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求和好不然呢,你咬我,我再咬回去?……
“三姐,你知不知道掌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听说了石静最近的动向,胤礽哪里还坐得住,想都没想就跑到公主府去问荣宪公主。
草原接生条件有限,淑慧大长公主便求了皇上,允许荣宪公主在京城生产。
皇上心疼女儿,便准了淑慧大长公主所请,只让乌尔衮回去,将荣宪公主留了下来。
进入十二月,天寒地冻,荣宪公主就要生了,很少出去走动,哪里知道石静在做什么。
“你想知道掌珠的事,直接去问她好了,何苦跑到我这里来?”若说婚前不能见面,太子和掌珠这半年来见的还少吗,荣宪公主就快生了,实在没精力两边传话。
“我……我……”胤礽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齐话。
荣宪公主多精明的一个人,立刻猜出两人多半又吵架了,而且责任在太子。
现在太子想明白了,急于求和,却又拉不下脸来,这才想起她。
可真是她的好弟弟,真会给她找事儿。
“行了,别我我我的了,我这就让人给掌珠下帖子,请她明天过来玩。”
荣宪公主无语地看向胤礽:“到时候你装作来看我,无意间撞上,有什么话,你自己问。”
不放心,又叮嘱:“掌珠是个心软的,对你多好啊,你还有什么不足。知道错了,就给人家赔礼道歉。”
胤礽盯着荣宪看了一会儿:“你怎么就知道是我错了?”
丢下这句话,也没说明天来不来,转身便走。
这么臭的脾气,亏掌珠还把他当成宝,换自己早崩溃了。
莫说是太子,便是天王老子,她也不嫁。
可……谁让掌珠稀罕他呢,谁让他喊自己一声姐姐呢,荣宪公主再气,还是让人给石静送了请帖过去。
石静收到公主府的请帖,问过来送帖子的婆子:“公主十二月是不是要生了?”
那婆子见过石静,知道她是公主的闺中好友,也没隐瞒:“听说就在这一两日。”
石静:“……”
“公主这时候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不怪石静总往坏处想,按照当时的风俗,女子怀孕很少外出,也很少见家人以外的人,主要怕外邪入侵,冲撞胎神,对腹中胎儿不利。
送信的婆子也不知情,只是摇头。
翌日,石静带了补品去公主府,才与荣宪公主说了几句话,荣宪公主忽然白了脸,捂着肚子喊疼。
屋里顿时炸开了锅,扶公主的扶公主,喊稳婆的喊稳婆,每个人都很惊慌,行事却还算有章法,显然是演练过的。
石静与丫鬟一起,扶着公主进产房,盯着稳婆洗手,擦拭剪刀,给剪刀消毒。
“派人去请太医了吗?”
阵痛来势汹汹,公主已经疼得说不出话,石静问公主身边的老嬷嬷。
老嬷嬷回答:“已经派人去请了。”
石静想了想又问:“淑慧大长公主那边,派人去送信了吗?”
淑慧大长公主既是荣宪公主的姑祖母,也是祖婆婆,如今荣宪公主的夫君乌尔衮不在,她身边必须得有一位能压得住场的长辈坐镇。
老嬷嬷“哎呦”一声:“奴婢把那边给忘了,这就派人去请。”
说话间,有小宫女在门外禀报:“太子爷来了!”
原来又是他在作妖,石静恍然,对老嬷嬷说:“你留下照顾公主,我找人去送信。”
老嬷嬷向石静道谢,转身安排产房里的事了。石静则走出去,对迎面而来的胤礽说:“公主要生了,这边人手不够,劳烦你跑一趟把淑慧大长公主请来。”
胤礽走进院子就听见了女子的呻。吟,以为出了什么事,敢情是荣宪要生了。
早不生,晚不生,她可真会挑时候。
胤礽挑眉:“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石静点头:“公主可是你的姐姐。”
跟在太子身边的随从刚在心里给石静点上蜡,就见自家主子爷才进来又转身出去了,扬声吩咐:“去淑慧大长公主府。”
当真亲自去请了。
淑慧大长公主来得很快,在被临时用作产房的耳房外间坐镇,娴熟地指挥着丫鬟婆子,看着就让人安心。
“掌珠啊,你是未嫁女,不能待在产房,去花厅等着吧。”见太子也在,曾经举办过春日宴的淑慧大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此时太子正在花厅等人,她不可能让掌珠走了。
石静也正好有事要与胤礽说,闻言屈膝告退。
另一边的花厅,胤礽见石静走进来,故意重重放下茶碗,发出“哐当”一声。
石静并不看他,径直走到对面的圈椅边坐下,端起茶碗喝下一口润嗓子。
胤礽轻咳一声,打破尴尬的沉默:“中秋那一日,是我会错了意,对不住你。”
哪有什么会错意,分明是兴致来了想要拿她消遣。
他是太子,大清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他想拿谁消遣,都是谁的福气,祖坟冒青烟那种。
石静不想再提中秋那天的事,转而问起别的:“治疟病的药炮制成了吗?”
话题切换太快,胤礽怔了一瞬,很快跟上节奏:“还没,那个传教士就是
个半吊子,骗钱的,我已经派人去欧罗巴另请高明了。”
他看石静:“怎么,你对这种药感兴趣?”
石静点头:“川蜀湿热,多有疟病,那边的郎中早已配出成方。药材遍地都是,炮制方法也简单,你要不要换个药方试试?”
炮制方法都好说,取材容易可太难得了。胤礽的家底都快被金鸡纳树掏空了,换个药方也没什么,管用就行。
他起身,换了座位,坐在石静旁边,朝着她微微倾身,做出一副愿闻其详,求贤若渴的样子。
石静差点被他逗笑,正了正颜色才道:“我兄长外放到川蜀,听他说起过这个方子。上回你说在炮制治疟病的药,我便照着那个土方子做了几瓶药粉出来,不知是否管用。”
刚刚求贤若渴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只为搏石静一笑,听她说完,胤礽才正经起来:“你都做出来了?”
还以为只是个药方。
被金鸡纳树折磨之后,他不是没想过换个简单点的配方,也找人去各地搜集过。
类似的土方子摆满书案,也没见哪一个管用。
川蜀治疟名方,同样在其中,然而效用在金鸡勒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提前并不知道荣宪公主请她过来做什么,石静身上没带方子,也没带成药。
“当然做出来了,你以为我是哄着你玩吗?”说着吩咐芳芷回去取。
住在宫里那会儿,石静就对医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为日后炮制药物打好基础。
那时候太医院的黄院政每隔几日会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平安脉,黄院政每回过来,都被石静缠着问这问那。
几番交流下来,黄院政对太皇太后说她对药理很有天赋,太皇太后就让黄院政拿了医书来给她看。
石静一页一页认真啃完了。
为了做足铺垫,她啃医书的时候,也没忘了带上胤礽。
可怜胤礽一边学皇上亲自教授的,一边被詹事府填鸭,还要抽空陪她啃医学名著,累到咳血。
是真咳血了,最后还是石静亲自配药,偷偷给他治好的。
可以说胤礽是石静穿来之后,治好的第一个病人。
其他人她也想治来着,奈何没人信她,更没人敢用她。
所以石静懂药理,会配药,胤礽是知道的,并且第一个受益。
他接过方子和成药,半点没觉得惊讶,只感觉心快化成水了,软得厉害。
中秋那天,他那样粗暴地对她,把她的嘴唇都咬破了。她不但没生他的气,还能想他所想急他所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成药都做出来了。
她是不是也有点喜欢自己了?
转身将东西交给随从收好,抬手握住她的手,却被飞快抽了回去。
随从:是不是眼花了,他刚刚看见了什么?
太子爷主动去握石家姑娘的手,被!拒!绝!了!
完了完了完了,不是他这个旁观者完了,就是石家姑娘完了。
他认命般地闭上眼,却只被人推了一下手肘,听太子骂道:“你不退下,闭着眼睛杵在这儿等什么呢,等我踹你呢?”
随从如蒙大赦,屁颠屁颠滚了。
等人走了,他又去拉石静的手。这回长记性了,稍微用了点力气,没再被人抽回去。
“掌珠,你这是原谅我了?”
石静手疼,想抽回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不然呢,你咬我,我再咬回去?”
胤礽感觉她在骂人,却找不到依据。
他盯着她的嘴唇说:“掌珠你放心,下次我保证不会了。”
说着偏过头,身体朝她这边倾斜过来,吓得石静直往后仰,心虚地看向门外。
门是开着的,还好门外没人当值,不然羞都要羞死了。
她站起身想走,却发现手还被对方握着。
恰在此时,荣宪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过来禀报:“太子爷,石姑娘,公主生了,生了一个男孩!”
石静又吓了一跳,她虽然没生过孩子,却知道生孩子非常耗时。快的多半天,慢的要生一天,运气不好疼上一天一夜也是有的。
可当她看向放在墙角的自鸣钟,又是一怔,居然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快的,快到她都没有察觉?
跟他在一起,听他一会儿情话绵绵,一会儿胡搅蛮缠,一会儿阴晴不定。
一眨眼,几个时辰都过去了。
小宫女禀报完,见屋里半天没动静,忍不住抬眼朝太子看去,然后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小宫女:“……”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外面都在传太子不待见未来的太子妃,这怎么大白天就拉上手了?
还是在别人家里,都不背人的。
忍不住又瞄了一眼,没错,是太子拉着石家姑娘的手,不让人走。
后知后觉地,小宫女在心里八卦完,额头开始冒汗。
她现在是该走呢,还是该走呢,还是该走呢?
思及此,小宫女把头垂得更低了,尴尬地屈了屈膝,同手同脚退了出去。
“你闹够了没有?”背地里,她愿意顺着他,哄着他,不代表在人前也一样。
第一次被人撞见,石静脸羞得通红,却仍旧无法抽回手。
“没有。”胤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除非你让我亲一口,证明我刚才对你说的都是真话。”
可能是荣宪公主生产完了,花厅门前时不时有人经过。只要经过的人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花厅里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这家伙越来越磨人了,石静却拿他没办法。只能走到他面前,用身体挡住门口随时可能出现的窥探视线,红着脸朝他微微弯下腰。
男人身材高大,即便坐着,也没比她矮太多。
胤礽看着石静飞起红霞的脸,早已心旌摇荡,尤其她此时面朝他弯着腰,好像在向他索吻似的。
因为害羞,原本樱粉色的唇此时变成了粉红色,这是连嘴唇都烧起来了吗?
欣赏了一会儿她为他害羞的小模样,怕再耽搁下去她会翻脸,胤礽扬起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吻完并没有离开,而是盯着她如娇花般粉红的唇,胸膛起伏。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敢想向天发誓,那天晚上他压根儿没想伤害她。
无意间偷听到那段对话,他气疯了。又听说她可能要出宫搬回家住,他很害怕,想在她出宫之前留下点痕迹,让她即便无意于他,也不会很快忘了他。
所以他闯进她的卧房亲吻她,吻到锁骨处还狠心咬了一口。
咬完他就想离开,可是他的腰被搂住了,他忍不住又去吻她。
唇齿之间全是茉莉的甜香,令人他全身血气翻涌,不止亲吻,还想要更多。
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是过程短到令人羞耻。
他怕她笑话,这才在她咬了他之后,逃也似的离开。
等太皇太后孝期一过,他便挑了两个宫女做侍妾,刻苦练习。
直到某天,李氏晕倒在床榻上,他才觉得小有所成了。
就好像自己第一次学骑马,跑动起来的时候差点被甩下马背,他让内谙达换了一匹更温顺的练习。
等他学会了控马,再去挑战那匹烈性的,很快就能征服。
可是在中秋夜,当他把她抵在桂花树上,再次尝到她唇齿间的茉莉花蜜时,他又开始怀疑自己。
她爱喝花茶,尤其是茉莉花茶,用完膳漱口也会用茉莉花茶。
仿佛被茉莉花腌渍入味,身上也有那种令他不能自抑的甜香,别说尝一口,就是闻上一会儿都能他热血沸腾。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粉红的唇瓣,胤礽闭上眼,循着香气再次仰头,然后被人推着脸给推开了。
石静感觉自己很像一只热水壶,正在咕嘟咕嘟
冒着热气。偏偏胤礽还得寸进尺地给炉子添柴火,是想把她烧干吗?
脸烧得滚热,指不定红成什么样了,再不降温,等会儿让她怎样见人?
胤礽被人推开脸,也不恼,而是陷入反思。
小时候她应该是喜欢他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他不清楚,却想起太皇太后病重那段时间他和她一起在太皇太后身边侍疾,黏她黏得很紧,有时候让她很不自在。
记得太皇太后曾说过,有些女人是娇花,越呵护越妍丽,有些女人却是雄鹰,需要的不是呵护,而是一片天空。
从前他把掌珠当成娇花来呵护,是不是做错了?
其实在拿到青蒿粉的时候,他就有过类似的感觉,只不过稍纵即逝,没有抓住。
现在被人推开脸,他忽然想明白了。
压抑着心中的渴望,他坐直身体,同时松开了那只拉着她的手。
石静挺直腰背,深深吸气,等脸上的热度降下来才看向胤礽:“走吧,过去看看。”
却见他眸中闪过戏谑,仿佛洞悉了她的内心。
石静就知道,他对她的热情,与他对那些漂亮姑娘并无不同。
他亲近她,招惹她,让她面红耳赤,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男性的魅力。
不可否认,他有英俊的五官,挺拔修长的身材,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闺中少女见到他,无不春心荡漾。
不仅是闺中少女,便是她这个早已忘记年岁的穿越者,都被他撩得荡漾起来了。
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可这种持靓行凶的恶劣态度,让她无法忍受。
也不管他去还是不去,石静说完就走,转身出了花厅。
胤礽:……好像又做错了。
他烦躁起身,紧跟着走了出去。
此时淑慧大长公主正抱着大红襁褓在外间哄孩子。见石静和太子一前一后到了,便让人把孩子抱过去给他们看,笑呵呵说:“可惜乌尔衮不在京城,不能给孩子取名字。”
又看太子:“这孩子与太子有缘分,不如太子赏个名字给他。”
宫里的孩子出生,只给取小名,说是好养活,一般种痘之后才取大名。
而且取大名的过程十分繁琐,首先由礼部按照辈分拟定几个名字,拿给钦天监测算合八字,优中选优呈到御前,由皇上最后拍板。
王公大臣家的取名顺序与宫里差不多,一般由父亲拟定几个名字,找大师测算合八字,最后拿给祖父敲定。
老巴林郡王早已故去,所以孩子的名字应该由他的父亲,也就是乌尔衮来取。
淑慧大长公主这样说,不过是客气话,谁知胤礽当真了,一板一眼问起巴林部取名的规矩。
太子能给孩子取名,也算是一种看重和恩典,奈何太子这几年干的那些事,一件比一件不靠谱。
客气话被当了真,淑慧大长公主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生怕太子取出个不伦不类的名字来,贻笑大方。
给孩子用吧,不成体统。不给孩子用,就是不识抬举,给脸不知道接着了。
“叫布日古德怎么样?”胤礽心不在焉地翻着巴林部新修的族谱,还是取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听得淑慧大长公主眼角直抽。
布日古德在蒙古语里是雄鹰的意思,寓意很不错,可巴林部的图腾便是雄鹰,实在不好拿来给人取名字。
石静接收到淑慧大长公主求助的目光,轻轻接过胤礽手里的族谱,温声对他说:“孩子还小,禁不住大名,你先给取个小名吧。”
胤礽一想也对,便说:“小名叫布日古德好了。”
这是跟雄鹰没完了,不过小名总比大名好,淑慧大长公主抱着孩子向太子道谢。
怕太子哪天又想起给孩子取大名,淑慧大长公主笑呵呵说:“这孩子是乌尔衮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荣宪的第一个孩子,我回头求了皇上,请皇上赐大名。”
胤礽无所谓地笑笑:“不用姑祖母去求,我回去给汗阿玛报喜的时候,一并替您说了。”
没想到太子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时候,有他帮忙带话,这事十拿九稳了,淑慧大长公主笑得脸上堆菊。
荣宪公主这边生下长子,公主府的人早已进宫禀报,康熙听说把人叫到跟前询问:“太子在公主府做什么?”
因为制药不力,他停了太子在南书房观政,太子倒好,今天上朝站班都没来。
问过毓庆宫的人才知道,太子去了荣宪公主府,具体做什么竟没一个人能说清楚。
这会儿见到公主府的人,自然要问一问了。
毓庆宫的人只知道太子去了公主府,却不知道去做什么,公主府实打实收了东西,自然是清楚的。
“禀皇上,公主到了十二月特别想吃贡橘,可贡橘是贡品,外头买不到,便给荣妃娘娘递了话。这话不知怎地,被太子知道了,今儿一早亲自给公主送了两筐过去。”
皇上只问太子,来人便没提石静,只说太子:“好巧不巧,正赶上公主发动。太子不放心,亲自去请了淑慧大长公主过府坐镇。母子平安之后,淑慧大长公主还说,如太子这样的兄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是荣宪公主的福气呢!”
最后还不忘拍一拍马屁。
皇上最看重的儿子是谁,当然是太子,他夸太子,就等于拍皇上马屁。
“胡闹。”康熙嘴里说着胡闹,心中却是暖烘烘的,“太子是储君,不是公主府跑腿儿的。”
话这样说没错,可保成从小就是个实心眼的。他年幼失母,小时候串着房檐住,受过荣妃的看顾,也懂得知恩图报。
“太子尚且懂得照拂出了阁的荣宪公主,又怎会不孝顺皇上您呢?您就别跟太子置气了,让太子回南书房观政吧,奴才瞧着太子最近都瘦了一圈了。”梁九功拿了索额图的银子,自然要替太子说话。
就算没有银子拿,皇上这一天天的跟太子置气,身边服侍的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喘,也遭罪。
君无戏言,在金鸡勒做出来之前,他不会让胤礽再进南书房。
两次生病,一次在行军途中,一次在皇宫,太子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居然还有心情与身边的人嬉笑,换谁谁不生气。
奉先殿拜褥事件查清楚了,只能说明太子不曾觊觎皇位,可太子在他生病时的漠不关心,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不拔出来总是难受。
康熙朝梁九功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什么也没说。
梁九功在心里叹气,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
第32章 改主意这你都知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用午膳的时候,康熙去了钟粹宫,把荣宪产子的消息告诉了荣妃。
荣妃果然欢喜,对康熙道:“荣宪昨儿带话进来,说想吃贡橘。今年年景不好,南边的贡橘欠收,臣妾这里只分到一盘,全给三阿哥送去了,哪里有多余的给她。”
说到这里,荣妃红了眼圈:“难为太子还记得荣宪,估摸着是把自己那一份给荣宪送去了。入冬之后,淑慧大长公主病了一场,怕过了病气给荣宪,又住回自己的公主府了。额驸远在蒙古,臣妾出不得宫,留荣宪一个人在公主府待产,臣妾这心啊跟油煎似的。”
又破涕为笑:“还好太子去了,亲自把淑慧大长公主接了过去,荣宪身边有个长辈看顾,臣妾也能安心了。”
康熙拍了拍荣妃的手背:“太子小时候没少得你照拂,现在反过来照拂荣宪,也是应该的。”
荣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趁机拉踩:“臣妾进宫最早,照拂过的孩子可不止太子一人,如今照拂荣宪的,却只有太子一人。”
被她照拂过的皇子还有惠妃生的大阿哥和德妃生的四阿哥。
惠妃生大阿哥时难产,做满双月子才缓过来。大阿哥从落草到满月,都是荣妃在照看。
德妃生四阿哥倒是顺利,可满月之后四阿哥便被送去了承乾宫。那时候的承乾宫主位,后来的孝懿皇后还不到二十岁,哪里懂得如何养孩子,最初那两年都是荣妃在帮忙照看。
也不是荣妃故意拉踩谁,她照看过的这三个皇子,只太子照看的时间最短,不到半个月,却是回报最多
的。
三阿哥从小跟在太子身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太子总是想着他。荣宪也跟太子很亲,她出嫁的时候,太子一路把她送到城外,何等风光。
此时被太子格外照拂的荣宪公主在面对太子的时候,也很愁。
她疼了好几个时辰才生下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太子当成了玩具。
“掌珠,我这样抱行吗?”太子换了一个姿势抱她儿子,偏头问掌珠。
掌珠摇头,现场调整他抱孩子的姿势:“你绷得太紧了,放松一点,你放松了,他也舒服些。”
然后一下托住孩子的屁股,朝太子瞪眼睛:“我让你放松,没让你放手。小孩子刚生出来身子骨特别软,得同时托住脑袋和屁股,放松手臂,轻轻抱着。”
荣宪公主躺在床上看得心惊肉跳,生怕掌珠一个没留神,让太子摔了她儿子。
那孩子也是个心大的,被太子各种姿势抱着,不哭不闹,居然还睡着了。
所幸掌珠有两个妹妹。听说掌珠出宫那年,她最小的那个妹妹,好像叫石争,才一岁多点,是她亲手带大的。
在带孩子这方面,掌珠比她这个做了额娘的还有经验。
“对了,这回对了。”掌珠看向太子,眼波流转,唇角含笑,不是她惯常挂在脸上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你看,现在你舒服了,他也舒服了。”
“还真是。”太子学什么都快,没想到才出师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荣宪公主躺在床上凑趣儿:“保成这么喜欢小孩子,过两年让掌珠多生几个。”
“生孩子太疼了,一个就够了。”太子接话,看向掌珠,“生个儿子就行了,像咱们布日古德一样乖。”
听见儿子这个乳名,荣宪公主嘴角抽了抽,一下就没了开玩笑的心情。
石静才退热的脸又要烧起来了,她催促胤礽把孩子交给乳母:“公主累了,孩子也该吃奶了,咱们出去说话吧。”
荣宪公主闻不得血腥气,产后挪出了耳房,歇在原来的卧房。卧房这种私密的地方,本来就不是胤礽该进来的。
哪怕姐弟也不行,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胤礽本来也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他摆弄孩子,不过是想多与掌珠说说话。
“三姐,中午有饭吗?”他挑着眉毛问荣宪公主。
他都这么问了,荣宪公主能说没有吗:“有是肯定有的,你不嫌弃就好。”
“公主刚生产完已经很累了,你要吃要喝去找淑慧大长公主!”石静怕他点菜,连拖带拽总算把人给弄了出去。
不用胤礽说,淑慧大长公主也留了饭,之后借口要照顾孩子,留下石静陪他。
望着淑慧大长公主的背影,胤礽叹口气:“我跟她最亲,她却让你招呼好我,这是什么道理!”
石静抿了嘴笑:“你以后常来就是了。”
两人从前没少一起用膳,也不讲究食不言。只要没被太皇太后发现,在饭桌上总有说不完的话。
胤礽用公筷给石静夹了一筷子红焖羊肉:“冬天吃羊肉最好,补身体。”
石静“嗯”了一声,刚要夹起来吃,就听跟来的芳芷低声提醒:“姑娘,仔细积食。”
冬天吃羊肉固然是好,可羊肉性燥,有热症的人禁食。
小时候吃坏了脾胃,很不好养回来,石静平时也是这不能吃那不能吃。
石静假装没听见,还是把夹着的羊肉给吃了。
芳芷心里着急,却不敢再劝。刚才贸然提醒已经是把脑袋拎在手里,万一惹怒太子,小命不保。
可是这样吃,姑娘多半会积食,回去又得难受了。
胤礽闻言看了石静一眼:“怎么,你不能吃羊肉?”
