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萧家怎么教出这种废物?……


    大雪越下越紧。


    一刻后,车辇稳稳当当地停在官驿大门外。


    老驿卒却没在门前迎人,驿馆大门也半遮半掩,不知是被风吹阖了门扉还是关门时没关好。


    高二直觉不对,下马后立刻凑到叶晋跟前小声道:“我给老驿卒看过令牌,但凡不傻,这会儿就该在大门前守着。”


    叶晋嗯一声,沉吟道:“你去向殿下禀报此事,我带人进去探路。”


    话落,他叫来两


    个护卫推开驿馆大门,高二亦拱手领命,疾步走到车辇前向姜幼安禀报。


    谁知高二刚说完前因后果,驿馆内却忽然传出惊慌尖叫,这声音惊醒了高热昏沉的小皇孙,只见他苍白小脸一皱,眼睛还未睁开便已经咧嘴哼唧了起来。


    姜幼安连忙捂住小家伙耳朵,又轻拍襁褓哄了他一阵,而后才道:“先进驿馆。”


    高二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当即应是,迅速率人摸清前后布局。


    不肖片刻,齐荣径直牵着马车来到驿馆空闲的厢房门外。


    风大雪寒,姜幼安用氅衣护住孩子以最快的速度走下马车,迈进厢房。


    房内明显有收拾过的痕迹,一架破旧屏风摆在厢房中间堪堪将其分为内外两室,内室里放着炭盆,炭盆中堆满木炭却未生火,床榻上换了崭新的被褥枕头等物,可被换下来的旧屋却凌乱地散落地面。


    姜幼安凤眸轻轻扫过这一切,却未语,而是先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到了床榻上。


    最近小家伙习惯了被人抱着入睡以及马车赶路时的摇摇晃晃,有时候太过安稳反而会让小家伙惊醒。


    锦月原本想抱起散在床榻一侧的旧被褥,见此情形,动作顿时停住,旁边刚刚将暖炉挑进厢房的锦盘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饶是如此,在姜幼安把小家伙完全放到床榻、抽离双臂那一刻,小家伙还是不配合的哼哼起来,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也在空中一张一合地飞舞。


    姜幼安急忙伸过去两根手指让小家伙抓住,这才让他止了哭哼,抿抿肉嘟嘟的嘴,重新睡了过去。


    但小家伙机灵的很,这时候绝对不能放松警惕,否则乖巧小孩瞬间就会变成小哭包。


    姜幼安维持着半趴床榻的姿势不敢乱动,只侧身看向锦月和锦盘,用眼神示意两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家伙早就习惯了赶路时乱轰轰的声响,只要身边有母亲的气息,不管耳边的世界多嘈杂,他都能睡得安稳。


    锦月和锦盘迅速做起手头的事,一个将没收拾完的屋子麻利收拾妥当,一个将殿下和小皇孙需要用的东西一一搬进厢房。


    如此不过半刻,厢房里便换了一副面貌。


    姜幼安也观察着小家伙神色,将自己的两根手指从小家伙越握越松的拳头里缓缓抽了出来。


    而此时,叶晋正在厢房外等候。


    锦月出门时看见他,顿时垂眸颔首,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后便去了驿馆厨房煎药。


    叶晋面上神色瞬间更沉,可又想不通阿月近来为何忽然疏远他……


    姜幼安将小家伙交给锦盘照看,一出门便见表兄满脸郁气难解,不禁摇头轻叹,看来改日得好生敲打敲打表兄,否则恐怕再给他三年他都不会明白锦月的心意。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萧皓,思及此,她敛神问:“驿馆出了何事?”


    叶晋闻声仓促回神,急忙垂首回禀:“萧皓三人强抢民女欲害良民,幸好殿下今日及时来此,才让驿馆老少免遭毒手。”


    姜幼安凤眸微凛:“畜生,他人在何处?”


    叶晋:“押在膳堂,但另外两个随他同行之人乃朝廷命官,恐需殿下亲自定夺。”


    姜幼安负手而立,凝眉疑问:“朝廷命官?”


    叶晋颔首:“是,一个是五品游骑将军,一个是六品昭武校尉,皆是东兴侯军中将领。”


    姜幼安明白了,东兴侯这是知道萧皓无用,故而派麾下将领保这个废物,可朝廷官员何去何从岂可任他左右?


    两人边说边往膳堂去,路上,姜幼安问:“那两人身上可吏部文书?”


    叶晋回道:“他们说有,原本要回厢房拿,臣担心那二人逃跑便没让他们回去。”


    姜幼安轻哼冷笑:“他们最好真有。”


    如此回长安后正好可以借此彻查吏部。


    叶晋猜到她的心思,不禁暗衬:若那二人真有文书,倒是的确能让殿下更快拔去吏部那些蛀虫……


    与此同时,膳堂内被东宫暗卫拿剑抵着咽喉的三人却因叶晋迟迟未归而渐渐放松戒备。


    萧皓认得叶晋,老镇远侯病逝前他每年宫宴都会随老镇远侯和侯夫人进宫赴宴,因此当叶晋说太子殿下就在驿馆之时,他的确慌了一阵。


    可现在,随着时间流逝,萧皓却渐渐回过味来——叶晋定是在诓他,否则太子殿下为何还未来?


    况且即便叶晋所言为真,太子殿下真住进了这小小的驿馆,那也未必会惩治他,那位的顽劣之名可早就传遍长安,否则当初圣上也不会将其逐出长安游学。


    既如此,太子殿下又怎会在意今日这点小事?


    萧皓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因此当姜幼安负手踏进膳堂,他不仅半点不慌,竟还嬉皮笑脸地边跪边道:“殿下,殿下您要为臣做主啊,是那小丫头跑到我跟前哭勾引我,臣看她被家人欺负,心生怜悯,才想带她离开这荒山野岭随我去甘州上任享福,谁知这小丫头竟倒打一耙冤枉臣,殿下,臣冤枉,臣真是冤枉啊……”


    “胡说!你胡说!”


    小姑娘的祖父和兄长为了护她都受了伤,闻言又气又恼,却离得太远打不到恶人,也无法撒开手不管受伤的爷爷和长兄,她只能忍住羞愤直朝姜幼安磕头:“大人!殿下!他都是胡说!民女没有,民女没、没有勾——”


    “孤知道。”


    姜幼安轻声拦住小姑娘,继而冷冷扫向萧皓,勾唇嗤笑:“冤枉?”


    萧皓却未听明白这声笑的意思,还当太子是在打趣他,竟不知好歹地抬起头笑:“是啊殿下,臣冤枉,您要为臣做主啊……”


    他百般狡辩,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姜幼安越听神色越冷,眼神也愈发没有温度,当即下令:“来人,拉下去杖责二十。”


    “殿下!殿下臣冤枉!臣真的冤枉啊殿下!”萧皓闻言大惊,这才后知后觉慌慌张张地想朝姜幼安爬,只是身体刚刚往前倾了分毫便被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逼回原处。


    这时护送萧皓的两个武将也急忙为他说话——


    “太子殿下,您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臣孙方为萧公子作证,他并未欺凌那老驿卒的孙女,是那丫头自己找上门来的!”


    “是!太子殿下!臣郑鸿卓也为萧公子作证!求殿下明察!”


    二人一唱一和,话语间倒是言辞意切,好似完全没有颠倒黑白。


    姜幼安却怒气更甚,大手一挥道:“尔等既要为萧皓求情,那便先与他共患难,也杖责二十如何?”


    两个武将闻言神色忽变,双眼瞬间溢满杀气,一时间,膳堂暗流涌动,仿佛随时都会掀起血战。


    姜幼安早料到二人会有何反应,却并不在意,反而轻垂凤眸故意漏出破绽给二人“弑君”的机会。


    可这两人有贼心没贼胆,观察过膳堂内外的守卫后便选择“忍辱负重”的受了刑,只有萧皓仍拎不清局势,一路骂骂咧咧哭嚎求饶。


    姜幼安听得蹙眉,刚开始行刑就让人将他的嘴堵了起来。


    真是没骨气,萧家怎么教出这种废物?


    第92章


    “她想他了”


    膳堂内,风雪穿堂而过,凛凛寒霜刮得人脸颊生疼,姜幼安默然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跪在祖父兄长身边忍泣的小姑娘。


    三人都受了伤,尤其是小姑娘的兄长,因为力气最大反抗最厉害,所以受得伤最重,身上有好几处刀伤。


    叶晋说过他们寻来膳堂时跟在萧皓身边的两个武官已经动刀砍人,若再晚一步,这年轻人的小命或许就保不住了。


    一想到此事,姜幼安便觉得只打萧皓等人二十大板实在太轻。


    此驿偏僻,若非小家伙突然生病,他们定不会在此停留,那这老少三人恐怕全要枉死在萧皓手上。


    届时雪停人逃,原县县衙能否查到他们枉死的真相?又要多久才能查到真相?即便查到,以县令之职又真的能让萧皓等人伏法么?


    大燕立朝百年,律法大多沿袭前朝,但无论是前朝还是大燕,每代君主当政时其律法严疏又会因他们的喜好而各有不同,如此百年,沉疴积弊,如今的大燕律恐怕早就千疮百孔,沦为各地权贵欺压百姓之律……


    思及此,姜幼安眉心紧蹙,唤来高二:“快去拿药箱来。”


    高二应是,看一眼青年身上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匆匆踏步离开膳堂。


    片刻后,他拿着药箱疾步跑来,姜幼安也已紧急为受伤的青年和老驿卒止住了血,药箱拿来后,她取出银针在火上炙烤,而后迅速为青年和老驿卒缝合伤口。


    小姑娘早在姜幼安向他们走来时便自觉退到一旁,她知道太子殿下是要救他们,她不会捣乱。


    须臾,待看见爷爷和哥哥身上伤口终于不再流血,小姑娘突然噗通一下又跪在地上,深深埋着脑袋道:“太子殿下,求您收盼儿做您的婢女,盼儿愿意终生侍奉您。”


    姜幼安刚刚剪断为老驿卒缝伤口的线,闻言眉眼微压,尚未开口,便见瘸腿的老驿卒和气若游丝的青年突然一起朝她下跪,异口同声的求情:“太子殿下,求殿下放过小人孙女/草民妹妹,小人/草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姜幼安眉眼顿时沉得更厉害。


    她明白祖孙三人的担忧,萧皓等人未死,他们身后又无依仗,自然担心将来遭受报复,因此不管是小姑娘还是老驿卒和这伤势严重的青年,他们都想牺牲自己来换取自己家人的平安。


    可她分明是太子,是大燕储君,却无法做百姓们的依仗,反因过往顽劣之名而令百姓惧她畏她,这无疑是她身为太子的失职。


    “都起来。”


    姜幼安低眸看着三人,起身,负手而立:“不必担心,孤会将萧皓三人带回长安。”


    话落,她放下药箱径直离开膳堂。


    待祖孙三人听明白她话中之意抬起头,便只看见一道行走于风雪之间的矜贵身影。


    高二性子活络些,见他们愣神,不由悄悄为自家殿下正名:“快起来快起来,你们呐,是误会殿下了。”


    “民间都传殿下性情顽劣脾气暴躁凶狠,其实不然,殿下那会儿年纪小,只是不爱背书逃过几次课才惹了老师们生气,如今早不这样了……”


    说话间,他招来个女暗卫继续为小姑娘清理她身上的几处擦伤,而后又让人拿来担架抬青年和老驿卒回房歇息。


    祖孙三人闻言默默对视,没敢说话,只是离开膳堂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子殿下的厢房,他们祖孙三人的命都是太子殿下救的,或许,那些传闻的确不可尽信……


