捏着婆母架子的妇人,怎么瞧都瞧不出想不开要投湖的样子。
魏棕也存疑,但眼下不管事情到底如何,他得先回府。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得带宜儿先回府了。”
任老太爷颔首:“去吧,有需要帮忙的就派人来传话。”
这广阳侯府刚办了丧事,又出了事。任府人也有些唏嘘。可偏偏发生在任兰嘉的回门之日,任府上下的人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朝坐在任老太爷下首,从脖颈到脸通红一片。新婚那夜,任兰嘉都没见他如此,可见他在席上被灌了多少酒。
“嘉儿,你带王爷去你房里休息会。晚上就留下用膳,再住一夜。”
上京城中,女子回门,宽松的夫家会让新婚夫妇在娘家住上一日。而摄政王府中,陈国夫人已启程回凉州,上头无长辈管束,任老太太也做了任兰嘉会留宿的准备。
但任兰嘉却摇头:
“不了,祖母,我想回长公主府一趟。”
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一同葬在公主陵,他们牌位就供奉在长公主府。回门之日,本就是拜双亲。
要去长公主府一事,陈朝虽并未听任兰嘉提过,但见任老太太视线转来,他微微颔首。
好好一个回门之日,弄成这样,任老太太也没想到。
“那也得喝完醒酒汤再去,往后有时间,你们一起回来住两日。”
任老太太知道这是奢望,大孙女出嫁这么多年,也未曾回娘家住过一夜。
厨房煮好了醒酒茶,喝了酒的人都喝了浓浓一碗。陈朝的神色也清明了一些。
任大爷和任大夫人亲自送他们上了马车,带着摄政王府标识的马车刚出了任府大门。任大夫人就转头看向任大爷。
“你快去广阳侯府,看看那什么情形。宜儿有身子,要避讳。亲家没了幼子又没了妻子,不知能不能受的住。我怕女婿一人操持不过来。”
任大爷点头:“我这就去。”
虽喝了醒酒汤。但马车内酒气还很重。陈朝端坐在马车上,闭着眸。任兰嘉坐在他身侧,嘴巴微抿,眼神幽冷。
马车经过一段不平的路,颠簸了一下。陈朝睁开双眸,就看她贴在车壁上抿紧双唇,而他们之间还有很大的空位。
这两日睡时习惯了被她紧紧粘着,眼下她这样,陈朝只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酒气太浓。
她抿紧的双唇也显出她此时心绪不佳,陈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过几日,我再陪你回任府一趟。”
今日回门被打断,他再
补她一个便是。
任兰嘉只是摇头,静静地,一声不吭。
到长公主府时,早早得了消息的吴悠带人候在门边。
“你要不要先沐浴,沐浴后我带你去祠堂。”
一身酒气去祠堂确实不妥,陈朝颔首。
任兰嘉陪着陈朝先回了院子。等陈朝沐浴出来了,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一问才知她的去处。
侍女引着陈朝去了长公主府的祠堂,到祠堂门口后,侍女就候在外头,没有再进去。
陈朝独自一人跨进祠堂院落大门,走到门边他就看到他的新婚夫人跪在蒲团上对着上头的牌位无声垂泪。
静静等她哭了一会,擦去眼泪,陈朝才跨进祠堂大门。站在她身侧
祠堂中,甚是安静,两人一跪一立,直到任兰嘉平了心绪。
任兰嘉带着陈朝鞠了躬,又奉了香,才出了祠堂。
“夫君,你喝了酒,先去我院子里休憩会吧。吴管事有事寻我,我过去一趟……”
今日宴席上的酒,陈朝一杯未拒,所以虽然喝了一碗醒酒汤,但他的酒意还是未全部散去。
素念带着陈朝回院,任兰嘉则带着慧心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
长公主府花园的深处,有一处浓密的竹林,和任府任老太爷书房四周的竹林很相似。是任二爷和长公主成婚后,长公主命人种的。只是长公主府竹林深处不是书房,而是一处雅致的楼阁。楼阁高三层,站在三层上,能俯瞰大半长公主府。
楼阁的一楼没有门也没有窗,大敞着的格局,四周挂了竹制的卷帘。
微风抚过,卷帘吹动,可以看到其中有两道人影。
慧心掀起卷帘,先看清了里头的人。
观海站在中间,手中持着一柄剑。他的剑就搭在身侧直挺挺跪着的人的脖颈处。
有一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剑身的寒气就这么贴在他肌肤上,观南却面色沉静如常,直到看到慧心或者说是看到她身后的任兰嘉时,才变了脸色,变得紧张起来。
“郡主。”
观南作势要起身,但观海把剑往下一压。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只能跪在原地,看着任兰嘉慢慢走近。
她站在离他几尺距离外,居高临下,眼神淡漠看着他。她用无数眼神看过他,唯独没有这种淡漠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观南的心狠狠一揪。
“为什么?”
