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章
◎思念仿佛从这一刻就开始蔓延◎
一个下午的时间,夏时和楚棠跟着中人看了三处宅子。每一处都比她们暂时租住的院子要好,可看得多了,却又发现每一处都有各自不如意的地方。
夏时不是个挑剔的人,但楚棠显然是。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夏时看她偶尔蹙眉的样子也知道她是不满意的。既然如此,花钱的是她们,自然也没有随便将就的道理。最后三人耗费了大半日,也没有立刻得出个结果来。
陪着跑了一天的中人倒是不以为然,毕竟在京城买宅子价格不低,也不是什么小事,需要多些时间思量对比是正常的。陪着人跑一天根本不算事,最麻烦的一家她甚至陪着跑了小半年,才终于做成了这笔生意。当然,收获的报酬也是对得起她这番辛苦的。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中人离开时态度还挺好,冲二人笑道:“两位回去可以再好好想想,要是看中了哪一套,随时都能来找我。要是没看中的也没关系,回头我再寻些好宅子,请二位去看。”
夏时有些不好意思,冲对方笑笑:“那就有劳姑娘了,这宅子我是必定要买的。”
果然,中人听她如此肯定的说要买,笑得就更加真诚了——要买的人才会挑。只要对方有心要买,不管对方有多挑剔,最后她总有办法做成这笔生意,赚上这笔钱的!
看着中人摇着扇子走了,夏时这才回头看向楚棠:“阿棠,今天看过的院子,你都不满意吗?”
两人装扮普通,看着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再加上租住之地圈子的限定,找的中人自然不会带她们去看什么两三进的豪宅。她们看的三处院子,都是小小的一个院落,里面三五间房,和她们租住的院子差距不是很大。住倒也够住了,但总觉得差点什么。
楚棠过过好日子,也过过苦日子,真要挑剔她能说出一堆毛病来,但要将就她也都能将就得下去。只是她今日就没打算这么快做决定:“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这么着急?”
夏时便挠了挠头,讪笑着说道:“这不再过两天我就要跟长公主离京了吗,现在住的那地方着实不方便,我就想着最好在离开前将你安置好。再说我们现在也不差钱,总不能让你的日子过得和我一样将就。”说完又低声咕哝了一句:“在大牢里待了那么久,人都瘦了好多,抱着都咯手。”
最后一句她分明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落入了楚棠耳中。后者听得耳根一红,又有些羞恼:“胡说什么,我只是苦夏罢了。你不在家,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还有句话楚棠没说,她可不会像夏时那样委屈自己,要是她真一个人在家住得不便,她是不介意去长公主府上蹭个客房住的。想必公主殿下和萧晏书也不会介意。
夏时倒也没反驳楚棠的话,路过街边小铺时,顺手买了一斤肉脯,自己咬了一块又递了一块到楚棠嘴边。后者明显不习惯在大街上吃东西,但肉脯已经碰到她嘴唇了,为了不浪费她也只能张开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滋味儿倒也不差。
两人边吃边走,安静了片刻,夏时忽然问道:“阿棠,你以前的家在哪儿?”
楚棠闻言一愣,紧接着眸中闪过些恍惚来——她是在京城出生的,但楚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她的祖父也只是一个地方上的七品小官。不过她爹很厉害,从科举入仕,一路可谓是青云直上。楚棠出生时她爹就已经在京城混到了五品,虽不显赫,但也足够在京城安一个小家了。
然后在楚棠的成长过程中,她爹一路平步青云,她家的宅子也越来越好。直到她爹官居二品,做到了户部尚书,她家中已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样样不缺。
可惜,再好的宅邸,在抄家流放的那一刻就不再属于她们了。
楚棠回京也有些时日了,但她一次都没回去从前的家看过。因为她知道,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被朝廷收去的宅子根本不可能等这一两年。那宅子应是早就被卖出去了,如今成了别人的家,也不知内里的模样被改造成了何种陌生的模样。
想到此,楚棠不免也有些伤感。她不打算带夏时去看,至少现在不打算。
所以她摇了摇头,脚下步子继续向前:“那里太远了,等今后有机会再看吧。今日咱们走了这么久,我有些累了,先回家休息休息吧。”
夏时看出她眉间笼罩的愁绪,猜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楚棠什么都不说,她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闻言上前两步,伸手扣住了楚棠的手,走了几步又绕上前挡在了楚棠跟前,然后蹲下身回头对她说:“不是走累了吗,来,我背你回家。”
楚棠说累不过托词,毕竟她跟着夏时经历过不少事,早不是从前那娇娇弱弱的大小姐了。可夏时将她的话当了真,还一脸诚恳的要背她回家,楚棠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脸。
她左右看了看,大街上人来人往,被人背回家着实羞涩。
可另一方面,对上夏时那清亮诚恳的眸子,她又忍不住有些心动。最后在夏时的一再催促下,她还是忍着羞意趴在了对方背上,后者轻松的起身将她往上托了托。
夏时的背还是不够宽阔,可也一如既往的可靠,楚棠环住她的脖颈,将脸贴在了对方颈侧——她忽然就想通了,过去的宅邸是她和父亲的家,父亲都已经不在了,那宅子又已经被旁人改过,就算平反之后再还回来,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家了。
现在她的家是她和夏时两个人的,既然如此,重新开始也没什么不好的。
***********************************************************
日升月落,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楚棠虽然改变主意,打算和夏时重新经营一个小家,但无论是选宅子还是布置新家都需要不少的时间。短短三天一切都显得太匆忙,两人自然没能将这事定下来。
不过买宅子的事定不下来,长公主那边出发的事却是定下来了,提前一天就使人过来打了招呼。
没奈何,夏时只好先跟着长公主走,临出门前依依不舍:“我跟着长公主南下这一趟也不知要去多久,或许回来时都已经入秋了。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可别累着饿着。还有公主府那边的事,你帮忙归帮忙,可别连累了自己……算了,你还是搬去公主府住吧,寻常别出门就好。”
夏时叮嘱了一番,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从前她出门都是打猎,最多两三天便回,楚棠待在云雾山上也只需要防备些野兽。可京城就不一样了,这地方看起来繁华热闹,但人心是真狠,动不动就派刺客杀人。这回她不能待在楚棠身边了,万一她又遇到刺客怎么办?
思来想去,公主府大概还算安全,至少府中有不少侍卫巡逻守护。就是萧晏书那人她还是不太喜欢,想到楚棠之后要跟对方时常待在一起,夏时还没出门,心里的醋坛子就已经打翻了。
楚棠也听出了夏时的关心,可她心里有些计较,之后的日子她不可能不出门。
犹豫一番,楚棠还是决定敷衍过去,她摸摸夏时的脸颊:“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这里可是京城,要什么没有?倒是你,跟着长公主一路南下恐怕要吃不少苦,江南那边什么局势也不太清楚。你可得照顾好自己,也要保护好长公主,知道吗?”
夏时老实的点点头:“我知道,我会护好长公主,不让她出意外的。”
来京城这些日子,夏时也不是毫无长进的,至少她知道长公主是她俩的靠山。她能有钱在京城买宅子,楚棠能平安走出大理寺监牢,都少不了对方的庇护。
楚棠看她应得这样认真,心里又不由动摇了几分。她忽的凑上前去,也顾不上这是在家门口,可能被外人看见了,直接一吻落在了夏时唇上。待看见对方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这才头抵着头,压低了声音与夏时说道:“保护好长公主,但前提是保护好你自己,我等着你回来呢。”
夏时听明白了,显然自己在阿棠心中比长公主重要得多。这样的认知让她心里止不住的高兴,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活像个傻子。
楚棠见她如此,也跟着弯了弯唇角,最后又摸摸她脸颊:“一路小心。”
夏时点头应了声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直到转过巷口看到外面牵马等着自己的公主府侍从,脸上的笑容这才落了下去。而不笑的她,身上立刻涌现出几分煞气,一看就不好招惹。
另一边,楚棠目送着夏时离开,直到她转过巷口再也看不见,依旧在门口伫立良久。
过了半晌,她似乎才从夏时离京远行这件事上回过神,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心口——和上回陪长公主去避暑行宫不同,这次夏时要离开多久根本说不准。这或许是两人在一起后,分别得最久的一次,哪怕夏时才刚离开,她也觉得心口空落落的,思念仿佛从这一刻就开始蔓延。
她有点后悔了。其实长公主身边有那么多护卫,还有那么多禁军随行,夏时就算不跟去应该也没关系吧?
102☆、第102章
◎转进了街边一处……脂粉铺子?◎
“哒哒”的马蹄声划破山林平静,一对人马踏着烟尘疾驰而过。
这已经是长公主一行人离京的第三天了,也是这一千羽林跟随长公主急行军的第三天。为此长公主特地给每个人都备了双骑,赶起路来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夏时不知道养尊处优的长公主这样赶路累不累,反正她骑在马上是被颠得不行了,昨晚下马时腿一软差点没站住,那些羽林私下里也是叫苦不迭。不过不得不说的是,因为长公主这般雷厉风行的举动,一开始还有些散漫的羽林,最近看长公主的目光都变得崇敬起来了。
又一日奔波结束,天黑后一行人幸运的正好赶到了一处驿站。小小的驿站自然容纳不下一千人的军队入住,但靠着驿站驻扎至少能得到不少便利。
夏时勒停了马儿,随手一拍,就在马脖子上摸到了一手的汗。
她叹了口气,抬腿跨过马身,却再也不能像平时那样潇洒的跳下马背。她一手拽着马鞍,一边慢慢下了地,不出意料腿软了一瞬。好在手抓得紧,很快就站稳了,并没有丢脸的摔倒。
夏时一边庆幸,一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装的是松子糖。她先拿了一颗送进自己嘴里,一抬头看见马儿正扭过脸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只好再拿了两颗喂给对方。马儿“嘎嘣”“嘎嘣”几口将糖嚼碎了,这才满意的甩甩尾巴转了回去。
“辛苦了。”夏时拍拍马脖子,又说了一句。
马儿大抵也是累坏了,没怎么理她,低头在地上啃起草来。
夏时便没再打扰马儿,一抬头就看见长公主已经下了马,这时已经在驿丞的迎接下踏进了驿站。她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跟着长公主进了驿站,好歹有热水热食可用,可比在外面好多了。
长公主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直到夏时追了上来,她才侧头看了一眼:“不错,还有力气跑。”
夏时闻言挠了挠头,目光不由往长公主身上看去。为了方便赶路,对方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赶了一天路后有些风尘仆仆,但不论怎么看对方的姿态气势都没有半点衰颓……就,挺能忍的,也很容易让人忘记她本是个“娇弱”的公主,莫名让人信服。
她刚想着些有的没的,忽然就见长公主一抬手冲她扔了什么过来。夏时赶忙伸手接住,一看是个瓷瓶,紧接着就听长公主说道:“一会儿沐浴完,你抹些药,明日能轻松不少。”
夏时早用过长公主的好药,闻言当即高兴起来:“多谢殿下。”
说话间,两人并十几个侍卫已经随着驿丞一起进了驿站。这确实只是个小驿站,里面房间拢共不过七八间,也只有一个驿丞两个驿卒守在这里,指望他们照顾这一千多人的吃喝显然不现实。但好在驿站里有水井,有灶房,还有一小片他们自己开的菜地,至少是够这十几人的吃喝了。
不需长公主吩咐,随行的侍卫就自觉接管了驿馆的灶房,又有几个人分别去打水摘菜。驿丞等人看着他们忙活,颇有些手足无措,可又插不上手。
长公主见状随口说了一句:“随他们去,驿丞不必在意。”
驿丞闻言如蒙大赦,也不敢往长公主跟前凑,赶忙领着人退回了屋内。
夏时也没闲着,她将驿站内的几间空屋都检查了一遍,最后选了最好也最方便保护的一处屋子,这才请了长公主入内歇息。
走进屋内,没了外人,长公主撑起的气势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染上了疲惫。她抬手捏了捏肩膀,一扭头看见夏时正盯着她瞧,便问道:“你看什么呢?”
