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武信君是我叔父


    以副本中的身体素质, 刘盈是别想以个人武力值在战场上浪了。


    他只能请教韩信,学习韩信的做法。


    韩信很欣慰。


    自己的武力值虽然很强大,但他从来不在战场上好勇斗狠。


    主帅的性命至关重要,全军能败, 主帅不能死。义父拼杀在前是为了振奋士气, 自己能用智慧弥补这点缺憾。


    盈儿还是学自己更好, 更安全。


    反正盈儿是继承义父的事业。义父招揽人心, 盈儿作为继承人继承人心就行了, 不需要冒险。


    刘盈有段话韩信很认可, 虽然他没敢说, 怕被义父用草鞋揍。


    父辈就是该自己努力, 为子孙创造更好的条件。指望子孙努力,自己享福的人, 一定教导不出来优秀的子孙。以身作则就是这样的道理。


    “你出兵时杀了那么多朝中重臣,等你孤军深入草原, 他们自会里应外合让你全军覆没, 不需要你特意努力。”韩信摸摸刘盈的脑袋,安抚弟弟的浮躁, “你只需要打好每一场战役, 再为全军断后被俘即可。”


    刘盈老气横秋地叹气:“好难啊,我受不了这个憋屈。为什么我的考试全都是让我憋屈?就不能让我爽快一次?!”


    陈平放下水杯, 弯起唇角微笑:“大概神仙太了解你的性格,所以才在梦里磨一磨你的性子。”


    刘盈抱着手臂, 重重冷哼:“哼!”


    见刘盈闹别扭, 张良也不由失笑。


    难怪沛公对这个儿子过于纵容溺爱,盈儿实在是招人疼。


    有刘盈的憋屈做对比,刘邦和麾下心腹将领的心情轻松不少。


    想想盈儿受的苦, 他们这才哪到哪啊?总不能他们的抗压程度还比不过盈儿吧?


    刘邦让王陵带领部分精兵,趁着项羽还没来,偷偷潜回沛丰。


    如果项羽做得太绝,要威胁沛丰众将领的家眷,王陵和吕释之就带着家眷逃走。


    “能守住沛丰就守,守不住就逃。地盘丢了还能抢回来,性命最为重要。”刘邦叮嘱王陵,“吕释之性格冲动,你要多劝他,别让他意气用事。”


    刘邦让王陵偷跑,是因为王陵在沛丰时就是一众豪强的长兄般的人物,吕释之那时也表现得对王陵较为敬重。


    且王陵是大孝子,很惦记留在丰邑的老母亲。见王陵坐立不安,刘邦便让王陵先离开了。


    刘盈拉着王陵的衣袖唠叨了许久,让王陵一定要护好自己的阿母和王陵的母亲。


    王陵弯腰俯身,微笑着揉了揉刘盈头上的小包包:“嗯。我一定会护好你的家人。”


    刘盈目送王陵离开,神情凝重。


    刘邦开玩笑:“等王陵回来,我要笑话他不得你的信任,看你现在忧心忡忡的样子,哈哈。”


    刘盈摇头:“我信任他。”


    他对刘邦招手。


    刘邦犹豫了一下,明知儿子这时候一定说不出好话,也还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刘盈道:“我当然信任他,他为了护住你一双儿女,没能护住自己的母亲,导致他的母亲被项羽烹杀。”


    刘邦身体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盈叉腰:“现在不会了。我在这里呢。”


    刘邦的嘴一张一合,半晌说不出话。


    他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道:“回去吧。”


    千言万语,他憋在心中,没有发问。


    刘盈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那未来中有多少自己的遗憾,他都没有问。


    路得自己走。


    刘邦重新换回了嬉笑的表情,和老兄弟们打打闹闹回霸上,侮辱老兄弟的话不绝于耳,十分可恶。


    儒生们皱眉头。这主君怎么满嘴喷粪,视属下如奴仆?不似人君啊。


    儒生私下抱怨,郦食其和张苍听闻后,嘴角噙着讥笑。


    朽木竖子,不堪为伍。


    项羽达到了人生最高光后,率领诸侯北上咸阳,途中得知刘邦已经攻下咸阳,阵斩秦三世,心里十分愤怒,想要攻打刘邦。


    范增也劝项羽杀了刘邦。


    “沛公到薛县拜见武信君的时候,见到财物和美人就欢喜,对我等长者却缺乏尊敬。他入咸阳后,不仅财物分文不取,还召集关中长者入咸阳抄书,招揽关中士人之心。他为了士人之心而压抑自己贪财好色的本性,所图不小。将军一定要趁着他还弱小杀了他,不可错过良机!”


    此时没有一个叫曹无伤的人来寻项羽,项羽也决定攻打刘邦。


    于是项羽绕道潼关,驻扎在潼关通往咸阳的要道上,截断了刘邦出关的路。


    诸侯静观项羽行事,思及项羽对秦军的残忍,颇为胆寒。


    英布等人私下对心腹道:“灭秦之后,诸侯之间必定争霸。虽我已经有预感,但见项羽只因沛公先入咸阳,便要攻打沛公,实在是令人惧怕。沛公还是项羽的结义兄弟,唉,结义兄弟尚且如此,我等未来真的能与项羽共富贵?”


    诸侯心里担忧恐惧,项家中也有人对项羽试图攻打刘邦不满。


    他们在项羽耳边劝道:“沛公听从楚怀王的命令入关灭秦,既然灭秦,便是立下大功。我等有何借口攻打灭秦功臣?这岂不是寒了天下诸侯的心?”


    范增听闻此事,再次劝道:“诸侯之心的重要性,远远比不过刘邦对将军的威胁性。哪怕天下诸侯都反了,将军也可轻松击破他们。唯独沛公,我见他身负天子之气,绝对是将军的劲敌!”