    *


    这场大雪一直下到腊月二十七才停。


    幸好小皇孙在一行人抵达驿馆的当天晚上便退了热,得知这等好消息,东宫上下紧悬的心总算落回原处,在小家伙身边从早守到晚的姜幼安也终于松了口气,披上氅衣,起身去了膳堂议事。


    叶晋、高二等人早就在膳堂候命。


    姜幼安入堂后径直走到准备好笔墨纸砚的书案前写下一封信函,继而对叶晋道:“走官驿,雪停后快马加鞭送去长安。”


    回长安的计划姜幼安早就与叶晋他们商讨过,既然要“回”,那么与其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倒不如化暗为明大张旗鼓地往长安去,反将那些欲行不轨之人一军。


    只不过此乃险招,“暴露身份”的时机地点都需谨慎挑选。


    定、云、甘三州皆归镇远侯管辖,如今边关战事未平,姜幼安暂时并不将其拉进这趟浑水,故而这一路走来众人行事谨慎,并未宣扬姜幼安的太子身份,而是伪装成了南下长安的商队,如此一来,即可隐瞒身份亦可顺理成章


    的大量采买各种货物。


    而今日这封密函,正是姜幼安宣扬身份的第一步,她要光明正大的请父皇派人来接应她。


    叶晋闻言却小声劝道:“殿下,之前说好请圣上派人接应的密函要走暗桩……”


    东宫这支暗桩最初乃是皇帝姜文弗和顾相顾永年所建,如今虽听姜幼安号令,但从不会向姜文弗隐瞒任何消息。


    是以密函走暗桩,是最安全也是最快将消息递到长安的一条路。


    姜幼安清楚知道这点,当然,她从未想让东宫上下跟她一起犯险。


    信一写完,她便将墨迹未干的信纸递到叶晋手中:“表兄且仔细看看孤这封信。”


    话落,姜幼安伏案继续写第二封密函。


    另一厢,叶晋在看清信上的内容后神色逐渐好转,末了,双眼更是冒出精光:“殿下这是想请君入瓮?”


    姜幼安眼尾微扬,颔首:“没错,贼人中计最好,若不中计,孤也只是费些笔墨。”


    信函上特意提起萧皓等人欺压百姓被杖责二十捉回长安下狱之事,摆明了就是写给东兴侯看。


    若东兴侯要救人,那姜幼安便正好能来一出瓮中捉鳖;若他不救,那么此事便是埋在东兴侯麾下将领心中的一颗种子。


    此种名曰“离心”,一旦种下,迟早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既是这样,叶晋自然没有异议,当即将信函叠起收进袖笼道:“臣明白,待雪一停,臣便命人将信送去官驿。”


    姜幼安淡笑,这才将写好的第二封密函交给他道:“此函走暗桩,尽快送到父皇手中。”


    叶晋应是。


    次日午后,天上的雪刚刚下得小些他便去了老驿卒房中问下山进城的路。


    此时雪已经下了两天,山上积雪太厚,山路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雪崩丧命,老驿卒思索片刻便决定亲自为叶晋带路。


    他虽然瘸了腿,但他生在原县长在原县,参过军打过仗,又在官驿做了二十年的驿卒,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附近的山路。


    躺在病榻上的青年不愿让祖父冒险。


    可他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下床走两步路都会渗血,实在无法给太子殿下的人带路,便也只一而再再而三地拉着祖父道:“爷爷,是孙儿不孝,您,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老驿卒点点头,侧着身子用拄着拐杖的那只手用力拍拍孙子手背:“放心吧,爷爷这是给太子殿下办差,哪敢办砸?”


    将人平安带进城再将人平安带回来,这才称得上叫“办好差事”。


    约莫一刻钟后,老驿卒和叶晋离开驿馆进城的消息传到姜幼安耳中。


    彼时她正在喂“咿呀咿呀”挥舞拳头的小家伙吃药,闻言不禁怔了一瞬,表兄竟亲自去了……


    她心中担忧,不由抬眸看向锦月,锦月却意外出了神,眼睛直直凝向窗外。


    “去多久了?”姜幼安敛神问外头的暗卫。


    “回殿下,约莫有半柱香时间。”


    “知道了,退下吧。”


    “是。”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暗卫离开后,姜幼安将药碗交给三娘让她继续喂小家伙,这小家伙很乖,虽然喝下苦药时会咧开嘴巴想哭嚎,但只要将蜜糖往他嘴巴边上沾沾,他一舔,舔到些许甜味便会立刻转哭为笑。


    听着小家伙“咯咯”的笑声,姜幼安下榻走到出神的锦月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随孤出来。”


    锦月一惊,顿时回神,脚步仓皇的随殿下走出客房。


    这会儿雪很小,细细碎碎的像盐


    一样融进雪白地面,锦月却无心欣赏雪景,甫一出门便径直向姜幼安请罪:“殿下,奴在殿下面前失仪,请殿下责罚——”


    说着竟还要下跪。


    姜幼安见状一把扶住她手臂,叹气:“孤不是要治你的罪。”


    锦月锦盘从小与姜幼安一起长大,她知道,当初母亲收养她们进宫是想让她们与她作伴。


    但……高处不胜寒。


    她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成为太子是她与生俱来的责任,但锦月和锦盘不是,她们应当拥有自己的人生,她们不必跟她一样困在皇宫。


    这般想着,她索性直白道:“阿月,宫中有旧例,宫女年过二十五便可出宫,你若也对表兄有意,便向他透了个信儿,让他安安分分的等着你。”


    谁知锦月一听却慌了,连忙垂首躬身请罪:“殿下,阿月不敢,阿月对叶指挥使绝无非分之想!”


    姜幼安闻言凝眉,忽地明白了什么,原来锦月竟是因身份才拒表兄于千里之外。


    不过既然知道症结所在,那么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叶晋和老驿卒在原县县城待了两日才回来,他率先来见姜幼安禀报在原县所办诸多事宜。


    两人议完正事,姜幼安才低声将锦月所忧之事告诉他,又在叶晋离开膳堂前沉声提醒:“照宫规,宫女二十五之后便能出宫,我可不会太早放人。”


    “表兄,你若当真认准锦月,至少还要再等六年。”


    叶晋闻言不由轻嘶了声,眉心紧蹙,眼角却因终于明白锦月心意而抑制不住地漾起笑:“殿下这是替阿月考验我?”


    姜幼安不置可否,唇边牵起一抹淡笑。


    叶晋了然,顿时正经起来朝天起誓:“太子殿下,臣已经等阿月五年了,再等六年也没什么了不起。”


    姜幼安见状却略显嫌弃地朝他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不必在我面前起誓,你快去见见阿月吧,她担心你回不来可是担心的两晚都没睡好。”


    叶晋:“是,臣告退。”话落,就见他没维持几息的正经神色瞬间变成了担忧。


    姜幼安看着表兄着急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下一瞬却又蓦地止住,她好像……忽然有些想萧伍了。


    第93章


    “望太子万莫悔改”


    腊月二十八,雪停之后艳阳高照积雪消融,水珠顺着屋檐缓缓滴落,不多时,又见硕大雪块“咣咣铛铛”地砸向地面。


    驿馆厢房,小皇孙正“咯咯”笑着跟自家娘亲玩,听见声响,小皇孙瞬间被吸引,两只拳头虽还紧紧扒着姜幼安的手指,但乌溜溜的眼睛却已经忽闪忽闪地望向窗外。


    而当暗卫再次将屋檐上厚厚的积雪推落地面,他竟莫名挥舞起拳头,口中咿咿呀呀,一会儿看看自家娘亲一会儿又奋力探着脑袋往襁褓外蹿。


    姜幼安被小家伙逗得发笑:“想出去玩呀?”


    她轻声哄着走到窗前,下一刻,小家伙果然安静下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起对面屋檐上的雪和站在屋檐上推雪的人。


    姜幼安的眼神不禁变得更加温柔,轻轻晃起小家伙的拳头:“等你长大一些就让你去玩好不好?”


    小家伙仿佛听懂了,听见这话忽然收回视线扭头看向自家娘亲“咯咯”笑了起来。


    锦盘就在这时轻敲房门走了进来:“殿下,行李都搬进马车了。”


    “嗯。”姜幼安闻声敛神,凤眸微垂:“吩咐下去,午后启程。”


    锦盘拱手抱拳:“是。”


    *


    今日一早老驿卒便驾着驴车带孙女进县城去采买年货了。


    临近黄昏,祖孙两人带着满满一大车菜肉粮食回来,却发现原本挤满人的驿馆忽然空了,驿馆内外的积雪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看来太子已经走了。


    老驿卒攥紧绳子勒停驴车,望着空荡荡的院子五感杂陈:“盼丫头,快去柴房看看。”


    那群畜生这段时日一直关押在柴房,太子虽然允诺会将他们带回长安,可没有亲眼看见那群畜生从这片土地上消失,老驿卒始终无法安心。


    “欸!”小姑娘应声,跳下马车飞快跑去柴房。


    可当她穿过膳堂靠近柴房时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坏人欺辱她伤害爷爷哥哥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万一太子殿下没把那些人带走……


    念头闪过,她脸色忽白,整个人瞬间谨慎起来,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挪到柴房窗外,轻轻戳破窗纸往里瞧。


    老驿卒这会儿也穿过膳堂跟了过来,见状心中一紧,二话不说便转进厨房拿起菜刀!


    若那群畜生还在,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再让那群畜生欺负盼丫头!


    这时孙女激动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没有!爷爷!他们不在柴房!太子殿下真把他们抓走了!”


    闻言,老驿卒紧握菜刀的手一松,可他浑浊双眼里的愤怒却并未消退,太子带走那群畜生就一定会定他们的罪吗?即便定罪,那群畜生身后的家族又岂会善罢甘休?


    “盼丫头……”老驿卒抬眸望向厨房门口满脸欣喜的孙女,眼中的愤怒渐渐化为悲凉,那悲凉之上却又溢满慈爱,良久,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孙女跟前,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忍下叹息道:“走,咱们去找你兄长。”


    太子将那群畜生抓去长安了,不管将来如何,至少今年他能和孙子孙女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过年……


    青年仍卧病在床,他方才便听见祖父和妹妹驾着驴车回来了,这会儿见两人进屋找他,脸上更是溢满喜色:“妹妹快来,桌上是太子殿下让锦月姑娘送来给你的药膏,说是这东西能让你的伤不留疤痕。”


    小姑娘到底才十一岁,孩子心性,一听太子殿下竟给她留下去疤药膏,心情顿时更加雀跃:“真的?”


    青年笑笑:“当然是真的,兄长何时骗过你?”


