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该见面了
残月高悬，更深露重。
林间温度比白日低上几分。
顾九没忍住打了个冷颤，浓密睫羽轻颤，睡眼惺忪地看向周围。
她睡得有些懵，此刻眼底盈着一层水雾。
身前的空旷之地上燃着篝火。火光温暖明亮，不时传来噼啪之声，伴着那抹松木轻香令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缓解着白日带来的疲惫。
一个，二个……
她眯缝着眼数着人数，末了又抬头看向身侧的沈朔。
五个。
整整齐齐，没人掉队，此刻都坐在篝火周围。
白日同那红衣少年交手时虽落了下风，但好在符灵他们并未受重伤，只是昏迷睡了一觉，身上有些磕伤而已并不碍事。
不过进入幻境以来的这数日里，面对层出不穷的妖兽袭击，众人灵力损耗太多此刻几乎已到力竭的程度，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萦绕着疲惫之色。
此刻离明日寅时幻境历练结束，仅剩下一个时辰。
方才晚间分数播报时，因为消除了之前那只异变的妖兽，他们小组的分数一跃到了第二，离第一名只差不到一百分，同身后的几支队伍则是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至少那几只队伍想在剩下的一个时辰里超过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超越第一名取而代之这件事，虽说对他们几人来讲并非遥不可及，却也并不轻松。
毕竟能走到这里的队伍实力都不容小觑，明面上是只差一百分，但谁又知道对方会在这一个时辰里会将分数拉开到什么程度。
众人商议后决定，与其用这副疲惫的身体冒着生命危险去夺取第一，不如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恢复体力，等待幻境开启后平平安安地离开此处。
于是众人收剑入鞘，寻了处空旷之地，设下重重结界并贴上符咒后，围于篝火前休息，静静等待着幻境的开启。
五个都在。
很好。
顾九满意点头，打了个哈欠，往身侧那人怀里钻得更深了些，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再次沉入梦乡。
夜已深沉，四下寂静。篝火温暖，光影浮跃。
沈朔微微侧头，垂眸看向怀中那人。
火光落在她的脸上，晕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清丽白皙面容上攀着化不开散不去的疲惫，同眼底那抹青黑一并映入那双浅棕色眸子里。
前些日子里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在这几日时间里几乎掉完了。
瘦得像只病猫。
他看得有些恍惚，脑中忽的忆起了云雾山庄那日。
回忆纷沓而至，一发不可止。
那人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他第一次开始厌恶自己的过目不忘。
他低头沉默着，身体不自然地僵硬，指尖不知何时蜷起在掌心留下血痕。
直到怀中那人睡得迷糊，忽然嘟嘟嚷嚷断续说了几句梦话。
他这才清醒过来。
指腹轻轻划过她眼下的那抹青黑，蓝白灵力自指尖溢出附在其上。
须臾之间青黑消散，怀中之人呼吸渐缓，睡得更深了些。
他低头未语，只是握住她的手，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感受着她的温热，呼吸，听着那些细碎的梦呓，不厌其烦地确认着她还活着，直至将那日的记忆再次压下去。
火光摇曳，树叶萧萧，长夜无话。
他长久地看向她，指腹摩挲着她手。
视线转而落在她手腕处，青色衣袖上有一块同旁处不一样的颜色，色泽更深些，约莫米粒大小。
是白日那少年的血。
朦胧夜色之下，这般大小的斑点其实并不起眼。可偏偏就是如此奇怪，一旦被视线捕捉，便再无法忽略，如同白日那些话般反复出现。
“你算什么，有什么资格来插手我与她之间的事……”
“等她忆起往事后……你以为她会为你留下来吗？”
“她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不成？”
……
那少年的话一字一句反复在脑中播放，连同衣物上那枚斑点一起越发清晰起来。
沈朔颔首，并未言语。
只是长睫之下的那双浅棕色眸子黯了黯。
沉默地调动灵力包裹缠绕着那枚斑点，欲将上面的血迹拭去。
只是不知为何，不管他怎么努力，那血迹都无法拭去，仍旧固执地停留在衣物上，没有半丝消退之意反而越发显眼突兀。
同白日那少年说的话一起反复提醒着他，不过是妄想罢了，假象终会有被戳穿的一天……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20，灵脉恢复值71.7%。’
夜深，寒风起。
浅蓝色衣袂随风轻扬，那人微微颔首，长眉入鬓，眉心那抹红有些黯淡，周身更添疏离冷寂之感。
却见怀中那人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时打了个哈欠起身，抬着下巴直直地看向他。
因为尚未睡醒，眼底还晕着一层水光，目光有些愣愣的。
见他没有动作，女子仰着下巴，嘴里嘟嚷了一声示意着。
还未睡醒，有些咬字不清，却比平素听着更为软糯，带着些许的纵容淡然。
沈朔有些愣然，良久恢复常色，缓缓低头吻在她额上。
她没说话，只亲昵地蹭了蹭他脖颈处，侧身抱住他，往他怀里钻将人抱得更紧了。
听得识海中再次传来的熟悉播报声。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40，灵脉恢复值72.1%。’
再一次合眼睡了过去。
沈朔低头浅笑，指间划过她的发丝，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任由她躺在怀中。
方才眼底的寒霜悉数融化，只余下缱绻温柔之色。
……
远处，月上树梢，清浅的月光落在那人周身。
男子一袭淡紫色宽袍，乌色卷发半束，耳后别一只鸢尾花。
手中一把折扇轻摇，低咳一声，勾唇浅笑。
病气难掩绝色容颜，一举一动恍若仙人下凡。
他把玩着手中瞳珠，视线落在篝火前依偎的二人身上，笑意清浅。
“这般幸福，是该见面了呢。”
声音温柔悦耳，娓娓道来，好似清泉过石之声。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声响，是足踏枯枝发出的细碎声。
有
人来了。
男子唇间笑意不见，静静等待着对方靠近。
几名身着玄天宗弟子服的人，穿过迷雾深入此地。
临近幻境结束之际，由于即将出境，在最后一炷香的时间内，会自动开启保护机制。
在这期间内，即便与妖兽相斗不敌对方，在保护机制的触发下，最多只会受点轻伤。但在这段时间若能杀掉对方，分数依旧照常加。
于是有经验的弟子们常常会在最后阶段赌上一把，同等级更高些的妖兽交手，试图将名次再向上拔些。
毕竟输了有保护机制护着，而一旦赢了则是包赚。
时间急迫，所求的分又高，自然越危险越好。
他们这一行三人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循着符咒的指引，一路来到此地。
甫一靠近，鼻息之间便满是浓郁的血腥味。
见此，三人神色都或多或少有些紧绷，却并未退缩，眉眼间浮现一抹诡异的兴奋，手中长剑出鞘，步步向那妖兽靠近。
若能杀之，分数定颇为丰厚。
三人背靠背，精神高度集中，时刻提防着那妖兽的突然出现。
可直到头顶淅淅沥沥落下几抹雨珠，也一无所获。
难道找错位置了？不是这里？
正疑惑时，却见头顶的雨越下越大，气味腥臭黏腻令人不适。
借着月色细瞧，却发现那根本不是雨，而是血。
三人惊觉，立刻仰头看去。
只见高耸入云的林间，其上密密麻麻地悬挂着尸体，在月光挥洒下发出渗人的光芒。
无一例外腰腹处都有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浸满鲜血的弟子服随风轻扬，淅淅沥沥地向下滴着血。
偶尔可见几张熟悉的面容，尚未瞑目，眼球脱眶而出，狰狞地瞪着身下的人。
三人同那渗人的目光相接，比起角逐分数，求生欲望更为强烈，争先恐后地向外逃去。
然而尚未迈出步伐，却听林间一人轻声道。
“唉，怎么这般吵。”
一谪仙般的男人摇头，苦恼一笑，手中藤蔓飞出。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其中二人便已被藤蔓刺破身体，来不及发出声响便已惨死，毫无还手之力。
“唉，下下等，无趣。”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那两枚金色珠子，微微摇头，随手将其丢弃在旁侧，信步向那最后一名弟子走去。
那名弟子在目睹了另外二人惨死后，哆嗦着向后逃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迈出步伐，便已跌落在地上，。
他奋力挣扎，试图通过手环进行呼救。
然而无论他怎么做，手环像是失去了功效般，没有任何反应。
那男人越走越近，脚下枯叶发出声响。
男人微微俯身，眉眼弯起，绝色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抱歉，我暂时还不想和沈淮川见面呢。”
男人低头一笑，容貌潋滟美丽，轻声安慰道。
“放心很快的，不疼。”
话音落下，藤蔓入体，那名弟子便已失去了呼吸。
藤蔓缠绕，将那三人尸体捆绑着，高悬于林间。
男子咳嗽一声，丝绢拭去指尖的血迹，动作慢条斯理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松弛闲适。
月白色的丝绢沾染着血迹，跌落在地上。
那抹虚弱的身影，隐没入浓浓夜色中。
第82章 第82章见面礼物
临近寅时，天色未明，灰蒙蒙一片，几点孤星绕于那轮残月周围。
面前的篝火已经熄灭，尚未燃尽的褐色松木残骸上，几缕白烟缓缓升起。
顾九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地整个人倚靠在符灵身上，站得歪七扭八没个正形。
半梦半醒间，眯缝着眼将手腕上层层缠绕的丝线解开，掀起半截衣袖，露出下方的手环来。
同符灵他们一样，此刻将手环取下握于掌中。
等待着幻境历练结束，出口开启时，将其作为身份凭证以离开此地。
在经过这几日的幻境历练，知晓了这手环并不会暴露她真实身份后。
将它坦然地摆在众人面前，对她而言不再是需要小心谨慎反复斟酌的危险行为。
先前恨不得埋进土里藏起来的手环，此刻却成了她手里的玩具，被她随意地抛起。
手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再次稳稳地落入她手中。
抛起，接住，再抛起，如此反复。
顾九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放空着大脑，任思绪纷飞随意发散。
忽得忆起方才众人欲醒之际，那人为了圆之前她撒的谎，继续扮演梦鲤召唤的幻象，起身离开时的画面。
“醒了”
那人温声道，并非问句，而是阐述事实。
她那时睡得正舒服，掀了掀眼皮，睡眼惺忪地看向沈朔。伸了下懒腰，恍如午后暖阳下的狸猫般，动作肆意舒适，没回话只是换了姿势继续枕在他怀中，惬意又慵懒。
她幅度有些大，身后的树枝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摇晃。
枝叶婆娑，一枚悬挂的晨露滴落在她鼻尖，触感冰凉，顺着她的侧脸一路向下流去。
便听那人低头浅笑，指尖轻轻划过她鼻梁，逗小猫似地将那滴露珠拭去，擦了擦她的脸颊，缓缓道。
“早些回来，我在家中等你。”
声音温朗润泽，似山间清泉声。
微风轻拂，直至那抹浅蓝色身影消失在林间，属于那人身上淡淡的木质清香也随着时间推移，气味不断消减直至消失。
可高挺鼻梁上似乎还残存着那人指尖划过的触觉，酥酥麻麻似有电流划过。
顾九伸手摸了摸鼻，复刻着他方才的动作。一双杏眼微弯，眸中柔光点点。耳根后知后觉泛起红来，好在并未被人看见，她微微低头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而后似转移注意力般，将那枚手环抛得更高了些，玩得更为肆意坦然。嘴里还不时哼着几句不成调的小曲，等待着幻境出口的开启。
终于，手环闪烁着光亮，在空中划下一道白色长尾，而后稳稳落于她掌心。
手环灯光闪烁，伴着滴答滴答声，预告着此次幻境历练的结束。
耳侧渐渐传来越发清晰的齿轮转动声，抬头便见，灰蒙的苍穹之上此刻自中心撕开一道裂口，无数光芒争先恐后地透过裂隙向幻境内奔入。
裂缝越来越大，涌入的光明极速增多，黑暗逐渐被光明所取代。
在他们周围的那些肆意疯长的各类植株，那些横亘于地的粗壮根茎，那些浓郁未消的雾气……
幻境中的万事万物此刻都随着不断涌入进来的日光照耀，都渐渐透明虚化逐一散去，皆化作空影，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清晰明了的宽阔广场。
幻境外一如当初进入那日般，是个晴空万里的艳阳天。