    项羽点头:“亚父言之有理。”


    当夜,项伯悄悄离开营地,亲自去刘邦营中寻张良,借口是张良对他有恩,要劝张良逃离。


    楚军营中情况都在项羽掌控中。项伯离开军营,他自然知晓。


    但他装作不知晓。


    项羽不蠢。他只是想让刘邦赶紧来展现个臣服的态度,又不是真的不要大义,去攻打灭秦功臣。


    范增的眼界太短浅,他只是尊敬范增年老,不愿公开驳斥而已。


    刘邦提前得知项羽要来抢功劳,在与张良、陈平等一众谋士商议后,早就做好了应对项羽的准备。


    项羽截断潼关到咸阳的要道时,刘邦当作没看见,端坐霸上,不动如山。


    他只是提前通知咸阳的士人,让他们赶紧逃走。


    刘邦与秦人“约法三章”后,秦人无不希望刘邦留在关中为王。


    刘邦虽时常骂人,但对庶民的态度和对将领差不多,并不让人害怕。刘盈又为了咸阳藏书,常住在咸阳,被系统虐了就出门遛弯消气,咸阳中人多认识刘盈。


    刘邦追打刘盈的画面,他们也见了几次。


    笑话看多了,敬畏就没了。


    他们见到刘邦,还会笑着打招呼,


    刘邦召集咸阳宿老,告知他们自己要暂时离开咸阳,去楚怀王那里复命时,秦人都很惶恐不安。


    刘邦道:“项羽乃是楚将项燕后人,对秦人仇恨十分深。我会尽力劝他不要扰民,但你们也要做好他杀人泄愤的准备。在项羽离开咸阳之前,你们让年轻人都去山里躲一躲吧。项羽想要财物,你们就主动给他,不要让他抢夺。”


    秦人更加惶恐不安。


    刘邦又召集秦臣。


    蒙毅闭门不出,刘邦直接翻墙而入,让蒙毅气得胸口疼。


    “我既然对秦三世承诺,就要替他护好他的家人。我给你一支兵,你护送秦国宗室离开。无论去哪里,赶紧逃。”


    刘邦神情严肃,蒙毅恍惚了一下,点头应下。


    蒙毅苦笑:“看来我现在还不能死。”


    刘邦没有安慰蒙毅。


    在他看来,秦朝灭亡,这群秦臣都有很大的责任。君王犯错,臣子不能劝,就不能在朝代灭亡后说自己是忠臣。


    蒙毅死不死他不在意,他只是敬佩秦三世,要护住秦三世的家人罢了。


    蒙毅带兵离开,诸子百家带着藏书悄悄南下入蜀,萧何也提前命人带着户籍文书在山中躲藏。


    刘邦对宫中金银妇人丝毫未动,都留在咸阳宫中,等项羽拿走。


    他又搜查咸阳逃走的达官贵人府邸,将部分财物赐予将领兵卒,补足他们的战功赏赐后,剩余的财物让陈平、郦食其随意取用,去贿赂项羽身边人,并离间项羽和诸侯的关系。


    做好一切准备后,刘邦等着项羽派人来。


    刘邦观项羽战报,知道项羽是极知兵的人。


    知兵的人,不会在此时轻举妄动。


    自己是灭秦功臣,项羽的义兄,项羽攻打自己没有大义;


    自己即使兵力不到诸侯联军两成,但项羽不会指望诸侯在攻打自己的时候出多少力。即使自己肯定会战败,但楚军也会损失不小。项羽会担心诸侯坐山观虎斗,坐收其利。


    有这两点理由,只要自己对项羽露出臣服的态度,项羽就不会攻打自己。


    破此局的关键点,是自己臣服的态度,要怎么令项羽满意。


    因刘盈的嘲讽,刘邦还希望,自己全身而退的同时,别让咸阳那群对自己不错的秦人,遭遇太多的灾难。


    刘邦是不能显示出自己已经知道项羽情况,更不能提前对项羽示好的。


    他若这样,不仅泄露自己在项羽安插了耳朵,还会让项羽知道自己心生警惕。


    项羽可以露出对自己不义的姿态,但自己若提前警惕,项羽可要恼怒了。


    项羽性格冲动,他一恼怒,刘邦就不确定项羽还会不会按照常理来行事。


    所以刘邦一直在等,等项羽派人来“敲打”自己。


    等项伯到来,刘邦松了口气。


    项羽行事,没有与他和谋士的预想偏离。


    得知项伯到来,刘邦先装作不知道,等张良引荐项伯,他才对项伯哭诉:“我受楚王之命进入咸阳,尽心尽力安抚士人黔首,财物丝毫不敢取,连美人都不敢动,就等着项将军来咸阳,把一切交给项将军,我好回禀楚王。义弟为何要攻打我?我愚钝,想不明白啊。”


    刘邦伏地大哭,项伯满脸尴尬,绞尽脑汁为项羽找借口。


    刘邦哭着问道:“武信君在何处?武信君定能救我!”


    项伯叹气:“武信君被秦军所害……”


    刘邦一愣,再次伏地痛哭,竟然昏厥。


    军中医师来给刘邦扎了几针,刘邦才转醒。


    刘邦大哭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与项羽结义,武信君也是我的叔父,我当为他戴孝!”