    话落,他又看向祖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来,眼神坚毅道:“这是太子殿下写给赵大人的手谕,爷爷,孙儿想带您和妹妹去甘州。”


    其实青年很久以前就有去边关参军的想法,只是爷爷年迈不愿离开原县,妹妹又太过年幼,他放心不下亲人安危,这才一直守在驿馆。


    但经此一事,青年终于明白,若想保护亲人,他必须要一步步往上爬,要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有能力与那些畜生抗衡。


    老驿卒闻言没有作声。


    他低头看向自己缺了半截的腿,当初不愿让孙子参军是不想让孙子落得跟自己一个下场,更不想让孙子像他爹那样马革裹尸,最后竟还要背负污名。


    可太子来驿馆那日清晨,为了保护孙女,孙子别无他法,竟只能在给那群畜生准备的早饭里下砒霜,若非太子来得及时,只怕他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


    不知过了多久,老驿卒终于抬起头看向孙子,点头答应一家人北上:“但太子所留手谕最好不要用。”


    思及当年恩怨,老人敲了敲拐杖提醒孙子:“咱们位卑言轻,莫要掺和那些贵人们的恩怨……”


    青年默然,须臾,他将太子手谕又放回怀中,道:“孙儿明白了。”


    *


    正月初七,东宫车辇驶出延洲,入雍州境内。


    延洲共有八县,自原县始,姜幼安每到一县皆会在当地官驿停留一日。


    这一日或宣见县官或亲赴县衙,她丝毫不曾遮掩自己身份。


    然而即便如此,姜幼安“以已诱敌”的计划却并不成功,数日来,东宫上下严阵以待,却连惹人烦的“苍蝇”都没见到。


    这日傍晚,车辇驶进官驿后叶晋吩咐手下暗卫继续保持戒备。


    二楼厢房,姜幼安凤眸轻垂,临窗而立,片刻后却对锦月道:“传令叶晋,今夜只留半数暗卫值守。”


    锦月闻言不禁担忧:“殿下不可,万一敌人趁今夜防守薄弱偷袭,那该如何是好?”


    姜幼安低笑:“若是如此,求之不得。”


    锦月微怔,好在很快便想明白殿下用意,连忙躬身应


    是,跑下楼去向叶晋传话。


    可惜,姜幼安费心设好圈套,今夜却还是没等到东兴侯,反而在半夜时分等来父皇派来接她回长安的天子亲卫左卫。


    而跟左卫一起来雍州的还有跟在父皇身边二十余载忠心耿耿的刘喜。


    分别快三载,刘喜公公在官驿后院借着昏黄看清太子殿下比从前更加俊俏的面容,霎时间热泪盈眶,他嘴里不住念叨着“殿下您好像又长高了些”、“殿下您怎么瘦了”这些肺腑之言,一时竟连圣旨都忘了宣。


    后来还是左卫指挥使提醒,他才恍然想起此事,急忙打开一旁的檀木锦盒从中拿出圣旨来,神色却莫名有些悻悻:“殿下,圣上特允您站着接旨。”


    “嗯,宣吧。”


    姜幼安神色淡淡,话落却忽然想起什么,凤眸一眯,上上下下打量起刘喜和左卫指挥使:“慢着,父皇莫非又要诓孤?”


    刘喜闻言讪笑,一边展开圣旨一边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半步:“殿下莫误会,圣上都是为您好啊,只是得知小皇孙平安降世,圣上龙心大悦,昨日早朝时一不小心就将这消息透露了出去,不想却引起群臣激愤……”


    说到这儿,刘喜觑见太子殿下渐渐面无表情的脸,声音不禁越来越低:“咳,御史台那些个言官也是不像话,今晨早朝竟挨个参殿下您行为不羁、太过风流、伤了天家颜面,圣上没办法,只好当着百官的面保证,等您一回长安便将您禁足东宫。”


    这番话转述到最后,刘喜的声音险些淹没在森森呼啸的夜风里。


    姜幼安冷呵一声:昨日?今晨?父皇这瞎话怎么不编到大后天去?


    北风呼啸,她负手而立深深吸气,好半晌才勉强压下心中怒气,咬紧后牙问:“禁足多久?”


    刘喜瞥一眼圣旨上的字,却不敢开口,只好神色恭谨的将圣旨呈到太子眼前。


    姜幼安便见玉玺印旁清清楚楚的写着四行字:朕不觉太子有过,然群臣愤然,朕不得已罚太子禁足三月,望太子万莫悔改。


    “……”


    姜幼安眼角一抽,无言以对。


    第94章


    “即日起孤不见任何人,包……


    父皇破了她的局。


    将书信从延洲原县传到长安只需四五日功夫,算算时间,若东兴侯有所动作,正该是这两日。


    可父皇前日在朝上故意透露出她“在外拈花惹草让人诞下孩子”的消息,这段时间左卫又恰好不在长安,东兴侯哪怕是用手指头猜也该猜到了左卫去向。


    如此一来,即便他收到“萧皓被太子抓回长安”的消息后当真派人暗中来截她,如今只怕也下急令将人召了回去。


    驿馆厢房内,姜幼安屏退众人后望着床头烛火轻晃摇篮,眸光愈深。


    另一厢,长安。


    萧皓的母亲谢舒兰在得知兄长将派去救她儿子的人又被悉数召回后火急火燎的连夜赶来了东兴侯府。


    管家来通禀时谢峥正在院中练刀,闻言冷哼,“咣”得一声斩碎院中石桌:“让她去书房等着。”


    管家浑身一颤,低着头应是,步履匆匆地赶去前堂复命。


    不想半道却遇上不管不顾冲进内院的谢舒兰,管家连忙出声劝阻:“三姑娘且慢,侯爷让您去书房等他。”


    “书房?哼!我看兄长这是心虚不敢见我!”谢舒兰怒气冲冲,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三姑娘,您就听小人一句劝,天冷夜寒,侯爷方才练刀练得满头大汗,若不沐浴更衣怕是会着凉……”


    管家话说得客气,乍一听,好像只是在担心家里主子的身子骨。


    谢舒兰却像是被人掐住命门般忽然停住了脚步,练刀……兄长上回深夜练刀还是十几前长嫂病逝的时候,难道兄长将救皓儿的人召回长安真是有什么苦衷?


    管家见三姑娘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子顿时躬得更深,双眼紧紧盯着地面指路:“三姑娘,小人带您去书房——”


    这回谢舒兰长袖一甩,终是跟着管家抬脚离开内院。


    *


    有左卫护送,又有刘喜随行操持回宫事宜,上元节前夜,东宫车辇平安抵达长安。


    这几日,太子尚未回宫便被圣上禁足三月的消息几乎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故而此时城门口,除了大公主姜莘、二公主姜芜、以及两位公主的驸马之外,竟没有一人来迎接即将回长安的太子。


    然而姜幼安却并未在城门处停留,就见东宫车辇在左卫护送下径直略过两位公主朝皇城而去,只给两位公主和她们的驸马留下满地飞扬的尘土和漫漫长夜的冷风。


    大公主和二公主是知晓姜幼安“出宫游学”的内情的,可越是知道,她们便越觉得父皇所行不公。


    莫说幼安是听了父皇安排才生下孩儿,就算不是,她堂堂太子孤苦伶仃的在外游学两三年,如今不过是正正经经的成了回亲生了个孩子,那又算得上什么错事?


    姜芜越想越气,眼见尘嚣将尽,她忽地转头拉着裴恕上马车:“进宫!今日本公主非要见到太子不可!”


    裴恕哪敢惹这小祖宗生气,当即连声应和:“是是是,公主莫气,进宫,咱们这就进宫……”


    两人说话的声音随着马车离去越来越低。


    这厢,大公主姜莘亦转身看向身旁驸马,温声问:“我要进宫见父皇,驸马是随我进宫还是先行回府?”


    今日出府前,幸望之仔细向大公主分析过圣上禁足太子的用意,彼时大公主温温柔柔的表示她理解父皇,言她只是许久未见太子、太想太子了,如今太子终于回长安,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东宫车辇她也满足。


    可是眼下,向来言出必行知书达理的大公主却出尔反尔了。


    幸望之看着心意已决的妻子,无奈失笑:“公主既要进宫,臣身为驸马自当随行。”


    话落,他走到马车旁朝大公主伸出手,大公主眼角便漾起笑意,将手搭在自家驸马掌心款款登上马车。


    天边月色越发浓了。


    东宫,小桂子早早便率东宫众人站在殿门外迎接即将回宫的太子殿下。


    算算日子,他们跟太子殿下已经足足分别两年零八个月又六天。


    这么久未见,长安实在发生了太多事,那些过去常常求着他们想跟太子殿下见一面的勋贵子弟在太子离开不到半年时就在他们面前拿起乔来,几乎不拿他们这些在东宫当差的内侍当人看。


    更有甚至,竟敢妄议皇家,说圣上是动了易储的念头,所以当初才将太子殿下赶出长安历练。


    小桂子等人自是不信的,若圣上真有易储的心思,当初刘喜公公又怎么特意敲打他们要在长安为太子殿下稳固人心?


    可如今太子殿下刚一回来就被禁足,外头都传圣上是对太子失望至极才会这般。


    小桂子等人虽不愿相信,心里却真有些没底。


    天恩难测,圣上如今正值盛年,太子殿下又两年多不在圣上跟前尽孝,谁知圣上会不会忽然糊涂听信小人谗言?


    幸好,幸好太子殿下终于回来了……


    思及此,小桂子既激动又忐忑,翘首以盼地望着远处空旷宫巷。


    就这般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夜色深厚如墨,一辆陌生又熟悉的车辇终于慢慢悠悠地转过宫巷,一点又一点地朝东宫靠近。


    小桂子霎时屏住呼吸,速速转身观察两侧宫女和内饰的衣冠,待确认无人出纰漏之后他才猛地长出一口气,继而又走回最前头率先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众人紧随其后:“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不远处,车辇中的姜幼安斜斜倚着车壁,听见东宫众人的呼声,不禁勾起唇角轻叹:“总算是回来了。”


    东宫车辇入宫后,刘喜和左卫指挥使以及叶晋皆去御书房向父皇复命,这会儿跟在姜幼安身边的只有锦盘锦月和路上负责照顾小皇孙的顾三娘。


    须臾,车辇停在东宫殿门外。


    锦盘刚刚勒停马车,小桂子就带着两个内侍上来抢起活,动作飞快地将马凳摆到车门前恭候太子殿下。


    而当姜幼安掀开车帘踩上马凳,就见小桂子忽然带着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又是一阵齐呼:“小奴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但若仔细听,便会发现这回众人的呼声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姜幼安疑惑挑眉,负手大步迈进东宫:“都起来,小桂子随孤入殿。”


    小桂子闻言急忙起身跟上。


    锦盘见状亦趋步跟在殿下身后保护。


    这厢,顾三娘下车后便抱着酣睡的小皇孙去了偏殿就寝。


    锦月则留在众宫女和内侍面前训话,殿下久不居东宫,人心难免虚浮,故而今日归宫,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殿下立威。


    东宫前殿,太子龙行虎步,直奔殿首撩袍而座:“说罢,孤不在这两年,长安都发生了何事?”


    久不见殿下,今日重逢,小桂子只觉殿下威严比当年更甚,闻言竟鼻尖一酸,噗通一声跪地坐哭:“殿下!殿下您终于回宫了,殿下您一定要为小奴们做主啊!”


    “您这两年零八个月又六天不在,当初那些变着法儿来巴结您的人一个个竟都动起歪心思,小奴当初按规矩派人去给他们送节礼,他们


    竟欺负咱们东宫的人……”


    姜幼安:“……”


    *


    半个时辰后,她毫不意外的从小桂子手中得到一封“背叛者”名单,其中不乏少时跟她一起在弘文馆听舅公念叨古文的“同窗”。


    当然,小桂子还呈上另一份名单,乃是义兄顾若泓前日进宫面见父皇时悄悄跑来东宫交给他的,上头记录着这两年义兄入仕后在长安为她结交之人,只是这份名单上头的名字并不多,挨个数下来竟只有九人。


    但姜幼安相信义兄,这些人既能得他举荐,那么他们的才学人品定然皆是上乘。


    “殿下,奴这两年可不曾闲着,那些动歪心思的人奴都记着他们的小辫子呢,您若是想惩治他们,奴这便为您呈上证据。”


    小桂子痛痛快快地哭诉了一番,这会儿已经抹干眼泪很是积极的为自家殿下出起主意。


    姜幼安闻言却笑了笑,声色沉沉道:“不急,父皇罚孤禁足东宫,那孤便该听父皇的话,好生在此修身养性才是。”


    小桂子闻言怔了怔,惩治那些人何必殿下动手,只要殿下想,朝中自会有人出手……


    但,殿下这般说定有殿下的道理,他悟不透其中缘由那定是他太过愚笨。


    “是,小奴明白。”


    小桂子忙点点头领命,接着又问:“殿下,不知您可要给小顾大人带句话?”