外面柔和日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将这些日子里沾染的湿冷都通通晒干，照得人舒服得想要眯起眼睛。
终于结束了。
众人相视一笑，数日里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放松下来可以休息一下，长叹一声，如释重负地看向彼此。
而后握着发光的手环向前一步，等待着周围幻境彻底虚化，再次回到现实世界中。
苍穹上先前的暗淡灰色被新涌入的光亮不断吞噬，向下褪去几乎到了末端，幻境开启前的广场越发清晰。
就在足下的褐色土壤即将变为广场上的青色石砖时，耳侧齿轮转动声却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而无法运行。
蔚蓝的天空边缘还残留着些灰蒙底色，分界清晰，异常突兀。
须臾，耳侧再次传来声音，只是不再是齿轮转动声，而是极其细碎的声音，像是某物冲破土壤的声响。
顾九嘴角的笑意悉数收起，目光凌然肃然，抬眸向头顶看去。
只见天空尾端，分布着数道极其细小的黑褐色线体。
一生二，二生四……生生不息。
这些黑褐色线体以惊人的速度，迅速从丝线般大小迅速扩大，汇集缠绕，由线化作片，织成一张厚密不透风的布，逐步吞噬着光亮，直至将它全部包裹。
轰隆一声响后 ，卡住齿轮彻底停下了再无法转动。不过抬手之间，头顶的蔚蓝天幕便已迅速被藤蔓所包裹，再次陷入黑暗中。
众人目光肃然，先前的轻松欢快的氛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紧绷。
“哗啦——”
长剑出鞘，寒光凌冽。
黑暗中，冷光折射间，四周静可闻针。
须臾，细碎的声响自隐秘的林间传来打破了平静。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近。
众人挥剑落下，地面传来了重物坠地之声。
指尖符咒燃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尘味，借着符咒的光亮，众人看向地上那物。
尚未等众人窥得全貌，辨清是何物，只知晓地上那个粗粝褐色物体，像是某种植物的藤蔓。
下一秒，无数的藤蔓便向众人袭来，速度极快，角度清奇，次次向防备薄弱之处袭去，稍有不慎便会被刺入躯体。
不过半株香的时间，四人所处的地方就已经堆满了藤蔓，几乎要挡住视线，可对方的攻击却依旧没有停下。
不能再这么被动，再这么下去，他们只会因为体力殆尽而死去，除非他们能够找到对方真身。
众人目光相接，历练的这些日子里磨练出默契，迅速理解了彼此之间的想法，四人变换队形，沿袭之前在幻境中的形式。
顾九许无恙二人执剑在前方开路斩断周围藤蔓，符灵在中间绘制符咒灼烧，胡丰在旁侧调动风力增加火势。
炽烈的火焰灼烧阻止着藤蔓靠近，局势大好。
然而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落下，几乎就是在下一秒，众人便突然发现自己的灵力竟然全部被封锁了。
众人目光相接，彼此眼中有些迷茫无措。
顾九敛眉，看向面前因为灼烧而升起的烟雾，以及藤蔓周围散布的白色粉末。
脸色瞬间难看到极致。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
是仙人散！
仙人散可使人短时间灵力封闭失去抵抗能力，被当年那群猎雪者们用来捕获‘雪狸’，将那些弟子灵力封闭，以此无视修为高低剥夺那些稀有金丹。
猎雪狸在修真界是明令禁止之事，一经发现将送到审判庭直接处以极刑。
可即便是这样，却依旧屡禁不绝。
因为虽然并未明说，但大家彼此都知晓，更换金丹意味着从根本上改变修行者的体质。
修行之路上，并不是每个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越到修炼后期，先天体质差异体现得越发明显。
同样是突破境界，那些天才一般的人物挥挥手便能到达的程度，却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同样的努力，得到的回报却天差地别。
这些不甘心的欲望，让他们可以为此付出一切。毕竟只要能换得高阶金丹，境界突破修为疯长，有了强硬的力量，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很快便会回来。
这背后的高利润诱惑滋生出这些层出不穷的猎雪者们，以及无数因此丧命的无辜修行者们。
他们只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如同往日那般夜以继日的修行，便再也没回来过。
不过这种情况却在十多年前发生了变化，而她在当年的事件中算是半个引子。
那时各宗门携弟子聚于玄天宗进行游学修行，在游学期间却有数名弟子因猎雪者顶上遇害。她也险些因此丧命，好在最后跌跌撞撞误入沈朔房间被他救下，留了一条命。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启明那样的反应。
病殃殃的男人逆着光，瞧不清面上表情，只是低声咳嗽一声，目光长久落在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缓缓起身，塞给她一枚饴糖，轻轻拍了拍她额顶，温声道：“吃糖，师父出去一趟，帮帮你沈叔叔。”
他具体帮了沈淮川些什么，她并不知晓。
同其他修真人士一样，只知道在修真界两大门派玄天宗和天剑宗的合作下，猎雪者被连根拔起，自那之后修真界再无猎雪者出现。
至于猎雪者所使用的仙人散也在当年被全部缴获，仅存的几瓶全部保存在沈朔的院子里。除了她以外，没人能随意出入沈朔的房间。
这么多年里都再没听说过仙人散，偏在这时出现了，而且数量远超过当年缴获的量。
顾九目光凌然，仰头透过灼烧的烈焰，看向身前拔地而起的藤蔓。
山一样高，几乎不可逾越。
每一株藤蔓都在向外释放着仙人散。
风袭过，吹又生。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附在腹部微微收紧，心中思绪万千，一个猜测越过层层迷雾逐渐清晰起来。
顾九低头未言，视线落在掌心附着的地方，那是金丹所在之处。
只是猜测尚未来得及验证，下一瞬间，面前的一株藤蔓便越过她，笔直地向符灵冲去。
此刻没有了灵力，再加上这一路上大量使用符箓，符灵身上的符箓早已见了底，没有武器的她根本不是这藤蔓的对手。
眼见藤蔓越来越近，即将刺入那年画娃娃心脏。
顾九来不及思考，立刻冲了过去，挥剑向藤蔓砍去。藤蔓在利剑的挥舞下，跌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然而没了灵力的支持，这般大量的体力消耗，令她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几乎不堪重任，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藤蔓的攻击并未因此而停止，一根倒下，另一根又再次袭来。
顾九来不及休息，提起震麻的手强撑着向新袭来的藤蔓砍去，然而力度终究差了一点，可她已经来不及提剑再补上一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半截藤蔓越过她，笔直地向身后的符灵袭去而无能为力。
却听铿锵一声，耳侧传来重物坠地声，那半截藤蔓还未触及身体便已跌落在地，向旁侧囫囵滚去。
在看见许无恙及时赶到，将符灵护在身后那刻，顾九紧蹙的眉头再次舒展，长舒一口气。
确保了符灵不会受伤后，顾九捂着胸口喘气平息着呼吸，抬头向上看去，目光死死盯在面前的藤蔓上。
此刻的藤蔓随着不断的攻击，不知何时已缠绕着一抹淡黄的灵力，威力极强。
手中经过烈火锤炼锻造出的长剑，甫一接触，近乎化成了一汪水，只剩下剑柄光秃秃地握在手中。
顾九暗道不好，正欲侧身躲开，藤蔓却先一步缠上她的手。
她这才发现藤蔓上的那道灵力竟然不会伤她，不但如此方才那道霸气的灵力，甫一贴在她手上温顺如黏人小狗般，在她指尖蹭来蹭去。
那道明黄灵力，并不炙热，而是……温暖如春。非但没给她带去痛苦，还缠绕在她手上，修复着方才攻击时被力量反噬出的细小伤口。
嗯？
疑惑尚未消散之际，却见之前张牙舞爪的藤蔓此刻也变得乖顺起来，层层叠叠开到她身前，却堪堪停住了。
藤蔓旋转，开出一束蓝紫色鸢尾花来，缓缓坠落在她手中。
顾九低头看向手中的花束，神色有些呆愣不解。
就在这时，方才那条藤蔓却突然间再次向她袭来。
靠，原来是搁这迷惑人！
顾九暗骂一句，迅速向后侧身躲去，却不及它移动的速度，身后另一条藤蔓已将她拦住，瞬间拉向远处同另外三人分开。
她早已无法使用灵力，长剑又已经脱出她的掌心，此刻被桎梏着无法动弹，又无外援相助。
这种情况下只能等死。
可即便如此，她却不肯罢休，依旧剧烈挣扎着。
额顶却忽然被藤蔓摸了一下，像是长辈无奈地拍拍头般，极轻极慢，似乎是在安抚她般。
顾九愣了一下，而后挣扎得更厉害了。
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想撬开她的头骨吃脑髓吧？
似乎是印证了她的猜想，一根藤蔓随即向她面门袭来，不给她任何缓冲和躲避的机会，笔直地冲向她。
死亡即将到来之际，顾九眼前一片空白，耳侧嗡鸣不止，胸腔中如擂心跳一瞬间骤停。
良久，她却突然发现。
嗯？没死？自己竟然没死！
方才向她袭来的藤蔓并没有要了她的命，只是在她眉间一闪而过，一触即离没有后续。
她额头上连血也没有。
藤蔓向后退去，顾九自半空中被平稳放下，再次接触到地面时，她尚未回神，只愣愣地跪坐于地，指尖触摸着额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视角里，一枚朱红色碎片彻底融入她眉心，再无法分离。
火光炽
烈，噼啪作响。
远处林间，那位绝色男子嘴角带笑，眉眼如画，手中折扇轻轻摇晃。
太久未见，也不知这份见面礼合不合她的心意。
……
第83章 第83章它疯了？？？
尘土纷飞，火舌翻涌炽热。
黑褐色土壤上杂乱地分布着数段藤蔓枝干，断口处从起初的光滑利落逐渐变得粗糙不平。
从一剑挥下将藤蔓劈开，再到后面几乎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即便用尽全力挥剑落下，也只是在枝干上留下几道不痛不痒的痕迹。
反倒是众人手中的长剑，在藤蔓缠绕的那抹淡黄灵力攻击下，化作一滩滩铁水，再无法汇集成形对其进行攻击造成伤害。
那道淡黄灵力威力极强，霸道又肆意，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碾压式地向他们袭来。
众人本就没有了灵力，手中的武器也已被销毁溶解。
此外一直佩戴用以确保他们安危的手环不知何时，光亮已熄灭，不再发出滴答声，彻底失去了功效。意味着他们无法向外界求助。
没了后援相助，体力不断被消耗，在这般强劲的攻击下，众人近乎到了力竭的程度。
而藤蔓仍旧生机勃勃地向四周伸展着，挥舞着枝条持续地进行攻击。
火光升腾，尘土飞舞，黑褐色的地面上豁开渗人的裂口，巨石高树皆化作齑粉。
面对这样的攻击，一旦他们失误没能及时躲避，等待着他们只有死亡。
与此同时褐色枝干周围的白色粉末不减反增，随风卷入浓郁的雾气中，经久不消，愈演愈烈。
仙人散的浓度持续上升，这等浓度的仙人散包围下，想要咬牙坚持等到灵力恢复时，再奋起进行反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莫说反击，就连躲避保命都快成为奢求了。
粗粝的枝干囫囵向旁处滚去，碎屑散落在地。
众人体力不支纷纷跌跪在地，衣物上无一例外地沾染上血迹并混杂着泥土，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比这几日在幻境中还要更甚些。
顾九捂着快要炸掉的肺部，咬牙将唇腔中泛起的腥甜咽下去，抬手拭去嘴角处溢出的几抹残血，神色肃然。
杏眼微眯，瞳孔收缩，眸中映照着面前肆意挥舞的藤蔓。
天色灰蒙，火光炽热，褐色藤蔓上萦绕着一抹淡黄的灵力，随着它的挥舞，在浓郁雾气中可见数点淡黄光影在腾飞跳跃。
顾九敛眉，低头看向掌心。
刚才的画面再此浮现在她脑中。
方才她体力不支，一时不察间，被那枝蔓抓住漏洞快速向她面门袭来。
在亲眼目睹了那道霸道灵力直接将三人环抱粗细的树干烧成灰烬后，她本以为自己也即将交代在这里。
等待死亡袭来之际，她却突然发现那道灵力竟然直直停在了她面前，并没有伤害她，反而在犹豫片刻后，试探性地缠绕上她的指尖。
动作很缓慢，一点点地移动。
直到见她没有明显的抗拒，那道淡黄灵力才稍微放松了些，却也并不敢造次。
只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有些亲昵地贴靠在她指尖，不再往旁处移动。
非但没有伤害她，反而乖顺地躺在她手中。
之前那般霸道猖狂的灵力此刻却温和似春日暖阳，轻轻拂过她指尖，拭去其上的血迹，细致地逐一修复着她手上的细碎伤口。
不疼，只泛着些微的痒，像是被狗尾巴草划过般。
之前那些因为攻击时力量反噬造成的伤口，此刻全都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还更为莹白细腻。