    张良提醒刘邦,项伯也是项羽叔父。


    于是刘邦也叫项伯叔父,叫得项伯更加尴尬,忙说他们各论各的,刘邦叫他兄长即可。


    项伯拍着胸脯向刘邦保证,让刘邦明日来拜见项羽,自己定帮刘邦向项羽劝说。


    刘邦千恩万谢,送给项伯重礼。


    项伯在离开前,见刘邦已经传令,让全军缟素,为武信君哀悼。


    他想起,楚军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缟素,心里不由郁郁。


    项伯回霸上,如实将所见所闻告知项羽。


    他板着脸道:“沛公营中守备松懈,完全没料到你会去攻打他。他营中还住着许多秦人。据我询问,楚军绕道时,沛公已经得知我等到来。他以为你是来与他会合,便早早召集秦人宿老,要带来拜见你,将咸阳一切托付给你。”


    项羽沉默不语。


    项伯又道:“沛公得知兄长辞世,悲痛晕厥,医者施针喂药后他才醒来。我离开时,沛公全军已然缟素。兄长封他为武安侯,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对兄长的感恩情真意切,没有半点虚假。”


    项伯没有劝说,只是把情况告知项羽,让项羽自己决定。


    范增得知此事,又来劝说项羽,让项羽赶紧听他的话,别管那么多,刘邦一定在演,一定要杀了刘邦。


    刘邦演得越厉害,就越得人心,就更说明刘邦的危险!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项羽此刻该抛弃妇人之仁,行非常之事!


    项羽道:“等他明日来。”


    范增以为项羽的意思是等刘邦明日到来,就杀了刘邦,安心地去睡了。


    项羽看着范增离开后,眉间才露出一丝不悦。


    第二日,故意一日不睡,以露出憔悴神情的刘邦,带着张良、樊哙和一百骑兵,领着一众咸阳宿老、百家士人,前去拜见项羽。


    其余将领被刘邦留在军中。


    刘邦叮嘱萧何和曹参:“如果项羽扣下我,你们就护着盈儿入蜀躲避。”


    虽然他认定项羽不蠢,但假如项羽犯蠢,他也要留下后路。


    萧何和曹参郑重应下。


    刘盈对自己不能参加鸿门宴,感到十分遗憾。


    鸿门就在咸阳和潼关的要道上,项羽现在驻扎在此,就是断掉阿父回去的路。阿父居然还奢望能回沛丰,啧啧。


    可惜阿父不让他剧透未来,不能让阿父提前破防。


    “阿父慢走!”


    刘盈招招手。


    披麻戴孝,跟真死了叔父似的刘邦刚上马,闻言回头,也对刘盈挥挥手,笑着离去。


    刘邦带着的所有人都身披缟素,好似国孝。


    他入项羽大营的时候,偷看的诸侯皆惊叹。


    其中一个虽已戴冠,但面容却十分稚嫩的少年郎见到此幕,默默回了自己的营房。


    他伏在榻上,无声痛哭。


    “父亲,沛公不姓项,却比项氏族人更敬重你。”


    楚军之中,竟然只他一人身披麻衣。


    只他一人。


    少年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心中怆然。


    少年心情无人知晓。


    自项梁死后,无人再会去询问他有何心情。


    刘邦已经带着一众秦人来拜访项羽,鸿门宴正式开场。


    项羽看见秦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歌功颂德,给自己送上大批珍宝,还说要派更多的人来送酒肉劳军,对秦人的识相微微颔首,十分满意。


    因刘邦带了许多人来赴宴,项羽此次没有单独召见刘邦,而是让诸侯一同来看刘邦如何臣服自己。


    章邯也在其中。


    他神色颓然,面容比刘邦远远见他之时,仿佛老了十岁。


    第62章 我与阿父孰更对


    项羽拍拍手, 歌姬舞姬翩翩起舞。


    秦人献来许多美人,在宴会中卖力地扭动腰肢。


    她们都清楚,把帐中这群人哄高兴了,她们和家人才能活下去。


    在这时候, 最多才多艺, 长得最漂亮的, 都不会是歌姬舞姬, 而是生活在闺阁中无忧无虑的贵族女子。


    如当年秦始皇统一中原, 就把六国贵女全部纳入后宫一样。现在秦人所献的美人, 全部都是秦国的贵女。


    这些出身高贵的女子肌肤细腻如脂, 牙齿皓白如贝, 一头秀发蓬松洁净如染黑了的蚕丝。


    她们唱出的歌曲是那么的优雅,一眸一笑都彰显着她们的生活、教育环境有多么优越。


    项羽很满意。


    他在这些女子舞完一曲后, 就先点了最漂亮的十位女子收入房中,剩下慷慨地分给在座诸侯。


    章邯看到项羽赠送给他的美人, 神情略僵硬。


    他拿起酒杯, 遮住自己狼狈的神情。


    刘邦很记仇。


    荥阳一战,章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导致他被乡亲父老指指点点, 他现在想着都是气。


    所以即使只是与章邯远远见过一面,刘邦也认出了章邯。


    看到章邯颓废的模样, 刘邦哪怕自己的处境也不妙,也生出幸灾乐祸的坏心思。


    同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刘邦遗憾地收回视线, 卖力地奉承项羽,怀念项梁。


    美人收了,财宝收了, 刘邦卑躬屈膝的模样一如往昔,项羽很满意。


    他问起刘邦灭秦的细节。


    刘邦装糊涂:“我本以为入秦很难,没想到几乎没遇到抵抗。等进入了咸阳,才知道咸阳内斗了起来。”


    赵高逼宫是真的,蒙毅和公子高杀赵高也是真的。


    咸阳确实在内斗,但每个城池都有守军,关隘也有秦军镇守,刘邦灭秦很顺利,但并不容易。


    但在刘邦口中,就是迷迷糊糊便灭了秦,好像捡了多大的便宜。


    项羽夸奖了刘邦几句,说刘邦麾下猛将如云,不必妄自菲薄。


    刘邦忙称“不敢当”,受宠若惊。


    刘邦表现得太卑微,英布等诸侯都垂下了视线,不忍心看。


    魏王咎在原本历史中,本会败于章邯,死于自焚。


    这一世,他被刘邦所救,现在也是项羽麾下诸侯中一员。


    魏王咎本以为是项梁派刘邦去救他,所以只派臣子拜谢刘邦,自己亲自去拜见楚怀王和项梁。


    在项梁麾下待了这么久,魏王咎也明白了当初是自己误会。刘邦救援自己,不是项梁的命令。项梁与刘邦,其实不是自己所想的君臣关系。


    不过项梁比刘邦强,自己又已经投奔项梁,他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了。


    为人君者,脸皮都挺厚。魏王咎不会因为刘邦救过自己就偏帮刘邦。


    但他是知道刘邦在战场上有多意气风发的。


    所以,魏王咎看到刘邦如今模样,心中触动最为强烈,不由眉头深锁。


    项羽分完了所有美人和财宝,作为灭秦最大的功臣刘邦,却什么赏赐都没得到。


    诸侯都知道,项羽是在敲打刘邦,心里难免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敲打归敲打,可不可以先赏罚分明,先赏了再说?项羽你这样,我们都不敢为你出力了啊。


