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宫宴重逢
皇宫外,顾青树与李拓几人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正翘首以盼地望着宫门。
此次他们回长安只带了三千骑兵和一万步兵,这一万步兵里还有三五千的伤兵残兵,万一、万一皇帝老儿真要对师弟不利,那他们想要救师弟恐怕只能采取迂回战术……
顾青树边想边着急的在宫墙下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侯爷!侯爷出来了!”
顾青树一听立即跑回宫门守卫跟前,远远望见师弟那道消瘦身影,他紧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李拓则在萧无衍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飞快将侯爷的马牵了过来。
萧无衍强撑着走出宫门,看见顾青树、李拓等人,他静静凝神片刻,古井无波的黑眸里总算生出些许活意,哑声开口:“去师兄府中落脚。”
皇帝当初封萧无衍微骠骑大将军时曾赐过他一座宅子,但在查明查明太子究竟对幺幺做了何事之前,萧无衍不想跟皇家扯上任何关系。
至于镇远侯府……那里早不是他的家了。
顾青树闻言连忙应好,生怕不小心说错话再把师弟逼进皇宫。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骑马来到顾府。
顾府的一众老仆虽不知自家的主子们是否会随大军回来,但自打听到镇远军要回长安的消息后府里老管家便带人将顾府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不想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这会儿,老管家殷切地迎着自家少将军和萧侯爷等人入府,又是张罗给几位将军备席面,又是吩咐厨房快些多烧热水好让少将军、萧侯爷还有几位将军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解解乏。
众人一路马不停蹄的从庆州赶来长安,的确许久不曾歇过脚,老管家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瞬间亮了。
顾青树见状果断顺势将众人支走:“平伯,劳烦您老人家带他们几个去厢房。”
自家少将军发话了,平伯自然乐呵呵的连声应好。
李拓等人亦识趣地随老管家离开,顾老将军不在,眼下他们这些人中也就顾青树还能跟侯爷说上两句心里话。
当然,顾青树支开众人也的确是打了跟师弟好生说几句的心思。
可他素来嘴笨,将人带回自己院落后却迟迟想不到该如何劝人——
许多话早在弟妹出事之后他跟父亲便劝过了,师弟那时似乎也听进去一些慢慢振作起来,直到那封“弟妹出事之时太子曾出现在甘州”的密信将师弟激得再一次吐血,他和父亲才明白其实师弟其实从未放下弟妹。
顾青树不知用什么话才能形容出师弟那时的模样……
老头说过,太子曾对师弟有恩,所以师弟曾经很信任太子,甚至当初师弟刚上战场时不要命的冲锋就是为了不让太子失望,不让太子觉得白救了他这么一个人。
可后来先锋营出事,师弟给太子送密信求太子查清真相时太子却无任何回音。
自那时起,师弟对太子便不再抱任何希望。
他清楚记得,那年凛冬师弟整整吹了三个月寒风也再不肯碰太子派人送来的氅衣。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三千多人的性命压在师弟心里,师弟对大燕也从不曾有过不忠之心,他只是开始拼命立军功。
云州、甘州、荣古、柔然王城,他拼死打下一座又一座城,所求不过是还当年枉死的兄弟们一个清白。
但这次若当真是太子害了弟妹他们,届时恐怕……恐怕大燕又要乱了。
良久,顾青树终于深吸口气握紧拳头道:“师弟,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愿意跟随你。其实咱们离开荣古之前,爹也说过,若是师弟你——”
“师兄,我累了。”
萧无衍却忽然打断顾青树,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隔墙有耳,更何况他们如今身在长安,说话行事更应小心才是。
顾青树闻言微愣,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师弟用意,不由挠挠后脑勺道:“那好,那我就不叨扰你了,师弟你好好休息。”
“嗯。”萧无衍垂眸应声,又道:“你们也养足精神,今晚宫宴,需小心行事。”
顾青树点点头,抬脚便往院外走:“师弟放心,我这就去叮嘱他们。”最后两个字音落下时,他人已拐出了院门。
而萧无衍静立在顾青树院中,那双黑眸环顾周围的一草一木,不肖片刻,竟又如死灰一般寂然。
*
东宫,姜幼安收到父皇让她今晚参加宴请群臣的宴会口谕时已是黄昏。
彼时她正在偏殿陪肃儿玩,听见此事心里只觉莫名:“父皇这是为谁设宴?”
自母后病逝,除了每年除夕前设宴宴请群臣之外父皇极少再设大宴,上回在年节之外的日子设宴还是三年前东兴侯打败西梁班师回朝那日。
刘喜道:“禀殿下,镇远侯回京了,圣上今日设宴是想为镇远军中的诸位将士庆功。”
镇远军?姜幼安凤眸倏凛:“他们竟回了长安?”——之前得知镇远侯率兵去
庆州,她还以为大燕又会生出一场战乱。
刘喜跟在皇帝身边二十余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见状只微微笑了笑,细声提点道:“殿下,圣上的意思是既然镇远侯已然回到长安,那过去的事自不必提了。”
姜幼安微默,须臾才道:“孤明白了。”
不管镇远侯当初率兵去庆州有没有心存不轨,父皇如今都已不打算追究。
相比寻求真相,父皇更想要大燕安定。
刘喜便道:“那奴便告退了,今晚是戌时开宴,陛下会准时到,殿下可莫要去迟。”
“嗯。”姜幼安颔首轻应,继而转眸看向锦月:“阿月,送刘公公。”
“是。”锦月福礼领命,温温柔柔地送刘公公走出偏殿,出门后却悄悄从袖笼里掏出一小袋金叶子塞到刘公公手里,压低声音询问:“不知刘公公可清楚今日宫宴镇远军中会来哪几位将军?”
“……”
片刻后,锦月返回偏殿。
姜幼安将乐滋滋挥舞小拳头的肃儿交给三娘,起身询问:“可问清楚了?”
锦月急步走来,轻声回:“殿下,刘公公说镇远大军尚未到洛州,今日回到长安的只有镇远侯与他身边的几位副将,那几位副将里官阶最低的也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
这番话让姜幼安眼底那丝希冀渐渐散去,虽然明知不可能,可从刘喜口中得知镇远侯率兵回长安时她心底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丝妄想。
罢了。
萧伍已经死了。
她早就接受事实了不是吗?
姜幼安轻吸口气,凤眸倏凛:“阿月,让人去备水,孤要沐浴更衣。”
今日是她回长安以来第一次在群臣前露面,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绝不可显露半分她是女子的端倪。
思及此,姜幼安不由垂眸瞧了眼自己的胸,三年前离开长安时这里还没有如今这样的弧度,通常用裹胸布随便裹一裹便可变得极为平坦,但如今却大了许多,若想将此处裹得还跟三年前一样平坦恐怕要费些功夫。
……
长安城三月初七的白日在戌时来临前的那一刻终于落下帷幕。
夜色降临,为了让自己身前某处变得平坦姜幼安几乎将自己裹得呼吸都困难。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是将自己收拾妥当,身穿明黄蟒袍,头戴金冠,于戌时前抵达设宴的麟德殿。
恰好这时,皇帝亦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父女两人在殿前相见,姜幼安倏然站定,面目肃然,规规矩矩乖乖巧巧地垂首作揖:“儿臣见过父皇。”
姜文弗立马虚扶住她,轻咳一声:“嗯,太子长进不少,随朕一起入宴吧。”
姜幼安闻言不由蹙了蹙眉,莫名觉得父皇今日这戏演得有些敷衍。
可父皇说完话便率先迈进殿内,她也只得压下满腹疑快步跟上。
此时群臣已然进殿落座,不过随着麟德殿外内侍的两声“陛下到——太子殿下到——”,群臣顿时离席跪地叩首,齐声高呼:“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皇帝大手一挥:“众爱卿不必多礼,平身,落座。”
话落,又听群臣高声呼谢,这才一一起身坐回原处。
这时姜幼安的一双凤眸却幽幽地盯着自家父皇,但父皇显然在躲她,落座后故意板起脸端端正正的目视殿内群臣,甚至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往她这边瞄。
察觉到此,姜幼安微微眯眸,冲着自家父皇低不可闻地哼了声,而后才撂袍落座。
父皇这个老狐狸,今日突然叫她参宴,定是悄悄摸摸给她设了什么圈套,否则他才不会这般心虚!
太子的座位在皇帝左边侧首。
镇远侯是今日宫宴最大的功臣,座位亦排在左侧之首,故而此时此刻,太子和镇远侯之间的距离满打满算也才三五丈。
是以姜幼安生完父皇的气,立刻便想起跟她曾有几面之缘的镇远侯就坐在她下首。
虽说今日她在面容上也做了些许修饰,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跟镇远侯正面交锋为妙。
这般想着,姜幼安暗暗向小桂子使了个眼神,让他站到了座位左侧挡住下首镇远侯的视线。
然而这时,锦月却忽然俯身语速飞快的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姜幼安闻言一震,倏然转眸看向下首——就见那坐在镇远侯之位上的男人竟长着一张与萧伍一模一样的脸,而当初镇远军中所谓的“镇远侯”却与顾师兄并肩坐在他身后。
第102章
借着月光,紧紧环住他的……
而此时,萧无衍黑眸震颤,同样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
确切地说,早在太子踏入麟德殿那一刻,他的视线便已牢牢锁在太子身上。
他一寸又一寸看着太子走近,一分又一分确认她的模样,惊疑、狂喜、却又骤然心如刀绞。
是她,是幺幺,太子就是幺幺,娘子的模样早已在他心里镌刻千遍万遍。
他绝不会认错。
幺幺活着,她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这瞬间,失而复得的滔天惊喜如浪潮一般席卷,萧无衍死寂如枯木的心终于又生出枝芽。
可他也忽然间明白一切,明白塞河镇的那场大火,明白顾幺幺过去对他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个决定,明白她当初为何会那般轻易便决定舍弃他。
原来……呵。
原来娘子心中从来都没有他,原来他从来都可有可无,原来即便他死了,她都无动于衷,不会为他掉半滴眼泪。
一口腥甜瞬间溢上喉腔。
萧无衍却生生忍住,倏然举酒入喉,用满腔辛辣将那股腥甜压回骨腹。
姜幼安匆匆收回视线。
她没看错,那人是萧伍,就是萧伍……他,还活着,当真还活着……
姜幼安眼底抑制不住地泛出泪光。
她猛地攥紧双手,咬住舌尖,这般忍了许久才终于将心头那股狠狠翻涌的酸涩重新藏好,她又转头看向下首,却发现方才牢牢盯着她看的萧伍不知何时已收回视线,此刻轻低着头竟一杯又一杯地往喉中灌烈酒。
他在想什么?他认出她了么?若是认了出来,那他现在是否在怪她……
姜幼安敛眸,静默须臾,忽又看向上首——父皇今日让她参宴究竟是何用意
父皇早在镇远侯呈上那封去庆州的奏报时就怀疑过他的身份,还去东宫向她求证,但那时她当真以为萧伍已经死了,以为镇远侯是利用死去的部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直到方才阿月提醒,她亲眼看见坐在镇远侯位置上的萧伍,看见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才惊觉过去这两年萧伍其实也一直在隐瞒身份……
他才是货真价实的镇远侯。
可既然在此之前连她都不知真相,那父皇又是从处发现的端倪?