修复完后，那抹灵力也并未直接离开，而是依旧小心翼翼停留在她手上。
轻柔地蹭着她的手，大有赖着不走的意思，甚至有些讨好似的驱使着那条藤蔓，令褐色的枝干上开出数朵鸢尾花，团簇着堆在她面前。
顾九：？？？
她当时被这灵力的异常行为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神。浓睫轻颤，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呆呆地看着它。
直到那道灵力不知收到了什么刺激，开始疯狂挣扎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她一时吃痛拍手将它挥开甩落在地。
那灵力这才恹恹地离开，委屈巴巴的，连带着那条它附着的藤蔓都低垂着头，像是被霜打了般。
而后发疯一般地向另外三人袭去，攻击速度极快，威力远超之前，像是把那三人当成发泄情绪的工具般。
见到此景，她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它疯了？？？
什么鬼，这灵力是在闹脾气吗？
到底是谁的灵力啊？灵性这么强吗？
无语，真没礼貌
而现在，顾九收回思绪，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颇不靠谱，但死马当活马医，靠不靠谱先试了再说。
顾九不再耽搁，强撑着起身，清了清嗓子，扯着有些嘶哑干涩的声音，向那灵力道。
“过来。”
她心中没底，可当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忐忑中又再叫了一声，比之前那句大声些。
“到我这里来。”
那道灵力驱使着藤蔓，发疯一般地向四周奔去，横冲直撞地摧毁着一切，由于力量的差距，所到之处畅通无阻。
此刻却在听到顾九声音的那刻，整个停滞于半空中，停止继续向许无恙他们发起进攻。
而是驱使着藤蔓尖端转了个头，朝她这个方向看去。
有戏！
见此，顾九眼中的灰暗褪去，再一次地亮起光来，她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趁热打铁。
顾九咳嗽一声，向它招手，掀起袖口，露出臂弯上一道新鲜伤口。
“咳，我受伤了，你……过来帮我疗伤。”
闻言，褐色藤蔓却依旧呆滞不动，直直地看向她。
顾九咽喉微动，背后冷汗早已将衣物浸湿，面上却不显慌乱。
难道自己理解错了？
可刚才分明就……。
再试试看。
顾九垂眸，眸色平静，将卷起的袖口放下，淡淡道。
“不过来吗？那算了……”
话尚未说完，却听耳侧传来轰隆声。
余光便见那道灵力驱使着藤蔓，小狗似地甩着尾巴屁颠屁颠朝她跑过来，迅速缠绕在她臂弯上，覆盖在伤口处吭哧吭哧地帮她疗伤。
没有丝毫的犹豫，似乎担忧慢一秒她就会后悔般，急切得险些踉跄跌倒。
即使疗伤结束后也不肯离开，依旧紧紧地贴靠在她手上，将那条俯身的藤蔓甩得噼啪作响，扬起的尘土吸入鼻腔，让顾九不知觉打了好几个喷嚏。
顾九：……
她总觉得若是这道灵力有本体的话，一定是只尾巴甩得飞起，翻着肚皮想让她摸，谄媚至极的黏人大黄狗。
虽说不知道这道灵力为何如此听她的话，但思索片刻后，顾九还是伸手隔空摸了摸它，像对待村口的大黄狗一般。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突然感觉手中的灵力竟然变小了，从之前附着的藤蔓上脱离出来，化作包子大小。
而那条藤蔓没了灵力附着，跌落在她脚侧，激起尘土四溢，令她又打了几个喷嚏。
顾九：……
她眼底的无语呼之欲出，可那灵力毫无眼力见，兴奋极了，亲昵地抱着她的手蹭来蹭去，像是有分离焦虑症的小狗般。
顾九偷摸翻了个白眼。
算了。
没再过多地去探究是何原因，而是先解决眼前棘手的问题。
她微微低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友善些，指着远处的符灵三人，对手中的
包子道。
“不准攻击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知道了吗？”
本以为同这包子讲道理需要耗费些口舌，却没想到这般顺畅。
她刚开口，还未详细阐述理由，手中的包子便已乖顺地点点头。
转瞬之间，周围响起重物落地声，那些狂舞作乱的藤蔓此刻都跌落在地，不再动弹。
数道淡黄光点自藤蔓分离析出，从四面八方向顾九手中的包子汇集，将方才有些透明的身体变得实心了些。
包子挺着圆滚的身体，叉腰仰头看向顾九，一副等待着她夸奖的样子。
顾九眨了眨眼，瞧见众人暂时脱离险况。
眉间喜色飞舞，一双杏眼微弯，对手中的包子也顺眼起来。
她毫不吝啬地夸奖着，溢美之词层出不绝，听得那包子嘴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将其哄得头脑迷糊。
顾九正欲趁它此刻理智不清醒，问出更多的东西，找到能让他们出去的方法。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手中的包子却忽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般，转眼便消失在她手中没了踪影。
顾九垂眸看着空了的掌心，蹙眉不语。
只有手臂上残存地些许温暖的触感，提示着方才的一切真实发生过，并不是梦。
……
远处，绝色男子手中折扇轻摇，把玩着那道幻化成包子模样的淡黄灵力，声音温朗润泽。
“人也见到了，是时候该回去了，这次可别再任性了。”
手中那包子挣扎着，根本不听他说话，一心只想要从他手中挣脱。
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反而随着它的挣扎，周身浮现出数道咒枷。
之前肆意霸道的灵力，在咒枷的压迫下，只能被迫重新躺那男人手中。
男人缓缓摇头，无奈一笑，缓声道。
“这般想回她身边吗？”
他低叹一声，微微抬手，白皙得有些透明的指尖落在它身上。
轻轻一点，数道咒枷解开。
那包子在短暂震惊后，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便离开。
绝色男子透过瞳镜，看到那道飞速向顾九靠近的灵力，勾唇浅笑。
“成了。”
……
第84章 第84章帮一把。
灰蒙苍穹之上，残月近乎透明。
月光稀薄，悠悠倾泻，清辉洒在那人周身。
手中折扇轻轻摇晃。
微风起。
紫色鸢尾花轻微摇动，拨弄着半束的乌色卷发。
男子微垂着眼，鸦羽般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掩盖住病态白皙的脸上那抹支离破碎的疯狂。
他缓缓抬眸，一双茶色眼睛生得极好，只可惜其间透出的疏离寒意，让人望而生怯不敢生出任何妄想。
此刻目光落在手中瞳珠上。
火光漫天中，方才那道化作包子模样的灵力，此刻再次回到那青衣女子手中。
亲昵地贴靠在对方身上，好似久别重逢般，缠绕着她再不肯再分开。
而后有些急切地蹭了蹭那女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可惜它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做出的这些暗示也并未取得效果。
女子只当它是又要夸奖，摸了摸它的头后，一心只想着怎么出幻境，完全忽视了它的暗示。
见此，男子手中摇晃折扇的动作停下，轻叹一声，无奈一笑，缓缓道。
“看来还得再点拨一下。”
下一瞬间，瞳珠显示的画面中。
火光明媚，早已平静的周围忽然传来异动，那些先前躺在地面上藤蔓再次苏醒，向周遭持续喷洒着仙人散，而后高挺着身体向四人袭来。
一鞭挥来，顾九险些跌倒被其抽成粉末。
她来不及犹豫，拔腿便跑，试图躲开身后紧追不放的攻击。
顾九眉头紧锁，见缝插针地瞪向手中那包子团，厉声骂道。
“你干什么！快让它们停下！”
那包子急得直晃动着身体，恨不得能够立刻变出张嘴来替自己辩解，却偏偏只能干着急。
话音刚落，一条粗壮藤蔓几乎紧贴着她的耳朵划过，甩落在地，大地皲裂出一道渗人裂口。
顾九压低身形向旁侧躲开，电光火石之间一时不察，被碎石滑倒跌落在地。
掌心撑地，锋锐的石子划破皮肤，彻底嵌入肉里。
顾九吃疼，秀眉拧起，来不及查看伤势，两根藤蔓又向她笔直袭来。
她迅速侧身翻倒，有些狼狈地向后躲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本就已经见了底的体力，此刻更是到了强弩之末的程度。
顾九低喘着气，肺部几乎要炸开，嘴里满是腥甜味。此刻目光紧锁着舞动的藤蔓，时刻提防它从浓雾中突然冲出向她袭来。
可这种时刻，那道包子似乎还是分不清楚轻重缓急般，不停地扯着她的袖口，干扰着她判断藤蔓攻击。
顾九敛眉。
感情这玩意儿是在这里等她啊？所以之前那些行为都只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吗？
果然是一伙的。
她低骂一声，甩手便欲将它丢开，可那包子跟狗皮膏药似的，扯不开甩不掉，死死地贴靠在她手上不肯松。
额顶的汗液划落，跌入眼眶中，顾九眼中一辣，心中烦闷更甚，瞪了那死包子一眼，正欲下最后警告。
却听耳侧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顾九迅速抬头，循声看去。
此刻肆意生长的藤蔓早已将幻境内的天空彻底覆盖，浓郁的雾气经久不散，可视度不断下降，再加上周遭持续分泌的仙人散。
她眼前重影交叠，意识已有些模糊不清。
只见无数道重叠的藤蔓自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彻底将她包围。
速度极快，挤压着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震得她耳中嗡鸣不止，加剧着她意识涣散的程度。
顾九暗道不好，紧握着拳头，通过掐着掌心那道伤口，利用疼痛让自己再次清醒过来。
她唇色苍白，额前的几缕碎发早已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一双杏眼清澈如水，视线紧锁在面前的藤蔓上。
顾九半跪于地，紧拽着手中的物件。手上青筋暴起，她屏息凝神等待藤蔓靠近。
终于，那堆纠缠聚集成球状的藤蔓向她袭来，头顶那本就晦暗不明的天色此刻彻底沉了下来。
顾九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目光一瞬不移地死死盯在藤蔓上。
试图透过那些密不透风层层交叠的枝蔓，找到一线生机。
忽然间她眼前一亮。
层层交叠的藤蔓之间有一道极淡的光芒透过。
就是那里！
顾九没有丝毫的犹豫，迅速起身向那个方向冲去，同时低头默念着咒令。
咒令落下，在她的指尖燃起一道火光，明黄的符纸在咒令的驱使下燃烧殆尽，方才肆意升腾的藤蔓此刻甫一接触火光，迅速燃起。
那张符纸是当时在幻境内符灵给他们的，除了及时汇报位置外也可翻身用的。
由符灵所绘制的符纸，即便没有了灵力的驱使，也能够发出强力的作用。
只是面对这藤蔓时，还是有些乏力。
空气中的符纸燃烧的味道散去，虬扎的藤蔓间只灼烧出一个小洞。
几点细碎的光亮透过小洞照进进来，光斑落在顾九脸上。
那张往日白皙清秀的脸颊上此刻蒙着灰，瞧着有些狼狈，宣告着失败已成定局。
可一旦对上那双目光灼灼的杏眼，却又叫人不禁怀疑结果是否还能改变。
顾九抬手拭去脸上的灰尘，屏息凝神挥起拳头向那小口挥去，试图依靠身体的力量尝试击破。
灵力封闭，没有武器，以纯粹的武力试图从破开这藤蔓，几乎算得上是痴心妄想。
她对此再清楚不过。
只是随着不断的敲击，顾九忽然惊觉不对劲，一道赤色灵力竟然无视仙人散的存在，在她体内蔓延。
那道灵力炙热汹涌，在她体内横闯直撞，向四肢百骸蔓延去，沿途造成的痛楚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来不及确认，须臾间顾九只觉眼前瞬间变白，意识似乎脱壳般自身体内脱出。
混混沉沉间，只觉额顶似乎有什么
东西正在灼烧着她，像是烙印般。
她无法动弹，试图挣扎却并没有作用，痛苦之中却忽然感受到额顶一阵清凉。
脑中意识彻底崩塌，整个人似乎飘荡在孤海之上，五感消失只余下永恒的空洞。
就连之前一直黏在她手中甩不去的包子也消失不见。
她就这么一个人顺着浪花向外逐流而去。
良久，耳侧风起。
淡淡的木质清香萦绕在鼻息。
“小九。”
那人的声音传来，越发清晰。
顾九缓缓睁开眼
……
第85章 第85章我们回家
男子手中折扇轻摇，饶有兴味地看向旁侧的瞳珠。
只见尘土升腾，火光漫天中，那人一袭浅蓝色锦袍，执剑而立。
手中青霜尚未入鞘，寒光闪烁，剑意凌冽。
蓝白色灵力裹挟着剑气挥下。
无数飞舞的藤蔓腾空飞起，在空中划过数道弧线，支离破碎地坠入地面。
在灵力的灼烧下彻底化作齑粉，随风飘起向远处飞去，再无法窥得其原貌。
方才被藤蔓遮蔽的灰蒙天空中，此刻再次涌入光亮。
幻境外是难得的晴天，明媚的日光落下来，照得人暖洋洋的。
绝色男子缓缓伸手。
日光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枝干，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落下数点光斑。