她住在慈宁宫的时候,天天吃水煮菜,不见荤腥,可怜得紧。不忍心她挨饿,他找机会就溜过去偷偷送羊肉包子给她打牙祭。
怕她噎着,还会搭上一碗红枣山药汤。
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却都可能勾起热症。
石静不在意:“少吃一点没什么。”
住在宫里的那些年,若不是胤礽时常接济,她会像从前无数次做任务那样,直奔目标,做完就走,丝毫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体。
做任务的时候觉得酷,此时想来,把自己活成机器,挺没意思的。
“你有热症……我知道,可我从前还总给你带羊肉包子和红枣汤。”说着吩咐人将红焖羊肉撤下,“这羊肉不吃也罢!”
转头赏了芳芷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对石静说:“你这丫鬟好,忠心护主,明年大婚把她带进宫吧。”
石静回头看芳芷,见她拿着荷包人都傻了,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谢恩。”
皇宫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宫女要经过小选这个环节。
芳芷是包衣,却因为出身有限,连参加小选的资格都没有。
被石静提醒,芳芷赶紧跪下谢恩:“谢太子爷恩典!”
石静跟着起身,却被胤礽按住:“你也要谢的话,就与我生分了。”
在宫里住过的都知道,皇宫除了皇后,没人能带自己娘家服侍的进宫。
可胤礽都这样说了,石静只得坐下。见他自己动手把桌上的素菜全都堆在两人面前,一副陪她茹素的架势,石静莞尔:“也不必矫枉过正,这里的菜我都能吃,少吃一点肉就是了。”
胤礽看了芳芷一眼,见她欲言又止,就知道石静在逞强,或者说是变相地安慰他:“宫里烧了地龙燥得很,我最近有些上火,就想吃点清淡的。”
石静注意到他刚才的小动作,自己给自己夹了一块鸡肉,细嚼慢咽吃下:“总吃素嘴里没味儿,偶尔也要打打牙祭。”
“也好,不用多吃,每样吃上一点。”胤礽心里的自责这才减轻。
从前两人在一起吃饭都是自己动手,不用人在旁边服侍,石静朝芳芷使了一个眼色,芳芷轻轻退了出去。
等芳芷关好门,胤礽才道:“你怎么让她出去了?”
石静朝他眨眨眼:“我在家吃肉的时候,从不让人在身边服侍。”
胤礽笑,长臂一伸,又夹了一块鱼肉给她:“吃这个,白肉好克化。”
终于找回从前的感觉,石静笑着把鱼肉吃了。
饭吃到一半,胤礽才想起来意:“你最近怎么总往外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改了主意,不想嫁给他了?
石静不知胤礽心中所想,平铺直叙把她的目的说了。胤礽听完,眼睛都睁大了:“你、你亲自给你阿玛选继室?”
石静喝下一口汤,抬眼看他:“不行吗?”
胤礽苦笑:“也不是不行。可据我所知,你阿玛十分敬重在他身边服侍的那个女人。我劝你缓一缓,等你阿玛回京之后再说。”
别干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石静诧异:“这你都知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在给阿玛选继室这件事情上,她承认自己有些着急,对各方面情况的掌握不够全面。
甚至没有去了解阿玛身边的那个女人,是否有可能被扶正,是否有能力掌管整个石家的中馈,与二房分庭抗礼。
她对那个女人的所有印象,全都来自阿玛家书里对她的简单概括。
客家人,住在山里,早年嫁过,因病伤了身子无法生育被夫家休弃。
阿玛的家书里措辞委婉,石静翻译过来就是:少数民族,大概率语言不通。住在山里,可能眼界受限。不能生孩子,很难在后院站住脚跟。还有被休弃的经历,大约会是一个胆怯柔弱的女人。
语言不通,眼界有限,无法在后院立足,性格胆怯柔弱,作为妾室在阿玛身边服侍,也许够用,让她管家,恐怕不行。
仅凭阿玛家书里的只言片语,
石静在考虑长房主母的人选时,自动屏蔽了那个女人。
福建到京城路途遥远,再写一封信去问,恐怕信还没送到,阿玛都已经启程回京了。
她也问过派去送信的家丁,奈何男女有别,他并没见到阿玛身边的那个女人。
眼下的情况是,因为用冰事件,她与二房撕破脸,急于在自己出嫁之前,为阿玛找到一个厉害的继室,以长房长媳之名重掌石家中馈,撑起长房这一片天。照顾好她的两个妹妹,让她进宫之后不用一心挂两头,可以心无旁骛地完成穿越任务。
奈何在外头跑了好几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此时听了胤礽的话,石静似乎又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足以说明妻和妾的区别。能得到男人敬重的,只有他的妻子,妾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之前阿玛没有给那个女人名分,有一部分原因是怕她心里不舒服,还有一种可能则是……阿玛压根儿不想委屈那个女人做妾。
或者那个女人哪怕被休弃过,也不愿委身做妾。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能看出这个女人不简单。
而石静心目中继室的人选,也不能是个简单的女人。
如果有现成可捡,又何必舍近求远。
见石静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胤礽就知道自己没有白忙活:“你阿玛身边的那个女人叫黎百玉,在福建的客家人中间很有些名气,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的人物。”
黎百玉是猎户的女儿,从小跟着父亲在山里打猎,练就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后来父亲病逝,她独自撑起全家的生计,也是方圆百里最好的猎手。
二十一时被当地首富看中,迎娶回家做了长媳,奈何丈夫是个药罐子,四年后撒手人寰。
那时候她已经代替丈夫帮着公爹打理婆家的生意,她带人走出大山,主动与汉人交易,赚得盆满钵满。
婆家不肯放她离开,又不忍心让她年纪轻轻守寡,就做主让她嫁给丈夫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小叔。
她不愿意,却被婆家灌药与小叔生米煮成熟饭,还怀上了小叔的孩子。
得知怀孕之后,她愤而落胎,以致终身不孕。见她闹得厉害,婆家没办法才以无子为借口将她休弃,同时赔了一大笔银子给她。
她靠着这笔银子东山再起,仍旧与汉人做生意,与当地官员也混了个脸熟。
那年雨水多,时有山洪爆发,石文炳带兵救灾,不要命地冲在最前线,被山洪卷走,生死不明。
幸而被刚从山外回来的黎百玉所救。
黎百玉知道他是一个好官,花大价钱为他延请名医,亲自服侍左右,两个月后才把石文炳从阎王殿前抢回来。
石文炳感念其救命大恩,欲以银钱回报,黎百玉却说自己不差钱,又说自己是个寡妇,这段时间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早已坏了名声,请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石文炳虽是鳏夫,却立志为元妻守节,婉拒了黎百玉的好意。黎百玉被拒,非但不恼,反而更看重石文炳这个人。
朝廷兵戈不断,国库吃紧,下拨到福州的饷银逐年递减。为了筹措粮饷,养活手底下的兵将,石文炳不得不向当地富商借钱。
起初没人愿意借,还是黎百玉出面,说江南的富商都是捐银子给朝廷,而石文炳只是借,有借就有还。
如果把他逼急了,也让捐款,谁敢站住出来反抗?
毕竟他是福州将军,多年抗击倭寇,保一方平安,手握重兵。而且他手底下的兵,可不是软脚虾,都是上战场搏过命的狠角色。
当时黎百玉已经超越她曾经的婆家,成为当地首富,有她这一番吓唬,很多富商都乖乖借了银子。
她带头借钱,还第一个表示不要子息。听说她不要,其他商贾也纷纷表示不要。
可等到还钱的时候,石文炳又犯了难。黎百玉得知,主动上门,给他两个选择。
要么如期还钱,要么跟她在一起,她替他还钱。
还明确表示,自己不要名分。
石文炳被逼到墙角,也被她的真情打动,一顶小轿把人抬进府,与她做了夫妻。
从此,福州大营再不缺粮饷,把倭寇打得落花流水,船都不敢靠岸。
“你阿玛去年的赫赫战功,有他爱兵如子,统领有方的功劳,也离不开黎百玉背后的全力支持。”
胤礽最后总结道:“京官外放,通常官升一级,调回则要降。你阿玛之所以能平调回京城,主要是因为他的赫赫战功,让皇上非常看重。”
大清以弓马得天下,早期重武轻文,皇上自然更看重武官,也更防备武官。
胤礽是储君,日日跟在皇上身边,他对福州那边的事了如指掌,石静半点都不奇怪。
“若当真如你所说,我倒是不着急了。”有现成的正好,石静又喝下一口汤说。
黎百玉出身猎户人家,身上有功夫,是见过血的,并非她原来预想的那种柔弱女子。
与汉人做生意,想必不存在语言障碍。善经商,打理石家中馈绰绰有余。在民风彪悍的福建商圈混得风生水起,对付二房一家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正是石静想为长房寻找的主母。
“她性情如何?”对比过条件之后,石静只担心这个。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幼妹,年龄偏小,性格又柔顺,很容易被人磋磨了去。
这个胤礽就不知道了:“黎百玉被抬进将军府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不怎么露面。”
石静穿越过这么多古代社会,也见过几个女强人,比如色厉内荏的卫子夫,多谋善断的独孤伽罗,比如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又比如有情有义的马皇后,深知古代女强人的性格千变万化,并不拘一格。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上元节宫里有灯会,南边进贡了不新鲜的花灯,你想过来看看吗?”说过石静关注的,胤礽终于可以说说自己关心的了。
石静摇头:“我阿玛来信说他的病好了,此时应该在路上了,要赶着回家过年。他这回带了黎百玉回来,可能将她扶正。过年之后我家里全是热闹,看都看不完,就不去宫里凑热闹了。”
听前半段,胤礽眸光一黯,等听完又高兴起来:“也是,宫里的灯会都没有你家热闹。你知道我是最爱热闹的,上元节我去你家看热闹好了。”
见石静无语地看向他,胤礽也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不地道,忙改口:“我去给你撑场子。”
自家的事石静自己能搞定,哪里需要他来撑场子。那天他若是来了,全家只怕都在恭维讨好他,谁还有心情宅斗啊。
“上元节到处都乱糟糟的,你好生在宫里待着吧,别到处乱跑。”石静给胤礽盛了一碗汤,推到他面前。
记得有一回上元节,她被接回家了,他跑来找她,就被人无端扣上了一顶闹市纵马的大帽子。
她问他到底纵马了没有,他说没有,可苦主的老娘把棺材拉到顺天府门口,自己也吊死了,直接来了一个死无对证。
一顶闹事纵马、逼死人命的大帽子砸下来,想不戴都不行。
尽管被皇上压了下来,可事情闹得这样大,胤礽也算恶名在外了。
那年他才十二岁。
石静也才十二岁,去哪儿都有一大堆人跟着,想做点什么都做不成。
只能劝胤礽少出宫,至少宫里有皇上,反太子党只敢捧杀,不敢闹出人命。
汤推过去,又被人推了回来,胤礽注视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等她守孝结束就急巴巴地贴上来,自讨没趣儿。
这样矫情又肉麻的问题,让石静如何回答。
她在跟他说正事,他忽然甩出这么一句,令人猝不及防。
她只是怔了一瞬,他立刻不耐烦起来,饭也不吃了,汤也不喝了,甩袖子走了。
记得在哪里看过一则心灵鸡汤,大意是对你没有耐心的男人,多半不爱你。
早知道结果,心里还是有些酸,石静默默把碗中的汤喝完,随后告辞离开。
气冲冲回到毓庆宫,胤礽才想起青
蒿粉来。想到青蒿粉,人就后悔了。
明知道她对自己无意,自己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多奢望。
奢望天天见到她,奢望她也盼着天天见到自己。
意识到反过来不可能,就恼羞成怒,对着她发脾气。
想见她,就想办法见到她好了,又不是办不到,何必也要求她跟自己一样。
若这一点都想不开,婚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六七年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思及此,胤礽收拾好心情,拿着青蒿粉去了广厦一所,找那两个法国传教士试药去了。
药效出乎预料地好,比金鸡勒起效快,副作用少。
两个法国传教士全都瞪圆了眼睛,喊了好几声上帝,才问这个神药从哪里得来,叫什么名字。
胤礽也没藏着掖着,告诉他们这个药叫青蒿粉,是他的未婚妻,也就是大清未来的太子妃亲手炮制的。
“不可能,青蒿不可能!验证过了,作用十分有限!”传教士洪若第一个跳出来质疑。
传教士刘应也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用蹩脚的汉语表示:“这个川蜀的方子早试过了,治不好!”
也不怪他们质疑,就是胤礽都没想到石静做出来的药,会有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不相信归不相信,并不耽误胤礽吹嘘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和本土验方的博大精深,让两个西洋传教士听得心悦诚服。
其中一人还给法兰西国王写了信回去,将青蒿粉吹上了天,称其为东方第一神药。
另一个人则将扔在库房里吃灰的所有黄花蒿都掏了出来,按照川蜀献上的验方炮制出了青蒿粉末,药效仍然十分有限。
他找到胤礽要石静的配方,胤礽哪里肯给:“你们糊弄了我这么久,以为我不知道么?怎么还有脸跑来问我要方子?原料都告诉你们了,自己想法子去吧,我要交差了。”
第33章 团圆日掌珠不想见我,我便厚着脸皮来……
康熙拿着盛有青蒿粉的小瓷瓶,听胤礽说完也觉得不可思议,又把两个西洋传教士叫来问药效,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两个西洋传教士也乖觉,齐齐跪下求配方。康熙看向胤礽:“太子,你说给还是不给?”
胤礽知道石静心善,她做出青蒿粉肯定是为了治病,而非谋利。若只为谋利,完全没必要拿给他,偷偷卖了便是。
可这两个西洋传教士故意戏耍了他这么长时间,委实可恨,他打算拿药方与他们做一笔交易。
做什么交易好呢?
他想到了皇上剿灭噶尔丹的决心,紧接着想到了噶尔丹与沙俄谋皮的原因。
沙俄想要的一直是关外的黑土地,而噶尔丹所图则是西洋先进的火器。
“我听说每到夏日,欧罗巴便会爆发疟病,其规模比大清更广,损失也更多。作为友邦,大清有了更好的治疟病的方子,确实应该与贵邦分享。”
胤礽故意停顿了一下,见两个西洋传教士小鸡啄米式点头,满眼希冀,话锋又是一转:“可《礼记》有云‘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此前大清拿出不少验方换贵邦的金鸡勒方而不得,如今轮到贵邦求方,不知贵邦想用什么来交换呢?”
两个西洋传教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此前做得有些过分了,也没绕圈子,直接问胤礽想要什么。
胤礽单刀直入:“拿法兰西最新的火枪、火炮……图,和配套的工匠来换。”
吃够了只有配方无人会做的苦头,这回胤礽打算连图带人一窝端。
“太子殿下不是在开玩笑吧?”洪若连叫了上帝好几声,才接话。
刘应脸都白了。
胤礽看也不看他们,转头对康熙说:“既然友邦没有诚意,这药方还是不外传了吧。”
见康熙欣慰点头,又补充:“皇上,大清的友邦不止法兰西一国,儿臣相信会有人愿意做这笔交易。儿臣这就让礼部放出风去。”
此时欧罗巴火器最先进的国家,除了法兰西,还有英吉利和日斯巴尼亚。
想到几国在海上的争端,两个西洋传教士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忙道:“尊敬的大清皇帝、太子殿下,兹事体大,请容我们写信回去,相信我们的国王会给友邦一个满意的答复。”
治疟病的药方,他们可以不换,但绝不能让别人换去。
涉及外事,胤礽识趣地没有接话,而是把发言权还给了康熙。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象征性地安抚了传教士两句,含笑对胤礽道:“这事交给你去办,着礼部、兵部和工部配合。”
胤礽从前在吏部、户部历练,经此一事,六部之中他已经与五部打过交道,并且共过事。
唯一一个没有接触过的刑部,其尚书是索党中人,早就倒向他这边了。
“皇上,青蒿粉是石家大姑娘亲手炮制的,儿臣不敢居功,还请皇上给石家大姑娘封赏。”说完正事,胤礽当然不会忘了给石静请功。
尽管石静让他说,药是他们两个炮制的,打算把功劳分给他一份。可胤礽觉得,皇上把差事交给他办,他办成了,甚至超预期完成,便是有功,完全没必要再分了她的功劳去。
况且他已经是太子了,即便有功也是封无可封,倒不如在婚前给她挣个体面。
“石家姑娘是个好的,炮制出如此秘方,也是大功一件。”康熙破天荒有些为难,“可她明年嫁进宫就是太子妃了,什么样的封号能大过太子妃的头衔呢?”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炮制出治疗疟病的药方,打了西方传教士的脸,还有望换来欧罗巴最新火器的图纸和工匠,绝对算是大功一件。
这样大的功劳若放在男子身上,怎么也要破格提拔,或赏赐爵位,封妻荫子。可换成女子,就只能封个乡君或者县主了。
未婚女子得封号,也是一种殊荣,对其议亲十分有利。奈何石家大姑娘婚事早定,嫁的还是太子,这时候封什么都显得不够看。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想这些,胤礽却是想过的:“石家大姑娘的两个幼妹是她亲手带大,最得她看重,与其给她封号,倒不如转封她的两个妹妹。”
几次交谈下来,胤礽知道掌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两个幼妹。
不管是与二房撕破脸,还是大张旗鼓地给她阿玛选继室,不过是怕她嫁进宫之后两个妹妹受欺负。
男人可以封妻荫子,她为何不能封妹荫妹?
若身上有了封号,家里怎么也会更重视一些,不管是婶娘还是后母,再动歪心思都得掂量掂量了。
还有一个好处是,有了封号就有了进宫请安的资格。
此外,有封号的未婚女在议亲时更有优势,还可能被指婚,总不会被家里随随便便嫁了。
哪怕在婚后,有封号的女子也会被婆家人高看一眼。
不敢说此生无忧,至少不用掌珠再为她们操心了。
掌珠及时炮制出秘方解了他眼下的困局,他也该投桃报李,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转封?这个词康熙听都没听说过:“功劳是她的,她自己用不上,可以追封她的额娘或祖母。”
转封没有,追封却是有的。
“皇上忘了,她的祖母追封了郡主,她额娘追封郡君,再没有追封的可能。”胤礽料到皇上会这样提,早有了应对之法。
掌珠的祖母和额娘都是宗室女,且是皇室近枝,但再近也不可能在死后追封公主。
她的祖母追封郡主已是顶格,她额娘是晚辈,亦不能越过她
祖母去,也是顶格。
男人可以封妻荫子,女人的封赏却不能给男人,不然男人在外头会被耻笑无能。
所以也不可能把这份功劳记在他阿玛或者兄长身上。
算来算去,就只剩两个年幼的妹妹了。
“罢了,就封她的两个妹妹为乡君。”康熙所虑比胤礽更多,他可以抬举石家,却不希望石家这个准外戚继续壮大。
这也是他将石文炳调回京城的主要原因。
乡君么?胤礽觉得分量不够:“若只炮制出了治疟病的药,皇上封她的两个妹妹为乡君是恩典,可若是能换来最新的火器,这样封赏似乎有些轻。”
药方和火器,特别是大战之前的火器,如何能同日而语!
康熙被他气笑了:“你之前百般不看好掌珠,今日为何如此卖力?”
他不过说了皇上一句小气,皇上当场就揭他的短,胤礽干咳一声:“汗阿玛尝教儿臣以国事为重,儿臣深以为然。”
为了给石家姑娘讨封赏,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汗阿玛,他再不应,恐怕要撒娇耍赖。
想到胤礽小时候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可爱模样,再硬的心肠也要软了。
可一想到保成和掌珠从前如此亲密,等到谈婚论嫁却只剩下国事和大局,心中不免唏嘘。
他与元后也是政治联姻,婚后委实磨合了一段时间,才相知相爱。轮到他们的儿子,他希望保成能避开那段不愉快的磨合期,娶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
所以他让人早早放出风去,并请太皇太后亲自把关。经过一番相看,太皇太后选中了两家姑娘,一个来自科尔沁,一个便是石家的姑娘。
依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先帝废后有些对不住科尔沁,他登基时为了稳定朝局,不得不迎娶索尼的孙女,轮到太子娶妻,怎么也要给蒙古那边一点补偿。
太皇太后英明一世,老了反而念旧,有些糊涂了。
先帝登基时国家不稳,既害怕失去蒙古的支持,又怕其在背后捅刀子,这才继续与蒙古联姻。轮到他登基,朝局不稳,必须笼络八旗勋贵,形成相互制衡,避免一家独大,便与赫舍里家联姻。
到了保成这一辈,国家稳定,朝局安稳,最大的威胁不是蒙古,也不是八旗勋贵,而是汉人。
这也是他格外看好石家的原因。
石文炳其人,做人做事都非常低调,却在任上得到了汉人的推崇。
不是汉军旗,而是最普通的汉人百姓。
如果说先帝是开国之君,他是治世之君,那么保成就要做守成之君。
守好大清这片江山,最重要的便是稳住汉人,甚至得到他们的爱戴与支持。
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可石文炳就做得非常出色。
他驻防杭州的时候,百姓家中为他立生祠。调去福州做将军,更是在当地一呼百应,客家女首富主动上门服侍,连名分都不要。
太子需要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岳父,朝廷也需要这样一位被汉人推崇的国仗。
于是他和太皇太后产生了分歧。
不好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便说让保成自己选,他选谁就是谁。
太皇太后先安排保成见了科尔沁送来的姑娘,哄着保成和她玩,见两人相处融洽,这才安排石家女进宫。谁知保成当天就反悔了,吵着嚷着将石家女留在宫中。
“她有热症,身子骨不好,如何伺候我呀?”太皇太后被保成吵得头疼,忍不住问他。
保成却说:“她伺候不了您,我替她伺候您,可好?”