    姜幼安沉吟道:“这两年孤不在,义兄生辰时你可记得代孤给义兄送生辰礼?”


    小桂子:“回殿下,自是送了的,这等要事小奴绝不敢忘,还有给镇远侯的氅衣,小奴也如往年一样送去了北境,只不过去岁遣人送氅衣时长安尚未收到镇远侯攻下荣古的消息,那氅衣便送去了甘州。”


    北境、荣古、甘州……听见这些熟悉的字眼,姜幼安眼睫忽地颤了颤,好一会儿才敛神道:“既如此,便不必多言了。”


    小桂子闻言又是一怔,顿了顿才回:“是,小奴遵命。”


    不知为何,他觉得殿下这回游学归来好像变了很多,若是从前,殿下定会想着法儿的钻圣上那禁足令的空子。


    圣上虽不准殿下出东宫,却从没说将殿下身边的人也一起禁足,亦不曾下令不让旁人来东宫见殿下。


    以圣上对殿下的了解不可能会忽略这些,所以圣上摆明是故意给殿下见小顾大人的机会,可殿下为何却半点小心思都不动?


    小桂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姜幼安竟又沉声吩咐:“传令下去,即日起孤不见任何人,包括父皇。”


    小桂子闻言双眼倏地瞪大,脑袋也忽然转过弯来:明白了!殿下原来是在跟圣上怄气!可如今长安局势混乱,不知有多少人想让圣上废了殿下这个太子,殿下怎么能在这种关头跟圣上耍性子?


    “殿下……”他满脸为难,想劝一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斟酌良久才谨慎问道:“那、那您想……多久不见圣上?”


    姜幼安面不改色,凤眸淡淡瞥眼胆战心惊的小桂子,忽然笑着斥他:“小桂子,孤不过离宫两年,你怎变得这般胆小?”


    “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既开了口,那自然是如从前一样,父皇禁足孤多久,孤便多久不见他。”


    不然她那不守信用的坏父皇,恐怕还真以为用一封不着调的圣旨就能哄好她呢。


    第95章


    “柔然灭,镇远归”


    另一厢,御书房。


    皇帝见过叶晋和左卫指挥使之后便想趁夜悄悄去躺东宫,两年多不见,先前刘喜还道太子好似又长高了些,他可要好好看看安安究竟长高了多少,如今是胖了还是瘦了……


    谁知他刚背着手走出御书房,竟迎面碰见进宫来兴师问罪的两个女儿,姜文弗心头一跳,立刻转身回殿,可还是没能躲过两位公主的火眼金睛——


    “父皇!”


    “父皇——”


    一怒一温两道声音传来,姜文弗顿时冷汗直流,双脚却跑得更快了,只当没听见两个女儿在喊他。


    姜芜见状怒气更甚:“父皇!您若不见我!那女儿可要直接去东宫了!”


    姜文弗闻声身影一顿,须臾,却又背着手疾步迈进殿门:去就去了,他只下令将太子禁足东宫,又没下令不准旁人进东宫见太子……


    这厢姜芜却没转过弯来,还想提裙追上去。


    幸而被大公主姜莘拦下,拉着她的手腕轻声道:“阿芜,父皇正是让我们去东宫呢。”


    姜芜微怔,旋即双眸一亮,“那姐姐我们快些去找安安,安安一回来便被父皇禁足,心里不知该多伤心……”


    说着,她又忍不住腹诽:“父皇也真是,整日净跟我们这些儿女打哑谜。”


    姜莘闻言笑了笑,挽着姜芜往东宫方向走:“谁让父皇年纪大了,我们做儿女的只好大度些,不跟他计较。”


    “……”两人身后,大驸马幸望之和二驸马裴恕无声对视,眼神里透露出同一种感慨: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两位公主敢这般光明正大的嫌弃当今圣上了。


    而此时逃回御书房的皇帝陛下只能歇了去东宫看太子的心思,只吩咐刘喜道:“今日便让莘儿芜儿在宫里住下吧。”


    刘喜笑着应是,立马派人去了东宫传令。


    可片刻后,那去传令的小内侍却带回来“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出宫回府”的消息。


    皇帝闻言有些诧异:“莫不是太子跟两位公主吵架了?”


    若非安安闹脾气,以莘儿和芜儿的性子绝不会这么快就离宫……


    “禀圣上,太、太子殿下并未与两位公主置气,而是、而是谨遵殿下谕旨,决心闭门思过三月,谁都不见。”


    小内侍想起离开东宫时小桂公公跟他说得那些话,一边回禀一边将脑袋垂得更低。


    至于小桂公公那句“就是圣上来了太子殿下也不见”,他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不过即便小内侍未明说,皇帝也明白太子的言下之意,这孩子没跟她两个姐姐闹脾气,倒是跟他这个父皇置上气了。


    姜文弗捋着胡子龙目微眯,也罢,如今长安乱象横生,他不见太子或许才是对太子最好的保护。


    *


    二月,春风似剪,此时姜幼安已被禁足东宫月余。


    这期间有不少人想来东宫见太子,或是见风使舵来东宫试探之人,又或是心怀叵测查探小皇孙身世之人,当然,也有人是真心关心姜幼安才来东宫探望,譬如已过古稀之年的叶老太傅,譬如舅舅顾相和表兄顾兰丰,又譬如义兄顾若泓以及少许刚正不阿认为太子殿下错不至此的朝中臣子。


    但姜幼安言出必行,果真谁都未见。


    叶晋在舅公身边自会替她解释,舅舅和大表兄两人一个比一个聪明,亦无需她多言。


    至于朝中臣子,他们从小桂子口中得知太子殿下正在“闭门思过静修己身”,只会觉得太子殿下在外历练多年,心性果然更假坚韧豁达。


    唯有顾若泓是例外,无论姜幼安让小桂子怎么劝他,每日下朝,他仍雷打不动的来东宫请安。


    这让姜幼安感到有些不安,虽然不满父皇将她禁足东宫的命令,但她其实明白父皇这般做的用意。


    她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便长途跋涉赶回长安,父皇是担心她的身体,想让她安心修养不必面对东兴侯一派的刁难,也是在保护她不被有心人发现女子身份。


    所以她才顺势而为,故意放话谁也不见,隐在东宫摆出了一副失势的姿态。


    但她这般做并非只为让父皇安心。


    隐在暗处,失势太子,有时越是无人在意,反而更易行事。


    姜幼安早在车辇入长安之前,便交待叶晋以萧皓为饵彻查镇远侯府和东兴侯府。


    她相信以义兄的才学定能猜到她的用意。


    可正因为此,姜幼安才愈发不


    解,义兄这般执着究竟所为何事?


    “小桂子,明日若义兄再来,你便将这封信交给义兄。”


    “是,殿下。”


    夜华如水,姜幼安抬眸望向天边明月,暗暗思量:事出反常,希望义兄谨守本心,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次日,顾若泓下朝后照例步履匆匆地赶来东宫,当然,也照例被拦在东宫门外。


    小桂子环顾左右,确认守在周围的侍卫都是自己人之后才从怀中掏出信封道:“小顾大人,这是殿下给您的信。”


    顾若泓闻言却是一怔,温文尔雅的脸上明显露出些许错愕:“信?真是巧了,我这儿也有封叶晋的信要转交给殿下。”


    说着,他双手接过信,而后便将紧攥一路的小纸条放进小桂子手中。


    “叶指挥使?”小桂子神色一紧,忙道:“那劳小顾大人稍候,小奴这便去呈给殿下。”


    顾若泓含笑点头,目送小桂子走远后才珍重地拆开信封。


    熟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他一字字细细读过,眸中笑意不禁更浓,但那昂贵宣纸上其实只简简单单写了四行字——“欠义兄三顿酒,五月初七,孤定赴义兄府上与义兄彻夜畅饮,望义兄千万保重。”


    想来殿下是误会了什么,不过这三顿酒是殿下自己许的,他可得好生收好字据,免得将来殿下不认账。


    这般想着,顾若泓珍之又珍的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又将信封藏进怀中拍了拍,然后才双手一抄安心在东宫门外踱起了步。


    而此时,姜幼安收到叶晋悄悄让义兄递进东宫的纸条,神色却忽地一沉。


    “柔然灭,镇远归。”


    她低低呢喃这几个字,眼尾不禁泛红。


    两个月,她离开塞河才两个月,镇远军竟就灭了柔然……


    可既然镇远侯当真这般善战,那他当初究竟为何会命先锋营追击敌军,下达这种几乎是让先锋营送死的军令?


    那日战场上又究竟发生过什么?


    姜幼安双拳越攥越紧,直到不小心将手中的纸条撕透,一声低微的纸张破裂声忽然响彻前殿,她才沉吸口气收拢神思,定定瞧着着小桂子声若寒潭:“让义兄去查,孤要知道镇远军何时回朝。”


    第96章


    “圣上驾到——”……


    “是,殿下。”小桂子心中莫名一骇,连忙躬身离殿。


    他脚步匆匆的回到宫门口,直到瞧见惬意踱步的顾若泓才勉强定神,放缓步子走到他跟前小声提醒道:“小顾大人,殿下看了您呈上去的消息好似有些不悦,让您速查镇远军何时回长安呢。”


    镇远军?


    顾若泓并未看过叶晋要他转呈的纸条,这会儿却心思灵敏地捕捉到小桂公公话里的关键,从容拱手告辞:“劳小桂公公转告殿下,微臣明日会来得晚些。”


    “小顾大人放心,小奴记下了。”


    小桂子闻言连忙回揖,心里盼着小顾大人明日带来的消息能让殿下消气。


    这厢顾若泓离开东宫后却并未找人打听消息,而是如往常一样回到大理寺当值,直至夜幕降临才下值打马归家。


    海棠花花期未至,但长杏街上的海棠树长势极好,鲜嫩绿芽在初春的风里轻颤摇晃,郁郁葱葱,蓄势待发,似乎早已做好开花的准备,只等春风再暖些,它便会毫不吝惜地绽放娇颜。


    美景当前,顾若泓策马跑进长杏街后不由下马,一边赏着满街海棠一边牵着马儿慢慢悠悠地走到家门前。


    而他身后,已经监视跟踪他大半年的黑衣人则在他牵马迈入家门后悄悄隐入巷子拐角处的一座小院。


    顾若泓似乎毫无所觉,将马栓进马厩后便去厨房烧水沏了壶茶,而后才端着沏好的茶回到自己厢房。


    不想他刚将端在手里的茶放上桌几,屋内屏风后却忽然传来一道不满嫌弃:“探花郎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归家第一件事竟是饮茶,难道没猜到本使会来比等着?”


    顾若泓闻言轻弯唇角,仿佛没听到屏风后那人的揶揄般取出火折,径直走到屋中最偏僻的角落点亮一盏油灯。


    屋内霎时亮起一片昏黄,顾若泓这才回身望向屏风处,温润开口:“叶指挥使光临寒舍,在下自要好生招待。”


    叶晋抱剑从屏风后走出,眸光淡淡瞥眼桌几上的清茶,眉心不禁紧皱:“若是招待,探花郎是否又太吝惜了些?”