夏时闻言没多想,脱口而出:“殿下原来也觉得累吗?”
长公主听到这话险些没忍住翻个白眼,忍了又忍,好歹维持住最后的体面:“我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当然会觉得累。不过是事不等人,需要尽快赶去罢了。”
夏时想想也是,月前她带着长公主逃命时,对方除了坚韧之外体力并不算好。短短一个月时间,就算是脱胎换骨也没这么快的。于是她又转了话题:“江南那边很急吗?那照现在赶路的速度,还得多久才能到地方啊?”
长公主算过了,照她们目前赶路的速度,再有个三五日便也到了。至于江南那边到底急不急,她现在也说不好,总归是要尽快赶到地方才能把控大局。
夏时并不擅长谋略,因此长公主也没打算与她多说,便只道:“再有个三五日吧。”
话音落下,不等夏时再问些什么,外面便有人进来了。却是长公主那一帮侍卫多才多艺,不仅能随行护卫,还有人擅长厨艺,短短时间已经整治出了一桌简单的饭菜。
夏时啃了三天干粮,见到满桌新鲜饭菜,肚子立刻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长公主听到动静侧头看来,见她羞红了一张脸,好笑之余分了她两道菜,倒也没有邀她同桌而食。不过这样也更自在些,夏时高高兴兴谢过之后,端着菜就走了。
********************************************************
一夜风平浪静,翌日一行人便再次打马南下。
夏时和羽林们不知道的是,长公主此番南下虽有禁军随行,但也有不少人打算暗中使绊子。只可惜他们都错估了长公主的行军速度,以至于所有的布置都只能追在长公主的马屁股后面吃灰。
又是三天的急行军,在夏时觉得浑身骨头都要颠散架时,一行人终于踏足了江南之地。
眼看到了地方,长公主反倒是不急了,留了两天时间给军队休整恢复。美其名曰恢复战斗力,免得抵达桐城对上叛军时,这群禁军一个个累成了软脚虾。
这话很有道理,哪怕并不好听,人数本就不够的羽林们也安心休息恢复起来。
不过军队休息了,长公主可没闲着,连带着作为护卫的夏时也要跟着她跑来跑去——江南富庶之地,哪怕隔壁桐城就在打仗,但也不妨碍附近的城镇继续过安宁日子。恰好长公主选择的驻扎地正在桐城附近的白水城外,趁着军队休整的时候,她便带着人进了城。
白水城只是一座小城,便是城中官职最高的县令也只是八品的小官。不过长公主并没有去县衙的意思,她带着几个贴身的护卫,只在城中闲逛。
夏时跟着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便觉这城确实是小,连丰乐县也比不上。
她正观察着周围,忽然就见前方长公主脚步一转,转进了街边一处……脂粉铺子?
夏时眨眨眼,又往铺子里看了两眼,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长公主这是做什么?跑这么远,顶着满身疲惫进城,结果就是为了找家脂粉铺子买胭脂水粉?她要真在意自己那张脸,不如先找口井打点水上来,把脸上的尘土洗干净,也比涂脂抹粉来的有用!
一瞬间,夏时心里满是腹诽,差点忍不住伸手把人拽回来。但等她扭头去看周围同僚,却见其他侍卫各个面色如常,仿佛长公主进这脂粉铺半点毛病也没有。
夏时见状都不由茫然了一瞬,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才是其中不合群的那个?
自我怀疑归自我怀疑,但夏时脚下的步子却也没迟半分,只顿了顿就紧跟着长公主一起踏进了那处脂粉铺。然后就见长公主往柜台上的脂粉上随意一扫,自然而然的冲铺子里的伙计说道:“这些脂粉都太寻常了,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我要看更好的货。”
一行人*没怎么收拾就进了城,身上还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有些人的气质是旁人模仿不来的。因此伙计一看就知道长公主必定非富即贵,也不怀疑她的挑剔,立刻笑道:“那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寻掌柜。”
伙计去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将脂粉铺的女掌柜请了来。
掌柜的眼睛比伙计更利,目光只在长公主身上一扫,似乎就发现了什么。不过她也没多说,只笑盈盈冲长公主招呼道:“贵客临门,是小店招呼不周。店中确实是有些好货,是东家让人从京城那边运过来的,只是寻常人买不起,这才没有放在铺子外面。客人若是想要,不妨随妾去后面看看。”
长公主很大方的点点头:“我不缺钱,自然是要最好的。”说完抬步跟着掌柜往后堂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吩咐道:“小夏随我一起去,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吧。”
侍卫们领命止步,便只有夏时一个人跟着长公主走进了脂粉铺的后堂。
这里果然如掌柜所言一般,是招呼贵客的地方,不仅桌上摆好了茶水点心,左右柜子里都摆着比外面更精致的胭脂水粉。只不过等长公主入内落坐,掌柜却并没有立刻拿出脂粉来给她看。
两人似乎有着夏时不知道的默契,刚进内堂避开人耳目,长公主便从怀中掏出块玉佩展示给了对方看。
掌柜的一见,脸上笑容便更真切了几分,她提起茶壶给长公主倒了杯茶:“不知贵客想要我做些什么?”
长公主见她看清楚了,便顺手将玉佩收了回去,这才说道:“不需你做些什么,你只要告诉我,最近桐城那边什么情况就够了。”她这样说着,仿佛也笃定对方知道。
103☆、第103章
◎不可力敌啊殿下◎
桐城那边的情况简单概括下来就一个字,乱。
原本桐城被叛军占据,梧州军赶来是平叛的,可一场刺杀未遂,就将梧州军和梧州将军一起推上了风口浪尖。王申这个钦差是一点没忍着对方,立刻八百里加急向老皇帝告了一状不说,面对梧州将军时也一点没藏着掖着,双方直接就闹崩了。
原本梧州军五千,王申带来是随从护卫拢共也只有百人,双方硬碰硬的结果根本毋庸置疑。可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时候救下王申的不是别人,正是桐城里的叛军。
这一下,梧州官兵刺杀钦差,桐城叛军却将钦差救下并获得了后者的认同。双方的立场仿佛一下子两级反转,桐城叛军变得正义起来,反倒是梧州官兵变成了叛逆。不过不管怎么说,双方该打还是要打,目前桐城那边的战事也没停,只是也没将战场蔓延开罢了。
长公主听脂粉铺掌柜将这些消息细细道来,沉吟片刻后又问:“那桐城中叛军有多少?还有钦差目前待在城中,可还安全?”
夏时听到这个问题眼皮子都忍不住跳了跳——她虽说没什么领兵作战的本事,但当初唐奕也是努力培养过她的。现下长公主这问题明显属于军中机密,就算是正和叛军对峙的梧州军,大概也只知道桐城叛军宣扬的人数,这掌柜又哪能知道具体?
还有城中钦差的消息,就更不必提了。除非这掌柜是叛军内应,否则怎么可能答得出来?
然而她刚这样想完,就听那掌柜想了想,答道:“城中乱民大概有两万之数,除却老弱,能战之人约莫八千。至于那位钦差,想必是安全无虞的。”
长公主听罢点点头,像是一点不觉得意外:“有劳了,多谢告知。”
她说完目光在旁边柜台上一扫,随手拿了一盒胭脂抛下一锭银子,然后抬步就向外走去。等到夏时回神追了上去,一脚刚踏出门槛,怀中就被长公主扔了一盒胭脂:“送你了。”
夏时愣愣接住,整个人还有点懵,离开时下意识往那脂粉铺的招牌上扫了一眼……诶诶诶,这招牌上的印记有点眼熟啊,像是在哪里见过?
……
夏时一时间没想起是在哪儿看过的印记,她们一行人也并没有在白水城久待。
打听完消息之后,长公主下令采买了一批新鲜食材,便带着这些东西回去了城外的临时营地。晚些时候这些食材便被羽林们做成了一锅锅新鲜饭菜,有吃有喝有休息,羽林们的状态肉眼可见的迅速恢复着。同时夏时也从这些羽林口中听到了不少对长公主的感激夸赞之词。
长公主凭借一顿饭菜,小小的收拢了一拨人心。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等休整过后,这群羽林听说自己即将平乱的对象不仅是桐城里的八千叛军,五千梧州军也并非同袍之后,多少有些破防了。
领兵的校尉一脸为难的找上了长公主,提醒她道:“殿下,羽林虽勇却只有千人,不可力敌啊殿下。”
开玩笑,对面两拨人虽然不是一伙的,可八千叛军加上五千梧州军,就算这些日子双方交战有所折损,可凑个一万人应该问题不大。她们这一千人凑过去,和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长公主闻言只抬眸淡淡瞥对方一眼:“那依校尉所言,咱们就什么都不必做了?”
校尉很想点头,对面两拨人明显不对付,既然如此不如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再去做渔翁不好吗?可没等他点头,对上长公主的视线他就知道,对方觉得不好。
平白得罪长公主自然是不智的,校尉于是话锋一转:“只靠一千羽林平乱,不免难为。不知殿下奉旨南下之前,陛下可曾允您调遣州府军队平乱?”
调州府之兵平乱是惯例,梧州军就是这么来到桐城外的。不过长公主作为不受皇帝喜欢,还有人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那个,显然并没有拿到这样的权利——老皇帝大概也不是让女儿来送死的,或许他的想法和眼前校尉一样,只希望长公主能来收拾个残局。
不过长公主显然不是这样打算的,她对校尉的问话避而不谈,转而反问道:“校尉以为,此番平乱,咱们的敌人究竟有多少?”