太皇太后也没了脾气,只得让人将科尔沁的姑娘送回,留了石家大姑娘在身边。
说是进宫伺候太皇太后,那石家大姑娘三天两头地病,反倒沾了太皇太后的光,看太医比在家中方便许多。
保成也信守承诺,见天往慈宁宫跑,承欢太皇太后膝下。
“他哪里是来给我请安的,分明是来看掌珠的。”太皇太后当着他的面打趣,之后又忧虑起来,“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固然是好,可若是把温柔乡变成了英雄冢,就得不偿失了。”
他知道太皇太后被董鄂妃吓怕了,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先帝。
“您老人家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我看掌珠倒是个心里有数的。”他只得安慰太皇太后。
然而太皇太后并没有被安慰到:“当年董鄂妃在外头的名儿也好得很呐。”
看他一眼,又叹息着说:“回头得空儿了,我得考一考那孩子。若她也如保成那般情根深种,这桩姻缘还得斟酌着办。若不是,便可无忧了。”
一直等到太皇太后病重,康熙才得了准信儿。
“还是皇上看人准,那孩子是个好的,咱们保成啊比先帝有福气。”太皇太后说完这话没过多久便去了。
之后事态的发展,果真如她老人家所言。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康熙看向胤礽:“先封乡君,事成之后再论。”
胤礽目的达到,也没坚持,听康熙又说:“此事已了,你也该收收心回南书房观政了。”
圣旨在年前颁下,石家人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头晕眼花,其中也包括石静本人。
她制药的事,石家压根儿没几个人关注。就是她身边服侍的,也只知道她每天都去小书房,一关就是多半天。至于在做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皇上去年得了疟病,尽管对外保密,石家人还是听说了,后来又听说太子正带着洋人炮制可以治疟病的药。
这些皇宫秘闻,京城的权贵圈不过是左耳听右耳冒,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看个热闹。
即便有掺和的心,也没那个本事。
石家也一样。
刚有耳闻的时候,老太爷还道:“听说广厦一所那边制药不顺,原料买回来了,药却做不出来,让太子很是恼火。”
又叹息:“可惜咱们石家是行伍出身,没人懂医药,不然还能帮上太子的忙,在皇上面前露个脸。”
谁知这话才说出去没多久,石家当真有人帮上了太子的忙。虽然没在皇上面前露脸,却给家中的两个女孩子搏了封号回来。
初封便是乡君。
有资格在未嫁之时封乡君的,通常都是国公家的嫡长女。而石家只有一个伯爵的爵位,显然不够格。石家被册封的两个姑娘,石青和石争是嫡非长,也不是继承爵位的二老爷的女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们。
可圣旨里说得明白,石静炮制新药于朝廷有大功,福泽万民,考虑到她明年即将嫁进宫,成为太子妃,故将封号转给她的两个妹妹。
“这也能转?”送走天使,石家二老爷忍不住问。
老太爷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掌珠明年就要嫁进宫成为太子妃了,要这封号有什么用,可给青儿和争儿就不一样了,将来她们议亲都容易些,也能嫁得更好。皇上肯为石家破例,那是看重咱们家掌珠!”
二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面上仍旧笑吟吟地给石静三姐妹道喜。
宝珠看了二夫人一眼,知道这时候不能摆脸,可她就是笑不出来。
石家一共三个嫡出的姑娘,大堂姐明年嫁进宫就是太子妃,石青和石争都是乡君,只她一个什么也没有。
本来她才是家里最受宠的姑娘,结果一道圣旨颁下来,她反而成了最落魄的那一个。
长姐就不说了,谁让祖母偏心只带了她进宫呢,不招人喜欢也被内定了太子妃。
石青和石争凭什么越过去压在她头上?
一想到石青和石争两个小可怜因为这道圣旨,将来可能比自己嫁得好,宝珠就气得想哭。
别说笑着祝贺,她没当场哭出来,都算教养好了。
老太爷看向宝珠,知道她心里难受,也没为难,转而问石静:“掌珠啊,你还懂药理?”
石静含笑回答:“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的时候,跟着太医院的黄院政学了几年。”
铺垫早已做好,有黄院政在前头挡着,她可以自由发挥,并不畏惧任何质疑。
虽然做足了准备,可她并不想出风头,所以才将青蒿粉私下拿给胤礽,帮他渡过难关。
哪知道他非但不肯居功,还替她请功,将功劳巧妙地转移到她
的两妹妹身上,替她们请了封。
本朝女子的封号要么是父亲给的,要么是丈夫给的,根本没有类似的先例,不怪二叔要问那一句,
祖父所说的破例,大约只有胤礽才能说动皇上。
她承了他的情。
封号是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封号加持,不管是现在的二房,还是即将到来的后母,都不敢轻易磋磨她的两个妹妹了。
祖父也会看在封号的份儿上,多看顾她们几分。
想起上回见面的不欢而散,石静决定等到上元节的时候给宫里递帖子,主动去见胤礽,当面向他道谢。
哪知道还没等到上元节,他们又见面了。
“长姐,后天就是年三十了,阿玛还没回来,看来是赶不上了。”石青一边挑着过年穿的衣裳首饰,一边惆怅道。
石争则抱着阿玛派人送来的最后一封家书,坐在炕上啪嗒啪嗒掉眼泪。
她还在额娘的肚子里,阿玛便去了很远的地方做官,直到额娘病逝,她才见过阿玛一面。
只怪自己那时候太小,都不记得阿玛长什么样了。
就连额娘的面容,也在她心里化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她不认得几个字,却把这封家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只盼着阿玛回家过年的时候能多看她几眼,能够伸手抱抱她。
石静让石青把石争过年的衣裳一并选好,叮嘱她:“尽量选得鲜亮些。”
她这边松了口,阿玛多半会带黎百玉一起回来过年。两个妹妹穿得鲜亮些、乖巧些更讨喜。
不是她怕了谁,而是阿玛要将黎百玉扶正的话,她的两个妹妹少不得要在后母的手底下讨生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总不会错。
尤其是石争,她年纪最小,在家里住的时间也最长。
如果能与黎百玉友好相处,石静并不想摆出宅斗那一套。
安排好石青这边,石静将眼睛红红的石争抱在膝头,温声安慰:“福州到京城的路很远,路上耽搁了也是有的,阿玛年三十回不来,过了年也能见到。他这次回来就不会走了,往后天天都在家。”
石争乖巧点头,又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回头问石静:“长姐,你说阿玛带回来的姨娘会喜欢我吗?”
原来在担心这个。石静摸了摸她的头,先纠正石争:“阿玛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不是姨娘,可别喊错了,到时候你们喊她……”
该喊什么好呢,石静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称呼。
说话间,有小丫鬟跑进来禀报:“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大老爷回来了!”
这么快,昨天不是还没到通州吗,怎么今天人都到家了!
每次阿玛回来,都会在通州的驿站住一宿,第二天先进宫给皇上请安,然后才能回家。
石静赶紧让人给石青和石争换衣裳,然后领着她们去了老太爷居住的正院。
阿玛回家的第一站就是那里,给祖父请过安,说过话,才回长房。
每回她们都等不得阿玛回来,迫不及待地去正院接人,可这一回却被堵在了正院的大门口。
正院的管事拦着她们,点头哈腰说:“太子跟着大老爷一起来了,大老爷说新人婚前见面不好,特意吩咐奴才拦着点姑娘们。”
今年过年晚,过了年距离大婚只有三个多月了,按照时下的风俗,确实不应该再见面。
石静没有为难正院的管事,却把蔫吧下来的两个妹妹往前一推:“我回去等着,你带她们过去总行吧?”
明年与太子大婚的人是她,又不是她的两个妹妹。
两个小的闻言立刻支棱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正院管事。
管事犹豫地看了石青一眼,石青会意,后退一步,指着眼圈红红的石争说:“我也回去等着,你带四姑娘进去。”
她过年就十一岁了,有外男在场也该避嫌。
石争回头,不安地看向石静。这时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丫鬟,笑吟吟对几人说:“老太爷让三位姑娘进去。”
“……”
于是石静带着两个妹妹,跟着那个丫鬟去了正堂。给胤礽行礼时,听他幽幽道:“掌珠不想见我,我便厚着脸皮来见你了。”
这里又不是皇宫,没人见过他们青梅竹马时的样子,听见他喊她的乳名,都能被惊到,更何况他说的那些轻浮的话了。
他不要脸,她还要呢。石静权当没听见,仍旧带着两个妹妹给家中长辈行礼。
她的祖父果然被震惊到了,震惊过后可能还有点害怕,连声问胤礽何出此言。
胤礽看石静一眼,哼笑:“去给荣宪贺喜那日,我邀掌珠上元节进宫看花灯,她说没时间,当面拒绝了。”
敢情是来给她告状的,说到最后还委屈上了。那天明明是他把自己丢下,拂袖而去,如今反过来倒打一耙。
“太子勿怪,新婚之前不见面是规矩,掌珠最重规矩,并非有意拒绝。”见父亲朝女儿瞪眼,不等对方说话,石文炳已然接过话头。
石静:还是亲爹靠谱。
换成她祖父,肯定偏袒胤礽。保不齐摄于对方淫威,他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见胤礽胡搅蛮缠,石静无意久留,请安之后便要带着两个妹妹离开,又见石争眼巴巴盯着父亲,想了想还是留下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些年掌珠一直在家中守孝,如今孝期已满,总该过两天快活日子。”石文炳端方守正,不像个将军,倒像是学堂里的夫子,胤礽了解他的为人,十分敬重这位岳父,所以被他不软不硬顶了回来,并不生气,还好脾气地解释给他听。
石文炳闻言看向长女,目中满是歉疚,良久居然点了点头:“太子不拘一格,处处为小女着想,臣惭愧。”
“那说好了,上元节我派了马车过来接人,石大人可要放行。”胤礽注意到石家长房最小的那个姑娘看着石文炳都要哭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妨碍了人家父女团圆,起身告辞。
石家众人赶忙相送,石文炳边走边说:“定不负太子美意。”
胤礽心情好,回头看了一眼泪汪汪的石争,对石文炳说:“把两个小的也带上,与掌珠作伴。”
这就是恩典了,石文炳代替两个小女儿谢恩。
送走胤礽,回到长房,石静只看见了当初被父亲带走的那几个丫鬟忙前忙后地收拾箱笼,并没见到一个生面孔。
难道……黎百玉没有跟来?
第34章 不速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没有看见黎百玉,石静不禁将目光落在两年多没见的父亲身上。只见他比两年前母亲刚去世时胖了一点,原本凹陷的脸颊圆润起来,也有了中年男人标配的将军肚。
看来身边有人照顾,小日子过得不错。
在石静打量石文炳之前,在正院的时候石文炳已经细细观察过她了。
两年前那个苍白瘦削,处事不惊,却眼神淡漠的小姑娘不见了。那时候很多人说她做事颇有上位者的姿态,说话时的神情不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倒是像极了已经故去的太皇太后。
石文炳小时候跟着母亲进宫,有幸见过太皇太后,也觉得掌珠跟太皇太后有些像。
两年后再见面,却觉得不是很像了。
尤其刚才在太子面前,掌珠眸中居然闪过羞怯、着急和无可奈何。
相比两年前,掌珠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依然白到发光,丢在人群里找起来很容易,可那种白底子下面透出微微的粉,就像是珍珠表面的伴彩,连他也没见过。
身形仍旧偏瘦,却瘦而不柴,窈窕挺拔,若是换上蒙古衣裙,更像是刚从草原来的会骑马的少女。
就连那双在阳光下泛着灰蓝的眼睛,都显得比从前明亮了。
他的掌珠长大了,有了自己心仪的人,石文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才应下太子不合礼数的邀请。
“争儿,你不是最想阿玛了吗?怎么见到人反而要躲着?”石静把躲在后面的石争拉到身前,将她往父亲那边推了推。
石争局促地低着头,嘴抿成一条线,大大的眼睛却盛满了泪水。
石文炳见状,顾不得再想长女的事,走过去牵住了石争的手。感觉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索性弯腰将小女儿抱起来。
“外头冷,咱们进屋说话。”说完抱着小女儿当先进了暖阁。
石青此时也落下泪来,忙用帕子擦拭。石静则红了眼圈,带着石青跟在后面。
“掌珠,这些年辛苦你了,你把青儿和争儿养得很好。”进屋坐定,石文炳把小女儿抱在怀里,任凭她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身,只在她抽泣得声噎气堵时,拿了帕子给她擤鼻涕。
一家团圆的喜悦过后,石静已然收拾好心情。她知道接下来父亲应该要说起黎百玉了,这才是正事,关乎长房今后的生活,她必须沉着应对。
余光瞥见石青的帕子都哭湿了,石静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转头看着父亲笑了笑,主动问起黎百玉:“她没有跟着您一起回来么,是有什么顾虑,还是……”
想要逼迫父亲早点给她名分。
父亲外放福州,福州只是他任职的地方。黎百玉在那里没名没分地跟着父亲,仗着自己地头蛇的身份,应该没人敢说什么。
回到京城就不一样了,易地而处,再没有名分会被人瞧不起。
事关长房今后,和她的两个妹妹,石静不得不先往坏处想。
石争年纪小,很快哭累了,石文炳也没将人放下,给她换了一个姿势,就让她睡在自己怀中。
“黎夫人知道我有三个女儿,怕我没跟你们说好就把她带回来,让你们心里不自在。”
说起黎百玉,父亲唇角笑意更浓:“她此时还在通州驿站,不肯跟来,只劝我快马加鞭回家,与你们团聚。”
若真如父亲所言,黎百玉倒是个通透豁达的女子,处事十分周到。
有个陌生人在场,父亲总抱着石争就不合适了,而且她来了就要说正事,会将父女团聚的喜悦冲淡。
本着“人敬一尺,我敬一丈”的原则,石静笑着承了她的情,对父亲说:“明日我去通州迎她。”
对方细心周到地为她们考虑,石静自然不会寒了黎百玉的心,总不能让人家大老远来了,在驿站过年。
她虽然还不是太子妃,可她是父亲的长女,她去迎接黎百玉,代表了长房的态度。
在信里得知掌珠转了心意,不再介意他身边有别的女人,石文炳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然一边是女儿,一边是恩人,实在无法取舍。
可他没想到掌珠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亲自去通州驿站接人。
“掌珠,你长大了,阿玛为你高兴。”想起来的路上,太子半威胁半提醒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石文炳苦笑,“听说你最近在给我物色继室的人选,不知结果怎样。”
其实不用太子提醒,在回京之前,他便与黎百玉说好了,先委屈她做几个月的姨娘,等掌珠出嫁再将她扶正。
这样阻力小些,孩子们也更容易接受。
黎百玉考虑了好几天,还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她对他的好,他都记得,将来必然加倍偿还。
石静一听就知道是谁提的醒,实话实说:“毫无头绪。”
顿了顿,又道:“若阿玛觉得黎夫人好,是良配,能容得下青儿和争儿,娶她进门做继室也不错。”
至少父亲不用再磨合,还能反过来帮黎百玉适应京城勋贵人家的生活。
石文炳诧异抬眸,确定长女眼中没有任何勉强,这才点头:“你放心,黎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也很喜欢孩子。”
石静相信父亲的能力和识人之明。况且黎百玉人已经在通州驿站了,见面就知道品性,现在骗她们没有意义。
下午石争睡在了暖阁临窗的大炕上,父亲一直守在她身边,她睡醒就看见了父亲温和的笑脸,这才抱着父亲哭了出来。
石青大些还好,跟着石争哭了一会便收了声,在父亲面前彻底放松下来,再看父亲满眼都是孺慕之情。
石争则格外粘人,晚上的家宴都坐在父亲身边。祖父要说她,却被父亲劝住了,只说石争见他最少,他也很想与这个孩子亲近。
反正是家宴,桌上没有外人,石争年纪又小,祖父便也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二夫人问起了黎百玉:“你阿玛不是还带了一个姨娘回来吗,怎么不见人?”
石静一边给石青夹菜,一边纠正二夫人:“她叫黎百玉,不是姨娘,我阿玛打算娶她做继室。”
姨娘管不了家,继室却可以。
二夫人心里“咯噔”一声,试探着问:“她是福建本地人?”
早晚要见面,以后还要做妯娌,宅斗不可避免,石静不介意给二夫人提前介绍:“是福建本地人,还是福州第一女富商,机缘巧合救过我阿玛的命。这些年一直拿银子补贴福州大营,皇上都知道有她这号人。”
二夫人闻言脸都白了,嘴上却不肯饶人:“这不是挟恩图报吗?”
石静瞥她一眼:“那也得我阿玛愿意呀。”
二夫人轻哼一声,不再套话,石静也乐得清闲。
到了就寝的时辰,石争才恢复正常,恋恋不舍地放开父亲的手,跟着石静回屋睡下。
翌日,石静起了一个绝早,用过早膳便坐上马车去通州驿站接人。
从石府到通州驿站,乘马车得走上小半天,想要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府,必须早起。
等石静这边收拾好,准备上马车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居然在暖阁里陪着石青和石争说话,半点要出门的意思都没有。
她过去请安,问父亲:“阿玛不随我一起去吗?”
父亲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去就好,你去接,黎夫人更高兴。”
石静:“……”
罢了,父亲一路奔波很辛苦,她就自己把人接回来好了。
马车很快使出城门,没走多远就被人追上了。胤礽弯腰钻进马车的时候,石静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门?”
胤礽也不回答,先钻进马车,坐在她对面才开口:“是你阿玛说的。我今天本来约了他去茶楼说话,他却说有事,让人把你今天的行程告诉我了。”
太子私下结交外臣是大忌,不然皇上也不能亲自下场为太子结党,多年后又亲手送索额图上了西天。
被康熙皇帝溺爱着长大,被宫里宫外之人合力捧杀,有索额图和索党保驾护航多年,胤礽肯定觉得自己是个例外。
不,他不是例外,前明还有一个朱标。
可人家朱标有亲妈加持,他有吗?
幸好她的父亲足够谨慎,没有被胤礽的恩典砸晕,跟着他胡来。
可胤礽就是个混世魔王,擅长胡搅蛮缠,父亲多半招架不住,又不敢得罪,这才拉她出来挡箭。
石静闭了闭眼,抛开亲情和道义不谈,父亲这一波“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操作可以给满分。
反正旅途寂寞,有个人作伴也好。
“所以你知道我去接人?”石静瞬间接受了这个安排,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
昨日父亲返家,只带了自己的行装。石静问过黎百玉那边的情况,让家里准备了两辆马车,又花银子从车行雇了两辆马车随行。
芳芷去安排马车的时候,被告知二夫人明日要带宝珠出门,母女俩一人一辆马车,大马车没有了,只剩两辆双人小马车。
石家一共四辆马车,两大两小,按房头均分,一个房头分得一辆大马车一辆小马车。
平时出门紧着大马车用,小马车作为备用。
她不用马车,也没听说谁要出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石静懒得跟她们计较,反正她有银子,可以花钱去租车马行里最好的马车。
比石家那几辆老古董好用多了。
所以石静让人在外头租了两辆大马车,她自己乘坐的则是双人小
马车。
车厢空间太小,还要放火盆和茶具,多一个人都嫌挤,石静便让身边服侍的去另外一辆小马车上坐。
此时人高马大的男人硬挤进来,坐她对面,长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种双人小马车,又叫香车,是专门给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准备的,限乘两人,隔小几对面而坐。
现在情况是,小几之上,一切正常,下面完全摆不开。
稍有颠簸,膝盖相碰,撞得石静直蹙眉,偏对面那人没有觉察,还腆脸问她:“是不是去接黎百玉?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去?姑娘家一个人出门多危险,我不放心,就来陪你了。”
膝盖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石静心里叹气,只得稍稍分。开。腿,让过他的膝盖。
胤礽感觉膝前一空,继而被布料包裹,耳根微微发热,话反而少了。
端起她推来的茶盏,喝下一口,还是感觉口干舌燥,索性喝光。
两人很少有无话可说的时候,石静一时找不到话题,也端起茶盏来喝。
“你不想见我,我却总来招惹你,你……你会不会很烦?”胤礽尽可能收起自己的长腿,奈何地方实在有限,只能一只膝盖紧贴着车壁,一只膝盖放在她两膝之间。
石静差点被茶水呛到:“谁说我不想见你了,我只是……”不想见面的时候,被人围观。
话还没说完,空出来的手便被人握住了,听他委屈道:“既然你没有不想见我,为什么我几次约你,你都不应?”
每次都是他厚着脸皮来见她。
石静简直无语,从她守孝结束,他们几乎每个月都见面,而且越临近年关,见得越频繁。
昨天才见完,今天又见,是不是见得太多了一点?
况且明天就要过年了,腊月二十九有重要的祭祀活动,这一日皇上会带领众皇子、宗亲和部分官员去太庙祭祖。
想起这一节,石静放下茶盏:“今天不是去太庙祭祖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想见他就说不想见他,找什么借口,胤礽放开她的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告假了。”
这也能告假?石静一个头两个大。
在身上摸了摸,发现忘了带怀表。伸手摸来胤礽身上的怀表,见时间来得及,扬声吩咐:“折返,去太庙。”
又喊了太子身边服侍的,让人赶紧回宫去取太子祭祖穿的吉服。
斋戒沐浴不赶趟了,但愿列祖列宗能原谅他吧,石静暗暗祈祷。
为求自保,猥琐发育,与皇权冲突的事能躲就躲,但该露脸的时候还是要露脸的。
吉祥物的作用必须发挥。
好在马车够快,毓庆宫侍卫的手脚也不慢,听说皇上的仪仗已经出宫了,石静干脆让人把马车停在太庙附近的胡同里,在双人小马车中伺候胤礽更衣。
还轻车熟路地给他重新编了辫子。
石家古旧的双人小马车,顿时被杏黄色的储君吉服给照亮了,很有蓬荜生辉之感。
此时隔在中间的小几被取下,双人香车依然拥挤,石静给人系腰带的时候,几乎被他抱在怀里。
最后挂朝珠,还被人拉住手,承诺等他回来。
可等胤礽被人簇拥着离开,石静立刻吩咐:“出城。”
太庙祭祖多大的事,提前三天焚香沐浴,过程繁琐得要命,之后还要回宫换衣裳,再骑马出宫。
等他做完全套返回,恐怕早已日上三竿,赶得及出城也赶不上回城了。
石静可不想在通州驿站过年。
于是留下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她自己则带着车队出城去了。
就是这个时辰出城,返回恐怕都要快马加鞭。
临近年关,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路比平时好走。尽管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赶到通州驿站也并不算晚。
“夫人,不用在驿站过年了,石家派人来接了!”明天就是除夕,黎百玉已经做好了在驿站过年的准备,没想到石文炳还是派人来接她了。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才问:“派了谁来?”
小丫鬟笑嘻嘻回禀:“石家大姑娘亲自来了!”