她问。
观南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他直视着她的眼神回道:“郡主嘱咐过,那妇人在您婚后便可以消失了,我觉着时间到了。”
观南说的坦然,下一刻任兰嘉的眼神变得极度冰冷。她跨步上前,观海在她上前那一刻便放下了剑。观南的咽喉被她掐在手中。观南仰着头看她,鼻间满是她的气息。
“你现在学了擅作主张了,我是要她死,但我没让你毁了我的回门日。”
她的手掌收紧,指尖都开始泛白。但掌下之人依然仰着头颅,一脸坦然。
一旁的观海冷漠看着,慧心则垂下眼眸。直到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郡主,不要。”
任兰嘉转头看去,一向讲究的吴悠此时衣衫凌乱,清冽的脸上神色慌张,面上更是带了哀求之色。
“小叔,你走。”
任兰嘉手下面色渐渐发紫的人艰难挤出了几字。
看到眼前这一幕,任兰嘉笑出了声,这一笑,手下也就松了劲。
真是一对好叔侄,情深义重。
任兰嘉松开手,朝观海伸出手心。观海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她。
吴悠见到此场景,面色大变。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柄剑就被人握着直直插进了观南的胸膛。一瞬间,血飞溅而出,直接溅到了任兰嘉的衣裳,还有她的脸颊上。血温热,还有更多从剑口处涌出。
任兰嘉松开剑柄,原本直立立跪着的观南松软了身子,轰然倒向一侧,他的眼中带着释然。
吴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
一直沉默候在任兰嘉身后的慧心走上前,手中拿着两张纸,还有一个火折子。
任兰嘉接过那两张纸,凑近点燃的火折子。火折子瞬间将纸张燃烧,很快,微微发黄的两张纸被完全燃烧,在快燃尽时,那只白皙的手松开,剩余的那一纸角,也在飘落地面前彻底烧成了灰烬。
“吴悠,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懂我,最起码比父亲懂我。你算无遗策,今日之事你不就是想要我厌弃他,逐他离开上京城吗。我帮你省了这许多功夫吧。他欠我一条命,如今还了。今日,我不仅放他自由,我也放你自由。”
吴悠算计的不仅是任兰嘉不容人抛弃,违逆的逆鳞,更算计了观南对任兰嘉的感情和对她这门婚事的嫉妒之心。吴悠知道任兰嘉会震怒,但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
地上鲜血已经蔓延到了观海的脚边,但他屹立不动。吴悠张了张嘴,似想辩解,但又什么都没说。他掀袍跪下。
“谢过郡主。”
任兰嘉仰着头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多看那倒在地上,在她身侧呆了十七年陪着她一道长大的人一眼。
在她路过吴悠身侧时,顿住了脚步。她俯下身,凑在吴悠耳侧,轻语道。
“你们裴家人,真让人恶心。”
吴悠的脸色变得煞白,但他直直跪着,在任兰嘉踏出去那一瞬间,他才冲向了倒在地上的观南。近看,才发觉,那剑虽然直插胸膛,但偏离了心口。
一瓶药瓶递到他眼前,他抬头看。
“吴悠,你会后悔的。”
观海说完这话便将药瓶掷在地上,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吴悠木着脸去捡地上那滚动的药瓶。
他已经后悔了。
在陌生的府邸,陈朝松不下心弦,在床榻上躺了一会还是起了身。他起身后,在房中走着。这处她住了多年的屋子,处处都是她的痕迹。书案上还有她抄录了一半的佛经。
此时屋外侍女的说话声也传进他耳中。
“姐姐,这摄政王府好不好啊,郡主只带了你们陪嫁,我们却只能守在这。好无趣呢。”
“能留在府上你们就知足吧,这王府自然是好,但是这上京城除了宫里,哪处能比的上长公主府。郡主平日在府里最爱去亭榭乘凉看景午憩,王府里虽有池子,但亭榭甚小。景致也一般。而且王府规矩甚多,昨日慧心姐姐只是想去前院看看侍卫们是否安置好了。就被那二门的嬷嬷拦下了。初到王府,规矩我们也还没摸清,这两日都呆在正院不敢乱走。郡主这两日也都是窝着房中软榻上,呆呆看着窗外。想必也不自在呢。”
“啊。”
侍女惊呼。
“那岂不是还不如在山上。”
“谁说不是呢。”
第28章
任兰嘉回到院子时,发现陈朝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佛经。
“夫君,你睡醒啦。”
站在门边的人恢复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一身。
陈朝合上手中的佛经。
“睡了一会。才醒。事情都忙好了?”
“嗯,”
任兰嘉应了一声,走到他身旁,身上还带着刚沐浴过的清香。
“夫君既然醒了,那我们也早些回府吧。”
任兰嘉要走,陈朝却环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带进怀中,她跌坐他腿上。他的双臂环着她,把她禁锢住。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任兰嘉在他腿上才扭动了两下,腰就被他扣住,使得她动弹不得。
两人凑的很近,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处,任兰嘉的下颌被他捏住,就如那夜新婚夜一般,他的手在她下颌处流连。
她被迫抬头看他,他的眼神紧紧困着她。
“你想住在长公主府还是王府?”
