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反了天胤礽看着内室进进出出的宫女,……
石静以为十二阿哥身边一堆人跟着,即便被霸凌也不至于挨打,结果恰恰相反。
“九阿哥和十阿哥不好好读书,不是被先生罚,就是被皇上罚,主要罚抄书。他们不想抄,就让十二阿哥模仿他们的笔迹替他们抄。若十二阿哥拒绝,或者到时间没抄完,九阿哥和十阿哥就会在下午的骑射课上找十二阿哥的麻烦。”金顺道。
说到这里,金顺咬紧了腮:“他们从来不打十二阿哥的脸,而是趁人不注意,用箭杆或马鞭抽十二阿哥的腿。有一回十二阿哥抄到半夜睡着了,没把九阿哥的罚抄完成,第二天下午被九阿哥用鞭子抽打。九阿哥那天可能心情不好,下手很重。奴才看不过眼,替十二阿哥挡了一下,鞭子抽在奴才的手臂上弹出,扫到了九阿哥的脸,差点伤到眼睛。”
九阿哥告到宜妃那里,宜妃又告诉了皇上。皇上不知为何没管,就敷衍过去了。
金顺以为这事揭过了,谁知并没有。九阿哥骑马的时候把鞭子抽在了十阿哥的马屁股上,让十阿哥骑马踩折了金顺的腿。
当时贵妃摄六宫事,没人敢得罪十阿哥,硬是把这个罪名安到了十二阿哥头上。
十二阿哥被罚蹲马步的时候,金顺则被挪出宫治伤,腿好之后差事却没了。
说是治伤,哪有人给治,不过是被赶出宫去了。
伤好了,也许还能回来当差,干最苦最累的活计,再难见到主子的面。
好不了就听天由命,反正烂命一条,没人关心。
金顺算是运气好的,跟他一起挪出来的,还有乾清宫首领太监梁九功的干儿子,说是得了疟病。
首领太监的干儿子也不是普通内侍。金顺拖着伤腿给人家端屎端尿,蹭了几副药喝,终于养好腿伤。
疟病要人命,不是开玩笑的,那人没挺过来走了。
金顺伤愈之后,对内务府的人说,他是死去那个人的干儿子,内务府的人这才让他回宫。
听说撷芳殿缺人手,金顺想去,奈何竞争太激烈,他又受过伤,自己都不看好自己。
这时梁九功见了他,还收他做干孙子。金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何宝柱来到毓庆宫,见到太子妃。
他想往上爬,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爬不到干爷爷的位置,怎么也不能比何太监差。
再也不想像条死狗似的被扔出紫禁城,自生自灭了。
所以当太子妃让他去办一件要紧的差事,承诺办好了不用到大哥儿身边服侍,直接留在毓庆宫,给太子妃办事,金顺狠狠心动了。
错过这个村,再也不会有这个店了。
“奴才愿意,请太子妃示下。”金顺问也没问便答应下来,生怕晚了太子妃反悔。
可当他听清楚太子妃要办的事,金顺以头抢地:“太子妃饶命!奴才不想死!”
石静被气笑了:“有我给你做主,你的命大着呢。”
金顺磕头的动作一滞,听太子妃严肃地问:“就问你敢不敢,不敢我换人。”
“敢!”金顺回答的时候又趴在了地上。
之后的戏码是,金顺在太子妃面前表现不佳,被退回了内务府。
何宝柱可怜他,认了金顺做干孙子,经由内务府又把他塞回了十二阿哥身边。
然后就是等,等九阿哥和十阿哥自己送上门来。
“听说你挑了一个人,送去阿哥所了?”用晚膳的时候,胤礽屏退屋里服侍的,问石静。
石静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她做的还不够隐蔽,或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能够被人轻易识破?
晚膳有鱼,一连几天都有,胤礽喜欢吃鱼,石静是知道的,也没在意。
这会儿他自己不吃,却热衷于择刺,然后将择好的鱼肉夹到石静碗中,看着她吃。
石静也爱吃鱼,不过嫌择刺麻烦很少吃,见有人愿意为她效劳,正好安心享受。
此时胤礽没吃饭,正在专心择刺,闻言也不抬头,慢条斯理道:“所以我说毓庆宫乱有乱的道理。”
石静低头吃鱼,鼓着腮:“我早晚把这乱给治过来。”
“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把人送进阿哥所要做什么?”胤礽又夹了一块择好刺的鱼肉给她。
石静催他吃饭,笑道:“我说过了。”
原来还是为了整肃毓庆宫,胤礽简直无语,低声说了一句“舍近求远”,埋头吃饭。
石静也想投桃报李给他择两块鱼肉,结果才择了两筷子便没了耐心:“下回能不能吃没刺的鱼?”
“没刺的鱼不够鲜。”胤礽也是纳闷,“你吃鱼都想走捷径,整肃毓庆宫为什么偏要绕远,自己想办法呢?”
求他不好吗?
毓庆宫是他的寝宫,整肃起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想换谁就换谁,想把谁换进来就能把人换进来。
可她对上他的时候,一门心思滚床单造小人,把他当成种。马使唤。
就算是种。马,他也是有头脑的种。马。
想起石静说过的,生下孩子就按宫规搬到撷芳殿去住,胤礽忽然起了逆反心理。
觉得太医说的那个法子,虽然有点恶心,却值得一试。
石静一路穿越,披荆斩棘,最爱走捷径。没办法,在穿越世界停留时间越长,越可能与其中的人产生情感。
这些情感叠加在一起,便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但这一次,石静决定绕远,不让胤礽插手。
听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毓庆宫其实是皇上为他亲手打造的磨刀石,为的是磨掉他性格中的棱角,让他变得圆润光滑。
唯有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才能经受得住世事无常的冲刷,和漫长岁月的洗礼。
不至于被某个人或某件事压垮。
失败的例子,是先帝,成功的例子是当今。
这与太皇太后对她的考验,殊途同归。
正因为毓庆宫是皇上亲手为胤礽打造的磨刀石,毁掉这块磨刀石的人才不能是胤礽。
而且毁掉这
块磨刀石,还有一个前提,那便是胤礽暂时退出皇权中心,将皇上对他的猜忌降到最低。
眼下战事在即,朝会每天都在讨论这些,胤礽作为太子不可能不参与。
或者应该给他找点别的事做。
“男主外,女主内,整肃后院是我分内,都说了不用你管。”石静没有正面回答。
又跟他兜圈子耍花腔,胤礽很无奈:“不用我管,你一个人能行?”
石静看他:“你不信我?”
胤礽投降:“我信。”
为了显示自己能行,石静耐着性子给胤礽择了一块鱼肉。胤礽吃下去,差点被刺卡到,硬噎下一口饭,才算把刺咽下。
喝了一口汤润喉咙,他又问:“你派去的那个人靠得住吗?”
“是个有野心的可怜人。”金顺到底年轻,尽管他大多数时间都趴在地上,让人看不见表情,石静还是从他激动的声音里听出了野心。
可怜人比普通人更懂得生活的艰辛,有野心则更善于抓住机会,必要的时候不择手段,是个办差的好人选。
掌珠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可是这回……胤礽摇头:“我问的是家世背景,你派人调查过吗?”
石静抬眸,放下筷子:“当然调查过了,前年净身入宫,是无定河发大水遗留下来的孤儿。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胤礽也放下筷子,垂眼道:“那人是梁九功的干孙子。”
又看石静:“不怪何宝柱查不出来,梁九功做事非常谨慎。”
石静瞪眼睛:“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胤礽戏谑地看着她:“你有事瞒我,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秘密渠道告诉你?”
“随便你。”石静重新拿起筷子,朝胤礽笑笑,“不过还是得谢谢你提醒我。”
“只有口头感谢吗?”胤礽逗她。
石静想了想,笑道:“我再给你择一块鱼肉好了。”
“大可不必。”胤礽亲自动手,把鱼换到了自己这边来,确保石静够不到。
看着盘子里的鱼,胤礽叹息着说:“无定河前年才发过大水,今年又决堤了。”
“怎么会这样,朝廷不是有专门的河道总督府吗?”这件事与穿越任务无关,石静之前没有关注,如今听来却很关心。
毕竟事关民生。
无定河之所以叫无定河,就是因为经常发水,听天由命,毫无规律可言。
两岸百姓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遭殃。
康熙皇帝对河道非常重视,亲政之后给自己定下了三个目标,即三藩、河务和漕运。
河务与三藩平起平坐,还在京城粮袋子的保障漕运之前,可见其在康熙皇帝心里的重要性。
这里的河务,可不是指小小的无定河,而是黄河与长江。
可无定河是距离京城最近、水域面积最大的河流,意义非同一般。
如果连眼皮子底下的无定河都治理不好,每隔两三年闹一次水灾,皇上的脸和朝廷的脸往哪儿搁?
康熙皇帝亲政之后定下的第二个目标,恐怕也要变成笑话了。
石静没记错的话,康熙朝治水第一能人于成龙便是从治理无定河开始受到重用的。
而眼下的情况是,于成龙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猫着呢,无定河被治理了几次,都没成效,正是发水撒欢的时候。
无定河本来不叫无定河,叫浑河。无定河是村庄被淹之后,百姓无奈给取的绰号。
叫着叫着,浑河就变成了无定河,如今再提起这条河,皇上都称其为无定河了。
“三藩尚未完全平定之时,朝廷便设立了河道总督府。”
说起河务,胤礽也十分关心:“衙门是有了,可惜官员尸位素餐,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至今连无定河都治理不好,把朝廷的脸都丢尽了。”
将碗筷推到一边,声音都拔高了几度:“朝廷每年拨巨额的银两给河道总督府,只养肥了官员,无定河还是那副老样子!”
“出了事,就怨天尤人,互相推诿。”胤礽深深吸气,“等着吧,等到平定了噶尔丹,河道总督府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言下之意是,皇上都知道,不过是腾不出手收拾罢了。
“别等了。”朝廷等得,百姓如何等得,再等下去还不知道会淹死多少人呢。
石静眼珠一转,给胤礽盛了汤,推过去:“皇上腾不出手,你可以为君父分忧啊。”
修河道这个差事可太好了,具体有多好,可以参考雍正朝怡亲王胤祥的案例。
雍正皇帝在九子夺嫡中胜出,一路腥风血雨坐上皇位,要说清朝的皇帝谁疑心最大,非他莫属。
而怡亲王胤祥能够在雍正帝的眼皮子底下,稳坐常务副皇帝的宝座,固然有从龙之功的加持,也与他为人低调有很大关系。
说起怡亲王胤祥的功绩,除了追债,便是治水了。
治水好啊,远离皇权中心,一去就是好几个月,而且干的都是实事,一桩桩一件件有据可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治理完无定河,还有黄河、长江等着,工期无限长,没个几十年完不成,足以熬到康熙皇帝驾崩。
期间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自成体系,与六部都有交集,不至于远离朝堂。
名义上为君父分忧,实则游离于皇权中心之外干实事,名利双收。
让他去治理河道?胤礽看着面前那碗鸡汤,有点懵:“我是皇太子,怎么能离开皇宫去治理河道呢?”
皇太子怎么了,人家常务副皇帝都能去治理河道,你一个被皇上忌惮的皇太子为什么不能去。
石静又把汤碗朝胤礽那边推了推:“远香近臭的道理,你懂的吧?”
想到明年皇上可能御驾亲征,裕亲王不敢留下监国,干那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自请领兵出征。
这回没人挡在前头,只能他这个太子监国。
五年前,他辅助裕亲王监国,被半路要求侍疾,很快遣返回京闭门思过。
天知道明年一个人监国,会有什么等着他。
思及此,胤礽端起汤碗,见石静也端起汤碗,碰碗之后,各自饮尽。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都在汤里了。
在晚膳桌上才统一的思想,滚到床上就变了卦。
“新婚燕尔,别人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你劝我出去修河道是几个意思?”是有多不想见到自己,被翻红浪之后,胤礽在最后时刻生生忍住,一边披衣下床,一边问石静。
石静被老司机撩得不上不下,高速狂飙忽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心情能好才怪。
“我是为了谁!”她放下腿,侧躺蜷身看他,“你在找什么?”
“不用你管。”胤礽很快在拔步床外侧的抽屉里摸出一只红木小匣,打开之后嫌弃地拎了一只白色半透明的软东西出来。
石静看呆了,怎么这么眼熟,如果有个塑料包装就更像了。
把东西取出来,拎到鼻前闻了闻,胤礽蹙眉。
熏过药,还是有腥味。
他背过身去试戴,背后肌肉线条绷紧了几次,都没成功。
“尺寸小了。”看他吃瘪,石静心里莫名痛快,平复好情绪之后,以手支头看过去,小嘴像是淬了毒。
胤礽把那东西扔了,连盒子一起都扔了,回头看她:“当你在夸我。”
石静仔细观察落在拔步床外侧底板上的软东西,“噗嗤”一声笑了:“这几天的鱼算是白吃了。”
鱼鳔,古代避孕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原生态。
皇上盼嫡孙盼得眼睛都蓝了,胤礽为什么不想生,石静没有生气,只是好奇:“你不想要孩子?”
胤礽垂眼:“暂时不想。”
掌珠的主意正得很,她说怀孕之后搬去撷芳殿,肯定是要搬过去的。
就像她说要整肃毓庆宫,虽然不知道具体做法,但看她这几日动作不断,应该已经动手了。
有撷芳殿,她怀孕之后可以搬过去,若是没有了呢?
看她还能搬到哪里去。
撷芳殿人员简单,只有他的四个侍妾和一个孩子。大哥儿已经搬来毓庆宫,林氏被押去了慎刑司,就只剩下三个侍妾。
三人中,仅李氏一人侍寝,程氏和唐氏长什么样,他都快忘了。
若李氏能为掌珠所用,将她一并接到毓庆宫,给掌珠做帮手,顺便抚养大哥儿。若掌珠没看上,便将李氏送去畅春园好了。
至于程氏和唐氏,愿意留下来,搬去畅春园给李氏作伴。若不愿,也可给个恩典放出宫去。
要孩子可以,但得在他遣散撷芳殿之后。
石静并不知道胤礽心中所想,按照她的计划,攘外必先安内。
安内也是为了攘外。
等她把撷芳殿和毓庆宫里的零零碎碎清扫干净,下一步便是瞄准四妃,抢班夺权。
还是那句话,胤礽离皇权越远,她便要离得越近。
若是两个人都远离,还玩什么玩。
安内的事,她已经安排好了,只等霸凌者上钩,出手拯救弱小,让苏麻喇姑欠她一个人情。
石静在宫里住过,服侍太皇太后那些年没少与苏麻喇姑打交道,知道她最怕欠人情。
但凡欠下人情,半夜不睡觉也得想办法还上。
相比攘外,安内容易许多,只要将苏麻喇姑请出山,她就可以甩手不管了。
攘外则要面对四妃,都是千年的狐狸,有些难办。
宫里的女人想要站稳脚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生孩子要么熬资历。
像太后那样熬几十年的资历,跟四妃比命长不现实,留给石静的只剩生孩子一条路可走。
站稳脚跟之后,她才能专心跟四妃斗,把摄六宫事的权柄抢到手中。
如果没有孩子,四妃肯定会以无子为由,劝她专心伺候太子,争取早日为皇上生下嫡长孙。
贸然相争,会给皇上留下一个权势心太重,分不出轻重缓解的印象。
毕竟太子今年已经二十一岁,比他大两岁的大阿哥,已经是四个孩子的阿玛。
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替太子着急。
生孩子这个主题,无论如何都绕不开。
可胤礽这个反骨仔,居然在这时候说暂时不想要孩子,拖她后腿。
石静看他一眼,将长发拢到脑后,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她记得杨勇的宠妾好像就是这样做的。
效果立竿见影。
后世男女平等,滚。床。单这种事有男人主动也有女人主动,都很正常。可在古代,女子逆来顺受惯了,又受礼法约束,但凡主动那么一点点,都能让男人心花怒放。
石静的努力很快得到回报,可关键时刻,他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
石静:这天杀的!
抓起对方挂在床架上的寝衣,将身上的东西擦干净,她叫了水。
清洗完吩咐芳芷:“屋里太闷,另给太子爷找一床被褥铺到外间的大炕上。”
胤礽沐浴回来,正好听见这一句:“我没觉得闷。”
“是我觉得闷,行了吧?”石静又吩咐芳芷,“把我的被褥搬出去。”
把他当种。马着急生孩子,等她怀上孩子,自己恐怕要去修河工了,十几天甚至几个月都回不来。
掌珠到底想干什么。
芳芷闻言赶紧带人进进出出地搬被褥、铺凉席,在外间点上驱蚊虫的艾草香,忙得不亦乐乎。
太子妃没嫁进宫的时候,外头都在传,说太子并不满意太子妃,娶太子妃不过迫于压力。
可大婚之后,太子从未在别处留宿,撷芳殿荒得都快长草了。毓庆宫里几个不安分的宫女,这段时间好像也死了心。
夜夜被翻红浪,鸳鸯交。颈,茶房里的热水烧了一壶又一壶,半夜方歇。
从前芳芷担心太子妃被冷落,现在又担心起太子妃的身体,怕太子爷总这样折腾,太子妃吃不消。
今夜太子妃主动搬到外间,芳芷很有一种“心里石头落地”的感觉。
太子妃终于不再惯着太子爷,懂得爱惜身体了。
胤礽看着内室进进出出的宫女,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架空了。这才是大婚之后一个月吧,太子妃一声令下,都没人问他一句,底下的奴才们就开始动手搬东西了。
毓庆宫到底是谁的寝宫,又是谁说了算。
反了天了!
要是让她再生出儿子来,胤礽感觉自己都没用了,随时有可能像块破抹布似的被扔出去。
这就是太皇太后和皇上千挑万选,花九年时间培养出来的太子妃?
还是太子妃吗,恐怕是女太子,或者未来的摄政太后吧。
等石静的东西搬完,她自己也去了外间。屋子里的人退下,胤礽望着空荡荡的内室,和只剩褥子,连一片凉席都没有的拔步床,陷入沉思。
石静两次被人开车撂在高速公路上,心里也是气得不行。
不以生孩子为目的滚床单,都是耍。流。氓。
她这几日为了早点怀孕,都快累死了,既然对方不配合,她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
外间大炕就是比内室的拔步床凉快,一个人睡就是比两个人挤凉快,今夜她要好好休息。
孩子是肯定要生的,不过今天不想了,明日再说。
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腰被人在身后搂住了。
闻到熟悉的黑奇沉香,石静假装睡着了,在黑暗中勾起唇角。
她确实有些累了,只想睡觉,既然某些人睡不着,便找人给他做一做思想工作吧。
于是又替胤礽发了一个朋友圈,把刚才的事讲了,之后点开了炮灰太子群的消息免打扰。
杨勇:【造小人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居然有人不愿意,啧啧啧!】
李承乾:【不想生孩子的话,找男人快乐也是一样的。】
群消息:【李承乾被禁言。】
扶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刘据:【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庶人理庐,皆有正位定尊卑。】
朱标:【生下嫡子又如何,还要自己活得长才行。】
胤礽:【@朱标你要是不死,也就没朱棣什么事了。】
朱标:【@胤礽我死之后,也是我儿继位,关我四弟何事?】
胤礽:【@朱标你死之后,洪武皇帝立了你的儿子为皇太孙,并传位于他,这个没错。可你儿继位之后,被你四弟给……靖难了,最后是你四弟当的皇帝。】
朱标:【燕王他怎么敢!】
胤礽:【所以说啊,生孩子有什么用?】
杨勇:【这波我站你。】
李承乾:【+1】
扶苏:【@胤礽你觉得生孩子没用,太子妃未必这样认为。】
刘据:【扶苏说的对,你已经有了庶长子,若是不肯与太子妃生孩子,别人会怎样想?】
扶苏:【@刘据@胤礽别人肯定会认为你不喜太子妃,故意给她没脸。你带头给太子妃没脸,别人也不会有什么顾忌。】
胤礽:【容我再想想。】
朱标:【女人生孩子很危险,我的太子妃常氏便是产后风走的。】
群消息:【朱标被禁言。】
胤礽:【不聊了,散吧。】
群消息:【群员胤礽开启了群消息免打扰。】
石静:?
胤礽不过是群员,怎么可能开启群消息免打扰!
石静不安地动了动,被人翻了一个面抱紧。
第52章 我奉陪我偏要强求呢?
对方抱得这样紧,石静几乎与炮灰太子群失联,几次尝试开启居然没成功,顿时心乱如麻。以为自己心浮气躁,肯定会热到睡不着,结果没过一会儿便沉重地合上了眼睛。
多半是窒息,或者中暑晕过去了,石静第二天早起的时候想。
这个月她算着日子呢,哪怕昨天没成,也有很大概率能怀上。
平时看电视剧,别人都是一次中奖,历史上类似的案例也不少,石静不信自己运气这么差。
结果等到开奖的日子,亲戚来串门了。
还有点痛经的意思。
石静虚弱地躺在床上,第一个反应是男人不中用,种子不行。
很快又反应过来,历史上胤礽随了他老爹康熙,生殖能力
非常强,前前后后一共生了二十几个孩子,活到成年的有十二个。
难道是自己不行?
历史上太子妃石氏好像只生了一个女儿,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受宠,还是身体不行,难以怀孕。
如果是后者,可就悲了个催的。
石静是穿越者,还是胎穿,可这具身体仍旧是历史上那位太子妃的。
后来还因为她的缘故,雪上加霜,添了一个热症。
不会这么倒霉吧,石静愁眉苦脸地想,直接影响了用午膳的胃口。
“怎么了?是今日的午膳不合胃口吗?”胤礽给石静夹菜,石静只吃了几口,饭碗里堆起小山。
石静没说话,气氛一时尴尬,还是芳芷机灵接茬,才没让太子爷的问话掉在地上。
“太子妃来了月事,肚子疼。”她说。
胤礽长出一口气,还好没怀上。
听完朱标的话,什么种。马不种。马的他已经不在乎了,怕只怕她生产的时候出意外。
至于旁人的想法……重要吗?
只要他对她足够好,看谁那么没眼色敢给她没脸。
“肚子疼怎么不早说。”
胤礽抱怨了一句,站起身弯腰抱起石静,转头对芳芷道:“这里有穿堂风,很凉,把午膳摆到西暖阁外间的炕上去。”
又看膳桌上的饭菜,吩咐李德福:“把寒凉的菜都撤掉,换了温经补血的来,另外让御膳房煲了乌鸡汤一并送来。”
想起什么似的,叮嘱:“温经补血的菜和汤水,让御膳房和太医院商量着来。太子妃有热症,现在又是夏天,别有妨碍才好。”
李德福应是,心说这个度可不好拿捏。
不过有点痛经,也不是很疼。在上个世界打丧尸,枪里的子弹用完了,只能贴身肉搏。她把拳头都打烂了,几可见骨,都没觉得有什么。
她是穿越者,在任务做完之前,系统不会让她死。
死罪可免,活罪难熬,有时候太累了,或者太疼了,石静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然而死不了。
在西汉救刘据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被带毒的利箭射中心窝,又是取箭,又是刮骨,身上的血差点流干,在榻上躺了一年,都没死成。
汉武帝见了都说是奇迹,还夸她是福将。
是福是祸不好说,反正她在穿越世界里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没成想穿到这个世界,误打误撞恢复了女儿身,却因为一点点痛经,被人呵护成这样。
又是请太医又是煲鸡汤,搞得她好像要死了似的。
可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好,石静没说话,只象征性地推拒了一下。
胤礽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抱得太松,让怀里的人害怕了,随即收紧手臂,大步走进西暖阁。
院子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小声问李德福:“太子和太子妃还用午膳吗?”
李德福看了一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没好气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主子的心思也是你能揣度的!”
那人忙说不敢,告退办差去了。
午膳再次摆上桌的时候,石静仍然没胃口,只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
见她还是吃不下,胤礽就知道不是月事的问题,而是心事了。
石静最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四个字“怀孕生子”。大婚之后努力了一个月,每晚都要叫上几次水,累得眼皮都撑不开了,还在努力迎合他,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换谁谁能不郁闷。
“这个月不行,还有下个月,怎么能不吃饭?”胤礽心疼又无奈,“生孩子讲缘分,缘分没到,强求不来。”
“我偏要强求呢?”石静抬眼看他。
胤礽一怔,忽然笑了:“我奉陪便是。”
这下轮到石静好奇:“你为何改了主意?”
难道只是因为她愁得吃不下饭吗?
