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己的赚钱自己说了算,已经成为款姐的裴景书,坚持要把工资交到侄子们手上,大哥大嫂也就嘀咕两句,打趣了下她如今也开始讲起规矩来云云。


    然后就没然后了。


    大家各自感慨过下海究竟有多钱途无限,也就慢慢接受并消化这个现实,之后便各回各家、上/床睡觉了。


    裴景书抱着她亲手赚到的巨款,睡了个自从觉醒上辈子记忆以来,最安稳踏实的一个觉。


    梦里的她烈焰红唇,拎着爱马仕铂金、踩着恨天高,在奢华宽敞的售楼大厅招摇过市,身后一群西装革履的售楼人员,躬身弯腰喊她“裴总”,销售部老总亲自为她倒茶。


    然后裴总站在沙盘前,用菜市场挑大白菜的口吻随意点了几下,“这个,那个,还有这里,这几栋我都要了。”


    指点江山、挥掷千金。


    美梦突然在这个高/潮点戛然而止,睁开眼看到自家光秃秃天花板的那一刻,裴景书郁闷的想锤床。


    太过分了,就让她把梦做完会怎样?


    即便只是梦到一半,梦里那种壕无人性、买房如买大白菜的快感,也深深镌刻在裴景书心里,让她沉浸其中不舍得醒来。


    仔细想想,梦境是潜意识里对现实的映射,抛开荒诞浮夸的部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实现——万一哪天她有幸成为拆迁户,是很有可能把一栋楼房收入囊中的呀。


    她不奢求高大上的花园洋房,最普通、老式的单元楼就可以,没有电梯,最多六七层,一层一户,就算把一个单元都买了,也就六七套,努努力还是可以的吧。


    她承认,随着发家致富的进程加快,自己的梦想也跟着升级了,才赚到未来一套首付的钱,就已经在幻想把一栋楼买回家的好事了。


    但梦想还是要有的嘛。


    正因为存了这份美好愿景,她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醒过神擦擦嘴角,就朝气蓬勃的起床搬砖了。


    裴景书穿戴整齐打开房门,和刚好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的裴安和打了个照面。


    确认过眼神,是同样打了鸡血的搬砖人。


    就这样了,兄妹俩以绝对饱满的热情,开启了新一个月的工作。


    越搬砖,越快乐!


    卖完糯米饭回家,裴景书兑现承诺,把特意换好的两块钱零钱,分别交到了裴远山裴远河手里,并让他们在签到本上签名。


    “小姑没骗你们吧?我赚钱了心情好,不仅给你们结清工钱,还有额外的奖金。”裴景书抬着精致的下巴,一脸傲娇,“再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这个月工钱是要按天结,还是月结?”


    捧着意料之外的巨款陷入狂喜的裴远山不假思索,“都听小姑的,您想怎么结就这么结。”


    裴远河只会点头傻笑,“我都听小姑和哥的!”


    他俩自打起床来爷爷奶奶这边吃早饭,就一步也未曾踏出过家门,拒绝了小伙伴们好几回游戏邀约,一门心思等着小姑姑回来。


    哥俩一边望眼欲穿,一边滔滔不绝的商量,上个月他们干了六天活,每个人能领六毛钱,加起来就是一块二,够他们买一大袋冰棍儿了。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他们要提前规划一下。


    万万没想到,小姑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两块钱,让兄弟俩年纪轻轻,就体会了一把钱多到不知从何下手的烦恼。


    裴景书看了看他俩被区区两块钱冲昏头脑的傻样,勉为其难点头,“行吧,还算你们有眼色,这个月好好干,说不定月底还有奖金。”


    何止是好好干,裴远山已经对言出必行。有钱带他们一起赚的小姑姑死心塌地了,一副恨不得为她当牛做马的样子,举手申请,“小姑看我,我除了帮你们洗菜打下手,还有一把子力气,可以帮忙搬东西什么,晚上让我跟你们去出摊吧!”


    裴景书抱胸,上下打量了大侄子几眼,突然发现,新学期就是四年级的小家伙,趁着她埋头搬砖的这段时间居然疯狂窜个子,一不留神都快有一米六了。


    在成年男性人均一米七不到的南方,怎么不算人高马大呢?


    大侄子不仅长高了,做出举哑铃的姿势,那小胳膊上面,还真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肱二头肌,可见每天跟小伙伴东奔西跑不是白练的。


    也就是她看着小家伙长大,没什么感觉,放在网上,她大侄子搞不好也是那种被追着要联系方式,只能举起手腕表示“对不起阿姨,我只有小天才手表”的小学生呢。


    抱歉,她有点心动了,裴景书说,“你可以跟我们去摆摊,忙的时候应该还能打打下手什么的。但你弟不行,这家伙心智三岁不能更多了,我怕一不留神,他就被人用根棒棒糖拐走了。”


    裴远山:……


    裴远山不得不承认小姑姑评价犀利,一两颗糖跟人走的事情,自家小老弟一定干得出来,之所以长这么大还没被拐跑,是因为形影不离的跟着他。


    哥俩实际年龄,只相差一岁半,裴远山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已经一拖一,带着走路都不稳的小老弟,去找邻居小伙伴玩游戏,一边玩耍一边照看弟弟,小小年纪承*受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负担。


    这就导致了他们分别走向两个极端,哥哥越精明懂事,弟弟越傻白甜。


    裴远河这个傻白甜,好的他不长心眼,学坏比谁都快,比如他姑的吃货属性,就被他完美继承下来了。


    由于裴远山看得紧,裴远河也乖乖听他话,目前还没因为这个特性闹出过笑话,加上他浓眉大眼、看着也是个精神伶俐的男孩,以至于他在亲朋好友眼中还是个黏哥哥的乖孩子,只有自家人了解小家伙的缺心眼属性。


    但裴远山没有出摊的经验,不确定这一回能不能看好小老弟,索性不跟姑姑撒娇求情了,出事了他们都负不起责任。


    他直接跟小老弟打商量,“要不我先跟着小叔小姑出去摆摊,等干活熟练了,再看看能不能带上你一起。放心,我们是一块的,就算你没有加入,我赚的钱也有你的一份。”


    傻白甜弟弟才不管那么多,小手一伸,把刚到手的一块钱交给哥哥,大声表示:“我要跟哥一起!”


    裴远山:……


    小老弟把自己的钱都给他了,这还要怎么劝?


    裴景书也很囧,突然有种自己是个恶毒反派的既视感,她摆摆手,“算了算了,勤工俭学这个事情,还是等你们再长大些,比如说上了初中,应该就可以真正帮上我们了。”


    裴远河顿时一脸向往,“那等我初中毕业,就不用去厂里,直接给小姑打工,每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工资拿呢!”


    正含笑看着他们闹腾的裴安和听不得这种话,嘴角都抿起来了,“想都别想,你们三个都得好好学习,尤其是裴远山裴远河,想给我们打工,至少得向你们姑姑学习,考个高中或者中专。”


    他来了他来了,二哥/小叔叔又挥舞着他的小皮鞭赶来了。


    大侄子和他们姑姑,不约而同对他扮了个鬼脸表达抗议,齐齐不做声了。


    裴安和也知道自己扫兴了,他不后悔,但也想了个法子调动气氛,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景书自掏腰包出了侄子们的工钱,那我也不能没有表示,妈这份就我出了吧。”


    安静围观的苗红旗猝不及防被cue,摆手拒绝,“你们不是每天付给我五块了?”


    “那五块是请您帮我们准备糯米饭和卤肉饭的工钱,现在又增加了一批卤味,这部分工钱也该另算才是。”


    苗红旗坚定立场不动摇,“用不着,你们现在上手的工作越来越多,我已经轻松很多了,这五块尽够了。不信出去打听打听,一天五块、一个月一百五十的工钱,多少人抢着给你们干活?”


    裴安和笑道,“外人当然不一样,他们拿钱办事,也不会像您这样,费心费力、牵肠挂肚呀。我现在赚了钱,也该多孝敬您一些。”


    他还没消停,裴景书又来凑热闹了,“二哥,你赚这么多钱,就孝敬两块呀?妈,我出十块,您随便花,去烫个头发、买件新衣服什么的。”


    这本该是她奖励自己的项目,可惜作为高中生,她不能烫头染发,忙着搬砖,也没时间去逛街买买买,只好孝敬老妈了。


    妈妈依然皮肤白皙细腻、长发乌黑发亮,再烫个大波浪,还不得年轻二十岁?


    苗红旗表示丑拒,“我这一把年纪烫头,不成老妖婆了?”


    母上大人还很无语,这俩兄妹什么毛病,不比赚钱比花钱?


    既然如此,她只能放大招了,“你们真想孝敬我,也别讲这些虚的,把存折拿给我保管就成。”


    裴景书毫不犹豫闪开回到原位:对不起打扰了。


    裴安和也若无其事把钱揣回兜里,不过他至少还会掩饰一二,“放我这里也行,正好请张大哥再帮忙买点牛肉羊肉。”


    机灵的大侄子看看毫不掩饰的小姑,又看看努力挽尊的小叔,实在没忍住,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裴远河也咧着嘴傻笑。


    笑声好像会传染,苗红旗也绷不住笑了。


    裴景书一看好家伙,她妈居然这么会演,她一放心,也跟着眉开眼笑起来。


    就在这轻松欢乐的氛围中,他们开始了今天的第二波搬砖大业。


    ==


    不过,进入新的一个月,不仅是新的开始,也意味着裴景书的假期余额即将不足,有些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她在专心经营小吃摊的同时,也开始关注留意外界的情况。


    这天,裴景书提出要跟着二哥去进货,裴安和不免疑惑,“前天,大前天,你就说想出去看看,要跟着我去菜市场,再加上今天——你以前可从来没对菜市场感兴趣过。那边究竟是有什么让你念念不忘?”


    裴景书心想要不是昨天是去银行的日子,她昨天也是要一起的。


    打听了这么些天,她对下一步的计划也清晰明确很多了,便不再藏着掖着,“上次你去别的摊位买菜,我跟张大哥闲聊了好久,他说起菜市场的入口旁,有家店要转让,我想好好看一看店面。”


    裴安和脚步一顿,菜市场有个店不开的事,他也听张屠夫提过一嘴,没往心里去,现在听妹妹提起,他不由得琢磨起来,“好端端的看什么店面,你想开店做生意?”


    裴景书兴奋搓手手,“对呀,你不觉得在菜市场旁边开个卤味店,生意会很兴隆吗?”


    第22章


    裴安和坦诚说,“不是你提起,我本来是没往这方面想的,菜市场离我们家不算很近,每天也就上午那几个小时热闹些,过了十点,一般就没什么人去买菜了。另外,那边是摊位居多,店面少,面积还狭小,也就五六个平方,这能做什么生意?”


    裴景书知道二哥胃口大,心心念念都是开饭店。


    但她不会看轻这种小生意的。


    上辈子她有朋友,父母以前就是在老家小县城的菜市场开卤味摊,夫妻俩经营着两三个看似不起眼的摊位,不仅供两个孩子上大学,还攒了好几套房和店面呢。


    朋友说姐姐结婚,父母准备的嫁妆有,市里两套房,县城一间店面,一辆新能源车,三十六万现金,以及黄金首饰若干。


    结个婚瞬间实现财务自由,可把她羡慕坏了,同时对劳动人民的致富能力有了全新的认识,这辈子也想复刻一下朋友父母的发家路线。


    当然二哥的想法也没错,他们处在经济腾飞的时代,老百姓兜里有了余钱,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水准跟着提上来,开饭店,必然是个好生意经。


    从美食摊过渡到饭店,也是顺理成章。


    稳扎稳打,一步步做大做强,开分店、做连锁品牌,以后说不定能成为餐饮界的大亨。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全部都要呢?


    裴景书很贪心,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赚钱的项目。


    可她自己搞不定,还有三周就要开学了,即便她爆发小宇宙,凭一己之力在短短三周内把店开起来,等她回到学校,一切还是抓瞎,这个店没有二哥的加入,很难按照她的想法维持下去。


    要么她不考大学了,专心致志做生意,要么就得想办法拉二哥入伙。


    裴景书选择后者,犹豫一秒都是对金钱的不尊重!


    她开始不遗余力的怂恿冤种二哥,“菜市场开卤味店就很不错呀!等我开学返校,就剩你一个人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维持这个摊位;开饭店么,投入太大,你目前也没练出这手艺;卤味店刚好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过渡练手又不缺利润的好项目。”


    “你想想看,菜市场这边每天高峰期就一个上午,下午没什么客人,三五点就能打烊了,二哥你这么能干,一个人完全可以支撑,既能赚钱,又累积了丰富的开店经验,还有不少时间让你练手艺呢!等练出一身大厨本领、可以正式开饭店的时候,这个卤味店也早走上了正轨,完全可以请人看店,只要把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就不怕店员偷师跑路。”


    裴景书掰着手指头数,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二哥的表情,“看看,这是一箭三雕,还是四雕五雕来着?”


    做了一个多月的生意,不仅赚到钱,裴景书的口才也得到了锻炼,说话越来越有煽动性,事业脑二哥的了解同样与日俱增,以前的她就轻轻松松怂恿他下海,现在岂不是对症下药、分分钟拿捏?


    然而说了这么多,某人就静静看她表演的架势,一言不发,让原本信心十足的裴小囡心里发虚。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这么百利而无一害的计划,二哥他怎么还不心动?


    就在她脚趾快要抠出三室一厅的时候,端着张不为所动的脸、耐心听完长篇大论的裴安和,终于开口了,轻飘飘来了句,“嗯,不用说这么多,你一提开卤味店,我就有想法了。”


    裴景书:……


    这是嫌她话太多的意思?


    算了,赚钱要紧,职场哪有不受委屈的,裴景书小囡表示只要带她一起玩,其他都可以不计较,她努力挤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那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们现在就去看店面?”


    “走吧。”裴安和颔首,大概是看小孔雀般的妹妹突然化身忍辱负重的受气包,小模样太反差萌了,他忍不住手欠了一把,“轻轻”扯了扯她的辫子,成功收获妹妹一记眼刀。


    就好像找回了学生时代扯女生辫子的快乐,他仰天大笑着下了最后一个台阶。


    男人至死是少年,裴安和的笑声是久违的清澈快乐,不带一丝阴霾。


    可裴景书今天争分夺秒梳了个元气女团高马尾,被他所谓的轻轻一拽,俨然成了鸡窝头,她抱着脑袋欲哭无泪,气得在原地跺脚。


    但成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无奈,为了伟大的利益,个人情绪只能自己消化,裴景书终究还是忍住刀人的冲动,跳上三轮车。


    罪魁祸首回头一看,竟然大惊失色,“头发怎么乱成这样,你今天没好好梳头?”


    裴小囡:我忍,我……算了不忍了,裴景书手握成拳头,在他背上梆梆锤了两下,“还好意思问,不都是你扯的?”