怀里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先是疑虑后是犹豫。
陈朝也不急,松开她的下颌,双掌扣住她的腰把她又往他怀里提了提。
他
提她就像提孩童一般,任兰嘉又羞又恼。
“母亲去了凉州,府里就你我二人。明日起,我得上朝,白日在宫中,只是晚间才回府。所以,由你心意。想住哪便住哪。这话,我婚前便应承过你的。”
任兰嘉垂下眼帘,把玩着腕中的佛珠。
“住长公主府的话,你也住这吗?”
她的话语中透着不安,陈朝垂头,靠近她耳侧。
“嗯。”
他的鼻息喷在她耳后,她缩了缩脖子。随后抬眸看他,眼中闪着光:“真的吗?可这样,旁人不会说闲话吗?”
她的眼中有期待也有犹豫。
陈朝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抚至耳后。
“不必在意旁人说什么。”
新成婚的夫妇要住在长公主府的事就这么定下了,隔了多年,长公主府又有了男主子,下人有许多要操持的事。比如,前院就得好好收拾,书房和待客的正厅是最先要收拾出来的。还有摄政王府的侍卫得住进府里。这往后两府侍卫怎么分工也得定好。
这时,长公主府的下人也发现,出来主持这些事务的不是吴管事,而是原来跟在吴管事身侧的六度。听说吴管事病了,只能他出来主持长公主府一应事务。
青云在王府好好的,没想到回个门而已,自己主子连王府都不要了。时间太紧,他先收拾了主子的衣裳还有书房的折子。
刚进长公主府,青云被长公主府的奢华气派震惊。怪不得主子要搬,他也愿意在这样的府邸里住一辈子。
这次,换成任兰嘉带陈朝逛府邸,一路上她嘴角上扬,心情甚好。
换个府邸居住,对陈朝而言不算什么,只是休憩的地方而已。但对身侧的人而言,似乎并不是这样。他母亲也是,上京城再繁华也还是心心念念就想回到凉州,
晚膳时,任兰嘉和陈朝道:
“二姐姐的婆母去了,我明日去广阳侯府看看。”
上次广阳侯办丧事,那时的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女郎。这人情往来无需她做。如今她成婚了,是一府主母,而且这次是任兰宜名义上的嫡亲婆母。
陈朝没应下任兰嘉的话:“等等吧,出殡那日我陪你一起去。”
陈朝并不迷信,只是广阳侯府眼下正乱着,他不想她去操心。
晚膳后,任兰嘉捡回了往日的习惯,看了一会书后,就坐在书案前抄录佛经。一笔一划间,她腕间的佛珠露出,昏黄的灯烛照在她脸上,形成圆晕,她仿佛头顶佛光。
陈朝拿着书坐在一侧的软榻上,书没翻几页,大多的时间都在看她,
生在皇家,长在危机四伏的皇宫,又有那至上皇权,以至于皇家中人,心思都深沉。但他的夫人,虽身怀一半皇家血脉,但性情却如同她父亲一般:纯粹,干净。
洪灾之后,她的名声越显,以往她做的那些鲜为人知的善事也被传开。
这样纯善的女郎,便是最纯粹的清流书香世家都养少有。
陈朝对妻子本没什么期待,觉着婚后能相敬如宾即可。但成婚这几日,他觉着,他们之间可以有些不同。
次日不用早起敬茶,也不用回门。这一夜任兰嘉体会到了陈朝不克制的模样,快天明时,她才睡得以睡下。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她被饿醒的。
下榻的那一瞬,她脚一软,幸好侍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用了午膳,任兰嘉选择慵懒窝着,回到长公主府,她身旁的侍女们也自在了许多。
观海和慧心站在院外,不远处是青云正带着下人在搬运箱笼。
观海睨着眼,没想到这摄政王真的搬来长公主府了。看了几眼,他转头看慧心。
“观心要见郡主。”
再到这僻静小院,观心脸色好了不少。任兰嘉刚进屋子,她径直就跪下。
“是属下失察,露了行踪险些被金吾卫所察。”
任兰嘉坐下,揉了揉酸疼的腰。
“起来吧。新来的徐弘不是以前吕方那个废物。如今的金吾卫不能小觑。吃了这次亏,往后离金吾卫远些。”
观心依然跪地不起。
“刚下头人来报,那个龙卫受不住酷刑。死了。原本盯住的那间书斋,前日被金吾卫一窝端了。金吾卫中的线人说,书斋那些人当天就毒发身亡死在了狱中。只是毒发前,有个人扛不住刑,招了一点。说他们是裴家旧人。”
又是裴家?
任兰嘉不动声色和观海对视一眼。
“你先养伤吧。剩下的事观海会去安排的。”
“是。”
面对观海,观心不敢有丝毫不敬。
她的手抚着心口,想到伤她如此的人,眼中露出狠意。
出了小院,观海跟在任兰嘉身后一步距离。
“把裴太傅嫡孙还在世的消息放出去吧。裴家旧人?裴氏?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要杀他还是救他。”
任兰嘉转念又想到已被张榜,过些时日就要被处斩的赵泰佑。
“你说,陈朝是正想砍了我那表哥,还是又是幌子?”