校尉不是长公主心腹,自然不知桐城内的情况,他只凭着早先得到的消息大致估算了一下:“梧州军五千,桐城叛军能与之对峙而不败,人数至少翻倍。若要将两方人马俱都收服,咱们的敌人至少万数。”说完顿了顿,复又提醒一边:“羽林之勇,不足以一当十。”
其实校尉自觉估算还是放了水的,桐城的叛军说是叛军,其实就是一群未经训练过的乱民。他们对上朝廷装备齐全的正规军,哪怕是据城而守,以二敌一也是往少了说的。
长公主闻言却笑了,只见她摇头道:“不,你错了,咱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五千。”
**********************************************************
当长公主领着人和桐城叛军接上头时,随行在侧的羽林校尉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不仅是他,大概南下平乱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第一个配合朝廷平乱的群体会是那群最先闹着造反的乱民。而他们平乱的对象也将彻底转移成梧州军。
所幸此番有人替他们引荐和作保,瘦了一圈的王申官袍空荡许多,但眼神依旧明亮犀利:“臣王申,拜见长公主。”行礼完一指身旁黑瘦汉子:“此乃吴大,桐城众人推举的首领。”
羽林校尉正跟在长公主身侧,闻言手下意识握紧了腰侧刀柄,那目光灼灼的样子像是下一刻就准备拔刀砍人。待斩了匪首,桐城中的叛军也将群龙无首。
在场之人都不傻,包括吴老大,他一眼就看出了校尉的心思,于是直接开口道:“你想杀我也不是不行,不过杀了我也没用,城里自然还有人做主。”
羽林校尉闻言手一顿,目光下意识看向王申。
王申无奈点了点头,坦白了说:“校尉看此人,可是排兵布阵的老手?”
校尉目光转向吴老大,凌厉的目光将人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只觉得这人和寻常的田间老农没什么区别。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若是城中没有会排兵布阵的人,哪怕梧州军再废物,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能对一座小城久攻不下。如此看来,城中确实还有主事之人,甚至那人多半比眼前这匪首还要重要!
握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放松,直到挪开,一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由此重新松懈下来。
长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什么,直到此刻才看向王申,说道:“卿此番南下涉险,辛苦了。不知今日与这匪首同来见我,又是为何?”
王申再行一礼,说道:“殿下明鉴,江南百姓非有意行叛逆之举,实为讨个公道。今殿下亲临,桐城众人有意投诚,只想请殿下听听百姓冤屈。”
长公主闻言面不改色,只问:“什么冤屈?谁来叫冤?”
吴老大却在这时上前一步,沉声道:“是我,我来叫冤,为我一家七口。”
原来五年前,吴老大一家所在的州县正好遭灾。他们一家算是幸运,老父老母加上夫妻兄弟和几个小儿,一家八口全都躲过了水患,逃出了一条命。不过家乡被水患摧残得彻底,这一大家子衣食无着,只好随着灾民一起逃离了家乡。
一路上的幸苦坎坷自不必提,他们走了大半个月,所过之处的县城没有一处肯接纳灾民。好不容易听说有钦差来了梧州赈灾,于是各处流散的灾民都开始向着梧州汇聚。
吴老大一家也是如此,幸运的是他们一家逃难至此都不曾有人罹难,抵达梧州之后还有幸领到过一碗粥。而不幸的是吴老大在路上喝了脏水,抵达梧州后不久就病倒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又有消息传来,钦差带着赈灾的粮食留在了桐城,受灾的百姓可以赶往桐城统一赈济。
喝过粥的百姓不疑有他,再加上桐城并不遥远,便纷纷赶了过去。吴老大一家再次随大流去了,可因为吴老大病重的缘故,一家子走得慢落在了大队伍后面。吴老大担心家人去得晚了拿不到赈济的粥饭,不愿意拖累家人的他,便趁着夜深偷偷跑出去躲了起来。后来他家人见寻不到他,也只能跟着灾民继续往桐城去了。
吴老大躲出去本来是等死的,哪知他命不该绝,过了几日啃着树皮吃着草根病情竟慢慢好转起来。等病愈后他自然想去追家人,便拖着虚弱的身体,再次踏上了前往桐城的路。
这一去,他没找到家人,只在落霞坡下看到了累累尸骨。
吴老大今年其实还不到三十岁,但又黑又瘦的他看上去已有几分老态,此时说起过往不免泪水涟涟:“滔天的洪水冲进村子,我带着家人躲到山上,也逃出了一条命。朝廷说要赈济我们,我们信了,跟着朝廷的话去了桐城。可结果呢,我一家八口,洪水都没淹死我们,可最后却都死在了落霞坡。只留下我一个人,只留下我一个……”
他说得可怜极了,饶是刚才还握着刀想下杀手的羽林校尉,此刻也不由别开了目光。过了好半晌,他才嘟囔了一句:“可,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造反啊,要死很多人的。”
吴老大闻言抹了把眼泪:“我家都死绝了。再说不造反也活不下去,一样得死很多人。”
校尉还想说些什么,可忽然就想起了月前京中的流言——当年死得人太多,又糊弄了朝廷虚报人口,赋税太重压得剩下的人活不下去,所以只能选择造反了。
那之后呢,沉冤得雪之后,江南的赋税会降吗?
104☆、第104章
◎……其罪当诛◎
长公主只是长公主,不是储君更不是皇帝,所以她不能许诺江南百姓免税。不过她看着面前黑瘦可怜的叛军首领,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此番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老大睁着泪眼定定看她一阵,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气氛一时间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在王申主动打破了局面,继续说道:“殿下,臣已经查明,当年赈灾官员携带钱粮不足户部下拨之十一,而此番梧州将军欲行险掩盖旧案,也正是因为当年的落霞坡惨事正是由他带领少部兵马亲自施行。”
长公主闻言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垂眸沉思片刻,说道:“梧州军有五千。”
王申立刻领会她的意思,接话道:“然五千兵卒并非全部叛逆,当年落霞坡一事并非人人参与,便是之前行刺杀之事,大多数士兵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有道是不知者不罪。朝廷律法当然不认同这一点,可底层官兵们会认,所以只要长公主出面澄清事实,绝大多数人还是没有那个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的。再不然桐城内的青壮近来也被训练得不错,拉出来给长公主壮壮声势以作威吓,总是没问题的。
后半句王申并没有宣之于口,却暗暗瞥了吴老大一眼,算是暗示。
长公主看到了,事实上就算没有王申的暗示,她心里也是有着几分成算的。当下又思量片刻,终于还是颔首道:“既如此,便依侍郎所言吧。”
王申闻言再拜,可在场的除了他们俩,其他人似乎都没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
和王申等人短暂的会面过后,长公主领着人重回营地,很快便正式打出了旗号。
夏时并不清楚长公主具体的计划,但她跟在对方身边,也只是为了保护其安危罢了,因此并不多问什么。直到正式赶赴桐城之前,长公主忽然递给她一把精致的弓:“试试看,这把弓你用得可顺手?”
身为猎户,夏时的射术自是极好的,不过她从前用的弓箭多是自制,像这样缠金镶玉的弓她还是头一遭碰。不用猜也知道,这定是长公主自己用的弓,只是不知为何拿给了她。而夏时小心的接过弓后也不多问,试着拉了拉弓弦,便道:“力道有些不够,射不了太远。”
长公主闻言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弓收了回来,转而又让人给夏时寻了把军中常用的硬弓。这次夏时再试了试,便顺手了许多,也如是告诉了对方:“百步之内可射。”
这话有些谦虚,但长公主也不在乎,闻言点点头:“足够了。”
就这样,长公主将弓留给了夏时,然后率领兵马大张旗鼓的赶往了桐城。
……
桐城外,梧州军还在和城中叛军死磕。
绝大多数士卒是不知道内幕的,他们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在平乱,为桐城久攻不克而烦恼。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些内幕,比如那位朝廷来的钦差,如今已经坐镇城中,立场反复。
对于前者齐将军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管驱使士兵继续攻城,目的却从平乱变成了灭口。而对于后者他自然也有一番说辞,比如朝廷的钦差并非主动跑去了叛军那边,而是不甚被俘,之后的一切都并非出自他本心,而是被叛军所迫,他们需得将人救回来。
齐将军统领梧州军多年,在军中威信颇重,轻而易举便压制下了钦差“叛离”带来的风波。
只是他没想到,王申果决到从落霞坡回来之前,就已经拿出八百里加急的决心往京城传信了。而他在京中的靠山也因之前几番变故,不再如往常那般手眼通天。
总而言之,他还没收到消息,长公主就已经带着羽林来到了他面前。
收到消息的齐将军整个人都是懵的,不可置信的看向报信的传信兵:“你说什么?哪儿来的军队?打的什么旗号?”
传信兵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主将神色,闻言便再说了一遍:“回将军,是从京城来的军队,看衣着旗帜应该是羽林军,打出的旗号写的是是长公主殿下。”
“哈?”齐将军发出个意义不明的语调,看表情依旧那般不可置信,末了他甚至还掏了掏耳朵。
开什么玩笑?拱卫皇城的羽林怎么会突然离京南下?长公主带兵就更奇怪了,当今膝下几位公主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有领兵之才。既然如此,朝廷又怎么会忽然让个公主领兵南下?就算是要帮忙平乱,来的不应该是位皇子吗?
齐将军感觉有些微妙,想了想穿上盔甲戴上头盔,干脆带着人出了营地,打算亲自去看一看那支莫名其妙的军队。
副将也觉得这时京中又派军队过来很奇怪,他是个细心的人,心中隐约生出些不妙的感觉。想了想命人带齐了武器兵甲,这才跟随齐将军一起去探查情况。
*************************************************************
羽林军自然是真的,长公主的仪仗也是真的。
梧州军虽然没进过京城,也没见过长公主,但只要看到对方精良的兵甲装备就知道,羽林的身份多半做不了假。如此一来,站在羽林之前那位年轻女郎的身份,也变得毋庸置疑起来。
齐将军其实也没见过长公主,不过他从前的主子是皇子,姐弟之间长相多少有些相似。因此只看了一眼,他就确定了来人身份,心里隐约往下沉了沉——王申为何躲进了桐城,他比谁都清楚,刺杀朝廷钦差等同谋逆,就算朝廷派遣军队来镇压他也不稀奇。
可很快,齐将军就将这念头打消了。
他先在心里算了算时日,发现此时距离他派人刺杀王申过去还不到半个月。就算京城收到了消息,想要这么快派羽林抵达桐城,也几乎不可能。再则眼前这位好歹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女儿,就算不受宠也不可能只派一千羽林给她,就让她来平自己这五千人吧?