姜幼安一时想不透其中因由,须臾,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今日参宴的百官。
父皇不是会无端生疑之人,今日之事,定有人于暗中推波助澜。
这时,坐在殿内右首的东兴侯却突然朝皇帝抱拳叹息:“陛下,今日镇远侯大胜凯旋,臣着实是为陛下为大燕高兴,可臣身为无衍的舅舅却是要为无衍说句话,他今年已二十有三,身边竟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此事陛下可得为无衍做主啊!”
今日是庆功宴,照例,宴席一开场皇帝便该说些嘉奖镇远侯以及他身后那几位副将。
可方才皇帝刚要开口就见镇远侯忽然像喝水似地兀自给自己猛灌了几杯酒,等他终于不灌了,这厢东兴侯竟又抢在他前头张罗起镇远侯的婚事来。
姜文弗淡淡瞥一眼东兴侯,龙颜略显不悦:“怎么?谢卿这是怪朕耽搁了萧将军的婚事?”
东兴侯顿时一脸惶恐,忙道:“陛下,臣并非此意,臣只是担心萧——”
“不劳谢侯挂心。”
萧无衍骤然出声打断谢峥,神色不虞,似乎才回神般低喃:“本侯有妻子。”
“无衍,你弟弟在太子跟前犯了大错,不日将流放青州,今后镇远侯府的门楣便只能靠你支撑,你在云州娶的那女子既然已经死了,又不曾为你留下一儿半女,你还是早些忘了她另择一门亲事才好。”
东兴侯却变本加厉,越是看出萧无衍对亡妻念念不忘,便越往他心口上扎,摆明就是想激怒萧无衍。
然而他话音刚落,萧无衍尚未开口,那厢太子却先横插一杠——
“谢侯此言难道是在怪孤不该抓萧皓?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
东兴侯闻言略感意外,同时亦对太子生出一丝轻蔑:到底是乳臭未干,今日本没想朝这蠢材发难,不想他竟主动跳了进来。
“臣不敢,太子殿下都因民女之事被陛下罚了禁足,皓儿欺凌民女,屡教不改,确应重惩!”他立刻又
做惶恐状。
将她“娶妻生子”与萧皓奸害民女之事混为一谈,这谢峥可真是会颠倒黑白。
但若这样就想为萧皓脱罪,那未免太小瞧她了。
姜幼安无声嗤笑,凤眸却倏然望向萧伍,沉声问:“镇远侯以为呢?萧皓强掳民女折磨致死,屡教不改,仅是从长安到延洲就有七名女子遭他迫害,镇远侯以为刑部判他流放青州,可算公正?”
“不算。”萧无衍垂眸捏紧酒盏,几乎是立刻给出答案。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就连东兴侯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萧无衍不会愿意救皓儿……但现在看来,或许萧无衍终于认清了什么是血浓于水。
皓儿到底是他弟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帮皓儿,他还能帮谁?
而起初只敢观望的东兴侯党羽在得到东兴侯示意后亦纷纷借萧无衍之名为萧皓求起情来,其中又属刑部侍郎最有分量:“陛下,镇远侯为大燕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臣斗胆求陛下开恩,对萧二公子从轻发落。”
皇帝闻言不由看向太子,方才东兴侯分明是在向镇远侯发难,这傻孩子却非将那祸水往自己身上引,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可惜风水轮流转,太子这会儿正双眸定定地盯着镇远侯,连半分眼色都没分给他这个父皇,末了,皇帝只好顺着太子视线一起看向镇远侯,威严问道:“萧爱卿可是想用你的军功来为萧皓求情?”
虽说皇帝并不希望看到镇远侯这般行事,但若他当真开口,皇帝却不好不答应。
然而萧无衍接下来的话却让麟德殿倏然一静——
“非也,陛下,臣答“不算”并非是要为萧皓求情,而是臣以为萧皓所犯罪行,当诛。”
“萧无衍!皓儿是你弟弟,你怎可这般狠心?”东兴侯闻言倏惊,这才后知后觉他跟太子一唱一和竟将他绕了进去!
“谢卿,庆功宴尚未开始你怎么就醉了?”皇帝见状却沉着脸止了这场闹剧,又扬手唤谢长河:“快带你父亲回府歇着,待你父亲明日醒了酒,再让他入宫来见朕。”
谢长河脸色一白,立即起身搀住谢峥:“是,父亲今日是为无衍表弟高兴才多喝了几杯,这才在陛下面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东兴侯此时的表情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皇帝老儿这般将他逐出宫宴简直是半分脸面都不给他留,既如此,就别怪他心狠!
谢峥倏地甩袖,怒气冲冲地离开麟德殿。
此时,刚刚为萧皓求情的官员则噤若寒蝉,纷纷垂首藏尾,恨不得立刻从殿前消失。
但奇怪的是,皇帝却未有追究之意,只挥挥手便让众人归位,道:“开宴罢。”
与此同时,姜幼安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萧无衍移到自家父皇身上。
方才萧伍的回答她并不意外,他们毕竟曾是夫妻,虽然身份有所隐瞒,可她相信,他绝不会助纣为虐。
倒是父皇今日的言行实在太过奇怪……思及此,她凤眸微眯,一边盯着父皇一边端起酒盏递到嘴边轻轻抿了口。
于是一直装作不看太子的萧无衍倏然紧蹙起眉:她才生下孩子三月,怎可这么快便饮酒?
可纵使再担忧,如今的他却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劝阻。
想到此,萧无衍心口一窒,忽觉自己可笑,她是太子,堂堂太子,金尊玉贵万人之上,哪儿轮得上他来担忧?
酒杯太小,喝酒都喝不痛快,也止不了他四肢百骸那愈发绵密似针入骨髓般的痛感。
萧无衍咬紧后牙槽,索性丢掉酒杯,径直端起酒壶往口中倾倒,不想下一瞬却猛地大咳,便是再辛辣的酒都无法止住他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倏然喷洒桌几。
姜幼安见状倏然起身:“小桂子!速传太医!”
顾青树和李拓两人则瞬间围住萧无衍,心急如焚地劝阻:“侯爷!侯爷您莫再饮酒了!裴大夫说您如今得好好养着……”
可萧无衍此时似乎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抬手抹去嘴角的血便又提起酒壶往嘴边送:“无妨。”
顾青树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酒壶转身跪地:“陛下,萧将军身体抱恙,求陛下恩准臣等带萧将军回府修养。”
皇帝当然应允:“那便快些回府养着,刘喜,你带上太医,亲自送萧爱卿出宫。”
刘喜恭声:“是,陛下。”
姜幼安闻言立即看向父皇,她要为萧伍诊脉,她知道太医院的太医各个医术了得,可她必须要亲自为他诊过脉才能放心。
皇帝怎会看不出太子所想?
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眨眨眼,他这个做父皇就知道她在打什么歪主意。
但当着群臣的面,姜文弗还是轻轻摇头拒绝了姜幼安,甚至吩咐禁军统领:“送太子回东宫,三月之期未到,太子仍要继续禁足。”
“父皇!”姜幼安一脸不敢置信。
姜文弗不为所动,眼看刘喜已经带着镇远侯等人走出麟德殿,他便也一挥手让禁军统领带太子离席。
不过他自己却没有半点动身离席的意思,百官原本以为镇远侯一走宫宴便会散了,都起身做好了归家的准备,可随着皇帝落座,他们面容讪讪,只好干笑着随皇帝又坐了回去。
姜幼安这时忽然福灵心至,凤眸一转,脑袋一垂便乖乖跟在周统领身后走了。
另一厢,萧无衍随刘喜走过一段宫墙后蓦地止步,那双染着三分醉意的黑眸倏然清醒而冷冽:“刘公公这是要带本侯去何处?”
顾青树和李拓紧跟在萧无衍身侧,闻言警铃大作,一左一右呈攻势狠狠瞪向跟在他们身边的内侍。
两个小内侍顿时被他们充满杀气的眼神盯得一颤。
刘喜见状忙道:“萧侯莫误会,是太子想和您见一面,这条路便是去往东宫的路,不过若萧侯身子实在乏累,那咱家也可立即送萧侯出宫。”
“……”萧无衍无端陷入沉默,她想见他,为何要见他?怕他说出她的秘密所以特意将他叫过去敲打么?