胤礽原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这些年被皇上娇宠,被各路人马捧杀,脾气有增无减。
有些朝臣不怕皇上,比如马齐。仗着与皇上年少时的交情,不但敢在皇上面前顶嘴,还敢出言不逊。
可上到王公勋贵,下到高官重臣,没有人不怕太子的鞭子。
历史上胤礽有残暴之名,现实中也大差不差。
鞭打朝臣是真,抢劫贡马是真,霸凌兄弟也是真,石静在家中守孝时都有耳闻。
盛气凌人,能动手绝不动嘴,想要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便是胤礽这个太子在坊间的风评了。
昨夜他明确告诉自己,暂时不想跟她生孩子,并且在关键时刻用实际行动证明,石静以为此事无法转圜。
这才在发现自己来了月事之后,愁得吃不下饭。
谁知她只是一顿午膳用得不香,便能让胤礽改变主意,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心里的分量,比她想象中要重一些呢。
胤礽见问,也不着急回答,一直在给石静夹菜,又把她的饭碗堆成了小山。
半天才道:“无定河水灾严重,我上了折子,自请前去赈灾。”
顾左右而言他。
不,不光是顾左右而言他,还要离开她去赈灾。
他不在,让她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可赈灾这事是她提醒他的,赈灾之后提出整治河道的想法,顺理成章接手河务。
多么好的契机,不容错过。
而且整治河道,也是石静给胤礽未来几十年规划的业务长线。如今他好不容易想明白了,打算走这条路,自己再跳出来反对,岂不是自相矛盾?
在长期和短期,大局与阶段之间,石静选择了前者。
前者才是任务主线,生孩子顶多算是促进主线完成的一条支线。
况且她对这具身体也没有多少把握,万一折腾半天就是怀不上呢?
思及此,石静又没了胃口,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怎么了?”
胤礽见自己堆起的小山才消下去一半,石静便停了筷发呆:“我说暂时不想要孩子,你吃不下饭,我说想生,你还是吃不下。难道让你烦心的另有其事?不妨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又调侃她,她心里慌着呢。
“我怕你想生,我却生不出来。”把烦心事告诉别人,焦虑好像都减了一半。
胤礽哼笑:“才一个月,我都没使出全力,你就气馁了?”
石静:“……”
见她没说话,胤礽又道:“等我赈灾归来,养足精神,保证让你三年抱俩。”
屋里没有服侍的,院中还有当值的呢,此时外间窗扇大开,他就这样大咧咧把三年抱俩嚷了出去,脸不红心不跳的。
石静羞得去握他的嘴,被人捉住了手腕,放在桌上轻轻摩挲,好像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掌珠,生孩子很危险,我害怕。”良久,胤礽才放开她。
石静:这好像是我的台词。
古代女人生孩子好比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若非系统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生孩子又是她获取后宫权柄的重要利器,石静也不敢冒这个险。
刚开始听见这句话,石静以为胤礽是被炮灰太子群里朱标的话给吓到了。
“当年额娘生下我便去了,汗阿玛一个人带着我,又当爹又当娘是怎么过来的,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胤礽也放下筷子,似乎还故作坚强地笑了一下:“每天对着画像流泪,时不时跑去坤宁宫东暖阁哭一场。每年祭陵更是哭到不能自已,回宫之后总要病一场。”
“朝臣们几次上折,请皇上保重龙体,皇上这才让我去代祭。”
胤礽看向远处的虚空,好像在回忆当年的情景:“哪怕我去代祭,回宫向汗阿玛复命时,也是相看泪眼。”
赫舍里皇后与康熙皇帝少年夫妻,携手度过鳌拜专政的艰难岁月,感情肯定深厚。
这一点毋庸置疑。
太皇太后在世时每每想起,还忍不住要叹一声红颜薄命。
但石静很怀疑康熙皇帝的长情。毕竟赫舍里皇后薨逝之后,他也没
闲着,一个一个地册立皇后、皇贵妃、贵妃,直到把皇后预备役都克没了才罢休。
他对每一任皇后、皇贵妃、贵妃都很体贴。除了皇后、皇贵妃和贵妃,康熙皇帝还有很多历史上都闻名的宠妃。
比如宜妃和密妃。
儿子更是多到自己都记不住名字,只能用齿序称呼,其中能搞事情的就有九个之多。
如果这也能算长情,石静觉得世间可能会少很多负心汉。
不说别的,只看康熙皇帝那个爱折腾的劲儿,和一生的功绩,就知道他没时间每天对着元后的画像垂泪。
不过爱哭倒是真的。
石静很怀疑,胤礽刚才说的话,一半是真,另一半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毕竟元后离开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
等他记事,坤宁宫早有了新主人。
生下来便没了母亲,也许胤礽希望他的汗阿玛不是一个妃妾成群的帝王,而是心里时时装着他母亲的长情之人。
好吧,还是不要拆穿他吧。石静反握住胤礽的手,想要说点安慰的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会的,我命大,死不了。”
胤礽被她气笑了:“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石静:在死不了这件事上,可以四舍五入一下。
就知道说真话没人信,好在缓和了屋中沉闷的气氛,也不算白费。
余光瞄见芳芷在门口探头探脑,石静心中一动,放开胤礽的手,把芳芷叫进来问话。
芳芷走进屋,怯生生看了胤礽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把他架空就算了,居然还有事瞒他。胤礽蹙了蹙眉,问石静:“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石静干笑一声,象征性地训斥芳芷:“越发没规矩了,我与太子爷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芳芷吓得膝盖一软,跪下道:“金顺让人送了消息过来,说九阿哥让十二阿哥帮忙抄书,十二阿哥没抄完,被九阿哥当众奚落。”
“只是当众奚落吗?”石静觉得情节还不够严重,此时出手不足以让苏麻喇姑觉得欠了她人情。
芳芷点头:“奴婢仔细问过了,只是当众奚落。”
石静让芳芷退下,听胤礽好奇地问:“你费这么大劲儿把那个奴才送回十二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不会只为看热闹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石静也不怕他知道了,索性将整肃毓庆宫的所有计划和盘托出。
胤礽挑眉:“恐怕有些难。”
“可不是吗,从前九阿哥没少欺负十二阿哥,这段时间不知为何忽然收敛了。”想抓个现行也难,石静很愁。
胤礽眸光闪了闪,劝她:“这种事急不来,且再等等。”
石静点头:“也只能等了。”
如果等不来一件大事,很难撬动早已出家,不问世事的苏麻喇姑。
“十二阿哥被人欺负,你都知道,我不信皇上不知情。”听说九阿哥欺负十二阿哥,胤礽一脸淡然,见怪不怪,石静真的有些好奇。
“十二被欺负,在皇上看来不过是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知情也不会管。”
相比十二和九阿哥之间的纠葛,胤礽显然更了解皇上是如何养儿子的。
“你以为十二不告诉皇上,是因为怕了老九吗?”胤礽自问自答,“十二不是怕被老九报复,而是怕皇上知道了骂他没用,居然被人欺负了这么多年。”
“皇上不是一直说兄弟之间要兄友弟恭吗?”若知情,又怎会不管,任由哥哥欺负弟弟,石静这下是真好奇了。
见问,胤礽也不回答,一边给石静夹菜,一边道:“食不言寝不语,先把碗里的饭吃了。”
大有她不吃饭,他就不说的意思。
等她把汤都喝到了肚子里,餍足地与他一起并排靠在迎枕上休息,胤礽才开口:“你见过老九和十二吗?”
石静摇头。
大婚当日,她见过的男人屈指可数,婚后也是与东西六宫斗智斗勇,压根儿没机会见到九阿哥和十二阿哥。
胤礽一猜就是,忍不住先给她科普:“看齿序,老九和十二之间好像差了很多岁,其实只差两岁,并不是长兄与幼弟的关系。”
难道年龄相近,就不要兄友弟恭了吗,石静还是不懂这其中的逻辑。
在她看来,霸凌就是霸凌,不管是不是兄弟,也不管谁大谁小。
奈何皇家另有一套育儿法则,听胤礽继续道:“如果是长兄和幼弟,实力相差悬殊,皇上知道了肯定要管,不许长兄持强凌弱。可若是年纪相差不多,便是弱者自己没本事,争不过别人。自己没本事,就该忍着,不要说出去丢人。自己没本事还敢告状的话,结果可能比被欺负严重许多。”
这不就是炼蛊吗,弱肉强食,典型的丛林法则。
听到最后,石静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我还有必要继续等吗?”
皇上都这样想,上行下效,苏麻喇姑还会在意吗?
苏麻喇姑若不在意,甚至可能与皇上一样,觉得十二阿哥被欺负是自己没本事,就该忍着,她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石静有些后悔没早点跟胤礽说。
胤礽目的达到,老神在在地等石静求他,结果却等来一句问话:“若闹出大事来,皇上也不管吗?”
比如有皇子受伤,或者生命受到威胁。
胤礽读懂了问话里的意思,垂眼看石静:“你想闹出什么大事?”
对方又是从前那副死样子:“不用你管。”
“什么都不用我管,你嫁给我做什么?”胤礽抬手捏住了石静的下巴尖,强迫她求自己。
下巴都泛红了,樱粉色的唇还是紧紧抿着,胤礽倾身,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还好屋里没有服侍的,不然羞都要羞死了。
可屋里没有服侍的,外间和院中却有人当值,石静被压在临窗的炕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求你。”过了一会儿,石静有些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男人抬起头,居高临下看她:“求我什么?”
不等她回答,又道:“生孩子么?”
石静瞪他,用手推他,拿脚踹他。
胤礽抓住她的脚,利落地褪了布袜,低头在脚背上亲了一口:“你就是这样求人的?”
婚后这段时间为了怀上孩子跟着他胡天胡地,身体仿佛被驯化了一样,挨近他闻到黑奇沉香霸道的香气就忍不住两腿发软。
被人亲了一下脚背,还想让他亲别的地方,直到吻落满全身,沐浴时所见全是红痕,又痛又痒。
就像她对他的感情一样,很痛,却越陷越深。
忽然有点委屈,凭什么别人的感情都是甜的,轮到她却要承受疼痛。
或许是系统在提醒她,专心做任务,不要掺杂情感。
注定没有结果,及时止损。
既然不想让她掺杂情感,为什么非要让她穿成女人,为什么给她安排婚姻,结婚对象还是这样一个敏感多疑,占有欲极强的男人。
眼前一阵模糊,很快清晰,又模糊,又清晰,仿佛在两个世界来回切换。
一边是现实,一边是任务,身体和精神好像被撕裂了一样。
“掌珠,你怎么了,怎么哭了?”男人放下她的脚,倾身过来抱住她,“你怎么不踢了,再踢两下,我就认输。”
石静回抱住他的腰,呜呜呜地哭,仿佛要把穿越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胤礽
吓了一跳,怎么劝都不管用,只得将人从怀里扒出来,捧着脸亲她脸上的泪水。
“你做什么!”石静被他的傻样子气笑了,抓起他的衣袖擦脸。
胤礽抽回自己的衣袖,开始解腰带,又吓了石静一跳:“青天白日,你想做什么?”
利落地解开腰带,脱掉外袍,攥着中衣的袖子给她擦脸:“外袍是缂丝的,袖子硬,仔细刮伤你的脸,用中衣擦。”
石静“噗嗤”笑了,朝他扬了扬自己的手帕:“谁要用你的衣袖擦。”
胤礽也笑:“你消气了就好。”
随后让人打水进来净脸洗手。
芳芷带人进屋的时候吓了一跳,太子妃眼圈红红,显然是哭过,太子爷更夸张,额头全是汗,大白天的把外袍脱了,只剩一件中衣。
还好屋里没有那种古怪的味道,不然她都以为刚才发生了什么。
几日后,皇上准了太子带人去无定河赈灾,当晚破天荒召了贵人万琉哈氏侍寝。
转过天,上骑射课的时候,十阿哥骑马冲进人群,踩折了十二阿哥的腿。
“怎么会这样,十二阿哥伤得严重吗?”石静闻言差点掉了手中的茶碗。
她虽然盼着出事,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
从前九阿哥、十阿哥欺负十二阿哥,都是小打小闹,属于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那种。
十二阿哥又是个能忍的,默默承受了好几年,跟谁都没说。
这一日东窗事发,万琉哈氏破例被允许去阿哥所探望受伤的十二阿哥,这才发现儿子不止折了一条腿,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哭着走出阿哥所,一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怜惜十阿哥才没了额娘,并没重罚,只让抄书。
万琉哈氏咽不下这口气,又跑去求太后。
“皇上不是罚了十阿哥抄书吗,你还想怎样?”太后年纪大了,早已不管事,更懒得理会后宫的纷争。
万琉哈氏住在翊坤宫,被宜妃磋磨,太后有耳闻。
后宫就是这样,谁心里没有一包眼泪。她做皇后的时候,还被董鄂妃踩过呢,她能找谁说理去。
“在这里想要活得好,要么位份高能忍能熬,要么得宠能抓住圣心,要么多生儿子。”
当年太皇太后很同情她的遭遇,却不肯为她出头:“我管了元后的事,元后被废成了静妃,皇上连静妃也容不下,把人送回了科尔沁。你要是也想回科尔沁陪静妃,我倒可以管上一管。”
太皇太后都管不了的事,她这个太后还是不要乱插手的好。
况且皇上已然罚了十阿哥,难道她还能再罚一回不成?
“万琉哈氏,慈仁宫岂容你在这里哭天抢地,还不速速退下!”
不等万琉哈氏再说话,宜妃已然柳眉倒竖呵斥出声。
万琉哈氏住在翊坤宫偏殿,而翊坤宫的主位正是宜妃。万琉哈氏不懂规矩,到处乱窜,冲撞太后,宜妃也是有责任的。
况且十二阿哥为何会被十阿哥骑马踩伤,宜妃大约也猜出了几分。
十二阿哥被踩伤的前一日,正好是宜妃的生辰。每年的这一天,皇上不管多忙都会到翊坤宫来坐一坐,不忙就留下用膳,天晚了还会留宿。
可今年的这一天,皇上没有来,不但没来还召了万琉哈氏侍寝。宜妃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寿面也没吃,一个人躲在房中流泪。
期间五阿哥和九阿哥过来给她拜寿,她也没什么兴致,说了两句话便让他们走了。
五阿哥还好,从小养在太后身边,跟她不怎么亲。九阿哥却是个实心眼儿的,听说自己被万琉哈氏抢了风头,肯定会在十二阿哥身上找回来。
他不方便自己出面,多半借了十阿哥的手。
钮祜禄氏家大业大,贵妃也是一个人一百多个心眼子,不知怎么就生出了十阿哥这个草包来。
十阿哥自己没主意,却很听九阿哥的话。十阿哥无缘无故骑马踩十二阿哥做什么,宜妃猜他是被九阿哥给怂恿的。
十二阿哥还养在慈宁宫后罩房的时候,万琉哈氏总有些不安分,不是趁着皇上过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晃悠,就是假装出门“偶遇”皇上。
直到十二阿哥从慈宁宫搬到阿哥所,落在九阿哥手里,万琉哈氏投鼠忌器,再也不敢出门乱晃碍她的眼了。
同样是她的儿子,与老实木讷的五阿哥相比,九阿哥的脑子明显灵光多了。
读书一般,可他喜欢的都能学好,鬼点子也多。
前一日万琉哈氏才招了自己的眼,转过天十二阿哥便被踩伤,若是九阿哥干的,皇上肯定会有不好的联想。
可换成十阿哥,皇上只会怜惜他去年才失了额娘,不忍心重罚。
这一招借刀杀人玩得漂亮,老九不愧是她的儿子,脑子就是好使。
宜妃话音才落,她带来的太监宫女便要动手,结果被惠妃叫停了。
第53章 救世主请太子妃帮忙。
“宜妃,你也知道这里是慈仁宫,如何处置不是你一个人能拿主意的,还得听太后娘娘的意思。”惠妃不客气地叫停了宜妃身边的人。
贵妃病死之后,皇上说得明白,后宫诸事交给延禧宫妃和钟粹宫妃协理,翊坤宫妃和永和宫妃辅助。
荣妃能力有限,心思也不在宫务上,后宫的权柄便落到了惠妃手中。
宜妃再得宠再骄纵,也只在翊坤宫好使。
即便太后不管事,还有惠妃这个临时总管在,轮也轮不到宜妃在这里指点江山。
宜妃与万琉哈氏近期的恩怨,惠妃知道一点。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九阿哥经常欺负十二阿哥。
把两边拼在一起,不难推断十二阿哥因何受伤,还这么凑巧地被马踩断了腿。
七阿哥天生不良于行,很不得皇上喜欢。若十二阿哥被踩伤之后,无法痊愈,变成与七阿哥一样的跛脚,不管是万琉哈氏还是十二阿哥,都将难逃被皇上厌弃的命运。
既报了仇,还彻底断了这对母子的后路。
更妙的是,九阿哥没有自己动手,而是玩了一招借刀杀人。
心机不可谓不深,不可谓不歹毒。
虽然大阿哥已然出宫建府,不在阿哥所住了,可宫里出了骨肉相残,小小年纪便歹毒至此的人,惠妃还是觉得有必要管一管。
若她袖手旁观,高高挂起,这回吃亏的是十二阿哥,下回没准儿就是大阿哥本人了。
这样的歪风邪气绝不可助长。
况且将此事内幕揭开,打宜妃母子一个措手不及,也能让皇上看清宜妃和九阿哥的真面目。
太子行事乖张,越发不务正业,放着军国大事不理,自请去无定河赈灾,偏皇上听之任之,可见心里有多失望了。
哀莫大于心死。
等太子耗光了皇上对元后的愧疚,以及与他的那点父子之情,迟早被废。
太子被废,参与夺嫡的皇子全是庶出,那么皇长子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
如果能在太子被废之前,将宠妃的儿子提前淘汰,惠妃是非常乐意的。
宜妃一共有两个儿子,五阿哥实在不够看,有可能出头的,只有九阿哥一人。
宜妃闻言警惕地看了惠妃一眼,连忙起身给太后赔罪,说是赔罪,听起来更像狡辩。
“太后娘娘,不是臣妾托大,而是这万琉哈氏住在翊坤宫,让她这样到处乱窜,胡乱喊冤,臣妾难辞其咎,不能不管。”
既向太后解释了缘由,又回击了惠妃的挑拨,可真是巧舌如簧。
荣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德妃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置身红尘之外的菩萨。
眼瞧着宜妃和惠妃当着太后的面掐了起来,石静心中有自己的盘算,自然不会轻易得罪宜妃,也不会让惠妃冲在前头,做万琉哈氏和十二阿哥的救世主。
这个救世主,只能她来做。
与四妃循例的晨昏定
省不同,石静从前在慈仁宫住过,得到过太后的照拂,与太后更亲,在太后面前也更放得开。
她指使人给厅堂里的人换茶,借此缓和了宜妃与惠妃之间的针尖对麦芒,却没将哭成泪人的万琉哈氏请走。
宜妃脸上有些不好看,碍于石静太子妃的身份,和她刚才和稀泥的态度,没有当场发作,坐在那里沉默地喝着茶。
惠妃狐疑地看了石静一眼,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起见,也没说话。
见宜妃和惠妃都不说话,荣妃想掺和也没了胆量,象征性夸一句茶好,便没了下文。
德妃仍旧是一副远离红尘,不问俗世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升。
屋里没人言语,规矩和秩序得到恢复,太后这才开口让万琉哈氏起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万琉哈氏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倾诉,可在宜妃与惠妃交锋的时候,她连句话都插不上。
不是没胆量,她敢来慈仁宫闹,已经为了儿子豁出去了,哪怕得罪宜妃也要把话说清楚。她是单纯嘴笨,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这会儿屋里安静下来,她终于得了机会。太后让她起来,万琉哈氏也不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十二阿哥被十阿哥的马踩折了腿,皇上已然罚了十阿哥抄书,嫔妾没什么可说的。可嫔妾去阿哥所探望十二阿哥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全是旧伤,青一块紫一块地骇人,这才跑了来求太后娘娘做主。”
“哦?”太后闻言朝前倾了倾身,“你可问过是怎么弄的?”
万琉哈氏咬了咬牙,余光瞄见宜妃朝她投来威胁的目光,刚刚升起的那点勇气顿时溃散。
“还能是怎么弄的,当然是自己磕碰出来的。”见万琉哈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宜妃笑吟吟接话,“阿哥们午后要上骑射课,谁刚学骑马射箭的时候不是一身淤青。”
怕太后不信,忙举例:“五阿哥从小养在慈仁宫,他刚学骑射那会儿,太后娘娘瞧见他屁股上的淤青,手掌上的血茧子,也心疼得不行,还专门请了皇上来问。”
见太后点头,宜妃脸上笑意更浓:“万琉哈氏没养过孩子,难免大惊小怪。”
小阿哥学骑射,被马鞍颠得屁股淤青,练射箭手上磨出茧子,都正常。
胤礽三岁学骑射,等石静进宫的时候,手上早有了老茧,已然能跟着皇上去景山狩猎了。
那年他才五岁。
十二阿哥今年九岁,宜妃硬说他是才学骑射的小孩子,恐怕有些勉强。
石静能想到的,惠妃也想到了,她淡笑一声说:“我记得十二阿哥今年九岁了,只比九阿哥和十阿哥小两岁多一点,怎么到了宜妃嘴里,就变成了一个才学骑射的小娃娃?”
见有人给自己撑腰,万琉哈氏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太后娘娘,嫔妾问过十二阿哥,起初他只是哭不肯说,被嫔妾问急了,才把这些年被九阿哥和十阿哥欺凌的事说了出来!”
“十二阿哥从小养在苏麻喇姑身边,是个最老实不过的孩子。”
话说出口,万琉哈氏反而不怕了,越说越顺溜,越说越委屈:“这次若不是被十阿哥的马踩折了腿,还不知要忍到什么时候呢!”
宜妃中间想插嘴,苦于没找到机会,这会儿见万琉哈氏哭起来,才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九阿哥与十二阿哥无冤无仇,欺负他做什么!”
没提十阿哥,大有祸水东引的意思。
没娘的孩子总是背锅就是这个道理了,几方对质的时候,连个为他辩解的人都没有。
九阿哥犯了错,有宜妃替他说话,十阿哥才没了额娘,便要开始背锅了。
惠妃立刻听出了宜妃的弦外之音,心中有些犹豫。
宜妃很得皇上宠爱,一把年纪了仍然圣宠不衰。她心眼儿比针鼻还小,又爱在皇上面前吹枕头风,现阶段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相比有宜妃护持的九阿哥,出身更高贵,却背后无人的十阿哥,似乎更好对付一些。
若论外家的出身和权势,太子都不如十阿哥,更不要说大阿哥了。
而且看宜妃这护犊子的架势,想兵不血刃地将九阿哥第一个踢出局,怕是有些困难。
想到这里,惠妃瞬间改了主意,掉转矛头,朝太后笑道:“也是,九阿哥与十二阿哥无冤无仇,为何要欺负他?倒是十阿哥飞扬跋扈惯了,很有些小脾气。”
宜妃一听就知道惠妃想明白了,暂时不会与自己为敌,很快接上她的话:“十阿哥被惯坏了,脾气大得很,一言不合就动手。九阿哥也被他欺负过呢!”
立刻从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
惠妃忌惮宜妃,宜妃又何尝不忌惮惠妃,后宫的权柄都在惠妃手里捏着呢。
与惠妃握手言和之后,宜妃又斜着眼睛盯了万琉哈氏一下,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十阿哥脾气再大,没人招惹他,也不会随便打人。”
惠妃刚刚得罪了宜妃,此时并不介意帮着宜妃拉踩:“宜妃这话说得有理。十阿哥脾气再大,也是贵妃亲自教养长大的,又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自然不会随便欺负别人。”
又看万琉哈氏:“你可问明白了,到底谁惹事再先?十阿哥为何不欺负别人,专逮着十二阿哥欺负呢?”
两妃统一战线之后,问都不问直接把锅甩到十阿哥身上。又忌惮着十阿哥的外家,转手将屎盆子扣在了十二阿哥脑袋上。
让苦主万琉哈氏陷入自证的陷阱。
校园霸凌的自证陷阱很常见,最容易被问到的是,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
必然是你自己有问题。
那么如何证明自己没问题,就成了被霸凌者面临的最大问题。
有些被霸凌者,穷其一生都在寻找答案,落入陷阱不能自拔。
还有人因此被逼上绝路,草草了结自己。
万琉哈氏显然没想到惠妃这么快倒戈了,她张大了嘴巴,茫然环顾四周,眼泪不自觉地成串往下掉。
事态的走向与石静所料一致,惠妃临时倒戈省了她不少力气。
“十二阿哥的腿伤了,就先治腿吧,等腿伤治好了,再说别的。”石静说完,友善地看了万琉哈氏一眼。
宜妃蹙眉:“太子妃这是信她不信我了?”
石静要做掌权人,才不会站队,笑道:“眼下争论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治好十二阿哥的腿,不要落下残疾才好。”
万一十二阿哥落下残疾,分出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皇上还能为了小透明十二阿哥,把九阿哥和十阿哥的腿都打残不成?