    顾若泓抬手邀叶晋入座:“家中清贫,实在招待不周,还望叶指挥使海涵。”


    可见这人如此一本正经,叶晋却忽然叹气:“唉!无趣!你怎么还是这副泥人性情?这两年殿下不在长安,你可曾让人欺负?”


    闲谈至此,顾若泓终是忍不住失笑,一边敛袖为叶晋斟茶一边清声道:“殿下虽不在长安,我却不敢丢了殿下颜面。”


    言下之意便是他这两年的确遇见一些不知好歹的蠢货,但那群蠢货绝无可能从他手中讨到便宜。


    这话叶晋倒是信的。他们这位探花郎平日里虽好脾气,人却极为护短,谁若敢做对太子不利之事,这人回敬的手段可与他读书人的温文尔雅一点都不相衬。


    思及过往,叶晋轻笑一声放下剑,端起茶盏道:“探花郎既这般说,那我便放心了,殿下收到消息可有什么吩咐?”


    顾若泓坦诚道:“殿下命我查镇远军归期。”


    叶晋:“那我明日便去相府打探打探。”话落,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便要拿剑走人。


    顾若泓却忽然按住他的剑鞘,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莫要冒险,你只管做好殿下交待你之事,此事我会查清楚。”


    叶晋闻言沉吟好一会儿:“……也好。”


    长安众人皆知他是东宫之人,如今太子“失势”,他也应当赋闲低调行事,若这时候被人发现去找舅舅,的确会影响殿下大事。


    顾若泓一看他神情便知他想明白了,这才收回按住剑鞘的手,轻声提醒:“自我任大理寺寺丞,东兴侯便往长杏街派了诸多眼线,你离开时小心些,莫要被他们发现。”


    此事叶晋今日悄悄摸来顾若泓住的院子时便发现了。


    他提剑起身,掏出身上的信号弹放到桌上:“收好,若遇危险便将其燃放。”


    话落不等回话,叶晋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黑夜。


    屋内,顾若泓抬头望向骤然空荡的院子和漆黑夜幕,又低头看向桌上的信号弹,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安是天子脚下,东兴侯如今还不会愚蠢到对他这个朝廷命官下手,不过无论如何这东西都是叶指挥使的心意,顾若泓轻笑,终是将信号弹仔细收了起来。


    *


    次日,东宫,小桂子按着往日百官下朝的时辰早早便来了宫门口等待。


    谁料今日朝上却出了一件大事,庆州八百里急报,常山王常敬义竟突然病逝。


    朝堂上,百官听到这番消息心思各异。


    礼部侍郎当即奏请圣上要厚葬常山王,又道应尽快召世子爷常显泉入长安受封。


    吏部侍郎却另有奏议,认为老常山王乃大燕四朝元老,又层攘外安内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他刚刚病逝,圣上应当派人去庆州祭奠老常山王,这才能彰显皇家恩重。


    可吏部侍郎话音刚落,朝上便立刻有人站出来反对,道出老常山王御下不严、膝下儿孙在庆州宁州等地欺压百姓之事来……


    而这人话尚未说完,竟又有人反


    驳起他,质问他有何证据?


    如此一来一往,大殿上的百官很快便吵地不可开交。


    是以当顾若泓终于下朝赶来东宫,日头竟已转到午后。


    小桂子早已等得望眼欲穿,待好不容易看见顾若泓身形匆匆的走来,他急忙眼巴巴地迎了上去:“小顾大人,您可终于来了,太子殿下都派锦月来宫门这儿催问好几次了。”


    顾若泓却将声音压得很低:“小桂公公,今日我不能久待,你只需转告殿下老常山王突然病逝,殿下心中自会有答案。”


    小桂子只觉他这话有些没头没尾,昨日太子殿下问的是镇远军归期,老常山王病逝与镇远军归期有何关系?


    可不容他开口再问,两人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喊:“顾寺丞,你果然又来求见太子殿下——”


    小桂子神色倏敛,当即与顾若泓错开一步距离,转身望向身后之人:“小顾大人,这位大人是……?”


    听见询问,顾若泓侧身看向来人拱手作揖,脸色如往常一样温润:“这是户部主事谢长河谢大人。”


    谢长河闻言朝顾若泓回礼,接着又朝小桂子拱了拱手,道:“下官早就想来求见太子殿下,只是听说太子殿下回宫那日连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未见,这才不敢贸然打扰,可今日下官确有要事相禀,烦请公公为下官通传一声。”


    小桂子脸色瞬间为难起来:“谢主事,您莫要为难小奴,不是小奴不为您传话,实在是殿下三令五申早就说过哪怕圣上来了都别去烦他,小奴真是不敢惹殿下生气啊……”


    “这……”谢长河闻言一脸苦闷,却并未再求小桂子,而是看向顾若泓道:“顾寺丞,难道你不想圣上早日解了太子禁足?若顾寺丞想,还请顾寺丞为我美言一二,今日若能让我面见太子殿下,我保证,太子殿下明日便可出东宫。”


    为殿下解禁?


    小桂子低垂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听着倒是有些心动。


    顾若泓却只是淡淡笑着:“谢主事,本官当然希望太子殿下早日解禁,可我在殿下宫门前守了月余,殿下从不肯召见我,又如何能帮你呢?”


    听到这儿,小桂子及时压下心思,连忙应和道:“是啊,殿下当真谁也不见,二位大人快请回罢。”


    话落,他也不再管两人,只长叹一声转身快步走回东宫。


    宫门“吱呀”一声响起又“吱呀”一声合上。


    顾若泓神色淡淡地凝着东宫宫门,直到听见里头落闩的声音,这才侧身对谢长河道:“谢主事,走罢。你若当真想见太子殿下,日后倒是可以与我同来此处等候,本官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太子殿下总有一天会愿意见我等。”


    谢长河闻言却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唇角:“等太子愿意,恐怕就太迟了。”


    况且,此事也容不得他不愿意……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东宫内,姜幼安将墙外两人的对话悉数听进耳里,谢家人来东宫求见可是件稀罕事,看来今日朝中定发生了大事。


    “义兄可有话告诉孤?”姜幼安沉声问小桂子。


    “禀殿下,小顾大人只道……老常山王突然病逝了。”


    “什么?”姜幼安凤眸倏凛,旋即忽地嗤笑:“原来如此,谢峥那老家伙竟将主意打到孤身上了。”


    老常山王病逝,他的儿孙又都不争气,这时候正是父皇收回常山王府兵权的好时机。


    可收回兵权只有两条路,要么常山王世子“主动”进长安交虎符,要么便是父皇派人去庆州向常山王世子晓之已情动之以理的,而后再从他手中收回虎符。


    所以谢峥让他儿子来东宫,便是想要怂恿她这个太子去办此事。


    若是没猜错,明日下朝后,东宫门外恐怕又要来一群叽叽喳喳的人了。


    姜幼安看向锦盘,凤眸轻眯道:“阿盘你今晚悄悄出宫去躺叶府,问问表兄,萧皓的案子刑部审完了不曾?东兴侯既让他儿子来给孤送了消息,那孤当然也要回他一份大礼。”


    锦盘抱剑领命:“是,殿下。”


    姜幼安又吩咐小桂子:“明日东宫若来人求见,你便带人拿着笔墨纸砚在殿门后候着,一一记下那些人的名字。”


    “……是,小奴领命。”小桂子听得云里雾里但并不敢问其中缘由,只想着要尽力做好殿下交待之事。


    不想这时,东宫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圣上驾到——”


    音一落,就见守着东宫大门的内侍顿时心惊胆战地望向姜幼安。


    殿下虽早就说过“不见圣上”,可殿下敢不见,他们却不敢不给圣上开门呐!


    第97章


    九五之路,趋之若鹜


    守门内侍诚惶诚恐。


    姜幼安无奈瞥他们一眼,没说话,但默默转身看向了别处。


    小桂子这会儿倒还算机灵,见状立刻示意守门内侍打开东宫大门。


    两个守门内侍顿时如释重负,急忙打开大门又率先跪地叩首恭迎圣驾,而随着两人叩首的声音响起,跟在姜幼安身边的锦盘和小桂子等人也紧跟着跪地迎人。


    顷刻间,四周就只余姜幼安一人背身而立。


    姜文弗一眼便瞧出太子还在跟他置气,手一抬便挥散众人:“免礼,都退下罢。”


    东宫众人闻言立马躬着身子快步退后,皇帝身后的刘喜等人亦退守到东宫门外,锦盘则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姜幼安,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敛神垂首随众人一起退下。


    四下无人,姜文弗这才走到姜幼安跟前讪讪咳了一声:“还在生父皇的气?”


    姜幼安却惊讶地瞪大眼睛:“父皇何处此言?儿臣自回宫以后日日都听您的话在东宫静思己过,您怎可这般冤枉儿臣?”


    姜文弗霎时又笑又无奈:“你这孩子,又贫。”


    不过还能跟他贫嘴就证明安安没真跟他置气,心里是明白他这个做父皇的苦心的。


    姜文弗也就开门见山道:“老常山王病逝了,安安,你要沉住气,不管听到什么风声都不可踏出东宫。”


    谈到正事,姜幼安神色微敛,言语瞬间正经起来:“父皇放心,儿臣明白轻重。”


    姜文弗却对她这般听话大感意外,不由捋着胡子疑问:“当真明白?储君安危事关国本,你这回可不能糊弄父皇。”


    姜幼安闻言昂首轻笑,终于抬眸认认真真地看向父皇,可这一看,她却忽然鼻尖泛酸——


    曾几何时,她一直以为父皇不会老,所以当初离开长安她才会跟父皇闹脾气,连父皇回宫她都任性的不下马车送他,然而如今才三年不见,父皇竟已鬓髯花白,再不复记忆中的模样。


    姜幼安瞬间红了眼眶,连忙偏头看向别处才勉强忍住没掉眼泪:“儿臣好歹在外游历三年,哪能能一点长进都没有?不过儿臣确有一事想请父皇恩准。”


    此时姜文弗早被太子方才那忍着委屈却不敢诉苦的可怜模样惹得热泪盈眶,闻言立马抬袖擦了擦眼,用一脸“太子长大了为父甚是欣慰”的表情看着姜幼安道:“何事?太子但说无妨。”


    姜幼安却骤然跪地请命:“父皇!儿臣求父皇重修大燕律!”


    姜文弗微怔,神色霎时变得威严而凝重:“太子想让朕重修哪条律法?”


    太子让叶晋暗中去查镇远侯府和东兴侯府之事他是知晓的,故而刚刚太子求他,他还以为是叶晋查两个侯府时遇到了什么难处,却没想到这孩子竟将主意打到了律法上。


    不过大燕开国百年,各个皇帝在位时于律法之上的确皆有增删,只要太子言之有理不是胡闹,他也并非不可考虑。


    姜幼安不知父皇误会了她的用意,只倏然抬眸,神色坚韧道:“父皇,大燕立朝百年,沉疴积弊已久,儿臣在外游历三年,常见百姓疾苦却无律法可依——”


    “就说此次被儿臣押解回京的萧皓,东兴侯之所以设法将其送去北地边境,正是因为他在长安强抢民女被人告上衙门,东兴侯为将此事压下才将人送出长安,又李代桃僵让从小跟在萧皓身边伺候的小厮替他受罪,流放岭南。”


    “可萧皓却不知悔改,在去北境的路上仍**数名贫苦百姓家的姑娘,而跟在他身边的孙方、郑鸿卓二人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不加阻拦,反助纣为虐,事后常以金钱了事,又以官威压迫百姓不敢报官。”


    “父皇,儿臣诨名在外,手里又有他们犯案的证据,此次将萧皓等人犯下的案子调查清楚后本想直接将那三人杀了了事,届时即便此事传到长安,儿臣也不过是像如今这样被父皇您关禁闭,可后来儿臣在回宫路上见过几次雍州当地官


    员,却发现各地所奉行律法竟各不相同,有绞杀、有流放、有杖责、有些地方竟只需交罚金。”


    “这无疑是律法不严之过!所以父皇,儿臣恳请父皇重修大燕律,以开民智!”