他唇边忽地溢出一丝苦笑:“既是太子之意,本侯岂敢违命?带路吧。”
刘喜闻言骤松口气,这才继续领众人往东宫走。
姜幼安回到东宫时已近亥时,周统领监督她踏入东宫大门之后便回了麟德殿复命,她则带着锦月和小桂子疾步跑回寝殿:“小桂子,一会儿进殿你就将外裳跟冠帽给孤。”
小桂子不明其义,但会照做:“是,殿下。”
说着,主仆三人推门入殿,姜幼安径直迈进内殿,锦月则看着小桂子在外殿脱帽解裳。
然而这厢小桂子才刚解开两颗扣子,那厢内殿却忽然传来殿下略显嘶哑的吩咐声:“阿月,不用了,你带小桂子下去,孤乏了。”
锦月闻言一怔,殿下要小桂子的衣帽是想偷偷出宫去看姑爷,那如今不要了……她霎时了悟,推着小桂子便往殿外走:“是!殿下,阿月今夜在殿外伺候,您有事便唤我。”
“嗯……”姜幼安轻轻应着,双耳听见殿门被人飞快打开又飞快阖上。
直到整座寝殿只余她跟萧伍两个人,她才终于敢向前一步,借着月光,紧紧环住他的腰。
萧无衍的呼吸瞬间乱了。
第103章
“殿下究竟何意?”……
他原本以为会等来她的质问、怀疑、威胁、甚至是……杀意。
她是太子,而他知道太子最大的秘密,就算当真被杀人灭口,他也并不意外。
只是他可以死,师兄、李拓、还有镇远军中那些跟随他上战场杀敌的将士却绝不能无辜惨死。
萧无衍险些沉沦在她的拥抱里,可惜他实在太过清楚,从始至终,他在“顾幺幺”心中都无任何分量,就如她当初其实根本不在意与她成婚之人究竟是他还是陈宗,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而一旦得到,她便立刻弃他如敝。
“太子这是何意?”
良久,也或许只是一瞬,萧无衍脸色沉寒,忽地将人从怀中推开。
姜幼安微怔,凤眸有些无措地看向萧伍,方
才发现他在寝殿太过欣喜,竟险些忘了他们如今的身份。
萧无衍却在这时忽然看清她红通通的眼和氤氲在眼里明晃晃的泪光。
他心口蓦地一窒,下意识便想抬手为她拭去眼泪,然而手抬到半空他却忽然意识到,这泪眼……怕也是骗他的。
她知道,他不舍得让她哭,所以这时候,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然而明明知道不能信,明明心里好似有柄刀在搅,他的话语和行为却不受控制:“别哭,是臣错了,臣不该对殿下不敬……”
萧无衍一边安慰一边抬起僵在半空的手轻轻为她抹去眼睑下的泪珠,就好像他们从无芥蒂一般,那双黑眸却变得悲凉而疯狂,仿佛对自己已恨到最深处。
姜幼安静静凝着萧伍的眼睛,一眼便看出他眼中的痛苦。
她知道他怪她,她宁愿他怪她,建立在谎言之上的高塔,在谎言被拆开那一刻便注定会坍塌。
他们不能粉饰太平,那只会让裂痕越来越深,更何况,她也不想看萧伍这般忍耐。
须臾,姜幼安轻吸口气,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不是的,你可以问,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然而萧无衍却在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后神色忽变,双眸愈发阴郁,她在用顾幺幺的声音说话,用他最熟悉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声音说话,她以为这样他就会再次相信她的虚情假意进入她的圈套么?
不会,绝不会。
萧无衍倏然后退,原本映在他身上的窗影霎时掉落地面,仿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划开两人。
他寒声,好似终于恢复理智,话语中再无一丝柔情:“这话该臣说才是,殿下召臣前来是想问什么?”
她召他来?
姜幼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父皇让刘喜带萧伍来东宫时到底用得什么借口?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帮父皇背锅。
姜幼安急切上前,越过窗影试图向他坦诚:“我没有,我原本是想偷溜出宫去看你——”
萧无衍却步步后退,明显不信任她:“是么?既是误会,那臣便告退了,还请太子下令放了顾青树和李拓。”话落,他拱手揖礼,竟转身就走。
姜幼安没想到他会突然这般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眼看他便要走出内殿,神色不禁一急:“站住。”
她压低嗓音,恢复太子声线。如果这是萧伍想要的,如果他只想与她做君臣……那她,愿意如他所愿。
萧无衍闻声脚步一顿,唇边却勾起一抹自嘲地笑,果然,果然又是在骗他。
他转身低垂眼睫,瞬间敛去所有思绪:“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此时姜幼安手中还握着冠簪,方才急着去见萧伍,她一进殿门就开始拆了,可现在……她垂眸,抬手又将这两样东西戴好,而后才一步步走向萧无衍,低声下令:“伸手。”
萧无衍轻怔,不明她这是何意。
而见他不动,姜幼安神色不由一沉:“怎么?萧侯难道要抗命?”
萧无衍这才抬起眼睫看向太子,黑眸里泛起意味不明的幽光:“岂敢?臣,遵命。”
他一字一顿的咬紧牙回话,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双手伸到半空。
见状,姜幼安神色稍虞,然而下一瞬,却见她一手握住镇远侯手腕一手为他诊起脉来。
萧无衍神色顿时又变,当即便想抽回自己的手,声含薄怒:“殿下究竟何意?”
可姜幼安却将他手腕握得格外紧,哪怕被他的力气拽得险些跌倒也不曾松开半分,反而倔强抬眸,定定盯着他的眼睛道:“孤关心臣下,不可吗?”
“关心?”萧无衍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浊气:“殿下若当真关心臣半分,便不该草菅人命枉杀我镇远军之人!”
那日他生死未卜,军中曾有人回塞河镇传信,他一直以为那军卒是为保护娘子才葬身火海,可如今“顾幺幺”分明活着,那报信军卒究竟是如何死的恐怕已不言而喻。
姜幼安闻言却觉心头好似被人剜了一刀,眼底蓦地氤出水汽:“你竟这般看我?”
若说谎言,她的确向他隐瞒了身份,可他又何尝没有骗她?
但即便如此,姜幼安却从未怀疑过萧伍待她不是真心。
她以为他也一样,她知道他会怪她隐瞒、会生她的气、会因她如今的身份而跟她划清界限,可原来……原来她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姜幼安忽地冷笑一声。
“你走吧。”
她松开他,仰眸掩去眼角水雾,继而静静看萧伍最后一眼:“我会让锦月去找刘喜,顾、李二人不会有事。”
萧无衍顿时怔住,明明所求如愿,可不知为何,她这般平静却让他愈发慌乱不安……
就仿佛……仿佛她又要离他而去……
这念头一升,他顿觉浑身痛意再也无法压住,血气翻涌,喉腔瞬间溢满腥甜。
下一瞬,姜幼安就见他嘴角忽然溢出鲜血,身形不稳,骤然朝她倒来——“萧……!”
她惊慌唤他,只是刚唤出一个字她便理智回笼抿紧双唇将后面的字眼咽了回去。
如今的镇远侯恐怕不会喜欢她再唤他萧伍……
思及此,姜幼安垂眸紧紧抱住倒在身上的人,忽而扬声:“阿月,速取药箱来——”
第104章
“不放他走,又能如何?……
太子寝殿灯火通明,但姜幼安没让人进内伺候,只让锦月和锦盘两人守住殿门,不准任何人靠近。
萧无衍的脉象很不好,虚而沉,寸口涩,显然是太过辛劳又忧思过重,况且他还有一身外伤未愈,刚刚姜幼安为他脱衣施针便发现他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有几道伤口甚至反反复复的崩开过,如今皮肉溃烂痕迹都有些可怖。
他这副模样,若再不好生修养,恐怕……当真会命不久矣。
不,她不会让他死,定不会。
姜幼安双眼倏然泛红,可一想到他方才竟那般待她,她顿时又咬紧唇将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生生忍了回去。
反正以后他们之间就只是君臣,既如此,她就不该再为他掉半滴眼泪。
她愤愤想着,为男人涂抹药膏的手一不小心便用重了两分力,昏迷的萧无衍似有所感,喉间忽地发出微弱闷哼。
姜幼安动作一顿,飞快抬眸去瞧萧无衍的脸,确定他仍牢牢闭着眼睛并未醒来后才轻舒口气,继续埋首敷药。
另一厢,顾青树和李拓两人在东宫前殿迟迟不见侯爷归来,心里难免着急。
侯爷在宴席上吐了血,本就是不想叫旁人瞧出他的伤势才强撑着病体离宫,可这太子却偏偏选在此时见侯爷,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要紧事竟比侯爷的性命安危还重要?
两人在前殿等得越久,心中便对太子越不满。
此刻若非议事殿内外都有人看守,顾青树和李拓早就去太子寝殿将侯爷抢回来了。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想必侯爷想问之事早就有了答案……
这般想着,顾青树和李拓对视一眼,终是没忍住瞪着刘公公催促:“太子究竟要留侯爷到何时?”
刘公公闻言忙往太子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寝殿约莫半个时辰前便燃了灯,殿下与镇远侯见面的时间的确已经太久,是该让人过去提醒提醒了。
“咱家这便派人过去问问。”
刘喜笑眯眯地看着顾青树回话,说罢便招手唤来方才跟在身边的小内侍,低声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小内侍得了令,立即跑去寝殿传话。
片刻后,他返回前殿却带回了太子的吩咐:“刘公公,殿下传顾将军觐见。”
刘公公闻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急得团团转的顾、李二人笑了笑:“既是殿下吩咐,顾将军便随小成子去吧。”
李拓却莫名觉得刘公公脸上的笑不怀好意,急忙拉住
顾青树道:“不行!我得跟顾兄一起!”——谁知太子一个接一个的见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刘公公听罢面色不变,眼睛仍笑眯眯的,口中的话却冷了几分:“李将军还是在此等候为好,待太子传召,再动身也不迟。”
顾青树见状亦转身背对着众人悄声劝李拓:“咱们不能全去见太子,若我和侯爷两刻钟之内没回来,你定要想办法向大军传信,只有这样,侯爷才有生机。”
其实只要太子不蠢,应当便不会伤侯爷,但以防万一,他们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李拓闻言也只得压下冲动,敛眉颔首:“我明白了。”
刘公公不知二人低语了些什么,但既然顾将军说服了李将军,他便也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
须臾,顾青树随名唤小成子的内侍来到太子寝殿。
他迅速环顾四周,便发现太子寝殿外并无侍卫把守,只有一个看着比小成子略大一些的内侍守着寝殿大门。
顾青树心有疑惑,冷眼打量内侍质问:“侯爷和太子都在殿中?”