这在齐将军看来,和送长公主来送死有什么区别?去年老皇帝才死了两个儿子,今年又死了两个,就算再能生,当爹的心也不至于是铁做的。
如此一般想下来,齐将军的心很快就稳了,虽然依旧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而来,但应该和自己没关系。
有了判断之后,齐将军的小心思自然也活络起来,他眼珠一转有了个主意。当下挥退身边护卫之人,主动驱马上前,冲着对面抱拳行礼:“末将梧州将军齐焕,拜见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宽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全礼。”
长公主表情严肃,微抬着下巴一副骄矜模样:“梧州将军听旨。”
齐将军一愣,忽然明悟过来,原来这位公主是来传旨的,那么带着兵马随行保护,这一千羽林就不显得少,反而显得多了——看来儿子死多了,皇帝对女儿也上心了几分。
齐将军不疑有他,只是长公主此言一出,他自然也没办法继续在马背上待着了,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听旨。而随着他的动作,跟随他而来的兵马自然也得下马,登时黑压压跪倒一片。
羽林校尉见到这场面,没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腰刀,对方毫不设防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好杀啊。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想想而已,羽林校尉可没忽视对面那群人身上的全甲,刀砍弯了也不见得能趁机砍下几个脑袋来。于是只得按捺下来,等着殿下吩咐。
长公主倒是没吩咐什么,她当真从身上掏出了老皇帝的圣旨,当众宣读起来。
圣旨的内容自然不怎么和谐,尽是对梧州将军的斥责和问罪——对于胆敢刺杀钦差的将领,老皇帝就没指望一封圣旨就能解除对方兵权,让对方束手就擒。因此这圣旨他原本都没准备写的,还是长公主亲自去求了来,此时读起来也是万分辛辣严厉。
没等长公主将一封圣旨读完,齐将军就被骂懵了,待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弹起:“胡说……”
他一句话还没出口,一支冷箭猛地就从长公主身后射了出来。
那箭来得又快又准,饶是齐将军身在行伍并非酒囊饭袋,发现时也完全躲不开了。他只来得及瞪大眼睛,满眼惊恐的看着那一箭将他封喉,冰冷而尖锐的凉意霎时间带走他的生命。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听见女子不急不缓的声音,徐徐读完了圣旨最后一句:“……其罪当诛!”
“砰”的一声,刚站起来的齐将军倒下了,身上沉重的盔甲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还有不少梧州军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时听到动静才下意识抬头,就看见自家将军倒在地上,咽喉上插着支箭,汩汩鲜血正从伤口处涌出,迅速在泥地上洇出一片鲜红印记。
场面蓦地一静,不少人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有不少人反应过来,后背霎时间浸出一层冷汗。
副将就是后者,因为他和齐将军本是一丘之貉,现在齐将军被朝廷的人毫不留情的射杀了,他自己难道就能有什么好下场?想明白的下一刻,副将当机立断的喊道:“将军冤枉,朝廷连审都没审就将人杀了,咱们也都成反贼了。”
此言一出,梧州军顿时炸了锅。虽然这次跟随齐将军过来的不过几百人,但这些人显然都是受他倚重的部下,双方关系可以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形容。现在齐将军死了,副将又这样说,大多数人都感觉屠刀抵在了脖颈,于是立刻便有人接话道:“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要替将军讨个公道!”
两方人马很快发生冲突,羽林校尉赶忙领兵上前挡住了梧州军的冲击,而长公主早在夏时等人的保护下退至后方。
105☆、第105章
◎大家都被瞒在鼓里也算是一视同仁了◎
这场冲突并没有持续太久。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对方主将已失,没人领头的情况下士兵很难发挥出战力——副将显然不是新的领头人,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与朝廷抗衡的本事。之所以决定引发这场冲突,也不过是想寻机脱身,逃之夭夭罢了。
可惜,就是这点小小的谋算也没能成功。就在副将看着两方兵马打成一团,自己借机慢慢脱离战场打算远遁的当口,一支箭矢忽的从远处射来,正正好射穿了他的小腿。
副将痛得闷哼一声,可也知道此刻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狠狠心拔了箭就打算拖着伤腿继续逃。可射箭的人也并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他的另一条腿很快也被射穿了,这次就算是想拖着伤腿跑也不行了,大概只能用爬的。
直到这时,副将才想起齐将军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意识到对面羽林之中必然有神射手存在。他有些懊恼的捶了捶地面,终于想起自己身上的盔甲与寻常兵士不同,这或许才是他被盯上的原因。
只是副将现在想明白也晚了,而随着他的被俘,闹起来的梧州军也迅速被镇压。
几百号人,大部分被羽林擒拿,但也有少部分四散而逃了。有的人聪明些,又深知内情,干脆直接逃入山野。也有的人慌不择路,逃离之后迅速跑回了军营。
夏时跟在长公主身边,远远就看见十几个人往军营方向逃窜。
她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弓,冰冷的箭簇对准了原处某个士兵的后心,可犹豫一番到底没有松手——无论是齐将军还是他的副将,显然都是罪不容诛之人,她射杀起来毫无心里负担。可寻常兵士就不同了,她不能断定对方有罪,更何况跑走的十几个人她也来不及一一射杀。
消息总归是要传回梧州军营去的,现在杀人并没有意义,于是夏时又将弓箭缓缓放了下来。而身边的长公主见状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冷眼看着当前境况。
不多时,局面完全控制在了羽林手中。
羽林校尉上前两步,垂首请示道:“殿下,此处叛军皆以被俘,之后如何还请殿下示下。”
说话间,羽林校尉冲身后招了招手。便有羽林拖着死狗一样的副将过来,将人扔在了长公主前方的空地上,方便长公主审问对方。
副将满头的冷汗,拖着两条伤腿抬起了头,目光中多少藏着些希冀——虽然逃跑没成功,但长公主如此强势他也没打算硬抗。只要对方询问,他就能把前上司的所作所为卖个干干净净,只希望长公主看在他老实交代的份上,能从轻发落饶他一命。
对方的想法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不说长公主,就连夏时也看得清楚明白。可长公主并不打算给对方这个机会,她转身利落的翻身上马,接着下令道:“走吧,去军营。”
长公主说着扫了身边侍卫一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忽然从怀中掏出支响箭放上了天空。
这明显是在与人示警或者释放信号,但训练有素的羽林并不会多问。他们领命之后齐齐翻身上马,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至于眼前的几百号人则是被他们用绳索串联拉在了马后。其中以副将情况最为糟糕,伤了腿的他想走也走不了,几乎是被拖着前行的。
耽搁了不到一个时辰,这支队伍进去前进,真正往桐城外的军营而去。
……
另一边,逃脱的几个残兵回到军营之后,则是另一幅景象了——五千梧州军中的将领自然不止齐将军和副将两人,其下几个校尉,基本也都是齐将军的亲信。不过这些人和那随行的几百士卒一样,有的知道当年内情,也有的是这几年间才被提拔,根本不知对方所犯何事。
但无论如何,朝廷连个交代都没有就直接把梧州将军杀了,还是引得军营中一片动荡。有人问心无愧想为将军讨个公道,也有的存了和副将一样的心思,只想尽快逃离这是非地。
不过不等这两种人闹出个结果,第一个借故离营的校尉刚走到营门口,忽然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
营地之外,黑压压一片人已经将军营包围了起来。看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再看看他们手上乱七八糟的兵器,对方的身份简直不言而喻——一直被他们包围在桐城里的那群乱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从城中跑了出来,而且恰恰好就在这时候包围了梧州军的营地,将人彻底堵在了里面。
想离开的校尉愣了一下,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些不妙的预感。但与此同时他作为朝廷的正规军,对于这些连副盔甲都没有的叛军,也是从心里有些轻视与不屑的。
因此在短暂的惊疑怔愣过后,校尉很快就召集了人马,打算直接冲杀出去。
只是这冒然的决定并没有带给他想要的结果,相反他不仅折戟沉沙,还在了匆忙的一次对战间,轻易的丢掉了自己的小命。
*************************************************************
长公主带着羽林赶到梧州军驻地时,这片军营还在叛军的包围之中。
隔着老远看清情况,羽林校尉便急忙下令队伍停止前进,然后匆匆跑到队伍中段向长公主禀报:“殿下,前方就是梧州军营地了。只是桐城里的叛军出了城,此刻已将军营团团围住。”
羽林校尉跟着长公主见过桐城中人,自然知道双方是有些联系的,但这并不代表这些被逼至绝境的乱民就不危险——就像当初吴老大说的,都已经活不下去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万一就有人想不开,觉得可以拿皇帝的公主跟朝廷谈判,要些好处呢?
这样的蠢人绝不是没有,而对于一盘散沙的乱民组成的叛军,羽林校尉也不敢指望他们能有令行禁止的军队素质。所以就算长公主和对方达成了默契,该防备的也还是要有所防备。
羽林校尉十分小心,但长公主显然就要大胆许多,她直接下令道:“让人去请对面领军之人过来。”
这要求多少有些强横,但羽林校尉迟疑一瞬,还是派人去了。他心里没觉得对方会如此乖顺,可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传信的羽林当真带着几个人回来了。
为首的人一身青灰短打,身形单薄,远远看去不像是领兵的将领,反倒更像个文弱书生。但这样的身材放在叛军中又似乎十分合理——这是一群活不下去才造反的人,哪怕是作为首领的吴老大,也瘦得跟个麻杆似得,手下人同样清瘦有什么稀奇的?
羽林校尉很快说服了自己,没有多想,直到那人越走越近,也越看越眼熟。
“嘶——”羽林校尉忽的倒吸了一口,差点没被惊得掉下马背。有个名字在喉咙口滚了两圈,几乎脱口而出,却在这时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羽林校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循着本能往目光来处望去,不出意料对上了长公主富含深意的目光。
朝廷里多的是人精,而羽林作为禁军守卫皇城,不仅要和朝廷里的人打交道,还要和宫廷里的人打交道。哪怕只是个校尉,也都是心思机敏之辈。
羽林校尉一瞬间想了许多,但他很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该闭嘴的时候绝对不能乱说话。于是他生生将到嘴边的两个字咽了回去。不过收回目光之前,他忽的瞥见长公主身旁那小侍卫,此刻目瞪口呆的样子和自己刚才大概没什么不同的。
一瞬间,羽林校尉心里竟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平衡来——看来被吓到的不止是自己,就连长公主身边的人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都被瞒在鼓里也算是一视同仁了。
是的,此刻同样被来人吓到的正是夏时。
她并不算是长*公主的心腹,但比起别的侍卫来说,又和长公主多了几分关联。但不管怎么说,在这里忽然看见自己消失已久的“师父”,对夏时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难不成,这场叛乱是长公主自导自演的?!