黎百玉愣住,眼圈发烫。
她知道石文炳与原配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三个儿子全都娶妻,外放做官,三个女儿年龄比较小,最大的二十岁,最小的只有四岁。
原配在时,石文炳屋里干净得很,连个通房都没有。原配病逝之后,屋里就更干净了,也没听说有乱七八糟的事发生。
别问,问就是伉俪情深,为原配守节。
后来她才知道,石文炳为原配守节,固然有伉俪情深的原因,追根究底还是他的长女,大清未来的太子妃,对续弦这事非常抗拒。
哪怕收到长女写来的家书,得知她转变态度,一路之上石文炳也是心神不属。
所以来到京城地界,黎百玉并没有贸然跟着石文炳回家,而是劝他先回去了解情况,没问题再派人来接她。
有问题也没关系,她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两天。
她这辈子嫁了两次,被伤了两次,并不想再重蹈覆辙,直到救下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石文炳出身高门,自己又有本事,在福州乃至整个福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位高权重。
到底是她高攀了他。
三番两次被拒,她也没有放弃,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
有人说她挟恩图报,有人说她上赶着倒贴不要脸,可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石文炳的好,除了病逝的原配,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之前所有努力,遭受的所有非议,全都值得。
石文炳果然没让她失望,才回去一日,便说动长女亲自来接。
要知道他的长女,可不是普通的小娘子,她明年就要嫁进宫,成为太子妃了。
黎百玉稍微整理了一下鬓发衣襟便迎了出去。
屋外很冷,天却很晴,阳光明媚。
阳光下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个子高挑,身段苗条,皮肤白到发光,衬得鬓边青丝如鸦羽般乌黑。
更让人惊奇的是,那双眼睛的瞳仁不是黑色的,也不是深褐色的,而是清澈的灰蓝色。
好似宝石,泛着清冷淡漠的光。
记得石文炳对她说过,他的长女从小养在宫里,在已故的太皇太后身边长大,很多人都说她为人处世的做派,有太皇太后的影子。
太皇太后是蒙古人,而眼前这个姑娘是旗人,看起来却更像蒙古人。
黎百玉经商,南来北往的人见过不少,自然也见过灰蓝眼睛的蒙古人。
他们自称是黄金家族的后裔。
而石家大姑娘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宗室女,也就是说她身上同时流淌着两个帝国的血脉,难怪会被太皇太后相中,内定为未来的太子妃。
思及此,黎百玉不敢怠慢,快步迎上去就要行礼。
石静虚扶了她一下,先屈膝:“夫人是我阿玛的救命恩人,仅凭这一点,就该我拜夫人。”
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只是看着有些冷罢了,黎百玉扶住她:“外头冷,可别冻坏了,咱们进屋说话。”
果然是个知冷知热的人,石静跟着黎百玉走进驿站,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她。
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中等个头,皮肤白净,长眉细目,嘴唇偏厚,很有福相。
见人三分笑,笑起来格外温婉。
不像女强人,倒像是江南巨贾人家的少奶奶。
想她的父亲,坐四望五的人了,忽然被美救了英雄。而且这位白富美追在后面,非要以身相许,换谁谁能顶住。
进屋坐定,彼此寒暄过后,石静开门见山:“天色不早了,还请夫人快些收拾,不然咱们恐怕要在城
外过夜。”
黎百玉也是个爽快人,笑道:“我带的东西不多,昨天住进来很多还没拆箱,姑娘喝口热茶,就可以启程了。”
石静喝了一口茶,挑眉:“是福州独有的单瓣茉莉花茶,香气浓郁,醇厚甘爽。”
黎百玉含笑点头:“姑娘果然是行家。”
她爱喝茉莉花茶,父亲是知道的。而福州最有名的贡茶也是茉莉花茶,这其中有没有讨好她的意思,石静不得而知。
对方夸奖她,她也夸奖回去好了:“我阿玛外放福建多年,也没给家里带过一包贡茶,今日能喝上这样纯正的单瓣茉莉花,还是托了夫人的福。”
见对方果然喜欢,黎百玉也很高兴:“从前不知姑娘喜欢喝茉莉花茶,还是要启程的时候,老爷忽然提起,我匆忙带了几包过来,等回府就给姑娘送去。”
大大方方承认带茉莉花茶就是为了讨好自己,却因为喊了一句老爷,而低头轻咳,掩饰尴尬。
对方爽快,石静也没藏着掖着:“阿玛让我接了夫人去别院居住,等过了年再迎娶夫人进门。”
去别院居住,黎百玉早有准备。毕竟石家连着三代与皇室联姻,又是功勋世家,规矩大,不可能在家里养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
可转过年成亲,别说是她,就是石文炳本人都没设想过。
见黎百玉怔住,半天没接话,石静摸不准她在想什么,试探着道:“若夫人觉得时间太匆促,唐突了夫人……”
“没有!”黎百玉缓过神,脱口道。
很快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心急了,黎百玉闹了一个大红脸。石静能理解,贴心地替她解围:“婚期是阿玛定下来的,还没来得及与夫人商量。之所以定得这样急,不过是阿玛想我出嫁的时候,长房后院能有一个主事的人,唯恐出了纰漏,让外头的人看笑话。”
黎百玉没名没分地跟着石文炳,背地里不知承受了多少非议,她表面装作不在乎,午夜梦回几次哭湿了枕头。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尽快嫁给他,尽快有个名分。
石家大姑娘如此善解人意,黎百玉也没忸怩:“也好,就按你阿玛说的办。”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恨嫁的心,却对皇室嫁娶的规矩不甚了解,很怕闹出笑话来。
“皇室嫁娶多是指婚,规矩反而没有民间多,回去我把章程写好,您照章办事,不用自己吓自己。”
黎百玉初来乍到,且不说南北方生活上的差异,就是水土恐怕都要适应一段时间,石静没指望对方能够操持她的婚礼。
她在皇宫住了九年,养在太皇太后身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嫁娶,章程早已烂熟于心。
“过年这段时间你在别院好好休养,专心备嫁就是了。”
听她这样说,黎百玉悬起的心这才放下。
两刻钟后,车队重新启程,快马加鞭往城门赶,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进城之后,石静把黎百玉送到事先安排好的别院,与她说了两句话便匆匆上了马车,杀回太庙。
她怕胤礽去而复返找不到人,留了一个侍卫在那里回话。
第35章 大千岁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这样见外……
石静赶到的时候,侍卫果然还在,并且战战兢兢地告诉她:“没有一个时辰,太子爷便回来了,小的按照姑娘教的话说了,结果太子爷更生气了,冷哼一声打马走了。”
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大千岁也跟了来,当面嘲笑太子爷自作多情。等太子爷打马走了,大千岁留下等了一会儿才走。”
侍卫口中的大千岁,正是康熙皇帝的庶长子,大阿哥胤褆。
了解过康熙朝历史的人都知道,大阿哥胤褆是最早一批反太子党的核心。
因为皇长子的身份,因为亲妈惠妃精明能干,因为与明珠有亲戚关系,一系列因素决定了他与胤礽之间的竞争在所难免。
康熙朝九子夺嫡最高。潮在八爷党横行的时候,可大阿哥搅弄风云那些年,八阿哥还在南庑房背书呢。
直到大阿哥败下阵来,转头支持他从前的小跟班八阿哥,八阿哥的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才有机会被人发现。
八阿哥作为出头鸟,被康熙打压之后,从前支持八阿哥的人,又将十四阿哥扶了起来,形成十四爷党。
细论十四爷党的成员,很多都是大阿哥从前的老班底。
他们支持八阿哥或十四阿哥,并不是因为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有多优秀,而是他们跟着大阿哥胤褆狠狠得罪过太子,压根儿没有回头路可走。
历史上著名的一废太子,也是大阿哥和明珠联手促成的。
太子不倒,以康熙皇帝的性情,其他皇子谁都没有冒头的机会。
要问九子夺嫡中谁才是胤礽真正的对手,绝不是后来众望所归的八阿哥,也不是差点登顶的十四阿哥,更不是笑到最后的四阿哥,而是第一个出局的大阿哥胤褆。
八阿哥也好,十四阿哥也好,四阿哥也好,都是太子与大阿哥鹬蚌相争之后,得利的那三个渔翁。
属于谁先冒头,谁先被秒,谁沉得住气,谁笑到最后。
站在上帝视角,俯瞰九子夺嫡,石静才给胤礽制定了一套“远离皇权中心,猥琐发育”的打法。
还是那句话,只要太子不倒,谁也没有机会。
面对躲不开的一生之敌,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石静收拾好心情,回家向父亲复命,然后给宫里送了拜帖,准备初一进宫给太后请安。
这样做有些不合规矩,可那天到底是她放了胤礽的鸽子,害他被人嘲笑。她得赶紧见到人,当面解释,不能让对手钻了空子。
之后石静跟着父亲,带上两个妹妹去别院见黎百玉。在京城最好的酒楼点了席面,为远道而来的黎百玉洗尘,彰显长房对她的接纳和重视。
既安抚了黎百玉,也变相通知了老太爷和二房那一家子。
长房要有新主母了,该做的准备都要提上日程。
黎百玉既有商贾的精明,很会察言观色,也有江南女子的细致和温婉,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感觉格外熨帖。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黎百玉很喜欢孩子,对年龄最小的石争特别有耐心。
石争从小跟着石静,冷情惯了,忽然遇到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很快被她迷住。
“长姐,黎夫人是个很好的人。”
一顿晚膳用完,石争已经喜欢上黎百玉了,忍不住趴在石静耳边小声说:“她对我,就像二婶对二姐姐似的。我喜欢吃什么,不用我说她都知道,全都夹到我碗里来了。还有三姐喜欢吃的,她也知道,她好厉害呀!”
石静也感受到了,可她已经喝过茉莉花茶,并没有惊讶,转而跟石争咬耳朵:“你也要对她好一点才是。”
石争点头,离开的时候,她拉着黎百玉的手说:“黎夫人,等你来我家,我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你。”
黎百玉笑着说好。
石青已经懂事了,知道黎百玉进京的目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对上黎百玉主动示好,反应总是淡淡的。
在回家的马车上,石静抱着被摇晃得昏昏欲睡的石争,对石青说:“阿玛要续娶,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我明年就要出嫁了,父亲要办差顾不上你们,祖父耳根子软,二婶面甜心苦,宝珠骄纵任性,我不放心把你们交到二房母女手上。”
两房虽然是分开过的,毕竟没有分家,各房的吃穿用度全靠公中。
就算石静给石青和石争额外留了银子,不靠公中也能过得很好,难保不被人算计了去。
阿玛到底是男子,又是个工作狂,忙起来不着家,长房若没有主母,还不是二房说什么是什么。
吃穿用度都是小事,怕就怕二房在两人议亲的时候动手脚,到时候哭都晚了。
额娘死后,都是长姐在照顾她们。明年长姐出嫁,石青没把握能照顾好石争,只得接受了阿玛续娶的事实:“黎夫人是个好人,她对阿玛好,对我和争儿都好。我不反对她嫁进来,我只是……心里有点难受。我想额娘了,要是她还在就好了!”
是呀,要是额娘还在,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了。石静安慰好
石青,在心里叹了口气。
热热闹闹吃了年夜饭,石静没跟着守岁,因为初一一早就要进宫给太后请安。
夜里下了雪,想着初一够品阶的命妇都会进宫给太后请安,石静怕晚了排队,很早便起床梳妆,赶到慈仁宫的时候天还没亮呢。
当时太后正在用早膳,听说石静到了,便叫她进来一起吃。
“等会儿外命妇都该到了,你别露面,在后殿跟琪琪格玩。”太后听说石静递了帖子,心思立刻转到太子身上,以为是太子约了石静见面。
又问身边的宫女:“都这个时辰了,太子怎么没来请安?”
初一早起有朝贺,皇上来过了,太子到现在都没露面。
宫女出去打听,回来说:“毓庆宫的人说,太子昨夜醉酒,早晨起晚了,已经跟着皇上去了奉先殿,晚点过来请安。”
朝贺之前还有祭祖,太后穿戴好去前殿接受内外命妇朝拜,石静留在后殿陪九格格练字。
送走内外命妇,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也不见胤礽的影子。
太后又派人去问,得知朝会还没结束,便留了石静用午膳。
用过午膳,仍旧让她歇在碧纱橱。
下午五阿哥过来给太后请安,太后问他太子人在何处,五阿哥说太子由三阿哥陪着去什刹海走冰去了。
初一晚上有宫宴,太后和九格格都要出席,石静不好再叨扰,只得告辞离开。
“去什刹海。”出宫之后,石静吩咐随车管事。
等马车一路打滑赶到什刹海,又扑了一个空,冰场的主事说太子和三阿哥刚走。
没缘分果然不能强求,望着空无一人的冰场,石静扶着丫鬟的手,艰难走回马车。
冰场另一边的大柳树下,三阿哥望着寒风中萧索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太子:“二哥,掌珠都等你一天了,你怎么不见她?”
胤礽握紧了手里的马鞭:“哪里是我不想见她,分明是她不想见我。”
三阿哥都听懵了:“人家不想见你,等你一天,还追来了这里?”
“你不懂。”胤礽说完转身走了。
马车驶出什刹海,迎面遇上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
男女有别,石静没有下车,只在车厢里给几人请安。
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几人也很给面子地还了礼。
“石姑娘刚才可看见了太子?”就在石静准备离开的时候,九阿哥忽然问。
石静摇头:“不曾。”
九阿哥追问:“那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很是无礼,她与九阿哥又不熟,他为何追问她的行程?
姑娘家的行程,是外男该问得吗?
九阿哥也十几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连这点教养都没有。
联想到他问的第一个问题,石静直觉不对,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余光瞥见十阿哥明显泛红的眼睛,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贵妃,也就是十阿哥的生母,在十一月病逝了。贵妃病逝,按规矩所有皇子守孝一百天。在这一百天里,皇子要穿素服,不能剃发,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就连日常饮食都要节制,以此体现孝道。
而走冰算是娱乐活动中的一种。
电光石火间,石静明白了九阿哥的用意。
毒蛇老九,草包老十,她今日领教了。
石静朝九阿哥笑笑:“我过来给太后请安,刚出宫,顺路去庆云楼定席面,给我阿玛接风。”
庆云楼开在什刹海附近,专做鲁菜,京城的达官显贵都爱在那里定席面。
“令尊已经回来了?”八阿哥接过话茬,“一家团圆,可喜可贺。”
石静点点头,就要放下车帘,却听十阿哥瓮声瓮气道:“大哥,咱们去冰场那边看看。”
胤礽确实不在冰场,可刚才来过。若他们过去问冰场主事,一问一个准儿,保不齐就能给胤礽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皇上虽然对贵妃淡淡的,可贵妃毕竟是贵妃,后宫里最尊贵的妃嫔,太子不敬贵妃,肯定要受责罚。
这个责罚落在胤礽头上会怎样,石静不知道。但历史上三阿哥在敏妃去世未满百日的时候,未经请示擅自剃发,直接从郡王被削成了贝勒。
降爵的惩罚,不可谓不重。
而敏妃只是普通的妃位,别看只比贵妃低一个等级,中间却隔着天堑。
贵妃相当于皇后预备役,可暂时摄六宫事,普通妃位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以大阿哥为首的反太子党此时已然形成,气势汹汹杀到什刹海来,显然有所图谋。
顾不上男女大防,石静叫停了马车,扶着丫鬟的手走下来,仰头问大阿哥:“大千岁,敢问庆云楼在什么地方?我围着什刹海转了一圈都没看见。”
大阿哥本来骑马要走,听见这一句又勒住缰绳。见石静下了马车,也跳下马:“就在附近,我领你过去。”
他身后几人见状,表情各异地纷纷下马,八阿哥慢条斯理道:“庆云楼我熟,我带姑娘过去。”
九阿哥挤开八阿哥:“我经常去庆云楼喝酒,谁能有我熟,八哥你办正事去,我给石姑娘带路。”
十阿哥木木地站在原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石静压根儿不理几个少年,只拿眼看大阿哥。
胤褆攥紧了马鞭,又松开,冷冷看了八阿哥和九阿哥一眼:“你们跟人家很熟吗,就上赶着带路?”
掌珠刚住进宫的时候,老五才出生,还没有他们几个呢。
八阿哥再沉稳,此时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哥。
胤褆望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对身边几人道:“庆云楼就在附近,我去去便回。”
石静摸了一下袖袋,歉意地对大阿哥说:“我出来得匆忙,忘了带荷包。”
说完看芳芷:“你带了钱没有?”
芳芷也是个千伶百俐的,摇头说没有:“姑娘进宫打赏,都是自己带荷包。”
胤褆看向她,气笑了:“一桌席面而已,我带了你去,还能让你白跑一趟不成?”
石静向他道谢,胤褆伸手虚扶一下:“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这样见外,我可要不高兴了。”
石静“噗嗤”笑了:“那是走着过去,还是骑马过去?”
“庆云楼就在附近,你不怕冷的话,走过去也用不了多久。”
胤褆注视着她的眼睛,带有明显的侵略性,让石静很不舒服。
他从前看她就是这样,仿佛他是猎手,而她是猎物。
但她求到他面前,他从来不打驳回。
石静说好:“今天风和日丽,不是很冷。”
她有热症,怕热不怕冷。
胤褆把马鞭扔给随从,与石静并肩往前面的胡同走去。
石静知道庆云楼的位置,却任由胤褆带着她在胡同里七拐八拐,反正身后有一群人跟着,也不怕他对自己不利。
从这个胡同口,走到那个胡同口,终于看见了庆云楼的招牌。
胤褆领着石静走进去,石静点好席面,胤褆付账,两人并肩走出来。
走进去的时候一切如常,走出来却发现庆云楼外被清了场。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都不见踪影,只有胤礽和三阿哥站在外头等他们。
“……”
若说是巧合,反正石静不信。
难怪满世界找人找不到,合着故意躲她呢,眼看要戴绿帽子,才跑出来吓唬人。
石静走出酒楼,再次向胤褆道谢,道谢之后道别。
胤褆拦住她,吩咐自己身边的随从:“把石家的马车带过来。”
石静:散了得了,非要杠吗?
马车果然带不过来,胤褆这才看向胤礽:“天这样冷,你想冻坏掌珠不成?”
胤礽抱臂:“不关你事。”
三阿哥眼珠转了转,走上前道:“大哥,孝期没过,你来酒楼不合适吧?”
石静:抢我台词。
但这句台词,她不会轻易说出来,打算作为把柄或反击用。
如果胤礽不来捣乱,往回走的时候,石静会隐晦地提醒大阿哥。
大阿哥愿意听,不管冰场的事,皆大欢喜。若不行,那就两败俱伤,谁也别想讨到好去。
她相信,就算大阿哥咽不下这口气,打算鱼死网破,八阿哥也会想办法扭转局面。
为完成穿越任务,石静
可以不择手段,甚至牺牲自己,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有时候两虎相争,所依靠的不仅是实力,还有狠劲儿。
谁心狠,谁就能赢。
被三阿哥问到脸上,大阿哥转头看石静。石静知道大阿哥在看她,可她只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大阿哥冷笑一声,朝左右看看,没见到八阿哥一行人,甩着袖子走了。
石静也想走,却被人喊住。
“你来什刹海做什么?”胤礽脱下身上的厚绒斗篷,把她从头到脚裹了一个严实。
叫来石家的马车,先将她塞进去,然后对三阿哥道:“我送石家姑娘回去,你留下把冰场那边安排好。”
大白天给太子戴绿帽,三阿哥在心里给石静点上蜡,很快告辞离开,生怕走晚了被迁怒。
马车里的炭盆明显更换过,手炉也加了炭,就连茶壶里的茉莉花茶都是温热的。
身上裹着胤礽刚刚脱下来的大氅,上面的余温把石静烘得脸颊发热,灌下一口茉莉花茶,才缓解了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她朝后靠了靠,想给自己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可身子一动,被大氅里面的热气扑了满脸。
鼻畔全是黑奇沉香的味道,初闻清凉,而后苦涩,全神贯注才能捕捉到苦涩中淡淡的甜。
就像喝下一碗带着薄荷味的苦药汤,然后被人喂了很小很小一颗话梅糖。
马车轻晃,男人在对面坐下,石静把怀中的手炉递过去,没人接。
她直起身要脱下大氅还回去,被人按住,推回到原来靠坐的姿势。
“庆云楼一桌席面要多少银子?”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喝下一口才问。
石静垂眸:“不用你管,欠人的银子我自己会还。”
男人重重放下茶盏:“你还想见他?”
掌珠在宫里住了九年,这九年中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长大之后,大阿哥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掌珠的喜欢。但凡掌珠求到他面前,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会帮忙。
明知道是坑,也愿意往下跳。
所以那天他无意中听到太皇太后与掌珠的对话,第一个反应是,掌珠无意于他,九年的爱慕付之东流。第二个反应是,她心悦的人可能是大阿哥。
当时他又怒又妒又害怕。可等他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害怕战胜了愤怒和嫉妒,盘踞在心口,猝然决堤。
她想见谁?大阿哥吗?石静真想冷笑,可她忍住了:“那天没等你,是我不对,可我当时要去通州驿站接人,时间紧迫,实在等不及你出来。”
见对方不为所动,石静干脆说今天的事:“我赶在初一进宫给太后请安,并不合礼数,不过是想早点见到你,把话说清楚。”
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委屈:“我在宫里等了一天,都没见到你,后来听说你和三阿哥来了什刹海走冰,便赶来这里寻你,结果又扑了一个空。”
父亲打算年后娶黎百玉过门,虽是继室,也不想慢待于她,三书六礼一点都不能马虎。
父亲愿意续弦,祖父自然高兴,可他并不满意黎百玉的出身。
说什么正一品大员娶女商贾为继室,父亲不怕丢人,他的脸都没地方放。
石家三代与觉罗氏联姻,莫说正妻,便是妾室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断断没有自降身份与商贾结亲的道理。
考虑到黎百玉救过父亲的命,又出钱资助过福州大营,祖父只能勉强同意父亲纳她为妾。
二房瞅准时机,在祖父面前各种拉踩,生怕黎百玉进门将府里的中馈夺回去。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恩人,父亲很是为难,石静也正在想办法。
家里的事千头万绪,忙都忙不过来,她还得抽时间进宫解释,得防着反太子党趁机搞事情,还得在马车里哄人,简直焦头烂额。
穿越过那么多世界,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干脆利落,只这一回拖泥带水,走一步退三步,心态都要崩了。
当然,清朝作为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王朝,已经发展到了封建君主制的顶峰。康熙朝的九子夺嫡,也是封建王朝争夺皇权的巅峰一战。
皇帝是明君,对前朝和后宫的局势洞若观火。参与夺嫡这九个皇子,各怀心思,各有所长,没有一个凑数的。
而太子胤礽身处风暴眼的中心,在历史中两次翻车,最终被圈禁到死,想要逆风翻盘,谈何容易。
历史上最著名的玄武门之变和靖难之役,也不过是两股势力的对决,胜者为王败者贼,而康熙朝的九子夺嫡,则是令人窒息的车轮大战。
才穿过来的时候,站在上帝视角,又有金手指加持,石静觉得这一局是养老局。以身入局之后,才发现这个局千变万化,牵一发而动全身,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连石家也因为被动了主线,瞬间变成一个泥潭,想要拔出腿都需要花点时间。
更何况,宅斗本来就不是石静擅长的。
在末世都能咬牙撑下来的人,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稀松平常的一天,在这个狭窄的马车里,在任务目标对象面前轻易落泪。
眼泪落下来,石静的话也说得哽咽断续:“我找不到你,回去……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大阿哥一行人。他们听说你在什刹海走冰,特意带着十阿哥寻过来,想做什么?不、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猜到。贵妃的百日孝期还没过,若是被他们看见了,少不得要去皇上面前告状,十阿哥也会与你为敌,不死不休!”
手被对方握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的手背上,石静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心里就是委屈,委屈极了,感觉不哭出来能憋死。
“你怎么、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就像个小孩子,说生气就生气,说翻脸就翻脸,离开我的眼就乱来。”
鼻涕也流出来了,石静想拿了帕子去擦,却猝不及防被人圈进怀中。
第36章 备嫁中长姐这荷包是绣给谁的?……
胤礽什么时候换到自己身边来的,石静都没觉察。
这下好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全都蹭在他石青团花的常服上了,弄脏好大一片,特别明显。
石静想拿帕子擦去,却被人抱得更紧,根本动弹不得。
她被气哭了,弄脏了他的衣襟,他反而抱紧了自己,轻笑出声:“是,我不省心,我胡闹。你快些嫁给我吧,一直守在我身边,提点我,保护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永远?永远是多远?对石静这种穿越者来说,任务完成之日,便是她死遁离开之时。
系统设定,并非人力能够更改。
况且,这回是她最后一次穿越做任务,完成之后便能回到从前的世界,退休养老了。
她与胤礽注定无法永远,等他走上人生巅峰,她便要离开。
石静垂下了准备环住他腰身的手,想要说点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胤礽抱着石静,清楚地感受到波澜起伏的情绪在她身上如潮水般褪去,凝固,冰封,重新回归到平日冷静淡漠的状态。
被情绪带走的,还有她对自己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情愫。
“大哥,贵妃的百日孝期还没过,你怎么能跟着石家大姑娘进酒楼呢?”九阿哥坐在大阿哥府邸的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抱怨。
在说话之前,已经把郁郁寡欢的十阿哥送回宫了。
八阿哥比九阿哥还着急,语气却比他缓和许多,想得也更长远:“冰场主事不知得了谁的话,死活不承认太子和老三去过,更不要说走冰玩乐了。大哥反而被太子和老三撞见从庆云楼出来,万一被告到御前又是一桩公案。”
经八阿哥提醒,九阿哥才想到这一层:“太子多半不会出面 ,可架不住老三是个碎嘴子。别看他着急的时候说话磕巴,告起状来口条顺溜着呢!”