小桂子早得过吩咐,闻言先屏退了小成子,而后才道:“顾将军入殿便知。”
顾青树眉头顿时紧皱,这内侍顾左右而言他,难道师弟真出了事?
他心头一惊,再顾不得其他,当即推门入殿,岂料进殿后竟见外殿空无一人!
“师弟!”
顾青树心中大骇,不由急声唤人。
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竟从内殿传出:“顾将军稍安勿躁——”
说着,女子抱剑走到外殿,看向顾青树淡淡点了点头。
顾青树顿时目瞪口呆:“锦、锦、锦盘姑娘?你怎在此处?”
锦盘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板着脸道:“镇远侯吐血晕倒了,不过你放心,有殿下为镇远侯诊脉施针,他已无大碍,只是人还没醒,所以殿下才传你来将人接走。”
“……”
这刹那,顾青树有些恍惚。
刚刚在议事殿他跟李拓还怀疑太子留师弟大半时辰怕是要对师弟下黑手,可现在看见锦盘姑娘,他忽然就觉得,别说半个时辰,便是在东宫留到天亮师弟恐怕也愿意。
只是……他一时实在无法承受这么大的秘密!
堂堂大燕太子难道真是女子?而且还偏偏那么巧与师弟成了亲?
顾青树不敢信,此事实在太荒唐太匪夷所思!他当即努力回想之前宴席上太子的模样,可这一想他才发现当时太子和圣上入殿时他跟李拓只顾着跪首行礼,并未注意太子的长相……
但如今锦盘姑娘就在他眼前呐!她刚刚说的话他也全都听清了,师弟晕倒都是太子亲自为师弟诊的脉施的针——这桩桩件件,无一不证明他心中所想。
顾青树怔怔愣在原地半晌。
锦盘见状不由鼓起腮催促:“顾将军,时辰不早,你们再不走宫门就要关了。”
顾青树这才回神:“……是!锦盘姑娘说的有理!我这便带师弟出宫。”
话落,他在锦盘的示意下迈进内殿,果然看见昏迷的师弟躺在太子寝榻上,但太子却似乎并不在殿内。
顾青树见状快步走到床榻前将人扶起,又在锦盘那双杏眼一眨不眨地注视下默默背上师弟,讪讪道:“那、锦盘姑娘,劳你转告太子殿下,我就带师弟先告退了。”
“嗯。”锦盘淡淡点头,下巴微昂,显然不管是对顾青树还是昏迷的镇远侯都没什么好脸色。
顾青树自然觉出她的不喜,但眼下师弟昏迷,他没时间细究,只能在走之前又向锦盘姑娘赔了个笑脸。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姜幼安却带着锦月从内殿盥洗室里走了出来。
她猜得没错,顾勺果然就是镇远军的怀化大将军顾青树。
看来镇远侯当初隐瞒身份还真是煞费苦心,竟让堂堂的怀化大将军和镇远军副帅都心甘情愿的与他一起扮作普通军卒。
不过如今想想,他们相处时其实并非全无破绽,只是那时候她把那些异常都忽略了,或许她也心虚吧,所以总是能不深究便不深究……
这时,锦月忍不住在她耳边提醒:“殿下,当真就这样让镇远侯出宫?”
若今夜镇远侯如从前一样百般心疼呵护殿下,锦月断不会有此一问。
可送药箱时她便发现殿下神色不对,殿下原本因得知“姑爷还活着”而充满神采亮晶晶的凤眸却在和镇远侯见面后忽然变得黯淡。
这显然是镇远侯伤了殿下的心。
既如此,那此人就不可靠了。
姜幼安明白锦月所想,凤眸不由凝向远方:“不放他走,又能如何?”
若他只是萧伍,她或许可以不顾他意愿将人强留在东宫,可他是镇远侯,是二十万大军的主帅,她今夜就只能放他走。
锦月拧着眉头担忧:“殿下,阿月以为……至少该敲打一二,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在外妄言。”
姜幼安却忽地笑了,这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了然:“此事不必我们操心,父皇既放人来东宫,想必早有对策。”
锦月微怔:“殿下的意思是?”
姜幼安:“等着罢,今晚父皇一定会来东宫。”话落,她收回眺望夜色的眸光,红唇不自觉绷紧。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父皇在打什么算盘了。
若她与镇远侯并无其他瓜葛,只是许久未见的君臣,那么今日这场会面她便可趁机收拢臣心。
但若有,那今日这场会面便是她与镇远侯的考验,考验镇远侯是否会对她忠心,又或者说,她是否有能力得到镇远侯的忠心。
而无论结果如何,于她而言其实皆有益处——
胜,自不必说;若败,此计也能让她早日认清镇远侯,免得将来泥足深陷。
可父皇有没有想过,倘若镇远侯真将她是女子之事传扬出去,那此事究竟该如何收场?
姜幼安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不知为何,她近来总觉得父皇和大舅舅行事比从前张扬了许多……
*
夜半,皇帝收到“刘喜已将镇远侯等人送出皇宫”的消息后果然摆驾来了东宫。
姜幼安早有预料,这会儿正坐在议事前殿一边翻大燕律一边等人,直到听到殿外通禀,她才放下书起身,神色格外认真的来到殿中迎人:“儿臣恭迎父皇——”
皇帝一听便知她这是不高兴了,不由故作叹息道:“唉!孩大不中留啊!果真连安安都跟父皇不亲了!”
姜幼安:“……”
还真是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她险些翻白眼,无奈道:“您想让儿臣做什么直说就是,不必用激将法。”
“啧!”皇帝闻言却大感惊喜,忍不住夸赞:“安安游历回来还真是懂事了!若是以往,真不知要费多少口舌你才肯听父皇的话。”
“您若觉得流程太快,那儿臣陪您重来一遍?”
“咳,这倒不必——”
皇帝连忙摆手,转身便唤人将他准备好的东西送进殿内。
于是下一瞬便瞧见数名内侍鱼贯而入,而他们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檀木锦盒,不消片刻,那些锦盒便摞满公案。
姜幼安凤眸不禁然眯紧,看向父皇:“这是什么?”
皇帝挥手屏退众人,直到议事殿的大门一一关上,殿内再无他人才倏然面色凝重道:“是罪证,是当年萧山勾结手下副将陷害先锋营四千将士的罪证,太子,你要设法将这些证据交给镇远侯。”
“父皇!”姜幼安闻言心底顿时一阵不安,不由急问:“您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幼安,镇远侯若能忠心辅佐你,那自是最好。但若不能,你也无需担忧,父皇早想过应对之策,二十多年前皇家就只剩咱们家这一脉了,如今你又有了肃儿,倘若……真瞒不住,届时父皇下封罪己诏就是,没什么可怕的。”
看着姜幼安脸上的担忧,姜文弗原本凝重的神色渐渐和缓,边说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
可姜幼安早已不像三年前那般好骗。
若此事真这般容易解
决,父皇今日便不会大费周折将这些证据送到她手里,给她由头,让她拉拢镇远侯……只是父皇到底不愿向她施压,这才想出此番宽慰之言。
“儿臣明白了。”
姜幼安轻垂眼帘,悄悄掩去担忧与心急,既然父皇不想让她知晓此事背后的危险,那她就装作不知。
思及此,她倏而抬眸轻笑:“父皇放心,明日,这些证据定会送到镇远侯手里。”
第105章
“……殿下她,有何吩咐……
顾府。
清晨时分,萧无衍终于从昏迷中清醒。
房间里很静,他睁开眼,缓缓看着周遭的一切从模糊到清晰,意识也终于一点点聚拢。
他回了师兄家中,看来,她终究还是放弃他了……萧无衍顿时懊恼地闭上双眼,只觉胸腔里一阵又一阵地翻涌着浊气,那浊气横冲直撞,似乎无孔不入地钻进他四肢百骸,闷得他浑身难捱,连呼吸都极为费力。
这时,房外却突然传来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守在外间的顾青树一个栽盹儿醒了过来,连忙揉揉脸打开房门问:“何时?动静小些,师弟还未醒……”
来人是顾府管家派来传话的小厮,闻言立即压低声音,着急道:“公子,不好了,府中忽然来了好多人求见您和萧侯爷,平伯拦不住,这才差小的快来向公子传话!”
顾青树眉心一竖:“什么人敢如此造次?走!你带我去瞧瞧!”
“师兄——”
不想话音刚落,里间却传来声轻唤,顾青树刚迈出房门的右脚顿时又收了回来,匆匆跑向里间:“师弟你醒了?可是我与底下人说话吵醒了你?”
萧无衍强撑着病体坐起,捂着胸口轻喘口气:“……不碍事,若顾相府或东宫派了人来便让他们来见我。”
顾青树知道师弟其实是想知道“弟妹”有没有挂念他,忙点点头:“放心,我明白。”
话落,他离开病房,又让方才传话的小厮去后院厢房把李拓叫来此处守着。
如此片刻后,李拓和顾兰丰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萧无衍的病房外。
此时萧无衍已忍着浑身不适换好衣裳,听见房外响起脚步声,他几乎是跑着冲到房前开门,但看见先后出现在眼前的李拓和顾兰丰,他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力气瞬间便卸了,眼眉一垂便回了房中。
顾兰丰见状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对李拓拱手道:“我与阿衍有要事相商,还请李将军守住院门,莫让他人靠近。”
李拓亦拱手回礼:“客气,顾大人只管去见侯爷,有本将军在,保证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顾兰丰淡笑颔首,敛神走向病房,甫一进门,便见萧无衍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
显然,阿衍此刻想见之人并不是他,但即便如此,顾兰丰端详萧无衍片息后却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昨夜太子殿下与阿衍发生过什么,至少今日阿衍身上终于生出一丝活气,不像在庆州遇见他时那般毫无生机。
关上门,顾兰丰走到桌前,神色从容地撩袍而坐:“我今日是奉太子殿下之令来见你。”
他开门见山,萧无衍骤然抬眸,眼底波涛汹涌似乎藏了许多想要说的话,却又在瞬息的失态之后竭力保持平静:“……殿下她,有何吩咐?”