    范增一直在观察诸侯的神色,心情逐渐沉重。


    见项羽当众宴请刘邦,范增便知道,项羽没把他的劝谏听进去,不会杀刘邦。


    放过刘邦这个大敌,范增怒不可遏;项羽在宴会上羞辱刘邦,范增却更失望。


    范增知道杀了刘邦,诸侯定会心寒。但诸侯本就是项家的敌人,迟早要做过一场。


    除了刘邦,无人能给项家造成威胁。只要能杀掉刘邦,诸侯全反了又如何?


    如果项羽不想杀刘邦,非要顾忌名声,范增虽不满,但也能理解。


    可如果不杀刘邦,想要名声,那就要做出大度慷慨的姿态,把刘邦高高地捧起,给刘邦最丰厚的赏赐。


    打压刘邦可以在厚赏后再实施。至少在这场宴会上,项羽不能吝啬美人和财物。美人和财物又不会让刘邦变得强大,有何不舍?


    现在杀又不肯杀,赏也不愿赏,利益和名声两头都不沾,范增真不知道项羽在干什么。


    范增想,可能项羽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人不懂事,他这个老人可以不要名声,帮年轻人弥补。


    于是范增偷偷离开大帐,唤来项庄,让项庄刺杀刘邦。


    项伯发现了范增的小动作,拔剑与项庄同舞,保护刘邦。


    项羽折辱刘邦,本就让他们不占理了,范增居然还想行刺?


    范增不理解项羽,项伯也不理解范增。


    范增以为刘邦真的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能吗?项庄的动作这么明显,刘邦难道躲不开?


    要杀刘邦,除非项羽下令,一群楚军一拥而上,将刘邦和其下属乱刀砍死。酒宴行刺,亏他想得出来。


    项伯保护刘邦的时候,多次对项羽使眼色,想让项羽结束这场闹剧。


    项羽既然没打算让楚军乱刀砍死刘邦,就是没打算在这里取刘邦的命。


    那么项羽为何要看着范增胡来?


    诸侯都在这里看着,项羽不觉得被诸侯看了笑话吗?


    项羽正如何想呢?


    他装作没看见,享受着刘邦的恐惧,也享受着诸侯的恐惧。


    历史兜兜转转,好像冥冥中有什么注定。


    鸿门宴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哙还是准备硬闯大帐。


    这一场鸿门宴,后世史学家大概会记得更加细致了。


    因为围观者众多啊。


    刘邦卑躬屈膝时,刘盈正对最后一批离开咸阳的运书人挥挥手。


    浮丘和毛亨带着最后一批书离开了。他们要亲自护着书入蜀躲避。


    刘盈卖力地挥舞着双手,连身体都左右摇摆了起来。


    浮丘和毛亨的上半身探出车窗,目光依依不舍。


    在快看不到刘盈那小小的身体时,两老忍不住了,不再顾忌仪态和礼仪,大声喊着刘盈的名字,让刘盈赶紧回去,别被楚军逮住了。


    刘盈一边应着“好”,一边继续努力摇摆身体和双手,就像是一棵强风吹拂的小树。


    浮丘和毛亨收回探出车窗的上半身,都不由抹泪。


    在刘邦的命令下,刘交和毛苌护送两位师长离开。


    等刘邦脱离危险,他们还要护送浮丘、毛亨,带着从咸阳搬走的书回来。


    只是暂别,两人都不理解老师们为何这么伤心。


    刘交十分尴尬。


    他身为刘盈的叔父,还没有浮丘老师伤心,实在是愧疚。


    但很快就会再见面,刘交真不知道他为何要伤心。


    刘肥泪腺发达,刘盈当摇摆的小树,他就在一旁呜呜哭。


    韩信抱着手臂,左脚砸地换右脚砸地,十分不耐烦。


    盈儿年幼,不喜离别。刘肥你哭什么啊?烦!


    兄弟三人送别浮丘、毛亨后,从咸阳撤走了最后一支兵。


    韩信和刘肥将带着一支精兵提前入蜀,把成都平原产粮地尽快纳入囊中。


    此事至关重要,刘邦把重担交给了自己两个儿子。


    刘盈要待在曹参和萧何身边,便也暂时和两位兄长离别。


    刘肥哭得差点晕过去,被韩信叫了两位壮士拖走,免得惹刘盈难过。


    刘盈死死抱住韩信的腰,把脸埋在韩信在咸阳吃胖的肚子上,不哭不闹,也不道别。


    韩信努力把又重了许多的刘盈抱起来,摸了摸刘盈的脑袋道:“以前在沛丰的时候,我和刘肥不也常领兵在外,怎么没见你如此黏人?”


    刘盈又死死抱住韩信的脖子,把脸埋在韩信肩膀上,仍旧不哭不闹,不道别。


    韩信揉了刘盈很久的脑袋,直到抱着刘盈的手臂不自觉微微颤抖。


    刘盈这才扭动身体,跳到地上。


    他仰头道:“阿兄,保重。”


    韩信不动声色将颤抖的双臂背在背后,淡然颔首:“盈儿也保重。”


    韩信带着被丢进马车的刘肥领兵离去,刘盈又在驿道旁当摇摆的小树。


    曹参摸摸胸口,对萧何道:“等沛公回来,我们马上就会与信儿、肥儿会合,不会分别太久。怎么还是如此难过呢?”