    如果说摆摊以前的裴小囡:弱小可怜但能吃;


    那么早出晚归锻炼了一个月的她就是:弱小,能吃,力气还大。


    裴安和冷不丁被她小拳拳锤几下,只觉得一阵酸痛袭来,一边伸手揉了揉受伤处,一边低头认错,“对不起,我下次给你买好看的发夹。”


    裴景书“哼”了一声,心想沙雕网友诚不欺她,一味的忍让只会让别人变本加厉。


    被她好好收拾一顿,渣男二哥不就重新做人了么。


    裴安和就这样老老实实骑车载着妹妹,来到菜市场。


    兄妹俩今天没有急着进货,而是第一时间奔向要转让的那家店。


    这家店面,位置算不上多理想,但也不是多偏僻,比较不上不下。


    关键是这家菜市场,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大菜市场,商贩多、客流量大,在这里做生意的商家也比较稳定,能让他们遇上一家急着转手的,就算是运气好了,恰逢其会,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他俩在店外指指点点,看看店铺的面积、格局和摆设,又观察了下周围的客流量,颇为满意,裴安和便上前跟老板聊了一会儿,打听了下租金,就说要回去跟家人商量、考虑考虑,跟老板要了联系方式,转头拉着裴景书进了菜市场里头。


    看方向是要去张屠夫的摊位。


    裴景书疑惑的问,“二哥,你怎么不还还价再走呀?”


    “这菜市场都是咱们市工商局筹建的,里面所有摊位、店面都由公家单位管理,租金自然是上面说了算,找老板没什么用。”


    裴景书听着头大,“那我们租个店面还要去工商局?”


    裴安和:“不至于,应该有安排专门管理、并常驻这个菜市场的干部,去问问张大哥就知道了。”


    裴景书便也不再问东问西,安静跟在哥哥后面,去找在这边混的很开、能称得上一声“地头蛇”的张屠夫打听情况。


    张屠夫远远看到兄妹俩就笑了,“今天来的太晚了,别人都要收摊回家了,幸好我还给你们留着上好的五花肉。”


    “太感谢张大哥了,下次也不用管我多晚来,请一定帮我把肉留着,就算我们当天来不及准备出摊,第二天一早也要准备的。实在不行,这么多亲朋好友,各家送两斤也就送完了,不会浪费的。”


    张屠夫爽快应道,“放心,好的我都给你留着。”


    说话间,他动作麻利的开始切肉称重。


    裴安和也不多客气,散了根烟并帮对方点上,他自己不抽,把烟盒打火机又塞回口袋里,才开始闲聊,“我们刚刚去外面那家要转手的店看了几眼。”


    “那店还可以,就是太小了点,估计还没你们去纺织厂摆摊赚的多。”张屠夫随口道。


    裴安和笑了笑,“也就这两个月天气旱,没下过下雨,我们每天都能出摊,等到雨水多的时候,估计三天两头都没法出摊,还是得像你们这样,有个屋顶遮风挡雨的,遇上阴雨连绵的时节,也不至于整天在家闲着发慌。”


    “说的也是,下雨天生意再差,也能赚上十天半个月的嚼用,不至于坐吃山空。”张屠夫抬头问,“那你们是看上外边这间了?”


    裴安和点头,“看着还不错,所以更加奇怪了,老板生意不差,怎么突然不做了?”


    张屠夫不愧是地头蛇,闻言笑道,“这点你们放心,老向他大姐和姐夫在外边做生意发财了,要拉小舅子一起去赚大钱,人家如今瞧不上这点小本买卖,就等着把店处理掉,去投奔姐姐和姐夫。我听说不少人对这店感兴趣,之所以没有接手,是因为老向舍不得那些设备,他家包子铺也就年初开起来的,当初特别大手笔,什么都要置办新的,就那台煤气灶,整个菜市场头一份了吧。才用不到一年,老向又不肯当二手卖,就想以折旧价,让接手店面的人把设备也收了。”


    裴安和:“那这要花不少钱呢。”


    “可不是,这里要交租金和押金,他还要收转让费,这就要几百了吧,那么大一笔钱,放谁身上都得思量思量。”张屠夫很中肯的说,“要我说那煤气灶就没必要,煤气罐用空了还要换气,换成煤炉子多好,煤饼一个月顶了天也就十来块钱。”


    眼看二哥还要点头附和张屠夫的观点,裴景书扯了扯他的袖子,“现成的煤气灶多好啊,别的地方还见不到呢。”


    裴安和无奈摇头,“你就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是吧。”


    张屠夫看着粗枝大叶,人还挺开明的,笑道,“景书还是小姑娘嘛,喜欢这些很正常。再说煤气灶确实有点贵的道理,我见过老向用那玩意儿,别提多简单了,拧一下就有火了,想要大火还是小火,转动一下那个开关就行,用起来特别方便。”


    裴景书哪能不知道燃气灶的便利之处。


    她之前满脑子只想着开店赚大钱,一时竟没注意到店里还有这等好东西,现在知道了,简直迫不及待想要拿下来,仰着头,双眼闪闪发亮的看着二哥,脸上写满了渴望。


    不知道是没能扛住妹妹疯狂的眼波攻击,还是身怀两千元巨款的裴安和,本身也对这套设备起了心思,他很快妥协道,“好好好,既然这么喜欢,等下再去那家店看看。”


    张屠夫说,“你们先去买菜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忙完了正好陪你们去找老张聊聊,看看这个转让费还能不能商量。”


    兄妹俩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一块是一块,当下谢过他的好意,便兵分两路。


    裴安和去其他摊位进货,裴景书留在原地老老实实等他回来。他答应带她来进货,没指望帮上忙,她裴小囡只要不乱跑不添乱,就算完成任务了。


    无事一身轻的裴景书,便主动跟张屠夫聊起来,“我听二哥说,这菜市场都在工商局名上,那他们是一到时间,就要让人挨家挨户来收租吗?”


    看小姑娘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加上说不定以后就是邻居,张屠夫便也详细介绍了下这边的情况,“是,他们每个月定期都会定期上门收租。平时呢,工作人员每天也常常在这里转悠,维持一下秩序什么的,要是没人管,外面那些没有固定摊位的小商贩就能随便占地,把路都堵死喽。”


    “而且有些人做事不讲究,一旦没人盯着,他们收摊就只收拾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什么脏东西污水都能网地上倒,菜市场就要成垃圾场了。”


    裴景书不由得暗自感慨,她原来想起上辈子见过的菜市场,都是窗明几净,柜台干净整洁得跟超市也没区别,再看这里脏乱差的环境,就已经开始不适了。没想到这还是整顿打扫后的模样。


    真不知道没人管的话,菜市场还能脏乱成什么样。


    幸好他们看上外面的店面,而不是里面的摊位。


    自己的店面自己说了算,还是可以打理干净整洁的,所以她也不必太担忧,开始往好的方面想,“在这里做生意,应该比别处好点吧,工商局直接管理,办各种手续岂不是方便简单许多?”


    “办什么手续?”张屠夫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租店啊,那个确实,他们单位有统一的合同,我们只要签上名字就行。”


    裴景书眨了眨眼睛,比他更茫然的样子,“就这?那开店不用办经营许可证吗?”


    “什么经营许可证?”张屠夫刚问完,就想起兄妹俩最初下海是从卖温城糯米饭开始,刚好他也有朋友在那边,听说了他们温城新出的规矩,了然般笑道,“你们也听说了温城要求个体户办执照的事情呀?别担心,整个省也就温城走在前面,他们还在尝试呢,传到我们这里,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就算我们以后也要**,那就到时再说呗。”


    张屠夫听他堂哥评价过这事,他哥说要求个体户**不是坏事,政策开放,说明个体户这个群体受到国家的重视和支持,相当于有了个保障,个体户们不用再像最初那样担惊受怕,搞不好哪天就被当成投机倒把的关进去了。


    作为万千个体户中的一员,他当然希望政策越开放越好,只不过一旦办了证,以后少不得给上面交各种费用,自家利益必然受损,张屠夫觉得他们市里还是晚点推出新规比较好。


    总之他的态度较随意,政策都是上面说了算,他们照着做就是了。


    但裴景书淡定不起来,她听完张大哥的科普,一整个目瞪狗呆、三观震碎的状态。


    纳尼,这年头开店不去工商局、消防局报备,那他们不就成了非法经营?突然感觉这日子越来越有判头了。


    作为一名遵纪守法好公民,裴景书多少感觉无所适从。


    其实第一次跟二哥去毛纺厂摆摊,她就有种鬼鬼祟祟、做贼心虚的状态,因为毛纺厂不收摆摊费,那么在她的观念里,这就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属于违规占道经营什么的?


    本着法不责众的想法,裴景书看似安心的混在个体户当中,内心却始终提着一口气,导致有几次看到穿制服的叔叔路过,她下意识就想一手抱着钱包、一手拽着二哥拔腿跑路。


    直到看见同行依然安安稳稳做着各自的生意,甚至还有胆大的朝警察叔叔吆喝叫卖,裴景书这才想起来,让无数摊贩闻风丧胆的城管大队还没成立呢,其他人又不会抓着他们没收工具并罚款,有什么好怕的?


    时间长了,他们也隔三差五能接待上穿着制服的顾客,可每次接待这些“特殊顾客”,裴景书表面上谈笑风生,私底下慌得一批,她好怕他们违规经营的事情被戳穿哦!


    那时候她就暗暗做了个决定,等到正式开店,她一定要好好登记报备、办齐所有手续,做个遵纪守法、按时纳税的好商贩。


    万万没想到,她空有一颗为国家做贡献的心,现实却不允许!


    裴景书简直要仰天长叹了。


    裴安和拎着一大兜蔬菜回来,刚好听见张屠夫在安慰他妹,“……现在你就是想**,也没地方给你办呀。”


    他一脸莫名,“办什么证?”


    两分钟后,裴安和了解完来龙去脉,又看看微微崛起小嘴、还挺不乐意的裴景书,他的沉默简直震耳欲聋。


    他们家裴小囡的脑回路,就很难评,他们这种小本经营的小贩,一般见着有关部门恨不得我有多远跑多远,她倒好,居然上赶着要给人当肥羊,是嫌他们赚得太多了吗?


    不过,兄妹俩创业至今始终合作愉快,裴安和的诀窍是不要跟妹妹犟嘴。


    她说什么顺着就行了,假如妹妹说的有道理,那就直接照她说的去办呗。


    因此,裴安和内心无语归无语,面上却没有半点犹豫,当下笑着夸妹妹有眼光有志气,“什么经营执照,很多做生意的人估计都没听过这回事,你还在上学的年纪,就有这眼光见识了。放心吧,等我们的店开起来,好好经营下去,总会有机会去有关部门登记**的。”


    在他不遗余力的顺毛捋之下,裴景书也一扫先前的垂头丧气,又变得昂首挺胸、神采飞扬起来。


    裴安和看得手痒,趁机又撸了几把狗头。


    “嗯嗯,我知道,只要一直经营下去,我们肯定会拥有合法店铺的。”裴景书神气地抬着下巴,忍了几秒,才伸手拍掉头顶那只没按没了的爪子。


    兄妹俩打完鸡血,很快在张屠夫的陪同下去了要转让的老向包子铺。


    有熟人果然好说话,张屠夫跟老向也算是一个菜市场的邻居,比裴景书他们更清楚对方的底细,于是在他的帮助下,裴安和踩在老向的底线上还了个价。


    老向憋得脸红脖子粗,又不能当着张屠夫的面打感情牌好提价,加上店里新设备贵,肯接手的本来就没几个,这对兄妹出价已经是最高的,确实真心想买。


    考虑到这许多原因,老向最终还是忍痛答应了,“行吧,我亏点本,就按你们说的价!年纪轻轻开口这么狠,真是怕了你们。我这个店急着出手,你们尽快把钱准备好,要是今天就租也行,我这里简单收拾下,立马就能腾地方。”


    张屠夫这时才上前,给老向散了根烟,“不是说好店里的东西都留给我小兄弟了吗,还要收拾什么?”


    “除了燃气灶,这里的桌椅、案板,锅碗瓢盆,不都是我置办的?这些都留给你小兄弟呢。”交易意向达成,老向也变得随意许多,搭着张屠夫吞云吐雾,一边对着包子店各处摆设指指点点,“但我柜子里还有二三十斤面粉,和不少油盐酱醋,这个我肯定要带回去的。”


    张屠夫起哄道,“就放这呗,你老乡都要去赚大钱了,还在乎这些?”


    大概是真的要奔赴新前程了,老向踌躇满志,闻言思考了下,说,“调料都是用了一半的,你们不嫌弃的话,留着给你们也行。但我买的是最贵的富强粉,这个不能送给你们,让我老娘知道我这么败家,非得拿拐棍抽我不可。”


    张屠夫顿时哈哈大笑,裴景书也跟着忍俊不禁。


    裴安和则是面带笑容的上前,又给两人发了根烟,才正色道,“向老板,我们今天过来的有点晚,该回去准备晚上的生意了,今天可能没办法交接,您看明天上午八点或九点,我们把钱带过来办手续,行不行?”


    裴景书没想到,这都要开店了,二哥居然还不舍得少出一次摊——明天八/九点过来交接店面,那就是卖完糯米饭以后,正好要来菜市场进货,一起把事情都办了,也不影响晚上的卤肉饭和卤味生意。


    二哥真是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不过想想一个天高达三四百的收入,她自己也舍不得呢。


    开学在即,干一天少一天,裴景书于是也不再吐槽二哥,安静乖巧旁听。


    老向点头道,“行,看在老张的份上,就不收你定金了,明早八点你们过来,我等下就去跟负责的人打声招呼,这样明天我们很快就能签合同、退押金。”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兄妹俩带着兴奋的心情回家,先跟苗红旗分享了这个消息。


    苗红旗乍一听,也差点打翻灶台上的水盆,“这么突然?”


    但不等他们开口解释,她下一秒就自己想通了,点头,“其实你们手头赚的钱,早就够开十家八家店的了。”


    裴景书:啊这……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亲爱的妈妈难道是在暗示他们的步子走得太慢了?


    第23章


    苗红旗显然是没这个意思的,她只是基于对子女的了解,早知道他们会迈出这一步,所以未雨绸缪,提前打听了下店面这些。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做生意的成本低到超出了她的想象,有些店一个月也就收几块钱!


    放在以前,她当然也觉得几块钱很贵,都够他们家买一个月的菜了。可只要想到老二老三摆摊,每天都高达三四百的营收,她瞬间觉得这点租金根本不算事,跟他们赚到的钱相比,租金简直像是白送。


    当然知道兄妹俩在菜市场租的小小店面,除了押金和每月都要交的店租,额外还要给前店主上百块的转让费,苗红旗再不觉得便宜了。


    正好相反,她开始数落兄妹俩来钱太快,导致花钱也开始大手大脚,竟半点不知柴米贵,“你们说的那个煤气灶,我反正是没见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的,有买这玩意儿花的钱,够不够你们烧一年的煤饼?”