顾兰丰未语,只是从袖袍中掏出一封泛黄的密信放于桌几。
萧无衍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沉吟片刻后才拿起信封缓缓拆开,里头只有一张信纸,是军中常用的黄麻纸,左下角却有烧毁的痕迹,时至今日边缘上仍残留着被火焚烧过的焦黑。
他摩挲着信纸,观察过这些之后才轻转黑眸去看信封上的内容,下一瞬,他黑眸忽地震颤。
“这是当年……他陷害先锋营的密信?”
“是,当年定州之战的主将是赵良骥,这封密信赵良骥看过之后本该烧毁,但他担心事成后萧山会栽赃嫁祸便防了一手,将密信藏了起来,后来萧山病逝赵良骥也解甲归田,他便想烧毁此信,幸好圣上当时已派暗卫潜藏在赵良骥身边收集证据,这才将此密信留存于世。”
九年前,镇远军先锋营几乎全军覆没,萧山却将罪责归咎于先锋营校尉擅作主站迎击敌军,彼时顾兰丰便觉有异,只是他当时尚未科考,虽有心,可并无能力去探查真相,而当他终于秋闱入仕,此事却已盖棺定论。
他也曾在父亲书房外跪守一夜,希望父亲求圣上重查此案,将清白真相还给那些枉死的四千将士。
可那时父亲无法答应他,父亲只是为他拍去肩头的雪,惭愧而又内疚地看着他道:“丰儿,有朝一日……圣上会还他们清白,但不是今日。”
顾兰丰相信父亲,这些年亦日渐理解父亲,理解圣上。
他们何尝不想追查真相?只是不能,当年东兴侯、镇远侯、常山王手中握着大燕将近八成的兵力,他们本就野心勃勃,倘若圣上执意追究萧山罪责,恐怕大燕早就分崩离析。
幸好,如今一切都有了转机,当年的真相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顾兰丰眸光定定,沉声:“阿衍,除了这封密信,太子殿下手中还有萧山、赵良骥等人的其他罪证,只是殿下料到今日你这里人多眼杂,才让我只将密信带出。”
萧无衍却在顾兰丰说这番话时渐渐冷静。
九年,他手中早已萧山罪证,虽不如眼前这封密信直接,却也足够证明先锋营将士的清白。
所以这封密信,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况且,这些证据分明是圣上所查,今日为何要借太子之手给他?萧无衍很难装作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与试探,他和幺幺,终究是回不去从前……
“无妨。”良久,萧无衍垂眸折信,淡声道:“即便没有这封密信,我也会证明枉死将士的清白。”
顾兰丰自幼聪慧,一听便知萧无衍不愿承太子殿下的情——昨夜宴上二人先后离席,以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她与阿衍定然已见过面,不过眼下看来,二人见过归见过,却不曾消除心中隔阂。
思及此,他无奈轻叹,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状似无意地提醒:“阿衍,你刚回长安,可知太子殿下已有孩子?”
萧无衍闻言一顿,不由捏紧手中信封:“嗯。”
他淡应,语气听不出喜怒。
顾兰丰便接着自顾自地道:“太子殿下为孩子起了小名,唤肃儿,圣上亦觉此字不错,便为小皇孙选了‘定肃’为名……”
萧无衍早在听见“肃儿”时黑眸便颤了颤,神情却愈发冷,不等顾兰丰说完便径直下逐客令:“顾大人可以走了。”
顾兰丰话音顿时消了,脸上却闪过胸有成竹地笑:“也罢,萧侯好生养病,本官便不打扰了。”
话落拱手作揖,从容离去。
萧无衍却在他走后冷了整整一日的脸。
肃儿……
他低喃孩子的名字,忽地苦笑,原来只有死了的萧伍才值得顾幺幺在心中施舍他一分痕迹。
第106章
她才不要只跟他做君臣!……
夜深,东宫。
春夜乍寒,哄睡肃儿后姜幼安便披上氅衣离开了偏殿,殿外,小桂子一直静守候命,她迈出殿门一眼便睨见他低眉耷眼的脸,心中顿时了然:“人还没来?”
小桂子脑袋顿时垂得更低:“是,殿下,亥时已过,宫门也已关了,萧侯爷他……”
姜幼安淡垂眼眸:“无妨,不来便不来,让御膳房将准备好的糕点送来孤寝殿。”
她边说边走,对镇远侯的选择并不意外,他既认定是她害了镇远军的兵卒,又怎会轻易被她拉拢?
况且萧无衍亲身经历过那场惨烈之战,这些年定然一直在追查真相,想必手中早已掌握能证明那些枉死将士清白的证据。
仅凭父皇交给她的那些东西,恐怕不足以让手握二十万大军的镇远侯放下他的野心……
寝殿外的海棠花不知何时竟已盛开,姜幼安行至树下不由驻足闭
眼轻嗅,良久,终于闻到一阵独属于海棠的淡雅清香。
世事两难全,她若不想跟萧无衍走到兵戎相见,那么眼下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开镇远侯对她的误会,只是“顾幺幺”在他心中究竟有几分重量?又能勾起他几分恻隐呢?
昨夜之前,姜幼安无比确定萧伍对她的心意,可重逢之后,她已不敢奢望……
高塔坍塌,空余狼藉,这时候还谈何真心?
姜幼安忽然睁眸折断了枝海棠,恼声暗骂:混蛋!这人就是混蛋!明明知道她让兰丰表兄将密信送去给他的意思,却偏偏不回应她,人不来也就罢了,竟连句口信都不派人送!
如今是!当初也是!
他去荣古时分明答应她第二日便回来,可她生下肃儿好不容易等到他的消息却是他已遇不测!
还有明明是那报信军卒欲杀害她,昨夜他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草菅人命!
姜幼安越想越气,手中的海棠花枝便被她折得粉身碎骨。
小桂子顿时噤若寒蝉,不由看向一旁的锦月使眼色,他自小伺候殿下,还是头回见殿下这般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发脾气,从前殿下若是生气,那可都是到处嚷嚷生怕传不到圣上耳里呢!
锦月见状只能低声将小桂子打发走:“你且再去瞧瞧,兴许人正往东宫来。”
小桂子闻言悄悄观察一眼殿下神色,见殿下并未阻拦便忙不迭点头:“是,小奴这便去候着。”
目送小桂子脚步匆匆的走远,锦月又屏退寝殿外伺候的宫人,而后才走到姜幼安身边轻声劝慰:“殿下,夜深了,进殿吧,您如今可不能受寒……”
姜幼安理智尚在,这会儿虽然生气但为了自己的身体还是听劝地回了寝殿。
春夜时寒时暖,东宫宫人向来细心,黄昏时察觉到天越来越冷便早早为太子殿下准备好了火炉。
于是这会儿姜幼安一进殿便觉浑身暖洋洋的,连带着她心里的气似乎都被这股暖意融散了些:“罢了,一会儿御膳房送了马蹄酥来,你便带回去给阿盘,他不来见孤,孤自有法子去见他……”
内殿,萧无衍无声隐匿在黑暗之中,侧耳听着姜幼安陌生又熟悉的话音,眼尾忽地一片殷红。
她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对他势在必得,可这次她又会要他多久呢?一旦他如她所愿交出兵权,失去利用价值,她还会留他在世上存活几日?
萧无衍苦笑仰眸,桃花眼底尽是悲凉。
他本不该赌,今夜也不该来东宫,可他太贪心了……
倘若只有他死她才能心安,那他愿意赴死,只是在死之前他还是想要她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虚情假意。
外殿,姜幼安边说边任由锦月为她褪去氅衣,而后便径直走向内殿道:“让宫人去浴房备水吧。”
锦月谨声应是,将氅衣搭在内殿衣架上便福礼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寝殿门轻轻开合的声音便传进了内殿。
此时姜幼安已解下腰封扔到床榻,正一手伸入衣襟想要松松裹在胸上的布,却见寝榻幔帐后忽有人影闪动,她一惊,凤眸倏然凌厉:“大胆!何人在此!”
东宫内外有数百暗卫护守,姜幼安并不认为有刺客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她的寝殿,只以为是遇到了胆大的宫人。
不想那身影微动,下一瞬,竟见方才被她狠狠暗骂的人忽然出现在她眼前……“你,你怎么又藏在寝殿?”
姜幼安看着来人眸色缓和了些,疑惑却瞬间涌上心头:“不对,昨夜是刘喜带你来此,今日你是如何进的寝殿?”
萧无衍沉沉望着她,眸光晦暗,低声:“自然仍是托圣上的福。”
姜幼安轻怔,旋即忽地面露急色:“你先去见过父皇?”
萧无衍:“有何不可?”他说着不由逼近姜幼安,黑眸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迫切想要看清她眼中的着急担忧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姜幼安自然看出他的探究,心底没由来生出一阵委屈:他又这样!又不信她!