温暖得近乎有些灼烧。
男子神色有些恍然，缓缓伸手触碰了一下耳侧的鸢尾花。
良久，眼尾微微上扬，勾唇浅笑。
茶色的眸子再次看向瞳珠，看向那抹浅蓝色身影。
他启唇轻声念着那人的名字，速度极缓，尾音上扬，似乎在斟酌品味佳酿般。
“沈朔”
“真是好久不见”
手中折扇轻摇，男子垂眸，转而看向沈朔手中那位身着绿色劲装的女子。
手中折扇收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掌心。
“哗——”
折扇再次打开，摇晃，送来清风阵阵。
男子眼眸一弯，唇角牵起，笑意直达眼底，胸腔因而微微颤动。
长年累月病弱的身躯因这笑意刺激而低咳起来。
男人却无动于衷。
他本就生得绝色，即便是这般有些癫狂的行为，也叫人移不开眼。
良久，笑声渐消，林间萧萧。
男人指尖轻敛，茶色的眸子中映照着瞳珠里的画面。
画面中，随着他指尖的动作，那女子的额间逐渐浮现出一道深红色咒文，瞧着像是当下时兴的花钿。
指尖微合，女子额间的那道咒文再次消散，隐没不见，额间又恢复了平素的白皙平整。
男子低头轻笑，掌心附上腰腹处，一字一句带着玩味儿的意味。
“有救了。”
声音落下，折扇收起，那抹病弱身影缓缓起身，将那枚瞳珠召唤置手中。
他垂眸看向掌中之物，朱唇轻启，默念着咒令。
声音隐没入风声中。
风起翻涌，林间萧萧声四起。
几片枯叶悠悠落下，坠入地面，化作滋养的肥料。
方才驻足之地，空无一物，一切又再次恢复了常态。
似乎那位绝色男子从未出现。
………-
眼前叠影重重，无数藤蔓纷飞，白色粉末漫天飞舞。
顾九脑中浑浑噩噩，意识稀薄，身体像是被封印般无法动弹。
只能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红色灵力自她额顶一路向下，强行灌入她的身体，挤进尚未完全修复的灵脉中，沿着破碎的灵脉向四肢百骸蔓延，所到之处好似岩浆灌入。
灼烧得皮肉升腾起白烟，剧烈的痛楚几乎令她五感麻痹。
大量的汗液溢出浸湿了衣物，滴答滴答地向下滴落着水珠。
光影交叠，意识涣散之际。
她却忽然感受到一丝清凉。
被那道炽热的灵力包裹侵蚀的灵脉中，忽的有一道蓝白灵力灌入，好似冰川横亘其间，减轻这灼烧痛苦之感。
只是那道赤红灵力太过霸道，源源不断地汇入她体内，令冰霜消融，那条突然出现的冰川转瞬间被已彻底蒸发，身体又再一次地被熔浆灼烧着。
“噗——”
鲜血不可抑制地自她唇腔内溢出，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着。
因方才那道蓝白灵力的突然出现，而生出的些许庆幸，此刻也都再次烟消云散。
眼底的光亮逐渐熄灭。
可就在此刻，炙烤的体内，那条先前已经干涸消失的冰川竟然再一次出现了。
源源不断的冰附着在上面，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试图缓解掉岩浆的炙烤。
即便转瞬间冰化为水，水化为雾，雾气消散。
即便无济于事，也依旧固执地继续。
那道冰川就这么一直试图挽救，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霸道猖狂的炙热灵力竟然真的有了削弱之势。
赤红灵力在蓝白灵力的包围下，火势渐熄渐灭。
末了，一红一蓝两道灵力，皆化作源源不断的春水在她灵脉中流淌，滋养着四肢百骸。
炙热消退，痛楚消散，紧蹙的眉间散开，周身只剩下久违的平静安和与舒服安康。
呼吸由最初的狂躁局促，逐渐放慢下来，变得舒缓轻柔。
她像是做了一个长久的梦般。
麻木的五感再次恢复。
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萦绕在鼻息之间，顾九眷恋地向那处靠近。
耳侧，伴着呼啸的风声。
那人的声音传来。
“小九……”
说不出是什么情愫，只是声音同往日听着有所不同，太多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最后说出口便只剩下苍白无力。
顾九缓缓睁眼，久未见光的眸子甫一接触光芒，被刺激得蒙上一层水雾。
朦朦胧胧中看不清楚人影，只能感受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耳侧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小九，小九，小九……
眼前的水雾随着那人的声音逐渐散去，那个模糊的身影此刻清晰明了了。
“小菩萨”
她此刻意识朦朦胧胧，思绪断断续续无法汇成线，像是喝醉酒后断片般，只愣愣地抬起手。
戳在他脸上，指尖拭去那人唇角的血，眼尾的残泪。
她微微蹙眉，无意识地缓缓开口说道。
“小菩萨，你怎么哭了，是因为受伤了吗？”
话音未落，便已跌入那人怀中，鼻息间满是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
那人抱得她很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近乎将她桎梏在怀中。
这般近的距离里，她能感受到那人身体的颤抖。
他似乎没有了力气，几乎整个人都贴靠在她身上，枕在她肩头。
刚醒来便被人这般抱着，顾九觉得自己应该生气。
可是不知道为何，大抵是因为这人太过悲伤的缘故，又或许她实在喜欢他身上那抹香味，自己竟然不讨厌这样的拥抱。
顾九没有反抗，任由那人抱着自己，即便几乎是要将她整个人嵌入身体里般的热烈。
她只是贴靠着那人，轻轻地嗅着他的味道，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安抚着他，静静等待着那人情绪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侧清风拂过。
那人似乎稍微平静了些。
顾九枕在他肩上，指尖轻轻拽着他的衣袖，指腹缓缓摩挲着上面的血迹，起身抬眸看向他，出声问道。
“疼不疼？”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而
长久地看着她。
见他许久没有回答，顾九微微蹙眉，偏头不解。
暗道谁又惹他了？这小菩萨怎么又生气了？
可她细细瞧着那人的神色，却又觉得并不像生气。
那位平素清冷疏离的冰山人物，此刻眼尾通红，似乎正透过她看向某段沉重的过往。
顾九有些愣然，浓密长睫扑朔，一双杏眼懵然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看她干吗，又不是她干的。
她哪敢惹这小菩萨啊，是觉得青霜砍在身上不疼了吗？
顾九瘪了瘪嘴，抱着谁惹的祸谁解决，谁招惹的人谁负责的原则，欲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候着悄悄，到底是谁把这小菩萨欺负成这副模样。
然而她尚未动作，甚至连身体都未曾离开一步，只是刚表现出要离开的意图，便被人再次拽入怀中。
那人再一次抱住她，埋在她肩上。
顾九本想将人推开，可一嗅到这人身上的木质清香，她推阻的动作又停了下来。微微歪头倚在他身上任由他抱着，侧耳听着那人的声音传来。
“小九，别离开我……”
顾九秀眉轻拧，有些茫然无措。
她无法想通其中缘由，只是觉得这人今日的情绪实在有些奇怪。
小菩萨他到底怎么了……
他这样强的人，怎么会这般害怕？
是因为被妖兽吓到了吗？
脑中浆糊一样，糊成一团，分不开化不散。
顾九头疼欲裂，也未曾想出个合理的缘由，索性将这一切抛之脑后。
决定久违地做个好人，帮那位未尚未蒙面的罪魁祸首安慰一下小菩萨。
小菩萨刚才说什么来着？
不要离开他？
虽然不知道为何说这些奇怪的话，但安慰人嘛就是得顺着来。
顾九稍作思索，缓缓开口，顺着他的话许诺道。
“好，我不离开，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话音落下，见那位小菩萨许久没有反应。
就当顾九以为自己翻车之时，却听肩上传来那人的声音。
“嗯。”
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鼻音，隐没入喧嚣的风声中。
闻言，她一时愣然，拍抚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许久，转而抱住那人。
顾九枕在他怀中，听着那人的心跳。
这人还怪好哄的。
周遭风起，苍穹之上无数瞳珠颤抖摇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接连在幻境中炸开，火花在空中划过数道弧线，洋洋洒洒地坠落在地，炙烤着幻境的万事万物。
火光滔天，烟雾缭绕。
瞳珠炸裂发出刺目的光，晃入顾九眼中，水雾泛起，她不自觉地往那人怀中钻得更深些。
须臾，却觉身体一轻，她被人揽膝抱起。
只听那位玉面小菩萨道，
“我们回家。”
顾九想了想。
“好。”
她靠在那人怀中，任他抱着向前走去，那人抱得很稳并不颠簸。
顾九微微偏头，向身后看去。
火海之中，烟雾之上，二人结界之外。
漫天飞舞的瞳珠烟花似的炸开，像是坠入凡间星星般在空中留下绚丽光影。
她向来喜欢这般绚丽鲜艳的东西。
一双杏眼亮起光来，欲伸手去触碰，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悻悻然收手，重新缩回沈朔怀中。
却忽然感受那人停下来，须臾便见一枚瞳珠被蓝白灵力包裹着送到她面前。
那人低头，默念几句，解去上面不知被谁设下的咒令。
咒令解开，方才欲爆炸的瞳珠此刻安静地躺在顾九手中，日光透过瞳珠折射出斑驳炫彩的光泽。
只听那人道。
“拿去玩吧。”
声音温柔缱绻，润泽如玉。
幻境摇晃，其内环境逐渐虚化，直至整个幻境彻底毁灭，化作一缕白雾飘向天空。
顾九垂眸看向那枚瞳珠，直至再一次回到了现实世界中，也尚未回过神来。
只听得胸腔中怦然的跳动声。
久久不曾平缓。
……
第86章 第86章认床
月上树梢，微风轻拂。
林中竹叶摇曳萧萧作响，几片海棠花瓣悠悠坠于池水，引得锦鲤相戏。
夜晚的风透过那扇云纹式花格的雕窗，裹挟着淡淡的水雾，将院中竹叶清香与花卉芬芳一并送进屋来。
顾九打了个哈欠，悠悠从暖玉床上起身。
嗅着空气中那抹熟悉的清香味道，抬眸看向面前那扇的月影金竹屏风。
感受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她这才有了重回现实世界的实感。
之前的幻境历练好似一个冗长又纷乱的梦般，而此刻这个梦终于醒了。
顾九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一抬手却发觉身体竟是久违的舒服，就像是回到了当初灵脉尚未破碎之时，周身被充沛的灵力滋养般畅快。
是错觉吗？
她掀开被子盘腿坐下，屏息凝神向体内探查去。
这一探便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竟然大幅度增长，如春水般在灵脉中流淌滋养着四肢百骸，修为也因而突飞猛进，几乎快赶上她当年的三分之一了。
嗯！！！
顾九杏眼圆瞪，眉间喜色飞舞。
还有这种好事！
她试图忆起被那藤蔓攻击昏倒后的画面，却好似醉酒后断片般，无论她怎么努力，连些零星散在的画面都不曾想起。
她完全没有后面的记忆。
自己是怎么躲过那藤蔓的攻击，怎么出了幻境，怎样回到这房间，又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修为大幅度突破的。
她都一概不知。
疑窦丛生，她敛眉思索片刻后。
抬眸隔着月影金竹屏风看向那张紫檀木书桌，欲寻那人的身影询问。
不在。
她起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推门向外走去。
院中只零星点着几站宫灯，寻了片刻也未发现沈朔的身影。
应当是有事出去忙了。
毕竟幻境中出了这么多事，无论是那红衣少年，还是后面突然出现的可释放仙人散的藤蔓，每一件单拧出来都够他这少宗主忙上一顿了。
不在也正常。
思及此，顾九重回房间坐下，抬眸看向面前的桌子。
桌上的饭菜因为灵力的维持还保持着热气香气扑鼻，都是些她爱吃的菜色，旁侧的那盘荷花酥更是清香诱人，令人食欲大开。
在幻境的这些天里，她基本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腹中早已空荡不满。
此刻甫一闻到饭菜的香味，腹中发出阵阵响声。
顾九没有丝毫的犹豫，提筷便吃。
一口一个荷花酥，吃得不亦乐乎。
只是她本该吃得痛快潇洒，却不知为何，就连平素最喜欢的荷花酥也只吃了几个，面前的饭菜更是几乎没怎么碰，便已搁下放在旁边。
顾九支着下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抬眸看向那张紫檀木书桌。
平素那人就是坐在此处，提笔处理着公务的，而此刻那个位置上却是空的。
顾九手中动作停下，滞于半空中，而后又缓缓收起。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的幻境，也不知道现在是何时，只是觉得一股闷闷酸酸的感觉压在胸腔上，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屋内灯光明亮，风吹着人影摇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渺小。