    面对妈妈来自的灵魂拷问,裴景书不争气的缩了缩脖子,试图降低存在感。


    可惜事与愿违。


    她不动的时候,苗红旗还注意不到她,偏偏裴景书做贼心虚,那熟练的缩头缩脑动作,苗红旗用脚趾头都猜得出谁才是这事的罪魁祸首,立刻一个眼风不扫过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安和先挺身而出了,主动接过话茬,“妈,我们愿意高价接手这家店,也不都是为了那台煤气灶,就像您说的,我们家一直用着煤炉子,不也便宜方便又好用?菜市场这家店,还有个好处,它原来是卖包子,老板那些设备,灶台、柜子、桌椅,对了,他们还接通了自来水管,在店里砌了个洗东西的水槽,这些东西我们卖卤味也都能用上,把这间店租下来,那就只需要找人换个招牌,再不必准备什么,立马就能开门营业——妈,您算算,这转让费还贵吗?”


    让苗红旗评价,必然还是贵的,这些东西他们自己找人弄,也就二三十块吧。


    不过老二说的也不无道理,她刚才也是一时气急,这会儿冷静下来,便不再对他们指手画脚了,“行啦,你们是要做生意当老板的人,该怎么花钱做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裴安和还是那套低调说辞,“我们这算什么老板,还跟以前一样,赚点辛苦钱。只不过是有了个瓦房屋顶,风吹雨淋的时候有个落脚地而已。”


    苗红旗定定看了他一眼。


    裴景书丝毫没注意妈妈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只看到二哥巴拉巴拉,成功把妈妈说服了,立刻觉得雨过天晴,快活的招呼等在外面的大侄子们,“过来吧,要开工了!”


    刚才他们在厨房聊开店的正事,孩子们被赶到外面一边玩去。


    但八岁九岁狗都嫌,哥俩哪里会乖乖听话,一直扒在门口竖着耳朵偷听呢。


    裴远河这个傻白甜,完全无视了他哥的眼神暗示,进门开口就暴露了他们偷听的事实。


    他仰着小脸一脸期待的问裴景书,“小姑小姑,你们真的要开店当大老板了吗?”


    裴远山:……


    带不动带不动,这真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小老弟。


    裴景书自己也挺激动,但看到侄子反应,她突然就get了身为长辈的心态,沉着反问,“开个店就是大老板了?”


    裴远河傻乎乎点头,“对呀,外面都这么说!”


    “那是他们都没干个体户,哪里能知道,坐在店里、看似体体面面等着生意上门的店老板,说不定还没有在外面风吹日晒的摊贩赚得多。”


    裴远山也不吐槽弟弟了,连忙问,“为什么会这样?”


    这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在孩子们心中,当了老板不就是舒舒服服坐在店里,赚钱赚到手抽筋?


    裴景书顶着两张充满求知欲的小脸,分享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便也兴致勃勃掰着手指给他们分析,“因为开店成本高啊,水、电,每月租金和房东押金什么的,这些费用加起来也不少,每个月的利润也就大大减少。再说顾客吧,你们以为开店的生意都会比摆摊强吗?”


    两小只下意识点头。


    不止他们这样认为,外边大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裴景书侃侃而谈:“那可说不定,我们摆摊是流动的,可以观察市场、自己选择人流量最多的时候摆摊,就比如毛纺厂上下班高峰期,那两个小时里路过我们摊位的人,估摸着也有成千上万了。而菜市场那边,路过店门口去进去买菜的人能有多少?运气好的话,菜市场开一天门,能有我们晚上摆摊赚得多吧。”


    “怎么会这样?”裴远山裴远河齐齐张大嘴巴,俨然一副小姑颠覆三观、难以置信的模样。


    裴远山忍不住追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开店,一直摆摊不好吗?”


    裴景书不假思索拒绝道,“不行,白手起家让我吃苦摆摊,我可以咬牙坚持,但现在都*赚到第一桶金,干嘛还要去日晒雨淋、赚那个辛苦钱,舒舒服服躺着把钱赚了不好吗?”


    “开了店并且等店里生意走上正轨,就可以解放自己、请工人来给我们干活了呀,这样的话,一家店赚得不够多,后面再开两家三家,质量不行数量来凑,这么多店加在一起,岂不是日进斗金、财源滚滚?老想着亲力亲为、什么都自己上,当然会忙不过来嘛,只要肯放手、花钱雇人,员工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我们能管得过来,开他十家八家店也都不是事!”


    说到最后,裴景书又陷入了啥也不干、躺在家里等着钱越赚越多的美梦。


    俩小只也被她说得热血沸腾,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大侄子一脸“我悟了”的表情喃喃自语,“原来不是开了店就能当老板,还要能出钱请工人,然后一家店一家店往下开……”


    二侄子则是掰着手指头努力算账,“小姑开十家店,一家店每天转一百块,十家店就是一千块,好多好多钱啊!”


    裴安和没有加入侄子们的讨论,但他的听后感跟并无不同,此时看裴小囡的目光,就像在看什么绝世宝藏,充满了狂热和信服。


    他就知道妹妹不会无的放矢,她想开卤味店一定有她的道理!


    思路这不就打开了么?


    比起他们一个个的双眼放光,苗红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非但没被裴小囡的大饼煽动,甚至还在用冷静中带着一丝探究看着她。


    当然苗红旗从未怀疑过,亲手养大的小闺女是不是换芯子这种可能,她单纯只是摸不准这丫头的智商,究竟是聪明过人、还是傻白甜一枚?


    看她平时侃侃而谈,机灵得简直不像话,很多道理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们感觉受到了很大点拨,可等到老二照着她的话去做了,她又每次都一惊一乍的模样。


    苗红旗就很迷茫,裴小囡真是个谜一样的小丫头,智商忽高忽低、令人捉摸不透。


    但自己宠大的小女儿,还不是哭着也要宠下去?苗红旗看不清裴小囡的路数,也只能选择放弃。


    算了,不行就学老二的,信裴小囡,有钱赚,其他的不管。


    裴安和感觉又被妹妹指明了人生方向,干劲十足、执行力更是惊人,第二天火速搞定店面,拿到店里钥匙。


    再之后,他忙着打扫卫生、重新调整店铺格局,请人做新店招牌,还要跟张家兄弟商量供货问题。


    正儿八经开起了卤味店,自然不能只卖点鸡翅鸡爪了,种类要丰富起来,鸭脖鸭舌,猪耳猪蹄猪头肉,甚至是牛肉,他们的卤水也可以一起卤了。


    不过这些货源,还得仰仗屠宰场。


    这些天,裴安和晚上一收摊,就带着好酒好菜去张主任家,拉上张家兄弟和他们家老爷子,边喝边聊这事。


    张主任和他堂弟一样也是爽快的人,知道了裴安和兄妹要开卤味店,在他们为这事第一次登门时就表示了恭喜,并承诺鸡爪鸡翅这些可以加大供应,他们需要多少开口就是了。


    但裴安和是懂可持续发展的,求人办事不能有事上门,办完事就跑,张主任好说话是他人品好,自己也要给足诚意,因此连着几天带上酒菜去串门,几个大老爷们好吃好喝,一不小心聊上头了,又给自家即将开业的小店丰富了菜单。


    二哥忙着往外跑,搞新店、拉关系,还在张屠夫的介绍下,和负责他们这片菜市场的工商局干事喝了回酒。


    裴景书则是一有时间,就拿起她的小本本写写画画,填充开店计划,像是卤味店的老产品该不该调整价格、新产品又要如何定价,然后开业要不要搞活动,怎么搞活动,折扣持续几天合适,这些都是属于她的工作。


    兄妹俩协同作业、各司其职,在每天早晚照常摆摊的情况下,加班加点忙了几天,新店就也准备得七七八八,挑个良辰吉日就可以正式开张了。


    不过新店一旦开业,他们的摆摊事业必然受到冲击,毕竟就只有两个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两者只能取其一。


    裴安和在苗红旗提议请人算算良辰吉日的时候,决定跟妹妹正式聊聊这个安排。


    刚好裴景书也灵光一闪,她想起了个好点子,兴致勃勃说,“等确定了新店开张的日子,就可以跟毛纺厂的老顾客宣传,每人送一张新店的优惠券,看在能便宜的份上,他们应该会去店里支持的吧?”


    人类的本质是跟风,碰上没见过的新店开业,还陆陆续续有人光顾,原本不感兴趣的说不定也会跟着买一点尝尝了。


    裴景书有信心,只要他们愿意来店里消费,就不怕没有回头客。


    裴安和闻言挑了挑眉,显然是新店营销计划更重要,遂果断把想说的话咽回去,好奇问,“这个优惠券是怎么弄的?”


    苗红旗也没见过这玩意儿,好奇凑过来听裴小囡科普。


    裴景书连比带划的给他们描述,“就是那种现金抵用券,只要拿着它来店里消费,就可以相应的减免两毛钱。”


    裴安和:“不错不错,这种优惠,应该比直接给所有顾客降价来得更直接有效。”


    裴景书疯狂点头,“对呀对呀,回馈老顾客,老顾客带动新顾客。”


    “那这个现金抵用券,我们自己写吗?”


    裴景书小小叹了口气,无奈道,“找文印店的话成本太高,只能自己手写了。”


    说着她看到老妈,眼睛一亮,“我们家写字最有风格的就是妈妈了,应该没几个人能模仿这个字迹,妈帮我们写现金券好不好?”


    苗红旗:……


    也是没想到,活到这个年纪居然被小闺女抓壮丁,让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但事关他们的生意,苗红旗也不忍拒绝,颇为为难的问,“这个券要写多少张?你们这两天就要用,太多的话,我怕是赶不及。”


    裴安和想了想,“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想要产生影响,少说也要准备上几百份,您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功夫帮忙,大哥的字也很优秀呢。”


    苗红旗决定不掺和儿女们太多事情,但这个她还是有话语权的,当下点头,“行,晚上我跟你大哥说一声。”


    兄弟姐妹之间,互相帮助扶持本就是应该,她嫁进裴家三十几年,娘家弟弟也当爷爷了,她这个大姐有事,她弟也得放下地里的活进城给她帮忙呢。


    如今老二老三做生意有需要,也只是出些力的事情,做大哥的自是当仁不让。


    裴安和也不觉得母亲在自作主张,轻轻颔首,便继续问妹妹这个现金券的事情。


    裴景书索性拿了张纸边说边演示,“最中间放大字体,就写‘现金券X角’,上面标准店名裴记卤肉店,下面开业日期……”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背面还要写上使用说明,比如说这张券要购买半斤以上卤味才能使用,就买一两只鸡爪是万万不能使用的,再注明使用日期,过期不用就作废了。”


    裴安和十分赞同,“使用日期就到月底吧,下个月客源应该稳定了,不用搞这些活动。”


    确定下了新店营销方案,裴安和这才回到他最初想说的话题,一开始就把裴景书砸懵了,“小囡,新店开业,你一个人可以吗?”


    乍一听到二哥的魔鬼要求,裴景书慌得一批,脱口而出,“不可以啊,我连卤水都不会弄!”


    苗红旗侧目看过来,实在不明白这丫头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这种话的。


    裴安和也无奈抚额了,耐心解释道,“怪我没说清楚。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卤味,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呀。店里卖的卤味应该要头一天夜里做好,在卤水中泡一晚上正好入味,早上六点直接开门营业,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去店里。最多忙到九点十点,后面大概率不会有太多顾客来了,我把第二天要用的卤味和卤肉饭的食材,一起带回家处理了,可以吗?”


    裴景书说:“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在店里处理吗,不然煤气灶岂不是白买了?”


    裴安和:……


    万万没想到,他被裴小囡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而一针见血的裴小囡说完才反应过来,“咦,新店开业了,你还要去卖卤肉饭呀?”


    裴安和摊摊手,“可不么,卤肉饭每天进账至少一百五,你舍得这个钱?”


    早上的糯米饭,跟他们开店时间冲突,只能忍痛放弃,卤肉饭他是一定要继续的。


    裴景书表示她也舍不得,因此她决定加入二哥,“这么说的话,卤味店完全可以四点左右打烊,我跟你一起出摊,要是店里有卖剩下的卤味,还能带去纺织厂继续卖。”


    裴安和挑了挑眉,对她的勤奋程度有点惊讶,但不多,毕竟裴小囡早就用行动告诉他们所有人,赚钱,她比谁都热情。


    他想了想,说:“店里去毛纺厂,要比从家里过去远一倍多的路,我骑三轮车倒不觉得什么,天天这样来回走路还是辛苦的,要不给你也配俩自行车?”


    裴景书表示丑拒,“不要,二八大杠也太高太重了,我上车下车还得提心吊胆,就怕跨不过去摔地上一脸血。”


    “也不是所有自行车都是二八大杠啊,人家也出了女式的,小巧轻便很多,中间也没有那道杠,你这个子,上下车一点也不吃力。”


    裴景书这才来了点兴趣,“真的吗?”


    在二哥大概比划了下女士自行车的高度,她当场表示真香。


    裴安和说,“三轮车是我们一起出钱买的,那自行车也一起,一人一辆才公平。等开学了,你还可以骑车上下学,把走路的时间节省下来多写几道题。”


    裴景书:……


    二哥可不可以不要在最开心的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决定假装没听到不想听的话,专心讨论买车的事情。


    苗红旗对此也乐见其成,“你妹妹放学骑车回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同路’的男同学了。”


    虽然男生也不会做什么,甚至敢当面搭话的也没几个,但作为女生父母,看到闺女身边“群狼环伺”,总归是有点忧虑的。


    闺女买了车,以后能同路回家的能少一大半,这年头学生里有车的还是少数。


    真要有那种家境好,又肯花心思的,那……也不是不能考虑。


    苗红旗每次看着兄妹俩兴致勃勃聊起考大学,一个敢吹一个敢信的样子,就很想笑。


    反正让她相信裴小囡能考上大学,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这丫头还没正式发力,就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迹象,听到学习就头疼。


    与其期望她,还不如期待她给他们带一个大学生女婿回来。


    一中每年还是有那么几个能考上大学的男生,既然裴小囡吹嘘她是学校最漂亮的女生,那让她从这其中捞一个回家,是可以办到的吧?


    男方要去外地上四年大学也没关系,苗红旗私下打听过,大学分配工作优先看户籍,一般来说都能分配回本市,回来进国家部门、当干部,前途无限光明,这不比等着媒人介绍来得靠谱?


    当然她还是学生,他们不必太着急,在学校没找到好对象,毕业后请人介绍也是一条路子。


    总之,闺女有这么一张脸,苗红旗从来就没担心她会过得不好,见她还有这等搂钱的本事,她内心就更放心了,随口这么感慨了句,又为难道,“可是我们家没有工业券了。”


    裴安和已经听不进后面这句话了,他皱起清秀的眉问,“还有这种事?您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们?”