“死在塞河的报信军卒是来杀我的!那些黑衣人也是来杀我的!萧伍……萧无衍!是你派人来杀我吗?”她心一横,忽地仰眸质问,眼底也控制不住地溢出水雾。
萧无衍瞳孔骤然一缩:“不是,当然不是,幺幺,那些黑衣人的身份我——”
话语比理智先行,他知道被心爱之人伤害是什么滋味,所以在太子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下意识便出口澄清,可话说到一半,他却又后知后觉的想到他在她心中恐怕没什么分量,于是剩下的话便再也无力说出口。
但对姜幼安而言,这已经足够了,她要的就是他这一刹那的真心。
她上前一步,忽地垫脚吻住他微凉的唇——见鬼的君臣!她才不要只跟他做君臣!不管他是镇远军中的小卒萧伍还是镇远侯萧无衍,她早就给过他反悔的机会,是他决意与她成婚,那他如今就不能退却!
“你发过誓的……”
姜幼安一触即离,唇畔却仍若有似无地抵着他的下颌,凤眸轻仰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任由眼泪无声滑落,低声轻喃:“萧无衍,你发过誓的,你说过与我成亲此生无悔……唔!”
话音未落,萧无衍骤然低头狠狠堵住她的嘴角。
第107章
“殿下竟还真想过与旁人……
“殿下,热水已备好了。”
殿外,锦月敲响房门,轻声上禀。
姜幼安闻声心里一紧,不由轻推了下萧无衍:“等…唔!”只是双唇刚得半息空闲便又被男人堵了上来,萧无衍一手拦过她的腰一手紧紧箍着她的后颈,迫使她张开红唇,一点一点地接受他的索取。
“嗯……”姜幼安眉心微蹙,忍不住抬手拽了拽萧无衍后腰处的衣裳,不是不让他亲,只是锦月还在等她回话,他若再不松开,一会儿锦月定会担心她的安危进殿来看她。
念头刚闪过,外头果然传来锦月略显担心的唤声:“殿下?殿下您在吗?阿月进来了……”
她说着便抬手推开殿门,“吱吱呀呀”的声音瞬间传进殿内。
姜幼安听见这声音心跳顿时快得要跃出胸口,双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去拽萧无衍。
可她每用一分力,萧无衍箍着她的力气竟跟着加一分,不管她怎么推搡,他都像座山一样纹丝不动地禁锢着她。
而锦月的脚步声和一声接一声的“殿下”却越来越靠近内殿,顷刻间,姜幼安浑身犹如火烧,看着萧无衍的眼神也多了一丝羞怒,他定是故意的,故意捉弄她让她做出这等羞人的事,她心下愤愤,忽地转守为攻用力咬了下他的舌。
萧无衍吃痛,低声闷哼,薄唇终于不得不离开她柔软唇畔。
“阿月!你且在外候命——”获得自由呼吸的瞬间,姜幼安急忙颤着声阻止锦月靠近。
内殿门前,锦月脚步倏地停住,眼中担忧却更甚,着急问:“殿下怎么了?可是方才受了寒身子不舒服?”
姜幼安努力平缓呼吸:“没有,我无碍……”
话落,她似羞似愤
地轻瞪一眼萧无衍,而后才扬声提醒锦月:“去取药箱来,孤有病人要治。”
锦月闻声一顿,倏然明了,原来是“姑爷”来了。
她松口气,谨声领命:“是,殿下。”
内殿床榻前,姜幼安心跳如鼓地紧紧拽着萧无衍腰间的衣裳,直到寝殿大门开合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长松口气,松开手中那两块被她拽得皱皱巴巴的衣裳料子。
可萧无衍箍在她身上的手此时却更加用力,力气大到几乎快要箍断她的腰。
姜幼安不得不深深吸气,一边去掰他放在她后腰的手一边既羞愤又委屈地仰眸看他:“你弄疼我了夫君……”
话音刚落,那股箍在她身后的力道果然松了,但萧无衍显然并不想放开她,大手刚刚与她的腰分开一瞬便又紧紧搂住,只是力道较之先前小了些。
“殿下,唤我什么?”
他哑声,原本猩红受伤的眼眸在听见这声“夫君”之后倏然变得温柔、忐忑、又小心翼翼,生怕方才那声“夫君”只是他午夜梦回的又一次幻听。
“夫君,夫君,夫君……”
见他这般,姜幼安心中止不住一阵酸涩,不由紧紧回抱住萧无衍,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轻唤,又低低解释:“我方才不是故意咬你,你、你别误会,谁让你一直不放我,再那般下去阿月便要进来了……”
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多误会,姜幼安不想再平添一桩莫须有的,让萧无衍误会她不想与他亲近。
萧无衍自然知晓他方才有多过分,可那时只想放任自己失控——娘子主动亲他、娘子记得他们之间的誓言、娘子与他说和他成亲此生无悔,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怕当真只是用来欺骗他的手段,那他也愿意让她再骗一次。
总归,他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
“我明白。”萧无衍牢牢抱住她,薄唇在她耳边亲昵地蹭了蹭,嘶声低喃:“幺幺……不会太久的,再给我一些时间,待我将诸事办妥,镇远军虎符……我自会送来东宫。”
裴大夫尚未随大军入长安,但早在庆州遇见他时,萧无衍便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他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在宫宴之前,他的确想过杀了太子为娘子报仇,也的确想过搅乱长安这滩浑水换个人去坐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可在见到太子之后,在发现当今太子便是他娘子之时,萧无衍的这些念头便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她会是一个好君王。
所以他会在死之前,助他的太子殿下——得到一个四境安稳的大燕。
姜幼安闻言神思回笼,不禁想起两人先前未说完的话,蹙眉问:“你与父皇到底说了什么?”
萧无衍并不愿多谈此事,只含糊道:“臣子去见圣上,自然是表忠心。”
姜幼安不由睨他一眼:“夫君应当知道,就算你不说,改日我去问父皇也能得到答案吧?”
萧无衍闻言桃花眼竟潋滟含笑:“那殿下便改日去问圣上。”
姜幼安:“……”这人怎么突然耍起无赖来?
她顿感无奈,却又不好在两人感情刚刚缓和的时候就咄咄逼人,只好先按下此事不提,道:“好吧,不说算了,但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要听好。”
萧无衍见状蓦地正色:“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字字句句,臣定铭记于心。”
姜幼安闻言凤眸轻转,瞧瞧萧无衍箍在她身上半点不肯松的手,再瞧瞧他故作正经极为俊俏的脸,不由也轻咳一声,抬手摘下自重逢以来他便一直戴在发冠之间的金簪,认真道:“第一,这上头有东宫暗徽,但凡东宫之人见到此物,便知你是我的人,定不会伤你性命。”
萧无衍黑眸顿时颤了颤:“娘子……”
“夫君听我说完——”
姜幼安飞快抬手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凤眸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吸气道:“我知道你是故意不提此事,你这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太子回长安之后会如何善后她的赘婿。”
“当然,我今日说这些并不是要为自己开脱,我绝非什么高尚纯良之人,倘若你并不重视我赠你之物,那么此物即便在你手中也等同于无,但若你珍视它……”
姜幼安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她心知肚明,她从一开始就在这场感情里掺杂太多谋算,如今不管如何解释,都只能证明她当初有多卑劣……
萧无衍却在这时轻轻拉下她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低垂的眼睫:“娘子,别自责,你是太子,你所思所虑并未有错,更何况你我之间的亲事是我好不容易才争来的,即便你当真取了我性命,我也甘之如饴。”
姜幼安闻言心中却愈发烦闷,飞快抬眸看他一眼,又闷闷垂下:“你这般说还不如怪我……”
萧无衍见状轻轻勾唇:“不过臣倒的确有一事想请殿下解惑——”
姜幼安轻抬眼睫:“何惑?”
萧无衍:“倘若当初与殿下成亲之人不是臣,殿下也会送那人保命之物吗?”
问这话时,他桃花眼中的笑越发潋滟,但那笑意却明显未达眼底,黑眸深处只有一片冰冷寒光。
姜幼安莫名嗅到一丝危险,当即摇头道:“不会,因为是你才送的。”
话音刚落,她便见萧无衍的笑眼不再那么潋滟勾人,但唇角弧度却明显真切许多。
“……”这人莫不是因为一支金簪在吃莫须有的醋?可若因此吃醋,这醋是不是吃得太偏了些?
姜幼安不可置信地眨眨凤眸,忍不住犹疑补充:“但若我与那人成亲后,那人待我极好的话——”
“绝无可能!”萧无衍骤然打断她,唇角弧度倏收,黑眸晦暗深深盯着姜幼安的眼睛,继而一边抬手轻抚她的耳垂一边一字一顿地低声质问:“事到如今,殿下竟还想与旁人成亲不成?”
第108章
“夫君要听我的话”……
竟真是吃醋了。
姜幼安兀自腹诽,眼底的笑意再也忍不住:“自是不会。”
她说着又抬起双手,轻轻捧住男人消瘦的脸颊道:“所以夫君务必要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与我白头偕老,绝不可再丢我一人独活于世,这便是……我要与夫君说的第二件事,夫君可能应允?”
为枉死将士证清白是萧无衍求索多年之事,姜幼安不会阻止他奔赴自己的路,只是如今他满身沉疴宿疾,必须要好生修养,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不顾生死。
萧无衍浑身戾气霎时被姜幼安这番表明心迹的话语安抚,可眼底的晦暗之色却愈发浓重,他当然想长长久久的陪着娘子,与娘子白头偕老,只是他的身子……恐怕不允他许下这样的誓言……
他苦笑,摩挲姜幼安耳朵的手指忽地垂落,只有一双黑眸依旧眷恋不舍地望着她:“殿下昨夜为我诊脉施针,想必已知我时日无多……”
“呸呸呸!莫说不吉之言!我定会治好你!”
姜幼安立马捂住他的嘴巴,说完又急忙拽着萧无衍走到床榻前,抓住他的大手不由分说地连拍了三下床头木桩,继而抬眸定定看着他,信誓旦旦道:“萧卿,你要信我,只需信我,莫信外头那些庸医的胡言乱语。”
“……”萧无衍微微沉默一瞬:“殿下,臣在庆州遇见了一位故人,姓裴,不日便将随大军抵达长安。”
姜幼安闻言抬眸睨他:“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裴大夫曾为你诊过脉,也断言你活不长久?”