    萧何哽咽出声:“嗯?什么?”


    曹参:“……”


    刘盈送别了兄长,伸了个懒腰,对萧何曹参道:“我们回……啊,萧伯父,曹伯父,你们哭什么?”


    刘盈震惊不解。


    我们不是等阿父回来,就与兄长们会合吗?怎么萧伯父和曹伯父哭成了两个泪人?


    难道阿父是骗我的,我们没打算与兄长会和?!


    等刘邦尿遁逃回来,刘盈就扯着刘邦的衣袖大呼小叫,说刘邦骗他。


    刘邦满头雾水。这个孽畜又发什么疯?我骗他什么了?


    刘邦看向萧何和曹参,萧何和曹参双双移开视线。


    陈平笑着将送别的趣事告知刘邦,刘邦差点把肚子笑疼。


    等张良从项羽的帐中回来,刘邦又把这件事告诉张良,张良也莞尔而笑。


    项羽派人来收走刘邦的兵权,只给刘邦留下一万老弱。


    使者本以为刘邦帐中会哀声一片,没想到将领们都在笑。


    使者回禀项羽:“沛公得知将军不会攻打他,笑得合不拢嘴,很干脆地将兵权交于我,并无不满。”


    项羽对章邯道:“刘邦此人胆小如鼠,去薛县拜见我叔父的时候,就整日愁眉不展,生怕叔父害他。他离家不到一旬,得到家书时,竟然捧着家书落泪。”


    章邯神情麻木,似乎对刘邦不感兴趣。


    项羽自顾自地说着,也不在乎章邯是否感兴趣。


    “我以为他被我叔父封侯,又打了这么多胜仗,有了灭秦之功,当锻炼出些许胆量。没想到他与在薛县之时并无差别,我放心了。”


    项羽不阻止范增在宴会上吓唬刘邦,就是想看刘邦的胆量比起薛县,是否有增加。


    刘邦还是胆小如鼠,他便心安了。


    除此之外,他也要杀鸡儆猴,用刘邦震慑诸侯。


    项羽知道诸侯只是暂时畏惧他。他要让诸侯更加畏惧他,永远畏惧他,才不敢忤逆他。


    刘邦一如既往胆怯懦弱,其余诸侯也在宴会上看到刘邦处境,对自己更为惧怕,项羽就有信心做之后的事了。


    他派人向楚怀王讨要关中之地,楚怀王却要坚持原本承诺,封刘邦为关中王。


    项羽已经准备抛开楚怀王单干,所以才要敲打刘邦和诸侯,让他们识相。


    不过他还会给楚怀王最后一次机会,希望楚怀王不要自寻死路。


    项羽一把火烧掉了咸阳宫,带着财货妇人东去。


    刘邦跟在诸侯军中,带着他的老弱将士也跟随项羽离去,等候楚怀王给他封王。


    咸阳宫极其宏伟,此时又未落雨,大火绵延,项羽离开三日,火焰也未停息。


    在三日后,一支扮作黔首的兵卒悄悄入城。


    刘盈敲着铜锣,把躲在家里的咸阳人叫出来。


    “你们躲着干什么?!躲在城里,火就烧不到你们了吗?赶紧救火啊!!再烧下去,整座咸阳城都毁了!”


    咸阳人看见刘盈熟悉的面容,不知谁先哭出来,哭声很快连绵一片,满城恸哭。


    章邯带着自己仅剩的几千兵卒赶回咸阳的时候,咸阳人已经在挑土担石,在咸阳宫外挖了一条阻拦火焰的隔离带。


    “你就是章邯?”满脸黑灰的刘盈仰头。


    章邯不知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是谁,没有立刻回答。


    陈平微笑着用袖子为刘盈擦脸:“是的,他就是章邯。”


    刘盈道:“我是沛公之子刘盈。别愣着,赶紧来灭火。哦,对了,秦人恨死你了,如果他们砸你石头吐你唾沫,你先忍着。等你杀了项羽,他们就会原谅你。”


    他毫不客气地指挥起章邯的兵卒。


    “将军……”副将压低声音,询问章邯的意见。


    章邯还未说话,李由把脸擦干净,走了过来。


    “我是李丞相之子,三川郡守李由,你们应该认识我。”李由对秦将道,“别废话,是秦人就赶紧灭火。”


    副将不敢说话了。


    章邯对副将点点头,把兵卒都交给了李由。


    章邯叹息:“你眼光比我好,早早降了沛公。”


    李由脸色一沉:“别和我说话,我不认识你。”


    章邯抿嘴,低着头跟着李由走。


    李由没有命令他做什么,他就自己去挖防火的壕沟。


    秦人先不知道他是章邯,知道之后,虽然没有向他丢石头吐唾沫,但都冷脸以对,绕着他走。


    章邯的副将心里不平,想为章邯辩解。


    章邯阻止了副将。


    他自项羽阬杀秦卒后,第一次露出极浅的笑容:“他们这样做,我才心安。”


    副将叹了一口气,默默守在将军身旁,不再多言。


    虽然是刘盈让陈平劝说章邯回咸阳,也是刘盈拿出自己的小金库贿赂项羽的身边人,让那些人劝项羽把章邯留在咸阳,镇守关中。章邯真的来了,刘盈却没有时间理睬章邯。


    咸阳宫太大了,一旦燃起火焰,以现在的灭火水平,没有老天帮忙,绝对不可能扑灭。


    项羽虽然只烧了咸阳宫,但咸阳宫的大火蔓延,史书中记载的三月大火,很显然是把整个咸阳城都卷入了。


    汉高祖七年定都长安的时候,长安还是一片废墟。汉惠帝元年,才给长安城修城墙。


    王朝末年焚烧宫殿的人不少,但焚烧后无人敢救火,导致整个都城都卷入大火被毁的,恐怕不太多。


    项羽真是这个时期最令人恐惧的人。


    别人怕项羽报复,刘盈不怕。


    哪怕萧何和曹参劝阻,但刘盈的亲卫只会听他一人指挥。他说要回咸阳救火,萧何和曹参也无可奈何。


    刘邦早就料到刘盈会不安分,告诉萧何和曹参,如果刘盈不安分,就随刘盈去做。


    “那逆子有远见,若他下定决心,就随他去吧。”