夏时的心跳有点乱,她不清楚长公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事已至此她显然不适合戳破内情。
于是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夏时飞快收敛好了表情,将所有心思都憋在了心里。至于之后对方和长公主都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有听清。乃至于后续羽林在叛军的帮助下收服整个梧州军,长公主出面对梧州军连消带打,整个过程她也是在恍恍惚惚中度过的。
待夏时再次回神,她已经护在长公主身边,跟着她一起进了桐城。
也是在进入桐城的那一刻,夏时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场江南叛乱绝非长公主的自导自演,哪怕其中混入了长公主的人——那一道道沉默的目光落在身上,代表的是一个个麻木求生的人。他们早就不堪重负,长公主所做的或许只是在乱起之后的些许引导罢了。
而她们此行进入桐城,也绝非轻松的接收胜利果实,而是要赴一场真正的谈判。
叛军如何处置?落霞坡下的冤屈如何昭雪?乃至于江南的赋税,这些人的活路究竟在哪里?都是需要谈个清楚明白的。如果长公主没有办法让这些人满意,她们可以堂而皇之的走进桐城,可想要再从桐城脱身,恐怕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了。
106☆、第106章
◎过得可谓是十分充实◎
当长公主开始在江南大刀阔斧整改的时候,京城里还是一派风平浪静模样。
当然,这只是对于长公主一系来说,而对于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来说,近些日子简直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了——老皇帝成年的儿子就只有六个,现在已经折了四个了,可能和他们相争的长公主也被打发去了江南收拾烂摊子,他们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是顺心如意的。
可还没等两个皇子彻底闹崩,将对方当成竞争皇位的最大对手,主持这场争斗的老皇帝却在这时突然亲自下了场。
他根本没给两个皇子继续在朝堂扩张势力的机会,就针对两人的势力进行了一番打压。于是在短短半月之内,两人的势力非但没有增长,反而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起来。
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并不是多么胆大的人,之前他们在夺嫡的过程中,也基本属于小透明一样的存在。毕竟两人既没有大皇子居长的优势,也没有五皇子的嫡出正统,还没有二皇子的勇武过人和六皇子的圣宠在身。扒拉手指算一算,两人在六位皇子中就是个凑数的,只能抱团取暖的样子。
可这一切都在近两个月内被打破了,不论是两人的小透明属性,还是两人尚算兄友弟恭的氛围。
直到最近老皇帝两个巴掌扇过来,兄弟俩一人挨了一记狠的,膨胀的自信心瞬间跟漏气的气球似得,瘪了个干净。再回过头来看看好兄弟,顿时又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这日午后,四皇子便又像从前一样抱着一坛好酒,登了三皇子府的大门。
三皇子听说对方来了也没有避而不见,照旧在水榭接待了四皇子。两人一番推杯换盏,酒意微醺之事,话匣子也由此打开了。
四皇子哭着一张脸,一只手还抓着三皇子的衣袖:“三哥你说,老头子是不是疯了?老大、老二、老五、老六全都没了,现在就剩咱们哥俩了。他不说好好培养培养,从你我之中选个合心意的继承人,却还要这样不遗余力的折腾,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三皇子听他话说得出格,却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兄弟俩从前也没少私下抱怨。而这水榭建在一片人工湖中,四面环水,奴仆也早被他远远打发了,根本不必担心两人的话被旁人听见。
四皇子拽着三皇子的衣袖,不等对方回答就又说到:“难不成老头子真的属意老七?他就这么偏爱小的,打压咱们给他铺路,弄得咱们兄弟跟捡来的似得……”
这次没等四皇子继续抱怨,却听“砰”的一声,是三皇子一掌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这一下力道不轻,桌案上的碗碟都跟着颤了颤,连带着一杯酒水也被震得翻倒,酒水沿着桌沿淌下,滴滴答答洒落在了三皇子的袍脚。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个,四皇子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老实人三哥此刻眼中划过一抹狠色:“不可能,老七他凭什么?就凭他年纪小吗?!”
这话说来都可笑,有道是国赖长君,从来没听说过夺嫡年纪小才是优势的。尤其老皇帝年纪也不轻了,近年来精力肉眼可见的减退,天知道他还有没有时间等到七皇子长成。
四皇子顿了顿,然后跟着附和了一句:“就是,那小子什么都没经历过,凭什么好处都归了他!”
三皇子咬着牙,眼中的狠色渐渐收敛了,但心里却想到了更多——之前兄弟们比他优秀,他比不过也就算了,现在这局势凭什么还要给小的让路?七皇子不就是仗着年纪小吗,可宫里还有比他更小的,就是不知父皇有没有那个本事,活到幼子成年了!
*********************************************************
夏时跟着长公主在江南的这些日子,过得可谓是十分充实。
解决梧州将军、收服梧州军只是个开始,之后和桐城叛军谈判、挖掘出落霞坡下的累累白骨重新安葬,也不过是费了些时间精力。死去的人终究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只是在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罢了,因此平乱很快变成了整顿江南吏治。
这也是长公主相当有先见之明的一点。她早知道老皇帝待她苛刻,连平乱都只给了她一千羽林,自己想要接触军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此她转而求了一道圣旨,让江南各地的官府配合她,允许她在江南便宜行事。
这份圣旨,也就成了长公主在江南插手吏治的一个契机。与此同时,她行事依旧秉持着雷厉风行的原则,打算趁着江南各地的奏疏送到京城之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为此,本该贴身保护在长公主身侧的夏时,偶尔也会被她外派出去做事。
比如今晚,夏时就带着几十个羽林赶到了大兴县县衙,并且“恰好”帮县衙灭了一场火,救下了县衙中许多积年的文书记录。
大兴县令看到她们这群人时,脸都苦了,可转过头又不得不挤出一脸的笑容迎了上来:“诸位大人,这,这大晚上的,怎,怎么都来了?”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些羽林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大兴县令白日才得到的消息,那位朝廷派下来的钦差长公主,最近正折腾着查这五年间的田亩户籍呢。不是一年年的看,而是拿如今的数据和五年前水患之前的数据做对比。
这可就难为人了,如果是一年年的对比,文书上一笔笔记录下来不会让人觉得少了几户人家,几十亩“荒地”是什么大问题。可要是将时间线拉长,不看那些细账直接对比的话,就会发现大兴县这五年间田亩和人口都减少得相当离谱。
这也是没办法的是,天灾人祸的时候,本就是各地豪强和官府争人抢地的时候。惯例如此本来糊弄一下也能说得过去,可偏偏五年前江南除了水患又平白死了许多人。有些无主的田地就此被豪族弄到了手里,豪族为了让自家的田地有人耕种,又会进一步压迫百姓成为自家的隐户。
一来二去,田地和人口的流失就积累成了一个相当夸张的数字。
大兴县令闻听消息之后翻出文书记录来对比了一下,自己都看不下去,就更不要指望这些东西能糊弄住长公主了。而且后者来得又急又突然,大兴县令连做假文书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决定来个死无对证,一把火烧了往年记录!
可惜,他自觉已经相当果断了,从收到消息到动手也不过半天功夫。尤其动手烧库房时天都已经黑了,县城的城门也关了,哪知竟有羽林提前混进了城,还偏在这时堂而皇之的跑了出来救火。
大兴县令看着面前小侍卫年轻的脸庞,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心里一瞬间甚至生出了灭口的想法。
夏时常年和野兽搏命,对于危险的感知自然相当敏锐。她一边挥手示意同行的羽林们将库房中的文书保护好,一边从怀中掏出块令牌来:“长公主有令,命我等前来大兴县调取文书。我等入城时天色已晚,本打算明日再寻大人的,不巧今夜发生意外,也幸好这些文书未曾受损。”
大兴县令瞥一眼已经被羽林们护住的文书,再瞥一眼羽林们身上鲜亮齐全的甲胄,又默默扫了眼自己衙门里的一众衙役……罢了,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想动手也打不过。
放弃了将人灭口这不切实际的打算,大兴县令一面着急,一面心里却又有些庆幸,还好来的只是这几个人,长公主尚未亲至。随后他一个眼神扫过身旁的师爷,师爷立刻陪着笑脸上前来打圆场道:“是啊是啊,大人说的是,幸好这些文书无事,否则我等都不知该如何与长公主交代了。”
然后很快,师爷就接手了和夏时等人交流的事。他先是夸赞了羽林救火的英勇,又“谢”过了一行人的相助,最后才说道:“如今夜已深了,诸位先前忙着救火已是一番忙碌,继续守在这里也着实辛苦。左右这些文书也是要送给长公主调阅的,不如诸位现在就将它们抬走安置好,也好顺便休息。”
夏时听他说完了,这才接话道:“不必如此,殿下明日便可入城,我等便在县衙守一夜也不算幸苦。”
大兴县令闻言眸色不由沉了沉,可任由他和师爷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这群羽林挪步半分。甚至就连县衙里送出来的水和宵夜,这群羽林也都一样没碰,只吃喝自带的水和干粮。
就这样,一夜时间在各种试探和隐隐对峙中结束了。翌日长公主并未如约亲至,但保存完好的文书记录却在这一行羽林的护送下顺利运出了大兴县。
而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止是发生在大兴县一地,五年前水患所经之地,两州十三县全在长公主的调查范围。只是有的县羽林去得快,有些县羽林去得慢些罢了,各县的文书记录却是在源源不断的向着长公主汇总而来。
她要查一查,这几年这些地方人口和土地流失得有多快,桐城那些叛军乱民在作乱之前,又究竟背负着多重的赋税。后者皇帝可能并不在意,但地方豪族在朝廷手中抢人抢地,他总不会毫不在意!
107☆、第107章
◎她目光灼灼,藏着掩不住的野心◎
长公主仗着身份和那一千羽林在江南闹了个天翻地覆,告状的奏疏送到京城时,却已是大半个月后了。而彼时老皇帝也已经没有心思再理会这份奏疏了。
原因很简单,就在不久前老皇帝的万寿节前夕,近来备受他宠爱的七皇子居然夭折了!
这时候未成年的孩子夭折是常态,即便是皇家也不例外,老皇帝也曾有几个孩子夭折,只是没排入序齿罢了。可七皇子已经十岁了,而且最近老皇帝时常在朝堂之上提他聪慧果敢,大有要将小儿也带上朝堂听政的意思。可就在这关头,七皇子却因一场风寒就这么去了。
别说是满腹算计的老皇帝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有猫腻。可奇怪就奇怪在老皇帝亲自派人调查,也并没有从七皇子生病到夭折这整个过程中发现丝毫端倪。
似乎七皇子的夭折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查不出问题来的老皇帝自己是不信的。也因此他近来脾气越发暴躁,对身边的人也越发疑神疑鬼起来——七皇子受他看重之后,身边可不少照顾保护的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无声无息的夭折了,还根本查不出问题,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件极可怕的事。
尤其皇帝年老,对于自己的性命安危越发看重,就更容不得人算计了。此外万寿节前这个时间也相当敏感,总让老皇帝有种对方是故意选这个时间,做给自己看的感觉。
至于怀疑对象?老皇帝心里当然有人选,无外乎仅剩的两个成年皇子罢了。
朝堂之上,宫廷之内,老皇帝不止一次用阴恻恻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两个儿子。他有时候想分辨出其中究竟谁是幕后真凶,有时候又破罐子破摔想要将两个危险的源头一并解决算了。
三皇子和四皇子时常被这样凶恶的目光洗礼,心理压力自然极大。四皇子自知事情不是自己做的,不止一次想要出卖三皇子,可问题是他手中也根本没有三皇子动手的证据。如果他没有证据贸然开口,三皇子必定反咬他一口,到时候除了将局势闹得更乱根本没有丝毫好处。
于是事情就这样僵持下去了。
老皇帝对两个儿子的忌惮打压愈甚,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日子也根本没有因为七皇子的出局而有所改变。相反两人就像是被赶入了穷巷的狗,除了发疯好像再没有别的出路。
就这样,京中的气氛逐渐紧绷,朝堂之上更是压抑。
江南的奏疏就是在这样情况下被送进京城,放到皇帝案头上的。只不过老皇帝目前正满腹心事,应对眼前尚且费力,看过奏疏内容后也不过皱了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唯一让老皇帝意外的是,长公主南下平定叛乱的速度这么快,短短一月时间不仅解决了梧州军和桐城叛军两支兵马,还有时间去江南官场折腾了。不过江南那边欺上瞒下的事他心里也有数,转念一想,让安平去那边折腾折腾,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总比敢在自己眼前残害兄弟的逆子强多了!