萧无衍长睫低垂:“是。”
彼时裴大夫曾劝他放下心中执念,好生养病,或许能多活几年,然那时他并无生念,所求不过是一个真相,只要能撑到为娘子报仇雪恨,三年五载也好,一年半载也罢,他并不在意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如今,他承认他后悔了。
他想让自己活得久些,再久些,也想将娘子的手握得久些,再久些,倘若上苍怜悯,他何尝不想与娘子共白首……萧无衍紧紧握着姜幼安的手,眸底难以自抑地闪过贪念。
“可你现在有我啊——”
姜幼安却忽地探头去寻萧无衍低垂的眼,目光灼灼,凤眸之中尽是浑然不怕地笑意:“裴大夫是有一身好医术,但并不是这世上最好的,如今你身边有我,我身边还有太医院那些医术了得的老头,所以要治好你,绝非难事,只是……夫君要听我的话,无论想做什么,都不可再拿自己的性命去犯险。”
话音落下,萧无衍便看见她脸上笑意霎时收敛,凤眸微微眯起,红唇也微微抿紧,模样似劝诫又似愠怒,生动极了。
于是贪念霎时如野草般疯涨,让他再无法自控:“好,我听娘子的话。”
萧无
衍喉结微滚,嘶声允诺,字音刚落便情不自禁地寻到姜幼安的唇畔,低头轻吻。
姜幼安原本还有第三件事想说,可他的吻一落下,她忽然便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只得伸手圈住他脖颈,仰起头,一下又一下的回应。
*
萧无衍直至过了子时才在刘公公的安排下秘密离开皇宫。
皇帝还在等着刘喜复命,眼瞧着时辰越来越晚,皇帝脸上的神色便愈发不佳。
他本是念着年轻人历经大难久别重逢才特允萧无衍去东宫见太子一面将话说开,可这小子也太不知轻重了些,竟在东宫一待便是一个时辰,若不小心闯出什么祸事,将来太子该如何在朝中安身立命?
于是待到刘喜终于赶来殿前复命,皇帝不等他上禀便严声下令道:“今日事出有因,日后镇远侯再入宫,定不可让他与太子独处。”
刘喜闻言额头浸汗,当即连声应是。
次日,姜幼安更是刚刚起身便收到刘喜亲自端来东宫的一份“驱寒补药”。
幸好她自个儿便是大夫,稍一盘问便让刘喜露了馅,自然也就知刘公公和父皇都误会了昨夜之事。
“孤是为镇远侯诊脉施针,绝不曾做什么……不可做的。”
饶是姜幼安素来胆大,说这话时脸颊也莫名发起烫。
她可没有被人围观闺房之乐的癖好,明知殿外有暗卫守着,她怎么可能会与萧无衍做那等事!
刘公公和父皇也真是,怎能不查清楚就将避子汤药送到她跟前来!
这厢刘公公闻言却是大松一口气,没有好啊,看来萧侯倒是个识大体的,太子殿下已然归宫,那等险事还是不做为好。
如此想着,刘公公急忙回御书房向皇帝澄清了误会。
皇帝闻言对萧无衍的意见的确小了些,但昨夜下的命令却不曾更改,年轻人忍得了一时,若想长久忍着可不容易,以防万一,还是派人看着点儿好。
于是这天晚上,姜幼安密召萧无衍入东宫施针时,本该在前殿等候的刘公公竟眼巴巴地跟着萧无衍一同来了太子寝殿。
“……”姜幼安看看刘公公一边讪笑一边抬袖擦汗,再看看萧无衍略显不自在但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不由沉出一口气。
须臾,她再次转眸看向刘喜,一字一句地咬紧后牙槽道:“孤带萧侯去偏殿施针,有小皇孙在,刘公公、总该、放心、守在、殿外吧!”
刘公公原本谨慎眯着成缝的笑眼瞬间便松快了,长松口气道:“殿下说笑了,您带萧侯去探望小皇孙,老奴岂敢叨扰。”
哼,话倒是说得好听。
姜幼安腹诽,执起萧无衍的手便往外走。
刘公公眼尖,瞧见这情形忍不住便想出声劝阻,虽说东宫里都是太子殿下和圣上的人,但太子殿下行事也该小心谨慎些才是,以免受人权柄。
不想在他出声前,镇远侯却先一步挣开太子殿下的手,又低声提醒:“殿下,慎重。”
“……”姜幼安眉心微蹙,只觉萧无衍是被刘公公影响了才会这般小心谨慎,但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与他争执这种小事,便只道:“罢了,随你。”
话落双臂一环,径直迈出寝殿。
萧无衍瞧她这般模样唇角下意识勾起,继而双手往身后一背,这才跟着太子殿下出了殿。
偏殿,小皇孙刚被顾三娘哄睡不久。
这会儿姜幼安和萧无衍两人来了,三娘识趣地向二人揖礼告退,又轻声嘱咐:“殿下,小皇孙刚刚睡着,您二位说话轻些,属下就在殿外候着,若小皇孙醒了,殿下便唤属下。”
小皇孙如今已过百天,平日里虽然比寻常小孩都听话些,可到底是个小婴儿,难免有胡闹折腾的时候。
姜幼安知晓将这小家伙哄睡要费多少功夫,闻言不由颔首:“嗯,辛苦你了三娘。”
三娘闻言却摇了摇头,脸上尽是长者的慈爱:“殿下言重了,属下喜欢孩子,能照顾小皇孙是属下的福分。”
早在入暗卫之前她便没机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但这些年能看着粉雕玉琢的太子殿下长大,如今又能照看小皇孙长大,这对她而言已是上苍莫大的恩赐。
第109章
“此生他已无憾”……
宽敞无比的床榻上,小皇孙睡得正香,小小身子躺得豪迈,短短一会儿功夫,两只手脚就耐不住热的从小锦被里翻腾出来,很是不羁的摆成一个“大”字。
萧无衍今日第一次看见孩子,心中却无半分陌生,只觉得眼前这小家伙可爱的模样极为熟悉,他不由转眸看向身侧的太子殿下,眼尾微扬:“像娘子。”
姜幼安嗔他一眼:“萧侯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萧无衍才劝过娘子慎重,不想这劝阻之言竟转头就被还了回来,不由失笑:“是,臣知错,还望殿下海涵。”
姜幼安轻哼,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也罢,孤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看着这般娇俏鲜活的娘子,萧无衍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深,一双黑眸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姜幼安,似是不舍从她身上离开分毫,要把从前丢失的日子加倍夺回来。
姜幼安没一会儿便叫他看得脸热,“……走吧,去施针。”见这人没把心思放在肃儿身上,她索性拉他去软塌看伤。
萧无衍这才有所收敛,垂眸轻笑,乖乖随太子殿下走向软塌。
他身上的外伤太久又无人细心照料,现如今若想痊愈便须勤换伤药,因而这会儿软塌矮几上除了太子殿下常用的药箱外还放着数瓶生肌膏和宫中最好的金疮药。
姜幼安将萧无衍按在软塌,一边走去博古架旁净手一边道:“把衣裳脱了。”
萧无衍从善如流,黑眸一垂率先解下腰封,然他身上细细碎碎的伤实在太多,这般大幅动作难免会牵扯伤口,从前在外人面前,萧无衍时常会忍着疼痛不动声色,可如今面对姜幼安,他忽然就不想忍了。
于是待姜幼安擦干手回神看他时,便见这人眉心紧蹙、薄唇也紧紧绷着,露出一副明显的在忍耐疼痛的表情。
她忍不住笑,唇角轻勾又迅速压平,装作没有看穿的样子快步走到他身边道:“怎么了?扯到伤口了么?我来帮你……”
萧无衍倒也顺水推舟,正在解领扣的手迅速垂落两侧,薄唇轻抿,那双潋滟桃花眼却故意可怜巴巴地仰起盯着她:“那便有劳殿下。”
姜幼安原还想继续打趣他两句,可这会儿叫他这般盯着看,那些涌到喉间的话莫名便说不出口了,只是默默想,这人倒真是有些变了,从前受伤都故意瞒着不让她知晓,今日竟在她跟前故意博取可怜来。
“……对了,昨日有件事忘了与你说。”帮他褪下上衣后,姜幼安忽地想起一事,不由正色道:“你刚回长安,若想了解长安诸事,可去大理寺寻顾寺丞,他是我义兄。”
“义兄?”萧无衍眸光微变,“难道是……秦兄?”