    苗红旗觉得没必要,“我也是听你们张婶说的,她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看见过几回。那些男孩子规规矩矩,也不打扰小囡,更没有跟到厂里来,告诉你们干什么,不是多此一举么?”


    裴景书也一脸无所谓,“路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家也走这条路回家,很正常啊。”


    裴安和本来还想跟母亲聊聊裴小囡的早恋问题,看当事人如此无谓,气得当场翻了个白眼,无力吐槽,索性站起身道,“我去找大林他们,大家一起凑一凑,工业券总是能凑够的。”


    裴景书喜提一对白眼,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想想马上就能拥有自行车,她决定原谅二哥的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第24章


    裴安和虽然无理取闹,但实在是雷厉风行、效率惊人。


    在“裴记卤味”开业这一天,一辆在这个年代堪称精巧漂亮的女士自行车,也被推到了裴景书面前。


    二哥当时跟她一起,在店里忙着接待络绎不绝的顾客,兄妹俩忙得人仰马翻、收钱收到手软。


    给她送车来的,是他那几位发小,以在供销社上班的齐家成为首,将新车擦得锃光瓦亮、绑上大红花,就差一路敲锣打鼓了——之前工业券不够,也是他们和裴平洲夫妻等人,你一张我一张凑够的。


    这些都是裴安和一个人跑去跑后,到处找朋友帮忙,裴景书一点没参与,甚至说好要从她这里走公账,也迟迟不见二哥找她支钱,导致她以为短时间内不会有消息呢。


    没想到赶在新店开业且生意火爆的好日子里,新车也送到了,怎么不算双喜临门?


    裴景书惊喜坏了,迫不及待把鼓鼓囊囊的钱包解下扔给二哥,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新车跟前细细打量。


    她一点也不觉得绑着大红花的自行车浮夸或者老土,它分明是这条街上最靓的崽,让她爱不释手、根本移不开目光。


    裴景书摸完车龙头摸车座,完全沉迷在它的颜值中,还不忘发出感叹,“这车好漂亮!不是说很紧俏的吗,怎么这么快就买到了?”


    齐家成笑道,“女士自行车确实很紧俏,本来是要等下个月的,但老裴加钱了。今天刚到一批货,我眼疾手快抢了一辆,正好赶着给你一个惊喜。”


    裴安和这几个发小,以前也是看着裴景书长大的,都把她当小妹妹。


    但他下乡那几年,他们同样也没有闲着,下乡的下乡、有人走得比他远多了,也有一毕业就接长辈的班进厂,然后上班、相亲、结婚生子,忙着各自的生活,平日也不太来往。


    等裴安和他们陆续回城,好友们重聚,才发现当年那个又白又软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陌生感扑面而来,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捏脸、扯扯头发。


    他们亲切而不失客气的恭喜夸奖了裴景书,转头跟好哥们勾肩搭背去了,“老裴不错啊,这就当上老板了,苟富贵勿相忘。”


    “看看裴总这鼓鼓的腰包,哥几个就盼着您提携了啊。”


    好哥们新店开业是大事,他们几个能调休的今天都调休了,本来是要来店里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裴安和表示父母兄嫂都来帮忙了,小小的店面,实在塞不下这么多亲友,也不需要他们特意来捧场消费,只请他们一定不要错过中午的聚餐。


    为了庆祝开业顺利,兄妹俩大手笔在一家餐馆定了俩个大桌,自己一家老少、加上许向华娘家父母兄弟,就已经能坐满一桌了,加上张主任两家、关系亲近的邻居同事,以及裴安和的发小好友们,两大桌也就勉强够用。


    按说裴景书也该有几个邀请名额。


    但她自打上了高中,不可避免跟以前的发小们渐行渐远了,大家的日常生活、讨论的话题、和兴趣爱好都不一样了,纵使还住在同一个厂里,互相串门、谈天说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本来放暑假,她是有机会跟小伙伴们修复关系、重新混到一起的,就像去年的寒假。


    头几天她们也主动来家里找她聊天,约着下班一起去逛街什么的。可裴景书突然觉醒上辈子记忆,满脑子都是要怎么改变全家被炮灰的命运,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情?


    等她制定完炮灰自救指南,并按照计划执行,轰轰烈烈的跟渣男二哥下海搞钱,沉浸在搬砖赚钱中无法自拔,小伙伴们更是彻底被抛之脑后了。


    之前想不起来、冷落了一个半月,这时候突然请人家赴宴,都是十七八岁、充满青春个性的少女,也不是三两句就能哄好的。


    裴景书就这样惨遭小伙伴的拒绝。


    她当然在高中也交了几个好朋友,可那关系就更远了,都不住在一个区,即便留了联系方式,由于自家没电话,加上忙着搞钱,也是大半个暑假没联系的状态了。


    裴景书索性一个朋友也无,美其名曰,把有限的名额让给广交朋友的二哥。


    花蝴蝶二哥也真是没让人失望,两大桌都差点不够他请的。


    兄妹俩选择在今天中午大宴宾客,既是庆祝他们自己阶段性的成功,同时也想把帮助过他们的人聚在一起感谢、增进一下感情什么的,邀请的时候就说好了,都只要带嘴过来吃好喝好,谁也不要拿什么礼物、更别准备红包。


    他们只回馈亲友,什么东西也不打算收。


    裴安和是最重视这顿宴请的,为此,风雨无阻、轻伤不下火线的卷王,今天甚至决定缺勤一天,已经提前告知过毛纺厂的老顾客今晚不出摊的消息。


    齐家成、赵林他们,就是来店里跟他们汇合,等下一起去餐馆的。


    也有直接到饭店去的。


    裴安和看似苦恼,实则炫耀的告诉发小,“本来今天多准备了好些卤味,想着吃完饭,给你们每人都带上一份回去尝尝鲜。但是早上来的顾客量超出预计,到这会儿,都已经卖得七七八八,没得送人,以后你们想吃,只能花钱来买了。”


    说到最后,嘴角的弧度已经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了,笑意从眼角眉梢透出来。


    这样可恶的凡尔赛行为,成功引得发小们一拥而上,把裴安和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


    打打闹闹,许向华娘家父母也陆续赶来,苗红旗他们帮着把店里收拾一通,便关好大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定好的饭馆。


    到了饭店,也陆续续续有邀请的客人赶来,裴安和展现出了他天生的社交能力,游刃有余地在客人中间牵线搭桥,在他的介绍下,张主任和许厂长很有话聊,张屠夫也跟裴平洲和赵林他们聊得火热。


    场面看着就热火朝天。


    裴景书当然也没能闲着。她不像二哥那样长袖善舞,谁都要拉着聊几句。


    她跟客人打完一圈招呼,就自觉坐到父母中间,准备认真干饭,但架不住亲友长辈们太热情,各个都跟招小孩一样,挥手把她叫过去问一问、夸一夸。


    当然她也确实还是小孩,所以人家招招手额,她也只能乖乖送上去。


    到了张大嫂这里,先听到他们家小孩哥失落的问,“姐姐,你好久没来我们家看电视剧了呀。”


    裴景书同样不无遗憾的告诉他们,这种好事以后都很难遇到了,“我们现在开了店,每天晚上都要忙着准备第二天的卤味,以后都没时间去你们家看电视剧了。”


    “这说明你们生意兴隆,是好事呀。”张大嫂笑道,“就算晚上没时间,中午也可以来啊。一直都是我们尝你们家的手艺,你还没正经吃过嫂子做的饭呢。过些天,你们开学之前,一定要来家里吃顿饭才行。”


    裴景书还在纳闷,张大嫂请吃饭就请吃饭,为什么要强调在开学之前,开学后就不欢迎她蹭饭了吗?


    这时候,耳聪目明、眼观六路的裴安和,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窜过来,几乎是迫不及待接受这个邀请,“嫂子放心,有空开口招呼一声,我们兄妹一定立马登门叨扰!”


    裴景书:也行吧,受邀去别人家做客,少不了一顿好吃的,不管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只管蹭吃蹭喝。


    裴景书想开了,反而开始期待起了这顿大餐。


    不过在张大嫂正式邀请之前,裴安和先召集家人们开了个会。


    上一次,他这样郑重其事的召开家庭会议,主题是他自己要辞职下海。


    这一次,裴安和则是要跟家人们好好讨论老父亲下海的可能性。


    当事人裴大头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今天轮到他的房子塌了。


    老爷子甚是不雅的掏了掏耳朵,还没回过神来,“我刚刚是听错了,还是做梦了,听到老二叫我提前退休?”


    全家陷入诡异的沉默,平时很有长媳风范、什么事都能发表意见的许向华,今天都跟丈夫一样当个沉默的吃瓜群众。


    夫妻俩都在用看勇士的眼神看裴安和。


    裴景书同样满是敬仰的看着他,心里狂刷六六六,二哥好样的,不仅够勇,还很会举一反三,开店的当月,就要反手把他们老爸也拉下海。


    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他们全家都要整整齐齐一块下海了——只要跑的够快,下岗就追不上他们。


    那她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家人们会有下岗失业的那天了。


    第25章


    顶着各种震惊的目光,裴安和面不改色的点头,“没错。小妹还有一周就开学了,在她回学校后,我希望您能过来帮我们看店,就还跟小妹在的时候一样,早上六点到九点,菜市场最的时间段,我会在这一起干,之后就要去进货、准备晚上的卤肉饭。等我下午四点准备出摊,如果店里还有顾客光顾,爸您再帮忙看两个小时,六点打烊也是可以的。”


    他说起来就开始滔滔不绝,好像知道别人想问什么似的,不等他们开口,就先提了出来,“当然你们也都知道,菜市场目前就我们一家卖熟食的,卤味生意已然超出预计,开业第一天,营收就接近三百了,后来生意少了些,但也稳定在两百三四十以上,从没低于过这个数字的。所以,我们这家店想要请员工是没问题的,别说请一个,两个三个,他们的工资也开得起,我们照样还有利润。只是我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店里清闲的时候,就坐着看看报、听听录音机,有客人来招待一下,这不比您在车间待得舒服?放心,我也会按月发工资,比厂里给的还多。爸这年纪本来就可以退休了,干了大半辈子,也该歇一歇了。”


    打完感情牌,裴安和又话锋一转,“我这个建议,除了为爸的身体着想,同时也有我自己的考量。卤味店才开张一周,口碑没这么快累积起来,我还要在店里做卤味,这个时候请外人看店,我怕对方藏着小心思,干不了几个月,就偷学了我们的配方出去单干,说不定还要开在附近抢我们生意。只有爸在这里坐镇,我才能真正踏实、安心,放开膀子去干。”


    很明显,裴安和勇归勇,但他也不打没准备的仗,早就把想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这时一气呵成说出来,有理有据、感情充沛,十分令人信服。


    刚才还佩服他这份不怕死勇气的裴平洲许向华两口子,也在心里表示赞同,老二的想法没错,这是个两全其美、互惠互利的做法。


    只是他们不敢吭声,想想上次老二说要辞职下海,公公/老爹那副难以接受打击的模样,现在他还敢顶风作案、让老爷子也离职下海,两口子觉得,老二今天落到什么结局都不奇怪。


    一辈子好脾气的老父亲,搞不好能拎起板凳追着不孝子狂揍。


    他们决定默默吃瓜,保全自身,待会才能在老二抱头鼠窜的时候出手相助。


    不过他们只猜中了开头。


    裴大头乍一听老二的要求,确实难以置信,觉得荒谬,甚至是愤怒手痒。


    但他也不是真的冥顽不灵,道理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


    主要是他内心也觉得,下海摆摊和下海开店是两码事,辞职摆摊相当于没有了工作,跟街头游手好闲的小流氓有什么区别?老二摆摊赚到再多的钱,也还是要遭受周围的白眼鄙视,这对光荣了一辈子的工人子弟裴大头来说,是很难坦然去接受的一种现实。


    他们工人阶级,是社会主义建设的中坚力量,是党和人民的骄傲,这种信念感和使命感,从来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那段时间,裴大头看似接受了事实,也不过是强打精神,在私底下常常发出忧愁的叹气声。


    裴安和赚多少钱,都无法让他对其的未来乐观起来。直到兄妹准备正式开卤味店,老头子才真正觉得老二这日子开始有了盼头。


    他琢磨着,老二开了店,就相当于有了份正经工作,虽然私人饭碗没有公家那么稳定、旱涝保收,可他自己当老板,不仅名头听上去风光,实打实的也有,开店一天赚的钱,就比别人几个月的工资还高,说不定开两的店,就能赚到他们一辈子的钱——反正靠单位发的各种票证,也越来越不值钱了,只要出得起价格,没有票照样能买到许多想要的东西,有钱就能吃饱穿暖。


    那即便没有铁饭碗,老二手里有钱,下半辈子也有个保障。


    再不用发愁儿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裴大头这时才真正想开,不再闷在家里垂头丧气,闲暇时也有心情抱着小孙子下楼走走,找老街坊朋友下棋闲聊,加入东家常西家短的话题。


    然后他震惊的发现,时代早就变了,外面再无一人嘲笑裴安和的行为,恰恰相反,对他们羡慕嫉妒恨的人不少。


    尤其是在如今年轻人的心里,铁饭碗不值一提,能赚钱的才是好行当,他眼中自甘堕落的老二,俨然成了周围年轻人的榜样。


    甚至有人已经向他学习并行动起来了,裴大头一个老伙计的小儿子,把父母挖空心思弄到的临时工扔了,搞了一辆自行车,驮着货物大街小巷的穿梭叫卖。


    老伙计告诉裴大头,他现在就盼着小儿子能有裴老二的几分本事,也凭自个儿把店开起来,那样从此有了一门正经营生,他们老两口就彻底踏实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裴大头却是三观都快颠覆了,老伙计告诉他的事,比当初自家老二突然说要辞职下海的冲击都更大——原来在外人看来,老二已经是个有出息有本事、比他老子和兄长都更厉害的人物了?


    裴大头是个固执、古板但听劝的小老头,自从发现社会趋势在改变,他也慢慢开始调整心态。


    时至今日,他已经打从心底看好并支持老二的事业了。


    所以乍然听到老二堪称离谱的要求,他在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有如老大两口子预料的那般暴起揍人,还能冷静的听裴安和继续忽悠。


    作为老父亲,裴大头对自家老二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深有领会,能给他往下说的机会,就是动摇的开始。


    而随着裴安和深入浅出的精彩劝说,这一丝动摇被一点点放大,最后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但裴大头还有他自己的信念和坚持,不是这么轻易能说服的。


    他沉默许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发言权却被不长眼的人抢走了。


    裴景书没注意老父亲沉默面具下的欲言又止。


    她左看看右看看,好家伙,一问一个不吱声,那她就不客气接过话茬了,“不是二哥,你怎么还惦记着请人看店,好继续去卖卤肉饭呀!我们卤味店生意这么好,抓紧时间再开一家不好吗?”