想到这里,老皇帝心口就是一堵,随手将眼前的奏疏合上往旁边一丢,就扭头冲着梁忠吩咐道:“老三呢,我让他在工部督办的事如何了?把人叫进宫来,我要亲自问问。”
梁忠闻言谨慎俯首应是,匆匆走出大殿,吩咐门外的小内侍去工部叫人。
看着小内侍领命之后快步远去的背影,梁忠不由长长吐出口气——近来皇帝性情阴晴不定,身边人都没少吃挂落,他其实也不例外。不过相比起自己,梁忠觉得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日子似乎还要更难熬些,比如即将被叫来的三皇子,定是少不了一顿骂,甚至还有责罚!
梁忠抬眸,看见远处殿宇上方一片阴沉天色,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和不详。
*********************************************************
早在江南的奏疏送入京城之前,萧晏书便已使人往江南送去了书信。
公主府私下的书信传递自然比不上八百里加急来得快,但送到长公主手中也并没有迟上太久。而彼时长公主也不过刚收拢了各县文书,还没来得及细细梳理,也没来得及处置善后。
信是夏时带进屋子呈递给长公主的,后者拿到手之后拆开一看,脸色霎时大变——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长公主,这次居然没忍住猛地站了起来,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吱”的一声尖锐声响。也将送信过来的夏时吓了一跳。
夏时不知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让长公主如此失态,但她和楚棠如今已算是和公主府绑定了。她自己跟在长公主身边还好,就怕京城生了什么变故,会累及楚棠。
因此犹豫再三,夏时明知不该还是问了一句:“殿下,信上写了什么?京中出事了吗?”
小侍卫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几乎都写得明明白白。长公主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忧虑,可她随手将书信一收,也并没有给对方看的打算:“京中出了变故,我们需得加快速度……罢了,咱们明日便启程回京,江南这边就先交给王侍郎善后。这些文书路上再看,带进京城正好当个证据。”
王申作为朝廷钦差,当然也是有资格处理后事的,而且以对方的品性能力,将事情交给对方也绝无问题。再不济还有唐奕、沈知微帮忙,明家提供后勤资源,总不至于安置不好那些乱民。
长公主心中迅速有了成算,可她这一天都等不下去的反应,却让夏时心中不安极了。她目光紧紧盯在长公主手中那封书信上,如果不是顾虑着身份,大有上前抢夺的冲动。
好在夏时耐心告罄之前,长公主终于还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好了,京中之事与楚棠无关,她好好的没事,你就不必操心了。”说罢摆手赶人:“快出去和他们说,咱们明日启程,都赶紧收拾起来。再让人去准备船只,咱们这次走水路回京。”
听到长公主一连串吩咐,夏时却是松了口气。只要楚棠没事,她也不在乎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长公主如此不淡定,当即便领命出去,很快完成了长公主的吩咐。
自然,听到这突如其来命令的所有人都很惊讶,羽林校尉还没来问,王申倒是先一步到了。
半个多月过去,王申比起刚见面时仿佛又瘦了些,但却依旧精神奕奕。他急匆匆赶到长公主暂居的宅邸,一路找到了书房,未等通禀就闯了进去:“殿下,您要走?”
长公主正在桌案后整理文书,这些东西她没来得及处置的,之后还得在船上加班加点的处理。猛然见到王申闯入,抬眸看去时不悦皱眉。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没能拦住人,见状连忙告罪。
长公主却叹了口气,挥挥手将两个侍卫遣退了,又令人将书房大门关好。
待房中只有二人了,长公主这才开口说道:“本宫不是怕麻烦想要抽身,是京城那边出了问题。”她说着起身从书案后绕了出来,走到王申近前,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万寿节前,七皇子薨了。”
只这短短几个字,同样在中枢待了多年的王申,哪里还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皇帝明显不服老,想要拉七皇子打压两个成年皇子,以此平衡局面。可现在这布局都尚未开始,就被人用这种手段打破了,还是在万寿节前这样敏感的时机,简直是在皇帝的敏感神经上反复踩踏。
最重要的一点,老皇帝虽然已经老了,但离死还远着呢。而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一旦被激怒,会是怎样的可怕后果,简直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王申暗吸口气,不用猜他都知道,如今的朝堂上该是怎样的风声鹤唳。
回过神后他又看向长公主,眉头紧皱不甚赞同:“殿下既然收到消息,应是知道京中局势混乱的。您好不容易远离京师避开了此次漩涡,又何必急匆匆赶回去掺和呢?”
王申这话说得没错。长公主本就不受宠,她这时回去京城不仅起不到什么作用,还有可能惹上一身骚。倒是留在江南稳扎稳打,一面收复民心,一面竖立威望,顺便还能尝试收服身边那一千羽林,这才是长公主目前最好的选择。
长公主心中自然明白对方好意,可她并不打算这么做。她目光灼灼,清亮有神,里面藏着掩不住的野心——她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稳妥的,可她同样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如今朝堂平衡被打破,以她父皇的性子恐怕很难再容忍,即便找不到证据也会加倍打压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两人都不是皇帝精心培养过的继承人选,他们在这样的打压下恐怕很难承受隐忍。过不了多久,京中肯定会再生变故,她待在江南固然可以再次避开,但与此同时恐怕也会错失良机。
无论这个机会是好是坏,长公主都打算尝试抓住看看,而不是只能远远的看着听天由命。
当然,王申还没有正式投诚到长公主麾下,她也没必要与对方说这些交心之言。长公主只是固执的回应了一句:“侍郎不必多言,此处便托付给卿了,本宫明日启程回京。”
108☆、第108章
◎自然是来接你的◎
夏时并不清楚长公主心里的计较,但能提前回京她还是很高兴的。尤其这次回京长公主还专门准备了船走水路,这可比来时快马加鞭舒服得多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夏时没怎么坐过船,有些晕船,不过她体质好适应两天也就习惯了。
当然,长公主自己是没闲着的,她手里还有许多公文需要处置需要看。不过这就和夏时没什么关系了,毕竟她只是个不擅读书的小侍卫,和文书打交道的事着实轮不到她。
于是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夏时过得可谓悠闲自在。
如此船又行了十来天,终于抵达了京城,沿途一帆风顺无事发生——倒也不是没人想打长公主的主意,然而长公主此行回京是将那一千羽林全部带走的。她一个羽林都没给王申留,一千兵马还凑了个船队,浩浩荡荡行在江上,只要脑子正常的人便都不敢招惹。
当夏时走下大船,一脚踏上京城土地的那一刻,心中都不免生出了感慨。她跟着长公主离京时还是盛夏,在江南虽然耽搁不久,但回来也已经入秋了。
就是这京城的秋天还是有些热,日头明晃晃的照在身上,夏时刚在码头站了一会儿就被晒得不行了。
她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躲去了阴凉处,目光在陆续下船的羽林们身上转了转,最后又落回了长公主身上——好不容易回京,应该没人敢动长公主了吧?既然如此,那她是不是也没事了?现在过去向长公主告辞回家见老婆,应该没有问题吧?
夏时心里蠢蠢欲动,脚刚往前迈出一步,手臂却忽的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被吓了一跳,虽然码头人多,虽然她没有专注防备,但她可是以机敏著称的猎户,就这样被人近身抓住了手臂,还是太出乎意料了。
夏时几乎是本能的飞快抓住了那只手,一个反剪制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做完反剪的动作之后甚至都没来得及用力,身体便比意识更先一步发现了对方是谁。
迅速泄力之后将人拉起,夏时紧张又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没事吧?没伤到哪里吧?”
楚棠捂着被捏疼的手腕,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做什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伤到人怎么办?”
夏时低头,乖巧认错,一双眼睛却还眼巴巴看着楚棠的手腕。这一看就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红了一圈,活像是被人虐待过一般,顿时心疼不已:“都是我的错,是我反应过度了。你的手没事吧?疼不疼?我这里还有些药,你先用上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忙从怀中掏药瓶——从前做猎户时她身上就时常带药,现在做侍卫跟在长公主身边,这习惯也没有变。长公主知道之后还特地给了她些宫廷密制的好药,不过江南一行谁都没用上,倒是现在被她拿出来准备给楚棠用了。
楚棠一眼就看出那药瓶的不凡,顿时猜到了这药的来历。她无奈的推开夏时准备帮她上药的手:“好了,我没事,你收手得及时,还用不上这些药。”
夏时抿了下唇,目光还是往楚棠手腕上瞥。不过楚棠坚持不必上药,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听话的将药瓶重新收好,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道:“阿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出口,一丝惊喜缓缓从心底溢出,夏时的眼睛也渐渐明亮起来。
楚棠最爱看她欢喜的样子,眉眼也不由的露出几分温柔笑意来:“自然是来接你的。”
夏时一听这话,心底的惊喜简直满溢了出来。她顾不得周围人多眼杂,上前一步拦住楚棠的腰,抱着人就在原地转了一圈,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真的?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这些日子夏时跟在长公主身边保护,对方的一举一动她几乎都知道得清楚。因此她很清楚长公主此前根本没往京城送过信,更没有提前通知人过来迎接。那既然如此,楚棠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回来,还特地来接?她总不会日日都来码头等着吧?再说她们还有可能骑马回来呢。
楚棠看出她满脸疑惑,略略凑近了些,才在她耳边答道:“我猜的。我猜殿下收到传信,必定不会在江南干等,你就可以跟着殿下一起回来了。”
当然,楚棠的猜测还不止这些。比如她猜到了长公主选择果决,一日都不会多在江南耽搁。再比如她猜到长公主此行回京必定会保存精力,因此也不会像南下时那样骑马疾行。如此算一算送信的日子,再算一算行船的日子,哪怕猜得不十分准确,但左右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了。
她猜到了,心中又思念夏时,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她,那过来码头等等又有何妨?
夏时似乎也领会到了楚棠的心意,高兴的侧过头在楚棠脸颊上亲了一下,衷心赞道:“阿棠果然是最聪明的,真厉害。”赞完又问:“那你等了几天了?”