见大阿哥不为所动,还有心情拨弄碗中的茶叶,九阿哥提高声音喊了大哥。
大阿哥这才回神,轻笑着说:“急什么,你们可别忘了,当时谁在我身边。”
九阿哥闻言差点拍桌子:“大哥,石掌珠是未来的太子妃,她跟在你身边,正好给老三作证!”
他知道大阿哥年少时对石家这位大姑娘上过心,没想到大阿哥成亲了,孩子都生了几个,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呢。
念念不忘也罢了,不能把脑子都给念没了。
八阿哥也不明白,平时精明的大阿哥怎么就被石家大姑娘三言两语给骗了去:“大哥,九弟说的有道理,石家大姑娘是太子那边的人。”
想了想,冷笑:“依我看,她今日出现在什刹海,多半是去找太子的。还没找到人,就遇上了咱们。恐怕咱们撞见太子走冰,这才使计将咱们引开,反过来制造大哥孝期进酒楼的事实。”
九阿哥恍然:“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这女人也太阴险了些!”
“你们放心,有石家大姑娘跟在我身边,太子不会让老三去告状的。”大阿哥笃定道。
这下不光九阿哥,连八阿哥都懵了:“大哥何出此言?”
大阿哥低头拨弄着茶碗里浅黄色的茉莉花茶叶,看也不看两人道:“未来的太子妃这时候不在家里绣嫁妆,却跟我一起出入酒楼,皇上知道了会怎样想。”
九阿哥坐直身体:“太子又不待见太子妃,管皇上怎样想她,保不齐正想推掉这门亲事呢!”
“话不能这样说。”八阿哥冷静下来,“太子妃是太皇太后生前定下来的,想换也难。既然人选无法更改,太子多半不会在婚前给石家大姑娘没脸。”
亲事退不了,两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给石家大姑娘没脸,就等于给自己没脸。
不过太子并不是一个能吃哑巴亏的,早晚会在石家大姑娘身上找补回来,到时候还有好戏看呢。
孝期冰嬉,固然能狠狠告太子一状,可也会给皇上留下一个“兄不友,弟不恭”的印象,总不如暗戳戳挑拨了太子和未来太子妃夫妻反目,来得划算。
思及此,八阿哥不说话了。
九阿哥听八阿哥分析完,语气也缓和下来,但还是气不过:“明知是圈套,大哥还往里跳!这下好了,状没告成,勉强打了一个平手!”
“你懂什么。”大阿哥当时并没想那么多,是太子的表现给了他合适的理由,“此事我心里有数,不必再议。”
九阿哥恹恹地闭了嘴,八阿哥看向大阿哥,神色莫名。
另一边的毓庆宫,三阿哥正兴高采烈地对太子说:“二哥,老大想抓咱们的现行,反被咱们抓了现行。这事不必你出面,包在我身上,管保他吃不了兜着走。”
胤礽摇头:“今天的事算扯平了,不许再提。”
“为什么呀?”话问出口,三阿哥便想到了原因,“也对,告了老大的状,万一把石家姑娘牵扯出来,得不偿失。”
觑着太子脸上的神情,又道:“今儿多亏了她,咱们才没被人算计了去。老大那伙人实在狡猾,尤其老八,诡计多端。”
与此同时,康熙早已知晓一切,他问梁九功:“两边都没有人求见朕吗?”
梁九功摇头说没有。
“太子在做什么?”他又问。
梁九功回答:“太子把石家姑娘送回府,之后便回了毓庆宫,这会儿可能都歇下了。”
自己还在批奏折,他倒没事儿人似的歇下了,康熙无奈叹气,话锋一转:“石文炳是不是要续弦了?”
石文炳本人能干,很得皇上赏识,石家大姑娘又自小被太皇太后选定为太子妃,皇上对石文炳自然十分重视。
石文炳也是个妙人儿,隔三差五给皇上写奏折。别人给皇上写奏折,多以请安为主,他不,他给皇上讲故事。
讲的还是他和黎百玉的故事。
皇上百忙之中,总要抽空看上一看,所以对石文炳的私事那也是门儿清。
黎百玉这个女人不简单,据说是福州当地的女首富,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石文炳,为福州大营出钱出力。
石文炳进宫给皇上请安的时候,告诉皇上自己把黎百玉也带了回来,倒是没提续弦的事。
但梁九功估摸着也快了:“石夫人孝期已过,石大人调回京城,又把黎百玉一并带了回来,想必是有这个打算。”
康熙“嗯”了一声:“你去打听打听,若果真如此,朕总要抬举黎百玉,给她个封诰,以表彰她这么多年对朝廷做出的贡献。”
黎百玉为朝廷做贡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成千上万两白银砸下去,早该受到表彰。
皇上早不抬举她,晚不抬举她,偏偏在石家大姑娘巧妙化解了太子和大千岁矛盾的当口,很值得深思。
当初石家大姑娘拿出青蒿粉,皇上抬举了她的两个妹妹,如今她出手平息矛盾,皇上又要抬举她的继母。
这哪儿是抬举黎百玉,分明是在抬举石家大姑娘本人啊!
梁九功瞬间心思百转,恭声应是。
宫里发生的事,石静并不知道,她此时正在为父亲和黎百玉的亲事发愁。
祖父要父亲纳妾,父亲不肯,坚持给黎百玉正妻的名分,二房在旁边煽风点火,事情陷入僵局。
谁知几天后,便有了转机。
皇上召见了她的父亲,说过正事,又问起他的私事来。父亲把续弦的事说了,皇上也觉得好,许诺赐婚,还答应婚后给黎百玉封诰。
皇上赐婚,何等荣耀,莫说二房,便是父母之命都不好使。
年后,赐婚圣旨颁下,黎百玉嫁进石家,成了石文炳的继室。
赐婚之后,石文炳马不停蹄上折给黎百玉请封诰,皇上很快批复,按照石文炳的品阶,封赠黎百玉为一品诰命夫人。
这一套操作下来,老太爷没话说,二房也傻了眼。
长房正妻,一品诰命,管管家里的中馈不过分吧,然而二房用上了拖字诀,就是不给。
不为别的,主要是帐对不上,最大的亏空便是老太太留下的那半副嫁妆。
黎百玉刚进门,不好一上来就抢班夺权,石静却没有那个耐心。
因为下个月,她就要出嫁了。
“什么?分家?”祖父听到分家两个字,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还没死呢,你就要分家?”
父母在,不分家,哪怕只有一个活着,也不能分,否则会被人笑话。
二叔吓傻了,听见祖父的吼声,才缓过神。
大哥如今是正一品大员,镶白旗汉军都统,要权势有权势,要名望有名望,稍微在仕途上拉他一把,说不定他也能青云直上。
毕竟石家嫡枝只有他们兄弟两个。
若是分家单过,以后来往少了,说不定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还有掌珠,马上就是太子妃了,再过几十年说不定能母仪天下。
分家?分什么家?打死他也不分!
“掌珠啊,下个月你要出嫁了,这时候闹分家,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大老爷平调回京城,相当于升了官,长房三姐妹有了仪仗,二老爷再跟石静说话,不敢如从前那般颐指气使。
只敢劝,劝完道德绑架:“再说你阿玛外放这些年,你们姐妹三人全靠我和你二婶照顾。如今你阿玛回来了,长房若是过河拆桥,传出去
好说不好听。”
二老爷说完,二夫人说:“说来说去,都是中馈的事,我已经把账目盘点好了,随时可以交割。”
二夫人与二老爷想到一处去了,长房是粗大腿,抱住了就不能放。
至于老太太的嫁妆,她早用银子补上了,现在出点血,等二老爷升了官发了财再加倍地赚回来。
石静目的达到,也没恋战,只与二夫人约定了交割的日子。
到了日子,黎百玉亲自与二夫人交割。她带来的人都很能干,三下五除二就把石家的账目算清楚了。两日后账本、对牌和实物全都交到了黎百玉手上。
“黎夫人,中馈收回来了,银钱上没有吃亏。”石静跟了全程,最后给黎百玉交底,“但家还是要分的,稳妥起见,等我出嫁之后再说。”
这回黎百玉都惊了:“老太爷还活着,中馈也交割完了,没有分家的理由。”
石静朝芳芷抬了抬下巴,芳芷把几份状子交到黎百玉手上。黎百玉展开其中一份,错愕抬头:“二房在外头放印子钱,逼死人命?”
所谓印子钱,便是古时的高利贷,在清朝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行为。
可闹出人命,另当别论。
“我没嫁进宫,石家只是京城普通的勋贵人家,一旦我进宫,石家便是外戚。”石静一早便发现了二房的生财之道,暗地里收集不少罪证,只等父亲回来分家用。
康熙朝官员奉银低是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有官员向国库借钱的情况。石家也像京城很多勋贵人家那样,逐渐没落,只剩一个空壳子。
变卖完老太太留下的嫁妆,二夫人不知被谁蛊惑,开始学着人家放印子钱,以此获利。
可借钱的人,很多都是穷苦百姓,二夫人利欲熏心定的利又高,收回来的难度可想而知。
印子钱借出去容易,收回来都带着血。
二房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以为打着石家的旗号,没人敢告官,其实好几次都是石静暗地里花银子摆平的。
那些人的状子,因此落在了她的手上。
“皇上对外戚的约束,夫人不清楚,可以去问我阿玛。”石静敛笑,正色道,“之前赫舍里家旁支有人放过印子钱,利不算高,要钱的时候把人打残了,被告到官府,判全家流放。”
索相位高权重,绝非石文炳可比,饶是如此,照样护不住。
黎百玉立刻明白了石静的意思,命人将状子收好:“你放心,这个家必须分。”
不然就等着被二房拉下地狱吧。
安排好分家的事,石静又让芳芷拿了一个木匣给黎百玉,对她说:“这里的银票、房地契和铺面,是我祖母、额娘留给青儿和争儿的,往后她们日常的嚼用,将来嫁人的陪嫁,都从这里出,还请夫人代为保管。”
虽然额娘把全副陪嫁,和祖母的半副嫁妆全都留给了石静,石静也没想私吞,几乎平分了。
三个兄长都已成家,该得的全给他们送过去了,石青和石争还小,只能拜托黎百玉帮忙打理。
黎百玉打开木匣,粗略一数,眉心跳了跳:“这些值不少银子,你就放心给我了,不跟你阿玛说一声吗?”
石静莞尔:“夫人是福州首富,并不差钱,又怎会将这点银子瞧在眼中。我阿玛是个怎样的人,不用我说,夫人也清楚。这些东西交给我阿玛,根本保不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拿去给二房填窟窿,还是交给夫人更放心些。”
黎百玉哈哈笑:“承蒙你看重,这些东西我收了,等交到三姑娘和四姑娘手上的时候,只多不会少。”
石静起身谢过。
黎百玉看着石静,回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好像刚刚难产失了孩子,毁了身子,被婆家骗得团团转。
而对面这个小姑娘,已经能够独自挑起石家长房的大梁,代替她的阿玛安排好两个妹妹以后的生活了。
把二房一家人卖了,对方还在给她数钱呢。
下个月嫁进宫,又将与太子并肩站在一起,迎接更大更猛烈的风雨。
娘家的事安排妥当,石静才开始做鞋缝袜子。
寻常女子出阁前,总会老老实实待在房中绣嫁妆。勋贵人家的姑娘不用自己绣嫁衣,但孝敬婆家长辈的鞋袜总要自己做才显得孝顺。
奈何石静的女红实在一般,绣个荷包手帕还行,做鞋袜就有些不够看了。
石青瞧见了,嘻嘻地笑,主动帮忙:“长姐绣荷包好了,我替你做鞋袜。”
府里有绣娘,从外头找也行,只怕被人知道了说嘴。
石青年纪虽小,手艺却很好,石静干脆丢开手,转而绣起了荷包。
之后几日,姐妹俩坐在炕上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聊。石争则坐在炕沿上,由小丫鬟陪着玩翻花绳。
黎百玉忙完了,也会来这边坐一坐,离开时通常会抱走石争。
“黎夫人好像特别喜欢石争。”石青此时接受了黎百玉,见她对石争好,心里还有点羡慕。
毕竟谁不想做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孩子。
石静给绣好的荷包收了边,这才接上石青的话:“争儿年纪小,好养熟,也更容易跟人亲近。黎夫人生育时伤了身子,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估计想养了争儿,承欢膝下。”
石青今年十一岁了,再过几年也要出嫁,黎百玉自然更倾向于养石争。
“额娘去时,争儿才一岁多,还不记事。”石青很快想明白了这一层道理,“黎夫人对她好,她最先喊了额娘。”
反观她和长姐,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仍旧夫人夫人地叫着。
石静对现在的长房很满意:“争儿自小没了额娘,把黎夫人当成额娘也好。”
等石青嫁了人,石争也有依靠,没准儿她会是三姐妹当中,最幸福的那一个。
说话间,石青看了一眼石静刚刚绣好的荷包,不由蹙眉:“长姐这荷包是绣给谁的?”
按理说,这时候绣的荷包应该是送给婆家长辈的,可石青实在想不出,樱粉底色绣蝶恋花的荷包长姐打算送给哪位长辈。
皇上还是太后?
好像都不合适。
石静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荷包,含笑收起来:“下个月太子生辰,这是我送给他的生辰礼。”
石青:只送一个荷包吗?还是樱粉色的?
又想起太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深觉长姐能亲手绣了荷包送去,已经很好了。
还挑什么颜色!
收好荷包,石静又翻出一条手帕,穿针引线绣起来,思绪却随着那荷包飞回过去。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胤礽偷溜到慈宁宫给她送吃的。她咬着包子,瞧见对方揪着腰间的荷包闷闷不乐。
“怎么了?”她问。
他闷闷地不说话,直到她又问了一遍,才道:“大哥过生辰,惠娘娘亲手绣了荷包给他,宝瓶纹的可好看了。三弟过生辰,荣娘娘也送了荷包,上面的小鹿小兔子像活了一样。下个月就是我的生辰了,却没人送我荷包。”
大阿哥是二月的生辰,三阿哥是三月生辰,他们挂在腰间的新荷包,石静见过。
确实很精致,纹样栩栩如生,可与胤礽身上的荷包没法比。
太子的衣裳鞋袜,所有饰物,规格都与皇上一样,都是针工局最顶级绣娘的作品。
针工局做不到的,还有江宁织造局来补充。
惠妃和荣妃的女红再好,如何能与针工局和织造局的绣娘相比。就连做荷包的面料,都不能随便用。
太子用缂丝荷包,大阿哥和三阿哥只能用杭绸的。太子的荷包可以用杏黄,配金银两色丝线,大阿哥和三阿哥不能用。
总之,太子的荷包规格与皇上一样,并且在皇上的纵容下,偶尔会越过皇上去。
用着天底下最好的荷包,却羡慕起不如自己的来。石静知道,胤礽想要的并不是荷包,而是来自额娘的爱。
皇上把满腔父爱全都给了他,却弥补不了胤礽心底母爱的缺失。
石静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倚着高大的白皮松,对他说:“不就是一个荷包吗,我绣了送你。”
太皇太后养女孩,与一般妇人不
同。石静刚进宫那会儿,每天除了陪太皇太后礼佛,就是跟着苏麻喇姑读书写字。
有一回苏麻喇姑问要不要从针工局找个绣娘来教石静女红,太皇太后摇头:“她不用学,学了也没用,不如留着时间多读书。针线上的事,绣娘都能做,做得还好,用不着亲自动手,劳心劳力。”
苏麻喇姑笑着说好:“还是太皇太后想得周到,操心费力地学会了,眼睛都熬花了,将来未必有功夫拿针线。”
石静在慈宁宫住了几年,从来没拿过针线,就是从那天开始,白嫩的手指头上有了细小的针眼。
苏麻喇姑瞧见了,转头禀报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把她叫到跟前,问她拿针线做什么,石静只得实话实话。
太皇太后把她搂在怀中,半天没说话,当天便叫了针工局的绣娘进来教她绣荷包。
太子随身佩戴的荷包,看似是个小物件,绣起来难比登天。
缂丝,金银线,哪一样都不好上手。
石静每天的作息,并没有随着女红课的加入有任何改变。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慈宁宫很早便要熄灯,也不许石静熬夜。
可她还是在胤礽下一个生辰的时候,送了一只缂丝金银双绣云纹的荷包给他。
胤礽拿着那只荷包,对着太阳,反复看了好久,直夸漂亮。
见他喜欢,石静抿了嘴笑。
胤礽立刻卸下自己腰间的荷包,把石静绣的换了上去,对她说:“等会儿我就去南庑房转一圈,让他们都看看。”
皇子生辰当日放假,约好了下午过来玩,可一直等到掌灯,也没见到人。
石静以为他有事要忙,便没放在心上,谁知接下来一两个月都没人来。
再见到他时,他腰间的荷包早换了新的,并且再没戴过她送的那只。
缂丝金银双绣固然难学,她能利用有限的休息时间,在短短一年之内做出成品,在针工局最顶尖的绣娘看来都属于天赋卓绝。
太皇太后听说了,也呵呵地笑,夸她学什么像什么。
可云纹仍旧是女红入门级水平,送给普通皇子,还算个物件,在太子面前,就显得不够看了。
尽管之后胤礽再没提起这事,石静还是坚持学习女红,每年他生辰之前,都会绣一只荷包。
送不出去,就自己收着,到大婚之前已经攒了十只。
今年终于绣成蝶恋花,也没想送人,按照自己的心意用了樱粉底色。
石青看了一眼石静手上的缎面绣松鹤延年纹样的手帕,猜出是送给太后的,顿时觉得正常多了。
不过跟荷包相比,手帕上的刺绣落了俗套,手艺差得也不是一点半点。
石静此时还在走神,从荷包又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事。
本来约好,上元节一起看花灯,可她并没有收到宫里的请帖。
直到今天,还有一个月大婚,她甚至没见到胤礽面。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面了。
不过与六七年的等待相比,三个多月不算什么。
绣手帕到底不如绣荷包技法纯属,一个没留神,扎到手指,疼得石静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把扎疼的手指放入口中,铁锈味很快在口腔弥漫开。
四月底,欧罗巴诸国使团来访,第一站并不是皇宫,而是石府。
第37章 大婚啦太子人在何处?
西洋使团的拜帖摆在石静面前,她看也不看,对黎百玉道:“夫人就说我在绣嫁妆,不见外客。”
外国使团进京不去朝见皇上,却跑来石府见她,显然是奔着青蒿粉来的。
她把青蒿粉交给胤礽,一来是为了解开皇上的心结,二来帮胤礽重开赛道,远离皇权中心,三来也是为了普惠大众。
这里的大众,指的是清朝百姓,而不是二百多年后那群强盗的祖先。
石静不知道朝廷与西洋诸国做了什么交易,但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掺和进去。
如果真有交易,那也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代价可想而知。
此时外国使团来见她,多半是想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价值。
对方想玩孙子兵法,石静却只把他们当孙子,眼不见心不烦。
黎百玉得了准信,将拜帖原路退回,并派人前去说明理由。
外国使团碰了软钉子,还不罢休,又想法办法走通了二房的关系。
“五万两黄金,那可是黄金啊!”二夫人又拿着拜帖来找石静,“你阿玛一年的俸禄才有多少,石家全年的进益又有多少,有了这五万两黄金,够养活石家几代人了!”
二夫人缓了口气,继续眉飞色舞道:“一个小小的药方而已,能卖五万两黄金!掌珠啊,你在犹豫什么!”
石静耐着性子听完,越发肯定了分家的想法。
“那个方子我已经上交朝廷,这才有了青儿和争儿乡君的封号,二婶忘了不成?”她反问。
二夫人当然没忘,石青和石争都有封号,唯独把宝珠落下了。可现在不是跟石静掰扯这些的时候,赚钱要紧:“上交朝廷又如何,朝廷可没说不许你将药方卖给别人。方子是你的,你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这还用说吗?封号都赏下来了,足见皇上对药方的重视程度。
眼看二夫人钻进钱眼里出不来,石静懒得跟她解释:“二婶说得对,方子是我的,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不想卖就不卖。”
说完端茶送客。
没过几日,长房半夜闹了贼,被偷的不是别处,正是石静的小书房,也就是从前的实验室。
“这几日内务府来人下聘,家里还要置办酒席,人手有些不足,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黎百玉主持中馈之后,一直防着二房算计,以为二房胆子再大,再利欲熏心,也不敢在大姑娘出嫁之前搞小动作。
把青蒿粉交给胤礽之后,石静便将心思放在了青霉菌的培养上。青霉素与青蒿粉不一样,无法常温保存,做好的青霉素都被石静秘密转移到长房新建的冰室里去了。
存放在小书房的,并不是提纯过后的青霉素,而是培养过程中的青霉菌株。
青霉菌株在培养过程中,很容易被青霉属霉菌污染,产生不同次级代谢产物。
这些代谢产物,有些是有毒的,比如岛青霉。
眼下大婚在即,石静要备嫁,已经很久没进实验室了,也不知培养中的青霉菌有没有被污染。
实验室里没有青蒿素,更没有青蒿粉,只有成分不明的青霉菌株,被偷了也无所谓。
“这几日府里事多,二婶托病不出,辛苦夫人操持。”石静先向黎百玉道谢,毕竟人家正在为她的婚事忙碌。
朝廷要对噶尔丹用兵,父亲新婚第二日便去了大营,常常几天不着家,回家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石家嫡枝只有两兄弟,二房不肯帮忙,其他旁支指望不上,只有黎百玉一人苦苦支撑。
实在辛苦。
石静很想帮忙,奈何她是当事人,不方便出面。
石青倒是可以出力,黎百玉心疼她年纪小,只将她带在身边学管家、长见识,几乎不指使她做事。
石争更不用说了,与黎百玉亲得很,一点忙帮不上,还要黎百玉反过来照顾她。
怕黎百玉忙不过来,石静想把石争拘在身边,黎百玉不让,走哪儿都带着石争,比亲闺女还娇惯。
“我的嫁妆已然运进宫,要带去的物件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石静投给黎百玉一个安抚的眼神,“书房里剩下几个没用的瓶瓶罐罐,丢了也不值什么。”
黎百玉闻言悬着一颗心才放下:“没有要紧的东西就好。”
比如药方。
石静再次确定:“没有。”
没有救命的药方,倒可能有要命的霉菌。
待到大婚那一日,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石静坐着十六抬龙凤喜轿被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簇拥着离开石家,也没见到二房的人影。
“前些天二夫人装病,不肯过来帮忙,今日是真病了。”石静早起梳妆的时候,听黎百玉跟她念叨,“隔壁院子里不间断地熬药,苦药汤子味都飘到这边来了。”
石静扬起下巴,方便全福人给她绞脸:“怎
么,出了什么事?”