    她是很支持老爸退休出来帮二哥看店的,但她不理解他对卤肉饭的执着,卤味店的日营收已然超出卤肉饭一大截,利润率也更高,正常人难道不是趁热打铁,多开几家连锁店吗?


    可她这么一说,不止裴安和朝她摇头,就连不爱指手画脚的裴平洲都开口相劝了,“老话说得好,贪多嚼不烂,你们的卤味店才开几天呀,步子不要迈太大,还是先踏踏实实把这家店经营好,打好基础、也能多积累点做生意的经验。钱也不是一口气赚完的,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得也更安稳不是?”


    裴安和十分赞同大哥的观点,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卤味生意好做,别人也知道,市面上已经有好几家熟食店了,倘若我们不等站稳脚跟就一味增加新店,不仅未来要自己跟自己抢生意,旁人看了也眼热,一股脑儿跟风进来,开再多店又能有多少利润?我琢磨着,再过两年,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在市里开个两三家卤味店就可以了,鸡蛋还是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卤肉饭我还是要继续卖,这样一来多练练手艺,二来再攒攒本钱。我现在可以不需要妈帮忙,全程自己动手炖卤肉,也有老顾客评价说有了妈的七八分手艺,我趁机再学几个拿手菜,说不定哪天就能开饭店了……”


    许向华觉得这个她有发言权,赶紧道,“开饭店的成本,就不是卤味店可以比的了。那种不带包间、普普通通五六张饭桌的小饭店,租金、装修和设备弄下来,几千块是要的,确实需要多攒钱。”


    她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娘家一个隔房堂哥,就开这种小饭馆,夫妻店不请员工,成本投进去两三千,当初本钱不够,堂哥的爷爷,也就是她爸的伯父,亲自进城求她爸借钱。她爸作为整个家族最有出息的人,在世最亲的血亲长辈求上门,抹不开面子,当场借了八百,后来堂哥装修到一半钱不够用,又找她爸凑了五百。


    所以许向华堂哥的饭店,有一半的本钱是她娘家掏的。不过投入多,赚得也多,年初才开的店,半年时间就把她娘家的债还清了。堂哥两口子还时不时请她爸妈去店里吃饭,聊起过年回老家盖新房,许向华就听她*妈私下说过,堂哥两口子每月起码能赚两三千。


    小叔子要是多攒点本钱,开个规模更大更高档的饭店,她都不敢想象他以后多富贵。


    许向华此时把娘家堂哥开饭店的经历告诉大家,一时间都陷入了对未来的期盼和幻想。


    只有裴景书画风清奇,一脸深沉的托着腮Cosplay《思想者》。


    裴景书:emmm……家人们还是太过保守了,一两个月开一家新店算什么,二十一世纪的网红店不都是这个扩张速度?


    不过大哥有句话说得很对,钱不是一口气赚完的,二哥和大嫂的想法也很具有可行性,条条道路通罗马,她的最终目的是赚钱,听谁的生意经都行。


    裴景书果断也投了二哥一票,“不错不错,那就好好搞钱开饭店吧,民以食为天,这块市场足够大,不怕竞争激烈。”


    展望了下他们兄妹未来联手称霸餐饮界的盛况,裴小囡膨胀起来,一不小心忘了老父亲有多固执,大咧咧道,“爸,你就听二哥的,早日办理退休,来店里帮帮我们呗。”


    裴大头本来就在动摇,小棉袄也跟着开口撒娇,更加无法拒绝,便选择了左顾而言他,“你都要开学了,我就算退休出来帮忙,也是帮你二哥,跟你有什么关系?”


    聊这个她可就不困了,裴景书一秒坐直了身子,“当然有关系,这家店是我们俩一手开起来的,也有属于我的一份,二哥已经答应了,等我回到学校,卤味店每个月的利润,依然会分我一份。”


    在场除了当事人和提前得知内情的苗红旗,其他人又被这个消息弄得目瞪口呆,许向华更是忍不住当场问小叔子,“你什么时候变成慈善家了,景书不干活也有钱拿?”


    她寻思小叔子虽然疼妹妹,以前也没见他到可以牺牲自己利益给她的地步啊,做生意那么精明的人,怎么说傻就傻了呢?


    许向华都差点想说“父母欠她一个哥哥”了,她眼中已然被裴小囡忽悠瘸了的傻哥哥裴安和,忙不迭的出来解释,“误会了,等景书开学,她都没时间更没精力打理生意,店里给她的分成也不会和现在一样,势必要减少比例,不过具体的分成比例尚待商榷。”


    目前兄妹两人各自分工,都是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因此无论是卤味店还是卤肉饭摊,依然是简单粗暴的五五分成。


    但等到她下个月开学,不仅卤味店的分成需要重新商议,裴安和摆摊卖卤肉饭赚的钱更是全部归他所有,她一毛钱都分不到。


    放弃卤肉饭摊的利润,是裴景书自己提出来的,她还没这么大脸,连亲哥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都要分一杯羹。而裴安和也不是傻子,假如她是这么贪心不足的人,他也不会对她这么纵容。


    当然在其他人看来,裴安和这行为已经足够傻冒了,堪称舍己为人的新一代活雷锋。


    裴平洲满目复杂的看着老二,想问问他的脑子是什么时候坏掉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么不合理的协议,你们是怎么达成一致的?”


    裴景书想抗议来着,大哥大嫂这话问得,把她正常的商业行为形容成了诈骗,出钱投资然后躺着拿分红,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二哥怎么就舍己为人了?


    可不等她开口,裴安和已经学废了裴小囡的传统技能——抢答。


    只见他半真半假的笑道,“没办法,这丫头人都掉进钱眼里了,我怕不答应她的要求,她上课都没办法专心了。以后耽误她考大学,我岂不是罪孽深重?”


    全家大概只有裴安和,真心实意觉得他妹妹努努力,就有希望考大学。


    他们不信她的邪,也不在乎,因此无法get他的笑点,直到许向华鬼使神差补充了一句,“你这样也是白给。还不如跟你妹妹约定,比如她期末考进班里多少名,就答应给她分红这样子,这个才对她真正有效。”


    这回其他人也get到了笑点,纷纷不约而同笑出了声,空气里满是快活的气息。


    裴景书:……


    裴小囡幽怨的眼神没有消失,只是从大哥转移到了大嫂身上而已,脸上就差写上“你是魔鬼吗”几个大字。


    看到她的反应,家人们笑得更大声了。


    还好他们笑完以后,裴安和并没有接受这个离谱的协议,裴景书暗暗松了口气,又怕他们揪着她的学习不放,赶紧转移话题,一句话再次把老父亲拉下水,“所以爸,你答应退休不?”


    裴大头:……


    他唇边的笑意还没有褪去,就猝不及防遭受了一把来自贴心小棉袄的背刺。


    这小棉袄漏风!


    裴大头一度被孝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咬着后槽牙反问,“我要是退休,这个工作能给谁接班?”


    裴大头说着开始数给他们听,“老大两口子自己有工作,不稀罕我这个;老二你是放着好好的大单位不要,铁了心下海;老三还在上学,等你接班不知道到哪一年,远山远河年纪更小,没得说……但凡你们有个堂兄弟什么,我也可以把工作给他,攒一份人情什么的,可是你们没有,这么好的铁饭碗,总不能白白浪费给外人?”


    他顾虑的这个问题,裴平洲两口子也很能理解,许向华跟着为难道,“您说的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饭碗,外面一向是有价无市,要是家里急着用钱,卖了倒也值当,可如今二弟他们一天都能入账几百块,一个工作也就卖几百,何必呢?”


    裴平洲倒是张了张嘴,小舅家表弟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却是晚了一步,裴安和提前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爸,小舅家的三表弟今年二十了,他两个哥哥都有工作,一个在公社开拖拉机,另一个在大队小学教书,现在就他初中毕业一直种地,也还没结婚,如果您愿意退休,这个工作不如让他接班?”


    “说实话,我还记得小舅的关照,当年我下乡的时候,您跟大哥都要上班没时间,是小舅二话不说放下地里的活,陪着妈和小囡到插队的地方看我,在我那边住了两天,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足足耽误了五六天的农活,我一直想要回报,现在小舅应该最担心三表弟,您不妨考虑一下。”


    裴大头一听就皱眉,他跟妻子感情好,对老丈人小舅子也大方,逢年过节都会准备许多乡下买不到东西做礼物,但是要让他把老裴家“祖传”的工作都送给妻子娘家的人,裴大头自认是个男人都不会轻易答应的。


    他看了看稍显沉默的妻子,斟酌着说,“小舅对你们几个是没话说的,传生也是个好孩子,为人踏实肯干,也能吃苦耐劳,想帮衬他,我没意见,大可以请他来给你们看店,给你们表弟的工钱开高一点也就是了。”


    裴安和陷入沉默,当着母亲的面,不好直说他除了自家血亲,对谁也不能全信,不是针对表弟一个人,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让其他亲戚跟自己的生意沾上关系,单纯的雇佣关系也不行——完全看得出来,母亲对父亲一口回绝让表弟接班的反应,是有点芥蒂的。


    说实话,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父亲依然不松口,以他的性格如此回绝如此果断,是很少见的事情,裴安和也对这个结果始料未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再往下说,不是母亲面上不好看,就是父亲为难,任裴安和如何巧舌如簧,也只能左右为难、大眼瞪小眼。


    裴平洲刚才犹豫,就是猜到父亲多半会是这态度,他不想触霉头,结果精明的老二一头莽上去了。


    没办法,当老大的,不就是要给弟弟妹妹擦屁股么。裴平洲抹了把脸,开始打圆场和稀泥,“爸实在不想退休,那先算了,我们想想别的办法,比如请妈暂时给你们看一阵子店?那样的话,家里的家务活爸您多分担些,也没有很多活,一日三餐都可以吃食堂。我家那几个小子我们自己带,远山远河本来就要上学,小宝也可以送幼儿园。如此一来,妈不比管其他,安心看店就成。”


    许向华:怎么吃瓜吃到最后,是他们房子塌了,当了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突然让她自己带三个臭小子,许向华只觉得头皮发麻。


    但她还没表态,裴景书先坐不住了,头一个出声抗议,“不可以,妈妈的手艺,谁也代替不了!”


    要她放弃妈妈的爱心便当,一日三餐吃厂里食堂,那么裴小囡表示,这个卤味店不开也罢!


    苗红旗慈爱的看了小闺女一眼,大概是觉得母女连心,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贴心的小棉袄,她于是循循善诱的问小棉袄,“如果我不去给你们看店,你们的卤味生意就做不下去,要怎么办呢?”


    裴小囡旗帜鲜明站二哥这边,“二哥不是说了么,就让爸退休帮忙我看店,他心心念念的工作,也有三表哥接班,这不是挺好的?”


    裴大头表示扎心了,这小棉袄穿着透心凉,他幽幽的问,“你也希望你三表哥进城,那直接让他给你们干活不行吗?”


    “那多麻烦呀!”裴景书小手一摊,看似傻白甜,实则一针见血,“三表哥进厂接班,厂里能给他安排宿舍,可他要是给我们干活,我们怎么安排,花钱给他租个房,还是让他住我们家呢?”


    裴大头:……


    裴小囡短短两句话,成功让形势产生逆转,裴安和看到胜利的曙光,重振旗鼓乘胜追击道,“是的,住宿是个大问题,我们家的房间也紧巴巴。表弟一个人,眼下可以跟我挤一挤,可我们日后总归是要成家的,没房子可不行。爸,让他先接您的班,住厂里宿舍,等年限到了总能分到房,结婚生子,往后就算在城里扎根了。从此,表弟自己、小舅小舅妈和外公外婆,就要感念您一辈子的恩情了。”


    裴大头想象了下,富家千金出身的丈母娘,从此再不能高傲得眼里像看不到他这个大活人,而是像别人对女婿一样,对他嘘寒问暖、热情备至,就觉得扬眉吐气。


    还别说,有亿点点心动。


    但他抵制住了,身为男人的底线不能丢。


    老父亲依然梗着脖子没松口,裴安和没招了,求救的目光看向母亲。


    他们都看得出来,父亲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就差最后一哆嗦,但越到最后越不好攻破,只有请老妈出马才有希望。


    苗红旗也确实有办法。


    孩子们都不知道,老头子这么坚持,其实并非为了他自己,他是想着把工作留给老二,哪天他生意失败、或者个体户被取缔,还能有最后一条路。


    不能说他是错的,孩子他爸一心为儿女打算,苗红旗自己也一样,侄子再亲也没有儿女亲,她自认不是什么扶弟魔。


    直到这个时候,苗红旗才说出心底的方案,“不如签一份协议?写明工作暂时赠予,日后我们有需要,传生得把它还给我们。”


    裴大头眼睛终于亮了,“他会愿意签这个协议吗?”


    苗红旗语气强硬,“他必须签,不仅要当着我们和父母的面说清楚,还要请队里的书记也过来做个见证。”


    大队书记是队员们心里的权威,全村老少都服他,有他做见证的协议,是具有较强约束力的。再加上苗传生作为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子,为人老实,品行也不差,苗红旗认为这么做,还是有保障的。


    裴大头也觉得靠谱,只要给老二的这条路还在,那他也不介意让外侄暂时接几年班。


    但凡他们老二能当一辈子的老板,用不上铁饭碗,那么白送给他又何妨?


    想开了的老父亲十分大气,“行,只要传生应得爽快,这工作我们不收钱,让他直接进厂都行。”


    眼看着这场家庭会议一波三折,终于各自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要圆满落幕了,裴景书冷不丁来了句,“可是这种协议,没有法律效应的啊。工作到了表哥手上,手续齐全,假如他铁了心不归还,我们还能从他手里抢回来不成?”


    众人:……


    裴安和更是扶额叹息,好不容易劝得老爸松口退休,裴小囡突然插这么一句,究竟是站哪边的?


    裴景书顶着二哥控诉的眼神,不慌不忙把后半段话补完,“不想血本无归的话,我建议把协议改成欠条,就当三表哥的工作是打欠条问爸买的,我们不收钱,但以后需要表哥还工作,而他不同意的话,至少能让他连本带利的还钱,追回一部分损失。”


    虽然裴景书觉得这张欠条,大概率也用不上,不过总比他们正儿八经还请人见证,最后签了份毫无卵用的协议强吧?