    话说至此,姜幼安再次俯首,额头紧抵手背,人虽跪着背脊却躬得笔直,足见其对此事的慎重与坚定。


    姜文弗良久没有说话。方才幼安在大事上没跟他唱反调,他很欣慰,欣慰太子在外游历三年总算开始懂事了。


    然而此刻真正体会到太子的成长,他却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原来不知不觉间幼安竟已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原来这三年在外游历太子所学到的东西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可这也就说明太子这三年在外的的确确吃了不少苦。


    姜文弗便又忍不住心疼,安安是他和永薇最小的孩子,却从一出生就背负上原本不该她承担的责任。


    皇权至尊,九五之路,这是一条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路,但同样也是一条充满荆棘之路……


    “此事,朕会召顾相入宫商议。”不知过了多久,姜文弗终于沉声应允姜幼安慎重考虑重修大燕律之事,话落又急忙将人扶起:“地上冷,快别跪着了。”


    姜幼安闻言大喜,凤眸中顿时迸发出巨大亮光:“儿臣谢父皇恩典!”


    又道:“对了,肃儿尚未取大名,父皇可要去看看小家伙给他赐个名字?”


    姜文弗今日来东宫本就打了看看小皇孙的主意,闻言立马挥手道:“走,去瞧瞧,朕近日闲来无事的确给小皇孙想过几个名字,但朕一直没见着那孩子长什么样,这名字便一直没定下来。”


    “不过你给孩子取肃儿做小名是何因由?朕听听,也好为小皇孙定下最适宜的名字……”


    “并无特别的因由,儿臣取肃字,正如父皇当年给儿臣取“安”字为名一样,父皇当年希望大燕四境尽早恢复安宁,儿臣则希望他长大以后能肃清外敌、肃清朝野上下不正之风,能让大燕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父女两人边说边往东宫后殿走,姜幼安状似平常的解释着为何给孩子取“肃”字为小名,心中却一闪而过萧伍那张熟悉的容颜。


    她已命人将肃儿的身世在长安传扬出去,今后世人只会知晓肃儿是太子外出游历时与一孤苦无依的农女成亲后生下的孩子,而那农女却在生子时不幸难产身亡。


    至于“萧伍”这个人和他的名字,从今往后,将再无人提及。


    第98章


    意外之喜,一丝不安……


    不出所料,次日下朝后东宫门外果然跑来许多求见姜幼安的官员。


    小桂子按吩咐出门劝在外等候的各位大人回去,但无人听他的话,反而一个接一个请他代为传话,求太子殿下召见他们。


    可说是“请”,平常待人彬彬有礼的各位大人却在说话时瞬间将小桂子围了起来,颇有一种他不答应他们的请求就不放他离开的意思,小桂子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阵势,最后逃回东宫时身上衣裳都不知被谁撕开了道口子。


    东宫前殿,小桂子捂着灌风的衣裳破口满脸委屈,姜幼安垂眸淡淡扫视手中的官员名单,问:“今日义兄可在?”


    小桂子忙松开衣裳破口规规矩矩地垂下双手道:“禀殿下,小顾大人自是在的。”


    姜幼安轻抬凤眸看他:“那这名单上为何没有义兄的名字?”


    小桂子闻言一激灵,噗通跪地:“殿下恕罪,奴以为、以为……”


    “以为义兄不用记在名单上?”姜幼安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你只需办好孤交待你的差事,至于这名单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孤自会派人去查,并不会因为他们今日出现在东宫便认为他们是东兴侯党羽,明白吗?”


    小桂子听罢终于明白自己昨夜想了晚上殿下的用意还是想差了,顿时为自己的擅作主张懊悔不已:“是殿下,奴知错了,奴明日定办好殿下的差事。”


    姜幼安淡淡“嗯”一声,摆摆手道:“行了,下去换衣裳罢。”


    小桂子颤声:“谢殿下恩典。”话落,捂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满心愧疚的退了出去。


    姜幼安则将手中名单放于公案,提笔蘸墨将其又誊抄了一份,抄完之后,她召来守在殿外的内侍:“去锦盘房外候着,等她醒了便将这份名单交给她,让她夜里再去一趟叶府。”


    内侍应是,恭恭敬敬地接过名单去了后殿。


    而此时,东宫门外还有不少人等着面见太子,其中有东兴侯一党前来劝太子南下庆州之人,当然也有真心为太子着想特地过来劝诫太子千万不要南下之人。


    两拨人互相看不顺眼,此刻正分墙而立激情四射地打着嘴仗。


    顾若泓立守东宫门外,心里默默算着时辰,暗道殿下应当已经派人过来传话了。


    果不其然,这念头刚在脑中响起,东宫大门便“吱吱呀呀”地悄悄打开了条门缝,一个眼生的内侍从门里走出来,看见顾若泓后微微躬身见礼:“小顾大人,太子殿下道‘圣命不可违’,您还是快回吧,在禁足结束之前殿下是不会见您的。”


    这话顾若泓已经听过无数次,只不过从前他听罢之后其实仍抱着将来殿下或许会见他的期许,但今日却在心底暗暗松口气,温和地作揖回礼:“多谢公公传话,既如此,下官今日便不叨扰殿下了。”


    话落,他率先举步离开。


    内侍便又扬声向守在宫墙两侧的人道:“各位大人都请回吧,圣命在上,殿下不敢违命啊,诸位大人若当真想见殿下,恐与其在东宫等着,不如去御书房找圣上求情啊——”


    “这……”宫墙两侧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原本打算劝阻太子莫要心软被人怂恿的臣子放了心,眼见顾若泓已然离去,他们也怒甩袖袍一边斜睨对面官员一边仰着下巴走了。


    而原本打算死赖在东宫不走的官员一时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太子将此事迂回到了圣上身上,他们若不去求见圣上为太子求情那便是心有不诚,可若当真去求见圣上……他们这些小官项上的乌纱怕是会不保啊。


    末了,再三权衡之下,东兴侯党余众只得灰头土脸地跟在前头那些官员身后一起离开。


    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东兴侯府。


    前堂里,跑来报信的小官正因没办好差事而战战兢兢,连抬头看一眼东兴侯都不敢,那厢谢峥听罢却是仰头大笑起来:“倒是本侯小瞧他了,没想到这小太子出去历练三年倒还真有些长进,长河,此事你可有应对之法?”  ”


    既然太子想让人去圣上面前求情,那儿子便遂了他的愿,父亲以为如何?”


    小官不敢看东兴侯谢峥,却在听见谢长河温和话音时大着胆子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瞄却让他瞬间将脑袋垂得更低——这世子爷说话时分明弯起了眼睛笑,可他那笑容竟透着几分令人惊恐的阴狠凉薄,简直比哭还可怕。


    幸好这时东兴侯抬手挥退众人:“都退下,本侯与世子有要事商谈。”


    小官闻言如释重负,连忙作揖告退。


    前堂转眼间只剩东兴侯父子二人。


    东兴侯这才沉声:“你贸然去求,那皇帝老儿定不会同意。”


    谢长河闻言敛去笑意,眼神愈发阴沉:“父亲安心,昨日自东宫离开儿子便让人暗中散了消息,相信不用两日,长安上下便会传遍东宫那位小皇孙的生母便是老常山王的外甥女之事。”


    东兴侯双目瞬间一亮:“不愧是本侯的好儿子!此计甚妙!只要将这消息传扬出去,即便这回不能将太子‘请’出长安,等到萧无衍回来也定会跑去东宫闹得天翻地覆,那小子自从死了妻儿,如今可是疯了!”


    “是,疯了。”谢长河低念着两个字,满意地笑了。


    当初杀死萧无衍的妻儿害他损失数十手下,未曾想如今那女子的身份倒是送给他一份意外之喜。


    东宫、镇远侯——这两人斗得越狠,他和父亲便越能坐收渔翁之利。


    *


    但谢长河派人散播的消息并未瞒过禁军暗桩和东宫负责收集情报之人的耳朵,当夜,锦盘去叶府送调查名单时便从叶晋口中得知此事,与此同时,亦有人进宫面圣上禀此事。


    顾宜和秦子锦如今隐姓埋名在洛州开了家医馆,夫妻二人和他们的一双子女早已过上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若非逼不得已,姜文弗并不想将这一家无辜之人再牵扯进皇家之事。


    况且,他如今尚不知晓东兴侯府散播这等谣言究竟是什么目的……若想用此事逼太子就范去庆州,那显然是痴心妄想。


    莫说此事是假,即便为真,就以当初老常山王不曾管过自己女儿死活、甚至从没见过顾宜这个外甥女的行事做派,姜文弗也断不会答应让太子去庆州为此人吊唁。


    既如此,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吩咐下去,不可轻举妄动。”姜文弗沉声屏退禁军暗桩,决定静候东兴侯出招。


    清晨时分,锦盘回宫后亦将此事上禀姜幼安。


    而姜幼安得知此事后所思所想几乎与自家父皇一样,只是这消息虽荒唐却又当真与她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关系,让她不禁怀疑散播消息的幕后之人或许便是当初对他们动手之人,也或许是与萧伍遇难有关之人……


    她一直派人在查先锋营遇险之时的事,如今总算窥得一角——当初在战场上先锋营虽然奉命去追敌寇,可彼时先锋营中仍有四千余将士,而柔然残军加在一起不过勉强过万,以镇远军之勇猛,即便不敌,也绝不会败得如此惨烈。


    “阿盘,明晚你再去一趟叶府,让表兄派人去查,一定要查清楚散播谣言之人究竟是谁。”


    姜幼安眸泛刀光,双手不知何时竟已紧攥成拳。


    锦盘虽憨直,但此时亦知晓殿下究竟因何而怒,当即绷紧脸禀道:“殿下莫急,叶指挥使已派人去查了,他说若是查得快,下朝后便会让小顾大人递来消息。”


    姜幼安立刻召来小桂子,让他现在就去东宫大门前等着,又沉声道:“若义兄来时东宫外无人,你便将义兄带来见孤。”


    小桂子闻言大感诧异,可他昨日刚被敲打过,眼下已懂事不少,只躬身领命道:“是,小奴今日定将差事办好。”


    然而他在东宫门后等了将近俩时辰,好不容易等到小顾大人且见他身后也没人跟着便邀他入殿见殿下时,顾若泓却利落拒绝,只将两张纸条匆匆塞进他手中——


    “速呈殿下。”


    顾若泓的声音又轻又低。


    话音刚落竟又忽地后退一步扬声叹息:“也罢,多谢小桂公公,既然殿下还是不见臣,那臣便明日再来。”


    言罢,他顿时怅然转身。


    小桂子不知小顾大人今日是闹得哪一出,可小顾大人委实比他聪慧多了……这般想着,他犹疑片刻,终是只揣着张纸条便回了东宫。


    与此同时,姜幼安刚刚将一早醒来就哭闹不止的肃儿哄睡。


    小家伙明明一直都很乖很听话,可今日不止怎的,竟一离开她的怀抱就哼哼唧唧起来,若姜幼安狠下心来再离开他两步,他哭嚎的声音便会瞬间变大,颇有一种“娘亲不陪我我就把自己哭懵过去”的架势。


    姜幼安既心疼又无奈,只好留在偏殿陪着小家伙,即便这会儿睡了也不敢离开。


    直到片刻后偏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才起身离开床榻:“阿月,若是义兄来了,你且让他等等。”


    锦月柔声应是,快步走去殿外,须臾,她却带着两张纸条返回殿内。


    姜幼安刚刚整理好衣衫,见状眉心微蹙:“义兄没来?”