怕不是偷了假药卖给洋鬼子,破财了吧。
哪知道后果比破财还严重。黎百玉挥挥手,屏退屋里服侍的,才压低声音告诉她:“听说二老爷下衙的时候被人套上黑布袋给打了,打得还不轻呢,身边随从个个挂彩,其中一个被当街打死。”
“啊?报官了没有啊?”石静睁大眼睛问。
殴打朝廷官员,闹出人命,西洋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要知道,现在可不是慈禧当政时的大清。
黎百玉摇头,眼神复杂:“二房平时咋咋呼呼的,半点亏都不肯吃,这回竟然怂了,对外只说二老爷生病,没敢报官。”
“二老爷被打,二夫人也吓病了,昨天一连请了好几个郎中进府。”
说到这里,黎百玉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大老爷拿了自己的名帖派人去请太医,被老太爷拦下。老太爷说明日太子大婚,石家这时候请太医算是怎么回事,传出去不吉利,也怕太子心里不痛快,硬是给按下了。大老爷还要说什么,我立刻派人去外头请了郎中进府诊治。”
当初她进门的时候,反对者固然是老太爷,二房也没少在旁边架桥拨火。
她也不是软柿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该报复回来的,半点不会心软。
“今天一早,老太爷又派人去提醒二房,上午别熬药,等迎亲队伍走远了再说。”黎百玉朝石静眨眨眼。
石静会意,绞完脸补了一个觉,又吃了两餐饭,才在黄昏时分洒泪拜别,上了花轿。
二房两口子,因此生熬了一整日,宝珠急得直上火,嘴边长出燎泡,说话都疼。
坐在花轿里,石静才有了离开家的真实感。
十几年前,跟着祖母去宫里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她父母俱在,祖母身子骨硬朗,三个兄长还在读书,长房只她一个女孩,全家待她如珠似宝。
那时候的石家煊赫,和睦,多好啊!
进宫前一晚,大哥笑着对她说:“掌珠第一次进宫,害怕不害怕呀?”
石静并不害怕,可想到自己现在还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说不害怕也没人信,大哥肯定以为她在吹牛。
想了想,点头。
大哥笑着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许诺道:“你乖乖跟在祖母身边,祖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回来哥哥给你买街上的芝麻糖吃。”
石静并不稀罕芝麻糖,可对上大哥宠溺的笑容,也说不出扫兴话的来。
当天她便被太皇太后留在宫中,注定吃不上大哥买的芝麻糖了。
等到太皇太后病逝,她回到家中,一切都变了。
父亲和三个兄长全都外放,祖母卧病在床,母亲怀着石争,一边主持中馈,一边在祖母床前侍疾,根本分不出时间照顾年幼的石青。
石静回到家中,便接手照顾石青,同时帮着母亲打理家中庶务,在祖母跟前尽孝。
祖母去世之后,勉强料理完丧仪,母亲又病倒了。
祖母去世父兄本该守孝,奈何父兄能干,被皇上准许夺情。
夺情不必回家丁忧,既是看重也是恩典,谁敢拒绝。
“掌珠,青儿和争儿还小,你要好好照顾她们。”在石争一岁多的时候,母亲把她叫到身边,说完这句话便永远合上了眼睛。
进宫之前,她只把自己当成穿越者,做完任务就走,不想与这里的任何人产生情感连接。
再次回到家中,石静发现自己变了,变得不像一个穿越者,好像就是石家长房的孩子。
尤其在母亲后走,面对两个哭成泪人的幼妹,石静没办法硬起心肠。
给母亲守孝的这二十七个月,是石静所有穿越当中最清闲,也是最艰难的时光。
她带着两个妹妹熬过来了。
如今父亲平调回京城,娶了黎百玉这个善良又能干的女人,再次把石家中馈拿在手中。
不仅如此,黎百玉悉心教养石青,已经开始教她管家,为日后出嫁做准备,更是将石争当成亲生女儿疼爱。
家里出了一位太子妃,石家恐怕比从前还要煊赫。
石家走出低谷,会一天比一天好,她却又要离开了。
这一走便是永别。
石静上轿之前,忍不住回头看向石家的门楣,借着面前赤金长流苏的遮掩,才没让人看见她泛红的眼睛。
带领石家走出泥潭,她又要踏入深宫,置身波谲云诡的宫斗和朝斗之中。
坐在轻微摇晃的十六抬龙凤喜轿上,透过眼前的赤金流苏,和龙凤纹样的窗纱朝外看去,熟悉的街景朦胧模糊。
就像她和胤礽之间的情感一样,既熟悉又模糊不清。
握紧手中樱粉底色绣蝶恋花的荷包,石静的心才平静下来。
赶快完成任务,赶快离开吧,留下只会越陷越深,到最后也不过是相看两厌罢了。
思及此,石静取消了炮灰太子群的消息免打扰,本以为会跳出不少消息,结果空空如也。
石静怔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消息免打扰期间,群成员处于关禁闭的状态,没办法看见外界发生的事,也不能与其他成员交流。
石静用脑电波打字,软柿子:【各位,今日我成亲,有事请教。】
第一个回复的人是扶苏:【可喜可贺。】
刘据:【+1】
杨勇:【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们当什么?】
李承乾:【有事说事。】
软柿子:【朱标呢?】
朱标:【病了。】
众人:“……”
从石家到皇宫的路说长也不长,石静没功夫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提问:男人对女人忽冷忽热是什么情况?】
扶苏:【恕我直言,大约是不喜欢。】
刘据:【不喜欢+1】
杨勇:【与你对我等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自己体会。】
李承乾:【不懂,不参与讨论。】
朱标:【也可能近乡情怯。】
石静看到最后,挑眉:【@朱标展开说说。】
朱标:【病了,不想说太多。】
扶苏:【⊙o⊙】
刘据:【⊙o⊙】
杨勇:【@软柿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这样很危险。】
李承乾:【一厢情愿,不过自取其辱,哪里危险?】
朱标:【……】
群消息:【杨勇和李承乾被群主禁言。】
扶苏:【⊙o⊙】
刘据:【⊙o⊙】
群消息:【朱标申请禁言失败。】
扶苏:【⊙o⊙】
刘据:【⊙o⊙】
软柿子:【@扶苏@刘据表情包刷屏也会被禁言。】
扶苏:【……】
刘据:【……】
群消息:【扶苏和刘据被禁言。】
群消息;【朱标申请禁言失败。】
朱标:【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你很招人喜欢。】
群消息:【朱标被禁言。】
石静以手扶额,禁言不能发消息却可以观察外界发生的事,隐私自动屏蔽,比消息免打扰好些。
不愉快的群聊告一段落,十六抬龙凤喜轿落地,石静由司礼女官引导着走进毓庆宫朱红色的大门。
此时的毓庆宫,张灯结彩,到处可以看见红绸花球。红毯所到之处,雕梁画栋,全都簇新簇新的,好像翻修过了似的。
新房并不是胤礽从前居住的东暖阁,而设在了昔年她过来串门时最喜欢的西暖阁。
与东暖阁相比,西暖阁实在算不得好,最显著的缺点是冬冷夏热。
但石静有热症,夏天基本窝在慈宁宫不出来,冬天才到处走动。
宫里地龙烧得热,毓庆宫的地龙格外热,石静小时候走进东暖阁就喊热,非得换了薄衣裳才好些。
饶是如此,玩一会儿也会出汗,带着汗出门,容易染上风寒。
说是风寒,其实是最严重的热伤风,高热惊厥,咽痛鼻塞,苦不堪言。
所以与冬暖夏凉的东暖阁相比,石静更喜欢冬冷夏热的西暖阁。
至少西暖阁在冬天足够凉快。
可她和胤礽大婚在端午节之后,不说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也差不太多。
西暖阁从前的
优势,立刻变成劣势,尤其在黄昏西晒的时候。
石静穿着厚重的吉服,头冠沉甸甸压得脖子又酸又胀,走进西暖阁的时候,感觉头晕,肚子坠坠地疼。
尽管屋里用了冰,也挡不住骄阳西晒的力量,石静坐在喜床上,头晕到恶心,用手撑着才能勉强坐稳。
“芳芷,去外头问问,太子人在何处?”石静强撑着道,汗水已然湿透了衣背。
芳芷早看出不对,出去问过了,没人知道。
太子大婚,不必亲自上门迎亲,若肯给些体面,也该在太子妃坐床之后进屋喝合卺酒完成仪式。
更有体面的,应该在住所门口迎接。
太子迟迟不露面,便是公事公办,半点体面都不肯给了。
看来外面传的那些难听话,都是真的。
太子并不满意这桩亲事,不过摄于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压力,不得已才娶了姑娘。
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是石家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
大喜的日子,怕姑娘难过,芳芷不敢说,应了一声又出去问。
都说皇宫的规矩大,依芳芷看,不是规矩大,而是故意为难人。毓庆宫里的宫女内侍一个个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什么也问不出来。
大婚的流程,芳芷烂熟于心,坐床之后喝合卺酒。喝了合卺酒,对于新娘来说,今日的大婚流程才算走完。
走完流程就能梳洗,换上家常的衣裳了。
姑娘怕热,再穿着吉服在西暖阁坐下去,恐怕要勾起热症。
热症一起,不折腾上半个月都完不了,且不说自己受罪,若耽误了明日去各宫请安,就太失礼了。
况且新婚之夜生病,多不吉利,传出去也不好听。
芳芷找了一圈,打点的银子散出去不少,也没打听到太子在何处。
“去找李格格,让她请太子过来。”石静身上难受,也顾不得脸面了。
大婚当日,找不到新郎,已经够丢脸了,不能再让自己生病,明天请安的时候继续丢脸。
如果石静没记错,毓庆宫这些年的内务暂由李格格打理,太子人在何处,她应该比谁都清楚。
芳芷应是去了,很快碰了软钉子回来:“李格格说让通知内务府或礼部去找。”
那就把人丢到前朝去了。
石静闭了闭眼,朝芳芷伸出手:“扶我过去,我跟她说。”
她就不信,毓庆宫这么多人,发动起来找不到太子。
李格格身穿石青色团花对襟长袍褂,乌黑的头发盘着,鬓边只点缀几朵海棠红的绒花,手里捏着一串红珊瑚制成的一百零八子的佛珠,佛珠末端缀着高瓷蓝的绿松石串珠。
皮肤白皙,透着红润,全然不似在东夹巷初见时的苍白脆弱。
她此时正坐在西偏殿外间的大炕上,气定神闲等人,仿佛笃定了石静会亲自过来求她。
见石静到了,李格格才缓缓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妾礼,低声呵斥身边服侍的:“越来越没规矩了,太子妃来了竟无人通报。”
石静没跟她客气,劈面便问:“太子人在何处?”
李格格笑吟吟伸出一根食指按在唇上,压低声音回答:“太子妃小点声,太子爷在内室睡着呢。”
顿了顿,炫耀:“爷昨儿喝多了,歇在奴婢屋里,折腾到天亮才睡下。中间吐了几回,到现在还没醒转。”
说到折腾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略高,婉转暧昧。
毓庆宫是太子的寝宫,李格格应该住在撷芳殿,大约为了方便她处置内务,才将她临时安排在西偏殿居住。
石静身上难受,懒得在这里争风吃醋,她扶着芳芷的手撩帘走进内室。
李格格走过来作势要拦,被石静一把挥开。李格格站立不稳,扑倒在炕沿上,哎呦哎呦喊疼,在石静看不见的时候,悄然勾起唇角。
太子醉酒,第二天最烦有人惊扰。上一个惊扰太子的宫女,当场被赏了一记窝心脚,在炕上躺了几天便被挪出宫去。
不知太子妃这时候过去,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石静走进内室,便闻见了淡淡的安神香的甜味。这甜味非常淡,混着宫里常用的熏香,和胤礽身上的黑奇沉香的味道,不仔细闻,或者对安神香不熟悉的人,压根儿品不出来。
扶着芳芷的手,走到墙边,果然发现靠墙的香几上放着一只拳头大小的博山炉,此时香已燃尽,再无烟气飘出。
“等会儿离开的时候,把这个带上。”石静低声吩咐芳芷。
芳芷哪敢怠慢,当场用帕子包了,拿在手中。
芳芷收好博山炉,转头见太子妃扶着头冠走到床边,抬手拍了拍太子的脸。
芳芷:“……”
太子妃在拍太子的脸,说是拍脸,可听声音只比抽耳光轻了那么一点点。
当她清晰地听见“啪”的一声,芳芷吓得差点把博山炉掉在地上。
赶紧抬头朝门口望去,还好李格格和她身边的人没有跟进来。
只要她不说,没人知道太子妃拍了太子的脸。
然而这一声过后,太子被拍醒了,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太子睁开眼看见太子妃,并没问太子妃为什么拍他脸,也没因为宿醉被吵醒发脾气,而是怔怔地望着太子妃,然后坐起身朝后躲。
好像面对洪水猛兽。
芳芷睁大眼睛,她以为这一幕已经够诡异了,可接下来,刚刚对上李格格还气势汹汹的太子妃,忽然面朝太子倒了下去。
她清楚地看见太子妃的头冠,不偏不倚砸在了太子脑门上,砸得太子一阵倒抽气。
太子喊了一声掌珠,费力地为太子妃取下头冠,然后伸手去摸太子妃的前额,顿时急得头上冒汗。
抱着太子妃坐起来,动手去剥她身上穿的吉服,芳芷赶紧提醒:“太子爷,这里不是婚房,是李格格住的地方。”
太子朝四周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停手,抱起太子妃就往西暖阁跑。
鞋都没穿,身上只套着中衣。
一边跑,一边喊:“传太医,叫黄院正过来!快去!”
芳芷拿着博山炉,抱起太子妃长流苏的头冠,跟着跑回了西暖阁。
毓庆宫一阵大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和太子妃身上,压根儿没人注意到芳芷。
跑到西暖阁门口,芳芷被司礼女官拦住了,听她怪异道:“太子遣了屋里服侍的,谁也不让进。”
芳芷抱着头冠,见西暖阁门口跪了一圈人,也自觉地加入进去。
没伺候好太子妃,让太子妃晕倒,她也有错。
太医很快到了,被允许进屋诊治。太医才进屋,又有内侍搬了几盆冰山过来,搬到门口被宫女接手,送进屋中。
搬冰山的宫女进屋又很快出来,与众人一起跪在西暖阁门口。
太医半天才露面,吩咐毓庆宫的人熬药。太子妃初来乍到,又是入口之物,芳芷长了个心眼儿,抢了熬药的差事。
石静是被苦药汤唤醒的,醒来之后便对上了胤礽通红的眼,听他带哭腔道:“掌珠,你终于醒了!”
第38章 洞房夜对方脸红得像猪肝,害羞的人当……
望着百子千孙帐的帐顶,石静知道她又回到了西暖阁。
只不过这时候的西暖阁,比刚来时凉爽很多。
低头往身上看,吉服果然被脱掉了,里头的中衣也不翼而飞,她上身只穿了一件大红底绣鸳鸯戏水的肚兜。
裤子还在,只不过小腹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她感受了一下,好像是月事带。
抬眼,再次与胤礽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石静问:“谁给我换的衣裳?”
胤礽红着眼睛回答:“是我。你放心,除了我,没人看过你的身子。”
石静:“……”
想到勒着小腹的……石静的
脸火辣辣烧了起来,她训斥胤礽:“这种事都要你亲力亲为,要那些奴才做什么?”
胤礽见她还有力气教训自己,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是我要留下伺候你的,我想伺候你。”
那也要问一问她想不想被他伺候吧,石静气得肚子更疼了,可胤礽并没觉察,自顾自道:“我们幼年相识,五岁便睡在一处。他们都以为是你迁就我,其实都是我在伺候你。你睡着了踢被子,把我吵醒,我不敢让服侍的人知道,悄悄用被子把你裹好。我睡眠轻,被你吵醒了半天才能入睡。”
刚开始的时候,他不知被她吵醒过多少回,好几次都不想伺候了,可看见她单薄的模样,又躺了回去。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石静半点印象也无,但胤礽的苦水还没倒完:“你夏天怕热,总喜欢抱着我睡,说我身上凉快,比竹夫人还凉快。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让你抱着凉快,用冷水沐浴。”
说完幽幽叹气,如释重负,又好像很辛酸的样子。
石静瞪圆了眼睛,压根儿没有被感动到:“我夏天怕热,你冬天还怕冷呢,是谁手脚冰凉地抱着我,说我是他冬天的小火炉。”
他小时候确实怕冷,还听见太医跟汗阿玛说,他因早产有些体虚,体虚故而畏寒。
那时他还不清楚体虚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那天他闯进她的闺房,仓促完事,才明白了太医话里未尽的意思。
于是他喝补药,吃药膳,苦练骑射,强身健体,壮。阳壮到需要滋阴的地步。
他以为他很行了,可当大婚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他忽然变得暴躁又焦虑。
怕她发现他当年对她做过的事,气他恨他,更怕她嘲笑他体虚,不行,时间短。
熬到大婚前一日,他又恐慌起来,生怕洞房的时候表现不好,被她嫌弃。
跑到李氏房中找自信,不但没找到自信,还因为太过紧张而不行。
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体虚的那些年。
这么多年吃的苦,受的罪,全部清零。
酒入愁肠愁更愁,他把自己灌醉,想要像从前的若干年一样躲起来。
谁知这一次的惶恐不安伤到了她,险些勾起她的旧病,胤礽后悔死了。
与她的安危相比,自己受点委屈,出点洋相,也不算什么。
好在老天开眼,让她在新婚之夜来了癸水,正好免去他的尴尬。
不过掌珠十二岁来了初潮之后,癸水一直稳定在月底,这个月怎么提前了?
胤礽想什么便问了出来,石静闻言脸颊爆红。
她的初潮是在十二岁来的,之后一直稳定在月底。可自从那次他半夜闯进她的闺房,把她吓到来了小日子,月经便调整到了月中。
今天是五月初八,算起来好像又提前了几天。
那天的事,她不想再提,可不提又回答不了他的问话,只得将脸埋进薄毯里,装死。
死没装一会儿便被人气急败坏地刨了出来,听他怒道:“不要命了,中暑还把脸往薄毯里扎!”
他刨人的时候,就随便刨,手摸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石静双手护着胸,脸更红了:“你住手,别乱摸。”
胤礽这才后知后觉地停了手,耳根发热,只觉气血一股脑往那个地方涌去。
脸像烧起来一样,肯定比她的脸更红。
虽然停了手,嘴却没停:“咱们五岁睡在一起,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看过,没摸过。如今嫁给我了,你怎么反而害羞起来?”
对方脸红得像猪肝,害羞的人当真只有她一个么?石静不服输,手撑床板坐起来,任凭身上的薄毯滑落,露出里面喜庆的大红肚兜。
她斜睨着他,轻咬红唇,媚眼如丝。
西暖阁被布置成洞房,原本喜庆的颜色,此时看在胤礽眼中,喜庆得令人血脉偾张。
在这片令人血脉偾张的红色掩映下,掌珠身上的白如此夺目,薄毯落下的瞬间,胤礽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荡漾了一下。
抬头,对上她的眼眸,浑身都沸腾起来。
见他脖子都红透了,想着今日的大婚流程还没走完,等会儿要喝合卺酒,石静不敢再招惹他了,扬起脸问:“我的吉服呢?”
对面的人半天才有反应,不过不是下床去给她拿吉服,而是倾身过来亲吻她。
石静朝后退,只得到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忽然觉得不够,她今天受了这么多委屈,被他这样一笔带过怎么行。
他必须给她补偿,甚至奖励。
唇分开的时候,她假装被他朝前带了一下,又贴上去。
这时门外响起司礼女官战战兢兢的声音:“太子爷,太子妃,该喝合卺酒了,再晚怕误了吉时。”
理智再次回笼,石静想要退开,却被人追了上来,唇再次贴在一起。
她睁大眼睛想提醒他,话早被人吞吃入腹,这一回不再是蜻蜓点水的试探,而是狂风暴雨的洗礼。
因为她刚才想要说话,微张着嘴,齿关轻易被攻陷。这个吻又急又深,带着潮湿的欲。望。
口腔被填满的瞬间,鼻腔也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黑奇沉香的尾调占据。
石静一直以为黑奇沉香的尾调是甜甜的乳。香,人畜无害,到今日才发现不是,或者说浓郁起来的时候不是。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甜香,能轻易勾起人的情。欲,令人深陷,沉醉,永远不愿醒来。
触及到永远这个看似美好,实则绝对的词语,石静忽然清醒过来,好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落在高涨的欲。望之上,发出“嘶嘶嘶”的声音,还冒着白气。
她一把将人推开,喘着气提醒他:“该喝合卺酒了,别误了吉时。”
胤礽差点被她推到床下去,手撑床板才堪堪坐稳,刚才还在感谢老天爷的他,现在却恨了起来。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美事,此时此刻他正在经历久旱逢甘霖和洞房花烛夜,结果全让老天爷给搞砸了。
尴尬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抹了一下唇角,扬声吩咐:“把吉服拿进来,准备合卺酒。”
芳芷跟着人进屋伺候的时候,脸都羞红了。
她看见太子爷只穿了中衣,赤着脚坐在挂着大红色百子千孙帐的拔步床边。原本光洁柔滑的雪绫缎中衣,不知何时被揉得皱巴巴的,早没了纯洁高华的模样。
刚抱着太子妃赤脚从李格格屋里跑出来的时候,太子爷脸比纸白,嘴唇好似都没了血色。
此时的脸呈现出淡淡的樱粉,嘴唇更夸张,直接从全无血色变得嫣红如血。
不是如血,细看好像被咬破了,当真流了血。
太子妃的情况,也没比太子爷好多少。
红底绿鸳鸯的肚兜像块破布似的挂在胸前,勉强盖住下面的山恋起伏,整个人都红红的,活像被煮熟的虾子。
嘴唇比肚兜还红,细看倒是没破。
作为喜床的拔步床也遭了殃,上面撒着的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全被扫到了床的四边,又得重新布置。
望着洞房里那一片狼藉,芳芷感觉自己都快分裂了。
外头都在传,说太子并不情愿娶太子妃,全是被迫的。今日大婚,芳芷亲眼目睹了毓庆宫上上下下的怠慢,以及太子的抵触情绪。
躲太子妃都躲到侍妾屋里去了,睡得死沉,被太子妃打脸才打醒。
醒来之后,看见太子妃直往后退,好像见了鬼。
然而事情在太子妃倒下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子被打了脸,砸了头,震惊过后抱起太子妃就往外跑,知道的是太子妃晕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人不行了呢。
她跟着跑出去,看见李格格跪在院中,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芳芷敢打赌,当时李格格肯定以为太子妃快不行了。
只这一耽搁,她便被司礼女官拦在门外。
等她熬好药,端到门口,屋里依然静悄悄的。
很快看见两个宫女红着脸从屋里退出来,手上拿着带血的亵裤,芳芷吓了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
两个宫女说没事,压低声音告诉她,太子妃来了月事。
芳
芷这才放下心,准备端药进屋,又被门口当值的拦下。
当值的提醒她,太子和太子妃在一起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旁边伺候,让她把药放在外间的炕几上,通报一声就出来。
她把声音压到最低,对当值的宫女说:“太子妃来了月事,我得进去伺候。”
那宫女半点也不惊讶,同样压低声音道:“太子爷说不用我们管。”
芳芷:“……”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太子喊人进去,进屋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如果不是大婚流程还没走完,如果不是太子妃来了月事,芳芷丝毫不会怀疑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圆房了。
眼前这一幕,与内务府派来调。教她的司寝嬷嬷所说一模一样。
芳芷被特批跟随石静进宫,可她没走小选的流程,自然也就没学过宫规。办完入宫的手续之后,内务府派了教习嬷嬷过来给芳芷开小灶。
除了教习嬷嬷,还派了司寝嬷嬷给石静上课,芳芷也被要求旁听,日后方便服侍。
喝过合卺酒,吃完子孙饽饽,石静去沐浴,临走前问胤礽:“昨天你喝了多少,今日大婚怎么一直睡在李格格屋里?”