屋外的结界早已撤去，她起身向屋外走去。
苍穹之上一轮残月高悬，数点繁星坠于其侧。
她寻了处台阶抱膝坐下，思绪放空。
耳侧不时传来院中微小生物窸窣声，偶尔可听池鱼跃起之声。
面前的青石小径上，淡粉色花瓣自她手中缓缓飘落在地。
一片，一片，又一片……
回，不回，回……
直至又一朵花惨遭她毒手，院外也依旧寂静如故，只她一个人。
怎么还不回来。
顾九将头贴靠在膝盖上，指尖不自觉地戳着地上的花瓣。
侧头思索片刻后，一枚碧绿色玉牌躺在她掌心。
顾九杏眼弯起，指尖溢出灵力，汇入那玉牌中。
碧色玉牌随即发出光亮，她指尖敲着那玉牌，似乎将它当作某人的头般戳来戳去，等待着对方的声音传来。
可直至光亮熄灭，玉牌也并未接通。
顾九微微蹙眉，眼底的笑意渐收。
这么忙吗？
好吧，不打扰他了。
夜已深沉，更深露重，灯火摇坠。
几抹困倦浮在她脸上，眼下的乌青有加重的趋势。
寒风袭来，顾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脑子有些昏沉像是要发烧的前兆。
算了，他这么忙，自己别再给他继续添乱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起身向屋内走去，洗漱干净后躺回床上，用天蓝色蚕丝被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玉石床边点着一盏紫檀六角宫灯。
烛光温暖明黄。
就这着光亮，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话本子。
手中书页翻飞，只是平素能吸引她的剧情，今天却怎么也无法让她提起兴趣来。
大段大段的字囫囵看过去，却无法理解其中意思。
她潦草翻了几页后，便将其搁置在旁边不再过问了。
顾九整个埋在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不让寒风
灌进来，侧躺着目光越过那道月影屏风，看向门外。
只是门却依旧紧合着并未打开，他依旧没有回来。
顾九低叹一声，一双杏眼耷拉着，低声嘟嚷道。
什么公务偏偏要这个时候办。
不是说好了等我回家吗。
思及此，顾九双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地捶打着那人的枕头，抒发着怨气。
人呢！！！
死宿敌！！！
末了，她打累了又跌回床上，抱着那人的枕头，低头嗅了嗅上方残存的属于他的味道，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骗子。
迷蒙之际，天色将明。
屋外的光透过窗棂透进来，落在顾九身上。
一夜未眠，眼底浮着一层青黑，往日清丽的脸上缠着倦意。
她这时才忽然忆起，自己其实是认床的。
当初随顾启明来这里游学时，就因为认床一直没睡好，每每得熬到天色将明之际才能睡上一会儿。
只是玄天宗需得点卯，每次她好不容易能熬到不认床睡上一会儿时，又再次被铜鸢的声音唤醒。
白日里也睡不安生，只能小憩片刻。
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不知晓的还以为做了什么坏事。
算起来整个游学期间里，她第一次睡得舒坦，便是当年被猎雪者追杀，误入沈朔的房间的那日。
明明当时二人的关系并不好，明明当时自己身受重伤对方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
可就是这么奇怪，身处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她竟然睡得很熟。
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上的哪一点，让她有了这样的认知，似乎这人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所以才在他的房间睡得这么熟。
可后来发现同样是身受重伤，离开沈朔的房间，她就是睡不好。
整个游学期间一直深受失眠痛苦，可她又死活不肯吃药调节。
睡眠不足到了后面，她神志都有些恍惚了，连顾启明都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了。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只能厚着脸皮去找沈朔。
不敢直说她认床，只能在他房间里睡觉，而是寻了些旁的理由。
“那个沈同学，上课时夫子讲的内容我不没太听懂，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
那人生得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样，一出口却是能将人冻死的程度。
“不可以。”
……
第87章 第87章茶杯
后来她好说歹说，各种威逼利诱缠着他，终于小菩萨被缠烦了，松了口同意她进来。
紫檀木书桌前
面前翻开的书页上泛着淡淡的油墨味道。
她本意就不是来听讲的，不过是想寻个稍微正常些的由头，到他房间里睡觉来着，也没细看便随手翻开书指了个知识点。
目光炯炯，坐姿端正，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指着那段文字道。
“小菩萨，给我讲讲这个吧，课上夫子讲太快我没听懂。”
却见面前那位小菩萨面色不对。
她暗道，怎么黑脸成这样，自己指的内容有什么不对吗？
自己没拿错书啊，临走前还特意看了一眼，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修真界灵植大全》啊。
她微微低头，瞄了眼内容，这一看才发现自己竟带错书了。
顾九：……
这小菩萨平日里神出鬼没的，并不长待在这院子里。自己好不容易才逮到一次，生怕他走掉了，便随手捞了一本书在手里。
谁知道竟然是换了书皮的话本子。
这就算了，怎么偏偏自己的手就这么准，随手一翻就是男女主角互诉衷情后的那些隐晦片段呢！
拿这种东西去问小菩萨，跟直接调戏他有什么区别？
我请问呢！！！
紫檀木书桌前，少女迅速将那本书收回，鹌鹑似地低垂着头，耳根通红。
“那个……不好意思，我拿错书了。”
说罢，埋头抱着手里的书，不敢跟沈朔对上一眼，只想迅速逃离。
只是尚未迈步，却听那人道。
“什么书？”
顾九闻声回头看去，只见那位小菩萨此刻闭目叹气，指尖不时按着发疼的头。
顾九咽喉滑动，心虚地将怀中的书拢得更紧了，试探性开口道。
“一定要说吗？”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眸看向她，答案不言而喻。
顾九将头埋得更深了，咬牙低声迅速说道。
“《霸道王爷狠狠爱》”
这下你满意了吧！
你这个自私冷漠无情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顾九抿唇，双手握拳，泫然欲泣。
却见面前那人一愣，低叹一声，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书面封皮上，起身向旁处书架走去。
取来那本灵植大全放于桌上。
“第几页？”
那人声音平静淡然，抬眸问道。
闻言，顾九一瞬愣住。
嗯？这就翻篇了。
却也不敢再耽搁，给台阶就下，迅速上前去翻了一页指道。
“这个不懂。”
那人垂眸看向她指的内容，稍作片刻后娓娓道来。
逻辑清晰，用语精炼。
若非她来此的目的只是想偷摸睡觉，否则还真想多听会儿。
不过想听，以后课间休息时还可以再问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但想睡觉，可没这么容易了。
思及此，顾九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那张紫檀木书桌上，准备偷偷摸摸酝酿睡意。
大抵这间屋子对她的失眠真的有奇效，不过几息之间，便已沉入梦乡。
须臾，耳侧传来女子均匀的呼吸声。
他垂眸看去。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少女的身上，平素叽叽喳喳叫嚣个没完的人此刻却变了个模样似的，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低头未语，眸光落在她眼底的青黑上，轻轻将桌上的书页合上搁在旁处。
缓缓起身，动作轻声，拿来锦被披在那人身上。
而后继续坐回书桌前，执笔题字，处理着宗内公务。
屋外日光渐沉，屋内光影交错。
已近傍晚，那人却仍旧熟睡着，睡姿粗狂，没有将醒的征兆。
他练完剑推门回来，便见那人不知何时从桌上趴着，变成直接躺在地上睡。
地面并没有软垫毛毯之内的，触感有些冰凉，此刻临近傍晚更为冷了。
此外那条他出门前还盖得妥帖的被子，此刻却歪歪扭扭的没个正行。
而那人却恍然不觉，依旧睡得很香。
他轻叹一声，转身越过她，行至屏风后取了身衣服再次出去。
等到他再次回来时，如墨乌发披散，只松松地系在身后，身着宽松的衣袍，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清香。
紫檀木书桌前点着两盏灯，宗内事务繁忙，他继续执笔处理着文书。
只是尚未写几个字，笔便停下。
不知为何注意力无法集中，余光总是不可避免地看向地上那人。
直到看见纸上晕染的那枚墨迹后，沈朔长叹一声，将笔搁下，指尖再次按着发疼的头。
在长叹一声后，起身走到那少女身前，半跪在她旁侧。
将那团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被子理好，重新给那人盖好后，这才转身欲离开。
然而地上那人却忽然拽着被子翻了个身，他的手尚未从被子上离开，未曾提防一时不察，被她整个人连带着拽下跌落在地。
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顺畅地将他抱在怀中，整个人贴靠在他脊背上，小猫似地蹭了蹭。
嘴里嘟嚷着，说着梦话。
少年额前几缕碎发飘下，宽松的睡袍因为方才的动作，微微扯开稍显凌乱。
整个人尚未回神，无措地僵在原地，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紫檀木书桌，良久才后知后觉地红透了脸。
平素清冷理智之人，此刻却不知所措，只能感受着从脊背处传来的那人的温度。
少年微微侧头，耳根微红，低声斥道。
“放开。”
后又低咳一声补道。
“不可以这样。”
可她这人虽然睡得迷迷糊糊，神志尚不清醒，但偏偏依旧固执，对方越挣扎她就越不肯撒手，将人抱得更紧了。
在嗅得他身上那抹淡淡的香味时，不但似猫遇到猫薄荷般，没忍住蹭了蹭，还低声嘟嚷道。
“好香啊，怎么这么香……好喜欢……”
话音落下，那少年从头红到脚，咬牙切齿地骂道，“出去！”
顾九还没睡醒，一睁眼便已到了门外。
抬眼便见那位往日冰山一般的人物，此刻从头红到脚，胸腔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着，向来整洁的发丝此刻却有几分凌乱，叫人生出非分之想，似乎这人也不是完全不可靠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小菩萨，只是还没等她细看，门已经被关上了。
怎么回事儿？
自那之天后，那人看她的眼神颇为幽怨，隔着老远都能感受他的怨气。
可她睡熟了跟死了一样，根本没有记忆，只当是自己听课睡着了被他发现了，这才被赶出来。
她失眠的问题依旧严重，离开那个房间后，她没再睡好过。
后面她又试了几次，可每次刚跨进房间，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些苦思冥想的理由，就被那小菩萨拿着青霜打出来，好在她躲避得快并未受伤。
只可惜那张紫檀木书桌前却因此多了几道痕迹。
后来一次没注意，她险些滑倒，衣袖拂过，将旁边的那套茶具连带着摔落在地，彻底碎掉。
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小菩萨眉间轻蹙，并未说什么，只是低头沉默地看着那套碎掉的茶具。
见到他那个落寞复杂的目光后，自那日后，她再不敢进去。
可他当时的目光，想来这套茶具对他而言定然十分重要。
于是那些日子，她接了几个任务，省吃俭用外加从她那不靠谱的师父那里搜刮来的钱财，托人给重新定制了套茶具。
通体青色，杯底印着几片竹叶，装入茶水可见竹叶飘浮之象。
这些日子里，她忙着做任务攒钱，他忙着处理宗内事务，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日的事情。
在收到茶具的那日，她犹豫片刻后，还是走到他院子前。
敲门之前，她便已经做好了被小菩萨痛骂，提着青霜向她砍来，将那茶具砸到她脸上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就在她几次举起手又放下，反复演练迟迟不肯敲门时，门竟然从里面开了。