“应该是真斩,便是朝廷不斩,也有人不想让他再活着。”
任兰嘉也想到了那深夜劫狱刺杀。
“也是。我那表哥看来是真活不成了。也不知道舅舅心里痛不痛。”
安王心中自然痛楚,他的书房中此时满地碎片。他对着背着他的男子面目狰狞。
“你手下的人都是废物吗,过几日,佑儿就要被斩首示众了。他们却连佑儿的关押处都摸不到。”
“我的人最起码进京了,王爷的那上百暗卫却连上京都未进就被人格杀。还因此丢了主子。我劝王爷一句,别徒劳了。小世子被废了手脚,还被割了舌头。救回来也是废人了,还不如让他就这么去了,小世子心高气傲,救回来也不会容自己这么活着的。况且,那日,与我手下同去救小世子的那伙人可是下了杀手。王爷与其质问我,不如想想上京那位,是否还和您一条心?”
说罢,背对着安王的黑衣男子从窗门一跃而出,融进了黑夜中。只留下安王留在房中面色阴沉,他随手一挥,桌上的杯盏又砸落在地。地上又多了几片碎片。
三日未进宫,堆积的事务有些多。再出宫时,天色已经黑了。青云驾了马车在宫门处候着,搬到长公主府第一个好处便是离宫门近了许多,进出宫少了许多路程。
陈朝上马车,马车上放了一个食盒。打开里头是还温热着的糕点。
“主子,那是王妃给您备的。怕您在宫中还未用晚膳,让您在路上先垫垫肚子。”
这糕点只是其一。
“这时辰已经迟了,王妃久久等不到您回府,就先用了晚膳。她叮嘱,让您在前院书房用了晚膳再回院。”
陈朝不解为何要让他在前院书房用膳,等晚膳上来时,他才明了。给他准备的晚膳是地道的凉州菜,都是大荤大肉。
用了晚膳,陈朝就要回院。经过青云身侧时,青云支支吾吾。
陈朝冷眉:“有话便说。”
“主子您要不要先洗漱换件衣裳再回院。奴才今日同王妃身旁的侍女打听才知,王妃闻不得重荤的味道,会犯恶心。”
膳食的味道微微残留在衣裳上,陈朝自己虽闻不到,但他还是道:
“去备水吧。”
新婚头三日已过,任兰嘉换回了白色的寝衣。寝衣特地做的宽大。她窝在软榻上昏昏欲睡之际,觉着脸上抚过一阵痒意,她睁眼,就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眸。他的手正放在自己的额迹。
“困了便回榻上睡,不用等我。”
他离得很近,几乎是鼻尖对着她鼻尖。见他越凑越近,任兰嘉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不行,我月事来了。”
男人眼眸中刚聚集的情欲因这一句话倏然散去。
任兰嘉起床后便觉着腰酸,本以为是昨夜太过胡闹。后才发觉是月事来了。
陈朝将她抱起,任兰嘉这时才发现自己宽大的寝衣衣襟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了里头的肚兜。
怪不得他方才在自己脸上作怪,还凑那么近。
将任兰嘉放到床榻上后,陈朝转身要走,刚迈一步就发觉他的衣摆又被她抓在手中。
他转头,只见她趴在床榻上,目光盈盈看着他。
“你今夜
不在这睡吗?”
有些男子,会忌讳女子月事。在妻子月事之时,分房而居。这时就有别有心思的侍女借机爬上主家的床。这样的话本故事极多。
床榻上的人眨巴着双眼,像极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犬。陈朝失笑出声,他的眉眼棱角分明,不笑时,总让人心生怵意。如今一笑,眉眼变柔。
任兰嘉也是头一回见他笑。他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只是去换寝衣,换了便回来。”
听到这话任兰嘉松开手,男人转身去了屏风后更衣。头上的触感依稀还在。
她没有养过小宠,不懂。
但她直觉陈朝看她的眼神,和摸她的手法有些怪异。
第29章
两人成婚,除了彼此,两府的下人也在慢慢熟络。
陈朝的贴身小厮青云是个能说会道的,短短几日,就和任兰嘉身侧的侍女们都混了个脸熟,更是在任兰嘉面前露过好几次面。甚至还去任府替任兰嘉传过一次话。
青云传了话就走了。任老太太还在愣神,任三夫人啧啧两声。
“母亲这下真不用担心了,王爷贴身的小厮都随嘉儿用了。想来成婚这几日,两人感情处得甚好。”
任兰昭正坐在任三夫人身旁笨拙绣花,听到任三夫人的话嘟囔了一句:“何止感情好,都为了二姐姐搬到长公主府住了。”
“什么?”