    她以前是不懂法,现在懂了,就有义务阻止他们,不然等到若干年后,这份所谓的协议,就会变成老爸老妈的黑历史。


    她可真是个贴心小棉袄。


    裴小囡昂首挺胸,就差给自己鼓掌表扬了。


    苗红旗他们也确实采纳了她的提议,当场商议出一个数目,裴安和一锤定音,“既然说好了,爸妈这两天就请个假回一趟老家吧,早点把手续办好,趁着小囡还没开学,爸也好跟她学学怎么看店和招呼顾客。”


    老两口就这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裴平洲也没能幸免,同时请了天假,专程送父母回乡下老家——裴安和他们自己舍不得耽误一点生意,于是待在店里坐享其成,把家人们使唤得团团转。


    在等待老家好消息的同时,他们终于接到来自张大嫂的邀请,张屠夫给带的话。


    正好许向华今天带着侄子们回娘家蹭饭,兄妹俩中午把门一关,高高兴兴跟着张屠夫去张主任家吃大餐了,却不想,张大嫂并非单单请他们兄妹,家里还有别的客人在。


    第26章


    张家另外的客人里,也有裴景书兄妹不算陌生的,比如他家小孩生日宴上遇到的那位学神同学。


    裴景书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远远瞥到屋里某张一闪而逝的俊脸,她的脚底立刻像是生了根一样,捆住她无法前进一步。


    在学校里,抛开校花这层光环,她其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生,成绩不上不下、才艺一个没有,性格爱好也很大众,私底下没少跟小伙伴们讨论,学神这副高冷酷帅、藐视众生的样子,还真是高岭之花,让人欲罢不能呢。


    然后嘴上说着欲罢不能的裴小囡,现实中跟学神认识了,有机会做朋友,她一整个叶公好龙,除了敬而远之再没别的想法。


    此时此刻,发现这位也在的那个瞬间,裴景书产生的也不是荣幸,缘分之类感想,她小脑袋只有一个念头——这顿大餐它不香了。


    跟全面碾压自己,把智商普通的她衬托成智障的学神坐一桌吃饭,她好怕自己消化不良。


    裴景书已经有了赴鸿门宴的觉悟,但有些人却没有一点逼数。


    裴安和也远远看到对方,反应却跟妹妹截然相反。


    他简直是双眼放光,就好像那边不是个人、而是一万块巨款一样,迫不及待加快脚步冲了上去。


    他不但自己冲,还要强行拉上裴景书一起,“你的同学叶峤西今天也在,太巧了,走,我们快去打个招呼!”


    裴景书:……


    真的很巧吗,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个局面就是他亲手促成的?


    不管是是谁的锅,他们来都来了,这顿面是硬着头皮也要见的。


    张主任在门口热情的招呼,“安和,景书,你们来了啊,你嫂子还有几个菜要炒,她叮嘱过,来了就直接上桌,边吃边上菜,不能耽误你们下午的生意。”


    裴安和不会空着手登门,打包了些店里的卤味。


    张主任也客套了两句,才随手接过交代大儿子,“去厨房拿个碗盛起来,端桌上请大家一起。”


    他儿子噔噔噔跑厨房找妈妈去了,张主任继续领着兄妹俩去餐桌,安排座位的时候,正好给客人们互相介绍,“这两位老人,是你们嫂子的外公外婆,还有上次你们见过的叶峤西,他妈妈是你们嫂子的小姨。峤西跟妈妈姓,自打小姨公派去了国外,他便回老家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了。”


    裴安和早猜到张大嫂的娘家不普通,毕竟他们家的电视机,连他大哥老丈人那么个大厂副厂长都没舍得买,一个屠宰场的主任就算买得起,也不好大大咧咧摆在客厅吧——他们夫妻都不是张扬肤浅的人,能这样光明正大,想来是有所倚仗。


    现在一看,叶家两老坐在那里便是气度不凡,气质一点不输他们那位大家闺秀出身的外婆,养的外孙也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气派,还有个能公派出国的女儿,其家底实力就不是他们能想象的。


    同样是两老亲外孙女的张大嫂,又能是什么普通人?


    就目前来看,叶家露出的冰山一角,都是他们无法企及的世界。


    不过裴安和凑上来,也不过是想跟三好学生叶同学拉拉关系,请他带一带自家不求上进的学渣妹妹。


    好哥哥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管他们叶家是书香门第、还是什么系出名门,都跟他们没多大关系,所以裴安和还能稳得住,礼貌微笑、不卑不亢的打招呼。


    裴景书更是没啥感觉,只乖乖跟着哥哥喊人,“叶外公叶外婆,叶同学好。”


    两位老人神情也很亲切,“你们也好。”


    叶外婆笑着说,“峤西从小一个人待着惯了,总是独来独往,家里一直担心他太孤僻,如今能交上同龄人朋友,我们也放心许多了。”


    裴景书还在心里吐槽,老人家说不定关心则乱了,高冷只是学神的人设,普通凡人也确实不配呢。现在为了满足他们给外孙找朋友的心愿,都把她这个普通学渣拉过来凑数,是不是过于饥不择食了些?


    心理活动进行到一半,冷不丁听到她二哥顺杆往上爬的声音,“那您可以放心了,我们景书没别的优点,就是生性善良乐观、讨人喜欢,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玩伴,以后就让他们两个互相学习,景书学着峤西的学习方法和态度,峤西也好跟她多认识些朋友。诶,景书,你们俩都好朋友了,别见外,就挨着坐吧,没两天开学了,正好聊聊新学期的学习计划,或者你们学校的朋友趣事。”


    裴景书:……


    这下她甚至连吐槽都不知道从何而起了,二哥真是个人才,三言两语就把见面只有两次、对话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字的她和学神,定义成了好朋友。


    二哥以为是在过家家吗,他说他们是好朋友了,她跟叶峤西就会接受这个设定,然后手拉手出去捉迷藏?


    没办法,双方长辈都认定她跟叶峤西是“好朋友”,非要把他们凑一起聊天,裴景书再多意见也只能憋着。


    而且,叶峤西大概是不想让长辈过于担心,竟主动递了个话题过来。


    裴景书觉得他真是牺牲巨大,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配合的开口了。


    对方问她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裴景书回了个无辜的表情,“我记得老师说的是高二下学期选文理科。”言外之意还没到做选择题的时候,他问得太早了。


    叶峤西:……


    学神永远一副看不出喜怒、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的表情,除了沉默的时间长了点,倒也看不出他对裴景书毫无追求的态度有什么感想。


    裴景书也不去研究,就当他的沉默是漠不关心吧,只是随即又听到对方冷淡的声音,“不用提前准备吗?”


    唉,难道成绩好的秘诀就是,对任何事情都要保持高度求知欲吗?


    裴景书觉得无所谓,她决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有别的理由,就想有个大学上、能给她分配个铁饭碗。至于上什么大学、念什么专业,不重要。


    但人家想刨根究底,就选一个呗,她随口道,“那就理科吧,我听说理科的录取率比文科大一些。”


    叶峤西:……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大概学神此生从未见过她这样得过且过、对未来毫无规划的人,跟他在班里接触的同学都不一样。


    裴小囡真是朵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于是沉默过后,高冷学神主动降低了话题的“高度”,带着一种关爱智障般小心翼翼的语气,“那你……知道两年后高考要考外语吗?”


    裴智障景书对学神语气的变化一无所觉,她见大家都动筷子了,也跟着端起碗筷开动,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这还用问吗,我们不是早就开始学英语了?”


    “你选择考英语?”叶峤西还是那副关爱智障的语气,甚至带着些许鼓励,就好像裴景书是拿到了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也不错,英文是世界通用语,倘若日后出国留学,还需要托福雅思成绩。”


    裴景书:“什么,你以后准备出国留学吗?”


    裴安和张主任这些成年人,没仔细听这两人鸡同鸭讲的对话,他们忙着推杯换盏,偶尔看过来,发现两位同学正“相谈甚欢”,各自会心一笑,觉得这个安排还真是不错。


    裴景书也渐渐发现自己刻板印象了。叶峤西只是性格冷淡、惜字如金了些,并非是她以为的睥睨众生——人家都能从出国留学这种高端话题,跟她聊到暑假摆地摊的部分心得,可见还是很接地气的。


    聊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裴景书不知不觉来劲了,坐直身子、脸上洋溢着生动的表情,连比带划给对方分享她神奇的下海经历,最初她是如何用三唇不烂之舌、忽悠二哥这个拥有大好工作的成年人请假陪她创业,从摆地摊讲到她一点点怂恿二哥正式辞职、兄妹俩大干一场。


    当然她说得再上头,也没忘记他们“闷声发大财”的方针,关于营业额、成本和利润这些数据,她只字不提,只滔滔不绝分享能公开的内容。


    就是学神的关注点老在意想不到的角度,他安静听着这么热血沸腾、跌宕起伏的创业故事,难得插一句话,问的却是,“五点多就要到纺织厂门口卖早餐,那你们几点起床准备?”


    裴景书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但还是抽空回答了,“我一般四点多起床,我妈和二哥还要更早一点,但这不是重点啦,我们后来开了卤味店,早餐摊生意就没再做了。”


    她说到这段,不由自主抬高了下巴,小脸写满了对自己的骄傲自豪,就等学神问她是如何从小摊贩成为拥有一家店的老板的,她好开始精彩的表演。


    结果对方只关心她身为学生,为何要如此夙兴夜寐的搞钱。


    裴景书深沉的叹了口气,告诉对方,“没办法,我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生活压力。”


    好家伙,一家子炮灰命运等着她去拯救,她能不拼命奋斗么?


    叶峤西不知道从这句话里提取到什么信息,点点头不再提问,认真观察却能发现,他看她的眼神里有着肃然起敬。


    裴景书:……


    不说话、只定定看她是几个意思,学神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听女高的下海故事了?


    这顿饭吃得有说有笑、宾主尽欢。


    兄妹俩还要回去看店,苗红旗回了老家,裴安和还得一个人准备晚上的卤肉饭,裴小囡最多能帮忙扒个蒜什么的,遂提前告别离开了张家。


    第27章


    走出张家几米远,裴安和便美滋滋感慨起来,“看到你跟叶同学聊得那么投机,我就放心了,现在有了交情,开学以后遇到学习上的问题,就随时可以向叶同学请教了,他想来是不会拒绝的。这顿饭吃得真值,也多亏了张大嫂的费心安排,应该好好感谢她,该送些什么好呢——小囡,我们要不改天去供销社,找找有没有适合送张大嫂的口红丝巾什么的?”


    这是裴景书头一次没有对购物的邀请产生任何波动,她听到第一句话起就差点脚一滑栽倒,原来二哥今天没瞎更没有脑子坏掉啊。


    他不仅早知道她跟学神大佬此前根本没有任何交情,甚至也看出了他俩被强行凑在一的脚趾扣地,那他干嘛还要睁眼说瞎话!


    不对,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她差点把真正的重点给落下了。


    裴景书站定脚步,一脸悲愤的问二哥,“什么叫多亏了张大嫂的费心安排,无缘无故她为什么要安排这个,果然都是你干的好事吧?”


    “是我呀。”裴安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脸“妹妹活该感谢他”的得意表情,“看我安排得多好,不仅让你跟叶同学进一步成为好朋友,他的外公外婆也认识了你,并且看着对你印象不错的样子,那以后放了学、或者你们学校放假,你也可以去叶同学家里请教问题,或者直接把叶同学请到我们家里一起写作业,你觉得怎么样?”


    裴景书:……


    魔鬼二哥这就把她开学后的课余时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裴景书简直槽多无口了,最后只能有气无力说,“二哥,求求你做个人吧。”


    裴安和:“我都是为你好,小囡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了。”


    背负着全家希望的裴小囡,跟二哥一路打着嘴仗回去了。


    一踏进店里,兄妹俩就像是进入了搬砖模式,不约而同把学神什么的都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忙起各自的工作。


    店面很小,不能浪费任何一点空间,因此安排了开放式的前台和后厨,也就是门口摆放放柜台和商品,后面是灶台。


    裴景书朝着街面尽心尽力招待客人,裴安和就在背后热火朝天的炖肉,渐渐就把顾客寥寥所以很清闲的妹妹使唤得团团转了。


    时不时让她洗个菜、拿个碗,洗个抹布,到后来干脆叫她给自己端茶递水,拿毛巾帮他擦汗,甚至还要在旁边为他打扇子扇风。


    看在二哥确实不容易的份上,加上老妈平时在旁边,也会给他递个湿毛巾擦擦汗,防止高温中暑什么的,裴景书决定退一步,当个尽职尽责的端茶丫鬟,把劳苦功高的二哥伺候得妥妥当当。


    兄妹俩一个挥舞锅铲、大汗淋漓,另一个也在小小的店里跑来跑去、累的小狗喘气,就这样共同努力共同进步,让他们第一次在没有苗红旗的指导,成功将香喷喷的卤肉饭做出来了。


    最关键的卤肉和卤蛋顺利出锅,倒入木桶中密封盖好,粒粒分明的大米饭、清爽蔬菜和咸香下饭的小菜也都准备就绪。


    裴安和穿着宽松的白色背心,胳膊鼓起条线流畅但不浮夸的肌肉,将它们一样样扛上门口的三轮车。


    裴景书平时需要把没卖完的卤味用合适的容器打包好,一起带去毛纺厂,店里卤水也要过滤残渣妥善保存。


    不过今天中午,他们打包了两份出门,少的那份给同路张屠夫带回家,多的则是作为给张主任夫妻的伴手礼,送人的卤味太多,下午店里都差点不够卖,更没有能剩下带去毛纺厂的了。她便提前把卤水处理并保存好,然后背着包等在门口。


    看二哥也准备就绪,裴景书熟练把店门一锁,兄妹俩便各自骑上心爱的小车车,出发去下一站了。


    距离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真就是干一天少一天,裴景书也重新焕发了摆摊的激情,小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迈着猫步、哼着小调,跟在裴安和身后跑来跑去。


    兄妹俩刚摆放好商品,立刻就有熟面孔上来搭话,“你俩今天又来这么早呢。小裴,听说你还在念高中,那快要开学了吧?”