那人眉心一点红，一袭月牙白宽袍，通身气质清冷非凡，此刻看向她。
顾九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后，将手中的茶具递给他，语气诚恳认错态度极快。
“对不起小菩萨，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地进你的房间，给你带来困扰了实在抱歉！”
“我知道这套茶具没法替代碎掉的那套在你心中的分量，但这是我现在能买到的最好的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直接丢掉就好，我后面会再想办法尝试复刻当时那套茶具还给你。”
“真的对不起，我这就滚，不用赶了。”
她炮竹一样地说完，转身便欲逃走，却听得那人道。
“进来吧。”
嗯？？？
自己耳朵没听错吧？
明明这次是被正大光明邀请进来的，她却比任何一次都拘谨，坐在茶桌前不敢动，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曾有，像是鹌鹑般。
面前水雾缭绕。
茶具经过灵力清洗后逐一摆放于茶桌前。
那人端坐于桌前沏茶，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颇为赏心悦目。
茶水落入杯中，有如玉石相击，空气弥漫着清甜的果香。
她接过茶杯，浅尝了一口，杏眼亮起。
果茶味道清甜爽口，甜而不腻，怪好喝的，比茶水好喝多了。
杯中的果茶一饮而尽，她意犹未尽欲再来一杯，但一想起自己现在是上门来赔礼道歉的，便只好将杯子放下，埋头不说话。
却听一声轻叹。
水声潺潺，杯子再次倒上果茶。
只听他缓缓道。
“那套茶具是初学茶艺时，买来练手的，后来用习惯了便一直没换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
顾九闻言，眼底绽出光来，抬眸看向他。
小菩萨的手生得极好，本就白皙的手被青色杯子一衬更为夺目，几乎叫她移不开眼。
却见他缓缓抬眸，长睫低垂，浅棕色的眸子看向她。
“你送的这套，我很喜欢。”
闻言，这些天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她久违地笑了出来，整个人再次放松下来。
“那当然啦，这可是我精挑细选了很久才找到的，想着你院子里这么多竹子，所以特意选的竹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菩萨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而后道。
“多谢。”
“是我做错在前，你不用说谢谢。”
顾九接过他给的茶水一饮而尽，神色终于放松下来，余光这才瞥见紫檀木书桌旁侧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块软垫。
还恰好铺在她平日睡觉那处，有了这软垫睡觉岂不是更舒服了？
顾九眼前一亮，斟酌片刻后，开口阐明了自己来此睡觉的理由后，得寸进尺道。
“小菩萨，所以……我白天可不可以在这里睡觉，只是休息一会儿，不打扰你。”
“不可以。”
那人抿唇喝了一口果茶，太甜的味道一时有些不太适应，眉间微微蹙起。
“小菩萨，你忍心看一个人因饱受失眠折磨，而无法刻苦学习吗？”
“忍心。”
他将手中的茶盏搁下，替她续上一杯。
“……”
顾九狡辩的话语还没说出口，看着杯子里的果茶又低头喝了一口，
一杯下去回味无穷，正品味着却又忆起自己的诉求，等等自己说到那里了？
正思索的时候，空了杯子又再一次满了，思绪再一次被打断。
她看着手中杯子上浮起的竹影，仰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唉……我刚说到哪了。”
她将空杯放下，埋头欲忆起方才的思绪。
正好错过那少年微微侧头，勾唇浅笑的画面。
算了，不可以就不可以吧。
反正游学再过些时日便结束了，忍一忍就过了。
只是后来，她再随顾启明一同来到玄天宗时，却发现这小菩萨的房间里已备上了一张软榻。
她那时上前追问，兴奋地缠着那人不厌其烦地问。
“这是给我的吗？”
“不是。”
“骗人，除了我没人能进你的院子，沈叔叔有自己的房间，而且他又没有失眠的困扰……”
她喋喋不休地阐述着理由，却见那人就一盘荷花酥递到她面前。
好你个小菩萨，用这个来堵住我的嘴是吧。
那我告诉你，你算是用对方法了。
她埋头一口一个，旁边还有清甜果茶候着，不亦乐乎。
却见清隽少年指尖拨弄着书页，缓缓抬眸看向她。
良久，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
“嗯，给你用。”
思绪渐收，顾九目光隔着屏风，看向旁侧的那张软榻，不禁莞尔一笑。
正这时，却听屋外传来了声响。
有人来了。
……
第88章 第88章陪陪我好吗？
夜色沉酽，晚风凛冽。
院中寂静，除偶尔传来几记窸窣声外，再无它响。
良久，青石小径上传
来了脚步之声，以及二人的低语声，这才短暂低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伤成这样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来回折腾什么！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有手有腿的需要你这么操心吗？”
说话的男子生得几分女相，一双上挑丹凤眼中愠色浓郁，眉头紧拧，额间暴起青筋。
沈淮川那张平素明艳的脸上此刻因为生着闷气，就差没明摆着写上心情不好谁都别来烦我了。
骂人的脏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一瞧见旁边那人苍白的脸色，即便自己再生气，也只能咬碎牙齿将那些话语重新压回喉咙。
沈淮川压抑着怒火，黑着脸色继续小心地搀扶着身侧那人，一步一步带着他向前走去，时刻注意着路况，生怕一个颠簸刺激得对方再次吐血。
胸中怒气不断堆砌，无处可发，他只敢在心中暗自骂道。
刚昏迷醒来伤势未愈就要往这边跑，那妖女就这么值得你费心？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我的屋子你一晚上都待不了？
却听被搀扶的那人缓声道。
“我进去瞧一眼便出来，不久留，仍回舅舅那去。后面不再折腾了，等伤养好了再回来。”
那人低咳一声，音色有些低哑。
见那人身形一晃，沈淮川瞬间心弦揪起，手上用力扶住生怕对方跌倒。
胸腔内升腾的怒火被压下，骂声彻底停下，他低叹一声。
算了，由他去吧，只要这祖宗肯好好养伤就成。
二人压低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入屋中，有些模糊只能辩出几个断续音节，而无法理解其中意思。
可即便如此，顾九还是一瞬听出那是沈朔的声音！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立刻翻身从玉石床上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上，赤足踩在地毯上，便提着睡裙衣角小跑着向屋外奔来。
侧身而过时，险些将那扇月影金竹屏风撞倒。
没有停顿，她仍小跑着向前去将门推开。
门因为开的速度太快，在身后咯吱咯吱地响着。
她恍若未闻，抬眸向院中瞧去。
屋外夜色浓郁，光线有些昏暗。
可她还是一眼便瞧见了那人，一双杏眼不自觉地弯起。
她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赤脚踩在鹅卵石上，向那人奔去。
忽略掉那位停在远处，此刻正瞧着他们这个方向的另一人的存在，直接扑入沈朔怀中。
那人身形一晃，低咳一声，却仍将她稳稳接住。
待到嗅得那道熟悉的木质清香，前半夜等待时所滋生出的委屈意味，此刻才一股脑地涌上来。
她仰头看向他，带着些许鼻音。
“怎么才回来？”
那人指尖抚过她的发丝，垂眸看向她，目光温柔缱绻，缓缓道。
“事情有些棘手，刚忙完。”
却在瞧见她眼底的青黑时微微蹙眉，温声问道。
“昨夜没睡好？”
“嗯，没睡着。”
顾九感受着那人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眼下，清凉灵力附着其上散去青黑的触感。
又重将头埋回他怀中，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嘟嚷道。
“我睡觉认人，你不在旁边睡不着。”
话音落下，那人抚过她发丝的动作停住，指尖微微蜷缩有些轻颤，良久又再次抚上她发顶，缓缓向下继而握住她的手。
他低头垂眸，看向二人紧握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缓声一字一句道。
“以后我早些回来。”
夜晚寒风乍起，凌冽刺骨，吹拂着衣袂轻扬。
她方才走太急，没来及穿上鞋子，此刻被这寒风一吹受了冷，没忍住咳嗽一声。
咳嗽声出，感受到那人握住她的手一紧。
顾九心虚地低下头，试图将脚藏起来，掩盖住没穿鞋这件事。
只听沈朔低叹一声，眉间轻蹙，却并未说出责怪的话来，只道。
“下次莫要忘了。”
顾九乖巧点头，任他牵着向屋内走去。
他似乎有些着急，步子稍快了些，只是不知为何却又突然停下。
顾九有些不解，抬眸向他看去。
只听一声低咳后，那人好似卸了力般向前倒去，堪堪扶住门框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鲜血不可抑制地自他捂住的指尖溢出，赤红的血沾污了衣物，向下滴落在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顾九愣在原地，脑中嗡鸣不止，目光呆滞地看向地面那些血迹。
远处一人狂奔而来，空中可闻衣袂烈烈之声，只听那男子喊道。
“沈朔！”
沈淮川将人扶起，眼中怒火中烧，抬头瞪向旁侧站着的那女子，厉声道。
“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啊，在那傻站着看什么看……”
房门开着，屋内宫灯明亮温暖，落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脸色惨白，目光呆愣，僵在原地，只是大颗大颗地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流出，尚未回神却早已哭成泪人。
沈淮川蹙眉，啧了一声，又将那些斥骂的话都吞回了腹中，把地上人扶起进了屋。
待到将沈朔情况稳定下来，安置处理完一切后。
沈淮川这才抽出空来，看向床侧那女子。
那人跌跪在地，似乎仍旧未曾回神，失魂落魄般直直地盯着床上那人，精神紧绷不曾松懈，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声。
沈淮川敛眉未语，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思绪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当初的画面。
同样是在这间屋子里，同样是一个跌跪在床前看向对方，同样是这般失魂落魄……
握紧的手再次松开，他低叹一声，缓缓开口，只是对上她语气还是不免有些僵硬。
“他之前强行冲破仙人散的束缚，灵力耗散太多，尚未完全恢复。宗内却突然被人攻击，攻势猛烈，他来不及休息。”
“这般折腾下来新旧伤叠加，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将对方击退后便昏倒了，方才才醒。”
“是我没护好他，你别哭了。再哭下去，你若出点事儿，谁知道他醒后又会做出哪些疯事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儿，面前那女子却仍旧保持着原样，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沈淮川怒气再次升腾，咬牙切齿骂道。
一个两个都这样，怪不得看对眼，合着是我多余对吧。
确认完这二人暂时没啥大碍后，甩袖便走头也不回。
房间门再次合上，屋内静悄悄的，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顾九跌跪在床前，握住那人的手，长久地看着他。
唇角溢出的血早已被拭去，沾污的衣物也已换下。
他脸色有些苍白，连眉心那抹红都暗淡了几分，此刻静静地躺在床上，眉间却微微蹙起。
那人的呼吸很慢，很轻，总让人担心是不是这下结束了便没有下次了。
她又一次小心地贴靠在他胸腔，直到感受着其间传来的怦怦心跳声，她停滞的呼吸才再次恢复。
低喘着，浑身瘫软似地跌坐回地，再次观察着那人的呼吸。
如此反复。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房间中传来那人的声音。
“小九”