    锦月呈上字条道:“小顾大人来了,可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匆匆将这两张字条交给小桂子便又离开了。”


    姜幼安闻言凤眸顿时凝得更深,迅速展开两张叠得只有两指宽的字条。


    然而看完手里的这两条消息,她面上神情却变得愈发凝重复杂。


    锦月见状不由关切道:“殿下……难道字条上的消息不好?”


    姜幼安摇摇头,将两张字条交给锦月看:“不算不好,只是……有些奇怪。”


    两张字条,一张是叶晋所写,他已查明散播谣言的幕后之人就是谢长河,而谢长河似乎未想隐瞒此事,今日一早在宣政殿上竟当众向父皇请命让她去庆州为老常山王送葬好将功补过。


    真是无稽之谈。


    她自愿禁足东宫是一回事,可过?她有何过?若“成亲生子”算过,这满朝文武恐怕无一人能幸免。


    但让姜幼安心生奇怪的并不是此事,而是另一张字条。


    那上头的字显然是义兄所书——“镇远侯派人八百里加急呈奏,言老常山王乃其妻外祖,日前忽闻噩耗悲痛不已,故奏请圣上,求圣上恩准其率兵改道前往庆州吊唁。”


    她让义兄去查镇远军归期,所以义兄今日才会呈上消息,可这上头的字为何处处透着诡异?


    他们离开塞河才短短两月,那时镇远侯身边丝毫没有女子身影,这两个月来镇远军又一直在和柔然打仗,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娶亲?


    况且还这般凑巧,那女子竟与“顾幺幺”一样是老常山王的外孙女……


    这背后显然另有目的。


    可若镇远侯这封急奏只是借口,那他大费周折非要赶去庆州又究竟是为何?


    姜幼安心头忽地生出一丝不安。


    第99章


    “那女子福薄,死了”【加……


    御书房,皇帝和顾相此时亦喜忧参半。


    镇远侯这封奏报来得正是时候,不仅让近来关于太子的谣言不攻自破,更是打得东兴侯等人措手不及,今日早朝,皇帝瞧着谢峥听闻奏报后黑一块白一块的脸色,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可同时,他对镇远侯此举的担忧也随之而来。


    上次见镇远侯还是平康十九年,彼时姜文弗相信他心中并无动摇皇权之心,可人心难测,如今已是平康二十二年……


    姜文弗早已屏退左右,这会儿御书房内只有他跟顾永年两人,谈话便也随意了些:“舅兄,镇远侯此举你怎么看?”


    顾永年一向冷静,此时面上却是露出愁容:“圣上,比起镇远侯可能包藏祸心,臣更担心他的奏报……所言为真呐!”


    这话当头棒喝敲醒姜文弗,他猛地摆手:“不可能!此事绝无可能!当初幼安离开长安,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可心软!定要……定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况且幼安回京后朕亦问过暗卫!与幼安成亲那人的确已经死了!”


    说到后面,姜文弗声音压低许多,但话语却很笃定。


    顾永年也不愿意往坏处想,只是太子身份容不得半点闪失:“圣上今晚最好去见见幼安,当面问清此事。”


    姜文弗:“不行!等不到晚上!朕现在就去!”话落倏然起身,只传了刘喜陪着便匆匆赶去东宫。


    顾相见状便也离开御书房,去鸿胪寺见了幸望之,让他秘密修书一封给如今已是云州知府的弟弟幸远之,令其留意镇远军是否有异动,而后顾相又分别给远在宁州和庆州上任的学生写了两封信,让他们待镇远侯抵达宁、庆两州是密切留意其动向。


    若奏报上所言为假,此事倒好解决。


    长安城有十万禁军驻守,镇远侯这次回朝身边却


    只带了三千骑兵跟军中一些老弱残军,即便那小子当真包藏祸心,顾永年也有把握令他成不了气候。


    可若奏报所言为真,那可着实难办了……


    命人将信送出后,顾相不禁坐在书房轻叹口气:幼安是好孩子,倘若她跟莘儿芜儿一样只是公主,他这个做舅舅的定会为了她心善而开心,可幼安是太子,是大燕的储君啊,而他身为臣子,只能希望她能心狠些、再心狠些。


    这般想着,顾相终究是坐不住了,当即起身传管家准备马车,他要再进宫一趟。


    不想就在此时,门房却来书房通禀:“相爷,宫里的刘喜公公来了。”


    顾永年正在戴乌纱帽,听见通传手一顿,忙道:“快请进来——”


    ……


    另一厢,东宫。


    姜幼安在送父皇离开后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父皇今日的询问印证了她的猜测,镇远侯借“顾幺幺和萧伍”之名果然另有所图,而镇远侯此举也愈发证明当初萧伍和先锋营众人着实死得太过蹊跷。


    东宫殿外种着两颗海棠树,花期将至,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已长出零丁花苞。


    姜幼安负手抬眸,双目深深地盯着枝芽间那两朵花苞,须臾,轻声对守在她身边的锦盘道:“今晚,帮我给大皇姐传封信。”


    萧伍的事不能再等了,若镇远侯此次南下当真是动了反心,那她就必须在此事尘埃落定前查清先锋营众人无辜惨死的证据,断不能让他、让他们死后还要背负叛军之名。


    ……


    相府书房,顾永年在刘喜口中得知太子与镇远侯确无瓜葛之后亦长松一口气。


    镇远侯利用军中死去将领之名南下,其狼子野心可见一斑,既如此,事不宜迟,他们也该部署对策了。


    于是在刘喜离开相府前,顾永年写了封密折让他转呈圣上。


    当夜,姜文弗秘密传令镇守渤海城的叶世锋夫妇,命其收到密令后立即派可靠之人率三万兵马秘密前往洛州。


    此地进可攻退可守,若镇远侯当真有反心,他们即可北上拖延北境镇远军,亦可南下支援与各州守军共剿叛军。


    当然——此事最好的结果其实是能兵不血刃的劝服镇远侯。


    大燕战火纷飞多年,百姓还没过几年安稳日子,一旦起了战事,无论孰胜孰败,都是苦啊。


    故而皇帝足足思虑了两日,却始终没选出能南下庆州收常山王虎符之人,长安城外要防镇远侯,长安城内还有一个东兴侯虎视眈眈,所以这会儿禁军和天子亲卫的将领皆不可动。


    如此一来,长安既有身份能力又得皇帝信任的人便只有顾永年和叶世言两人了。


    只是叶世言前年生了场大病,早已辞官在家修养,今日早朝后他从侄子叶晋那儿听到风声倒是硬撑进宫来请命了,可皇帝瞧着他这两年越来越白的头发和愈发消瘦的身子,实在不忍心再让他受累。


    “叶卿,朕还想将来当了太上皇跟你和顾相一块喝酒下棋呢,你好生回府歇着,朕心中已有人选。”


    “当真?圣上属意谁?”


    姜文弗担忧叶世言,随口扯了个理由劝他出宫,可叶世言致仕前乃是刑部尚书,眼下虽说身子不太好,双眼却如光如炬,一眼便看出圣上这话纯粹是糊弄他。


    “……”


    姜文弗被问的一阵无言。


    他很想说让顾相去,可长安如今这局势根本不容舅兄脱身,否则叶卿今日也不会撑着病体入宫……可除了他们二人,朝中还有谁能当此大任?


    姜文弗愁得眉头紧皱,背着手在叶世言跟前来回踱步起来。


    这时,御书房外的内侍却入内通禀:“圣上,顾兰丰顾大人求见——”


    “兰丰?”姜文弗闻言面色忽明:“快!让兰丰进殿!”


    叶世言见状神色也略有缓和,兰丰这孩子的确优秀,只是太年轻了些……


    正想着,便见顾兰丰信步迈入殿内,身子朗朗,瞧着竟似乎比顾相当年还要沉稳几分。


    叶世言忽然有些怔松。


    姜文弗的双目则越来越亮。


    而顾兰丰亦不负殿中二人所望,跪地稽首,声色从容不惊:“臣愿南下为圣上收回常山王虎符,求圣上恩准。”


    “……好,好,好!朕准了!”


    姜文弗龙心大悦,一连道了三声好,迟疑、笃定、赞赏,他总觉得这些孩子都还太小,可今日一瞧他才发现,这些孩子其实早就可以独挡一面,是他们这些所谓的长者一直小看了他们。


    次日,姜文弗在朝上钦点顾兰丰率千人骑兵南下庆州传旨。


    这人选在东兴侯父子预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皇帝老儿不舍得动顾永年和叶世言,便只能在年轻一辈中挑人了。


    既如此,他们正好隔岸观火,看看顾相这引以为傲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在萧无衍那个疯子手里?


    此人如今可是六亲不认,连他母族数百人的生死都不管了——月前他曾派人暗中去镇远军游说,本想再给这小子一次机会共商大事,不想他竟给他麾下之人按上柔然细作之名全部斩杀,真是愚蠢之极,狂妄之极。


    思及此,谢峥低声吩咐长子:“长河,给长山传信,告诉他,海棠花将开,该祭奠你们母亲了。”


    闻言,谢长河斜长的双眼微眯,眸光似蛇一样阴冷:“是,父亲。”


    *


    海棠花的品种有很多,而不同品种之间它们的花期也各有不同。


    譬如东宫前殿外的两株垂丝海棠常常是长安城中开得最早的,甫一进三月,两株树上的花骨朵便争先恐后地从翠绿枝芽间冒了出来。


    长杏街上的贴梗海棠则开得相对晚些,通常要四月才会开花,不过它的花期却蔓延得很长,直到五月都繁茂景盛。


    二月底,在姜幼安收到大皇姐递进东宫的密信之时,皇帝姜文弗则终于在朝上下令重修大燕律法之事。


    在正式下令之前,皇帝曾与顾永年、叶世言以及六部尚书、侍郎等人商讨过多次,这期间他本以为东兴侯党羽会和过去几年一样百般阻挠,不想此事却推行得异常顺利,众人几乎没有反对的。


    甚至对“太子解禁后便主领此事”都没什么意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帝一边不动声色的推行一边暗中派暗桩盯紧了东兴侯父子。


    两人最近这段日子太过安静听话,委实不是他们父子二人的行事作风。


    东宫,姜幼安看过大皇姐的信后凤眸却一点一点紧了起来——当真如此么?先锋营出事当真是因为镇远军中藏着东兴侯党羽吗?若当真如此,若幸远之所查无错,那将来她就只能求父皇了,求父皇莫因镇远侯一人而牵连镇远军……


    时至今日,长安众人几乎已经认定镇远侯此人浪子野心意欲谋反。


    各方势力亦早早好准备,只等南境传来消息便各行其事。


    可众人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却并未等到镇远侯揭竿而起的消息,反而是先收到了顾兰丰的奏报,那奏报上道——


    “启禀圣上,庆州生乱,常山王世子抗旨不遵欲谋取庆州、霍乱大燕,幸而镇远侯及时率军赶至庆州助臣收服庆军、平定叛乱,臣不日将与镇远侯启程返朝,或于三月初十前抵达长安,至此,望圣上圣安。”


    三月初十?今日已是三月初七,那兰丰他们岂不是就要到长安了?