宜妃哼了一声没说话,惠妃垂着眼也没说话,荣妃似乎想说点什么,不知为何又闭上了嘴。
德妃抬眸看向石静,朝她笑了笑。
太后被吵得头疼,根本不想管。眼珠一转,索性把万琉哈氏推给石静,对她道:“你是新妇,按理说这样的事不应该让你出头。可万琉哈氏求到我这里,我年纪大了经不起事,你便替我关照一下十二阿哥吧。”
掌珠要整肃毓庆宫,想请苏麻喇姑出山,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若能办好,让苏麻喇姑欠她一个人情,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
太后心明眼亮,一下便看出了万琉哈氏的委屈,宜妃的强势,和惠妃那点小心思。
都是皇上的孩子,她名义上的孙儿,太后也不想十二阿哥有事。
可看宜妃的架势,此事不会善了。不给万琉哈氏和十二阿哥找个靠山,恐怕十二阿哥的腿有些危险了。
冷眼旁观许久,石静这时候站出来就是要给万琉哈氏做靠山的意思。
只是那样一来,她恐怕要得罪宜妃了。
得罪就得罪吧,一来她要借十二阿哥的腿让苏麻喇姑欠她一个大人情,不付出点什么恐怕不行,二来整肃完毓庆宫,她还要抢班夺权,注定要得罪四妃。
早得罪晚得罪都是一样。
没想到太后忽然出手,越过皇上和四妃,直接把十二阿哥托付给她,让她不必面对来自宠妃的怒火。
石静痛快应下,让人扶起哭肿了眼睛的万琉哈氏。
宜妃看向太后,才要站起身说话,却听太后疲惫道:“我累了,都散了吧。”
其他三妃与宜妃一同起身,宜妃无法,只得随众人告退。
胤礽赈灾去了,过几日才回来,倒也不用避
讳什么,石静索性将万琉哈氏带回毓庆宫,吩咐人打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贵人位份不高,也是皇上的女人,总不好这样蓬头垢面地到处走。
万琉哈氏谢了又谢,她以为太后把她推给少不经事的太子妃,是在甩包袱,敷衍塞责。
宫里人都在传,说太子妃曾被太皇太后养在身边,行事做派与太皇太后有几分相似。
可见到真人,万琉哈氏有点失望。
太子妃年纪轻也就算了,人长得比实际年龄还嫩。听说太子妃比太子大两个月,可看上去好像比太子还要小上几岁的样子。
在慈仁宫,太子妃全程旁听,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哪里有半点太皇太后的影子。
可出了慈仁宫大门,对上宜妃的时候,太子妃不卑不亢地谢绝了宜妃想要将她带回翊坤宫处置的好意,转头带她回了毓庆宫。
回来之后,什么都没问,只让人打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等梳洗好了,又慢条斯理地给她出主意:“谁养大的孩子谁心疼,你跑去求太后,不如去一趟慈宁宫后罩房。”
万琉哈氏不是没想过去求苏麻喇姑,可她位份太低,压根儿进不去慈宁宫的大门。
太皇太后病逝之后,本该奉太后住进慈宁宫,奈何太后说在慈仁宫住惯了不想挪动,皇上便让人把慈宁宫大门锁了。
锁门之前,皇上有意奉养苏麻喇姑,被婉拒。
苏麻喇姑坚持住在慈宁宫后罩房,青灯黄卷了此残生。皇上没办法,只得让人锁了门,并安排专人每日从侧门送斋饭进去。
往日辉煌庄严的慈宁宫,从此沉寂下来,再无人问津。
万琉哈氏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太子妃淡淡道:“正门进不去,还不能走旁门么?”
之后太子妃让她割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找来何宝柱,吩咐他想办法送去慈宁宫后罩房。
何宝柱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在很多衙门当过差,万琉哈氏认得他,知道他滑不留手,在哪儿都干不长。
没想到太子妃只吩咐了一句,何宝柱立刻应下,连个磕绊都没有。
万琉哈氏睁大了眼睛。
然而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头。
何宝柱领命告辞,人还没走,却见毓庆宫首领大太监李德福走进来毛遂自荐,说给慈宁宫后罩房送斋饭的那个内侍是他的同乡。
李德福都这样说了,太子妃便派了他去传信。
毓庆宫是太子的寝宫,各方面配置与乾清宫无差,李德福的位置,相当于乾清宫的梁九功。
梁九功只遵从皇上的差遣,便是从前的孝昭皇后也指使不动。
太子妃上个月才嫁进毓庆宫,不但能指使滑不留手的何宝柱,居然还能使唤李德福!
万琉哈氏捏了捏手指上的伤口,才没让自己像个傻子似的长大嘴巴。
这心机,这手腕,这不动声色的气度和御下能力,除了太皇太后,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李德福办事很利索,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事情办妥。
送出血书,太子妃跟着她去了一趟阿哥所,传了黄院正和太医院擅长接骨的太医过来给十二阿哥医治。两人都说十二阿哥的腿能好,不会落下残疾,万琉哈氏的心才放下。
在阿哥所门口分开,万琉哈氏得罪了宜妃,不敢回翊坤宫,太子妃笑着安慰她:“太后将十二阿哥托付给我,我自会尽心。有了这一层关系,我又是初来乍到,宜妃娘娘摸不清我的路数,在十二阿哥腿伤痊愈之前,断不会为难你,放心回去吧。”
万琉哈氏想想也对,宜妃娘娘再得宠,也不过与自己一样是个妾室,如何与太子妃相比。
她沾了儿子的光,有太子妃罩着,自己不去招惹宜妃,想来宜妃也不敢对自己怎样。
回到毓庆宫,石静感觉有些累,肚子也坠坠地疼。
月事还在继续,要七日才干净,真是烦人。
还是穿成男人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万琉哈氏得罪了宜妃,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芳芷一边指使人将墙角的冰山撤走,一边感慨。
石静歪在炕上,懒洋洋道:“宜妃心眼儿小,万琉哈氏从前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只不过从前不好过的,除了万琉哈氏还有她的儿子十二阿哥。经此一事,往后日子不好过的,只有万琉哈氏一个人了。
很划算。
如果万琉哈氏能有一点危机感,愿意用些手腕搬出翊坤宫,石静也愿意投桃报李帮上一把。
直到第二天用晚膳的时候,慈宁宫后罩房才有回音。石静展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蒙古字:请太子妃帮忙。
整肃撷芳殿,让各路人马或主动或被动地撤走眼线,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已经惹来很多不悦。
再动毓庆宫,怕是要连着四妃一起得罪了。
石静望着苏麻喇姑回给她的纸条,勾起唇角。早晚都要得罪,让她们适应一下也好。
转过天,石静约上万琉哈氏,叫来黄院正和另一个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到阿哥所给十二阿哥验伤。
上一回是治腿,这一回是验伤,主要验的是旧伤。
万琉哈氏瞧见黄院正随叫随到,眼角不由抽了抽。
黄院正从前只给太皇太后、太后、皇上和太子诊脉看病,太皇太后病逝之后,看诊的人又少了一个,等闲根本请不到。
另一个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万琉哈氏也听说过,是专门给阿哥所看诊的。
十二阿哥九岁了,不是小孩子,验伤的时候石静和万琉哈氏没有跟去,而是坐在厢房里等。
两个太医验过伤,表情凝重地走进厢房复命。黄院正还好,另一个专门给阿哥所看诊的太医进屋直接跪了,以头抢地,求石静给他一条活路。
石静没说话,让人堵了那个太医的嘴,问黄院正十二阿哥身上的伤势如何。
黄院政叹口气:“十二阿哥身上新伤旧伤大约有十几处,旧伤看上去有几年了。别的都好说,只肋骨上的伤有些重,臣怀疑应该是断过,自己又长好了,所以长得有些歪,阴天下雨的时候隐隐作痛,很麻烦。”
石静面无表情,万琉哈氏闻言一下就哭了出来,咬牙看着地上那个被堵了嘴的太医,质问:“你不是太医么,专门给阿哥所看跌打损伤,怎么阿哥的肋骨断了,你都不知道!”
肋骨疑似断裂,又自己长好,得多疼啊。
万琉哈氏心痛如绞,泪如雨下,深恨自己无能。
德妃与她同一批入宫,都是宫女出身,人家早已位列四妃,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儿子。可她呢,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住在翊坤宫被宜妃磋磨。
十二阿哥去看她,还要先到主殿给宜妃请安,看宜妃的脸色,被她羞辱。
有这样一个没用的额娘,自己都整天泡在苦水里,儿子受了委屈哪里敢跟她说。
那个太医被堵了嘴,回答不了万琉哈氏的问话,唯有磕头求饶。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或者说不是追究太医责任的时候,石静淡声问黄院正:“十二阿哥身上这些伤,不是练习骑射造成的吧?”
黄院正一听就知道别有深意,他无意卷入后宫纷争,含糊道:“也有这种可能。”
石静盯着黄院正,冷笑:“皇子练习骑射,身上新伤旧伤不断,也不知是骑射课安排得不合理,还是内谙达对皇子的要求太高。”
康熙皇帝对皇子们的教育相当上心。上心到什么程度呢,就是皇子们
骑射课的安排和各阶段达到的目标,都是由康熙皇帝亲自制定的。
黄院正若敢下这样的结论,等于在质疑皇上亲自制定的章程。
黄院正顿时额头冒汗,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才道:“太子妃,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意思是,有骑射造成的损伤,也有……也有被人用钝器打出来的伤。”
这才是石静想要的答案。
她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疯狂磕头的太医,问黄院正:“太医院在阿哥所出了这样的纰漏,院正有什么打算?”
战场上刀剑无眼,宫里的骑射课也有危险,所以皇上才让太医院安排专人给阿哥们定期检查身体,有了伤病及时诊治。
如今十二阿哥浑身是伤,不仅仅是地上那位疯狂磕头的太医有责任,便是定期来请平安脉的那些太医也难辞其咎。
黄院正作为太医院的一把手,同样有失察之责。
“臣惶恐。”
太子妃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得了她老人家的真传,谁敢怠慢她。黄院正是真的惶恐,深知被这位姑奶奶抓住把柄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妃想让臣做什么,尽管直说。”宫里贵人们的心思七拐八绕,黄院正服务于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从来不敢擅自揣度。
他能混到今天的位置,除了医术精湛,便是嘴巴严,做事足够谨慎。
贵人们的心思不能猜,因为猜了也白猜,根本猜不对。万一猜错了,办错了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黄院正从来不猜,都是直接问。
石静有热症,太皇太后在世时让黄院正给她调理身体,与黄院正也算老熟人了。
深知黄院正的秉性,石静没绕弯子:“太后怜惜十二阿哥,让我替她老人家照拂着,我也不敢擅专,还请黄院正将十二阿哥身上的伤势据实禀报给皇上。”
第54章 算总账宜妃娘娘把我的太子妃当成什么……
从胤礽处得知皇上养蛊似的育儿心经,饶是有心理准备,石静还是被吓了一跳。
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皇上日理万机,洞若观火,却未必能做到事事明察秋毫。
也许,皇上知道九阿哥和十阿哥欺负十二阿哥的事,只觉得是孩子们之间的小矛盾,这才没管。
若太医告诉他,十二阿哥遍体鳞伤,肋骨疑似被打断都不敢声张。不但十二阿哥不敢声张,他身边服侍的也视若无睹。
就连太医院都三缄其口。
皇上还会觉得十二阿哥被欺负是孩子们之间的事吗?
孩子们之间的矛盾,不过小打小闹。现在的情况是,后宫有人把手伸进了阿哥所,伸向了皇子,皇上还会作壁上观吗?
大人之间的事,还得大人来解决。
黄院正知道事情不简单,若是简单的事太后娘娘自己就处理了,不会推给太子妃。
十二阿哥被九阿哥和十阿哥欺负这事,黄院正早有耳闻。后宫的纷争,他无意掺和,只让下属格外关照十二阿哥一下。
也不知是下属粗心,还是拿了谁的银子,捂了这么多年的暗疮,还是在今日发了出来。
事已至此,黄院正不敢再捂,赶忙应下。
刚刚得知儿子伤势的时候,万琉哈氏又自责又气愤。自责的是儿子受了这么多委屈,她竟然没有觉察。气愤的是,太医院畏惧翊坤宫,居然昧着良心隐瞒不报。
可她遇事只会发泄,发泄完毫无办法。
太子妃就不一样了,从她开始问话,每一句都点在要紧处,几乎把黄院正逼到墙角,最后才在黄院正的请求下,慢条斯理地给出解决办法。
太医院想要赎罪,就得出面做这个恶人。
要么得罪翊坤宫,要么得罪慈仁宫、毓庆宫,甚至是乾清宫,只要黄院正不傻,都会按照太子妃说的去做。
直到此时,万琉哈氏才算领教了太子妃的厉害,深觉宫里传言不虚。
等黄院正退下,她直接跪在太子妃面前,求对方救救自己。
十二阿哥再不好,也是皇上的儿子,太后的孙子,总有人会怜惜他,照拂他。自己就不一样了,她住在翊坤宫,与宜妃低头不见抬头见。
若宜妃是个好相与的还罢了,偏偏对方心眼儿小,醋妒不容人。
从前她见不到皇上的面,都难得宜妃一个好脸色。前几日她再度侍寝,还是在宜妃生辰当日,已然狠狠得罪了人。
等到黄院正据实禀报,皇上重视起来,到时候不可避免地要牵连出九阿哥。
算是把宜妃得罪狠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宜妃还是主位,又怎会给她好果子吃。
万琉哈氏看出来了,宜妃是个狠人,但太子妃比她还狠,眼下能救她的只有太子妃。
石静早给万琉哈氏想好了退路,不过还得看她能不能拉下这个脸来。
“放眼东西六宫,能护得住你的人不多。”石静看向万琉哈氏,姿色平平,心机平平,能有幸侍寝一举得男已经是上天眷顾,实在没有多少进步空间。
与其放手一搏,不如找个避风港苟着。
历史上,这位万琉哈氏成功苟过九子夺嫡,苟过雍正上位的清算,一直活到乾隆二十二年,才在十二阿哥的履亲王府逝世。
享年九十六岁。
也算是个有福之人。
石静让人扶了万琉哈氏起来,给她出主意:“我记得德妃娘娘与贵人同一年进宫,还曾经一起共过事。贵人在这里求我,倒不如去求求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菩萨似的,最是良善,想来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德妃与万琉哈氏一起进宫,从前都是宫女,如今德妃已位列四妃,万琉哈氏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石静不知这个脸万琉哈氏能不能拉得下来。
谁知万琉哈氏没有半点为难,目露惊喜道:“对呀,永和宫的偏殿还空着呢,嫔妾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听人劝吃饱饭,不内耗自己只外耗别人,果然是长寿的秘诀。
石静对万琉哈氏的反应非常满意。
从宫女到妃位,德妃看起来像尊菩萨,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入红尘,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
据石静所知,撷芳殿和毓庆宫都有德妃的眼线,人数还不少呢。
不是想装菩萨作壁上观吗,石静偏偏不如她的意,非要拉她下场。
记得万琉哈氏在慈仁宫哭诉的时候,德妃全程垂着眼不看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宜妃和惠妃对上时,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却在自己开口偏帮万琉哈氏的时候看过来,笑了笑。
那一眼,自己看到了,宜妃也看到了。
以宜妃小心眼儿的程度,德妃朝自己笑的那一下,就已经把她给得罪了。
若万琉哈氏再求上门去,德妃想不下场都难。
石静要抢班夺权,就不能让四妃抱成一团,必须分而化之个个击破。
可在慈仁宫,石静也看到了什么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最开始宜妃针对万琉哈氏,惠妃针对宜妃,宜妃见势不对把九阿哥的锅甩到了十阿哥身上。
正好惠妃也想踢十阿哥出局,然后形势一转,变成了宜妃和惠妃联手讨伐十阿哥,欺负没娘的孩子。
德妃不一样,她物伤其类同情万琉哈氏。若她收下万琉哈氏,就等于向宜妃宣战,不死不休。
石静觉得德妃应该没那么傻,或者说现阶段不打算得罪宜妃,在慈仁宫没忍住看她那一眼估计都是意外,回去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但正如万琉哈氏所说,四妃当中只有永和宫的偏殿是空着的,无人居住。
十二阿哥出了这样的事,皇上知道内情之后多半既惊讶又内疚。
惊讶于自己的失察,同时对十二阿哥的遭遇感到内疚。
内疚之后便会彻查,查到九阿哥和十阿哥身上。
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宜妃和惠妃能够同仇敌忾地把锅甩到十阿哥身上,企图混淆视听,提前将十阿哥踢出
局。
可乾清宫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只要皇上想查,必然能查出谁是真凶,谁是帮凶。
九阿哥是宜妃的宝贝,以皇上的明察秋毫,肯定会想到万琉哈氏不适合继续住在翊坤宫。
皇上妃妾众多,东西六宫拥挤不堪,不让万琉哈氏住在翊坤宫,还能搬去哪里住呢?
这时候听说万琉哈氏曾经去永和宫求过德妃,而永和宫的偏殿正好空着,多半会将万琉哈氏安置在那里。
即使万琉哈氏这回去求德妃,德妃没有收留她,消息传到乾清宫,皇上也会考虑的。
相比宜妃,德妃就显得温和宽厚多了。
毕竟德妃这个封号,便是乌雅氏在皇上心里的投射,或者说是她在皇上面前给自己捏的人设。
于是在石静的操持下,黄院正向皇上据实禀明了十二阿哥的伤情,万琉哈氏一边照顾十二阿哥养伤,一边去永和宫求德妃收留,双管齐下。
事情的发展与石静料想得大差不差。
皇上先罚了太医院诸人,该流放的流放,该革职的革职,该罚俸的罚俸。
其中黄院正有失察之责,罚俸半年。
雷厉风行地罚过太医院,立刻点人彻查,很快查到了九阿哥和十阿哥。
九阿哥因长期霸凌十二阿哥,领了十廷杖,同时罚抄书。
刑不上大夫,廷杖同样没上过皇阿哥,这回也算了开了先河。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十阿哥受九阿哥教唆,没有挨板子,只接受了额外的批评教育。
独独把住在翊坤宫的万琉哈氏给忘了。
九阿哥挨了板子,趴在床上疼得嗷嗷直叫。宜妃抹着眼泪,心里恨毒了石静和万琉哈氏。
随便寻了一个由头,罚万琉哈氏在大太阳底下跪着,宜妃气不过,起身去毓庆宫找石静算账。
石静料到她会来找自己,早想好了说辞:“宜妃娘娘也知道,我出面照拂十二阿哥是受了太后娘娘所托。这是嫁进宫之后,太后交给我的第一件差事,我自然不敢马虎。”
言下之意是,我也是听命办事,有本事找太后去。
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奉养太后如亲母,给宜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慈仁宫寻太后的晦气。
只能把气撒在石静这个小辈头上:“太后是说让太子妃照拂十二阿哥,可没说让太子妃指使太医院告九阿哥的状啊!”
“啊?”石静闻言故作惊讶,挑着眉梢道,“宜妃娘娘说话可要有凭据,不能乱讲啊!什么叫我指使太医院?我才嫁进宫,又只是一个深宫妇人,如何能指使得动太医院?”
放眼整个皇宫,能指使动太医院的有且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上。
如果随便谁都能指使动太医院,那皇宫岂不乱套了?
听她这样说,宜妃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黄院正年纪大了,等闲根本请不动,又怎会平白听太子妃的话。
况且几次在慈仁宫见面,她都对太子妃表现出了友好,太子妃也很买她的账。
前几日在慈仁宫对质,惠妃跳出来跟她对着干,太子妃始终未发一言,明显是保持中立的意思。
即便后来照拂万琉哈氏,那也是受太后所托。
初来乍到,没站稳脚跟先树敌,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太子妃没有针对她的理由,到底是谁请动了黄院正给十二阿哥验伤的呢?
她派人去太医院问过,那边只说太子妃请了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去给十二阿哥治腿。黄院正是谁请去的,太医院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
也不怪宜妃查不出来,石静确实只派人去太医院请了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没说验伤,只说给十二阿哥治腿。
至于黄院正……是她送信给苏麻喇姑,让苏麻喇姑拿了太皇太后特意留给她的名牌才请动的。
这里边还有个小故事。
苏麻喇姑是虔诚的佛教徒,受佛教观念影响,认为身体的病痛是修为中的磨难或业障,需要通过修行和忍耐化解,而不能依靠药物。
所以苏麻喇姑生病从不吃药,都是硬生生挺过来的。
太皇太后也信佛礼佛,却不信所谓的苦修,病重那段时间赏了苏麻喇姑名牌,叮嘱她病重的时候用。
不知苏麻喇姑自己用过没有,如今却用在了十二阿哥身上。
苏麻喇姑用太皇太后的名牌不合规矩,太医院的知情人并不多,派人去打听的话,多半会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回复。
即便打听出了实情,那也是苏麻喇姑所为,打死宜妃也不敢去慈宁宫刨根问底。
但明珠的次子揆叙与黄院正的小儿子是好友,经常在一起小聚,请托黄院正办事方便许多。
而明珠又是惠妃的叔叔,大阿哥的外叔祖,关系套关系便有了指向性。
惠妃与宜妃只是暂时的盟友,姐妹情比塑料还脆,背后捅刀子,也不是没可能。
石静相信宜妃心细如发,大约能找出这一层关系,从而有所联想。
宜妃自知失言,又开始对着石静胡搅蛮缠,单纯发泄不满:“皇上派人去调查的时候,太子妃也该帮忙遮掩一二,怎么能坐视不理?”
“宜妃娘娘把我的太子妃当成什么人了,娘娘贴身的宫女还是嬷嬷?”话音未落,胤礽大步从外面走进来。
宜妃吓了一跳,有心要避,却不知应该避到何处。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是毓庆宫,太子的寝宫,她根本就不该来。
“是、是我说错了话,还请太子见谅。”在石静面前,宜妃敢摆一摆长辈的谱儿,对上太子就只有认错的份儿了。
胤礽走进来,看了石静一眼,见她脸上没有愠色,这才笑道:“宜妃娘娘既然问起,我来替太子妃回答。小十二那一身伤,便是最好的凭证,太子妃又不是神仙,如何替他抹去?”
满意地看着宜妃的脸色由红变紫,又发白,胤礽道:“九阿哥、十阿哥欺负十二阿哥的事,皇上早就知道。”
“宜妃娘娘不用这样看我,翊坤宫的银子能收买十二身边服侍的,能收买太医,却收买不了教骑射的内谙达。”
胤礽老神在在给宜妃解惑:“他们都是御前侍卫出身。”
见宜妃还是一脸茫然,顿时没了耐心:“宜妃娘娘不信我,还是准备留下用午膳啊?”
宜妃的脸又白了一层,匆忙告辞离开。
算着日子,胤礽也该回来了。
无定河就在京城南边,离皇宫不算太远,骑马一个多时辰能回来。可自从他奉旨赈灾,一次都没回宫,硬是在外头住了半个月。
期间有消息传回来,说堤坝被堵住了,太子带人上堤守了一天一夜,终于没再决口。
雨过天晴,太子在前线指挥疏浚河道,安置灾民。
大灾之后有大疫病,疟病卷土重来。幸亏太子提前做出安排,抽调太医到现场防治,并且带来了治疟病的特效药青蒿粉,这才没让疫病传到京城。
以上都是好消息,一并传回来的还有坏消息。
堵住堤坝决口的那天,当地官员不敢上堤,称病躲在屋中饮酒,被太子赏了一顿鞭子,半条命都没了。
守堤当晚,有人害怕逃跑,全被逮住,就地正法。
太子用十几颗人头祭旗,亲自顶风冒雨走上大堤,这才守住了刚刚堵住的决口。
等到疏浚河道的时候,官员们吓破了胆倒是很卖力,奈何赈灾的银子没有及时到位,或者说到位的银子不够数。
太子带人去户部要钱,得知赈灾钱款早已如数下拨,却在发下去的时候被一层一层盘剥。
现任户部尚书不是别人,正是詹事府詹士陈廷敬。陈廷敬听太子说了赈灾钱款到手的数目,感觉很惊讶。他告诉太子,此次赈灾也就是太子挂帅,不然不可能拿到八成左右。
往年赈灾,钱款能到位五成,都算是给钦差大臣面子了。
太子大怒,要求户部派人一层一层追查,交了银子的批评教育,再有下次数罪并罚,拒不还款的,记下名字等待秋后算账。
所以赈济灾民的时候,钱款比较充足,再加上提前防疫,水灾的损失被降到最低。
于是太子的贤名在无定河一带传开,还被百姓写成了童谣传唱,而京城的官场也因为这次赈灾跟着动荡了好几日,人心惶惶。
此次无定河决口在宛平县,宛平县令因救灾不力,被太子赏了三十鞭子,抽成了血葫芦,之后被革职回家吃自己了。
宛平县衙的捕快在守堤当晚擅离职守,被押到河堤上砍头示众。
宛平县归顺天府管辖,县衙被一锅端了,顺天府尹也跟着吃了挂落 ,年底考评注定与甲等无缘,此外还被罚了半年俸禄。
宛平县和顺天府是因为救灾不力被罚,户部和工部则是因为扣押赈灾款被罚,而且罚得更重。
涉事官员一律削成白板,严重的流放,甚至砍头。
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这些涉事官员有一多半是明党中人。
“明珠贪财,官场上无人不知。”胤礽跟石静说起明珠时磨了磨牙,“明党内部也有竞争,那些着急升迁的,少不得要给明珠送礼。明珠胃口很大,等闲的礼品根本看不上眼。”
所以明党的人都跟明珠一样贪财,他们从任上敛财,然后给明珠送礼。
地方大员敛财的方式很多,行事也方便,相比之下京官的约束更严,敛财的难度更大,不想外放的话,升迁的难度也更高。
赈灾款在他们眼中便是一块肥肉了。
官位高的比官位低的更加爱惜羽毛,听说此次赈灾由太子牵头,立刻收起贪念,兢兢业业做事。
小官反而胆儿肥,再加上胤礽从前糟糕的风评,很多人还等着跟他一起发财呢,没想到被一锅端了。
“你故意的吧?”半个月没见,人瘦了也黑了,眼睛却比从前更亮了,石静看着喜欢,忍不住打趣。
胤礽夹了挑好刺的鱼肉给她,笑道:“故意又怎样?赈灾的银子都贪,他们不做人,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石静睨他一眼:“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放出话去,要借着赈灾好好捞上一笔,最后却变卦了呢?”