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此刻看向她，他缓缓抬手，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残泪。
声音有些低，带着些愧疚又怜爱的意味，缓声安慰道。
“吓到你了？”
瞧见她眼底此刻涌出的泪，他轻叹一声，温声哄道。
“别怕，我只是有些累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上来陪陪我好吗？”
他抱住怀中那人，感受着她因为啜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没再说什么，只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轻轻拍着她脊背等待着她情绪平缓。
待到感受着怀中那人平静下来，他缓声道。
“睡吧，我在。”
顾九贴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在脊背轻柔的拍抚下，终
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
第89章 第89章吃饭
已是午后，树影婆娑，日光和煦，透过云纹雕窗照进屋内，落下深深浅浅的光晕。
光线有些刺目，女子眉间微微蹙起，往他怀中钻得更深了，有欲醒的前兆。
沈朔指尖微勾，一缕蓝白灵力将床幔放下，遮住屋外光亮。
他轻轻拍抚着怀中那人的脊背，指腹柔和地滑过她微肿的眼，温声安抚道。
“再睡会儿。”
一下，两下……
轻缓柔和的拍抚中，怀中那人紧蹙的眉头再次散开，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继续沉沉睡去。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天边残阳渐落，暮色将至，夕阳余晖铺满整片苍穹。
怀中女子睫羽轻动，几句低声呢喃后，缓缓睁开了眼。
顾九抬眸，眼尾处因为刚醒还晕着几点残泪，隔着眼底的水雾，有些迷茫懵懂地看向那人。
那人眉心一抹红，清隽面容之上仍有些许苍白。
此刻浅笑，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残泪，声音温润如玉。
“醒了？”
闻声，神志这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昨夜那段记忆再次向她袭来。
那人跌倒在她身前，鲜血自他指尖溢出，额间因为疼痛青筋微微鼓起，抬起发颤的手试图向她靠近，可尚未动作便已彻底失去意识，同她眼尾的残泪一并跌落在地。
那些记忆梦里梦外反复在她脑中播放，持续地折磨着她，令她一次次惊醒心悸。
她唯有反复不停地确认沈朔的状态，听到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的温热，紧绷的神经才能稍微歇息片刻。
顾九敛眉，神色再次紧绷僵硬，手攥成拳，指尖不自觉地碾着掌心嵌入肉中，加重着昨夜留下的血痕。
她却似感觉不到痛楚般，并未理会，只是有些急切地想要确认他的情况。
却听那人低叹一声，转而轻轻握住她的手，耐心地半哄着将她的紧攥的手慢慢地松开。
垂眸，细细看向她掌心上那些凌乱分布的月牙形血痕，蓝白灵力自他指尖溢出缠绕包裹着那些伤痕。
血痕逐渐散去，变为一道白色月牙弯，月牙弯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掌心又再次恢复了常态。
他牵着她的手，将其放在心脏上，缓声道。
“小九，我在。”
顾九感受着自手心传来的对方的心跳声，那人的掌心的温热，以及此刻附在她耳侧的轻声低语，僵硬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些。
她低喘着气，平缓着情绪，任由那人将她紧拧的眉头舒展开，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只听耳侧传来那人温润如玉的声音，安慰道。
“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听得她闷闷的声音，他又道。
“我会休息几日，好生修养身体，不必担忧。”
话音落下，怀中那人才终于再次恢复常态，点头应道：“好。”
见此，他这才道。
“饿不饿？”
确认他此刻无碍后，顾九高悬的心这才松懈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饿了。
可产生的阴影却仍旧未曾散去，似乎只要离开片刻对方就会彻底消失。
她将额头抵在他身前，嗅着那抹淡淡的木质清香，整个人埋在他怀中，蹭了蹭他，违心地说着。
“不饿……”
只是话音未落，身体却先她一步回应。
安静的房间里，肚子的响声显得异常突兀。
那人莞尔，指尖轻轻戳了下她的鼻尖，温声道。
“还不饿？”
顾九耳根有些红，微微侧头。
昨日一直忧心挂记等着他回来，桌上的饭菜只吃了几口便搁在旁处不再碰。
偏偏昨夜又经历他昏倒一事，更是无心吃饭，这么长时间未曾进食，此刻腹中早已空荡。
鼻尖被他这么一戳，她脸上浮起一层淡红，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
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听着有些含糊，带着黏人意味。
“有点……”
她本欲紧紧抱住他，却又担心自己的动作没轻没重。忧心他现在的身体禁不起折腾，只敢拽着他的一处衣角，好似小猫般轻轻蹭了蹭。
沈朔身上的衣物因为她此刻的动作，被弄得有些凌乱，衣襟微开露出些许白皙的皮肤来。
他却并不恼，任由她随意动作，只微微颔首，将头抵在她发顶，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修长指节在她披散的乌发映衬下更为白皙。
“想吃什么？”
“荷花酥……”
她小声呢喃道。
他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她说，不时回应附和道。
“荷花酥，还有呢？”
听得他此刻舒朗温润的声音，感受着他平缓均匀的呼吸。
顾九紧绷的心弦在他的拍抚下终于松懈下来，闻言，报菜名似的絮絮叨叨地说出一道堆食物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个都不放过。
那人却只是低头浅笑着，任由她说着。
顾九一直说到累了，这才摆摆手道，“今天就先吃这些吧，明日吃什么明日再想。”
她不会做饭，玄天宗的饭菜又不合她胃口，要她吃玄天宗的饭，她宁愿饿着，实在不行就吃颗辟谷丹也过了，只是一顿而已并不算什么。
可吃不到并不耽搁她幻想，至少过个嘴瘾，列完长长的一条清单后。
顾九将身上的天蓝色蚕丝被裹得更紧了些，欲抱着人继续睡觉。
却见那人低头整理着方才被她弄得凌乱的衣服，重又将散开的衣襟系好，动作从容松弛，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动作，却偏生叫人觉出抹矜贵之气。
一切梳理完毕后，他起身欲离开。
见此，顾九赶忙将人拉住，重又拉回被子里，用天蓝色蚕丝被将人整个罩起来，几乎只露出一张脸来，问道。
“你去哪？”
那人面色平淡，语气淡然：“去做饭。”
似乎后半夜吐血昏倒，第二天刚醒就给一四肢健全的人做饭是件再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像是下雨天得撑伞般。
“我不饿了别去，你还生着病呢。”
话音刚落，却又听得她腹中传来嗡鸣声。
顾九有些不争气地看先自己的腹部。
这个时候叫什么？就这么想让生病的人起来给你做饭？你差这一顿吗？
肚子却愈演愈烈，叫声越发凄惨。
顾九：……
沈朔闻声，垂眸看向她，视线落在她瘦削的脸上，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再次打回原样。
他眉间轻蹙眸中忧色渐浓，末了，无奈低头轻叹一声，哄道。
“小九，是我饿了……”
沈朔饿了？
顾九闻言微愣，须臾又反应过来。
对了，她怎么忘了这事儿。
灵力耗竭尚未完全恢复的修真人，在一段时间内会同普通人一样。
感受到饥饿也是其中之一。
原是如此。
顾九稍作思索后，侧身对那人道。
“你继续休息，我去做饭给你吃。”
话音刚落，顾九便瞧见面前那人的动作一愣，长睫微颤，浅棕色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
他低头未语，只是长久地看着她，似乎在透过她忆起某段过往，眉眼温柔缱绻。
良久，那人唇角微勾，笑意清浅。
不过斟酌片刻后道。
“还是我来吧。”
顾九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替他将被角掖好，只丢下句‘你好好休息等着吃就行’便跑了出去。
房门开启又合上，她的声音彻底消失在月影金竹屏风后，屋内又再一次恢复到安静中。
玉石床上那人目光却仍未收回，仍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那道离去的背影逐渐同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良久，屋外风起，林间萧萧。
沈朔莞尔，低头浅笑-
自打当年游学期间，玄天宗与天剑宗合作共同处理猎雪者事件后，顾启明同沈淮川二人便常有来往。
这二人，一个是天剑宗下一任宗主，一个是玄天宗现任宗主。
天剑宗与玄天宗，作为修真界两大顶级门派，这两门派随便拧出一个来，实力便已令修真界忌
惮。
结果现在这两门派的掌权者，关系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若是二人一时兴起强强联手，凭他们两宗派的实力足以踏平修真界。
很难不让其他门派心生警惕，感到危机唯恐被其吞并。
不过这样的忌惮警惕仅过了三个月便消失无踪，再无人提起。
毕竟谁能想到，顾启明与沈淮川这两人站一块都凑不出一个人来，一个赛一个幼稚，一个比一个不做人，站一起智商二百五。
日日鬼混，吃喝玩乐，没个正行，狐朋狗友的典型案例。
每次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小辈儿玩。
顾启明次次把顾九一并带来，就是为了同沈淮川比比看谁家的弟子厉害，这两人的胜负欲角度颇为独特，越比越不正经。
“我家乖徒儿一顿能吃两碗饭。”
“那又如何，我家沈朔能吃十碗。”
“那我家吃二十碗。”
“你徒弟那小身板，撑死她都吃不下吧，不像我家的真能吃一百碗！”
……
顾九：神经
沈朔：……
这两人比不出个输赢，不肯放弃又以此为赌注让顾九他两去历练。
啥历练活动都给他两安排上，强行比试。
顾九那时便因此常与沈朔一同前去历练，或是收复妖兽或是寻找珍宝等。
她那便宜师父伙同沈朔舅舅一起，二人胜负欲上来了不管他两死活，选的历练一个比一个凶险，却又因为了解他两的实力，每次的难度又刚好能让他们擦着边完成。
气得顾九每次回来都骂骂咧咧的，想一剑把顾启明那老男人捅个对穿。
可瞧见那人咳嗽起来抖得跟落叶般的破窟窿身体，她又只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泄愤般把这便宜师父珍藏的甜食都吃完。
一边吃一边想哭
好赌的师父，帮凶的宗主，冰冷的宿敌，破碎的她。
在那段日子中，虽然每次都累得半死，但好在有惊无险，至多受点皮外伤，可唯独那次历练，二人偶然误入法阵之中，同其中所困的上古凶兽作战。
险些葬身其中，最后二人均身受重伤侥幸逃脱，灵力几乎见了底。
沈朔那时伤势更为严重，几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只一口气吊着还没死全，彻底没了灵力。
二人不知晓被那阵法传送到了何处，只知晓那处离玄天宗甚远，想要实现这么长距离的瞬移，则需要大量的灵力。
可他们二人丢了半条命，好不容易才暂时逃离了险境，伤势严重，体力耗竭，残余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他们实现这等距离的移动。
只好去寻了处山洞待着，时刻提防着那妖兽的再次突袭，等待着灵力恢复。
沈朔那时的状态很差，没了灵力外加重伤，意识模糊不清，耳中嗡鸣不止，整个人紧贴着身后岩石强撑着不敢睡去。
夜间山洞温度骤降，外面有妖兽围困，二人不敢生火，恐火光引来妖兽攻击。
可身上衣物终究单薄，抵不过凌冽的寒风，半夜他发了烧。
往日白皙清隽的脸上浮着一层病态潮红，双眸烧得水光泛起，声音彻底哑了。
意识迷蒙困意深重中，他依稀瞧见对角那人看了看他，向他走近半蹲在他身前，将冰冷的手放在他额头上。
说了句‘还怪暖和的’，便一个人提剑离开了山洞，不知道去了何处。
夜深，山洞动荡，夜晚呼啸的风灌进来，狰狞骇人。
空谷之中，少年烧得迷蒙，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蜷缩着身体向内部躲了躲。
这样的行为，他早已在旁人身上见过无数次，对此已司空见惯，对她也并不抱有希望。