    裴景书眉眼弯弯,“是呀,九月一号开学,以后我就不过来这边了,让我哥自己出摊。”


    “那是,学生就要专心学习。不过,看不到你这张喜气洋洋的小脸蛋,我们可要不习惯一阵子了,这几天得多来光顾才是。”聊得开心了,这位双手空空的阿姨笑道,“今天没卤味卖呀?那我不着急了,晚点回去拿饭盒也一样。”


    听到阿姨暂时没有消费的意思,兄妹俩表情丝毫不变,依然热情洋溢的跟对方聊天,很快,边上聚集了许多附近的居民,大家热热闹闹聊着天,兄妹俩也顺利迎来了开张。


    这一忙活,又是足足两个小时才渐渐消停。


    今天少了卤味,卤肉饭的备货也相应减少了些,因此七点就把货卖得干干净净,兄妹俩又开始收拾东西。


    裴景书帮忙搬了两个装小菜的饭盆放车上,就仰头看着天上星光,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爸妈他们回来了没有,事情谈得怎么样……”


    裴安和对父母回老家的结果,没有丝毫担心。


    虽然他果断放弃了最稳定的饭碗,可他在乡下待了那么多年,最清楚一个工人的岗位,对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几乎看不到未来的人来说,是多么宝贵的一个机会。


    别说代价只是欠下区区一张欠条,就算是卖身契,很多人也会眼睛眨也不眨的签名画押。


    当年他自己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得到家里让他回城上班的信,那种激动的、仿佛生命重现光明的心情,他至今历历在目。


    所以,单纯的裴小囡还在担心父母这一趟可能空手而归,裴安和却是从不怀疑,这种千载难逢的机遇,表弟绝对不会犹豫哪怕一秒钟。


    不过,裴安和最喜欢妹妹这份不被社会限制、天马行空一般的思想,也很愿意帮她维护那个纯粹理想的世界,便只是笑着说,“既然担心,那还站着做什么?快点收拾早些回家,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们之后还要去店里处理第二天的卤味,这些摆摊工具也要一*起送到店里,但家是一定要先回的,因为他们不能带着几百块的巨款到处乱晃。


    他们这里民风确实淳朴,老百姓大多安居乐业,可治安却算不得好,应该说全国各地都差不多,大量知青回城,加上原先那些升不上学又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街头巷尾充斥着无业游民。


    穷则生乱,加上群众法律意识淡漠,因此偷盗抢劫,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他们白天不去偏僻的地方,还能避开那些麻烦,晚上就只能小心谨慎了。


    裴景书被提醒,立刻觉得归心似箭,挽起袖子又搬了一趟东西,这就收拾完了。


    她一马当先跨上自行车,简直要把脚踏板蹬出火星子。


    裴安和一抬头,就看到妹妹头也不回的背影,无语凝噎。自己提醒的她,跪着也要追上去,于是街头上演了一出他追她逃的经典戏码。


    兄妹俩就这么一口气赶回了糖果厂。


    裴家已然是灯火通明,不仅裴大头苗红旗和裴平洲从老家回来了,许向华也带着三个孩子等在家里。


    另外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苗红旗他们应该也是天黑之前赶到的,回来简单炒了几个菜、蒸了一锅米饭,一家人这就津津有味吃起来了。没有电话,他们又不知道裴安和两个会提前这么早收摊,自然是把两人的份单独温在锅里,他们大家先开动了。


    身为客人的苗传生,此时也捧着碗埋头苦吃。


    他家在老家日子算是比较宽裕的,大哥二哥在队里或公社有工作,算工分都是最高那一档,两个姐姐也嫁去了公社的殷食人家,他和父母出工下地同样不差,即便在乡下,一家子吃饱穿暖也不成问题。


    但队里大部分人过得紧巴巴,一日三餐的米饭里都要掺上一大半玉米或红薯,他们家也不能太出挑了,因此像大姑家这一锅纯大米饭的吃法,他已经好些天没体会了。


    乡下不仅米饭要掺粗粮,炒菜也只有过年和待客才能出现,因为没有单位给发油票,他们买不到植物油,只有在年底用自家养的猪换来固定的猪肉,瘦的用来腌腊肉,肥的练猪油。


    那一罐猪油,就是每家每户一年炒菜的食用油了,紧巴巴的,平日里便常吃煮菜蒸菜,煮一大锅全家吃一天,可以不费一滴油。


    同样的,苗传生家里能吃上油,他哥有工作偶尔换得到票,还有个能偶尔补贴他们肉票不漂油票的城里姑姑。


    可生活在队里,合群是第一要务。


    苗传生今天本来也消耗大,跑上跑下收拾行李,又赶了几个小时的路,这会儿饿得饥肠辘辘,吃着大姑简单清炒的时蔬,只觉得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两口下肚,碗中米饭已经少了一大半。


    裴平洲见状,体贴的给表弟碗里挟了几筷子菜,提醒他别光顾着吃米饭。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随其后是裴景书充满欢喜的声音,她此时人未到声先至了,“爸妈,你们回来了——咦,三表哥,你今天就过来了呀?”


    苗传生一时顾不上别的,碗筷搁桌上,就忙着起身给他俩搬东西,还不忘笑容憨厚的回答,“姑父把工作给我,问我什么时候进城交接,我说今天就行,然后下午在大队开了介绍信、收拾东西,就跟着大姑和姑父大表哥他们过来了。”


    苗红旗让侄子继续吃饭不用管他们,这才无奈转向咋咋呼呼的小闺女,“你表哥在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你爸带他去厂里办手续,到时候厂里就能分宿舍,给他放行李了。”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传生来城里接他们父亲的班,不是兄妹俩一力促成的结果么,人现在过来了,这丫头怎么转头又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裴安和紧赶慢赶,还是比妹妹慢了一步进屋,他看见表弟就淡定多了,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朝对方温和一笑,“传生初来乍到,如果不适应,在家里多住几天也没关系,你跟我一起睡,我们兄弟各自长大后,也有好些年没这么近亲过了。”说到后面是恰到好处的怀念,毕竟小时候他们兄妹几个,放假的美好记忆都是在外婆家,跟表兄弟们漫山遍野的玩耍。


    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童年。


    第28章


    裴安和三言两语,就把苗传生因为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巨大惊喜、反而越发惶恐不安的情绪安抚了下来。


    回忆表兄弟姐妹年少时抵足而眠、同吃同睡肆意打闹的时光,同时也想起了以往来姑姑家做客或是小住的情形,那些亲近之感让他卸下心头巨大的压力,回到了放松自然的状态,很快便在两个表哥的关照下,重新端起了饭碗。


    这回他不再一声不吭,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碗里、不让人注意的心虚之态了。


    苗传生性格老实,也不怎么会来事,可毕竟处在二十出头的大好年纪,本质还是活跃健谈的,人精似的裴安和跟大哥打配合,不着痕迹的安抚加引导话题,便不知不觉间打开了话匣子。


    也是他一开始想得有点多,包括父母和听到消息匆忙赶回家的大哥二哥,也都是这么叮嘱他的,姑父的工作单单落到他头上,这里面一定大有故事!


    要知道,亲兄弟姐妹之间,为了一个正式工名额都能打得头破血流,而他一个外八路的亲戚,居然就忘能越过了姑父的一双亲生儿女,轻轻松松顶上来接班——那张数目远高于黑市上买工作的欠条,在城里工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亲生的儿女接了父母的班,也要承担鞍前马后、关怀备至为老父母养老送终的重任,任何东西得到就势必要付出。


    总之,大姑父这神来一笔的操作,在苗传生全家人眼里,用大发善心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宽仁,他们感激涕零的同时也坚信不疑,这项丰功伟绩必然只属于苗红旗。


    只有苗红旗,才会这般为他们尽心尽力、无私奉献。而她铁了心要拉拔娘家侄子,老实巴交的裴大头也拗不过去,裴景书兄妹几个更是无法忤逆父母。


    苗传生觉得,姑姑他们看似达成一致,面上都对他来接班没意见的样子,实际上,只有大姑是真心欢喜的,其他人不过是强颜欢笑。


    因此,即便没有父母的叮嘱,他自己也打算好了,进了厂里首先要攒钱,把单位发的工资都攒起来,日后表哥表妹需要他把工作还回去,他手里有钱,大可以回老家盖个房子,或是学着别人在城里做点小本买卖,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表兄妹们有更好的前程,用不着来厂里讨生活,那他就把攒下的钱还给姑父,哪怕按照欠条上的金额,他得攒上十年八年的工资,日后就算结婚生子,也要带着媳妇孩子一起缩衣节食还债,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这个工作从此属于他,他和他的孩子都能因此转为城里户口,拿工资、吃商品粮,老了国家还给他们发退休金,子子孙孙都有了依靠!


    这就意味着,大姑的一个举动,让他和他的子孙后代都改变了命运。


    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娃,苗传生认为还钱只是本分,大姑的恩情他这辈子都还不完。


    当然了,就算还不清,也要做到自己能做的全部,往后都住在一个厂里,他一有时间就去姑姑家,他们有什么脏活累活跑腿的事他都能帮上忙,同时还要对表兄妹几个恭敬热忱,尽量打消他们的芥蒂,如此大姑也能好做点。


    然而,苗传生这样如临大敌、慎之又慎的做好计划,突然发现全是无用功,给他工作确实有大姑的功劳,但不多。


    真实原因竟然就是摆在明面上那个,姑父急着退休,表哥表妹都不接班,姑姑这才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把他拉出来了。


    这种好事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发现真相那刻,苗传生甚至比姑父说给他工作那会儿还更震撼。


    不过,确定他们一家依然和睦美满,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产生矛盾,苗传生是真正放下心来融入他们。


    两位表哥对他一如既往的关照有加,打从心底和他亲近。漂亮的小表妹也是如此,刚刚进门那声惊呼,原来都是出于见到他的惊喜和欢迎,很快她就端上碗筷,挤开二表哥坐到他边上,一边吃饭,一边还不忘拉着他问东问西。


    表哥都比他聪明,更懂人情世故,他们的欢迎或许有客气的成分,但这个小表妹苗传生是了解的,她的喜好从来都写在脸上,明明白白,所以只看表妹还在这叽叽喳喳、全无阴霾的模样,苗传生就知道表哥他们确实毫无芥蒂。


    这回是彻底踏实了,他便也高高兴兴跟表妹聊起老家的情况,对裴小囡的问题,可以说是句句有回应。


    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苗传生踏实了,裴大头的心情却开始急转直下,越是看兄妹几个只顾着围着他们表弟/表哥说笑,那没心没肺的模样,他越郁闷,不免想起自己当时被赶鸭子上架的情形。


    虽然老父亲已经想通、并接受了即将退休的现实,但回头去看那晚的情形,发现好像所有人都不站他这边,搞得他孤立无援,一家之主的脸面何存?


    裴大头同志每每回想起来,都有些幽怨,于是对着罪魁祸首也阴阳怪气起来,“现在知道叫你表弟在家多住几天了,之前是谁跟火烧屁股,好像我晚一天退休,就要耽误你多少大事似的?”


    裴安和一听这话,只得放弃加入兄妹间的话题,把头转回到老父亲这边,好声好气的哄道,“爸,我知道是我任性了,这些年您和妈为我操碎了心,这次更是为了我放弃干了半辈子的事业。你为做出的牺牲我都记在心里,也请您放心,儿子找到了真正想做的事业,日后必定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再不会半途而废了。”


    老裴同志突然发难,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暂停了嘴边的话题,对他们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看到裴大头在裴安和端茶倒水加花言巧语的双重攻势下,脸色一点点回暖,直到后来红光满面,他们才真正放心下来。


    只有裴景书从始至终头也没抬,因为她知道渣男二哥的本事,女主和白富美都能哄得服服帖帖,哄一哄他们好脾气的老父亲,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他的拿手专业,根本没有悬念,散了散了。


    裴小囡半点不关心老爸二哥交锋的结局,还在兴致勃勃问三表哥,“那怎么就你一个人进城了?”


    苗传生张嘴想说父母还要赚工分,反正有姑姑和姑父帮衬着,他一个人来也没什么,不想先听到小表妹明显带着失望的声音,“我以为外婆会一起来的。这个暑假我没时间回老家,他们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说好独宠她一个的呢?


    她本来还想着,外婆他们要是进城来,就带着去看她打下的江山——卤味店。


    美人外婆一定很惊喜,从此对她刮目相看,说不定一高兴,又给她做一条绝美仙女裙。


    苗传生:……


    差点忘了,小表妹是个十足的外婆宝女。别的女孩不是沉迷过家家,也是找姐姐妹妹们翻花绳,只有她从小到大都不忘初心,要做外婆最忠实的小尾巴。


    面对外婆宝女,苗传生只能捡好听的说,“爷爷奶奶也念叨过,说你今年怎么还不回老家过暑假。”


    裴景书表示满意了些,“那他们知道我这个暑假都在干什么吗?”


    “知道的。不仅我们全家,队里很多人也都知道你们发财了。”事实上,他们听说的版本始终是二表哥搞个体户,至于赚钱还是赔钱,就众说纷纭了。


    小表妹的存在感则被无视得很彻底。


    第29章


    说真的,若不是姑姑亲口承认表妹的巨大贡献,苗传生他们也是难以置信的。


    起初听说二表哥放着冶金机械厂的正式工作不要,抛头露脸去干什么个体户,他们惊讶、担心,但是并不怀疑。


    这位表哥是公认的聪明,当年若不是运气太差,他已经是家族中最有出息和本事的人了。


    可能聪明人都有股子折腾劲,扔掉铁饭碗下海的事情,放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叫人意外。


    父母长辈偶尔还会被外边那些关于二表哥丢了工作、做生意还赔了一大笔钱,已经进退两难的言论搞得破防,从最初的不信到动摇,最后长吁短叹不知该信谁。


    不过像苗传生三兄弟,是从小跟裴安和一起长大的玩伴,对他就比较有信心了,一直在家安慰父母爷奶,表哥选择下海,就不会碌碌无为,他必然是找到了能赚钱的营生,不过他才开始搞这个个体户,赚多赚少就不好说了。


    今天姑姑带着姑父和大表哥匆匆回娘家,聊正事前低调而含蓄的告诉他们,二表哥已经从街头小贩,成为在菜市场拥有一间店面的小老板。


    苗传生当时便直点头,心想这才是符合常理,要是下海不赚钱,他那聪明的二表哥指定跑得比谁都快。


    后来姑姑话锋一转,说起二表哥的事业有他妹妹的一半,他连赚钱的点子都是妹妹提供的,苗传生和他父母才不约而同惊讶起来,嘴巴张得都能塞下鸡蛋了,仿佛听了个玄幻故事。


    记忆中那个除了吃和玩、其它啥也不关心的花瓶表妹,继中考爆冷门考上重点高中之后,居然又不声不响办了件大事,给二表哥出主意赚了大钱,这哪里是带飞哥哥,她分明是凭本事给自己搞了张长期饭票——以二表哥的能力和性格,他以后飞黄腾达、生意越做越大,还能亏待了本就疼爱又对他有恩的妹妹吗?


    苗传生都不敢相信表妹未来该有多开朗,也理解了村里一些老人为什么说她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这已经不是老天爷把什么好东西都往她一个人身上塞,而是直接追着她喂饭的地步了。


    只是这些就不必转播了。


    苗传生憨厚是憨厚,但因为他俩勉强算是年龄相近,表妹又有两个护妹狂魔的亲哥,他打不过就只能加入,从小跟着他们一起哄小漂亮开心,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这时只捡她爱听的内容说,“大姑说你这两个月也跟二表哥早出晚归、摆摊赚钱,我们都很惊讶呢,没想到半年不见,表妹你变得这么能干,又懂事吃苦,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就连爷爷也对奶奶感慨,说还是奶奶眼光好,一早就看出你才是我们家最聪明有灵性的孩子。”


    “外婆没否认?那说明她也默认了,我确实就是家里最聪明的小孩。”裴景书果然越听越开怀,一时得意忘形,“哎呀,既然我这么优秀,外婆就没有什么奖励要带给我的?”