他自然知晓先皇后曾在顾氏族人中收一孩童做义子,也知此人自小便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却不知太子竟真与此人情分深厚,若此人是秦晋倒还好,但若不是……
刚想到此,萧无衍便听他的太子殿下清声道:“表兄姓叶,单名一个晋字,受我牵连,他如今也赋闲在家——”
说到这儿姜幼安话音忽地一顿,连带手中为萧无衍拆纱布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继而轻哼一声道:“险些忘了,萧侯与兰丰表兄交情颇深,倒是不用我多此一举。”
提起顾兰丰,两人的记忆瞬间便回到当初在甘州治疫的时候,那时姜幼安只需躲着不与顾兰丰见面就是,萧无衍却为隐瞒身份撒了不少谎。
他顿时心虚,垂眸轻咳:“顾寺丞既是殿下看重之人,臣自然要去登门拜访。”
姜幼安并非真想翻旧账,见他转移话题便顺势放过了他,继续为他换药。萧无衍身上的伤颇难清理,待帮他重新包扎好伤口、施完针,竟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
夜色愈发浓厚,刘喜公公敲响殿门,细声提醒:“殿下,再有一刻便要关宫门了。”
姜幼安刚刚阖上药箱,闻言便道:“已施完针了,进殿罢。”
殿外高高响起一声“是”,紧接着殿门被推开的声音便传进殿内。
床榻上的小皇孙似是被这动静吵醒了,忽然皱眉“哼唧”了两声,两只白白嫩嫩的小爪子胡乱在空中挥舞起来。
姜幼安见状不由疾步走向床榻,急忙伸出手指握住小家伙两只圆圆的小爪,下一瞬,便见小家伙皱起的眉头慢慢抚平,嘴里的“哼唧”声也渐渐变弱直至无声,两只圆圆的小手紧紧握着自家娘亲的两根食指便继续香香甜甜地沉入梦乡。
萧无衍方才便快步追了上来,此刻无声在床边瞧着母子二人,胸腔中忽然有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震撼回荡。
失而复得,上苍锤炼,此生他已无憾了。
*
次日巳时,镇远大军抵达长安,刘喜公公将消息递进东宫时还呈上一封萧无衍的信。
姜幼安未拆便知他信上写的是什么,大军回朝,他今日约莫无暇入宫治伤。
这般想着,她拆开信封,便见信上内容果然如此。
幸而昨日她让他将生肌膏和金疮药都带了回去,军中又有裴大夫在,姜幼安便也没有太担心,只是让刘喜帮她送了封回信,叮嘱萧无衍记得换药,好生养伤。
信先送到了顾青树府上,但彼时萧无衍正在长安城外的营地犒赏大军,传信宫人得过吩咐,太子手谕必须亲自送到镇远侯手上,他便又策马出城去了燕山营地寻人。
如此兜兜转转,及至日暮,这封信终于递到镇远侯手上。
萧无衍当着宫人的面拆开了信封,看着信纸上熟悉的简洁言语和略显陌生的字迹,他眼尾不禁弯了弯,相比从前那“保重”二字,如今他在娘子心中的分量应是重了许多,这封信上可是足足有八个字。
镇远侯心情甚好,不由大赏传信宫人。
宫人是刘喜公公的心腹,今日能得这份差事本就心生荣耀,这会儿又得了大把赏钱,面上笑意便愈发开怀,连忙恭恭谨谨地向镇远侯道谢。
萧无衍摩挲着信上字迹,问:“殿下哪日解禁?”
此事并非秘密,宫人略一思衬便细声回道:“太子殿下是上元节前夜回的宫,下月十五,便满三月之期了。”
那便是还有一个月,萧无衍暗衬,既如此,那如今也是时候还当初那些枉死将士们清白了。
于是当夜,萧无衍自营地返回长安后便率李拓、萧陆以及裴大夫等人搬进了皇帝赏赐的大将军府。
谢峥早就派人在顾青树府外盯着萧无衍的动向,夜半收到消息后,他立即派人往镇远侯府递了话,让谢氏明日务必在百官下朝时堵住萧无衍劝他回镇远侯府。
第110章
当头棒喝,事不宜迟……
谢舒兰巴不得萧无衍这辈子都不回侯府,但兄长说只有这样做才能救皓儿,她也只好咬牙答应,连夜做起接萧无衍回侯府的准备。
得了准话,手下悄悄从镇远侯府后门离开,一路躲着夜里巡逻的禁卫军返回东兴侯府。
而在此人离开镇远侯府后,自入长安以来便藏在暗处监视镇远侯府的的叶硶则趁着夜色飞檐走壁匆匆疾行至大将军府。
此时随萧无衍回大将军府落脚的李拓、裴大夫等人早已歇下,只有萧陆还在后院陪自家侯爷收拾书房,但也仅仅是陪着,毕竟那些从苍鹤旧宅中带来的属于夫人的书,侯爷压根不舍得让旁人碰,皆是自己亲力亲为,一本本按照当初夫人离开时的模样摆放。
叶硶飞下屋檐,见此情形亦是见怪不怪,静静站在书房门外回禀:“不出侯爷所料,东兴侯果然有所动作,今夜秘传谢氏,令其明日在百官下朝时堵您为萧皓求情。”
萧无衍刚刚将手中的《六韬》放在书案,闻言一边俯身调整书册位置一边沉声吩咐萧陆:“明日设法拦住谢氏,莫让她出侯府大门。”
萧陆应是,接着忍不住劝阻:“侯爷,明日既要上朝,您还是早些歇下为好,裴大夫都说了,您如今身子禁不住这般熬,要静养……”
这些话若放从前,萧无衍向来是当耳旁风,可今日却果断起身道:“也罢,今日便先到这儿。”
萧陆闻言却是一怔,不由看向叶硶求证:“我方才莫非幻听了不曾?”
叶硶亦觉意外,默了半晌才在萧陆身侧低语:“没幻听,不过……你这几日还是多留心侯爷一二。”
萧无衍这会儿已走到卧房门外,听见两人明目张胆的议论,唇角不禁弯了弯,娘子既活着,他自然也要活得长久些,至少——要为她扫清障碍,活到再没有人能威胁她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另一厢,蹲守东兴侯府的东宫暗卫亦在谢峥手下回府后将消息递了出去。
只是姜幼安如今毕竟在禁足,这消息由锦盘递到她耳里时已是次日清晨,她无暇多做筹谋,只能让小桂子早早去宣政殿外守着设法将消息递给镇远侯。
平日里若无要事,父皇通常辰时便会下朝,这日,姜幼安等到巳时一刻都未见小桂子回来,便知朝会上定然发生了要事。
巳正时分,匆匆赶回东宫的小桂子果然一脸惊慌地跑到药殿上禀:“殿下,不好了,镇远侯竟在大殿上当众责怪圣上,说什么要为无辜死去的冤魂洗刷冤屈,惹得圣上大怒!”
姜幼安闻言却波澜不惊,只是问:“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
小桂子忙不迭点头:“镇远侯一出宣政殿便看见了奴,还让奴转告殿下,今日早朝,西境急呈军报,西梁派三十万大军攻城,谢长山不敌西梁大军,已失青州、鄯州——”
“什么!”姜幼安腾地一下起身,凤眸倏然紧眯:“不可能!西梁绝没有此等兵力!”
西梁不过弹丸小国,其历代君主又软弱不堪,当初大燕内忧外患国力最弱之时它都未敢举兵,只求自保,后来父皇登基励精图治,渐平内忧,大燕国力亦愈发稳固,其君主却又误判局势,举全国之力突然发兵攻打青州。
彼时大燕除南境以外,北境、东境皆不太平,朝中大将只有东兴侯可用,父皇虽有忧虑却也只能放手一搏,令东兴侯率十万大军支援青州边军。
那场仗打了五年,及至三年前,东兴侯终于得胜回朝,西梁原本的二十万大军亦仅只剩七八万残军,他们主动派使臣前来求和,诚意十足,每年进贡的钱银良驹等物皆是从前的两倍。
落入这般境地,西梁如今自保尚且艰难,怎么可能会有三十万大军攻下青州?
那便只余一个解释——东兴侯府要反了,谢长山恐怕不是不敌西梁大军,而是拥兵自立与西梁共谋巧夺鄯州。
“父皇可将谢峥与谢长河二人下狱?”
“奴并未瞧见东兴侯父子……”
姜幼安急问,然小桂子不知其中内情,只略显迷茫地摇头回话。
姜幼安又问:“那镇远侯可与你说父皇要派谁率军支援?”
小桂子仍是摇头:“禀殿下,镇远侯并未提及此事。”
姜幼安闻言反倒知晓了答案,若是他人,萧无衍不会瞒
着她,他既不提,想来那领军之人便是他了……
姜幼安心头一沉,挥散众人,握着手中医术,兀自在药殿坐了许久。
她有信心治好萧无衍身上的伤,有信心养好他的身体,让他平平安安,让他活到白发须眉,可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萧无衍如今的身子,至少要养上三五年才能重上战场。
可她……不能自私的将他留在长安。
有些事,顾幺幺可以任性,但姜幼安不能。
她微微仰头,望向窗外,骄阳热烈,殿外的日光越来越盛,晒得人脸颊发烫,可姜幼安眼里的光却渐渐寂灭,仿若又坠入寒冬,凛冽寒风一寸又一寸地凌迟着她的血肉。
自母后病逝她便知世事无常,哪怕再不舍,人与人之间也终要离别。
所以这些年,她再不曾与人结交,即便当初与萧伍成亲,她也一直克制着,时时提醒自己终有一日她会失去他,或是生离或是死别,尤其是在塞河镇时,她几乎将这句话刻进心底,就是不敢让自己舍不得。
可上苍怎能这样戏弄她,竟在她失而复得满心期盼与萧无衍相守时忽然给她当头棒喝……
然而这日午后,在姜幼安愁思难解之际,顾若泓竟又送进东宫一则噩耗——东兴侯父子今早称病并未上朝,西境军报呈上之际,圣上便命周统领密围东兴侯府,不想东兴侯父子竟早已逃之夭夭,并不在府内。
而此时,驻守在长安城外的谢家军则在谢家父子高举在手的圣旨和虎符之下挥旗西行。
东兴侯假传圣旨的消息,萧无衍比皇帝还要早收到一步。
镇远军驻扎之地与谢家军只隔了两个山头,五万大军铁马金戈,阵势这般大,军中守将一听到动静便派了斥候前去查探,查清楚后又派其速入长安大将军府传信。
萧无衍今日在朝上的确自请率军西下反攻西梁,可长安城兵力不足,两万镇远军、五万谢家军、圣上又抽调三万禁军才勉强凑足十万先行军。
整合兵力需要时间,萧无衍回府后便叫来师兄,让其留在长安听太子之命行事,又留萧陆、叶硶在大将军府,命他们二人日后帮师兄做事。
交待完这些,他才叫来李拓等副将,命他们速速收拾行囊随他西下征讨逆贼。
镇远军斥候便是这时赶到了大将军府。
萧无衍安排完诸事,本想在大军出发前再去东宫与太子见最后一面,然而斥候所言却让他不得不止步,转而吩咐萧陆:“让李拓进宫向圣上禀报此事,事不宜迟,本侯会先率镇远军追击谢峥。”【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