只是低咳几声，紧握住手中的青霜剑，强撑着将身体往身后的巨石处移去，尽可能地掩藏起来自己的气息。
梦里呼啸凌乱，旧时的记忆纷沓而至，种种叠加，冷汗早已浸湿了他的衣物。
风起雨落，被冷汗浸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冷入骨髓，他烧得更厉害了。
因为发烧的缘故，思绪比往日慢些。
少年沉默地看着掌心，久久未曾回神。
却听，外面忽然传来的极细微的声响，是踏在枯叶之上发出的声音。
很浅，很轻，正在向此处靠近。
夜雨绵绵，这样的山洞最适合躲雨。
沈朔敛眉，握住青霜长剑微微用力，其上青筋微微鼓起。
清冷月光照入山洞中，伴着雨声，那道异样的声音越来越近正在逐步向这里靠近。
却又忽然停住。
短暂的停顿后，对方再次移动，逐渐向巨石处走来。
随着距离的靠近，耳侧传来几声清晰的妖兽低鸣声，以及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几乎是一刹那的时间。
手中青霜出鞘，清冷月光之下，寒光凌冽，锋锐剑刃直向那位不速之客面门袭去。
身体向地面跌去，耳侧传来鸡飞狗跳的嘈乱声。
他手中长剑被对方桎梏于二指之间。
被他压在身下那人身上早已被雨水浸湿，凌乱的发丝贴在皮肤上，此刻沾染上尘土显得尤为的脏，却依旧不难看出对方清丽的容颜。
只见顾九微微挑眉，对他突然发起的攻击并不恼，二指将青霜剑往旁处推开，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感受着其炽烫的温度，语带调侃道。
“小菩萨，发烧劲儿还这么大呢？”
而后在他的错愕愣神中，起身在他旁侧坐下。
她浑身上下淋了个透，狼狈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雨水滴答滴答一路向下，在她脚下的地面上流淌出一汪水滩来。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般，视若无睹，只继续处理着手中的妖兽。
她眉间微微蹙起，动作生疏并不熟练，处理得并不好，甚至算得上差劲。
拔毛拔得七零八落，开膛破肚也做得磕磕绊绊，手上沾满了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土壤中。
她做得焦头烂额，却听旁侧那少年道。
“你为何不走？”
“啊？”
她太过专注于处理食材，一时没听清回头看向他。
“我为何要走？”
稀薄的灵力从她指尖断断续续溢出，零零散散地看着颇为磕碜，炙烤着手中的食物。
她的情况比沈朔好些，至少还能动弹，却也几乎没了灵力，一块食物被她烤得生熟不匀，外面糊了里面却还是生的。
见此，她有些急，连啧了几声，越发感受到衣服湿后黏在身上的难受。
可长夜漫漫，不知何时自己的灵力才能再次恢复，能省一点便是一点，索性任由那水滴下。
抬头，微笑着调侃道。
“好啊小菩萨，表面上把我当队友，实际上将我想得这么坏？啧啧，真是令人心寒啊～”
瞧见他愣神僵住，有些无措的表情，她又笑道。
“我逗你玩儿呢，别当真。”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食物在这般稀薄灵力的炙烤下终于熟了，虽然卖相奇差无比，但还算能吃尚可充饥。
“烤好了，给”
她将手中烤好的食物一分为二递给他，而后低头嚼蜡般吃着另一半。
余光却见那少年愣住不动，手中食物还保持着原样。
顾九上前，手中灵力再次溢出，包裹在他掌心，将食物周围那圈烤糊沾上的灰拭去。
“不脏了，吃吧。”
“吃了身体才会好起来。”
半生不熟的食物外皮烤焦了，内里还有些泛生，没有添加任何佐料。
真的很难吃，难吃得他
能记住一辈子。连同那人当时被雨淋湿的模样，那道稀薄灵力缠绕在他掌心的触感一并镌刻在脑中，再无法忘却。
可他只是沉默地点头，道。
“好”
……
第90章 第90章是只给我的？
炊烟袅袅，向上飘扬，逐渐隐没入夕阳余晖中。
屋内点着几盏灯，灯光明亮温暖。
柴火燃烧噼啪作响，火焰炽热将锅中水煮沸，咕噜响着向外冒着气泡。
水雾缭绕之间，屋内不时传来切菜声。
顾九系着那条往日常穿在沈朔身上的淡蓝色围裙，此刻站在桌前整理着食材。
这间屋子她平素并不常待，对里面物品的摆放有些不熟悉。四处翻找凑齐物件时，不免会磕碰到物件，屋内乒乒乓乓的好一番热闹。
锅内雾气升腾，热气在屋内萦绕。
她忙前忙后一番折腾，东西还未找齐全，额前便已有一层薄汗溢出。
水珠滑落入杏眼中，刺激得眼睛有些不适，干扰着她的视线。
顾九抬袖，欲用衣袖擦干净汗水，然抬袖时动作大了些，一时不察，胳膊将旁侧的砂糖瓶子碰下。
瓶子从桌上落下，囫囵向前滚去，大有要离屋逃走远离她魔爪的意味，速度越来越快。
顾九转身欲去将其抓回，衣袖带过，方才整理的灵果又因此接连越狱，纷纷扬扬地向地面滚去。
二者几乎同时发生，顾此失彼，一时间令她有些手忙脚乱。
屋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混乱嘈杂。
费了好一番劲终于将那些会自己四处乱窜的灵果装回盆中，并用灵力桎梏限制它们的移动后。
顾九这才拭去额前的汗，向之前那瓶跌落的砂糖走去。
心中暗道做饭还真是个力气活，比那修炼还累人。
脑中却又不可抑制地想到，每日桌上摆放着的那些饭菜。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
她挑食，身体又羸弱尚未完全恢复，于吃饭一事上并不省心。可桌上的饭菜却总是变着花样的出现，满足着她的味蕾。
这般繁琐的事，从她醒来的那日起，那人便一直做着，日日如此。
即便是她刚醒来那会，只当他是宿敌，对他时刻保持警惕，各种折腾捉弄他，拿吃饭这事来拿捏他。
可即便这般不省心，那人却也没说什么。
不管她怎么惹他生气，桌上总会有温热的饭菜等她。
脑中思绪逐渐发散，顾九垂眸，长睫之下那双杏眼中似有情愫渐渐升起。
她停在原地，向前欲将那砂糖瓶子捞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尚未回神之时，却见一人已先她一步将瓶子拾起，擦净。
那人的手生得极为赏心悦目，修长指节轻拢着瓶身，将其递入她手中。
顾九回神，视线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去。
只见那人眉心一点红，一袭浅青色宽袍，此刻垂眸看向她，眸光温柔缱绻。
他启唇，缓缓道。
“我同你一起，好吗？”
顾九任那人牵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他的温度，长睫微颤，脑中思索纷乱。
本欲拒绝，让他回床上继续躺着去。
可余光瞧着屋内的混乱场面，那些原本摆放整齐的瓶子此刻东倒西歪，整洁的桌面也变得凌乱，实在是毫无说服力。
而且再任由自己这样折腾下去，大概到了深夜他们也不一定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顾九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却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但你不能强撑，有任何不适就停下去休息。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好。”
那人点头，淡然一笑。
“听你的，不强撑。”
在数次反复确认他的状态不错，并没有异常与不适外，顾九这才完全的放下心来，转而专注地同他配合着烹饪着食物。
锅内水声沸腾，案板上传来阵阵切菜声，一切渐渐恢复正轨。
炊烟升腾，水雾之中，屋内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夜色四合，月上树梢。
桌上摆着两个玉瓷碗中，二人相对而坐。
碗中盛着各色的丸子，只是大小有些不均，随着玉勺的拨弄，丸子们在碗中浮浮沉沉，你推我攘好不热闹。
“尝尝看。”
顾九杏眼微弯，将玉瓷碗往沈朔那推去，期待着他的反应。
玉勺拨弄，一枚淡粉色的丸子乖顺地躺在勺中。
沈朔低头静静地品尝着，入口松软，清甜爽口，淡淡的花香在唇齿间绽开，味道竟是不错。
“嗯，好吃。”
顾九听得这样的评价，下巴高昂欲翘到天上去，灿然一笑，道。
“那当然，毕竟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跟荷花酥一样不传人……”
玉碗中的丸子原料取自灵植，随着玉勺的拨弄，香气升腾萦绕弥漫在空气中。
嗅得那香味，顾九早已饥饿的腹中再次叫嚣起来，停了话头，转而埋头吃起碗里的丸子。
几枚下去，唇齿清香。
直至吃到腹中半饱，顾九这才搁下玉勺，缓声继续接着之前的话说。
“没想到这么久没做，味道还是没变，看来这手艺没生疏啊，也不妄之前做这么多回。”
思及此，脑中便不可抑制地回忆起那位大小姐的身影。
顾九道，“啧，那破小孩当初怎么这么难伺候，竟比我还挑嘴，除了这个旁的都不怎么吃。这么难伺候，怪不得那会儿自己天天追他身后，叫他大小姐呢。”
“给他做得多了都练入骨子里了，没想到这么久都还没忘记做法，竟同之前的味道一样好……”
顾九越说越兴奋，丝毫没发觉旁边那人的脸色不对。
直到听得玉勺放于桌上发出的轻声，她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沈朔不知何时已搁下勺子。
玉碗里还留着半碗未碰。
她道。
“不吃了？”
听得那人闷闷的一声嗯，她并未多想。毕竟他身体尚未恢复，食欲不佳也不奇怪，何况他平素也没有饮食的习惯。
“放那就行，你回去继续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却见那人低垂着眼，眉间轻蹙，微微侧头，视线落在那玉碗之上，似乎想要说什么。
见此，顾九脑中警觉，生怕那人硬要干活，赶忙起身将人拉走，迅速将房门合上，将他欲说的那些话彻底堵在门外，迅速前去清理碗碟。
身后房门紧闭，水雾逐渐散去。
屋内叮呤咣啷，屋外那人伫立门前，目光长久地注视着紧闭的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缓缓低头，目光有些落寞-
日暮已垂，夜色浓郁。
温泉水暖，雾气缭绕。
顾九身着一袭雪青色长裙，洗漱完毕后神色轻快，步伐轻缓向房间走去。
可直到她在屋中玩了片刻，困意渐起，接连打着哈欠，却仍未瞧见沈朔的身影。
顾九秀眉微拧，
他身体尚未恢复，该不会又……
思及此，困意彻底消退，她立刻快步向外小跑着出去。四处张望找寻着他的身影，心脏慌乱无措的跳着，连带着呼吸都有些紊乱。
一路穿过长廊，越过垂花门，隔着重重宫灯向四处看去。
待到越过转角，才终于在悠悠竹林间瞧见一抹月白身影。
月光清冷，宫灯明亮。
风起，竹林摇曳，落叶纷纷，空气中弥漫着一抹淡淡的清香。
那人长身玉立，一袭月白色宽袍随风轻扬。如瀑墨发披散仅用发带松松束在身后，此刻垂眸看向盆中之物，眸色晦暗不明。
瞧见他此刻一切安好，顾九高悬的心终于放下，长舒一口气，平缓着方才凌乱急促的呼吸。
不过……这个时候，他在那里干什么？
顾九提步上前，越过长廊，向那人靠近。
待到走进这才看清，那盆中之物是一件女子衣物，正是她进入幻境时所穿的那件衣服。
那件青色的劲装沾了水，颜色显得更深了些，在月色下瞧着更像是墨绿。
衣物随着那人的动作晃动，盆中水声悠悠。
嗯？？？
这是在……洗衣服？
这人凌晨才吐血昏倒，结果现在大晚上不睡觉好好休息，在这里洗衣服？？？
真当自己身体金刚不坏吗！
顾九敛眉，胸腔因为情绪而微微起伏着，提起裙角便上前去，欲将人拉回去休息。
只是她尚未触及那人衣袖，二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时，却见那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人垂眸，沉默地看向手中的衣物。
顾九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青色的衣服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血痕。
那滴血污似乎极其顽固，就连袖口处原有的青色也在洗涤下逐渐消散泛起了白，可那抹血迹却依旧固执地停在上方，显得有些突兀。
顾九正思索回忆着到
底是沾上了谁的血，这么难处理。
一时愣神间，却听耳侧传来撕裂声，此刻四下寂静，这道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那人手中的衣物竟然直接裂开了。
微风起，身后竹林萧萧作响。
只听那人缓声道。
“破了”
声音平淡无波，语气里带着一抹疏离，无半丝震惊愕然，只有死寂一般的平静。
手中衣物重又跌落回盆中，激起几抹水花。
他缓缓回头，二人四目相对。
“改日给你做件新的，将这件扔了好吗？”
盆中那件衣服，于她而言算不上特别，当时选它不过是因为穿着它更方便活动身手罢了，既然洗坏了没法再穿，想扔便扔吧。
只是不知为何，顾九却莫名地觉得周围气压很低。
沈朔，好像生气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