    皇帝看罢奏报龙心大悦,当即传禁军统领入宣政殿:“快!速去城外接人!查清楚镇远军此时到了何处?兰丰和镇远侯为大燕立下大功!朕要率文武百官亲自去接他们!”


    “是!臣谨遵圣谕!”


    话落,禁军统领退出宣政殿,立即率心腹出宫去城外接人。


    不想萧无衍却比奏报上所言日期回来得更早,禁军统领抵达城门口时正巧碰见身穿绯红官袍的顾兰丰与一通身玄甲之人策马飞驰而来。


    禁军统领急忙策马迎上去:“兰丰,这位将军可就是镇远侯?”


    顾兰丰行事素来沉稳不惊,可这几日他着实因萧无衍累得不轻,这厮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刚刚平定庆州叛


    乱便疯了一般往长安赶,一路上竟跑死了三匹马。


    是以这会儿在禁军统领面前他已顾不得维持君子之风,急勒停马道:“周统领,您快帮我追上阿衍,拖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做傻事。”


    周统领闻言神色一凛,不由望向顾兰丰身后空旷的长道:“镇远军何在?”


    顾兰丰深喘口气:“此事您不必担心,大军脚程慢,还要两三日才能到,不过我与阿衍身后倒是还跟着几位军中副将。”


    周统领明白了,略略拱手道:“好,本将会尽力拖住萧侯。”话落,他扬鞭策马,仿若离弦的箭飞快追了上去。


    顾兰丰见状舔了舔干裂的唇,浑身有气无力地驱马至茶摊要了壶茶,直将两碗茶水灌肚才总算恢复一些精神。


    不肖片刻,顾青树、李拓等人亦策马赶来此处。


    几人本想直冲入城,看见闲散坐在茶摊的顾兰丰却是一惊:“顾大人,你怎在此处喝茶?我家侯爷呢?”


    闻言,顾兰丰撩袍起身,波澜不惊道:“没拦住,进城了。”


    李拓一听登时急了,怒道:“你果然心怀叵测骗了我们一路!老顾,走,我们自己去劝侯爷!”


    顾兰丰却是轻笑,神色淡然地拍了拍沾在衣袖上的土:“李将军,无召不得入宫,你们即便追到宫门又能如何?”


    李拓:“……”


    顾青树:“……”


    诸将霎时变得缄默。


    顾兰丰这才翻身上马,道:“本官已请周统领代我拖住阿衍,可拖得住一时拖不了一世,你们若仍绝口不提阿衍为何会变成这般,今日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这……”


    李拓犹豫地看向顾青树。


    若是要说,他们中没人比老顾更清楚侯爷发生了何事。


    顾青树对上诸将眼神,不由长叹一声:“也罢,顾大人,本将这就将事情原委告知于你,只是咱们最好边走边说。”


    顾兰丰:“自然。”


    他话音一落,众人顿时策马疾驰赶往皇宫。


    从长安城门到皇宫,平日里即便是快马加鞭通常也要一个时辰,可今日周统领拼了命地追镇远侯,竟只用半个时辰就抵达宫门。


    周统领急急下马,虎步飞快地追上站在宫门口的镇远侯:“萧侯,在下周兴怀,乃禁军统领,方才兰丰所言想必你也听到了,我这个人嘴笨不太会劝人,但朋友之托不可负,在兰丰来之前我不能放你入宫。”


    他心直口快,说着便握紧腰间横刀,若镇远侯不听劝,他就只能动用武力拦人了。


    萧无衍此时却很冷静,黑眸目不斜视的盯着宫门廊道,薄唇轻启:“周统领,久仰大名,若你能回答本侯一个问题,那本侯便在此处等兰丰。”


    周统领微怔:“……什么问题?”


    萧无衍:“太子回宫,身边可带着一女子?”


    周统领闻言默了默,想起长安近来关于太子的那些风波,沉吟道:“太子之事在长安并非秘闻,告诉你也无妨,太子回宫前的确与一民间女子成了亲。”


    萧无衍瞳孔猛地一缩,忽然转身盯住周统领:“那女子现在何处?可是在东宫?”


    周统领摇摇头,啧叹一声:“不在,那女子福薄,死了。”


    第100章


    “臣要见太子”


    顾兰丰还是来迟了一步。


    周统领疾步带他入宫,连声解释:“是本统领太大意被他摆了一道,这萧侯爷嘴上答应在宫门口等你,实则早就让人去御书房传了话,方才刘喜公公亲自来宫门口接人,我哪敢拦呐……”


    “阿衍答应等我?不可能,周统领可否告知下官阿衍都与您说了什么?”


    顾兰丰身形一顿,脚边翻飞的绯红衣摆骤然垂落,他太了解阿衍,若无所图,这家伙绝不会这般好说话。


    “并未说什么不可说的……”


    周统领跟着停下脚步,疑惑地蹙起了眉:“萧侯只是问太子殿下是否在民间娶了位妻子,此事他应是听到过些许风声但并不知实情,还以为太子将那女子带回了东宫,不知那女子其实已经亡故。”


    糟糕。


    阿衍闻此消息定会误会。


    顾兰丰暗道不好,双腿顿时迈得更快。


    父亲和圣上虽从未对他明言过幼安身份,可他自小看着幼安长大,早已猜出她是女子。


    只是父亲和圣上不提,他便装作不知罢了。


    方才又从顾青树、李拓等人口中知晓阿衍曾在北境娶妻,且那女子与幼安一样医术极好、出现和消失在北境的时间也与幼安离开和回长安的时间都对得上,甚至连如今东宫那位小皇孙出生的日子都与他们口中阿衍未出世的孩子相差无几……


    顾兰丰瞬间便猜透其中蹊跷。


    阿衍在苍鹤遇见的女子正是幼安……


    可幼安的女子身份绝对不能暴露于世,至少,如今不能。


    另一厢,御书房。


    皇帝本与顾相在议事。


    顾兰丰的奏报完全打破了他们对镇远侯行事的预测,二人原以为镇远侯去庆州是想趁乱夺庆州兵权,如此,便可与驻守北境的镇远军南北夹击攻入长安。


    所以顾相才让幸望之给幸远之递密信,让其密切留意镇远军动向,早做防备,一旦他们发兵务必要拖住大军南下。


    同时皇帝又令叶世锋悄悄带兵潜藏洛州,途中又密令各州守军布防应敌,如此由东向西各州密合便可呈横截之势反攻。


    谁知诸多布防今日却成了一场空,镇远侯竟乖乖与兰丰一同回朝……


    那他究竟是被兰丰劝服还是当初那封奏报所言本就是实情?


    若是后者,那麻烦可就大了。


    君臣二人愁得头发都又白了几根,不想这时,禁军又传来镇远侯已到宫外候命的消息。


    皇帝瞅瞅顾永年,又瞧瞧什么都不知情的禁军小兵,好一会儿才长叹开口:“宣。”


    既然人已经来了,那便探探他的虚实。


    禁军小兵领命,躬身退出御书房,须臾,便见通身玄甲的青年气势森然龙骧虎步地迈进大殿。


    皇帝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赞赏。


    短短三年,这孩子取甘州、灭柔然、扬国威,属实是他大燕的好儿郎。


    将来幼安若能得他忠心辅佐镇压四境,再有兰丰他们在朝中为她分忧,二十年后,大燕或可重现昔日文帝在位时的盛况。


    届时百姓安居乐业,江山后继有人,他也就能放心下去见永薇,告诉她,当初他们没选错……


    “臣萧无衍,参见陛下。”


    年轻将军身穿玄甲单膝跪地,脊梁挺得笔直,黑眸锋锐直视天颜毫无退却。


    这本是大不敬,可皇帝循声望去,看着这样充满傲气的萧无衍却没半点不悦,反倒对他愈发满意——大燕的骠骑大将军,本就该如此。


    他走到龙椅下亲自扶起萧无衍:“萧爱卿快快平身,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朕怎么瞧着你比上次回长安瘦了许多?”


    萧无衍黑眸轻垂,面色无喜无悲:“承蒙圣恩,臣已无大碍。”


    然话落却忽地退后半步,抱拳深揖:“但臣此番回长安有一不情之请!还求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皇帝立刻看向顾永年,君臣二人不动声色地对了个眼神。


    他们料到镇远侯会有所求,只是没想到他竟无半点迂回,才刚说两句话就这般大胆的提了出来。


    沉吟片刻,皇帝背着手又走回龙椅之上:“萧爱卿收甘州、攻荣古灭柔然、又助兰丰平底庆州之乱,这桩桩件件皆是大功,朕本就想赏赐于你,你所求何事?但说无妨。”


    此言半真半假,恩威并施。


    萧无衍当然看出皇帝对他并不信任。


    可自从查到幺幺出事那日太子的人曾在甘州出现,他便没有一刻不想回长安、没有一刻不想去东宫找太子当面质问,问他究竟为何伤害幺幺!问他究竟把幺幺藏去何处!


    萧无衍一刻也不能等了——“陛下,臣要见太子。”


    皇帝一双凤眼瞬间眯起:“萧爱卿……就只是想见太子一面?”


    萧无衍:“是,除此之外,臣别无所求。”


    皇帝神色倏然威严:“你有所不知,太子胡闹,朕罚他禁足东宫三月闭门思过,如今尚不满两月,恐怕不好让他见人。”


    萧无衍却帮太子说话:“陛下或许不知,臣能率兵夺回甘州,太子其实功不可没。若非太子派人往镇远侯府送去云、甘两州相接的密道图,臣夺甘州之战绝不会那般顺利。”


    “竟有此事?”


    这话倒让皇帝大感意外,狐疑的想,既有此事,安安怎么不曾向他这个父皇邀功?


    “是,确有此事。”


    萧无衍黑眸低垂,从容应对。


    他此刻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然而无人知晓,他究竟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将满腔恨怒


    压进心底。


    不过龙椅之上,皇帝却是从萧无衍步步为营的言语中明白他在此事上绝不会退让……


    末了,皇帝到底退了半步:“也罢,既然太子于收复甘州之事上有功,那朕便特允他出席今晚为镇远军诸将设的宫宴。”


    “不过眼下时辰还早,萧爱卿,你一路奔波,且先回府扫扫风尘,待晚上再入宫来。”


    萧无衍闻言倏然抬头,“陛下——”他不想等,他想此刻立即去东宫见太子。


    可皇帝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如今尚不容他置喙,须臾,他只能将头又垂下去,黑眸紧紧盯着地面金砖道:“是!臣谨遵圣命。”


    话落他起身后退,疾步离开御书房,仿佛只要慢一分他平静忍耐的面具就再也维持不住。


    而此时顾兰丰终于赶到御书房外,望见萧无衍面无表情的从殿内走出,他心中猛地一跳,飞快上前拦人:“阿衍要去何处?”


    “出宫。”


    萧无衍声音平淡,神情也异常平静。


    顾兰丰一时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偏偏御书房外又不是能放心说话的地方,只能先低声劝阻:“阿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你先回府,今晚我会去你府中找你,届时一切都会有答案。”


    “不必,陛下已经答应让太子参宴。”


    萧无衍冷声拒绝顾兰丰,径直离去。


    他无心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此事,但若幺幺……不,太子最好只是将幺幺藏了起来。


    否则,他绝不介意让皇家人都去黄泉路上陪她。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