任老太太和任三夫人齐声道。
任兰昭惊讶:“原来你们不知道呀,外头都传开了。说二姐夫为了二姐姐,王府都不要了,搬到长公主府去住。都说不该叫二姐姐王妃,应该叫二姐夫郡驸马才是。”
任老太太还没发话,就听任三夫人啐道:“什么嘴碎的传的话。我瞧他们就是嫉妒嘉儿。有本事,让他们也陪嫁一座比夫家还好的府邸给女儿。府里就他们两个主子,两座府邸,想住哪便住哪。哪需要外人管那么多。”
任老太太本也觉着这事不妥,但被任三夫人这么一啐,又把话咽回了肚子中。
被众人议论的新婚夫妇,在广阳侯府夫人的丧仪上头一回露面。
摄政王先下的马车,他身着一身玄色长袍,身影欣长。立在马车下,静静等着妻子下马车。随着白色身影弯腰而出,摄政王伸手,她将手搭在了摄政的手中款款下了马车。
待她下了马车,本牵住她的手改成环在她腰后。
顺平郡主身上的温和气质使得站她身侧的摄政王看着也不如往常那么摄人了。
二人相携往大门走去,摄政王的手一直护着顺平郡主。众人想起近几日京中的传言,看来即便是摄政王也难抵温柔美人。
众人不知,那只手看似是护着她实际上正在隐隐用力撑着她的腰。众目睽睽之下,任兰嘉腿脚依旧发软。她嗔了他一眼。
“都怪你。”
昨日月事刚过,才新婚就被断了粮素了好几日的男人在床榻上化身为狼,她被撞得话都连不成一句,直到她眼角含着泪,咽呜着祈求他,他才放过她。
外人不知内情,只觉着二人看着彼此眉眼含情。
魏棕身着丧服立在大门处,见到任兰嘉和陈朝便走了过来。
“二妹妹,二妹夫,你们来了。”
到底不是自己亲母,魏棕在这场合下还不忘占陈朝的便宜。陈朝目光深沉看了他一眼,魏棕别过头。
在朝堂上高高在上又如何,谁让他娶了他妻子的妹妹。魏棕洋洋得意,但也知道要掩住自己的笑意。
“二妹妹,岳母和三叔母都来了,都在宜儿那。我让人带你进内院吧。”
跨进了大门,在二门处二人就要分开。陈朝松开她的腰,将她交给了慧心,慧心撑着她,给她借力。
任兰嘉进了内院大门不见身影,陈朝才收回眼神。魏棕没忍住打趣他:“都是这时候过来的,我懂你。”
魏棕搭上陈朝的肩头,眼下无人,他一副嬉皮笑脸模样。
陈朝把搭在他肩头处的手甩下,甩下的一瞬间,他在魏棕手臂处点了一下。
魏棕的手瞬间发麻,他瞪大眼。
“堂堂摄政王还搞偷袭。二妹夫,你完了,以后惹到二妹妹,别想我替你说好话。”
魏棕和陈朝年岁相仿,当年在国子监中是同窗。这些年,即便陈朝位至摄政王,魏棕待他还是如从前。
陈朝睨了魏棕一眼,
“也不知道前些日子被小舅子揍了见不到夫人的是谁?有闲心管管自己吧。”
引路侍女带着任兰嘉径直去了东院。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都在,正陪着任兰宜坐在亭子中有说有笑。
任三夫人眼尖,先看到任兰嘉,朝她招手。
“嘉儿快来。”
亭中三人虽衣着素净,但面上都带着笑。
广阳侯夫人一去,任兰宜头上再无恶婆母压着,任大夫人松了气,任三夫人只觉着痛快。
真是恶人有恶报。
同时,任三夫人也暗暗下决心,自己对往后的儿媳要好些,免得落得和广阳侯夫人一样的下场。
“大伯母,三叔母,你们怎在此处。女眷是谁招待着?”
任兰宜有孕,要避讳。上次广阳侯府次子的丧仪便是任大夫人帮忙操持的。本以为这次也是。
“你没先去正厅吊唁吗?”
任三夫人问。
任兰嘉摇头:“没有。侍女直接带我来的此处。”
任兰宜拉着任兰嘉坐在自己身侧。
“是我让侍女带着二妹妹径直来我院里的。前头乌泱泱的。什么人都有,二妹妹去了也糟心。况且王爷都来了,公爹够有面子了。有王爷在前厅就够了。”
任兰宜的话中内含深意。
任三夫人也在此时搭腔。
“真不愧是教出那等妇人的破落户。今日是她丧仪,我本不该说什么。但你瞧瞧那家人做的什么事。大大小小的什么姨母,舅母都来了。还带着各自的嫡女,没有嫡女就带庶女。也不知道是给广阳侯留着做三房继室乱了这辈分的还是给想给魏棕做妾室的。”
任三夫人蠢蠢欲动,恨不得撕了那些人的模样。任兰嘉和任兰宜相视一笑。捂嘴笑了。
任兰宜给任三夫人倒了一杯茶,任三夫人说得正口干舌燥,接过一口喝了。
“婶母不用担心,一年内府里是不会办喜事的。夫君也吃过继母的亏,公爹便是一年后再想娶,夫君也会先打听那人的德行的。”
当初广阳侯娶继室,魏棕年岁还小,左右不了什么。如今魏棕都这年纪,权柄在握。广阳侯做任何决定,都得掂量掂量魏棕的意愿。
任三夫人却不忿:“都要当祖父了,还娶什么。”
广阳侯生魏棕时年岁也小,如今虽要当祖父了,也不过才四十。
不用去和那些女眷打交道,任兰嘉也乐得自在。任兰宜虽在府中养胎,但也听说了摄政王为妻入赘长公主府的戏言。
“二妹妹,如今你们真住在长公主府吗?”