胤礽哼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原来钓鱼执法的出处在这里。石静还想问点细节,却被人用鱼肉堵了嘴:“这些鱼是无定河那边的百姓送的,肥得很,带回来还活蹦乱跳呢,你快尝尝鲜不鲜。”
石静爱吃鱼,尝了一口点头说好吃,胤礽看着她笑。
用过午膳,胤礽歪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石静也想跟他分享一下自己这边的战况,结果只说了几句话,抬眼一看,人靠在迎枕上睡着了。
想起膳桌上美味的肥鱼,再看炕上熟睡着中的男人,石静眼眶微湿,心忽然就疼了一下。
赈灾的差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分人。
让贪官来做,也就是路上舟车劳顿。到了地方捞一笔钱,再拿点孝敬,路上的辛苦便不算什么了。
所谓赈灾,都是做给皇上看的,至于百姓,只能自求多福。
可若是认真来办,这里边的门道就多了,辛苦可想而知。
仅她听说的这些,又是盯着堵决口,又是亲自带人上堤值守,又是监督疏浚河道,又是想办法讨要赈灾钱款,与上到户部、工部下到县衙捕快这样的人斗智斗勇。
不但得罪了人,还杀了人,背上十几条人命的业障,石静想一想都觉得心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胤礽贵为太子赈灾的时候这样拼,也不知皇上会怎样想?
钓鱼执法,狠狠得罪了明党,也不知会招致怎样的反击?
思及此,石静只觉心累。
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她以为是个养老局,随便应付一下,陪胤礽苟上几十年就行了。
越深入了解,越觉得这个世界波谲云诡,深不可测。
如果把这里比作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么毓庆宫便处在漩涡的中心,被各种力量左右,浮浮沉沉。
长久处在漩涡中心,没有被撕碎都算天赋异禀了,可胤礽偏偏不信邪,硬生生在各路人马的重重围堵之下杀出一条血路来。
消息中轻飘飘的几个字,太子带人上堤值守一昼夜。换到现实中,石静都不知道习惯高床软枕的胤礽是如何度过那一昼夜的。
百姓自发送来的肥鱼固然鲜美,可这个男人背后付出了多少又有谁知道。
石静转身去里间取了枕头和薄毯出来,脱鞋上炕,抱着他的腰把人往下拖。
窝着睡不舒服,醒来脖子要疼的。
她才抱住他的腰,他便醒了。低头看是她,一把将人搂了,也没用怎么拖,便抱着她倒在炕上。
石静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胤礽便放开她,低声道:“我身上脏,等睡醒了沐浴过后再抱你。”
他回宫之后先去乾清宫向皇上复命,婉拒了皇上午膳的邀请,强打精神回到毓庆宫吓退宜妃,陪她吃了一顿饭。
原本想在饭后好好泡个澡,谁知歪在迎枕上睡着了。
虽说回宫之前,他在临时的衙署更衣梳洗过,可骑了一个时辰的马,身上不是土就是汗,脏得不行。
他的太子妃那样香那样软,真怕熏到她,不得不狠心将人推开。
只睡一会儿,歇过来就去沐浴。
新婚燕尔,一去就是半个月,天知道他有多想她。可他不敢给她写信,更不敢回来看她,生怕收到她的消息,或者看见她,自己会失去斗志,只想回到她身边。
男人放开她,目光却始终黏在她身上,眼尾都红了。石静心里一酸,凑过去再次抱住了他的腰,轻声道:“睡吧,我也困了。”
他离开这半个月,石静也悬着心呢,晚上总是睡不踏实,梦里全是他被水冲走了,或者受伤的画面。
今日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悬着心终于放下,闻着熟悉而霸道的黑奇沉香,合眼睡去。
赈灾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被洪水冲毁的村庄、田地,和流离失所的百姓,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连着两天没合眼,都不觉得累。
可回到毓庆宫,看见他的掌珠,人仿佛瞬间虚弱下来。
温香软玉抱满怀,胤礽又感觉自己不像是累的,而是筋骨都酥软了。
在酥软舒服的体感中,胤礽将人拢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55章 诉衷情我想说,掌珠,我喜欢你。……
石静睡醒的时候,发现身边早没了人影,她坐起来问芳芷:“太子爷去了哪里?”
芳芷抿了嘴笑:“太子爷睡醒之后先去浴房泡了个澡,本来要回屋,看见大哥儿往暖阁跑,一把将他抱住,去了前院。”
大约是怕大哥儿吵醒她。
等石静收拾好,让人去前院抱大哥儿,却被告知大哥儿想额娘,被送回了撷芳殿。
“撷芳殿那边走了人,又来了人,何宝柱有些忙不过来,我让李氏在那边坐镇。”
折腾了将近一个月,撷芳殿的眼线总算拔干净了,补充上来的新人也是足额的,再给一个月时间调。教,便可安定下来。
“李氏忙得水都喝不上,这才将大哥儿送到我这里来养几天,你怎么又给送回去了?”石静嗔怪地看向胤礽。
胤礽歪在炕上喝茶,闻言挑眉:“撷芳殿只有何宝柱和李氏两个活人不成,程氏和唐氏呢,让她们也分担些。我身边不养闲人。”
凭什么只让掌珠一个人辛苦筹划,殚精竭虑,程氏和唐氏两个受益者反而在屋里躲清闲!
提到程氏和唐氏,石静问胤礽:“你对这两个人有什么打算?”
胤礽不在的这半个月里,李氏代替石静坐镇撷芳殿,程氏和唐氏倒是日日都来请安,并且委婉提醒,她们两个人还未侍寝。
“撷芳殿那四个都是皇上赏的,退也退不回去,先养着吧。”胤礽把炕桌扯到身边,自己给自己续上茶水,“你若看着不顺眼,将人都打发去畅春园也行,眼不见心不烦。”
想到什么似的,又否定了:“到底是皇上赏的,都赶去畅春园有些不好。”
热心地给石静出主意,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好像那些侍妾不是他的,而是石静自己的。
“让她们住在撷芳殿,免了晨昏定省。”他望向石静,真诚道,“看着烦你就别搬过去了,留在毓庆宫好了。”
皇上赏的,确实不好打发,眼不见心不烦也是个办法,石静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道:“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就是拒绝的意思了?他只想把她留在毓庆宫,留在自己身边,得她一句准话怎么就这么难。
胤礽闭了闭眼,挥退屋里服侍的,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掌珠,你为什么嫁给我?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藏了七年,终于还是在今天,这个稀松平常,却又久别重缝的午后,被问了出来。
石静抬眼看他,反问:“你呢?为什么娶我?不是不喜欢我吗?”
她也很想知道。
胤礽被问住了,那些传言都是他的原话,是他当年气愤之下的口不择言。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
就好像时隔多年,他还记得自己在慈宁宫暖阁外头无意间听到的对
话。
掌珠对太皇太后说,她对自己无意。
她对自己无意。
无意。
所以她嫁给他,成了他的女人,也不愿意住在毓庆宫,留在自己身边。
她嫁给自己不过是遵从长辈的决定,成为他的妻子,承担起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
之前为什么把他当成种。马,急于生孩子,也能解释得通了。
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他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低头,卑微求爱。
“当然是遵从长辈们的决定。”她不肯说,他便替她说出来好了,胤礽攥紧拳头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这样也好,省得自己离开的时候,他会难过。
石静勾了勾唇,将眼中湿意逼退:“我也是。”
果然亲口承认了,胤礽端起茶碗喝下一口,淡声说:“摆膳吧,我饿了。”
一顿晚膳用得寡淡无味,梳洗过后躺在床上,他问她:“还想生孩子吗?”
石静说想,便被他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为尽早怀上孩子,她咬牙忍了。
没有一次穿越能够轻松完成,不吃这样的苦,也会吃那样的苦,石静早习惯了。
可当最后一次结束的时候,看见对方淡漠的眼,石静忽然感觉很委屈。
她是来拯救他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凭什么这样对待自己?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从她的脸上,滑落在他撑在她脑侧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他低头去吻她的眼角,却吻出了更多细小珍珠,胤礽的心仿佛被重物击打过,钝钝的疼。
好吧,他认输了,他就是一个卑微的人。
“掌珠,你真傻,别人说的话,你从来不信,总要自己去求证。”胤礽居高临下看她,“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脑子都不动一下。”
“你想说什么?”摧枯拉朽般的原始运动之后,石静被推上巅峰,几次灵魂出窍,别说脑子,就是魂儿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胤礽被她的傻样子逗笑了:“我想说,掌珠,我喜欢你。”
石静累极了,动一下脑子都费劲儿。他总是在她猝不及防,或者精疲力竭的时候说这种特别重要的话。
“保成,我也喜欢你。”石静决定不费脑子想那么多,想那么长远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尝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滋味。
很多年后,胤礽都记得那个晚上的顿悟。美丽的花长在泥土中,仰起头什么也看不见,但弯下腰便能摘到。
弯腰不是卑微,而是一种态度。
“掌珠,你别睡,把话说清楚。”重新梳洗过后,胤礽激动地亲了亲石静的脸,“你喜欢我,为什么在太皇太后病重的时候说对我无意?”
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还翻出来说,石静困死了,不耐烦道:“那是太皇太后对我的考验,最后一次考验。”
原来是考验么?
掌珠五岁进宫,一直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了解太皇太后的性情。
胤礽想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这样考验掌珠,可他清楚地知道掌珠应该是通过了考验,不然也不可能几经波折还能嫁给自己。
所以太皇太后想要的答案,正是掌珠当日给出的——对他无意。
如果掌珠顺从心意,说喜欢他,结果会是什么,胤礽不敢想。
太皇太后已然故去多年,他想问一问都找不到人了,只能问掌珠为何要这样回答。
石静翻了一个身,想睡,却被人又给翻回来提问。
遥想当年,石静连打了两个呵欠,才说出那时候的猜测:“先帝英年早逝,始终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心里的一根刺,越是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候,扎得越疼。她老人家给你选定了太子妃,却不想你步先帝的后尘。”
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胤礽怔住,捧着石静的脸亲了好几下,追问:“太皇太后为什么会这样想?”
石静才梳洗过,身上脸上都干干爽爽的,转眼又被人亲了一脸口水,能高兴才怪。
用手推他,他亲她的手,用脚踹他,他亲她的脚,现在好了,手脚也沾上了口水。石静无奈地睁开眼睛,盯着他看:“你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我打你,你怕我闪了手腕,踩你,你怕我崴了脚,换你是太皇太后,你会怎样想?”
胤礽捧着她的脚,又亲了一口,嘿嘿地笑:“我看太皇太后不是怕我步了先帝的后尘,而是怕你御极称帝,成为第二个武后吧。”
石静:也不是不行。
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已经很努力地在收敛锋芒了,难道还是被发现了?
“我没那个打算。”石静打着呵欠,实话实说。
今夜叫了好几次水,解锁各种姿势,石静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这个男人却好像吃了仙药,也不困,也不累,精神焕发地拉着她聊天。
“那你有什么打算?”事后累极的掌珠特别娇,像一只餍足而疲惫的小猫,你逗她一下,她就拿爪子挠你,被逗烦了,还会撒娇,与平时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巾帼英雄截然不同。
石静又打了一个呵欠,抬手抱住男人劲瘦的腰,想起床榻上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起伏,把脑袋扎进他怀里,闷声说:“我打算好好睡一觉。”
又在他怀里蹭了蹭,脸贴着胸口,没了声音。
都问明白了,与他之前所想完全是南辕北辙。
太皇太后哪里是在考验掌珠,分明是活生生考验了他七年,让他痛苦煎熬了七年。
临睡前,胤礽如是想。
第二天醒来,脸还贴着胸肌,腰上搭着手,腿被修长的大腿压着,两个人好像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一起。
石静瞬间清醒过来,手臂绕到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保成,你不用上朝吗?”
回头朝窗棂看去,早已日上三竿。
皇宫规矩大,即便皇上体恤他赈灾辛苦,免了一日早朝,晨昏定省还是要有的,怎么能一下睡到这么晚?
“皇上免了我一日上朝?”男人将她搂紧了,还要继续睡。
果然如此,石静推他:“皇上免了你上朝,可没免我的晨昏定省,我上午得去给太后请安。”
她排在四妃之前,她不去,东西六宫都得等着。
太子昨日回宫,今天她就起晚了。若让那四位庶母等久了,等生气了,天知道会在背后怎样编排她?
恐怕“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话都能说出来。
胤礽从前太上进,石静不是没想过用这一招,奈何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没有更好的办法,此时却有了,实在不必出此下策。
况且祸国妖妃的形象,实在于抢班夺权无益。
不,不是无益,而是有害。
若她当真被传成祸国妖妃,就算能保住太子妃的位置,皇上也不会放心将后宫的权柄交给她。
“急什么。”胤礽睁开眼,把石静团了团再次抱紧,“为子嗣计,皇上免了我的早朝,相当于免了你的晨昏定省。”
还振振有词:“我新婚燕尔,主动请缨赈灾,一去就是半个月,回宫复命之后想抱着媳妇多睡一会儿,怎么了?我看谁敢说嘴。”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石静心中另有盘算,实在不能跟着他任性胡来。
“你睡你的,我得起床梳妆了。”石静安抚他。
睡醒之后好像换了一个人,远不如昨夜困得撒娇的小野猫可爱,胤礽无奈将人放开,自己躺着也没意思,索性跟石静一
起梳洗。
昨夜灯烛昏暗,看得不是很仔细,今早芳芷带了人端水进来,看见太子妃脖颈间和手臂上层层叠叠的红痕,眼圈都红了。
她不让宫女动手,亲自服侍太子妃洗手净脸,动作格外轻柔。
“怎么了?”石静很快发现芳芷的异样,低声问她。
芳芷眼圈更红了,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低低答了一句没什么,选衣裳的时候,却自作主张地选了一套高领的旗装给她。
“天太热了,换了圆领的来。”石静坐在妆台前,看见镜中的自己,又改了口,“不用麻烦了,这套就很好。”
用早膳的时候,胤礽看见她穿高领,笑问:“穿这么隆重,不热吗?”
怎么会不热,可她脖子上的红痕过了一夜都没消下去,敷了粉也盖不住,不穿隆重点还能怎样。
石静不想理他,沉默地用着早膳。
下了床,最后那点娇憨也没了,一脸严肃活像才死了男人的寡妇。
呸呸呸,大清早何苦自己咒自己。余光瞥见石静的粥碗空了,胤礽放下筷子,给她盛凉粥。
石静吃饱了,不想再吃,而且也没时间吃,伸手去拦,不可避免地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来。
瓷白的手腕上面有两处樱粉色印记,暧昧且嚣张,十分显然。
胤礽眼角一抽,放下粥碗,抬手拨开石静的衣领,仔细察看,恨不得穿回昨夜打死那个粗鲁的畜生。
他低头看自己,人高马大,再看对面的掌珠,纤弱如娇花一般,难以想象她昨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难怪她会那样困,那样累,仿佛吹一口气,都能碎了似的。
“掌珠……”
石静拍开他的手,挥退屋里服侍的,耳根发烧。
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她打断他的话,问起别的:“你动身去赈灾那天,正好是宜妃的生辰,皇上没召宜妃侍寝,怎么反而召了万琉哈氏?”
万琉哈氏做宫女的时候,在翊坤宫当差,负责给宜妃端茶倒水。某日皇上醉酒,认错了人,万琉哈氏这才被临幸,一次就怀上了十二阿哥。
据万琉哈氏自己说,宜妃之所以如此恨她,除了天生心眼儿小之外,还有这一层缘故在。
皇上酒醒之后,宜妃闹了一通,令皇上很是不悦,差点失宠。
宜妃把这些,也都算在了万琉哈氏和十二阿哥身上。
以万琉哈氏的家世和样貌,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皇上的眼,所以自那之后,皇上再没临幸过她。
如今十二阿哥都已经九岁了,万琉哈氏在翊坤宫受尽磋磨,也不再年轻,怎么可能还有被临幸的机会。
巧合的是,那天正好是宜妃的生辰。
宜妃在后宫可以说是常青树,其他三妃人老珠黄,恩宠日减,只宜妃一枝独秀,盛宠不衰,还有资格与才进宫的那些嫩瓜秧子争风吃醋。
每年她的生辰,皇上无论多忙,都会召宜妃侍寝。
第二天再给厚赏。
这样的恩宠,放眼整个后宫,那也是独一份儿的。
今年忽然变了,宜妃生辰,住在翊坤宫偏殿,久未承雨露的万琉哈氏被召去乾清宫侍寝。
尽管皇上第二天把生辰礼补上了,还是给了宜妃很大没脸。
如果说皇上醉酒认错人那次,等于给了宜妃一个耳光,那么这次宠幸万琉哈氏,把另一边的耳光也补上了。
宜妃不炸才怪。
正因为有了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才引出九阿哥联合十阿哥骑马将十二阿哥的腿踩折。
才给了石静一个契机,彻底曝光九阿哥、十阿哥霸凌十二阿哥多年的事实。
让苏麻喇姑结结实实欠了她一个人情。
石静不信万琉哈氏承宠纯属偶然。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胤礽也没想瞒:“皇上早知道十二被欺负的事,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在临走前提了一句。”
他说一句,胜过别人千言万语。
太子爱护幼弟,是皇上最愿意看到的,赈灾之前这一拨操作,石静给满分。
太子破天荒爱护幼弟,为十二说话,皇上肯定要成全。
可怜宜妃正好撞在枪口上,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背后捅她一刀的人是谁。
事发之后,九阿哥被打,宜妃找过来,又被她带跑偏了,估计会把账算到惠妃头上。
宜妃得宠,惠妃掌权,这俩人对上,东西六宫可有的闹了。
外出赈灾半个月,吃不少喝不好,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石静给胤礽盛了一碗小米粥,还将八宝豆腐朝他那边推了推,笑着问他:“李德福在慈宁宫那个同乡也是你安排的吧?”
胤礽喝一口小米粥,点头:“慈宁宫落锁之后,想在里面安插一个人可太难了。掌珠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周折。”
也许掌珠心疼他,会留下陪他。大不了下午,他陪她去给太后请安,亲自跟太后解释。
“是是是,多谢你了。”石静又把酱黄瓜推到他面前。
没有这一层关系,想要与自闭在慈宁宫后罩房的苏麻喇姑建立联系,恐怕要大费周章。
见火候差不多了,胤礽提要求:“我半个月都在外面跑,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你上午别去给太后请安了,留下陪我,好不好?”
“你都多大了,还用人陪?”
石静无情拒绝,说起正事:“九阿哥被打,万琉哈氏算是把宜妃得罪狠了。之前她求我帮她逃出翊坤宫,我给她出了一个主意,让她去求德妃,想办法搬到永和宫去。”
“十二阿哥受了委屈,我以为皇上会想办法弥补万琉哈氏母子,想到永和宫偏殿还空着,想到德妃和万琉哈氏同年进宫有情分,会让万琉哈氏搬去永和宫,与德妃同住。”
说到这里,石静叹气:“结果十二阿哥那边安顿好了,皇上却把万琉哈氏给忘了,仍旧让她住在翊坤宫,受宜妃磋磨。”
胤礽注视着石静的眼睛,笑她看不透:“皇上给宜妃没脸,抬举万琉哈氏,是气宜妃纵容九阿哥欺负十二。如今十二得到妥善安置,自然没有为了一个小小的贵人,再给宜妃没脸的道理。”
石静懂了,皇子再不成器,那也是皇上的儿子,出了事,皇上总要顾及。
失宠的妾室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娘家撑腰,生活在宫里也许还不如得脸的奴才体面。
“皇上不管,我来管好了。”谁让她借了人家儿子的腿呢。
用过早膳,石静起身去了慈仁宫,再晚好戏都演完了。
宜妃受了她的挑拨,果然与惠妃杠起来,惠妃说什么,她都要跳出来刺几句。
虽然改变不了结果,也让惠妃十分气闷。
惠妃又岂是让人随便拿捏的,抓了宜妃的痛处,狠命地戳。
“宜妃,万琉哈氏再怎么说也是皇上封的贵人,十二阿哥的生母,你怎么能让她正午跪在院中,把人跪晕了过去。”给太后请过安,惠妃在闲聊的时候,非常自然地告了宜妃一状。
宜妃与万琉哈氏的恩怨由来已久,宫里的老人儿都知道,太后也心知肚明,并且懒得管。
可万琉哈氏曾经因为十二阿哥被欺负在慈仁宫狠狠闹了一场,事涉皇子,太后不能继续装聋作哑,把此事交托给太子妃,让石静代替自己关照十二阿哥。
后来积年暗疮被挑破,九阿哥、十阿哥欺负十二阿哥的事曝光,两人受到惩罚,此事告一段落。
不管是不是亲自出面,太后都曾庇护过十二阿哥。而十二阿
哥的生母万琉哈氏因为此事得罪宜妃,被宜妃磋磨,表面上看是妃嫔之间的较量,若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也能挑出一点宜妃对太后的不敬,甚至是忤逆来。
偏偏惠妃就是那个特别会挑骨头的人,告完宜妃的状,不等对方反应,又扣了一个大帽子给她:“便是你不看十二阿哥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太子妃几分薄面吧。”
没提太后,可太子妃显然是受了太后的托付,不给太子妃面子,四舍五入等于不给太后面子。
面对后宫纷争,太后烦不胜烦,正要开口和稀泥,有宫女进来禀报,太子妃到了。
石静被人引进屋中,立刻嗅到了浓重的火药味,心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走到太后面前,恭恭敬敬行礼问安,含笑解释了自己晚来的原因:“太子赈灾劳苦,皇上体恤太子免了一日早朝。臣妾服侍太子用过早膳,这才来晚了,还请太后恕罪。”
“新婚燕尔太子便去赈灾,一去就是半个月,委屈你了。”太后示意身边的老嬷嬷扶住石静,把她领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说。
太子去赈灾,把京城官场搅了一个地覆天翻,太子妃也没闲着,搅弄后宫风云,都是闷声干大事的主儿。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惠妃心道,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太子妃替太后办事,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她还委屈上了,该委屈的是自己和九阿哥好吧。
宜妃的表现比惠妃还明显,差点现场翻白眼。
荣妃闻言朝石静笑笑,心里却是酸酸的。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不仅皇上心里清楚,太子也清楚得很。
从前太子多宠李格格,四年生下三个孩子,不管皇上赏赐多少新人,都没能动摇李格格宠妾的地位。
原以为太子妃进门,不被喜欢的正妻和宠妾之间会有一场好戏看,结果李格格都没上桌便败下阵来。
不但自己败了,还把儿子给搭了进去。
不但把儿子搭进去,还甘心给太子妃当牛做马。
林格格倒是上桌了,直接被做成一道菜,送去慎刑司,生死不明。
后来的程氏和唐氏,据她所知,压根儿都没侍寝。
昔日四角齐全的撷芳殿,如今是风雨飘零,人人自危。
从大婚开始,太子一直宿在太子妃屋里,还破例将太子妃留在了毓庆宫,让撷芳殿彻底沦为摆设。
以后谁再说太子娶太子妃是被迫的,谁再说太子不喜欢太子妃,她跟谁急。
太后见到太子妃还说她委屈了,请问哪里委屈?
这样算委屈的话,那东西六宫的女人都泡在苦水里了。
德妃垂着眼,面上不显,心中也很不痛快。
若非背后有高人指点,万琉哈氏怎么会想到自己,怎么有勇气跑来求自己收留?