楚棠被她这大胆的动作弄得一惊,急忙看看周围,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们。正要收回目光,不料却正好与远处的长公主对上了视线,对方眼底还藏着几分戏谑,显然是将刚才夏时抱着她又是转圈又是亲脸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她脸一下涨得通红,手忙脚乱的推开了抱着自己的夏时:“好了别闹,这是在外面。”说完轻咳一声,又道:“我该去拜见殿下了,你也一起吧。”
夏时刚被推开还有些不高兴,等听完楚棠的话,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她倒是脸皮够厚,并不在意自己和老婆的亲近表现被人看了去。可奈何她老婆脸皮薄,又是被长公主瞧见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羞得不行了。
夏时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仍旧坚持的牵着楚棠的手,这才带着她一起去见长公主。
******************************************************************
楚棠不仅聪明,运气其实也不错。
她早就算到长公主应是最近几日抵达京城,也和萧晏书说好了自己去迎接。但恰巧的是今日正好是她第一次来码头等人,甚至她也只比夏时她们的船早到了不到一个时辰,结果就这样轻易的接到了想接的人,比提前送信还要顺利。
小两口久别重逢,小小的黏糊了一下之后,面对长公主楚棠才说明了自己前来迎接的真正目的——接老婆回家算是私事,自然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她来迎接长公主其实是为了提前告知对方京中局势。
有关于这一点,萧晏书送出去的那封信其实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后续发展长公主自己也能猜得到。因此楚棠见了长公主,只和她说了说最近发生的一些“小”事:“前几日三皇子的差事办砸了,据说陛下在朝堂上骂他骂了足足一个时辰。四皇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被扔去户部清账了,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不过比起这些,昨日宫中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李嫔被陛下厌弃,降了位分不说,还被封了宫。”
李嫔正是三皇子的母妃。她本是宫人出身,阴差阳错被帝王宠幸才有了三皇子,又用了几十年才爬上了嫔位,因此三皇子出身不显外家也不显。可不论怎么说,她也是三皇子的母亲,就算不提母子情分,老皇帝这样对待李嫔也是在打三皇子的脸。
而且封宫这事可大可小,若只是一时的自然无碍,可要是封久了就代表圣心已失。哪怕李嫔没有被打入冷宫,她所居住的宫殿也会成为新的冷宫。
这些内情不必楚棠来说,长公主心里比谁都明白。而她对于自己那些兄弟的了解,也不是楚棠这样的外人能比的,她听完之后只轻声说了一句:“老三自幼和母亲相依为命,母子情分非同寻常。”
楚棠一听,立刻就明白了——皇家没有亲情,所以老皇帝只将发落李嫔当成了打压三皇子的手段,和之前在朝堂上的无数次打压没什么区别。可人和人是不同的,如果三皇子真和母亲感情深厚,老皇帝这顺手一次的打压,说不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到这里,楚棠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头顶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可此时的她却从这初秋的艳阳之下,隐隐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长公主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天空,接着秀眉轻挑,眼底露出几分锋锐来。
也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两人身侧静静守护的夏时见二人停了话头,突然插进来说了一句:“回京之后应该没什么事了,殿下,我能回家休息几天吗?”
原本严肃的气氛霎时被打破了,长公主收回目光在夏时身上瞥了眼,又落在楚棠身上转了一圈,颇有些了然:“久别归来,想留在家里多陪陪夫人?”
夏时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岂止是这一次的久别,上回楚棠出狱她都没来得及好好陪陪对方就南下了。现在长公主回到京城*,应该也不缺人保护,她回家陪陪老婆岂不是正好?
哪知长公主对上夏时亮晶晶的眼神先是莞尔一笑,紧接着却笑容一收,无情拒绝道:“不行。”
夏时刚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想要据理力争两句,结果话没出口就被楚棠拉了回来。她安抚似得捏捏夏时的手,轻声道:“不急。我近来也有事忙,等过些日子咱们一起休息可好?”
老婆都这样说了,夏时还能说什么?她只能乖乖点头,打算等回家再向老婆讨点补偿。
109☆、第109章
◎看向老婆的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
夏时并没能如愿带着老婆回家,因为在她南下之后,楚棠就搬去了公主府的客院暂居。
楚棠心里惦记着一些事,最近也不打算和夏时回那临时租来的小院:“阿时,咱们今日先跟长公主回公主府好不好?那院子我一个多月没回去,都是灰。而且你这才从江南回来,舟车劳顿的,也该好好休息一番,就别急着回去收拾了。”
夏时总是很听楚棠的话,哪怕听到这翻话后,她心里只以为楚棠是嫌弃小院破旧。但既然对方能过得更好一些,她当然也不会硬拉着楚棠吃苦。
就这样,夏时告假不成,还是乖乖的跟着长公主回去了公主府。
楚棠在公主府是有一处单独客院的,事实上公主府的幕僚都有这般待遇,她在其中也不显出挑。而公主府的客院,自然也比夏时自己租的院子不知好上多少。
两人刚回到客院,便又公主府的侍女送来了热水和吃食。
楚棠推着夏时先去沐浴:“你的衣裳我也带过来了,先去沐浴洗一洗。乘船虽然少了风尘,但这天气在外面走一趟都是浑身的汗,等洗漱完再来用膳也更舒服些。”
她说得很有道理,夏时也没拒绝她的推搡,只是在楚棠将她推进浴房准备离开时,反手将人拉住了。
楚棠垂眸看了看抓在腕上的那只手,又抬头看向夏时,眨了眨眼。
夏时没说话,只是拉着楚棠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暗示十足。
楚棠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结果就被夏时抓住了机会,一把扯进了浴房。然后“砰”的一声将浴房门关上,等两人再出来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夏时手里拿着一张干净的帕子,裹住楚棠的长发,帮她一点点绞干。这事她干得熟练极了,从前还在云雾山时,她就常帮楚棠打理长发,等后来楚棠沦落狱中,每次沐发也都是她亲力亲为。分开这一两月她也没觉得手生,细致又耐心的帮楚棠将发丝间的水分一点点挤压出来。
半晌,楚棠的一头长发终于被夏时擦得半干,她这才扔开了浸湿的帕子,又取了木梳过来,帮楚棠一点点将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梳通梳顺。
乌黑的发丝带着冰凉的湿气,缓缓在指尖划过,夏时的眉眼都跟着温柔了许多。
她是很喜欢帮楚棠打理头发的,尤其看着凌乱的发丝在自己指尖一点点变得柔顺通畅,更是让人从心底生出几分满足来。夏时很享受这个过程,她的动作也很轻,待到发丝彻底被梳顺之后,她再用干帕子继续包着楚棠的头发擦拭一遍,发间的水汽也就能去了大半。
楚棠一手托腮,透过梳妆台上的铜镜望着夏时的一举一动。她有些困倦,尤其看着夏时眉宇间的温柔,心也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变得软软的。
只是现在天色不早不晚,实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楚棠便强打起几分精神,寻了个话题问道:“阿时,这段时间你跟着长公主在江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夏时闻言略抬了抬眸,正好和铜镜里的楚棠对上视线,两人的视线便又无声纠缠了一会儿,透着股难言的黏腻。好在也只是眉目传情,夏时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片刻后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答道:“也还好,没什么危险,到桐城的第一天长公主就让我把那个梧州将军干掉了。”
楚棠闻言略挑了下眉,倒也没有十分意外。毕竟事到如今,她很清楚长公主的野心,而在本朝没有女帝先例的情况下敢于去争那个位置,就证明长公主必是坚定果决之人。
果然,楚棠接着就听到了夏时叙述的一系列雷厉风行举动,每一样都证明着长公主的果决也胆大。唯一可惜的是京中变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使得长公主只能善始而没有善终,留下王申想要收拾江南的烂摊子,哪怕有唐奕等人帮忙,恐怕也不是件容易事。
不过事到如今,楚棠也顾不上这个了,与江南一地相比显然还是长公主的大业更重要。
她思绪不知不觉有些飘远,连夏时什么时候帮她把长发梳好的都不知道。直到一串冰凉的水珠甩落在脸上,她才猛然回神。
楚棠回过头一看,就见夏时正摇头摆脑的甩着发丝上的水珠……这人真是越发像是只大狗了,这甩水的举动分明是不高兴自己走神,故意的。
她有些好笑,赶忙起身一把捧住了夏时的脸:“你做什么,不怕头晕啊?”
那倒没有,夏时只是甩了甩头发,还不至于。而这一番动作之后,她半长不短的头发也还在滴着水,显然是只顾着帮老婆,一点没顾上自己。
楚棠见状顺手把人按在了梳妆台前坐下,自己取了帕子来替夏时擦头。她是个细致的人,但这次却有意将帕子盖在了夏时头顶,然后直接一通揉搓。
不消多时,夏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被放了出来,倒是不滴水了。
两相对比,夏时望着面前铜镜里的楚棠,眼神都是幽怨的。而楚棠看到这副场面也没想着哄人,反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夏时自己也没憋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夏时想抱怨一句什么,又实在想不出来。
两人笑闹了一阵,夏时抬手捋了捋乱糟糟的长发,忽然抱怨了一句:“头发好像有些长了,有点碍事,要不阿棠你帮我剪短一点吧。”
夏时山中猎户出身,可没那么多讲究,她的头发一直没留太长,只要随手能束起就行——如果不是怕头发太短让人以为是姑子,她连这点长度都嫌长。毕竟常年在山野中行走奔跑,一个不小心被挂到头发也是很麻烦的,万一逃命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就更别提了。
当然,夏时嫌弃打理麻烦也是个极大的原因,她只是喜欢帮老婆打理头发而已。
楚棠看她这样也都习惯了,不过现在被夏时一提,她伸手捋了捋夏时的头发,却道:“还是别了吧。你这头发还没我一半长,还是再留长一些,才能梳起好看的发髻。”
夏时想说自己哪儿需要这个,转念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需要进山打猎了,今后都会陪着楚棠留在京中。她抿了下唇,心中忽然涌起点说不出的惆怅来,仿佛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背井离乡的怅然。但对于自己留下的决定,也并没有半分的动摇。
********************************************************
夏时这两天过得不太开心。虽然久别重逢,重新和老婆相聚很高兴,可有道是小别胜新婚,老婆对她忽然的冷淡,就让人不得不耿耿于怀了。
说是冷淡,倒也不尽然。
小两口平日里的相处依旧黏黏糊糊,楚棠也从不排斥夏时的亲近。亲亲抱抱耳鬓厮磨都可以,但唯独入夜之后,她总会果断的拒绝夏时的贴贴。
夏时一开始并没有发觉异常,因为回京的第一天,楚棠拒绝的理由是她舟车劳顿,应该好好休息。回京的第二天,她的理由是夏时在江南奔忙多时,休息一晚上根本不够。然后第三天、第四天……楚棠开始嫌弃天气太热,夏时贴过来更热,所以拒绝她的靠近。
这理由实在是不走心,小两口情热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天气热不热?夏时又不是没经历过,自然发现了楚棠在有意拒绝自己的亲近,追问无果后,看向老婆的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
这次是真幽怨,楚棠都哄不住的那种,只好对她说:“再等几日,最多几日。”
不高兴到拿后背对着老婆的夏时一顿,犹豫着转过了身,小心问道:“你这是最近不方便?”
楚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本想随意点头糊弄过去,后来想了想以两人的亲近自己的月事对方不可能不记得,也不可能糊弄得过去。她只好凑上去亲了亲夏时的唇,然后回道:“是不太方便,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乖,听话,再等几天好吗?”