    有刘邦为刘盈兜底,萧何和曹参便同意刘盈偷偷潜回咸阳。


    灭火不可能灭得了,刘盈便带人拆屋挖沟建墙,咸阳宫的火焰不蔓延到整座咸阳城就是胜利。


    有一个陌生的秦国老将对刘盈道:“即使咸阳宫火焰熄灭,咸阳城恐怕也会被烧毁至少三成。”


    刘盈惊呼:“能留下七成吗?我们这么厉害?我还以为能保住一半就不错了!”


    老将沉默,又道:“留下来又如何?沛公不可能入咸阳为王。你花费这么多精力,有什么用?”


    刘盈笑道:“它迟早是我和阿父的。现在只是挖条沟就能保住大半城池,总比将来全部重建花费的人力物力少。”


    说罢,他蹦蹦跳跳离去,督促秦人赶紧干活,不要偷懒。


    秦人一边忙碌,一边点头相应。


    这大概是他们做的最积极主动的“徭役”。


    老将目送刘盈远去,神色复杂。


    半晌,他看着火光幽幽一叹,不顾护卫阻拦,亲自加入了挖沟的行列。


    如此一旬,火焰虽然还在燃烧,但火焰圈已经缩了回去。


    只要不刮大风,再下一场雨,剩下的咸阳城应当是保住了。


    但刘盈记得咸阳大火三月未熄,恐怕这场雨是下不了的,还不能放松。


    他带人在壕沟对面也放了一把火,把隔离带边缘的火焰烧得更旺盛。


    “这样应该放心了。”


    刘盈对着烧宽的隔离带蹦蹦跳跳。


    秦人也终于笑了出来。


    就当众人欢笑的时候,脸上落下丝丝凉意。


    刘盈仰头,雨水滴落,把他灰蒙蒙的脸上砸出几个泥泞小坑。


    他抹了一把脸,对身后人笑道:“蒙将军,我们运气真好,下雨了!”


    史书中说大火三月不绝,他都做好三月没雨的准备了。看来自己果然不凡,老天很给面子,比系统给面子多了!


    其实刘盈猜测,其中估计有什么科学道理。


    比如他把火焰圈到一个小小的范围,所以什么冷热气流啊、上浮灰尘啊之类的,让咸阳落下了雨。


    但这不也证明,咸阳能得救,都是我刘盈的功劳嘛。


    哈哈哈哈,我果然是千古明君!


    刘盈对身后老将叉腰吹嘘自己的不凡,老将静静听着,等刘盈吹嘘完后,才问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刘盈点头:“你和蒙毅上卿长得很像。”


    老将垂下的眼眸狠狠一颤,张口想问什么,但又不敢问。


    他不问,刘盈也回答了他想知道的事:“秦三世是真的死了,蒙毅没死。他护着秦三世的家人入蜀了。秦国宗室以后还要给我阿父捧衣冠呢,才不会让他们死光。”


    老将紧握的拳头一松,半合的眼睛睁开,仔仔细细地看着刘盈。


    刘盈抹了一把脸上越来越多的雨水,问道:“当初秦二世召你带百越兵团回关中救援,我和阿父都断定你绝对不可能带着兵回来。”


    “阿父说,百越兵团的旧将知道秦始皇驾崩,不会将兵权交给你,有割土自立之心,所以你无法带着百越兵团回中原。”


    “我认为,百越兵团的兵卒深深怨恨秦始皇骗了他们,让他们远离故土,不能回乡。他们好不容易在百越安家,又让他们抛弃一切回关中,兵卒绝对不会同意。百越兵团的将领想什么不重要,谁这时候提回关中,都会军队哗变。”


    刘盈好奇地问道:“我和阿父谁的猜测更对?”


    老将沉默良久。


    章邯和李由在刘盈说破的时候,才发现刘盈特意留在身边的秦国老将的身份。


    他们明明认识蒙恬,居然没能认出这个干瘦的老人是蒙恬。


    老将沉默的时候,他们都看向老将,心中有许多话,全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雨下得更大了。


    陈平捧着蓑衣跑来,给刘盈披上。


    刘盈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时,蒙恬才开口:“赵佗确有自立之心,不肯给我兵权。但他不入中原,却是如你所说,只要离开百越,无论是救秦还是争霸,百越兵卒都会哗变。与其说他自立,不如说他是被拥立。”


    刘盈得意洋洋:“那就是我对了。哼哼,阿父远远不如我。陈平陈平,你赶紧给阿父写信,告诉他此事。他输啦,哈哈哈哈哈!”


    陈平把刘盈抱起来往马车走:“好,好,小祖宗,你先来避雨,可别生病了。”


    李由将想对蒙恬说的话咽下,跟在陈平身后,对刘盈抱怨:“你想派人救火就派人来,为何非得亲自指挥?你若生病,多少个咸阳城都抵不过。”


    刘盈的语气仍旧得意洋洋:“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只要指手画脚,就能把救咸阳的功劳和人心全都收入囊中,这多划算?只是下个令,不亲自来现场,咸阳人怎么知道是我的功劳?他们肯定说是阿父干的!我才不要阿父抢我功劳!”


    李由无语:“这有什么好争的?沛公才不会抢你功劳。”


    刘盈伸出手指晃了晃:“谁知道呢?阿父可无耻了!”