她与宜妃之间的纠葛,宫里谁不清楚,虽然错不在她,梁子到底结下了,还越结越深,解都解不开。
等结成死仇了,万琉哈氏求到她面前,让宜妃知道了会怎么想?
以宜妃针鼻似的心眼儿,保不齐还以为万琉哈氏敢跟她对着干,是自己在背后指使呢。
这个黑锅,谁爱背谁背。
深究万琉哈氏背后的高人,不是太后,就是太子妃。
今日话赶话说到这里,她到底看看是谁要害自己。
第56章 别苗头太子妃是如何做到的?
石静顺着太后的手,站到太后身边,太后给她赐了座,她才坐下。
才坐下,就听宜妃冷笑:“正好太子妃来了,我倒想问问,万琉哈氏犯错,我能不能罚她。是不是我罚了她,便是不给太子妃脸面?”
这话乍听好像是针对自己,但仔细琢磨,又像敲山震虎,而自己是那座山。
石静故作惊讶地看看宜妃,又看太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没接话,话头被惠妃捡起来,不客气地对宜妃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无缘无故惩罚人便是你的不对,与太子妃什么相干。”
宜妃鼻孔出气:“不是惠妃娘娘给我安了罪名,说我教训万琉哈氏便是不给太子妃面子吗?”
惠妃这几天总是被针对,让宜妃这一通胡搅蛮缠,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荣妃见状帮忙打圆场:“东西六宫的事咱们回去商量。”
德妃坐在那里,似乎神游天外,一言不发。
太后不想听这些后宫的纷争,立刻接上了荣妃的话:“贵妃病逝之后,后宫诸事皇上早已做出安排,照皇上的意思办就是了。”
别来烦她。
四妃听懂了太后话里的意思,告退离开。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更何况是东西六宫这四个和尚呢。
四妃全是协理,自然谁也不服谁,纷争几乎不可避免。
宫里没有皇后,没有皇贵妃,现在连贵妃也没了,四妃是平级,出现纷争皇上没时间管,只能来找太后。
偏偏太后又是一个不管事的,打罗圈架再正常不过。
等四妃一走,太后拉着石静的手就开始倒苦水:“我做皇后的时候,上头有太皇太后,就没管过东西六宫的事。太皇太后病逝之后,有孝懿皇后,有贵妃,我也没为后宫的事发过愁。现在好了,贵妃也没了,我劝皇上从那几家再选个贵妃出来,皇上却不愿意,只让四妃协理。这四个人呐,整天吵来吵去,吵得我心烦。”
石静倾身恭听,专心给太后做情绪垃圾桶,却不接苦水,只出主意:“她们吵来吵去,不就是为了万琉哈氏吗。这个好办,万琉哈氏私下已经去找过德妃了,她们同年进宫,还一起共过事,您呀索性让万琉哈氏搬去永和宫好了。”
太后眼前一亮:“对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永和宫的偏殿还空着呢。”
皇上妃妾众多,东西六宫都快住不下了,本来永和宫的偏殿也是要住人的,可那时候德妃要照顾十四阿哥,还帮着带十三阿哥,便没安排人往里搬。
如今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搬去了阿哥所,永和宫的偏殿全都空了出来,也该物尽其用。
宜妃心眼儿小,就让她和她姐姐住在翊坤宫算了。德妃宽厚大度,与万琉哈氏又相熟,想来能容人。
太后觉得这个主意好:“到底是东西六宫的事,我也不好一个人做主,等明日皇上来了,再听听皇上的意思。”
“还是您想得周到。”让皇上再过一遍水,正好洗脱了她的嫌疑,不至于让宜妃和德妃组团恨上她。
太后被烦得不行,等到下午皇上过来请安的时候,便将上午惠妃和宜妃因为万琉哈氏在慈仁宫斗法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宜妃和万琉哈氏不合,由来已久,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与其让她们继续闹下去,愈演愈烈,不如将两人分开算了。”
太后向来不管后宫的事,从前惠妃和宜妃闹得比这还热闹呢,也没见太后搭理。
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让您跟着挂心了。”皇上先给太后赔礼,又蹙眉,“这事我不是没想过,奈何东西六宫住得满满当当,很不好安排啊。”
太后不说,他压根儿没时间想,一时也没想到能把万琉哈氏安置到哪里去。
谁知太后是带着办法来的,笑道:“皇上忘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陆续搬了出去,永和宫的偏殿还空着呢。”
觑着皇上的神情,又道:“万琉哈氏与德妃同年入宫,在一起共过事,很有些交情。万琉哈氏早就去找过德妃了,不知为何,德妃没有答应。”
万琉哈氏之于康熙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住在哪儿都无所谓。若不是宜妃和九阿哥这回做得实在过分,康熙都忘了还有万琉哈氏这个人。
原来她与德妃同年入宫,还在一起共过事吗?如今永和宫的偏殿还空着,若两人能够和谐相处,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康熙认真考虑起来,想了想说:“德妃性情温厚,不争不抢,是个能容人的。可万琉哈氏贸然去找她,不合规矩,德妃顾忌着宜妃的面子,当然不会答应。”
低位妃嫔居住的宫室,都是从前的皇后或皇贵妃安排的,也是他点了头的。万琉哈氏想换地方住,不去找宜妃和惠妃,直接找到德妃,不合适。
德妃不同意,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闻言点头:“是这个道理。”
康熙哂笑:“皇额娘素来不爱管这些,怎么忽然怜惜起万琉哈氏来了?”
太后很是无奈:“还不是她曾经跑到我跟前求我给十二阿哥做主,我不管也得管了 。”
太后是怎样管的,托谁代劳,康熙都清楚。他觉得太子妃的处置非常稳妥,把各方面都照顾到了,便没插手,只在最后惩戒了九阿哥和十阿哥。
“事情都过去了,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不对,两人也得了教训,往后再不敢仗势欺人。”
康熙抬眼看太后:“难不成万琉哈氏又为了自己的事来求您了?”
“不是不是。”太后摇头,“是惠妃和宜妃在我这里因为万琉哈氏吵了起来,正赶上太子妃过来请安,她见我心烦,便给我出了主意。”
从前太后不爱管,也没什么主意,四妃吵到慈仁宫她就装傻,装听不懂,她们见无人做主自然会想办法让皇上知道。
可总这样也不是一个办法,太后忍不住劝皇上:“天上不能没有太阳,后宫也不能没有主事之人。我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皇上忙于政务,顾不上这些,还是在功勋世家当中选个持重的人进宫来管事吧。”
后宫无人主事,四妃品阶相当,遇事不决的时候,总爱跑到慈仁宫来问她的意思。
她当皇后的时候都没管过东西六宫的事,老了老了更不会管。
即便她装傻充愣不管事,四妃循例也要来征求她的意见,烦都要烦死了。
若后宫有了主事之人,她就不在四妃的汇报流程上了,也不用听那些勾心斗角的话,当真可以安享晚年。
八岁御极,十四岁亲政,才过不惑之年,已然熬走了三位皇后,一位贵妃,别人没说什么,康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克妻。
尽管有人愿意送女进宫搏一个母仪天下,康熙却不愿意再祸害别人。
或者说,这四十几年,他经历过太多死别,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贤内助,实在太累。
“皇额娘说的事,我记下了,容我再想想。”
他如常敷衍着太后,见太后认命般地朝着他笑,忽然有些不忍心,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孝顺。
明知道太后不擅长处理后宫纷争,也不爱管这些,还默认四妃的所作所为,让太后为难,对不起太后对他的养育之恩。
康熙惭愧地垂下眼睫,半晌才道:“若是皇额娘觉得太子妃能够独当一面,就让她帮您挡一挡好了。”
反正他早晚要传位给胤礽,掌珠早晚是皇后,早一点在后宫历练不是坏事。
“啊?”太后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本能觉得有些不合适,“太子妃再能干,也是晚辈,怎么好让儿媳妇管公爹房里的事?”
前明有先例,康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笑道:“应该四妃管的,还让四妃管着,若她们有事向您讨主意,您再去找太子妃商量。”
不会直接插手东西六宫的事,太后这才放下心,又迟疑:“太子妃才进门,就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她肩膀上,我这心里怪不落忍的。”
康熙不以为然:“她以后肩膀上的担子只会更重,您不信我,总不会不信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眼光吧。”
是这个道理,太后笑呵呵说:“都信,我都信,按皇上说的办好了。”
转过天,在四妃过来请安的时候,太后把自己对万琉哈氏的安排说了:“宜妃又要伺候皇上,又要兼顾五阿哥和九阿哥实在辛苦。那个万琉哈氏也是个不省心的,依我看,不如将她调出翊坤宫,让她住到别处好了。”
宜妃的反应跟皇上差不多,很是惊讶。
她们从前也经常在慈仁宫争吵,太后只是坐在那里像佛爷似的旁听,什么都不管,被问到就装傻充愣。
今天是怎么了?
不但亲自介入,还一锤定音地给出了解决办法。
让万琉哈氏搬走?以后她受了气,谁来做出气筒?
还有三节两寿要用到的绣活儿,让她自己动手吗?
从元后开始,东西六宫以节俭为美德,皇后尚且要在闲暇的时候给皇上做中衣缝袜子,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妃妾。
宫里有针工局,可有些心意不能指望针工局,绣工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身边的宫女也会刺绣,手艺却比不上万琉哈氏的好。
况且万琉哈氏在翊坤宫住了这么多年,不知听去多少闲话,万一搬走之后乱讲,让她找谁说理去。
“万琉哈氏惫懒奸滑,臣妾用些手腕勉强能镇住,若让她搬去别处,恐怕要闹妖了。”宜妃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惠妃最近总是被宜妃针对,宜妃反对的事,只要于她无害,她都赞成:“太后这样说,想必是有了万全之策,不知太后想让万琉哈氏搬到哪里去住呢?”
荣妃也看不惯宜妃的张狂,不介意随着踩上一脚:“不管搬到哪儿,太后都这样说了,想来皇上不会反对。”
德妃右眼皮一直在跳,心说太后不会让万琉哈氏搬到她的永和宫吧。
毕竟万琉哈氏与她同年入宫,又曾在一起共事,前几日万琉哈氏还到永和宫来求过她。
四妃之中,惠妃的延禧宫里住着贵人卫氏,荣妃的钟粹宫住着贵人戴佳氏,宜妃的翊坤宫住着贵人郭络罗氏和万琉哈氏,只她的永和宫,因为同时抚养两个小阿哥的缘故,没有低位妃嫔入住。
十三和十四开蒙之后陆续搬到阿哥所,永和宫的偏殿空了快有一年了。
德妃本来没什么想法,想着将来谁住进来都行。可在十二阿哥的腿被马踩伤之后,老四的福晋过来请安,说老四带话给她,不要管十二阿哥和万琉哈氏的事。
万琉哈氏虽然与她同年入宫,还在一起当过差,可德妃最不愿意想起的,便是她从前做过宫女。
惠妃家世背景最好,大选入宫。荣妃进宫最早,是被太皇太后选中经由内务府举荐入宫,有里有面。宜妃虽然也是小选进宫,却很快被皇上临幸得宠至今,几乎没受过委屈。
四妃之中,只有她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宫女,期间用了些手段才被临幸,一次遇喜。
她的上位不算光彩,与万琉哈氏有些相似,只不过她生儿子更早,肚子也更争气,这才有了今天。
人站在阳光下,便不愿想起在黑暗中禹禹独行的岁月。
德妃同情万琉哈氏的遭遇,却不愿见她,生怕皇上看见万琉哈氏,会想起她曾经也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宫女。
与万琉哈氏一样卑微。
更怕自己看见万琉哈氏,时时想起那段任人欺凌的日子,和被迫反抗时使用过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朝万琉哈氏伸出援手,可她好奇老四为什么在这时候托四福晋给她带话。
她不动声色,问四福晋出了什么事,四福晋也说不清楚。
在此之前,老四从来不管永和宫的事,但自己生的自己清楚,老四不会无缘无故让四福晋给她带这样的话。
德妃心中生警,接上宜妃的话茬,笑道:“人在一个地方住惯了,总是不愿意挪动。”
谁知宜妃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知死活地反问她:“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万琉哈氏去永和宫找过德妃你呢?”
说着轻蔑一笑:“我还以为德妃和万琉哈氏姊妹情深,打算收留她呢!”
德妃把后槽牙差点磨碎了,心说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再不说话又要吵起来,太后才咳了一声道:“皇上昨天来过,我把万琉哈氏的事跟皇上说了,皇上让万琉哈氏搬去永和宫,与德妃同住。”
谁也没想到,太后会管万琉哈氏的死活,更没想到皇上跟谁都没商量,直接让万琉哈氏搬去永和宫。
宜妃刚才还用万琉哈氏嘲讽德妃姐妹情深呢,谁知一转眼,自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因为十二阿哥的事,九阿哥被打了板子,只能趴着睡,换药的时候疼得嗷嗷叫,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还是因为这破事,她和惠妃杠上了,闹到太后面前。太后一反常态竟然直接出手,说动皇上,给万琉哈氏挪了地方。
让她没脸。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
时惠妃的脸色也不好看。
宜妃跟她作对,见宜妃吃瘪,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太后越过她,直接去找皇上。皇上也没跟她这个协理六宫的人商量,就确定了万琉哈氏的住处,意味着什么?
荣妃看看宜妃,又看德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德妃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怕什么来什么。
太后都这样说了,皇上也是点了头的,谁还敢有异议,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顶着宜妃刀锋般的目光,万琉哈氏欢天喜地搬去了永和宫。德妃心里窝火,却碍于温厚贤淑的人设,不得不善待从前的老同事。看见万琉哈氏,就会忍不住想起做宫女时的那段黑暗的过往。
别提多糟心了。
宜妃从前看万琉哈氏不顺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这个不顺眼的人一走,翊坤宫忽然变得空荡荡的。
后知后觉发现,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皇上的面了。
宠妃见不到皇上,意味着什么,让宜妃心生不安。
派人去敬事房打听了才知道,皇上没有宠幸新人,连着几日召德妃侍寝。
也就是说,德妃不但抢了她院子里的人,还敢跟她抢皇上!
于是宜妃调转枪口,不再针对惠妃,又与德妃别开了苗头。
太后把皇上的意思告诉了石静,石静目的达到,面上却不显,支支吾吾说不敢管东西六宫的事。太后向她保证,只让她出主意,不让她冲在前头,石静这才答应。
从那天开始,石静每天踩着四妃请安的点儿,去慈仁宫晨昏定省,天天都有好戏看。
特别是宜妃和德妃,一个恃宠而骄,一个心机深沉,明枪暗箭,你来我往,非常热闹。
石静感觉有趣,太后却烦不胜烦,私下让她想办法解开宜妃和德妃的结。
为了拿到后宫的权力,石静只会拴对,又怎会解结?
她知道太后并不想管事,只图一个耳根清净,便给太后出主意:“您不想见到她们,干脆装病好了,免了四妃的晨昏定省。”
“我也想过装病,可我病了,她们肯定会去烦皇上。”太后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是真心疼皇上,“皇上三更睡,卯时起,每天只睡两个多时辰,再管后宫的事,人都要熬垮了。”
太后不想装病,总要有人装病。石静把想好的法子告诉太后,太后指着她的鼻子,呵呵地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日后,德妃病了,宜妃找不到出气筒,调转枪口,对上了好脾气的荣妃。
荣妃听说德妃是装病,气得不行。她可不想替德妃给宜妃泄火,很快也装起病来。
两个软柿子都病了,宜妃没勇气再捏惠妃,逐渐消停下来。
太后见了皇上,不住口地夸太皇太后好眼力,皇上好眼力:“德妃病了,荣妃也病了,宜妃和惠妃都消停下来,后宫又是一派和睦。”
康熙闻言眼角直抽,他还奇怪怎么才请太后主持六宫事,德妃和荣妃就全病了,敢情都是装的。
一个个的全装病,后宫想不和睦都难。
“太子妃是如何做到的?”康熙对朝政洞若观火,却不是很能理解后宫妇人们的心思。
太后只图耳根清净,压根儿没问那么多,摇头说不知。
“你让万琉哈氏吓唬德妃,把她吓得装起病来?”胤礽本来对东西六宫的事不感兴趣,偶然听李德福说起,忍不住有些好奇,梳洗过后问石静。
不等石静回答,又问:“四妃之中,德妃藏得最深,颇有城府,怎么可能被万琉哈氏吓到?”
万琉哈氏若有这个本事,也不可能一直被宜妃拿捏。
“可怜天下父母心。”七月初的夜晚凉风习习,石静头枕着手仰躺在外间临窗的大炕上,叹了口气说,“德妃再有城府心机,也是一个母亲。”
胤礽听懂了,猜测道:“所以你让万琉哈氏劝德妃,不要跟宜妃别苗头,免得十四在阿哥所被人欺负?”
沉吟片刻,又道:“老四婚后还住在阿哥所呢,应该不会让自己的亲弟弟被人欺负。”
那可不一定,石静轻笑:“德妃还不是被吓得装病了?”
历史上,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关系,因为德妃偏到咯吱窝的心,好像就没好过。
不敢说有多差,只能说是形同陌路。
“你的意思是?”胤礽本来想抱她,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从德妃的反应看,掌珠的判断应该没错。也就是说,老四和十四这对亲兄弟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他想得那样好。
或者说,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好。
话赶话说到这里,石静想给胤礽一点提示,却不想深谈。毕竟皇上希望看到的,不是兄弟倾轧,而是兄友弟恭。
“你心里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胤礽笑:“你是不是太谨慎了。”
石静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扇:“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咱们去里间说。”胤礽起身,不由分说把石静抱起来,大步朝内室走去。
石静吓了一跳,伸手去搂他的脖子,然后就这样水灵灵亲上了。
按理说这厮是老司机了,不管亲吻还是滚床单都应该有些技巧。也不知是恣意妄为惯了,还是不愿意委屈自己,每次跟他滚床单,都是速度与激情,一路高速,根本停不下来。
体力好到没朋友。
事后好像男狐狸,吸足了人气儿生龙活虎。
真……就是狐狸。他脱去寝衣的时候,借着灯烛的光,可以看到线条流畅的侧脸,鼻梁又挺又直,喉结锋利,宽肩窄腰,肌肉优美。
余光瞥见她在偷窥,轻笑一声,背过身去脱寝裤。
石静才发现,他居然有腰窝,被后世称为阿波罗之眼。只有身量足够高,且腰臀肌发达才能练出来。
当然也有天生的,不过很少。
心里想什么,没过脑子就做了,石静抬手想要摸一摸传说中的阿波罗之眼,结果对方忽然转身,就……尴尬了。
慌忙往回收,半路被捉住手腕,又给扯回去。石静羞得闭眼,低呼一声,耳边传来男人低低的坏笑:“怎么,不是想摸摸吗?”
被迫摸到之后,石静知道自己完了,今夜恐怕又有一番苦战。
自从上次没有前戏半强迫了她,这几天一直没碰她,不知从哪儿带回一瓶玉容膏,每天给她全身上下都涂一遍,活血化瘀。
身上的淤青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然消失不见。
他没碰她,也没去撷芳殿,更没招人来侍寝。大约憋狠了,摸上去烫手。
玉容膏药效虽好,抹上去有些痒,石静不是很喜欢用。
可看对方这条件,今晚恐怕又要用上了。
第57章 用不着掌珠,我是你的什么人?……
急于生孩子的那个人是她,正处于排卵期的人也是她,石静相信,只要她能顺利诞下皇长孙,皇上一定会将她从幕后推到前台,光明正大地把后宫的权柄交到她手上。
到时候,她在明,胤礽在暗,并不畏惧任何人的挑战。
对于穿越者而言,自己不重要,至少不如穿越任务重要。
石静咬咬牙,转而去拉胤礽的手,媚眼如丝地喊着他的乳名。
在她偷窥的时候,胤礽全身都在叫嚣,血脉偾张直往一处涌。
没想到她胆儿肥了,不但敢偷窥,还敢上手摸。
他长这么大,都没被人这样上下其手过。
他是太子,是储君,皇上的身体是龙体,他的也是。哪怕召妃妾侍寝,对方也不能随便乱看,更何况是上手摸。
她不但敢摸,还敢乱摸,让他差点没忍住做出伤害她的事来。
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掌珠身上的肌肤有多娇嫩,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别说打一下,掐一下,便是轻轻碰到,都可能出现淤青。
骇人得紧。
有几回,无意中瞥见掌珠的手腕青了一小片,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了,私下查了好久。
被掌珠发现,她才笑着告自己,她身上的肌肤随了她的额娘,磕碰不得,身上还经常出现不明原因的淤青。
他这才放心,对她也更温柔了。
可因为太皇太后病逝之前的那个误会,他脑子一热,伤害了她,也不知她身上的淤青,过了多久才恢复。
婚后,他不加节制地要她,她虽然没说什么,看上去却是遍体鳞伤的样子。
尤其是上一次,他简直不能算人。
想到这里,胤礽放轻了亲吻的动作,只肯轻轻碰她的唇,慢慢研磨,交换呼吸。
对方放慢节奏,放轻动作,明显更注重技巧,给了石静一种沉浸式的,全新体验。
这才是两个彼此喜欢的人,应该有的亲密接触吧。
男人忍耐着渴望,照顾伴侣的心情和感受,用她,而不是他自己喜欢的方式,引导对方。
之后水到渠成,灵魂共鸣。
那时候,石静习惯抓住一点什么,从前是抓薄被,抓床褥,这一次被她摸到了传说中的阿波罗之眼。
七月的夜,仿佛又热了起来。
翌日早朝,康熙坐在龙椅上,朝下俯瞰,见群臣肃穆,几位皇子垂手恭立,只太子一人如同那雪原上的青松,腰背笔直,唇角含笑。
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孩子,就是与旁人不同。书读得好,做事也有担当,就连这睥睨天下的气势都随了他。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孩子从前有些傲慢,亲情冷漠,做事随心所欲,怎么管都没用,令他很是头疼。
倒是成亲之后,有所转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懂得孝亲敬长,为君父分忧了。
尺度掌握得恰到很好处。
整个早朝奏对,太子全程笑脸,脾气好到没朋友,明党跳出来找茬,他都没在意。
“出了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康熙是真好奇。
从上朝站班开始,不,应该是出阁读书开始,笑容在胤礽脸上越来越少,这两年几乎看不见了。剩下的除了疲惫,便是厌倦,还有冷漠,冷到漠视旁人、家人、亲人,甚至是生命。
今日瞧见笑容重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让他整个人恢复了从前的温文谦和,让康熙既好奇又欣慰。
好奇这样的转变因何而起,欣慰胤礽终于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不再那么吓人了。
石静的好,胤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可他此时此刻还沉浸在所爱之人原来也在深深爱慕着自己,愿意为了他忍受,愿意为了他付出,始终无条件地信任他,依赖他,迁就他的情绪中,心潮翻涌,想藏都藏不住。
特别是昨夜,两次之后她便累了,累了还在强撑。
是他叫了水。
生平第一次,身体没有得到满足,心却被填得满满的,又酸又涨,快要溢出来了。
梳洗过后抱着她,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从前他在事后抱她,她嘴上没说,身体总是有些抗拒,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昨夜,被他抱在怀里,身体柔软而舒展,像一只犯困的小猫。
相比床笫之间那点事,原来她更喜欢被他抱在怀里呵护。
要多喜欢一个人,才能忍受他的无礼、粗暴,甚至是伤害。哪怕承受痛苦,哪怕遍体鳞伤,都没有一句抱怨。
掌珠可以为他做到这一步,自己从前就像瞎了眼一样,午夜梦回耳边全是太皇太后病重时他无意间听到的那段对话。
所幸他被折磨狠了,终于把藏在心底七年的耿耿于怀问了出来,这才明白那段对话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满天乌云散去,胤礽只觉每一天都阳光明媚,身边的人也都变得面目清晰,笑容可掬。
“这次去无定河赈灾,儿臣感触颇深。”见皇上好奇地盯着他,胤礽赶紧回神,转而说起正事,“儿臣回来之后,与詹事府一起草拟了一份治理无定河水患的奏折,今日便能呈上,请皇上御览。”
康熙更好奇了:“你当真对河务感兴趣?”
从前倒是没看出来。
想起炮灰太子群,胤礽肃然道:“皇上亲政之初,便将河务与三藩、漕运并列,足见其重要。军国大事自有皇上做主,儿臣想为君父分忧,自然要把河务扛在肩上。”
监国时曾经把无上的权力抓在手中,却不贪恋,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康熙欣慰地喟叹一声,“噶尔丹狼子野心,沙俄虎视眈眈,朕实在分身乏术。你若是能将河务扛起来,也算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了。”
河务费时费力费钱,远离权力中心,很少有人愿意去做,又因为费钱,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河道总督府十几年前便有了,时至今日也没起多少作用,连个浑河都搞不定,还被百姓取了诨号叫做无定河。
如果太子肯塌下心来整治河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太子去宛平县赈灾,詹事府也跟着去了,不但跟着去了,回来之后还与太子一起草拟了无定河治理方略。
起草方略的时候,詹事府以为这份方略不过是太子对赈灾的收尾,哪知道方略通过之后,太子居然走马上任,去河道总督府坐镇了。
身为储君,放着那么多军国大事不管,跑去治理河道?