夏时委屈巴巴,可楚棠都已经松口了,还特意来哄她,她也就只能算了。当下长臂一伸把老婆拢进怀里,然后气鼓鼓的说道:“等几日就等几日,不许再嫌弃我热了。”
虽然大热天的晚上抱在一起真的很热,但老婆总是要哄的,楚棠也只好妥协了。
两个人又变得黏黏糊糊起来,大热天的抱在一起睡到半夜,身上的汗都快把衣裳打湿了也没舍得松手。不过也正因如此,两人睡得都不是很沉,夜里外间传来动静的时候,在第一时间就被惊醒了。
夏时猛地睁开眼,一骨碌坐起身来就往枕头下摸。
这是她从前养成的习惯,那时她一个人住在山上,虽说在院子外布置了不少陷阱防备野兽,但也不是没有被野兽闯进门的可能。因此她总将猎刀放在枕头下,夜里听到不同寻常的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然后拿着刀出去查看情况。
不过显然,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夏时的枕头下也没有藏着的猎刀。她这一下摸了个空,但人也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在云雾山上,而是在公主府中。
楚棠这时也醒了,坐起身看向门外:“好像出事了,快穿衣出去看看吧。”
夏时闻言略感意外的看她一眼,楚棠从前可不是这样爱看热闹的人。毕竟这里是公主府,又不是她们那没什么规矩的乡野小村子,什么热闹都能看。
:=
不过夏时总是愿意听楚棠的,闻言应了声“好”,便匆匆起身穿衣。不多时她便收拾妥当,回头一看才发现楚棠也换好了衣裳,正在穿鞋,显然是要一起出门去的。
就这片刻的功夫,外面的动静好像更大了。楚棠穿好鞋就看到夏时正在等着自己,于是她一把抓住夏时就往外走:“走,出去看看。”踏出两步又停下,转头冲夏时说道:“把你的刀带上。”
夏时闻言心中隐约生出些直觉,今晚恐怕有大事要发生,而这件事楚棠可能早有猜测——也许这就是她让自己等几天的原因?
念头一闪而过,夏时也并没有耽搁。她听话的回身去取了刀来,然后便重新回来牵起楚棠的手,和她一起出门去了。
房门推开,不似夜间的喧嚣霎时扑面而来,公主府各处早已是灯火通明。
110☆、第110章
◎待会儿见机行事◎
夏时在公主府住的时间不久,但看到这副场面也知道,必然是不正常的。
不过她们所在的这片客院还好,远处灯火通明,热闹不已,这一片归属于幕僚居住的客院却还有院子没亮起灯火,显然是院子的主人还没有醒来。
“咱们过去看看?”夏时牵着楚棠的手,回头询问。
楚棠正望着远处,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映出点点灯火:“走。”
她说着迈步上前,脚下的速度比夏时还要快上两分,没走几步就超过了夏时,反将她落在了后面。夏时一眼看出她的急切,于是也加快了步子,和她一同向着灯火处而去。
两人出了客院也没走太远,便遇见了人,只见公主府的侍卫一个个整装待发,正向着前庭聚集而去。反倒是平日里常在府中行走的仆从,这时候一个都没瞧见。还有几个幕僚和她们一样被吵醒的,出来看情况,却也没人理会。
楚棠的眸光越发沉了,藏着些夏时看不懂的情绪。而后者也不想去猜,正要上前拦住个侍卫问问情况,就被楚棠拉着小跑起来:“走,去前面。”
两人跟在那些侍卫身后,很快赶到了公主府的前庭,这里已经聚集了公主府的所有侍卫,粗略一算人数竟有三百之众——这当真是公主府所有的人手了,就连平日里换班休假的人都没有放过,此刻全部聚集在这里,便是夏时也看出长公主这是早有准备。
可大半夜的,将人全都聚集起来做什么?总不可能想靠着这点人手闹事吧?别的不说,就公主府这些侍卫连个盔甲都没有的情况,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是分分钟被镇压的结果。
搞不懂,但夏时也不会立刻质疑什么,只等着静观其变。
好在也没让她久等,长公主很快出现了。只见她穿着一身劲装,长发匆匆束起,三两步跨上了台阶,居高临下看向众人,开门见山道:“今夜京中有变。本宫收到消息,有兵马冲击承天门,诸位且随本宫前往皇宫救驾!”
夏时闻言心里立刻一个“咯噔”,哪怕她才来京城不久,可也明白长公主这翻话意味着什么。承天门乃是皇宫正门,有人冲击就代表着犯上作乱。
但话又说回来,长公主此时带人过去也是有着极大风险的。就凭这三百侍卫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万一消息出错或者有人算计,长公主带着这么多人直奔皇宫,谋逆的罪名立刻就能被扣在她的头上。而她们这些跟随长公主行事的人,自然也都讨不了好。
夏时心中生出些危机感来,她牵着楚棠的手紧了紧,有些后悔留在公主府住了——如果她们回了自己家住,这夜间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也找不上她们。
楚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和退缩,反手握住了夏时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安心,殿下既然说收到消息,必然不是假的。”
夏时心中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楚棠的话无疑是一语中的,正好安抚了她的担忧。
与此同时,随着长公主话音落下,公主府的三百侍卫却并没有夏时那样的犹豫与退缩。他们坚定的拥护着长公主,随着她一声令下,已然准备好直奔皇宫。
长公主见士气可用,也并没有多做耽搁,立刻命人牵马并开打府门。
“吱呀——”一声动静不小,公主府的正门难得大开。长公主亲自领着人出了正门,然后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要往皇宫而去。
夏时见状犹豫一瞬,没有立刻上前,却被楚棠在身后不轻不重的推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看楚棠,却见对方眸中虽藏着两分担忧,却还有着更多的坚定——不必楚棠多言,夏时也知道自家和公主府的纠葛已深。即便今夜她不跟着长公主一起去皇宫,若对方当真出了什么事,她和楚棠也落不到好。相反此刻跟着一起去,说不定还能捞到几分功劳,再不然也多些情分。
当然,危险还是危险的,所以楚棠虽然推了夏时一把,却并没有开口催促些什么。如果夏时今晚真的不愿意跟长公主一起去,她也不会说些什么。
可夏时被这一推,还是迈步跟上去了。她跑得又快,在长公主骑上马的时候,她就已经跑到了对方身边。后者瞧她一眼,便让侍卫分了匹马给她,似乎没瞧见她之前的迟疑。
“走!”长公主挥手下令,接着催马驰骋起来,踏踏的马蹄声叩击着石板路,声响传出老远。
************************************************************
夏时的担忧并没有成真,有心争夺大位的长公主,显然也不是个随便就会被人算计的草包。一行人赶到宫门前时,夜里本该紧闭的承天门却是宫门大敞着。
长公主勒马,目光宫门内外扫视一圈,别说激战留下的痕迹了,就连尸体也只有三两具而已。
夏时见状心里也有数了,不管今夜犯上作乱的是谁,这承天门的守卫应是被对方收买了。如是皇宫最重要的一层防御直接形同虚设,叛逆此刻恐怕早就冲进了皇宫,运气不好碰上羽林打起来,运气好些的话说不定都已经快要冲到老皇帝的寝宫跟前了。
长公主垂眸思虑一瞬,也不知她做出了怎样的判断和考量,但最终还是下令,跨越了宫门前最后的界限:“走,随本宫入宫救驾。”
公主府的侍卫依然听话的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冲进了皇宫。
这是夏时第一次踏进皇宫,高大的宫门内是一片广阔的空地,远远地只能瞧见重重宫阙在月色下轮廓深深。这实在是一片极大极广的地方,以至于遥远的喊杀声随着夜风传过来时,已经微弱得险些让人忽视,更难以分辨声音的来处究竟是哪个方向。
好在听到这些声响,夏时心头最后的忧虑也被打消了。她摸了摸腰侧的刀柄,再看一眼走在前方的长公主,下定决心今晚再做一回合格的护卫。
与夏时不同,长公主也听到了那些微弱的喊杀声,但她几乎立刻就分辨出了声音的来处——不管今夜造反的人是谁,想要做成这件事,第一要务自然是抓住老皇帝。而皇帝寝宫的所在,身为长公主自然不会不清楚,她立刻便带着人马直奔而去。
果不其然,随着长公主一行人的前进,夜色下的喊杀声也越发清晰起来。
约莫跑了半刻钟之后,夏时等人便遇到了第一波正在厮杀的人群。她冷眼看去,颇是意外的发现双方的装扮都是羽林,只不过一方手臂帮着白布作为标识,另一方没有。
长公主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断:“来人,帮羽林拿下手绑白布的逆贼!”
女子声音清亮,即便是在一片喊杀声中,也清晰的传入到了所有人耳中。有羽林抽空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长公主,当即眼前一亮,喊道:“长公主前来救驾了。”
公主府人马有限,羽林们也很清楚长公主不会带来太多人,可既然对方已经收到消息并赶来救驾,那其他人呢?皇城之外能调动的人马也不少,救驾的人能来一个就能来第二个,羽林们因此信心大增。再加上公主府的三百侍卫虽然不多,但多少是股助力,很快便帮羽林压下了叛逆。
夏时没有上前帮忙,她只跟在长公主身侧,如以往一般护卫对方安危。不过她抽空偷偷瞧了长公主好几眼,心中总有股说不出的微妙——说是救驾,就带了这么点人还耽搁在这里,总感觉不像长公主的作风。正常来说,她不该直接带着人绕过这处战场,直奔皇帝寝宫吗?
心里泛着嘀咕,夏时面上还是一派严肃,时刻观察着周围,免得哪里射出支暗箭来。
好在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这处交战也很快停歇,长公主直接下令击杀了逆贼,然后收拢人马带着自己的侍卫和那些羽林,一起想着皇帝寝宫赶去。
这一路她们又遇见了好几次交锋,长公主每次都停下让人帮忙。虽然每次都顺利将逆贼解决,也渐渐收拢了更多人马,但等一行人赶到皇帝寝宫前时,也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夏时手里又被塞了一把弓,长公主难得叮嘱了她一句:“待会儿见机行事。”
双方目光交接,夏时立刻意会到了长公主的言下之意。她点点头接过了弓箭,翻身下马藏在了暗处,一点点靠近着寝宫大门。
而另一边,长公主既然带人感到了,双方自然免不了一场交锋。
夏时也不清楚这场谋逆的动静究竟算不算大,但之前对方几次分兵拖住羽林,此刻聚拢在寝宫外的人马并不十分充足。而长公主沿途却收拢了不少人马,这时候双方冲击起来,反倒是一开始只带了三百人进宫救驾的长公主一方占了优势。
双方激斗不过片刻,对方死伤惨重,终是有人扛不住,折身奔回了后方寝殿之中。
而此刻的皇帝寝宫,早就被逆贼控制住了。而作为这一场叛乱的发起者,三皇子正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狼狈的君父:“父皇,没想到吧,你最看不起的儿子,如今也能掌握你的生死了。”
老皇帝闻言抬头,愤恨的看向眼前的逆子,可哪怕怒火攻心也没敢贸然开口,他惜命得很。
直到寝宫之外忽然传来了喊杀声和打斗声,老皇帝知道援兵来了,这才开口怒斥:“混账,还不束手就擒。你若此刻悬崖勒马,朕念在父子之情,还可饶你一命。”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递弓):待会儿见机行事
夏时(点头):懂了,待会儿看情况是射死一个,还是直接送走俩【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