任兰嘉颔首:“婆母去了凉州,府里就我们两人。就随意了些。以后婆母回京,还是要住回王府的。”
亲耳证实,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任大夫人知道不应该,但还是艳羡。对比自己女儿婚后生活,任兰嘉没有糟心婆母,如今看到这摄政王对她也极好。早逝的二叔子就算病重了,还是在最后关头替自己女儿筹谋了这最重要的婚姻大事。
那样聪慧的人,若是有着强健的体魄,只怕这二房侄女会是上京城中最幸福的女郎。
到底是来吊唁,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作为亲家,不好一直呆在任兰宜院中。她们也得去前头露露脸。
她们走了,留下了任兰嘉和任兰宜。
“三妹妹今日怎没来?”
“三妹妹正议亲呢,叔母不想她沾染这些晦气。听母亲说,太尉府上门提亲了,提的是二房的嫡次子。”
太尉府有太尉坐镇,膝下三子,长子和次子如今在朝中也是身居高位。两房嫡孙也都是俊秀郎君 。再看任府,任老太爷如今已荣养在家,任三爷官位也不高。这太尉府的郎君在上京城中什么样的女郎不能挑,偏偏选中了任兰昭。
“叔母应下了吗?”
任兰嘉知道任三夫人一向心高气傲,一心想给自己的女儿找门好亲事。如今这样的好婚事从天而降,任三夫人怕是极为乐意。但她乐意无用,上头还有任老太爷压着。任老太爷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太尉府此番求娶只怕不是为了任兰昭,而是因为任老太爷在清流中的地位。世家的人不想任老太爷站到摄政王一脉去。
任兰宜微微摇头:“没应下。都没和祖父说呢,就把婚事拒了。”
这回换成任兰嘉惊讶了,任兰宜看她反应笑道:
“我刚听到时,也同你一般惊讶。但确实是拒了。叔母虽好强,还是疼三妹妹的,知道三妹妹适合什么样的人家。”
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任三夫人对于任兰昭而言,确实是个好母亲。
在中午宴席时,魏棕抽空回了一趟内宅,看了一眼任兰宜。而留在东院的任兰嘉也终于见到任三夫人口中那些什么姨母,舅母带来的嫡女了。
魏棕刚进东院,就有一个女子随着进来,头上戴着白花,眼眶泛红,捏着一方帕子,时不时就擦擦眼角的泪珠,身姿更是纤细,站在风中羸弱不堪,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一般。
“表哥,母亲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比起身姿,声音更是孱弱。
魏棕眉头一紧,呵斥道:
“好好说话,和蚊子一样。说话给鬼听吗?”
魏棕凶神恶煞的模样,又在这日子更是一口一句鬼。让那表妹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些。
魏棕转过了头,对着任兰宜又是面如春风。
“我先去前厅,你乖乖的。不能只挑着酸的吃,其他的菜多少也用一些。”
任兰宜这些日子有些挑食,只挑酸食吃,听魏棕念叨,点头应了。
魏棕走的时候,都没看那表妹一眼。
羸弱不堪的身子在追魏棕时却有力。
“表哥,表哥,你等等我。”
任兰嘉转头看任兰宜,她噙着笑,似是习惯的样子。
“让二妹妹见笑了,习惯了就好了。”
“以前也发生过?”
任兰宜点头。
“我那婆母在时,这些表妹就借着看她的名义常来。若不是夫君心智坚定,只怕我这后宅早就被这些表妹塞满了。其实,我对她们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看久了,觉着她们可怜。像一个物件一样。都说宁为贫家妻不做富家妾。往后嫁进后宅还要在主母面前俯小称低。也没必要为难她们,说到底,都是世家男子想要的太多。想要温柔贤淑的正妻,又想要娇柔顺心的妾室。”
说到这,任兰宜想起身旁坐的是正新婚的妹妹。自己的话有些悲观。
“不过二妹妹放心,王爷不是这样的人。陈国夫人也极好。这样的烦恼你不会有的……”
午膳后不久,前厅派来了下人请任兰嘉,说王爷要走了,任兰嘉也起身道别。
摄政王夫妇前来吊唁,后宅的那些妇人却连王妃的的面都没见着。
坐在马车上回府时,陈朝突然听到自己的夫人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夫君,你有表妹吗?”
陈朝虽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也还是答了。
“凉州姨母家有一表妹,怎么了?”