詹事府听了太子的安排,当场炸锅。
满人詹士孔郭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引经据典,当面直谏。大意是太子退出权力场,自然有人会补上去,等别人站稳脚跟,太子再想回来就难了。
“怎么,治水为国为民,皇上还能废了我不成?”太子不以为然。
汉人詹士,时任户部尚书的陈廷敬眸光闪了闪,没说话。
孔郭岱看了陈廷敬一眼,不管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都得把人劝住,不能让太子脑子一热胡来。
“河务固然重要,利国利民,因何这么多年过去都没人愿意挑大梁?”
河道总督府成立以来,与摆设无异,连无定河都治理不好,闹灾与否全看天意。
“不是朝廷没有能人,而是能人看得清楚,治理河道费力不讨好。”
孔郭岱苦口婆心:“差事做好了,是应该的,毕竟朝廷花了大把的银子。没做好,一旦闹灾,可是要掉脑袋的!”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哪个聪明人敢去碰:“即便差事做好了,不图名利,还有可能被弹劾贪墨。”
所以河道总督府这些年不过是一块牌匾,下面压根儿没什么人。不幸被调去的人,也都钻墙盗洞想往外跑,没人愿意留下干事。
且不说治理河道这个差事好不好做,便是河道总督府这个烂摊子想要支起来都难。
孔郭岱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够清楚了,谁知太子根本听不进去。
不,不是听不进去,是不想再听他说话:“我心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这话听着好耳熟,孔郭岱想起来了,当年皇上力排众议决定撤藩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他又看了陈廷敬一眼,心说汉人果然狡猾,难怪更得主子欢心。
孔郭岱在太子面前吃了瘪,转头跑到索额图身边倒苦水。
太子成年之后,对朝政参与日深,与皇上之间的隔阂也越深,索额图看在眼中,并不觉得有什么。
历朝历代的权利更替都是这样,谁也不能幸免。
太子继承了皇上和元后身上的所有优点,避开了所有缺点,是旷古未有的完美储君。被忌惮又如何,诸皇子当中无人可与太子媲美,更不要说超越了。
索额图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太子身上,利用手中的权力,为太子的上位之路披荆斩
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万万没想到,他这边殚精竭虑,太子却想急流勇退,去治理劳什子的河道。
河务是怎么回事,不用孔郭岱说,索额图也清楚。
不等孔郭岱说完,他已经甩着袖子赶往毓庆宫。
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正是太子和大阿哥,索党和明党斗法的关键时期,太子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拖后腿?
奈何谁劝都不好使,太子铁了心要去修河道。
太子从前热衷政务,尤其是军国大事,被皇上问起时,每次回答都言之有物。就算没被问起,也要与詹事府商议一番,上折谈谈自己的想法。
可大婚之后,太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再热心朝政,专爱在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打转。
比如制药。
比如赈灾。
制药和赈灾短期内能完成,太子感兴趣,索额图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河务不一样,只无定河的整治,没有三五年很难见到效果。
无定河之后还有长江、黄河,一个比一个棘手,不是一代人能够完成的。
皇上已过不惑之年,诸皇子陆续长大,别说远离朝堂十年八年,便是三五年都是另一番天地了。
太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干这种傻事?
索额图百思不解,带着这个问题求见太子,照样碰了一鼻子灰。
又去找陈廷敬,质问他没有尽到詹士的责任,陈廷敬却道:“太子愿意治理河道,为皇上分忧,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索额图又碰了一鼻子灰,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大阿哥也听说了太子上折的事,含笑对明珠说:“太子要去河道总督府坐镇,吃错药了吗?”
索党以勋贵为核心,明党以科举为核心,索党站太子,明党站他。眼下两边正在为剿灭噶尔丹激烈碰撞,互有胜负,太子不说给索党站台,反而投身到河务当中去了。
他就是吃错了药,都不会干类似的傻事。
与大阿哥和明党中人的盲目乐观不同,明珠捋着胡须,越想越不对劲儿,总感觉哪里有坑,却苦于找不到地方。
“这事恐怕不简单啊。”他最后盖棺定论。
康熙很满意太子的退让,却将折子留中不发。被太子明里暗里催了几次,见他真心要办这个差事,才朱批了一个字“准”。
权力是男人的春。药,吃了上瘾,戒了难受。
拿到朱批之后,胤礽是笑着的,可笑意不达眼底。
用膳的时候总发愣,饭量减少到平日一半。
暂时离开权力中心,总比被废永远离开要好,石静很想安慰他,可有些事还得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河道总督府设在淮安,济宁也有一处,都不在京城。”用晚膳的时候,胤礽兴致不高,声音有些低沉。
“我以为折子递上去,皇上怎么也要问问我,或者劝劝我,谁知只是留中不发。”
眼中明明白白写满了落寞,声音更低了:“锋芒太显,难免会招来忌惮,可那个人是我的阿玛,我心里……”
“什么?河道总督府不在京城?”石静没穿过清朝,以为六部都在京城,与六部平齐的河道总督府肯定也在京城。
难得见到掌珠迷茫的样子,胤礽心里的怅然若失顿时消散一半,笑道:“是啊,河道总督府,顾名思义,自然应该设在河流密集之地,或者水灾频发之处,才好就近治理。”
他耐心给石静解惑:“京城周边才有几条河,遭过几次灾,河道总督府怎么可能设在这里。”
石静以手扶额,千算万算,把这条给算漏了。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胤礽:“你自请坐镇河道总督府,我怎么办?”
“我离开了,总要有人在皇上跟前尽孝。”
胤礽给石静盛汤:“你自然是留在宫里,替我尽孝了。”
皇上两次南巡都经过济宁和淮安,视察河道。胤礽跟着去过这两处,不管环境还是居住条件,都与京城天差地别。
他自己可以受苦,但不想掌珠跟着自己受苦。
济宁在山东西南边,处在鲁苏豫皖四省交界,离京城不算近。淮安在江苏中部,地处长江三角洲,离京城就更远了。
胤礽被发配到那么远的地方,天知道多久能回来一趟,她找谁生孩子去?
“你去那么远,我想你怎么办?”于是她换了一种说法。
胤礽被这种说法取悦到了,但还想逗逗她:“事已至此,我能怎么办呢?”
石静眼珠一转,给他出主意:“你想办法把河道总督府迁到京城不就行了?”
这个想法很大胆,实施起来困难不说,两边奔波也很辛苦。
谁知胤礽举重若轻:“你把鸡汤喝了,我来想办法。”
“真能搬到京城来吗?”石静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胤礽又把汤碗朝她那边推了推:“不然呢,咱们聚少离多,怎么给皇上生嫡长孙?”
事实证明,嫡长孙的诱惑力远远超过了皇上现阶段对胤礽的忌惮,康熙朝的河道总督府一直在济宁和淮安两地打转,终于也有进京的一天了。
总督府进京,济宁和淮安两地的衙门仍在,胤礽分出一半精神用于治理河道,比从前更忙了。
他没有治理河道的经验,只能一边干一边学,先从治理京城的无定河开始。
专业技术人员最头疼的是什么,是领导不在行,外行指挥内行。
太子做出这样的安排,不仅河道总督府的人长出一口气,皇上也觉得好。
“太皇太后在世时,好像提到过一个治理河道很厉害的人,主张堵不如疏,与当时河道总督意见相左,遭人排挤。”
是不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起的,石静记不得了,但于成龙这个名字她记得。
于成龙治理河道出名,就是从无定河起家的。
胤礽观政多年,皇上关注河务,他当然也关注。当年在治理淮河下游地区水患的时候,河道总督靳辅与当时的安徽按察使于成龙产生分歧。
廷议时靳辅得到了明珠的支持,九卿一边倒地支持靳辅,于成龙的方案被搁置。
“是直隶巡抚于成龙。”石静不提,胤礽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
石静假装才想起来:“就是他!”
又迟疑:“于大人已经是直隶巡抚了,正二品大员,恐怕不会答应跟着你治理河道吧。”
胤礽笑:“他除了是直隶巡抚,还加了太子少保的衔。”
太子少保,在没有太子的朝代,就是一个象征荣誉的虚职。本朝有太子,那太子少保理论上就要承担起辅佐和教导太子的责任。
果然胤礽提出需求,皇上没有不准的。
清朝的直隶省,大体是后世的河北省,直隶巡抚的府衙离京城不远,直隶巡抚于成龙很快应召入京。
“直隶巡抚,加太子少保,也算封疆大吏了,于大人能放下身段跟着你风吹日晒吗?”石静很好奇。
胤礽哼笑:“我还是储君呢,我都能风吹日晒,他有什么不情愿的。”
实际上,于成龙听说之后眼圈都红了,当场向皇上保证,一定尽力辅佐太子,在三年之内给无定河套上笼头。
说完河道总督府的事,胤礽又问起石静的打算:“你不是要借十二的腿,让苏麻喇姑欠你一个人情,出山帮你整肃毓庆宫吗?如今腿也借了,人情也欠了,怎么没下文了?”
石静挠头:“你说苏麻喇姑出家之后,不会性情大变,不还我这个人情了吧?”
十二阿哥的腿都快治好了,她也托人带了话进去,左等右等没个回音。
胤礽故意逗她:“没准儿苏麻喇姑天天在佛前为你祈福,就认为自己还了你的人情。”
“这样也行?”石静急起来,“我福气大着呢,不需要人祈福,我现在只想找个帮手。”
帮手还不是现成的,不过是她舍近求远罢了。胤礽不想再给提示,免得又被她忽略过去,直言道:“毓庆宫是我的寝宫,我来给你做帮手如何?”
“用不着你。”
石静的意思是杀鸡焉用牛刀,听在胤礽耳中就有点不信任或者不放心的意思了。
“毓庆宫是我的寝宫。”他挑眉提醒。
石静想着苏麻喇姑的反常,不耐烦道:“我知道。且等等吧,等过了中元节,我亲自去慈仁宫后罩房请她。”
行,又把他给忽略了,胤礽气得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的事,她恨不得全程包办,他认为对的,也会按照她的说法去做。
轮到她要做的事,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听,永远有自己的一定之规,总是把他排除在外。
弄得他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毓庆宫是他的寝宫,虽然乱,也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她嫁进来看不惯,想要整肃,他同意了。她不方便亲自上手,想请了苏麻喇姑出山,他也没意见,还在暗中帮了忙。
他们之间的合作天衣无缝,可她总喜欢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让他在一边干看着,干着急。
他未来的规划里,永远有她,而且把她摆在第一位。可在她的规划里,别说未来,便是眼下的规划,都要把他排除在外。
“毓庆宫是我的寝宫。”他握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正视自己,“整肃毓庆宫,我要参与进来。”
之前说得好好的,男主外女主内,也符合时下的价值观,他怎么又反悔了?
石静讨厌出尔反尔的人,更讨厌有人忽然介入她规划好的事:“你别急,这事我会处理好的。”
石静又想出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他觉得自己办事不利,这才萌生出参与进来的想法。
“毓庆宫多少年都这样了,我不着急。”
她对他说的话,不像是妻子对丈夫更像下级对上级,完全的公事公办。
胤礽深深吸气,才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倾身凑近,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安抚似的轻轻吮吸着她小小的唇珠,温柔又耐心。
等她紧绷的身体柔软下来,他再次靠近,将整个人拥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掌珠,我是你的什么人?”
石静满脑子都是苏麻喇姑,急于想到办法请她出山,不防被人吻住了唇。
她慌忙朝四周看去,见屋中没有人伺候,这才放下心。
婚后这些日子跟着他胡闹,身体仿佛被驯化了一般,每次被他亲吻,腰身都软得不行。
很快被他抱在膝上,搂在怀里,听见他问话,她下意识回答:“你是太子。”
是穿越任务的目标人物,是我要拯救的人。
“我知道我是太子。”胤礽放过她的唇,偏头去咬她的耳朵,“听清楚我的问题,我是你的什么人?”
腿也软了,石静靠在他怀里,被黑奇沉香熏得醉了一样,顺着他的话说:“我的丈夫。”
胤礽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笑着补充:“我以后还会是你孩子的阿玛,我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没毛病,石静点头,听他又道:“我的事,是你的事,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们不分彼此,夫妻一体。”
是这个道理,石静“嗯”了一声,在他把手伸进她衣襟的时候,小小挣扎了一下。
“整肃毓庆宫,既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让我参与进来,好不好?”
石静被摸得头都晕了,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伸手去捉他的手:“……不行。”
宫里规矩大,皇上在白天都不能为所欲为,太子怎么能带头?
掌珠白日里脑子清醒得不行,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只有在床上的时候,脑筋转得慢,眼睛都不敢睁开,随便他怎么摆弄。
胤礽本来只想模拟一下床上的状态,哄着她答应自己参与到她的规划中来,结果模拟着模拟着,就想来真的了。
第58章 搅混水坏事都是你做的,还说我是搅事……
前几日出公差,在无定河边风吹日晒,没时间想掌珠。这会儿把人抱在怀里,感受到身体的叫嚣,思念才如潮水般涌来。
亲吻和抚。摸已经满足不了,他还想要更多。
奈何毓庆宫像个筛子,他这边做点什么,不要说乾清宫,便是东西六宫都能很快知道。
虽然后殿的钉子被掌珠拔了一些,消息想要传出去不如从前灵便,到底还是不保险。
此时此刻,胤礽想要整肃毓庆宫的情绪,达到顶点。
可当他的手磨磨蹭蹭从她衣襟里挪出来的时候,掌珠说不行,毫不留情拒绝了他的参与,胤礽脑中绷着的那根弦“铮”地断了。
不由分说将人拦腰抱起去了内室。
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在夜晚,屋里只在墙角点一豆灯烛,明明灭灭,在拔步床的幔帐里看不分明。
午后就不一样了,被人分。开的时候,石静能看清楚对方肩头七年前被她咬过的疤痕,可身体并没有被进入的感觉。
他换了一种方式取悦自己。
石静感觉浑身都烧起来了。
“行,还是不行?”他都开始了,才问她行不行。
石静羞得闭上了眼睛,狠声说:“不行。”
白天……本来就不行,若是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管东西六宫的事。
何为夫妻一体,他用行动解释给她,她还敢说不行,胤礽俯身,咬了她一下。
石静吃痛,在颠簸中睁开眼睛瞪他。
此时胤礽才发现,石静脸儿红红,瞳色却由黑色变成了漂亮的灰蓝,一下把他迷住了。
他喜欢她的眼睛,喜欢那种如溪水般澄澈的灰蓝,好像草原蔚蓝的天空倒映在一汪深潭里。
让人琢磨不透,却着迷。
胤礽被石静的眼睛迷住了,石静也从胤礽眸中看到了正在盛放的自己。
她闭上眼睛,迎接他的洗礼。
罢了,她喜欢自己,愿意嫁给自己,他已然得当所愿,不应该再贪心。
高山上的雪莲,被他采摘下来,好好养着便是,怎么还能想将它晒干入药呢?
胤礽抱着石静,亲吻她的眉眼,低头看她迷离又漂亮的灰蓝色的眼睛,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毓庆宫的消息便传到了宜妃耳朵里。她放下茶碗,吊着眉梢问前来报信的宫女:“太子当真敢……可打听清楚了?”
宫女脸颊通红:“是、是毓庆宫那边传出来的。”
宜妃狐疑:“后院里安插的人不是都被踢到前院去了吗,怎么还有消息传过来?”
自从太子坐镇河道总督府,毓庆宫的后院才有了动作,以太子增加差事,需要人伺候为由,打发了很多人去前院。
可太子经常出公差,前院压根儿没人,想抓把柄都不如从前方便了。
宜妃不知道别人在毓庆宫安插了多少眼线,反正她的人都在前院。
毓庆宫的后院和前院隔着一道长长的穿堂,穿堂前后两个入口都有人当值,相当于增加了两道屏障。
这两道屏障是太子妃嫁进宫之后设置的。
从前毓庆宫只有太子一个人住,穿堂里什么也没有,因为太子妃是女眷,又被皇上默认暂时住在毓庆宫,在穿堂加两道屏障,再正常不过。
别人想指摘,都找不到由头。
有了这两道屏障过滤,消息从后院传到前院就不那么容易了。
至少不如从前快。
后宫如战场,战机稍纵即逝,消息获取不及时,非常耽误事。
宜妃刚在十二阿哥身上吃了瘪,虽然里头七拐八绕,好像没有太子妃什么事,可惠妃和德妃都是地头蛇,不好对付,她便迁怒起了与此事有关,才嫁进宫立足未稳的太子妃。
正愁找不到毓庆宫的晦气,太子亲自将把柄送到她手上来了。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宜妃心中的狐疑很快被胜利的曙光盖过,没等报信宫女回禀便将人打发了。
“毓庆宫的消息可传到永和宫了?”惠妃用过晚膳问心腹宫女。
心腹宫女应是,又迟疑:“早传过去了,只是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惠妃冷笑:“急什么,得等皇上过去才能有动静。”
从前惠妃觉得德妃和荣妃一样都是花瓶,表面光鲜腹内空空,中看不中用,并没把德妃放在心上。
可经过十二阿哥和万琉哈氏母子一事,她算是看出来了,德妃不是花瓶,城府深不可测。
九阿哥和十阿哥欺负十二阿哥,并不是宫中秘辛,至少有儿子住在阿哥所的都知道。
这事是被谁捅出去的,惠妃还没查到,但最后的受益者有两个,万琉哈氏和德妃。
十二阿哥因此被保护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被九阿哥和十阿哥欺负。万琉哈氏搬出翊坤宫,摆脱宜妃的磋磨。
这对母子也算因祸得福。
东西六宫都知道的事,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从前大约没觉得有多严重,又想历练十二阿哥,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事情爆出来,远远超出皇上的预想,难免对万琉哈氏母子心存愧疚,想要补偿。
如今万琉哈氏换了地方住,皇上给的补偿,或多或少都能惠及永和宫。
别的不说,只多去看几眼,作为永和宫
主位的德妃脸上也有光。
更何况,十三和十四两个小阿哥先后搬到阿哥所,永和宫的偏殿还空着,早晚要住进人去。
与其和不熟悉的新人住在一起,不如找个知根知底好拿捏的更放心。
万琉哈氏的到来,既解决了永和宫偏殿空置的问题,又从侧面给德妃固了宠。
怎么看都是德妃占便宜。
德妃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便宜占尽,惠妃都怀疑十二阿哥被欺负这事是德妃捅漏的。
算计了宜妃的同时,还因为黄院正的关系,把她给扯了进去,让宜妃恨上了她。
真真儿是一举多得、稳赚不赔的好算计呢!
从前是她瞎了眼,不是压荣妃,便是与宜妃拌嘴,把德妃给忽略了。
本着“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惠妃仅凭想象便给德妃定了罪,打算让德妃跟太子妃对上,试试两边的水深。
与此同时,德妃问出了与惠妃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把自己换成了宜妃。
心腹宫女恭敬回禀:“消息已经传到翊坤宫了。”
德妃仔细询问过程,见没有纰漏,这才放下心。
与翊坤宫差不多,德妃安插在毓庆宫的眼线也都被太子妃打发到前院去了,消息传回很不及时。
她正在为此事心焦,忽然有如此重磅的消息传回来,不但没让她感觉欣喜,反而提高了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她不会作,却想试探一下是哪位神仙给她下的这个套。
于是把球踢到了宜妃那里。
宜妃接住球,让小厨房炖了银耳莲子汤,命人送去乾清宫。
康熙喝着银耳莲子汤以为宜妃知错了,吩咐梁九功:“晚上传宜妃过来陪朕说说话。”
世人都道宜妃得宠,其实宜妃早过了侍寝的年纪,皇上传她侍寝也不过是陪着说说话。
四妃当中,属宜妃头脑简单,说话直来直去,皇上白天跟朝臣们斗智斗勇,晚上就爱传了宜妃过来说话。
梁九功心领神会,派人去翊坤宫传话。
宜妃欢喜得不行,赶紧用了晚膳,之后又是沐浴又是焚香,到时辰被接去乾清宫。
第二天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石静发现四妃到了三位,独宜妃没来。
“宜妃今日派了体己的嬷嬷过来说她身上不爽利,我就没让她来请安。”太后也是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问惠妃,“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若病了,请了太医没有啊?”
惠妃也不知道,摇头说:“昨夜皇上传了宜妃侍寝,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也没听说宜妃生病。”
太后看荣妃,荣妃也摇头。
宜妃住翊坤宫,翊坤宫在西六宫,其他三妃都住在东六宫,这么短的时间不知情也正常。
德妃始终垂着眼眸,暗自后怕,还好她没咋咋呼呼冲上去,不然身上不爽利的那个人就该是她了。
惠妃狐疑地看了德妃一眼,心说昨日皇上本来传了德妃侍寝,不知为何临时换了宜妃,转过天宜妃身上就不爽利了。
这里边要是没鬼,反正她不相信。
荣妃是真不知情,笑道:“等会儿我过去瞧瞧,问明白了再来给太后回话。”
没等荣妃问明白,下午太后便从皇上嘴里知道了原委。
“她真这样说?”太后闻言直瞪眼,“我不信!太子妃是太皇太后看上的人,最是持重,怎么可能由着太子胡来。”
康熙苦笑,太后的反应跟他一样,相信太子妃不会胡来,却不相信太子。
太子从前做了多少荒唐事,也不怪没人信他。
其实在宜妃告状之前,他早听说了太子做下的荒唐事,但为了嫡长孙他忍了。
太子年纪不小了,太子妃也是,两人的亲事因为守孝一拖再拖,全都拖成了大龄。
如今太子又跑去治理河道,与太子妃聚少离多,若是再不抓紧时间,猴年马月才能给他生个嫡长孙出来。
他这个最重规矩的人,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凭什么让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太子妃本就持重,大约为了子嗣才由着太子乱来。若是让宜妃这些话传到她耳中,羞了太子妃的脸,天知道他的嫡长孙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
先帝不是嫡子,康熙本人也不是,他却希望将皇位传给嫡子,也希望胤礽能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嫡子。
毕竟立嫡才更名正言顺,能够省去不少无谓的纷争。
快到用晚膳的时候,惠妃和德妃几乎同时打听到了宜妃的消息。
昨夜侍寝,宜妃委婉地在皇上面前告了太子妃一状,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罚她在乾清宫跪到天明,早晨是被人抬回翊坤宫的。
惠妃听说骂了一句蠢货,当即猜到宜妃给人当了枪使,奈何当枪都没当明白。
不过让宜妃这一闹,揭开了德妃的真面目。
也是全褂子的武艺。
想到宜妃跟自己闹时的伶牙俐齿,惠妃冷笑,不能让宜妃白受了委屈,也该给德妃点教训。
她吩咐身边的心腹:“想办法让宜妃知道,消息是谁透给翊坤宫的。”
再让宜妃闹一场,试试德妃的深浅。
德妃听说了宜妃的消息,捏紧手里的帕子。她知道自己恐怕装不下去了,看热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也要被迫加入到宫斗来。
按照她当初的打算,是想办法让惠妃和太子妃先对上,分出一个上下高低,再把宜妃推出去消耗获胜者,然后与荣妃联手取得胜利,最后要么收服荣妃,为自己所用,要么反噬荣妃,独占鳌头。
四妃之中,惠妃出身最高,合三妃之力,都未必能扳倒她。
更何况三妃自持身份,各自为战,很难形成合力。
太子妃被太皇太后选中,又传言行举止都有太皇太后遗风,多半也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除了太子妃,东西六宫无人能与惠妃匹敌。
太子妃与惠妃之争,表面看是宫斗,实则是太子与大阿哥之间的较量,索党与明党的博弈。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更有可能是互相揭短,两败俱伤的结果。
到时候不管谁胜出,都比现在好对付的多。
至于宜妃和荣妃,都不在德妃的考虑范围内。
太子妃和惠妃两边的能量都很大,想要分出胜负并不容易,可能要持续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在那之前,她要伪装好,保存实力。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两边还没对起来,她先暴露了。
所以到底是谁在算计她?
“派人去翊坤宫盯着,看看有没有人往里头递信儿。”对方已然出手,她也没有让步的道理。
宜妃欢欢喜喜被接去乾清宫侍寝,结果寝没侍成反而跪了半宿,跪得膝盖都肿了,到中午都没办法下地走路。
终于想起什么,把昨天给她报信的宫女叫进来问话:“毓庆宫后殿那边人都撤走了,到底是谁给这边送的消息?”