来了小日子,坐浴是别想了,石静简单冲了一下身体,便穿了衣裳回来。
进屋的时候,见胤礽垂眼坐在外间炕上,听见她回来了,抬头回答:“我记不得了。”
好像也没喝多少便醉了。
天气炎热,紫禁城就像一个火炉。西暖阁里间有些闷,外间窗扇大开,炕上铺着牛角凉席,看着更凉爽。石静没回里间,坐在炕沿上吩咐芳芷给她绞头发。
芳芷才拿来棉布巾,便被太子接了过去,听太子道:“退下吧。”
这一声落下,不仅芳芷,屋里服侍的所有人,全都退了出去。
最后一人回身关上了门。
胤礽把盛着棉布巾的红木托盘放在炕上,坐在石静身后,拿了布巾给她绞头发。
“宫宴还没散,你不去露个面吗?”石静转头问他。
“不想去。”胤礽把石静的长发分成三股,一股一股地用布巾绞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服侍的都是些什么人,皇上应该早知道我醉酒的事了。”
在西暖阁等胤礽的时候,石静观察过了,毓庆宫的奴才又换了一拨人。
她一个人都不认识。
石静在宫里住了九年,在这九年中,毓庆宫前前后后换了三拨人。
平均三年换一拨,之前的一个不留。每回换人,胤礽都要适应好长一段时间。
“这拨人是什么时候换的?”石静把绞干的头发拢到身前。
胤礽苦笑:“前年。想来又该换了。”
石静叹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接上了最初那一个:“我去李格格屋里寻你的时候,在墙角发现了安神香。不是纯的安神香,里面掺了别的香料。昨儿你在她屋里喝酒的时候,应该就用上了。我发现时香已燃尽。”
历史上,李格格是毓庆宫最受宠的侍妾,服侍胤礽四年,生下两儿两女,最后养到成年的,只有小儿子弘皙。
两废太子之后,胤礽被圈禁在咸安宫,李格格的儿子弘皙却被康熙皇帝养在身边,极受宠爱。
后来雍正帝登基,也很看重弘皙这个侄儿。
可在这个世界,李格格的命运轨迹悄然发生了改变,她的最后一个孩子流产了。
也就是说,历史上不会再有弘皙这个人。
即便如此,李格格此时仍然有所倚仗。历史上,她的长子十一岁夭折,目前还活着。
手握免死金牌,难怪李格格敢公然跟她叫板。
在大婚前一日,把胤礽灌醉,给他用上安神香,造成大婚当日太子没有露面,不给太子妃体面的事实,以此离间她和胤礽之间的关系。
若她忍下这口气,在大婚当夜独守空房,翌日便会沦为合宫笑柄。
若她忍不下,找过去,便当面激怒自己,并引导自己与宿醉才醒的太子闹起来。
不管最后闹成什么样,她这个太子妃都注定会沦为笑柄。
按照李格格的设想,自己大概率会与胤礽反目,相看两厌,最后变成一对怨偶。
历史上的太子妃似乎就是这个结局。
真真儿是好算计。
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养在深闺的少女。
话音才落,在身后忙碌的手一顿,石静心往下沉。
李格格毕竟得宠,又给胤礽生了三个孩子,现在存活下来的那一个还是他的长子。
她这样没凭没据地编排人家,胤礽会不会觉得她小气,不容人。
觉得也没办法,她就是小气,就是不容人。
她嫁给他之前,他爱怎样玩就怎样玩,玩出庶长子也无所谓,但之后不行。
恰在此时,屋中的沉默被外头的吵闹声打破,胤礽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扬声问出了什么事。
很快有人站在门外禀报:“太子爷,太子妃,李格格……李格格派人来说大哥儿有些发热,请太子爷过去瞧瞧。”
用孩子争宠,套路虽然老些,效果往往立竿见影。
石静嫁进宫,成了太子妃,便是所有庶子的嫡母。按理说,听见这样的禀报,她应该劝胤礽过去看看,或者自己和胤礽一起过去。
但她偏偏不想按常理。
如果每件事,她都按常理,恐怕活不到现在。
“生病了还不快请太医,太子爷又不会治病。”
石静说完,听见身后一声轻笑,然后补充:“刚才谁在院中喧哗,拖下去赏十个板子。”
石静诧异回头,与胤礽四目相对,听他道:“怎么,我不会治病,还不会处置不懂规矩的奴才吗?”
绞干头发,石静望着窗外的夜色说:“内室闷得慌,晚上我想睡这里。”
胤礽放下棉布巾:“我都可以,反正你睡哪里我睡哪里。”
石静吩咐人进来铺炕的时候,胤礽出去了,等她躺下,他才回来。
“做什么,去了这么久?”石静躺在炕上,斜睨着他。
胤礽把手递给石静,石静不明所以地握上去,冰凉冰凉的。
好像三伏天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又凉又甜。
愣怔间,人已经躺在身边,伸手揽过她,小心翼翼抱着,仿佛力气大点她会碎掉似的。
“你去洗了冷水澡?”想起他跟她抱怨过的话,以及小时候那些回忆,石静忍不住拉了薄毯盖在他身上,“傻子,越是夏天越容易受寒,你还在晚上洗冷水澡。”
“浴房里服侍的都该打,怎能纵容你这样糟践自己!”
石静知道毓庆宫是胤礽的一言堂,他想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可她真的有些生气,恨不得找个人来打一顿。
胤礽将人抱在怀里,听她絮絮叨叨数落着别人的不是,却不肯说他半句,心里美滋滋的。
掌珠就是这样,明知道是他做错了,唠叨的永远是别人,舍不得说他。
就算说他,声音里也带着亲昵,骂他小傻子,心痛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不是他做错了事。
每当这时候胤礽就好像喝下一整罐蜂蜜,心里甜到发飘。
“安神香的事你打算怎样处置?”住在慈宁宫的时候,石静听太皇太后念叨过,说毓庆宫跟个筛子似的,谁都能往里塞人,皇上也不管,早晚要出事。
今日闹出安神香的事,固然有李格格的私心,也保不齐有人暗中使坏。
穿越过这么多世界,石静可不是善男信女,更不是心存侥幸之人,她的宗旨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哪怕胤礽顾及昔年情分,不
想处置李格格,安神香这件事也要查清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洞房花烛夜,一辈子就一次,胤礽此时美人在怀,心中甜蜜,压根儿不想提那些煞风景的事。
“这事不急,明日再说。”一个姿势保持久了,有些累,再说他从来没有抱着人睡的习惯,边说边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石静侧躺着,胤礽从背后抱她,对方身上凉凉的,炕上铺着的牛角凉席也凉凉的,体感还不错。
这个姿势是小时候他惯常用的,石静很熟悉,哪怕分开很多年,稍微适应一下接受起来并不困难。
可他忽然换了一个陌生的姿势,贴她更近,把头埋在她颈间,呼出来的热气扑在凉沁沁的皮肤上,仿佛有团火在烧。
她不自在地朝前挪了挪,他追上来。又挪了挪,又追上来,石静忍无可忍转身去推他的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在李氏屋里,他被人打醒,才睁开眼看清楚是谁胆大包天敢打他的脸,面前的人忽然倒在他身上,好几斤重的头冠砸下来,砸得他额头生疼。
这会儿才缓过来,又被人推头推到痛处,疼得他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石静知道动手不对,可他刚才的姿势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你身上热,不如小时候凉快。”
那是自然,身体不虚了,当然火力壮。
见她又要朝前挪,胤礽索性收紧手臂,把人捞回来,整个身子都贴上去,让她深刻感受一下他努力的成果。
石静感受到了,非常深刻,深刻到想打人。
但洞房花烛夜拳脚相加似乎不妥,她忍了,又说起安神香的事:“便是你宠爱李格格,相信她不会害你,也该查一查她身边服侍的,别让她给人当了枪使。”
李格格原本是个宫女,被皇上选中给胤礽通人事,既是胤礽的性。启蒙老师,也是他第一个孩子的生母。
四年生下三个孩子,流产一个,与胤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应该不会有二心。
但她身边的人成分复杂,就不好说了。
今日是她和他的大婚,被老天爷搅黄了好事,已经很苦闷了,偏她总提李氏那个不相干的人,胤礽就更苦闷了。
从过年到现在,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他装了一肚子的相思想要对她倾诉,结果她一句也不想听,像刑部的堂官一样催着他审案。
毓庆宫有多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用提醒。如果说毓庆宫是整个皇宫的箭靶,那么李氏和她的孩子,便是箭靶中的箭靶。
造成毓庆宫混乱的始作俑者,不是他,也不是李氏,而是皇上。
皇上亲自为他结党,重新启用索额图,给他保驾护航,毓庆宫从此有了索党的人。
索党之人介入东宫,明珠心有忌惮,肯定也会趁机安插人手。
两股势力在毓庆宫角力,皇上不放心,又会安排人保护他。
这些被安排进来的人,成分并不干净,很多人身上都打着后宫诸妃的烙印。
等各方势力无法达成平衡,闹起来,或者有一方势力独大的时候,皇上会出面收拾,另换一拨人来伺候他。
据胤礽观察,三年便是极限。
有时候,他在想,皇上搅乱毓庆宫的用意,到底是在考验他,还是把毓庆宫当成了平衡前朝的工具。
又或者是,皇宫注定不安稳,毓庆宫乱了,乾清宫便能太平些。
胤礽猜不出,也不能问,就这样在乱糟糟的毓庆宫过着乱糟糟的日子。
反正已经习惯了。
可这些事,他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给掌珠解释清楚。也没必要解释,因为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掌珠在宫里住了九年,为了让她更好地适应,他之前得空儿便带了她到毓庆宫来玩。
没想到掌珠回家住了几年,变得比从前更敏感了。
敏感的人,根本没办法在乱成一锅粥的毓庆宫住得长久。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句话他也是崩溃了几次,又几次哭着把自己捏好,才想明白的道理。
他不想掌珠走他的老路,害怕掌珠崩溃之后没办法哭着把自己捏起来,更害怕她受不了这里的一切,会离开他。
不想提李氏,更不想查李氏身边的人和势力,他此时只想抱着掌珠,向她倾诉他心里多到盛不下的相思。
胤礽扬起头,轻轻含住了石静的耳垂。
第39章 炮灰群你认识我的太子妃?
湿热的空气扑在耳廓上,耳垂处传来微微的疼痛,石静全身都僵住了。
嫁给他之前,她说什么他都能听进去,包括她对毓庆宫的一些看法。
怎么成亲之后,反而无法沟通了?
脑中忽然刺痛,让她想起一件事来,炮灰太子群虽然处于禁言状态,群成员却可以看见她所看到的一切。
屏蔽隐私,却不屏蔽亲昵的动作。
她忘了开启消!息!免!打!扰!
石静郁闷地闭了闭眼,试图开启,结果手一抖,把群成员的禁言一并解除了。
聊天界面瞬间蹦出好几条消息。
杨勇:【这是我等能看的吗?】
杨勇:【原来你偏爱这一款,龙精虎猛!】
李承乾:【怪哉,她一个人的时候,被禁言也什么都看不见,为何与男子在一起就可以了?】
杨勇:【也不是都能看见,但刚才的亲热是看见了。】
扶苏:【非礼勿视。】
刘据:【君子慎独。】
朱标:【消息免打扰。】
杨勇:【朱标你……】
群消息:【群主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石静长出一口气,气急败坏把胤礽推开:“你再闹,我去内室睡了。”
胤礽此时并不知道炮灰太子群的存在,也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被好几个人全程围观了。
只是哄她:“宫里有规矩你不是不知道……”
说着朝窗外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隔墙有耳。”
宫里的规矩石静当然知道,司寝嬷嬷早给她讲过了。太子大婚当晚有人听墙根,第二天有人取元帕,都是要禀报给皇上的。
可凡事都有例外,石静并不担心:“你别哄我,毓庆宫跟筛子似的,我今天什么情况,想必皇上早已知晓,那些规矩都不作数了。”
石静想用激将法,让胤礽痛定思痛,决心整治毓庆宫,谁知对方根本不接招。
被拆穿也不生气,笑着继续哄人:“好了好了,夜深了,不闹了,躺下睡觉,明日我还要上朝站班呢。”
“我记得皇子大婚休沐三日,怎么,太子例外吗?”石静没听说啊。
太子当然不会例外。可成亲之后,胤礽决定打起精神,做出一番功绩来,让石静跟着他脸上有光。
“喀尔喀蒙古那边不太平,朝廷有用兵的打算,明日朝会有廷议。”胤礽不想让石静担心,说得比较含糊。
什么喀尔喀蒙古那边不太平,是噶尔丹及其残部卷土重来,康熙皇帝准备第二次御驾亲征了吧。
历史上,第一次亲征在康熙二十九年,清军于乌兰布统大败噶尔丹。
也是在那一年,康熙皇帝西征染病,令皇太子胤礽和皇三子胤祉前去侍疾。然皇太子面无忧色,其随从甚至有喜色,令帝寒心,遂将皇太子胤礽遣返回京。
父子关系第一次产生裂痕。
康熙三十五年,也就是明年,康熙皇帝第二次亲征,于昭莫多再次击败噶尔丹。
转过年,康熙皇帝第三次亲征,彻底平定噶尔丹的叛乱,喀尔喀蒙古重新统一于大清。
同年九月,康熙皇帝下谕处死曾于太子住处行径悖乱的几个人,全是毓庆宫的奴才。
还有人说,在太子住处行径悖乱的,不止是太子身边的随从,还有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分和阿尔吉善。
至于何为行径悖乱,就很值得玩味了。
这也是后人猜测皇太子胤礽断袖的主要依据 。
自此,父子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康熙三十七年,康熙皇帝第一次册封成年皇子,封皇长子胤禔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为多罗贝勒。
所有受封皇子参与政务,分拨佐领,各有属下之人,进一步削弱了太子的力量。
彼时,皇帝与储君,皇太子与诸皇子,矛盾错综复杂,关系日趋紧张。
将各部分历史拼凑在一起,石静得出结论:康熙亲征一次,太子监国一次。太子监国一次,父子关系紧张一次。父子关系一紧张,兄弟之间的关系也跟着紧张起来。
五年后,索额图被当成替罪羊,饿死在宗人府。
又五年,君权与储权不可调和,导致一废太子。
又五年,复立的皇太子胤礽被榨干了所有价值,再次被废黜。
余生在圈禁中度过。
石静嫁进宫的时候,父子之间的感情早已出现裂痕,虽然经过修补,裂痕勉强弥合,但君权与储权之争还在,这个千古难题几乎无解。
惜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四个千古一帝凑不出一个能够顺利登基的太子。
康熙朝也是一样。
打不过就跑,远离皇权,猥琐发育,是石静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什么早朝,什么廷议,都不要去,只有躺平才能保住太子之位。
可石静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样阻止一个有实力,且愿意发愤图强的太子,让他放弃竞争,战术性躺平。
所谓战术性,是指在皇上不知道,或者不看重的领域发光发热,显示能力,保存实力。
完全躺平也不行,一个没有能力的太子,会让皇帝失望,也会让一众拥趸者寒心。
这种分寸极难拿捏。
“不行,我不让你去!”实在想不出理由,石静只能选择胡搅蛮缠,“这三日,你要留下陪我,哪儿都不能去。”
不能上朝廷议,也不能去南书房观政,更不能与索党私下联络。
“……那怎么能行。”除了廷议,他还得展示一下自己婚后的良好状态,给某些人看。
见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坚定,石静只恨老天不作美,让她在洞房花烛夜来了月事,不然她肯定能使出浑身解数,保证他明天上不了朝。
美人计不好使,那就用车轮战吧。
石静被人拉着躺下,见对方规规矩矩从背后抱着她,便合上眼,很快替胤礽完成了建号,入群,发朋友圈三部曲。
洞房花烛,美人在怀,胤礽哪里睡得着,见石静没了动静,以为她睡下了,只得闭眼假寐。
谁知眼睛一闭上,脑中忽然跳出一个亮框,亮框上有几个人名。除了软柿子,其他人名都在史料中见过。
亮框最上端,还有醒目的一行字【炮灰太子群】。
他又看了一遍亮框上的人名,扶苏、刘据、杨勇、李承乾、朱标?
除了扶苏,都是太子。
除了朱标,全是炮灰。
好一个炮灰太子群。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从这些名字,胤礽很快想到了他们的父亲,不,应该是父皇。
嬴政、刘彻、杨坚、李世民和朱元璋,全都是大一统王朝的君主,全都是旷世明君,全都有一个……炮灰的嫡长子。
太可怕了!
胤礽想走,却发现无路可逃。
扶苏的名字最先跳出来,亮框显现文字:【肃慎人?他真是肃慎人!没想到若干年后,我大秦的天下居然被肃慎人窃取了!】
杨勇的名字跟着跳出来,亮框显字:【错了,你大秦的天下并非亡于肃慎人之手,而是亡于汉。】
刘据:【没错,是我先祖灭的。】
扶苏:【……】
杨勇:【在炮灰群里聊这些没意思,你们看我,见到李世民的儿子半点敌意都没有。】
李承乾:【@杨勇表叔祖,你被杨广害死,李家得了天下,也算给你报仇了。】
杨勇:【@李承乾我谢谢你了!】
李承乾:【……还是说靺鞨这个炮灰太子吧,他五毒俱全。】
胤礽:【你们都是活的?不是牌位吗?】
杨勇:【也是牌位,但能说话,指点你一下不成问题。】
胤礽:【你们是炮灰,我可不是。】
朱标:【现在不是,以后会是。】
胤礽:【你怎么知道?】
朱标:【软柿子说的,她是后世的人。】
胤礽:【软柿子是谁?】
杨勇:【呵呵。】
李承乾:【呵呵呵。】
群消息:【一个字刷屏会被禁言。】
杨勇:【发群消息的那个人,惹她会被禁言。】
胤礽:【是个女人?】
杨勇:【曾经是男人。】
胤礽:【?】
朱标:【她是这里的创建者,也是管理者,可以对所有群成员行使权力。】
胤礽:【岂不是神?】
软柿子:【女神。】
杨勇:【@胤礽你的女神。】
朱标:【也是我的女神。】
软柿子:【说正事,聊骚会被禁言。】
杨勇:【@胤礽谁曾经还不是个娇宝贝!我只是爱豪奢,便惹父皇不喜,又因宠妾灭妻得罪母后,再加上有个爱演的弟弟,这才被逼自尽。】
李承乾:【@胤礽谁想成为炮灰呢?我被父皇厌弃是从断袖开始的。】
胤礽:【你们都……这么听话?】
群消息:【挑拨也会被禁言。】
胤礽:【禁言是什么?你还能阻止我说话?】
群消息:【胤礽被禁言。】
杨勇:【哈哈哈】
李承乾:【初生牛犊不怕虎。】
扶苏:【后生可畏。】
刘据:【+1】
群消息:【胤礽被取消禁言。】
杨勇:【凭什么!】
软柿子:【不知者不怪。】
杨勇:【不公平,我第一次被禁了一天一夜才放出来!】
杨勇:【懂了,龙精虎猛嘛!】
群消息:【杨勇被禁言。】
胤礽:【都说了,我跟你们不一样。】
软柿子:【听话,你就不一样,不听,照样是炮灰。】
胤礽:【@扶苏@刘据你们可都是正面典型,何至于的?】
扶苏:【势力太大,遭父皇忌惮。】
刘据:【我反了,他没反。】
软柿子:【有个厉害的爹,反与不反都一样。】
胤礽:【@朱标你是病死的,怎么也在这儿?】
朱标:【我是对照组。】
软柿子:【作为太子,身体也很重要。】
胤礽:【有个厉害的阿玛,一群会演的兄弟,母族强大,我全占,我该怎么办?】
李承乾:【你不是断袖吧?】
胤礽:【好奇来着,还没断。】
李承乾:【别断,不然会死得很惨。也别学杨勇,宠妾灭妻。】
胤礽:【不会,我与太子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李承乾:【那就好,保重身体!】
胤礽:【?】
李承乾:【说多了算聊骚,会被禁言。】
软柿子:【他们的现身说法都听懂了吗?】
胤礽:【听懂了,女神。】
李承乾:【啧,嘴真甜,孺子可教也。】
软柿子:【接下来你打算做点什么?】
胤礽:【睡觉。】
李承乾:【孩子真实诚。】
胤礽:【今日我大婚,洞房花烛夜,当然要陪着太子妃了。】
李承乾:【没毛病,祝琴瑟和鸣!】
扶苏:【祝琴瑟和鸣!】
刘据:【+1】
胤礽:【朱标呢?】
群消息:【朱标申请禁言被拒。】
朱标:【远离皇权中心。远离太子妃。】
群消息:【朱标被禁言。】
软柿子:【明天别上早朝,三日休沐都陪着太子妃。】
李承乾:【啧啧,听话就对了 。】
胤礽:【@软柿子你认识我的太子妃?】
群消息:【群主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石静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勾了勾唇角又合上眼,轻轻翻了一个身,面对胤礽。
胤礽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叹息着道:“睡吧,我这几日都陪着你。”
尽管不用上早朝,还是睡不了一点懒觉,甚至起得更早。
太子大婚第二日,要去各宫请安。
看清宫剧,似乎每天早起的只有皇上,和晚上伺候皇上的妃嫔。
事实并非如此。
每天皇上起床的时候,各宫妃嫔,太后,以及皇子公主都得起床。
在早朝之前,皇子公主排队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各宫妃嫔要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
皇上早晨也会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不过皇上给太后请安的时间不定,有时候是早晨,早晨忙不过来就午后去。
太子大婚第二日,必早起,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
然后跟着皇上去太庙和奉先殿祭祀先祖,告知先祖成婚之事,祈求保佑。
走完这套流程,再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
最后回到毓庆宫,太子妃接受内外命妇朝贺。
至此,太子大婚的仪式才算完成。
昨夜虽然因为生理原因没有圆房,照样睡得很晚,石静眼底青黑,胤礽也是,早起的怨气比鬼都大。
“一日之计在于晨,打起精神来,笑一笑。”石静洗漱的时候,给胤礽打气。
胤礽瞥她一眼:“你自己耷拉着一张脸,却让我笑。”
石静托着脸,硬挤出笑容来,立刻把胤礽给逗笑了:“别勉强,笑比哭还难看。”
石静放下脸:“起太早了,困啊。”
胤礽走过去,抱抱她:“我也困,习惯就好了。”
说完打了一个呵欠,把石静也逗笑了。
毓庆宫里服侍的都看呆了,每天早起太子爷的怨气都很大,看谁都不顺眼,狗路过都得挨一巴掌。
便是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也是沉着脸,没个笑模样。
下了早朝,一切顺利的话,才能恢复如常。
今日与太子妃一起去请安,因太子妃梳妆麻烦,起得比平时还早,按理说怨气应该比平时大,结果被太子妃几句话就给逗乐了。
真是谢天谢地。
此时看呆的不止毓庆宫里服侍的,还有芳芷。
石家没有宫里的规矩大,请安一般放在早膳之后,太子妃很少早起。偶尔有几次,起床之后也是没精打采,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
今日起了一个绝早,太子妃居然精神很好,还与太子有说有笑,可见昨晚洞房很顺利,太子并没因为太子妃来了月事而心生不满。
“别涂口脂,先把鸡汤喝了。”胤礽短暂地出了一趟,不知从哪儿端了碗鸡汤回来。
毓庆宫服侍的看见那碗鸡汤,唇角齐齐抽了抽。李格格小产之后,身体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每天早起都要喝一碗鸡汤提神。
太子爷的膳食与皇上一样,出自御膳房。毓庆宫没有膳房,只有一个茶房,平时熬个药炖个汤什么的。
因为李格格早起要喝鸡汤,她身边的宫女丑时末起床到茶房熬汤,一碗鸡汤熬到寅时入口刚刚好。
这时候太子爷端来的鸡汤,多半是李格格早起要喝的那一碗了。
彼时石静已然抹了唇脂,她嫌麻烦,再加上早起没什么胃口,便道:“还没到用早膳的时辰,喝不下。”
她每天到点吃饭,早餐和午餐之间加一盘水果,午餐和晚餐之间加一碗酥酪,非常规律,也非常健康。
“喝不下也得喝。”胤礽直接把汤碗放在妆台上,抬手抹去她嘴上的唇脂,涂在自己手心,当成护手霜用。
石静瞪他,听他解释:“今日事多,全都堆在上午了,你以为你还有时间用早膳?”