    李由道:“我只知道你经常诽谤沛公,从未见过沛公对你无耻。”


    刘盈骂李由谄媚小人。


    陈平失笑,附和李由,说刘盈确实诽谤沛公。


    刘盈骂他们都是谄媚小人。


    李由也笑了,气笑的。


    三人笑着离开,留蒙恬和章邯在原地。


    章邯踌躇许久,上前一步:“蒙将军……”


    蒙恬道:“现在大秦都没了,我不过旧朝一遗民,哪还有什么蒙将军?跟上去吧。”


    说罢,他先抬脚跟上了刘盈、陈平、李由三人。


    章邯愣了一瞬,忙小跑跟上。


    地上泥泞,他差点脚滑摔倒。


    蒙恬扶了章邯一把,与他一同来到刘盈的马车前。


    刘盈给他们留了位置,催促他们快上马车,一同回去烤火。


    “啊啊啊,我要洗热水澡!全身都是泥!好脏!”


    “你嫌脏,就不要每天在泥里打滚。”


    “你才在泥里打滚呢!陈平,帮我骂他!”


    “不帮。”


    蒙恬旁观李由被刘盈骂,无声轻笑。


    章邯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蒙恬。他见蒙恬笑了,目光移向言语粗俗不堪的刘盈。


    【历史名人章邯对你关注度提升,经验+10。】


    刘盈看了章邯一眼,转回头继续骂李由。


    第63章 名将无情如名刀


    一场出人预料的大雨, 咸阳城的危机终于解除。


    刘盈也要离开咸阳了。


    项羽不想入主关中,但又很重视关中。


    尤其是咸阳,是大秦的象征。在项羽心中,是必须毁掉的地方。


    若不是秦人给了他很多好处, 让他不能立刻翻脸;诸侯又还在军中, 等着他回去分封利益。项羽定会毁掉咸阳城才离开。


    毁灭极具政治意义的城池, 后世朝代也有。


    如隋文帝为了削减南朝的影响, 毁掉建康城, 故意派贪官污吏去祸害广州, 导致东吴时期已经开发得不错的长江以南经济文化倒退。


    现在项羽放过咸阳, 只是没空。


    刘盈给章邯分析之后, 让章邯换个地方定王都。


    “项羽定会封你为王,以阻拦我阿父回到中原。他会让你随意选择定都的地方, 但你可别真的随意选,直接问他。”


    梳洗干净的刘盈又变成了一团福气的乖宝宝。章邯认识刘盈许多日, 因只在刘盈指挥救火的时候见到他, 没见到回家洗白白后的刘盈,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刘盈像个诸侯公子的模样。


    只是刘盈的背没挺直一会儿, 就往旁边一歪, 靠在了陈平身上。


    陈平道:“坐直。”


    刘盈耍赖:“累。”


    陈平便不劝了,还换了个姿势, 让刘盈靠得更舒服。


    李由讽刺:“盈儿身边都是如你一样溺爱无度的人。将来他当王了,是不是你们也要轮流坐他身边, 让他靠着?”


    陈平瞥了李由一眼, 懒得回答。


    他不回答,刘盈会帮他讽刺回去:“那当然。你排第一个!如果我身边都是佞臣,李由你也逃不掉!”


    李由:“……”面对刘盈的威胁, 他哑口无言。


    章邯好奇地在打量三人。


    章邯的年龄比李由大不了多少,但很受秦始皇看重。他早早被秦始皇提拔成九卿之一的少府,所以与李斯蒙家兄弟这些“老一辈”为友。李由以前见到章邯的时候,如对待长辈般对待章邯。


    少府管理皇帝私库,与李斯接触许多。李由之妻又是宗室女,婚礼筹备也是少府管。章邯自以为对李由很熟悉。


    秦始皇很喜欢谨慎老成的人,李由以前沉默寡言,行事比李斯还谨慎,只埋头做事,很得秦始皇赞赏。


    与李由重逢后,章邯日日见李由与一总角孩童斗嘴,实在是大开眼界。


    关键是,李由居然还说不过刘盈,简直不像李斯之子。


    比起章邯的不适应,蒙恬倒是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神情很是慈祥,好像真的已经放下了秦臣的一切。


    刘盈堵得李由哑口无言后,继续对章邯道:“现在已经入冬,项羽带走了所有粮食,关中庶民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你若能让他们在这个最艰难的冬季少饿死,他们对你的怨恨也会减少吧。我不知道如何做,你是秦国的少府,或许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章邯道:“难道不是沛公为关中王?”


    刘盈摊手:“项羽是会信守承诺的人吗?不过他也不会让阿父回中原,所以大概会把巴蜀汉中之地给阿父。在项羽眼中,巴蜀汉中皆为蛮夷荒芜之地。只要他把你们这些秦将封在秦地,你们一定能带领秦人把阿父堵得出不了门。”


    他笑了笑,接着道:“嗯,如果他没有阬杀二十万秦卒,只给你留了几千亲卫,或许真的能给阿父造成很多麻烦。”


    刘盈说这话,章邯可笑不出来。


    李由重重冷哼了一声,蒙恬也不由叹气。


    刘盈又道:“当年白起骗杀赵军降卒,现在楚人项羽骗杀秦国降卒,这算不算轮回报应?”