她把消息告诉皇上,皇上立刻翻脸,在龙榻上就赏了她一巴掌,警告她不许乱说话,否则治她大不敬之罪。
宜妃哭着为自己辩解,皇上根本不听,让人将她架出去罚跪。
可见消息不实。
那宫女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是毓庆宫那边给的消息,咱们的人说消息是从后院传出来的,传话的那个宫女从前在永和宫扫地,后来被拨到毓庆宫服侍。”
永和宫?居然是永和宫么?她还以为是延禧宫在打击报复呢!
德妃平日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宜妃在翊坤宫磨着后槽牙,德妃那边也很快得到了准确的消息。
万琉哈氏是怎么搬过来的,如果德妃没猜错,应该是太子妃手笔。
她一直以为暗中算计她的人是太子妃。
她旁敲侧击问万琉哈氏,对方什么都不肯说,可她就是知道这里边或多或少都有太子妃的影子。
从康熙二十年,四人一起封妃,她自认藏得很好,从来没做过任何过激的事。
也从来没被惠妃和宜妃瞧在眼中,她们互相争宠别苗头,带上荣妃,都不带她。
她这些年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准备生孩子,根本没给任何人怀疑自己的机会。
即便藏得这样深,还是被太子妃一眼识破,难怪宫里人都说太子妃的行事做派像极了太皇太后。
她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德妃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愣是没找到原因。
错都不知道错哪儿了,想改也找不出头绪,这才是对方最厉害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给翊坤宫送消息算计她的人,不是太子妃,而是惠妃!
德妃闻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是她太自信了,以为别人看不穿,其实早被识破了?
从封妃开始,后宫发生的很多事,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始终是旁观者,看着她们斗来斗去,手再痒都没掺和过。
皇上对前朝洞若观火,对后宫里的争斗也是。
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让所有争斗变得毫无意义,所谓胜负不过是利益的权衡,和圣心的偏向。
惠妃有权,宜妃有宠,荣妃有资历,她只能拼命生儿子。
好在天可怜见,惠妃和荣妃都只有一个儿子,宜妃虽然有两个,可五阿哥基本上被太后养废了,九阿哥也不算出挑。她的两个儿子不比九阿哥出挑,却比九阿哥沉稳持重。
老四与她不亲,她也没想为他筹谋什么,十四还小,她有耐心等。
等太子妃和惠妃分出上下高低,等宜妃和荣妃被榨干价值,等皇上老去,等十四长大。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不但让太子妃看出端倪,居然连惠妃都有察觉,开始暗中对付她了。
德妃的心不再平静如水。
所以等宜妃病愈,所有人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石静又旁观了宜妃挤兑德妃,德妃还手的好戏。
当天,毓庆宫某个宫女端茶水的时候被人绊了脚,摔碎了一套汝窑天水青的茶具,石静顺水推舟彻查,把好几个人退回内务府。
“请不动苏麻喇姑,你打算自己动手了?”胤礽出公差回来,去过乾清宫复命,便回了毓庆宫。
石静笑着把宜妃和德妃之间交恶的事说了,最后道:“不是我主动的,是她们自己内讧,非要往我手上撞。”
毓庆宫是太子的寝宫,她嫁进宫还不到两个月,又是暂时居住在此,实在没资格整肃谁。
太子倒是有资格,可毓庆宫是皇上给太子量身定做的磨刀石,太子有资格,也不能掺和进来。
所以石静才想请苏麻喇姑出山。
苏麻喇姑服侍太皇太后多年,又是皇上学业上的启蒙老师,皇上见到她不喊苏麻喇姑,喊额涅。
额涅在满语里是母亲的意思。
太后不管事,石静也不想为难她老人家,想要解开这道难题,只能请苏麻喇姑出面。
奈何十二阿哥被霸凌的事妥善解决之后,慈宁宫那边就没了动静。石静坐不住,托人给里面带话,也如泥牛入海。
撷芳殿被整肃之后,毓庆宫这边得到消息,委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这才过去多久,又有人开始作妖,连太子的房中事都被传了出去。
也就是皇上急于抱嫡长孙,没有理会,若细究起来,免不了一顿训斥。
太子是储君,不是一般皇子,因此被训斥,总是不光彩。
再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一顶私德有亏的大帽子算是戴上了。
连带她这个太子妃,都得跟着吃挂落,还有什么脸与四妃争后宫的权柄。
太子她管不了,还管不了身边的眼线吗,对方自己撞上来,她当然要好好利用,杀鸡儆猴。
胤礽听完前情,顿时明白了石静的意思,不由对她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是个能搅事的。”
从前四妃看上去如铁板一块,都以延禧宫马首是瞻,石静进宫不到两个月,已经把东西六宫搅得地覆天翻。
先是宜妃跟惠妃对着干,然后是宜妃大战德妃。
四妃之中,有三位加入战团。
惠妃掌权,宜妃得宠,面和心不和,互别苗头可以理解。
德妃平时低调得很,怎么敢招惹炮仗似的宜妃?
招惹了宜妃,还敢还手,还手之后居然不落下风。
胤礽要避嫌,平时见不到后宫的妃嫔,倒是高估了宜妃,小看了德妃。
又想到德妃的两个儿子,老四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一挂,十四爱玩爱闹,却从未惹祸,小小年纪做事比九阿哥和十阿哥都靠谱,同样不容小觑。
什么能搅事,他想说她是搅屎棍吧。如果后宫都是屎,那她就做根棍好了。
脑中闪过灵光,石静逼视胤礽:“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明知皇上急于抱嫡长孙,不会追究,故意与她白日那啥,放任某些眼线把消息传出去,坐等鹬蚌相争。
这男人坏事做尽,怎么好意思喊别人搅屎棍。
胤礽不自在地别开眼,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全是事后补救。
“坏事都是你做的,还说我是搅事精?”难得见他心虚,石静咄咄逼人凑过去。
独属于自己的黑奇沉香随着她的靠近在鼻畔浓郁起来,又偷熏他的香,是不是说明他外出的这段时间,她也在想他?
嘴上不说,却贪恋他身上的香味。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她腌制入味,让她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他的气息。
忽然转头,噙住她的唇,像上次那样不急于攻城略地,而是用她喜欢的方式,轻轻吮。吸她漂亮的唇珠。
还想再来一次?
上回是午后,宫里有睡午觉的习惯,做点什么勉强说得过去。现在还没用午膳,可不能乱来,否则肯定会被训斥。
“不行!”想到穿越任务,石静没有沉醉在温柔乡里,用力将人推开。
胤礽不妨差点被推倒。
他看了一眼窗外灿烂的阳光,轻咳一声才坐直身体:“我没想。”
“是,你没想,是我自作多情。”石静红着脸掩好自己的衣襟,某处丰盈被他捏得有些疼,又蹙眉,“这种事用一次好使,再来一次就成自己的把柄了。”
胤礽盯着她羞赧的动作,有些失神。
这次和上次一样,他当真没想跟她在白天做什么,亲她的时候还没感觉。可亲着亲着,手便自作主张地给自己找地方放。
掌珠看起来苗条,甚至有些纤弱,其实衣服下面玲珑有致。
腰细细一掐,丰盈处一只手掌包不住……
不能再想了,胤礽强行断开思绪,朝后挪了挪,拉开距离,免得再被她身上的黑奇沉香蛊惑。
“我知道。”他坐没坐相地靠在炕边的迎枕上,好整以暇看她整理鬓发、衣裙。
与此同时,索额图和明珠同时找到了太子婚前婚后大变活人的原因。
第59章 泼脏水你再说一遍,谁是恶鬼?
“眼下大战在即,正是各方势力站队的时候,太子妃为何劝说太子去治理河道?”索额图在毓庆宫也有眼线,想要打听消息并不难。
“您问我,我问谁去。”索额图的长子格尔分蹙眉道,“太子的性子随了元后,我那苦命的堂姐,天生耳根子软。我早就劝您,想办法把内定的太子妃换成咱们的人,您却迷信太皇太后的眼光,说太皇太后不会害太子。”
“太皇太后是太子的曾祖母,当然不会害太子,可先帝的例子摆在那里,您真觉得太皇太后的眼光好吗?”
怕惹阿玛生气,格尔分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太皇太后选儿媳
看走了眼,选孙媳同样不灵光。
本朝的元后端庄贤淑没得说,奈何命短,也是个没福气的。
饶是如此,阿玛仍然不悦地训斥他:“不许胡言!”
训斥完之后,又问他的主意:“依你怎么说?”
索额图纵横半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有的两个儿子却不成器。
其中格尔分略好,靠恩荫成了太子身边的近卫,整日跟着太子厮混,对太子的性情和做派十分了解。
太子小时候聪明伶俐,人也乖巧,谁知长大之后越发不羁,说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索额图有时候都摸不准脉,习惯把格尔分叫来询问。
格尔分从哈哈珠子做起,成年之后混成侍卫,跟在太子身边七八年,自认为把太子的心思摸得很透。
“太子偏爱汉人女子,娶太子妃完全是迫于压力。”这话不是格尔分编的,而是当年太子亲口所说,“妻者齐也,娶回去自然要敬重,不然皇上那关都过不去。太子耳根子本来就软,再赶上一个会吹枕边风的太子妃,可不就做了糊涂事。”
“太子妃是怎么想的,不重要。”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后宫藏龙卧虎,没有一个憋着好屁,谁知道受了哪一个的撺掇。
格尔分无意探究:“眼下最紧要的,是想办法让太子回心转意。怎么回心转意,就是我从前劝您的,往太子身边塞人,塞合他心意的漂亮女人。”
“皇上盯着呢,这事不好办。”索额图拧眉。
要好办,他早办了。
阿玛哪里都好,就是人情世故上差点意思,这才给了明珠机会。格尔分自认为在这一点上,比阿玛强。
“这事好办。”他狡黠地眨眨眼,“太皇太后和皇上不是都看好石家吗,石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姑娘。”
索额图没懂:“你什么意思,石文炳还能算计自己闺女不成?”
除了人情世故差一点,目下无尘也是阿玛的老毛病了,格尔分只觉心累:“阿玛您忘了,和硕额驸石华善有两个儿子,长子叫石文炳,次子叫石文焯。石文炳一共有三个女儿,他的弟弟石文焯也有一个女儿。”
索额图瞪眼:“知道又如何,石文炳不会算计自己闺女,石文焯就能算计自己侄女了?”
“为何不能?”兄弟之间气人有笑人无的多了,格尔分道,“和硕额驸还活着,石家就开始闹分家了。”
父母在,不分家,石家这样闹,可见内部生了罅隙。
索额图从前只觉得两个儿子不学无术,到处胡闹,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用上。
索额图想不明白太子妃为何劝太子治理河道,明珠却品出一点滋味来了。
“只要不作妖,以皇上对太子的疼爱,和皇上对元后的情分,太子躺着都能继位。”躺得越平,地位越稳。
太子妃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劝太子退出皇权中心,跑去河道总督府这个冷门的衙门躲着。
这头脑,这格局,这耐心,这手腕,不愧是太皇太后亲自为太子选定的太子妃。
想通这些,明珠便将视线转移到了太子妃身上,然后震惊地发现,撷芳殿和毓庆宫一如既往地岁月静好,东西六宫却被搅成了一锅浆糊。
惠妃两只眼睛都盯在宜妃和德妃身上,跑前跑后忙着宫斗,完全没注意到太子妃那边的动作。
为太子鼎定之后若干年的轨迹,凭一己之力把东西六宫搅得地覆天翻,明珠冷笑:“太子妃留不得了。”
可怕,太可怕了,太子妃才进宫不到两个月,几乎让他之前针对太子的所有筹谋毁于一旦。
等她生下皇上的嫡长孙站稳脚跟,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行!”大阿哥闻言立刻道,“这是我与太子之间的较量,把一个女人牵扯进来算是怎么回事!”
女人?如果这个女人是第二个太皇太后呢?
太皇太后把豪格和多尔衮两个亲王耍得团团转,让他们心甘情愿扶先帝上位,然后借多尔衮的手除掉豪格,又在多尔衮死后将他挫骨扬灰。
这样的女人还算女人吗,比男人都可怕。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妇人之仁,更不能感情用事。”明珠知道大阿哥心里有过石家大姑娘,并且至今难以忘怀,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石家大姑娘已然成为太子妃,站在了大阿哥的对立面。
大阿哥闭了闭眼,半晌才低声道:“不要伤她性命。”
七年前,胤礽在太皇太后门口听见的那段对话,他也听见了。
太皇太后问掌珠是否喜欢太子,掌珠回答对太子无意。
当时胤礽气疯了,他后悔死了,真想冲进去追问掌珠,她对太子无意,对谁有意。
可他那时候已然成亲,失去了追问的资格。
太子成亲之后,宫里人都说太子与太子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与太子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不是太子一个人。
还有他。
准确点说,是他们三个人相伴长大。
不知是太皇太后教导的结果,还是掌珠知道了自己的归宿,她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追着太子。
不管自己怎样讨好她,她都看不见,却轻易被胤礽带来的吃食吸引。
后来他失望退出,娶了皇上指给他的福晋。
同年,太皇太后病重,他听见了掌珠与太皇太后的对话,知道了掌珠的心意。
他们三个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掌珠对太子无意,是不是意味着她喜欢的人是自己呢?
可掌珠知道太皇太后对她的期望,也明白皇上的看重,所以才故意疏远他,让他知难而退。
这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保护。
只可惜他知道的太晚。
掌珠当年一心护着他,今时今日他能为她做的,只是不让人伤她性命。
终究是他负了她,亏欠了她。
如果她愿意,他可以不在乎她曾经的身份,在她落难之时,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竭尽所能保住她,呵护她。
除了名分,什么都可以给她。
明珠从来没想过要杀人,只是不能让石家大姑娘这样厉害的角色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替太子筹谋。
可看见大阿哥这一脸痛苦的表情,他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改了主意。
七月中旬,石静照常来了月事,皇上的嫡长孙再次爽约,又一个月白折腾了。
石静心情有些低落,胤礽安慰她:“七月太热,受孕辛苦。”
“八月呢,八月怎样?”石静仰头问他。
胤礽不敢保证八月一定能怀上,想了想笑道:“八月天气正好,奈何生产在五月,天热坐月子辛苦。”
石静掰着手指头:“照你的说法,九月和十月也不好,坐月子在六七月份,还是热。”
胤礽苦笑:“是这个意思。”
“冬天受孕的话,在秋天生,坐月子也凉爽。”石静有热症,怕热不怕冷,夏天坐月子确实受罪。
胤礽迟疑:“冬天也不好,菜果少,除了肉没什么吃的。”
石静蹙眉看他:“那春天受孕?”
胤礽摸了摸鼻子:“坐月子在冬天,容易受风。”
“夏天不行,秋天不行,春天不行,冬天也不行。”石静转头看他,目光锋利,“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生孩子?”
“胡说,我怎么不想!”他为自己证明,“不想我在床上那么卖力气。”
夜深了,两人躺在床上说话,胤礽想把石静搂在怀里,石静怕侧漏,没让。他就侧躺,面对她,用暖热的手掌给她焐着肚子。
“如果我能生孩子就好了,你怕疼,我不怕疼。”说着,胤礽轻轻给她揉了揉。
石静好笑:“说什么傻话,男人怎么能生孩子。”
手覆在他手背上,表态:“我也不怕疼。”
她是穿越者,之前都穿成男人,什么样的疼痛没经受过。
生孩子这点疼,毛毛雨啦。
古代女子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她是穿越者,
去了鬼门关都没人收。
反正死不了,疼点就疼点呗。
“当真?”胤礽问。
石静拍胸脯保证:“千真万确。”
胤礽收回手,不揉了。石静小腹一凉,隐隐作痛,闭眼想睡,肚子更疼了。
翻了一个身,侧躺蜷曲,自己抱着自己,还是疼。
从前明明不怕疼的,怎么穿到这里,穿成女子,连肚子疼都无法忍受了。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石静才放出狠话,怎么能轻易喊疼。她强迫自己闭上眼,额上沁出汗,咬着嘴唇装睡。
身后轻叹一声,很快被人抱着翻了个面,温热的手再次覆上来,听他道:“睡吧。”
被人这样宠着,难怪自己越来越娇气了,可被人宠着的感觉……真好。
上元节这一日,养心殿的佛堂设道场,也叫放焰口。由高僧主持,僧众诵念经咒,向焰口施食,助饿鬼道众生超度,借此积聚功德。
类似的仪式每年都有。
太后和皇上信佛,每年的道场都有参与,今年也不例外。
后宫围着皇上转,皇上信佛,后宫众妃嫔没有不信的。
然而有资格陪同皇上去道场的,只有四妃。
石静来了月事本来不想去,奈何太后要去,也只得跟着。
谁知她才陪太后走进养心门,院中闹哄哄的念经声忽然一顿,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今日主持道场的高僧,是云居寺的明波法师。只见他于蒲团上忽然睁开眼,环顾四周,高声对皇上说:“有恶鬼进门,请皇上避到养心殿中,容贫僧会会她。”
明波法师此言一出,养心殿前的广场顿时乱起来,皇上和四妃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避进养心殿。
石静是穿越者,不信神鬼之说,奈何太后十分相信,催着她赶紧往养心殿去。
经过院中道场的时候,明波法师忽然起身,对着她和太后一顿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石静只觉莫名其妙,却听明波法师对她大喝一声:“孽畜还不放开太后!太后功德深厚,岂是尔敢觊觎!”
石静简直无语,合着她是恶鬼呗。这时候的道场流行cosplay也不提前说一声,她都没妆扮起来。
太后吓了一跳,慌忙转头看她。
这时候石静才感受到来自明波法师浓重的恶意。清朝几代皇帝都信佛,顺治皇帝到底是病死了还是出家了成谜,康熙皇帝手抄佛经数十卷,不管心里是否相信,反正样子是做足了的。
如果她这个才进门没多久的太子妃,被高僧当场指认是恶鬼,或者曾被恶鬼附身,太子妃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毓庆宫从建成那天起,便是宫里竖起的靶子,各种明枪暗箭不要钱似的往上招呼。
某天,有人发现靶子动了起来,将身上的明枪暗箭如数奉还。
不但如此,还敢搅弄后宫风云,让从前手持兵器的人不得安生。
换做她是那些人,也会心中惶惶,然后千方百计地按住靶子,不许靶子乱动。
按住靶子最好的办法,便是釜底抽薪,除掉背后操纵靶子的人。
而她恰好是那个人。
买通僧人,在道场当日装神弄鬼一番,然后把脏水泼她身上,不过是红口白牙一说,效果立竿见影。
毕竟怪力乱神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怕吓到太后,石静放开了太后的胳膊,吩咐身边的宫女将太后扶进养心殿。
石静走至道场边,抢了一个僧人手中的佛珠,与明波法师面对面站好。
“法师说我是恶鬼,恶鬼可有相,可通佛法?”她问。
明波法师显然没想到她不害怕,还敢向他提问,怔了一瞬才道:“恶鬼嗔恨心重,可被佛法超度,却是不通。”
“恶鬼不通佛法,若我与法师辩经,可否证明法师看走了眼呢?”石静不知穿越了多少世,忘记在哪一世学过佛经,还曾与真正的高僧辩经,如今依稀记得一些,糊弄明波这种法师应该不成问题。
明波又是一怔,来找他办事的人只说太子妃是个伶俐些的深闺妇人,没说她懂佛法啊。
太皇太后信佛,太后信佛,皇上也信佛,连带着整个皇宫但凡能买得起佛珠的人都说自己信佛。
信佛的人多了,可能够钻研佛法,参与辩经的,他一个也没见过。
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时常传了他的师兄,云居寺上一任住持元通进宫讲经。
也只是讲经,而非辩经。
太子妃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九年,便是每回讲经都有旁听,也不可能达到辩经的高度。
想来是她虚张声势,急于自证罢了,明波眉眼不动笑着说了一个“请”。
等两人一个坐在法台上,一个站在法台下开始辩经,明波眯起的眼睛越睁越大。
辩经的主题是他所选,已然占了先机,若败下阵来,名声扫地是小,脑袋恐怕都保不住。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该蹚这个浑水。
思及此,眼睛睁到最大,额上也见了汗。忽听远处一阵喧嚣,抬眼见太子提着马鞭闯进院中,鞭稍上滴着血。太子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侍卫,为首那个侍卫脸上有道长长的血痕,一看就是被鞭子抽的,多半要破相了。
明波心里一阵发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脸,感觉自己要是挨上这样一鞭,估计直接去西天见佛祖了。
石静背对养心门站着,似笑非笑看着法台上如坐针毡的明波法师。
出了这么多汗,把袈裟都湿透了,再来一轮,恐怕要脱水晕过去了。
在对方晕倒之前,得想办法让他开口为自己洗脱嫌疑。
这个莫须有的恶鬼,她不当。
云居寺一向巴结宫里巴结得紧,之前又有太皇太后的提携,这才能顺利承办宫里焰口的道场,名义上为皇上积福,实则是来捞香油钱的。
一场法事做下来,名利双收,平白陷害她做什么?
明波受谁指使,一句两句问不明白,问了他也不会痛痛快快说出来。
先洗脱嫌疑,把中元节过了,再慢慢查云居寺和明波。
石静一面步步紧逼,把明波逼到墙角,一面在心里推导筹谋,谁知在明波法师摇摇欲坠的时候,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她不耐烦地回头,正好对上胤礽凶神恶煞的眼。
比恶鬼更像恶鬼。
胤礽平时在她面前,要么散漫慵懒,要么斯文败类,在床上更是秋名山车神附体,胆子大得很,坏到骨子里。
懒归懒,坏归坏,石静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视人命如草芥”的表情。
视线转到后面那些侍卫身上,有几个石静认识。
脸上有血痕,破了相的那个,是养心门的守门侍卫。
他身后跟着的,也是今日养心殿焰口道场负责维持秩序的侍卫。
而紧紧护在胤礽身边的,有索额图的长子格尔分,还有毓庆宫其他几个侍卫。
两边人的手都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隐隐对峙。
“你不是去了河道总督府吗,怎么又回来了?”胤礽不信佛,懒得参加宫里的封建迷信活动,正好河道总督府有事,向皇上告假外出。
石静说着朝胤礽走去,想提醒他这里的事她自己可以搞定,让他别掺和进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院中不止有云居寺的僧众,还有乾清宫的侍卫。太子在皇上面前打人,哪怕事出有因,传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
胤礽并不回答,只上下打量她,然后才将马鞭扔给身后的随从。几步走到她身边,看向法台上不知何时站起来的明波,扬声问:“你再说一遍,谁是恶鬼?”
方才辩经外行人看不出来,内行人早看明白了,他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
这时被太子问到脸上,明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到底是仗着现场内行人都是自己人硬撑,指认太子妃是恶鬼呢,还是承认自己眼瞎,看错了呢?
余光瞥见站在太子身后几步远的那个侍卫头子脸上的血痕,明波觉得还是保命要紧,承认自己眼瞎吧。
反正他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也正常,就算太子不依不饶,顶多就是不让他继续做云居寺的住持了。
总不能要了他的命吧。
想好退路,明波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才要开口认错,就见法台下站起一个人来,朗声替他回答:“太子爷,我师父是得道的法师,自然不会看错!”
孽徒!要不是为了掩盖他的罪孽,自己又怎会被拉下水,顶替师兄进宫演这一场大戏,平白得罪贵人。
明波张了张嘴,刚想呵斥,却见太子忽然拔出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削掉了孽徒的半个
脑袋。
血水喷上法台,喷了他一头一脸。
明波差点吓尿,胡乱抹了一把脸,当场给太子跪了,连声请罪,说自己老眼昏花,看走了眼。
云居寺僧众很多人身上都被喷溅了血迹,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随着明波跪下请罪。
“太子,你要干什么!”此时被吓坏的不止是云居寺僧众,还有避到养心殿的太后和四妃,康熙不得不出面。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然分明。云居寺的法师明波受人指使,怪力乱神污蔑太子妃,事后他肯定要彻查。
若是轻轻揭过,助长了这种风气,以后谁看谁不顺眼就敢利用神鬼给人泼脏水,制造恐慌,他的后宫恐怕会闹出第二个巫蛊案。
康熙信佛,是统治需要,才不会被一个什么法师牵着鼻子走。之所以全程作壁上观,不过想考验一下太子妃,看看她的反应。
太子妃不愧是太皇太后手把手栽培起来的,遇事不慌,懂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来破局。
哪怕是为了统治需要,康熙也曾手抄佛经,勉强能算半个内行人。
刚刚辩经,太子妃赢了明波,让他惊喜之余对太子妃刮目相看。
今日是中元节,焰口道场还要继续,暂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把节过了,太子妃这样的处置很稳妥,让康熙很满意。
谁知胜负已分,明波站起来都要认错了,胤礽半路杀进来。根本不听明波解释,当场砍了维护明波的僧人,惊了太后的驾,把四妃吓得瑟瑟发抖。
他还在呢,怎么可能让自己选定的儿媳吃亏,胤礽就这样沉不住气,当着他的面拔刀杀人。
太后和四妃都见过生死,尚且吓得脸白腿软,太子妃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头一回直面杀人现场,怕是要吓坏了。
康熙呵斥一声,当先走出养心殿,抬眼见太子妃正淡定地指挥人抬走尸体,清理现场,有条不紊。
康熙:“……”
见皇上走出养心殿,石静扯了扯胤礽的衣袖,压低声音提醒:“惊了太后的驾,赶紧跪下认错。”
胤礽余怒未消,梗着脖子不跪,还敢跟皇上呛声:“儿臣不知皇上也在。”
掌珠可是太皇太后和皇上一起给他选定的太子妃,今日被妖僧污蔑,皇上就站在殿中眼睁睁看着,半点维护的意思都没有。
还好他早起出门忘了带东西,回来取时正好赶上。
再晚一步,他的掌珠不知会被这群秃驴欺负成什么样。
康熙被噎得一个倒仰,合着连他也怨上了:“你这是什么话?”