想想也是,石静没跟他计较,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地喝。
“时辰尚早,不急。”胤礽看着她喝,嘴里说着不急,自己却急起来,“汤才出锅,有点烫,你吹吹再喝。”
石静象征性吹了两下,便被人夺了碗去,听他道:“你故意的,想我喂你喝,是不是?”
石静看着他,一阵无语,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喝汤还要人喂。
不过他想喂,就让他喂好了。
自己为他殚精竭虑,他总该有所回报。
而且汤碗有点烫手,她也懒得拿,于是吩咐身边服侍的;“先梳头吧。”
一边喝汤,一边梳头,两不耽误,十分惬意。
喝完汤,碗里还有鸡肉,他又净了手,撕了鸡肉给她吃。
石静不爱吃汤里的肉,摇头道:“你吃吧,我没时间用早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胤礽笑,低头把碗里的肉吃了。
石静坐着看他吃肉,感觉头上半天没动静,扭头看给她梳头的宫女:“快些梳,别误了请安的时辰。”
铁打的毓庆宫,流水的奴才。青玉是前年换进来的那一拨,因为梳头的手艺好,被留在太子身边,专门伺候太子梳头。
从前早起,都是李格格亲自服侍太子更衣梳洗,从不让宫女近身伺候。
那时候的李格格,何等谦卑,哪怕怀着身孕,都坚持跪在地上,亲手服侍太子穿靴。
太子身量高,每回戴朝冠,李格格总要高高地踮起脚尖,几次差点崴了脚。
等太子爷穿戴好,还要提着灯笼,亲自送太子爷出门。
别说打趣太子爷,让太子爷喂汤喂水了,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太子妃嫁进来之前,整个毓庆宫的早晨,都是紧张而忙碌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错惹太子爷不高兴。
如今日这般轻松随意,有说有笑,还是头一回见。
所以说啊,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太子爷心里跟明镜似的。
外面都在传,说太子爷不喜太子妃,被迫将人娶进门。毓庆宫里的人都信了,李格格也信了,还到处暗示,生怕别人不知道。
昨日大婚,太子爷迟迟不露面,变相坐实了这个传言。
可等太子妃找到太子爷,一切都变了。
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青玉从前不懂,今日全明白了。
而且太子妃的性子,比李格格好太多,转头发现她走神了,只是小声提醒一句,并不曾给她脸色看。
若是换了李格格,最轻也要挨一记白眼。
赶上她不高兴,出去罚跪也不是没可能。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青玉闻言立刻回神,手脚麻利地给太子妃梳了一个更加精致的盘发,并低声询问佩戴哪几样首饰。
太子妃扫一眼妆奁,立刻有了主意:“耳坠戴南珠的。头上要戴朝冠,已经很沉了,簪几朵珊瑚珠花就好,喜庆点的,你看着选。手镯嘛,就戴太皇太后赏的那对迦南香木嵌金珠的寿字纹手镯。”
这一套中规中矩,不是太子妃懒得选,便是不看重这些。
此时太子爷已经去隔壁更衣了,青玉才敢小声提醒:“太子妃可以戴东珠耳坠。”
只戴南珠未免过于低调,显不出身份。
石静知道她是好心,可自己初来乍到,还是低调点好。东珠在皇宫地位特殊,第一次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戴南珠更保险。
她给胤礽选定了“远离皇权,猥琐发育”的路,两人平时都要低调些。
青玉点头,心道太子妃不是懒得选,也不是不看重,而是不想太过张扬。
小心驶得万年船,跟着这样的主子,奴才们更放心。
第40章 风波起不是我要等你们,是你们来早了……
青玉想到李格格,不由在心里叹一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李格格从宫女爬到毓庆宫最得宠侍妾,不久之后又成了皇长孙的生母,平日做派很有一种穷人乍富之感。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谁,生怕被人轻瞧了去,穿衣打扮从来都是顶着格的。
怀上第二个孩子
的时候,太子破例赏了李格格一对东珠的耳坠子,虽然不大,却也不是侍妾能够佩戴的。
好几次出门,李格格都想戴出去显摆,吓得青玉各种劝。
最后东珠耳坠倒是没戴出去,她却在院子里跪得两腿发酸。
太子回来瞧见了,也说她过分小心,自讨苦吃。
李格格见有人撑腰,整日戴着东珠耳坠到处逛。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去御花园踩在鹅卵石上滑了脚,疼了一天一夜生下的小格格,落地便没了气息。
御花园怎么会有鹅卵石,太子派人察看,根本没在李格格摔倒的地方发现鹅卵石。
叫来内务府的主事问,也说不可能有鹅卵石,可李格格身边的人都说看见了。
两边的话对不上,查又查不出来,还能怎么办,各大五十大板,李格格自认倒霉。
吃过一次暗亏,李格格长了教训,却仍然没有把那对东珠耳坠收起来。
不敢戴出去招摇,只在毓庆宫里显摆。
毓庆宫就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了吗?在宫里服侍的奴才都知道,毓庆宫不但不安全,还是整个皇宫最危险的地方。
没过多久,李格格再失了一个女儿,生下来好好的,才过满月便夭折了。
如果说上次滑脚还算有迹可循,这回小格格夭折,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对外称染病,可看过小格格尸身的人都知道,明显不对劲儿。
李格格生大哥儿的时候,哪怕太医诊出多半是个男胎,都平安无事,怎么之后的孩子全都保不住了?
青玉暗中猜测,与那对逾矩的东珠耳坠脱不了干系。
皇宫里有资格戴东珠的,只有三个人,皇上、皇后和太后。
太子妃只能戴东珠耳坠,其他都不行。
皇上和太后自然不会害太子的孩子。
宫里没有皇后,各宫为了争夺后位,手段频出,明枪暗箭。尊贵如贵妃和四妃都没资格戴东珠,又怎会容许毓庆宫一个小小的侍妾戴着东珠耳坠到处显摆,打她们的脸。
各宫对上太子,都是捧杀,却没必要费力捧着太子身边的侍妾。
两条小生命,因为生母的愚蠢,就这样没了。
反观太子妃,明明有资格戴东珠,却只戴南珠。说低调也好,说谨慎也罢,都是一种明哲保身的办法。
跟着这样稳妥的主子,青玉才觉得安心。
她进宫也有些年头了,服侍过好几位主子,从扫地到端水,从端水到梳头,也算是看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可惜在哪儿都干不长。
她阿玛在内务府办差还不错,前年认了内务府总管噶禄为干老子,她才从阿哥所调到毓庆宫,得了给太子梳头的差事。
当时内务府总管是这么跟她阿玛说的:“反正你闺女在哪儿都干不长,正好去毓庆宫镀金。等三年时间一到,我再给她安排到四执库去,钱多事少。”
想到自己三年后会离开,青玉好好办差的心思也就淡了,每天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所幸太子是男人,编个辫子就好,不像后宫里那些个娘娘小主,恨不得把头发梳出花来。
今儿给太子妃梳头,见识到了毓庆宫主子娘娘说话做事的风格,青玉觉得自己遇上好主子了,决定好好表现,争取留在太子妃身边。
皇宫里的主子不少,好主子却不多。
像李格格那样的,打死她也不敢跟。
石静并不知道青玉心中所想,梳妆完毕之后,对着妆镜照了照,感觉很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胤礽那边还没收拾好,石静一边等,一边闲聊似的问。
青玉赶紧跪下,自报家门:“回太子妃的话,奴婢叫青玉,是太子爷赏的名字,前年调到毓庆宫当差,给太子爷梳头。”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充:“奴婢的阿玛是内务府总管噶禄大人的干儿子。”
石静挑眉“哦”了一声,笑道:“你这么好的手艺,给太子爷梳头屈才了,往后跟着我吧。”
这时胤礽恰好走过来,看石静:“你昨儿才进宫,今儿就抢我身边的奴才。我这边就一个梳头的,被你抢了去,谁给我梳头啊?”
石静站起来:“编个辫子而已,杀鸡用牛刀,我给你编。”
“好啊,求之不得。”说着就把辫子扯开了,兀自在妆镜前坐好,从镜子里看石静,“试试你的手艺。”
太子爷算是头发浓密的,辫子很粗,又黑又亮,但因为长,想要梳顺并不容易。
一个不小心便会扯到头皮。
青玉决定追随太子妃,自然希望太子妃好,不想她因为梳头惹太子爷不高兴。
可她才要开口提醒,便被太子爷看出来了:“谁也别说话,让我瞧瞧太子妃这手艺长进了没有。”
石静轻笑,熟练地拿起棉布巾用热水浸湿,拧到半干,轻轻敷在胤礽头上,让头发变得半湿,然后拿起犀角梳,从头顶慢慢向下梳。
遇到发丝打结,耐心解开。
用梳子梳一边,再用篦子篦一遍……
青玉见太子妃在梳头之前先浸湿布巾,就知道是行家了,再看慢条斯理的动作,敢肯定太子妃不是第一次给太子梳头。
太子妃编辫子的时候非常认真,编出来的辫子很紧实,粗细一致,十分美观。
她给太子编辫子,可不敢下这么重的手。但手劲儿轻了,编出来的辫子不如太子妃编的紧实,形状漂亮。
最后收尾的时候,太子妃看着托盘里明黄的辫穗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青玉:“有杏黄的穗子吗?”
不愧在宫里住过九年,太子妃果然是个懂规矩的,青玉赶紧拿了一盒崭新的杏黄辫穗出来。
太子妃从中取出一条,给编好的辫子收了尾。
太子捋过辫子一看,笑道:“不错,比奴才们编得好看多了。”
太子妃催他:“时辰快到了,赶紧走吧。”
出毓庆宫往西,拐个弯就是乾清门。乾清门侍卫见东边亮起宫灯,知道是太子大婚第二日携太子妃过来给皇上请安,立刻进去通报。
“皇上,太子携太子妃过来请安了。”梁九功接到当值内侍的通报,走进去禀报。
彼时康熙正在跟大阿哥说话,闻言对大阿哥道:“你先退下吧,朝会之后再说。”
太子妃是女眷,不方便与大阿哥照面。
大阿哥应是退下,可他还没走出殿门,太子已然携太子妃到了,两拨人正好在门口遇见。
“大哥来得好早。”不知道今日他要带太子妃过来请安吗,胤礽寻常一声问候,话中带刺。
大阿哥也是绵里藏针:“西边战事要紧,我有事向皇上禀报。”
还倒打一耙:“知道太子和太子妃要过来请安,我特意早来避开,没想到你们来得这样早。”
不是我要等你们,是你们来早了。
嘴上寸步不让,眼睛也没闲着,挑衅般地看向站在胤礽身后的石静。
本来只为挑衅太子,在皇上面前激怒他,给太子第一天请安添点堵,谁知一眼看过去,怔住了。
胤礽果然被激怒,正要扬声呵斥大阿哥无礼,袖子被石静拉住。
“瓜尔佳氏,见过大千岁。”她大大方方从胤礽身后走出来,给大阿哥行礼,张嘴便喊大千岁。
大千岁是外头的人对大阿哥的尊称,主打一个大,很有些与太子分庭抗礼的意思。但在宫里没人这么喊,尤其在太子面前,会显得大阿哥僭越。
石静不管,她就是从外头嫁进来的,她都喊大千岁,可见外头的人对大阿哥的认可。
要知道外头的人,不只有百姓,还是王公勋贵和朝廷命官。
支持大阿哥的人越多,越会被皇上忌惮,就像历史中被捧杀的八阿哥一样。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康熙皇帝精力再旺盛,也不可能八爪鱼似的盯着所有儿子。
大阿哥被忌惮了,康熙皇帝分给太子的忌惮就会相应变少。
分忌惮就好像分蛋糕,切得越多,吃得越少。
今日忌惮,见者有份,谁也别想跑。
大阿哥被她这一声“大千岁”喊回了神,连说不敢,眼神黯然,也没了与太子针锋相对的心情,同石静见礼之后匆匆离开。
“怎么你也喊他大千岁,他算什么大千岁。”乾清宫的门槛高,踩着花盆鞋迈起来费力,
胤礽一边扶石静一边低声问她。
石静扶着胤礽的手迈过门槛,借着对方身体的遮挡,朝殿中努努嘴。
胤礽立刻明白过来,没再说什么,带着她径直往里走。
太子大婚第二日携太子妃到乾清宫请安,并不是日常的请安,而是婚礼的一部分,需要行大礼叩拜。
此时康熙皇帝早已正襟危坐,下面几步远处摆着两个明黄色的蒲团。太子携太子妃在蒲团上跪下,面朝皇上行叩拜大礼。
今日太子穿了杏黄色团龙吉服袍,戴吉服冠,太子妃也是一样,齐齐跪在下面真如璧人一般,天造地设。
康熙笑着让二人起来,心中对太皇太后的安排越发满意了。
等二人站起,蒲团撤下,康熙抬眼,无意间瞥见太子妃耳朵上戴着的南珠耳坠,唇角笑意更浓。
前两年,听说太子赏了毓庆宫一个得宠的侍妾东珠耳坠。那侍妾不知死活,居然戴着到处招摇,让他很是不喜。
东珠是身份的象征,宫里谁能戴谁不能戴,不管是大选还是小选,教习嬷嬷都会讲清楚。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最烦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太子年幼丧母,他愿意宠着太子是一回事,毓庆宫的人不懂规矩,行僭越之举,是另外一回事。
本来打算小惩大诫,谁知那侍妾在御花园意外滑了脚,失了孩子,他才没有追究。
今日太子妃过来请安,明明有资格戴东珠耳坠,却只戴了南珠的,显得谦顺又得体。
不愧是太皇太后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
望着眼前的儿子儿媳,康熙皇帝戴上眼镜都挑不出半点错处。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领他们去奉先殿敬告先祖,祈求祖宗保佑。
之后又去太庙祭拜了一番,回来都没耽误早朝。
流程走完之后,胤礽含笑告假,说这三日不上朝,要陪着太子妃熟悉环境,适应规矩,接受朝拜。
康熙心说,太子妃在宫里住的那几年,没少被你拐到毓庆宫去,哪里需要适应环境。至于规矩,好像是太子妃更懂规矩守规矩。
就比如说朝服。
准许太子穿龙袍,是他亲口说的,当时还力排众议来着。可太子闻言,一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等龙袍做好就穿上了。
今日太子倒是规矩,乖乖穿了杏黄的吉服,辫穗也是太子专属的杏黄,而不是皇上才可以用的明黄。
懂规矩,守规矩,不逾越,让他倍感欣慰。
成亲之后到底不一样了。
“太子大婚有三日休沐,朕准你三日假。”康熙痛快答应。
噶尔丹卷土重来,他决议再次御驾亲征,太子注定留下监国,是否参与征战的筹备无关痛痒。在康熙看来,还不如按规矩休沐,养好身体,争取早日给他添个嫡孙。
西边战事在即,朝堂上下忙得团团转,胤礽以为他这时候告假,皇上肯定会不高兴。
然而并没有,皇上很痛快地准了他的假,脸上的笑纹都比之前多了。
这让他想到了那个梦里,扶苏和刘据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因势力太大,遭父皇忌惮。
所以他也一样被皇上忌惮了吗?
昨天夜里的遭遇太过离奇,胤礽不敢相信是真的,只以为是个梦。
可联想到今日皇上的表现,他忽然觉得那个梦更像是上天给他的警示。
上天想通过那个梦提点他,他已经被皇上忌惮了,想要扭转局面,必须急流勇退。
西边的战事,不要管了。
可他是太子,大清的储君,怎么可能丢开手不管?
胤礽一边观察皇上脸上的表情,一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启蒙的时候,汗阿玛教导他要心怀天下,以社稷为己任。
上学的时候,先生们说他是储君,理应读书明理,胸有丘壑,为君父分忧。
上朝站班之后,他没有辜负汗阿玛的教导,和先生们的期望。第一次协助监国不敢懈怠,基本做到政令畅通,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中途被喊去承德侍疾,他向汗阿玛汇报工作,态度认真,条理分明,得到了在场朝臣的一致赞扬。
事后他问身边的人,所有人都笑着告诉他,他的表现非常好,近乎完美。
谁知汗阿玛还不满意,一连几次把他叫过去申斥。他不服气,顶撞了几句,就被汗阿玛遣返回京,面上无光。
反倒是除了侍疾,什么都没做的老三,得了汗阿玛的夸奖,一直将他带在身边,直至回京。
他问老三自己错在哪里,老三也说不个所以然来,猜测皇上在病中,可能心情不好,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胤礽当时觉得多半是这个原因,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回去的路上,胤礽心事重重,回到毓庆宫都没有好转。
“你怎么了?”石静关切地问。
大阿哥比胤礽早两年出生,一直以皇长子自居,从小争强好胜,私下里爱跟胤礽别苗头。
如今西边有战事,大阿哥跟随皇上御驾亲征,而胤礽这个太子却告假三日,在家陪老婆,但凡是个有抱负的男人心里都会有落差吧。
特别是胤礽本人文武双全,各方面都非常出色,连外国使臣给自家君主的信中都夸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完美的储君。
两废太子之后,康熙皇帝非常心寒,也只说胤礽“绝无忠爱君父之念”,“绝无友爱之意”,甚至怀疑他有“弑逆”之心,却从未质疑过他的执政能力。
要把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抱负,且心怀天下的男人,圈在毓庆宫这方寸之间,阻止他参与政事,不让他展露锋芒,石静忽然觉得好难。
还是像从前一样,胤礽习惯了对她报喜不报忧:“没事,这阵子有点累,正好休整几日。”
石静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于是取消了炮灰太子群的消息免打扰,替胤礽发了一个朋友圈,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下一秒,胤礽脑中又出现了昨日那个亮框,只不过徒有亮框,没人说话。
软柿子:【要不要找人喝两杯?】
胤礽:【找谁?太子妃么?她不胜酒力。】
杨勇:【不胜酒力……岂不更好?】
李承乾:【@杨勇聊骚会被禁言。】
杨勇:【@李承乾@软柿子别胡思乱想,我的意思是,酒后吐真言。平时假话说多了,偶尔喝点小酒,找个人说说真心话也挺好。】
软柿子:【此言有理。】
扶苏:【@软柿子当初我消沉的时候想喝酒,你骂我没出息,逼着我给父皇写信,越肉麻越好。】
刘据:【@扶苏我就不是写信了,她让我跟在父皇身边。当时说的那些话,我现在都难以启齿。】
李承乾:【@扶苏@刘据你们知足吧,只是写信、说话,肉麻点怎么了?她给我正骨,针灸,让我整日泡在不知名的药汤里。命都没了半条,才把跛腿治好。】
胤礽:【@杨勇@朱标怎么不说话了,都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杨勇:【不提也罢,她差点剁了我的命根子。】
朱标:【她要了我的命。】
众人:【@朱标?】
群消息:【朱标被禁言。】
胤礽:【@软柿子怎么给朱标禁言了?我最爱听要命的故事。】
群消息:【胤礽被禁言。】
群消息:【群主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彼时,石静正在毓庆宫主殿接受内外命妇朝贺,胤礽非要陪着,石静无法只得让人在身后放了一道不透光的屏风,把他安置在屏风后面,叮嘱他听着就好,不要出声。
结果她才设置完消息免打扰,屏风后忽然传出一声男子的轻笑,听得殿中众命妇面面相觑。
石静咳了一声,
都没能成功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只好说:“太子今日休沐,闲来无事,在屏风后等我。”
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忙屈膝给太子行礼,就听太子在屏风后不耐烦地道:“各位的心意太子妃领了,我有话要跟太子妃说,都退下吧。”
石静忙活了一上午,又累又饿,也懒得应酬,说了几句话便让众人散了。
等人离开,她转到屏风后问胤礽:“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胤礽朝她眨眨眼:“加餐的时间到了。”
石静强撑:“我不饿。”
肚子却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
胤礽笑着将她拉到腿上坐好:“粥还是糕点?”
全都是好克化的,偏石静不想吃:“羊肉包子有吗?”
胤礽一怔,笑起来:“有,我让人给御膳房打了招呼,你想吃什么都有。”
“你这样指使御膳房好吗?”石静觉得有些不妥。
胤礽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看她:“爷早朝都不上了,想吃点羊肉包子还不行吗?”
心里到底不痛快,石静担忧地看向他:“想不想喝酒啊,我陪你。”
胤礽抬手捏她下巴:“怎么,想把爷灌醉了,占爷便宜?”
又上下打量她:“爷知道爷秀色可餐,可不顶饱啊。”
屏风外头还有服侍的呢,要不要脸啊,石静去捂他的嘴:“你再胡说,我走了。”
胤礽垂眼,放开她的下巴,去握她的手:“是你说让我告假休沐陪你的,你又要走,耍我呢?”
听他这样说,石静也没了脾气,忽然想起李格格来,对他道:“不如查查安神香吧。”
“不想查。”胤礽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我们抚琴吧,好不好?”
石静惊讶地望着他:“你学会抚琴了?”
“这有何难,比背书写文章容易多了。”胤礽老神在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跟谁学的琴,学了几年了?”石静这样问,主要怕他丢人。【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