陈国夫人只有一个亲姐妹,正是如今病重的那一位。任兰嘉摇头。
“没什么,只是还不知道夫君都有些哪些亲眷。”
第30章
回府沐浴后,陈朝坐在软榻上翻看折子,任兰嘉照旧在书案前抄录佛经。
未成婚前,这个时辰陈朝定然还在书房。而如今,他靠在松软的软榻上,手边是伸手可得的热茶和糕点,鼻尖满是沁香,抬眼就能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
前几夜,他在书房处理事晚了些。回到房,她睡得迷迷糊糊,但在他钻进被褥时总会嘟囔一句。
“怎回来的这么迟。”
早上他去上朝时,她还睡着。除了晚膳,他陪她的时辰好像着实不多。放下手中的折子,陈朝走到她身后,从她背后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环在怀里。
“后日我沐休,要不要陪你去城外走走。”
陈朝从未和女郎相处过,但在广阳侯府吊唁时,魏棕私下与他说了很多。魏棕虽调侃他,但有些话听着还是有道理的。她这些年在山上呆惯了,初回京就成了婚,也确实未曾好好松快过。
本以为她会应下,没想到她却拒绝了,
“我腰酸的很,今日坐马车就难受。不想再坐马车了。”
任兰嘉的话看似在抱怨,但听在害她如此的男人耳中,是赞誉。
他的手本就搭在她的腰迹,听到此话,手滑到了腰后,轻轻揉捏着。
他的手很正经,没有乱动,真是在给她捏腰。但那炙热的手掌透过轻薄的衣裳传到她的后腰上,任兰嘉又忆起某些让人脸红的画面。
她微微挺腰,身姿轻盈脱离他大掌。随即又退了两步。“不用你捏,再捏下去,只怕我腰更酸了。”
不知是质疑他的技法,还是怕他存了别样心思。陈朝跨前一步:“不会的。”
他跨一步,任兰嘉就立马退了一步。
陈朝眸色变沉,又进了一步。
她没有再退,而是拔腿就跑。
她跑,他追,很快任兰嘉就走投无路跌进了床榻里。很快,她就被人用被褥层层包裹住,只露出脑袋,连着被褥被他一起抱住。
跑了几步,她微微喘气,在被褥里扭动着身躯,擦过了他腰下的位置。
男人的眼眸渐渐变得危险,圈住被褥的手渐渐收紧。他垂头,在她温热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别动了,这两日我真的不碰你,好好养养身子,明日我让青云和你好好说说城外最近有什么时兴的去处。你想想要去哪,后日我陪你去。”
自由都没了,任兰嘉除了应下别无他法。
见她点头,陈朝才松开她。
这般稚气的戏码,在从前陈朝怎么都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对她,他好似并无负担。
他父亲在外也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回府对着他母亲照样温声细语。
他父亲说过,在外头怂样,回府对自己夫人吆五喝六的人,才是真正的怂蛋。他父亲话说的虽粗,但很对。
第二日,得了自家主子的令,青云壮志酬酬。势必要把上京城外最有趣的地说给王妃听。可刚进门就被任兰嘉打断了。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我已经选好地方了。”
在城外不远处,长公主府有一处庄子,背靠山,庄子中有溪水穿过。山清水秀,甚是舒适。
任兰嘉也许久没去过那庄子了。
青云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开始安排出行事宜,要安排的事情太多,这夜他没有去接主子,而是让马夫套了马车去宫门口接。
陈朝出宫没见到青云,车夫解释下了缘由。陈朝颔首没有说什么就上了马车。
为了明日沐休无人打扰,他在宫中多呆一会。出宫时已是深夜。
车夫在宫外都等得有些困顿,接上人后,他驾着马车,耷拉着脑袋半梦半醒,养的马聪明,多走几趟就已经认得回长公主府的路,不用马夫驱使也能走。
半梦半醒间,马夫直觉有什么东西冲他来,抬头一看,还来不及反应,一只箭就射穿了他的心口。
马夫径直从车架上滚落,护在马车四周的侍卫齐齐拔剑。“有刺客。警戒。”
黑夜中,更多箭射来,侍卫挥剑抵挡,但箭不是冲着他们而是冲着他们身下的马来的。
马匹轰然倒地,侍卫们齐齐滚落。架着马车的马也倒下,连带着马车侧翻。
“救王爷。”
侍卫们想去救人,更多的箭射来。
在马车即将倒地时,陈朝冲出车厢,他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劈开箭雨,侍卫们围到陈朝身侧。
“放信号 。”
侍卫从怀里掏出烟筒,黄色的明烟在上京城空中绽放。
看到黄色烟花。刺客们不再隐在暗中放冷箭,而是齐齐现身。
刺客的身型如鬼魅,瞬间出现在黑夜里,拔剑抹了一个侍卫的脖子。
刀剑相碰在一起。
几条街外,长公主府大门处,如今都是摄政王府和长公主的侍卫们一同值夜。
摄政王府的侍卫看到空中绽放的黄色烟花,原本惺忪的神情蓦然一紧。所有摄政王府的侍卫身体紧绷。
侍卫首领随手抓过一个长公主府的侍卫。