还敢拿刀对着他,反了天了!
平时多么变通的一个人,怎么遇上事这么轴。石静掰开胤礽的手指,接过滴血的刀还给身边早已吓傻的侍卫,然后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先跪了下来。
“明波污蔑臣妾在先,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她一边喊冤,一边扯胤礽的衣袖。
见她跪下来,胤礽也不情不愿地跪了。
矛头随着两人这一跪很快从太子杀人惊了太后的驾,转到了罪魁祸首明波身上。
明波感觉自己的罪孽又重了一层,不但当众污蔑太子妃,还激得太子动手杀人。
牵扯到人命,恐怕不是被免掉云居寺住持可以了结的。
再看法台下那一滩原本是血迹,现在是水迹的湿痕,明波恐慌过后,心如刀绞。
死去的徒弟,与其说是徒弟,不如说是儿子。
从小养在他身边,得他悉心教诲,修习佛法资质平平,却天生会与贵人们交际,每年都能给云居寺拉来不少香油钱。
正因为得了徒弟的助力,他这才能顺利接替师兄,成为云居寺的住持。
“皇上,太子妃方才确实被恶鬼附身,贫僧没有看错。”事已至此,认罪是死,不认也是死,既然必须死,在死之前怎么也要泼太子妃一身脏水,为枉死的徒弟报仇。
老秃驴好死不死居然翻供,有一瞬石静都觉得,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胤礽。
皇上才呵斥胤礽,自己好不容易把矛头调转,老秃驴又跑来触霉头。
他毕竟是云居寺的住持,若让胤礽一刀杀,恐怕不好收场。
杀人都是小事,对皇上的话置若罔闻才是大事。
想着石静又拉住了胤礽的袖子,可胤礽好像没听见,不但没被气到,唇角还勾起一抹若隐若无的弧度。
“哪里来的糊涂和尚,也敢在皇上面前信口雌黄!”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
石静回头,见苏麻喇姑在一个小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来。
第60章 请真佛太皇太后的顾虑,在苏麻喇姑看……
八十几岁的人了,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宝蓝旗装,银白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踩着花盆底走路稳稳当当。
将视线从苏麻喇姑身上挪开,石静睁大了眼睛看胤礽。胤礽恰好也在看她,还朝着她戏谑地眨了眨眼。
别人往她身上泼脏水,他就利用别人往她身上脏水的机会,把专注修行的苏麻喇姑给逼了出来。
皇上看见苏麻喇姑也是一怔,随即大步迎上去,喊了一声额涅。
苏麻喇姑快走几步,恭恭敬敬给皇上行了礼,对皇上说:“太皇太后生前请活佛给太子妃批过命格,贵不可言。如此尊贵的命格,怎么可能被恶鬼附体。”
说起这个,康熙也是汗颜。
佛讲来生,压根儿不会给人批命格,可太皇太后硬拉着人家活佛帮忙。活佛没办法找到他,另外请了道教的天师下山这才勉强糊弄过去。
太皇太后和他自己都说信佛,但具体信成什么样,恐怕只有自己人知道了。
康熙点点头,见苏麻喇姑又看向跪在法台上的明波,冷笑着说:“奴婢几年没有出来走动,竟不知云居寺的住持换了人。”
又问明波:“元通法师可好啊?”
太皇太后病逝之后,宫里对云居寺的照拂变少了,他这才能逼着师兄元通在活着的时候让出住持之位。
明波心里有鬼,根本不敢看苏麻喇姑的眼睛,僵硬道:“师兄很好。”
“既然很好,今日这焰口道场为何没来?”苏麻喇姑追问。
明波颤巍巍:“师兄将住持之位传给了我。”
苏麻喇姑根本不理他,转头对皇上说:“奴婢记得云居寺的住持都是一代传一代,前一任住持圆寂之后新住持才能管寺中事务。”
康熙没时间关注这些,自然是不知道的:“那便换回来好了。”
苏麻喇姑点头:“事涉太子妃,怎么也要查一查。”
“这个自然。”康熙说着朝梁九功使了一个眼色。
梁九功会意,让人将法台上的明波捆了。
皇上和太后都信佛,对寺庙里的住持很是礼遇。可法台上这位眼下不是云居寺的住持了,当然不能再继续享受住持的待遇。
这是从哪儿跑出来的老嬷嬷,一上来就拿西藏活佛压他,在皇上面前三言两语把他辛苦得来的住持给免了,还让皇上查他。
明波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堵了嘴捆了手,押着出了养心门。
“做焰口是功德,皇上不如派人去请了元通法师过来把道场做完。”
苏麻喇姑所说无伤大雅,康熙点头同意。
又问:“自太皇太后薨逝您一直在慈宁宫苦修,今日出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除了太皇太后有意抬举,苏麻喇姑从来不会主动做什么。
但凡她主动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石破天惊。
比如先帝刚入关那会儿,朝廷官服的样式便是苏麻喇姑带人画出来的。
比如当年的摄政王多尔衮去狩猎,想带了太皇太后同行。太皇太后没去,只让苏麻喇姑跟去,结果苏麻喇姑带回了摄政王坠马重伤的消息,没过多久摄政王因伤病去世。
哪怕太皇太后早已不在,康熙也不会小看了苏麻喇姑。
每年宫宴,他都会派人去慈宁宫问一声,每回的邀请都被婉拒。
平时屋门都不出的人,忽然外出走动,怎能不让他疑惑。
苏麻喇姑曾给皇上启蒙,深知皇上疑心重,而且这种疑心会随着年龄增加变重。
因为十二阿哥的事,她欠了太子妃一个大人情,不还上夜里睡不着觉。
可这话,她不会对皇上说:“劳皇上挂怀,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奴婢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太皇太后召见奴婢,说地府里恶鬼太多,让奴婢来告诉皇上一声,往年的焰口道场不够,得做上三日三夜才行。”
她苦笑:“奴婢醒来的时候,这边的焰口道场已然开始了,奴婢知道皇上肯定会过来,便自作主张找到这边来了。”
之后的事不用她说,皇上都见到了。
康熙不知真假,也没想分辨真假:“既是这样便请了元通法师过来,做三日三夜道场好了。”
“奴婢出来了,怎么也要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这个是应有的礼节,康熙不疑有他,陪着苏麻喇姑去了养心殿。
太后见到苏麻喇姑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下意识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石静。
太后知道石静的打算,这会儿见到真佛自然不会放走,拉着苏麻喇姑说这说那,最后将人带去了慈仁宫。
皇上说让太子妃帮她管着东西六宫,太子妃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怎么比得过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比自己还年长的苏麻喇姑?
皇上登基以来,东西六宫几次大洗牌,留下来的全是千年的妖精,没有哪一个是好管的。
千年的妖精就得万年的妖精来镇,小年轻可不行。
哪知道苏麻喇姑人是住进慈仁宫了,却是半个主意都不肯给太后出,如在慈宁宫一般潜心礼佛。
“你说苏麻喇姑是什么意思?”光在慈仁宫吃她的分例,什么都不干,太后忍不住跟石静抱怨。
石静笑眯眯给太后答疑解惑:“苏麻喇姑欠了我一个人情,又没欠您的。”
光吃分例恐怕请不动真佛。
太后迟疑:“她欠你什么了?”
不等石静解释已然反应过来,连着哦哦哦了好几声。
“也好。”太后也给皇上带过孩子,还不止一个,听说了十二阿哥的遭遇怎能不心疼,只不过皇上都不管,她没有立场去管。
现在有人管了,当然是好。
虽然让十二阿哥吃了些苦头,结果总是好的,往后可以安心读书,不怕再被人欺负了。
等苏麻喇姑出山帮着太子妃料理了毓庆宫,宫里乱七八糟的事能少一半,她的耳根子也能清净了。
“苏麻喇姑年纪大了,就让她住在我这里好了,你每天过来请安也能见到。”太后给石静出主意。
毓庆宫乱得很,搞不好是皇上给太子准备的磨刀石。如今太子有了整治河道的差事,远离皇权中心,这块磨刀石怕是用不上了。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另有用途,皇上从来没有过问毓庆宫的事,好像并不打算拿走这块磨刀石。
石静却等不得,要清理门户,也是忌惮皇上,这才千方百计搬出苏麻喇姑这尊真佛。
若是让皇上把苏麻喇姑出山和石静,以及整肃毓庆宫联系在一起,君心难测,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让苏麻喇姑住在慈仁宫,对石静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石静承了太后的情,可没想到苏麻喇姑一把年纪竟是个急性子,不等石静去找她,已然自己找了过来。
屏退屋里服侍的,对石静道:“太子妃打算什么时候接我去毓庆宫?”
太后年纪见长,还是像从前那样啰嗦,遇到一点小事就叽叽喳跑来问她,苏麻喇姑烦不胜烦,早在慈仁宫住够了。
石静没想到太后一肚子委屈,苏麻喇姑比太后还委屈:“毓庆宫乱得很,您当真想搬过去吗?”
她和太后都能想到的事,苏麻喇姑深谙后宫生存之道,应该不会想不到吧。
“毓庆宫才多大地方,能有多少人,再乱还能乱得过太宗皇帝、先帝和当今的后宫吗?”苏麻喇姑不以为然。
那确实乱不过。
太宗皇帝有五宫福晋,全是正妻。先帝独宠董鄂皇贵妃,后宫纷争不断。当今更不用说了,东西六宫人满为患,人多是非也多。
养在太皇太后身边那些年,石静没少与苏麻喇姑打交道,自然知晓她是一个极有成算的人,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既然她执意要搬到毓庆宫去住,肯定有法子过了皇上那一关,且不会让皇上看出什么来。
石静说好:“我这就让人把东偏殿收拾出来,您选个日子我来接您。”
“住什么东偏殿。”石静是苏麻喇姑看着长大的,对上她的时候,苏麻喇姑说话更随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如果太子妃能一直住在毓庆宫,东偏殿是要留给皇长孙的。”
民间也是一样,男孩子启蒙之前通常住在后院的厢房,方便母亲照顾。等开了蒙,才能搬去前院,由父亲教导。
说起孩子,石静垂下眼睑:“我与太子聚少离多。”
刚成亲那会儿她为了要孩子有努力,现在就有多失望。她用了历史上太子妃的身份,恐怕也继承了她的一部分命运,注定子嗣艰难。
能不能生出皇长孙都是未知。
如今胤礽在河道总督府坐镇,经常外出公差,一去就是好几天,想要个孩子恐怕更难了。
苏麻喇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提醒:“太子妃这衣裳的领子不够高,什么也遮不住呢。”
石静轻轻“啊”了一声,心虚地提了提衣领,准确盖住了脖子上可疑的红痕。
遮住脖子,脸却红了。
那天从养心殿回来,胤礽缓了一天才走,晚上在她沐浴的时候闯进来,非要亲自给她驱邪。
“你没听见苏麻喇姑说吗,我的命格贵不可言,邪祟不敢靠近。”她羞得缩在浴桶里,跟他打马虎眼。
胤礽笑着走到浴桶边上,居高临下看她:“是么,可我怎么看见你身上附了一只狐狸精呢?”
“你才是狐狸精!”还是男狐狸,专会蛊惑人跟他厮混,石静自知难逃,还是忍不住跟他斗嘴。
“原来我在你眼里,不是龙子凤孙,而是狐狸精啊。”胤礽似乎对这个评价很满意,并且很快身体力行,让她知道了男狐狸精的厉害。
她的皮肤本就敏感,尤其是脖子,碰一下便会出现淤青。偏他格外钟情她的脖颈,情。动时亲个没完,事后喘息着把头埋进去,在热水的加成之下,红痕几天都没消下去。
出门的时候,她仔细检查过,衣领够高,全都遮住了,别人也没看出什么。没想到苏麻喇姑一把年纪,眼神还是这样好使。
苏麻喇姑似乎看出了她心底的不安,呵呵笑道:“子嗣讲缘分,太皇太后十三岁进宫服侍太宗皇帝,直到二十六岁才生下先帝。太子大婚之后,把太子妃留在身边,一直没传其他格格侍寝,足见看重。”
太子坐镇河道总督府,离宫也有几日了,可太子妃脖颈上的红痕仍旧如此明显,不难想见两人有多恩爱。
夫妻恩爱,才能瓜瓞绵绵,是好事。
记得太皇太后在世时,太子就喜欢太子妃,喜欢得不行,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知道太子妃有热症,慈宁宫服侍的怕担责任,不敢让太子妃吃饱。太子中午放学来一次,下午放学来一次,每次都不是空手来,总要带了吃食。
亲自服侍太子妃吃完,再陪她说上几句话才恋恋不舍离开。
就是离开,也要拉着太子妃的手,求她把自己送到毓庆宫,然后再送太子妃回来。
她亲眼见过,两个小人儿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
每年仅有的五天假期,办过该办的事,太子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慈宁宫。
元旦陪太子妃画九九消寒图,太子妃画样子,太子上色。
给太皇太后画一张,给太后
画一张,给皇上和几位公主各画一张,一整天就消磨过去了。
端午拉着太子妃跟宫女学包粽子,太子妃包一个,太子包一个,两人比赛,最后煮成了一锅八宝粥。
运气好的话,她也能分到一碗。
端午节包粽子,中秋做月饼,万寿节蒸寿桃,皇上看见那一大锅歪歪扭扭的寿桃,笑着问太子将来是不是打算去御膳房当差。
到了五月初三,太子的生辰,太子就不动手了,缠着太子妃给他绣荷包。可看见太子妃被绣花针扎了手,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从此再没提过。
怕太子妃吃心,非说自己不喜欢荷包,从此腰间再没挂过荷包。
就是夏天熏蚊虫用的香包也不戴,身上咬了包,吓得毓庆宫的李德福天天捧着熏香炉跟在后头。
太子十二岁那年,太皇太后提醒皇上该给太子选宫女通人事了,结果派去的人全被赶了回来。
太皇太后这才注意到太子对太子妃特别的偏爱。
有一回她随太皇太后出门,中午在慈宁宫附近的夹巷里,看见太子把太子妃按在墙上亲。太子妃推了一下,哪里推得开,反被人压得更紧。
直到太子妃有些站不住了,太子才托住她的腰,哑着声音哄人:“掌珠,我不要什么通人事的宫女,我只要你。”
太子妃吓坏了,摇头说不行,太子拍拍她的背:“小傻子,不是现在,等我们大婚再说。”
怜惜地看向太子妃:“你把你的第一次给了我,我的第一次自然也会留给你。掌珠,我谁也不要,只要你。一辈子都只要你。”
这番话似曾相识,听得她心惊胆战。转头看太皇太后,果然见她老人家沉了脸,表情冷肃。
先帝是怎么病的,又怎么没的,苏麻喇姑心知肚明。
这根刺一直扎在太皇太后心里,并没有随着先帝的薨逝消失。
后来太皇太后找到太子问话,虽然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却没见到与之相符的行动。
太皇太后又找太子妃,让她劝太子按规矩来。太子妃顺从地去了,与太子在毓庆宫说了半天话,回复太皇太后说太子答应了。
几日之后,送去的宫女被太子临幸,皆大欢喜。
奈何太皇太后不信,又赏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宫女给太子,结果收获了一小滩鸽子血。
望着几可乱真的元帕,太皇太后闭了闭眼,吩咐她:“你把那几家适龄的姑娘再捋一捋,写个单子拿来我看。”
“太皇太后,定下来的事,还能反悔不成?”她小心翼翼地问。
石家姑娘被内定为太子妃,消息几年前就放出去了,眼看这姑娘都要及笄了,太皇太后不会想换人吧。
若当真换了人,让石家的脸往哪儿搁。
就算石家能拉下这个脸,大姑娘曾经被内定为太子妃,住在宫里九年,与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恐怕很难再嫁出去。
这辈子就算完了。
先爱上的是太子,愚弄您老人家的也是太子,与石家大姑娘不相干的话,苏麻喇姑只能在心里想想,哪里敢问出口。
还没问出口,已然被太皇太后一个眼刀劈过来:“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不知有多少年没听见太皇太后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她说话了,苏麻喇姑赶紧应是,去整理名单。
名单呈上去,太皇太后拖着病体约见了好几家女眷,虽然没有明说,也透露出一些意思来。
若非病势忽然加重,力有不逮,如今的太子妃是谁都不一定呢。
即便太子妃足够聪慧,用一句“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通过了太皇太后的考验,太皇太后还是不放心,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密切关注太子和太子妃,一旦发现不对,务必提醒皇上。
“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可我这心里呀,总是不踏实。”太皇太后躺在病榻上回忆从前,越发不安,“不是我心狠,万一掌珠也像董鄂氏那样是个没福气的,保成可怎么办呐!”
“他比皇上更像先帝,有抱负有能力,偏偏是个痴情的种子。”太皇太后病逝那一日,都在考虑要不要跟皇上说,换掉石家大姑娘。
奈何老天爷不给时间,还没想好,人就去了。
说来也奇怪,太皇太后病逝之后,太子好像换了一个人,对石家大姑娘似乎不那么在意了。
石家大姑娘出宫那一日,他甚至都没露面。
之后六七年两人之间全然断了联系,石家大姑娘安心在家中守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太子则先后纳了四个格格,独宠李氏。
与李氏生下一儿两女三个孩子,甚至在婚前有了庶长子。
除了李氏,被送进慎刑司的林氏也曾被临幸。
先帝独宠董鄂妃是真,可先帝也没忘了给皇家开枝散叶,在位十八年,育有十四个子女。
太子随了先帝又如何,该尽的本分半点没落下。
太皇太后的顾虑,在苏麻喇姑看来,不过是病中多思。
可太皇太后让她在病榻前发了毒誓,苏麻喇姑自然不敢懈怠,人在慈宁宫后罩房修行,眼睛却一直盯着毓庆宫的动静。
看着太子大婚,看着太子妃将大哥儿养在身边,拉拢李氏围剿其他妾室。人还没搬过去,已经把撷芳殿牢牢抓在手中。
然后腾出手,借太后的势,搅弄后宫风云,让看似报团取暖的四妃各自显露心机,彼此争斗,从中取利。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些都是太皇太后当年在盛京玩过的老套路。
苏麻喇姑再熟悉不过。
太子妃是太皇太后手把手教出来的,熟练掌握一些宫斗的老套路并不稀奇。可她居然在婚后劝动太子去修河堤,远离皇权中心,用“远香近臭”的道理,弥补了皇上和太子之间的裂痕,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这个千古难题,太皇太后在世时都没能解决,不然也不会亲手除掉如日中天的摄政王,为先帝腾地方了。
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一座山头容不下两只猛虎,就是这个道理。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再加上一个洪武皇帝,都没能凑出一个顺利继位的太子。”
太皇太后派她去摄政王身边的时候,眼中含泪,叹息着说:“更何况是意气风发的皇上,与春秋正盛的皇父摄政王呢!”
在两虎相争之前,太皇太后果断选择了自己的儿子,独自背负起忘恩负义的名声,把自己关在慈宁宫自苦。
若不是先帝去得早,皇上当时年纪太小,太皇太后压根儿不会走出慈宁宫,出现在朝臣们面前。
不管是君臣还是叔侄,抑或是儿子和情人,豁出去的话,尚且容易取舍,可亲生父子之间的难题,真是无解。
若太子妃能解开这道困扰了
太皇太后半辈子的难题,也是太皇太后生前最放心不下的难题,苏麻喇姑觉得即便太子妃被独宠,真到了当年董鄂氏的程度,也是可以容忍的。
百年之后到了地下,她见到太皇太后也有说辞了。
“皇上那边我来解释,也不拘什么吉日,你等我的消息好了。”与石静统一了思想,苏麻喇姑又提要求,“我在北房住惯了,不想住厢房,你干脆在后罩房收拾出两间屋子来。”
“那怎么行?”石静摇头,“后罩房住的全是宫女嬷嬷,临着后身的夹巷又吵,您清净惯了怎么能住在那里。”
苏麻喇姑看她一眼:“办完你想办的事,还了人情我就走,你还想把我留在毓庆宫不成?”
又笑起来:“你想留,我还不住呢,我得回去呀给太皇太后看屋子。”
两日后,石静带人把苏麻喇姑接到了毓庆宫。老人家在宫里服侍了一辈子,东西却少得可怜,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宫女,让那宫女背了一只灰扑扑的小包袱。
“我以为还要再等几日,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办妥了。”皇上慧眼如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石静很好奇。
苏麻喇姑呵呵笑道:“你是太皇太后看重的人,前几日宫里又出了焰口道场那样的事,我说不放心,求了皇上让我搬到毓庆宫住几日,帮着你整顿内务。”
最后几个字故意扬声,恐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此时两人才穿过游廊走到后罩房,石静带苏麻喇姑进屋去看,歉意道:“之前以为您爱清净,会住在慈仁宫,没想到您要搬过来,只来得及匆匆把屋子收拾了一遍。”
毓庆宫的后罩房原来住着宫女、嬷嬷,听说苏麻喇姑要搬过来住,石静便将原来的住户挪到了东西两边的围房,把面阔五间的后罩房全都腾出来给苏麻喇姑临时居住。
明间作厅堂,用于会客,次间作卧房,稍间按照苏麻喇姑的喜好专门布置了一个小佛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然而最让苏麻喇姑满意的不是佛堂,而是卧房:“里外两间都是炕,夏天睡着凉爽,冬天也暖和。”
“怎么慈宁宫后罩房的卧房没有炕吗?”清朝的皇宫讲究俭朴,地龙只在主子屋里有,奴才住的地方烧火盆,如果没有炕的话,冬天就难熬了。
苏麻喇姑住的地方,不应该啊。
“原来是有炕的,后来年久失修给塌了。”这样的话,苏麻喇姑不会跟皇上说,却是可以说给石静听。
石静会意:“这个好办,等会儿我禀了太后派人去修,保证您住进去的时候屋里暖烘烘的。”
苏麻喇姑也不愿意麻烦别人:“我年纪大了,冬天总是腿疼,睡热炕能好些。”
“您放心在毓庆宫住着,慈宁宫那边的大炕什么时候修好了,晾干了,您再住回去。”苏麻喇姑服侍了太皇太后半辈子,对与清宫里的事,比石静这个半路出家的了解更多,石静恨不得苏麻喇姑永远住在毓庆宫才好。
后罩房的布置虽然简单,却很实用,尤其适合老年人居住,苏麻喇姑看哪里都满意,索性安心住了下来。
人是上午住进来的,风声是下午放出去的,先礼后兵。
之后半个月风平浪静,所有人照常作息。苏麻喇姑每天跟在石静身边,陪她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看着她处置毓庆宫的事务,像个影子似的,一言不发。
“前殿那边忽然多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是怎么回事?”胤礽出公差回来,拉着石静胡闹过后,还是不满足,缠着她再来一回,石静说累了,他也不让她睡,与她说起正事。
“是苏麻喇姑要出手了吗?”他问。
“有吗?”刚刚清洗完,石静躺了一会儿才坐起身,抓了枕边的肚兜给自己套上,套完肚兜发现亵裤不见了。
夜已深,石静懒得叫人进来伺候,索性光着裹了薄被,接上刚才的话头:“苏麻喇姑来的时候是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也是瘦瘦小小的。”
说着打了一个呵欠:“人一直在苏麻喇姑身边伺候,不可能去前殿晃吧。”
胤礽记性非常好,尤其是对人脸,几乎过目不忘。他懒得管毓庆宫,并不代表他对毓庆宫失去掌控。
“是有个小宫女,面生得紧。”胤礽连人带薄被搂过来,三下两下剥开,把自己也裹了进去。
“单人被,你挤进来做什么?”石静推他。
“你说呢?”见她羞红了脸要跑,长臂一伸又把人捞了回来,“单人被好,我就喜欢睡单人被。”
石静想翻身面对他,换一个更安全的姿势,已然来不及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