    其实除了高定裙子,外婆妆奁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好东西。以前她只觉得亮晶晶,单纯喜欢摆弄它们,现在她是见过世面的裴小囡,外婆那套吊坠耳坠和戒指,上面镶嵌的玉石鲜翠欲滴,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帝王绿。


    除了帝王绿,外婆还有紫罗兰、玻璃种、羊脂玉,珍珠和玛瑙,小时候还曾哄她,说等长大找到让她老人家满意的对象,就给挑一套最喜欢的首饰做压箱底嫁妆——这是连老妈都没有的待遇。


    她妈和小姨结婚,外婆好像只给了金银首饰。


    而且那些沉甸甸的金项链戒指和手镯,她妈从来没让外人知道,正式场合只戴一对银耳环和银戒指,二两重的素银手镯妈妈都不肯往外拿,就怕一不小心漏了富。


    裴景书现在知道好歹了,也没那么贪心,外婆随便赏她个镯子吊坠什么的,那都是一笔天降横财,升值潜力堪比一线城市的房价,她眼看着不缺钱,不会轻易拿去变现,自己留着欣赏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哇。


    所以,外婆能不能别管那影子都没有的外孙女婿,就单纯当对她过分优秀的奖励礼物?


    不过她的美梦还没开始,就被母亲一掌拍散了。


    苗红旗这次稍微用了点力道,又是突如其来的一下子,伴随着裴小囡嗷嗷喊痛的声音,她铁面无私的教训道,“好意思惦记外婆的礼物,你现在都赚到钱了,怎么不先买点礼物孝敬他们老人家?”


    “别骂了别骂了。”裴景书当场滑跪,抱着脑袋求饶,“孝敬长辈最重要的是心意嘛,我得亲自把心意送到,不好请人代劳的。暑假实在走不开,所以我准备着等放寒假回去,到时候给外公外婆各买一身新棉衣,还有棉裤棉鞋和毛衣帽子,只要能买到,我给他们从内到外换一身新衣服都行。”


    苗红旗看她说得条条是道,应该不是为了开脱就信口胡诌,这才满意了些,“记住你自己说的,孝敬长辈要诚心,不许惦记老人家的东西。”


    裴景书弱小可怜又无辜的点头表示知道了,裴平洲裴安和也在一左一右帮她说好话,表示他们妹妹单纯只是小孩脾气、没有坏心眼云云。


    许向华看着婆婆的反应,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小姑子受宠惯了,多少有些娇气任性,可话又说回来,外公外婆一把年纪,能有什么好东西叫人惦记,不就是攒些舍不得的好东西、或者一毛两毛的零花钱给小姑子?


    不过帮小姑子开脱的人够多了,不缺她一个。并且,看小姑子在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惨遭社会毒打,一秒变回焉头搭脑的小可怜,一向是她最喜闻乐见的节目。


    许向华不仅饶有兴致围观,她还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景书,你说暑假太忙所以回不了老家,那你寒假就不做生意了吗?”


    许向华以为,祭出这个灵魂拷问,就会收获一个在放假和赚钱之间左右为难的裴小囡,可实际上,裴小囡一秒都没犹豫,斩钉截铁表示,“寒假再忙也是要过年的,这个老家我回定了。”


    老家除了有裴景书亲爱的外公外婆,还有她暗戳戳惦记着的宅基地——觉醒上辈子记忆后,她猛然发现,妈妈的老家简直是风水宝地,未来会被开发旅游,成为网上的小众宝藏古村落!


    虽然他们这里并不缺历史悠久的村镇,历史悠久、享誉盛名的江南四大名镇,他们这里就拥有了两座,另外还有许多被评为国家4A甚至是5A景点的古镇,外婆家所在的古村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但是,她也不会嫌弃的!


    小众有小众的好处,还要等许多年,地方政府有钱了,才会注意到他们那里,着手开发成旅游风景区。


    在那之前她还有时间攒钱,并好好运作一番。


    要是能以外孙女的身份批一块宅基地,建个古色古香的大宅子,裴景书简直不敢想!别人都是花钱进景区、住民宿,她回自己老家就是度假放空。


    反正这种好事,上辈子在裴景书的梦里都没出现过,如今居然能看到实现的可能,她是必不能放过的。


    有时间就要多回老家看看,问问外公外婆有没有什么办法早日实现她住旅游景区梦想,同时多在村里转转,提前寻摸一块最符合她心意的宅基地。


    裴小囡这么想着,算盘珠子都快要崩众人脸上了,然而现场却没有一个人看穿她的小心思,许向华也挑了挑眉,还挺服气,“不错,这么有孝心,外公外婆还是没白疼你的。”


    “对呀,我这么讨喜,一定有过人之处。”裴小囡不争气的尾巴又抖起来,自卖自夸的小模样,看得许向华夫妻俩忍俊不禁,笑成一片。


    他们这边欢声笑语。那边裴大头的怨念,来的快去的也快。


    第二天早上,老裴同志风风火火领着侄子去找领导办接班手续,并一事不烦二主,先把他送去员工宿舍安顿好,又将人送到车间,亲自给负责带他的师傅打过招呼。


    苗传生走接班程序进来,也要先从实习工做起,定期有实习工考试,通过就能转正加工资。


    他们糖果厂车间的工作,都没什么技术难度,不像裴安和之前在的冶金机械厂一样上手困难,领导也很看重工人的技能,每年都会安排各种等级考试,工人通过的级别越高,工资就越高,当时裴安和他们车间,就有靠手艺拿到七八十元高薪老师傅,一旦评上先进劳模,那待遇能让领导层都羡慕!


    糖果厂不靠专业技能吃饭,员工除了基本的工资也没多少额外奖金,但没压力也好混日子,师傅用不用心教,都不影响他们勤快干活通过实习考试。


    不过在厂子里,需要注意的人情世故也多,有个师傅带着,不容易受欺负,因此裴大头还是尽心把苗传生托付给他师傅,跟老同事约好有空去家里喝酒下棋,这才放心离开车间,脚步一转,就径自去了菜市场。


    老伴一退休,苗红旗立马感觉轻松许多,本来她担心老二老三忙不过来,匆匆吃过早餐就来店里帮忙了,一般要忙到平时买菜回家的点,才能安心回去干活。


    这会儿看到他过来,苗红旗不自觉松了口气,“那你在这里帮忙,我先回去洗衣服拖地,这两个月,家里都没好好打扫过了。”


    裴安和闻言转过头来,“妈您直接回家,我等下去进货,一起把家里的菜买了,量大他们给的价格也实惠。”


    苗红旗应了声,一边解围裙一边叮嘱小闺女,“小囡,教你爸怎么看店,要耐心点,手把手好好教,我们年纪大,学东西慢是正常的,多学几遍就会了,你不许不耐烦。”


    裴景书嗯嗯点头,心想她可从来没觉得妈妈年纪大反应慢,恰恰相反,老妈无论是容貌、思维还是能力,都给人一种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的感觉,反正妈妈在店里帮忙,从来不需要他们教什么。


    不过老爸确实不如老妈反应快,但她也会对他很宽容的,毕竟,光是想想她年纪轻轻就在教老爸做事,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这种经历够她吹一辈子了。


    裴小囡第一次当领导,手下员工就是她的老父亲,这让她不自觉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细心,教得那叫一个矜矜业业,裴大头也学得勤恳认真。


    他总是沉默无言,在自家百伶百俐的妻儿衬托下,显得有些无能。


    其实老裴同志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优势,比如做事认真负责、一板一眼这点,当老板或许不够圆滑,可只要把灵活变通的事情交给裴安和,他只负责收钱找零、给顾客称菜,以及打扫卫生这些工作,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工人子弟出身的裴大头同志,还很有些高风亮节,可能给顾客往多了打菜,也绝不会缺斤短两;遇到顾客不小心多算了钱,他还要主动把钱退回给人家。


    当然了,占小便宜的事,裴景书裴安和也不屑去做,可能就是清高和诚恳的细微区别,兄妹俩这么做会让人觉得理应如此,老裴同志却能轻易得到对方的感激和信任。


    总之,裴大头出人意料的适应新工作,裴景书也很惊喜,还当着他的面跟二哥说,以后他们如计划中那样再开两家三家卤味店,势必要请店员,以老裴同志这较真的性格,就能负责监工什么的。


    老裴同志被肯定了,笑得合不拢嘴,但对“监工”这个说法不满意,连连摆手,“什么监工,照这么说,我们不就成地主了?”


    裴景书也从善如流的改口,“监工确实不好听,我的意思是老爸你以后给我们当店长,专门帮我们管着下面的员工。”


    裴大头这才表示满意,“不错,我们车间也组长,店里当然也要有店长。”


    裴安和也点头,“那我努努力,早日让爸当上裴店长。”


    老裴同志在车间干了一辈子,仍是个大头兵,连个小组长都没捞上,想不到老了居然还能成为店长,一下子平步青云,他乐得把眼睛都笑没了,突然觉得下岗再就业的日子真是充满了盼头,让他干劲十足。


    几天下来,父女之间顺利完成工作交接,裴景书也真正迎来开学。


    不过假期的最后一天,她还要完成两件大事——跟二哥进行当前的财务切割,以及重新签订卤味店的分红协议。


    第30章


    这整个八月份,裴景书裴安和才是真正的全力以赴了。


    如果个体户有考勤表,那他们的出勤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经营上,就连准备开店这样的大工程,也只肯在卤味店开业当天,缺勤了那晚毛纺厂的出摊。


    可那天他们即便没出摊,单单卤味店的营业额,也高达近三百了,并不比平时低多少。


    那之后兄妹俩越发干劲十足,屡创佳绩,卤味店的收入从未低于过两百三十,毛纺厂每天也稳定在一百六十之上。


    如此一整个月忙碌下来,他们的总收入竟然突破了万元大关。


    真实数据高达近一万两千元!


    减去成本和其他开支,纯利润接近七千块。


    他们这次是财务切割而不是单纯的分红,所以这笔钱一分都不必留,兄妹俩瓜分得干干净净。


    另外,裴安和还坚持表示,妹妹开学了就要专心致志搞学习,并舒舒服服等着他定期把分红送到手中,就不必再费心店里任何事情。


    既如此,经营成本也跟她没关系,上个月预留的那笔货款和备用金,也可以一起拿出来分了。以后店里和摊子要用到周转资金,他一个人承担。


    裴景书感觉这瓜分得过于彻底了,还劝裴安和放轻松,她作为股东和创始人之一,并不在意这点损失,只要生意蒸蒸日上她就满意了。


    但二哥坚持如此,她只能含泪又赚了一笔。


    上个月那笔款子不算多,可加在本月的分红里面,就是相当之丰厚的巨款了。


    于是这一晚上,裴景书裴安和各自入账近三千八百元,算上头一个月的两千,一举突破五千块大关。


    眼看这存款是要奔着万元户去了,兄妹俩即便早已有数,真到这时也免不了一番欢喜庆贺。


    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喜意,进入下一个的议题,努力摆出正经脸,也没能让气氛变得严肃一些,裴安和甚至用一种讨论明天吃什么的态度,询问她本人的意见。


    这个态度有多随意呢?


    平日里和父母说正事都只点到为止的裴安和,竟然单刀直入了一回,“景书,你对以后的分成比例,有什么要求吗?”


    裴景书还在为刚分到手的小钱钱而欢喜,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等着。


    问她的要求,那她可就要狮子大开口了啊!


    于是她毫不犹豫,伸出两根手指,“我希望能占百分之二十。”


    她后面什么事也不用做,每个月白得店里百分之二十的利润,简直比收割韭菜还容易,确实有点过分了哈。


    但万一呢?万一她得偿所愿,按照目前的经营情况,每个月至少能给她七八百的分红,一年就是近万元了啊。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裴景书认为现在不是孔融让梨的时候,她为自己多争取利益是合理。


    当然二哥势必不会轻易同意。


    他松口让她参与店内分红的行为,在大哥大嫂他们眼里都成了舍己为人的活雷锋,但她裴小囡很清楚,二哥绝不是这种人。


    也许他对家人的标准对外人不同,这世上能让他心甘情愿牺牲自身利益的,也只有他们这些血脉亲人。


    而他绝不是毫无原则底线的愚孝男。


    该牺牲多少,退到哪一步,二哥心里必定有一杆称,涉及他自身利益,绝不会让她予取予求。


    但裴景书还是想试一试,一旦看到他有松动的迹象,她就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撒泼打滚,拿出十八般武艺让他答应。


    那可是一年近万元的巨款呢,她要是成功拿下,买房进度原地加百分之五十,都不用等参加工作,搞不好她高中毕业就能搞定人生中第一套房。


    裴景书雄心壮志、野心勃勃,准备开始打一场硬战。


    然后,她看到二哥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的微笑,“就这?”


    咋地,嫌她格局小了?


    裴景书第一反应是不服,但下一秒,她已然意识到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那水晶葡萄一般的瞳孔,瞬间迸发出璀璨精光,让她不自觉抬起头,目光炯炯、全心全意的仰望着二哥,开口的嗓音甜度也爆表了,“我就知道二哥是干大事的人,格局眼界不是普通人能衡量的,二哥准备给我多少分红?”


    裴安和都已经不记得,妹妹多久没有用这种闪闪发亮、好像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的眼神看他。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她看他的目光里,已经充斥着“我这不争气的哥哥”的感觉,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失而复得最为致命,再次被妹妹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好哥哥只觉得扬眉吐气,明明滴酒未沾,但他却俨然进入了飘忽忽微醺的状态。


    但也只是恍若微醺,还没真的失去神志,裴安和终究还是定了定心神,只说出他原本的打算,“我可以给你百分之三十五。”


    百分之三十五,这已经是裴景书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她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欢呼庆祝了,只是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先别急着高兴,我给你这么高的分成,是有要求的。”


    裴景书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到二哥冷酷无情的声音,“这个要求就是你的期末成绩*。我记得你高一的每次考试,在班里都是中游,所以这学期的要求不会太高,只要你成功考进班里前十,明年我们还维持这个分成比例。”


    裴安和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可要是你考得不好,那就别怪二哥减少你的分红了。”


    裴景书:……


    世上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她这下确实高兴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裴景书只想两眼一闭安详去世。


    二哥怕是没上过一中,他们班级足足五六十号人,她那中游的成绩,代表着正常发挥,也仅仅能考到班里的二三十名,一个学期就要求她从二三十进入前十,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啊。


    绝望之后,她开始左顾右盼,寻找许向华的身影,想让亲爱的大嫂来来看看自己造了什么孽,当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提议,二哥他真的活学活用了。


    没见过这么坑妹的。


    找了一圈未果,她才恍然想起来,对哦,大嫂今天不在家,她带着老公孩子,回娘家蹭大餐去了!


    好家伙,大嫂拖家带口跑去吃香喝辣,留她在家接受魔鬼二哥的毒打。


    裴景书更悲愤了。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