“王爷遇刺,召集人手围住王妃的院子。我们去救王爷。”
长公主府的侍卫也是脸色一变。
观海本睡下了,听到侍卫来报,抓起衣裳。
“围住郡主院子。脚步都轻些,不要吵醒郡主,我带人去增援。”
身为摄政王爷,在朝堂中树敌无数,遇刺了许多次,但放烟花信号还是头一次。
观海知道陈朝对于任兰嘉的重要性,他不能出事。
观海带人赶去的路上先碰到金吾卫,面对深夜一群黑衣男子,金吾卫直接拔了剑。
观南海亮了令牌。
“长公主府的,救王爷的。”
金吾卫只看到了信号,却不知道那是摄政王的信号。听到此言,脸色一变。
“快,救王爷。”
观海骑马,比身穿甲胄的金吾卫脚程快了许多。
观海到时,这搏杀已落了帷幕。深夜,除了寂静只有寂静,一众黑衣侍卫拿着滴血的长剑,如同煞神一般。等看清他们围在中间人的模样,才真让人心底发寒。
他半张脸上都是血污,看到他们一行人,眼神扫来,甚是阴厉。
半条街上,密密麻麻躺满了尸身。有个还没死透,身体蠕动了下,很快一柄长剑丝毫不留情直接插穿了他的心口。
金吾卫很快赶到,他们也都被眼前这一惨状震惊。看到陈朝被侍卫层层围住,还活着,他们松了口气。很快他们就头皮发紧,齐齐跪下。
金吾卫职责便是守卫上京城,这么多的刺客在宵禁时刻,穿过城区,在离皇城不过几条街的地方刺杀摄政王。
“让徐弘来找我。”
深夜中,陈朝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样悬在一众金吾卫头上。
摄政王府的侍卫出府时没有骑马,观海对身后侍卫道:“牵马给王爷。”
侍卫牵着马过去,摄政王府的侍卫们散开,陈朝翻身上马。观海看到他的衣摆处还在往下滴落什么。
没有雨,汗也不可能那么多,那能滴落的只有血了。
“分一半马给王府兄弟,速速护王爷回府。”
一行人骑马,另一半人跑着随行。众人护着陈朝回府。只有跪在地上的金吾卫们面如死灰。
这样的动静,遭殃的不仅是值守上京城的金吾卫,还有值守皇城的千牛卫。离皇城那么近的距离,千牛卫也没有察觉。
魏棕环着妻子睡得正深,房门被叩响。
任兰宜因怀着身子,睡眠本就浅,见妻子被吵醒,魏棕面色不善拉开房门。本想呵斥,却发现门外站的不是府中下人,而是他的亲卫。
“将军,出事了。”
只一句,魏棕就沉了脸。但他很快就换了一副笑脸,转身回房。
“宫里有事,我去看看,你睡吧。”
任兰宜面露担忧:“出什么事了。”
魏棕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两个不懂事的打起来了。我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穿上衣裳,魏棕出了院子才开口。
“说。”
“王爷遇刺了。”
魏棕沉眸:“哪里遇刺的,王爷如何?”
“安兴坊遇刺的。王爷如今被护送回了长公主府,具体如何。还不知。”
“你回宫中,我去长公主府。”
侍卫们护着陈朝一路回长公主府,几条街的距离他们精神紧绷。
陈朝看着身侧十几个长公主府的侍卫,拧眉。
“你们在这,府里谁值守?”
观海骑马与陈朝之间隔了一个王府的侍卫。
“王爷放心,府中人手够。都是好手。”
陈朝没见过长公主府的侍卫出手,但能看出他们身手不错。但只是不错而已,面对今夜的刺客,他们又能抵挡几个两回。
陈朝目光狠厉,夹了夹身下的马。
“快,回府。”
黑夜中,长公主府灯火通明,寂静如常。留在府上的侍卫候在门边,观海先翻身下马。侍卫先看了一眼那群煞神,又看向观海。
“一切如常。”
观海点头:“叫府医。”
陈朝带头大步进府,观海跟在身后。一路往前院书房走去,一无所知的青云看到黑夜中自己的主子如同煞神一般走来,大惊失色。
“主子,这是发生何事了。”
观海跟到书房外,就没有再进去了。
陈朝在进书房前,先顿住了脚步。
“别让她知道。”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进了书房这样的密闭空间,浓烈的血腥味很快就蔓延开来。
陈朝张开双臂,对青云道。
“把衣裳给我解开。”
平日里,宽衣这些事陈朝从不用小厮,都是自己来。如今看陈朝的左手臂抬得不如右手臂高,青云就察觉不对。
他碰上陈朝的衣裳时,就感受到一手的湿漉。解去陈朝外袍,青云再看自己的双手,满手猩红。
褪到只剩中裤,青云看到了陈朝左臂的伤口。
整齐的豁口,伤口很小,但很深。是剑伤。
府医很快就来了,本以为长公主府的府医平日里只是处理些伤寒,普通病症的。但没想到头发花白的府医见到陈朝的伤口面色如常,手法娴熟给陈朝处理了伤口,撒了伤药,又缝了针才给他包扎。
府医的伤药极有用,很快伤口就不再渗血。
府医沉默寡言,处理好伤口留下一句他明日再来就走了。陈朝看着府医的背影面露深思。
“青云,备水。”
刚府医才叮嘱过伤口不能碰水。青云劝道:
“主子,要不给您擦拭下吧。”
陈朝蹙眉:“废什么话,让你备水。”
简单擦拭下,可洗不去他浑身的血腥气。陈朝不想吓到她。【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