    系统里连跳三次经验值弹窗后,刘盈摇头:“但为君为将者的错,怎么能让无辜兵卒承担?始作俑者,其无后也。秦国因暴虐崩塌,项羽也一定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杀。”


    李由神色变了变,又冷哼一声,神情稍缓。


    他都被秦国夷灭三族了,又有法家人灵活的底线,已经不把自己当秦人,心态调整很快。


    蒙恬神色颓然,眼中却有赞同之色。


    他是秦始皇属意辅佐公子扶苏的人,与公子扶苏接触许多。公子扶苏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希望大秦行仁政。而始皇帝希望的,是公子扶苏来行这个仁政。


    但君上不相信公子扶苏能将仁政施行成功。公子扶苏自己也很忐忑,很不自信。


    他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刘盈。


    刘盈年幼,出身卑微,却异常自信。


    公子扶苏若有刘盈一半自信,或许始皇帝就不会迟迟不立太子了。


    唯独章邯心里只有苦痛,不能释怀。


    他这一生,恐怕都会带着这些苦痛活着。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从愧疚中解脱。


    刘盈却不让他死。


    他告诉章邯,章邯必须认真地活下去,至少要让秦人在这个冬季别死太多。


    “大秦君王暴虐,和秦国庶民有什么关系?他们为大秦君臣扫灭六国,过得还不如扫灭六国前好。无论是不肯北上的百越兵团,还是唯恐我阿父不为王的关中人,不是他们欠你们,是你们,是大秦的皇帝和大臣欠他们。”


    刘盈终于坐直身体。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仰头看章邯的神情,却像是俯视章邯似的。


    “你若愧疚,就活着赎罪。死对你太简单了。我也是这么对蒙毅说的。”


    刘盈的话,不仅让章邯弓起了背,蒙恬也神色大变。


    蒙恬追问:“二弟想追随大秦而去?他怎么会如此想?他不是这样的人。”


    在蒙恬心中,自己弟弟的底线也挺灵活的,不是会为大秦殉国的人。


    刘盈道:“他本不会的,但他是唯一守在将死的秦始皇身边,听到秦始皇遗言的人。他便很想死了。”


    刘盈好奇蒙毅从沛丰离开后的事。蒙毅在秦灭之后,终于对着一个孩童吐露了他保守的秘密。


    一个独立镇压天下的皇帝,却在病重之时连诏书都发不出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想着自己若能从病榻上爬起来,从门槛上跨出去,所有背叛他的人都会战战兢兢跪在他的脚下,无人敢忤逆他。


    可惜他已经病得起不了身。


    “始皇帝身边三位近臣,蒙毅、李斯、赵高,唯独蒙毅没有背叛始皇帝。李斯、赵高手中有兵,蒙毅没有;李斯、赵高一直陪在始皇帝身边,蒙毅却刚回去。始皇帝最宠爱的幼子胡亥也站在李斯、赵高这一边。如果蒙毅有任何异动,以谋逆被处死的只会是蒙毅。”


    刘盈想到这件事,觉得秦始皇还蛮幸运的。


    他还以为能看到始皇帝和臭咸鱼坐一车呢。


    后世没了这个典故,真是令人难受。


    连李由都是第一次听见此事,心神摇晃如风中旗帜。


    蒙恬和章邯转头看向李由。


    刘盈也看向李由:“其实李斯还未真的背叛秦始皇,只是隐瞒不报。你是我身边的第一佞臣,我罩着你。只要你不希望,我不会让史学家记载此事。”


    李由嘴角微抽,心神倒是定了。


    他摇头:“父亲已经和赵高带兵守在了门口,已经是对始皇帝的背叛。做过的事就是做过,父亲也已经付出夷三族的代价,独留我一支血脉。史册皇皇,警示后人,何须掩饰?”


    想到李斯确已付出代价,本来心里愤怒的蒙恬和章邯,也再也生不出怒气,只能将心中憋闷化作一声叹息。


    刘盈对李由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孝子,说得好!”


    李由:“??!”虽然刘盈是在夸他,但他总觉得刘盈是在骂他!


    刘盈讲了个垂暮老皇帝孤独等死的故事,经验值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并成功打消了章邯的死念。


    章邯本已经打算醉死在酒坛子中,等谁来攻打他,就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


    现在刘盈给他戴了一顶又一顶帽子,道德枷锁上了一层又一层,他是不敢死了。


    刘盈没说蒙恬,蒙恬都有点受不住,熄了退隐的心。


    他本来想和弟弟见一面,就找个地方隐居。现在?他还是留在刘盈身边教导刘盈,给后世王朝的继承人留下一点好印象,好让他们以后对老秦人好一点吧。


    公子高……君上都把大秦托付给刘邦,自己身为秦臣,跟着刘邦也算是符合先帝的希望。


    不能找死的章邯垂头丧气:“我还要留在项羽麾下?不能直接投奔你父亲?”


    刘盈哈哈大笑:“不能。现在阿父打不过项羽,自己都在项羽那里卑躬屈膝呢。对了对了,阿父在鸿门宴上是不是表现得特别谦卑?我还没问鸿门宴上阿父的凄惨经历呢!阿父肯定不会老实告诉我。快!快和我说说!等见到阿父,我好去嘲笑他!”


    蒙恬和章邯:“???”


    他们一直以为刘盈是个为刘邦着想,虽然才总角之年,也承担起诸侯世子之责,为父亲排忧解难的孝顺儿郎。刘盈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由和陈平相视叹气。


    他们见刘盈一直没问鸿门宴的事,还以为盈儿忘记了呢。


    原来没忘啊。


    章邯自然不肯在还没投奔新主公之前,就先把新主公得罪了。


    他坚称自己早早喝醉,又坐得太远,不太清楚宴会上的具体细节。


    身为掌管宫廷私库,负责始皇帝衣食起居的少府,章邯本来就是极其圆滑和谨慎的人。在战场上奋战才不是他的特长。


    已经被迫燃起求生意志,章邯开始为未来职场考虑。


    蒙恬见章邯脸上多了几分生气,心头稍定。


    被阬杀二十万兵卒就要死要活,章邯的心态也太差了。没经历过七国争霸的人,就是心态差。


    七国逐鹿,不止秦国动不动就斩首,其余六国也一样。


    秦庄襄王时,魏无忌率领五国联军大败秦国,秦庄襄王都气死了,打败仗的他祖父蒙骜仍旧精神矍铄。


    始皇帝继位后,祖父仍旧征战沙场,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


    他们蒙家教兵书时第一句话就是,为将者当无情,胜败乃兵家常事,兵卒伤亡只是数字,不是活生生的人。


    将军也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君王手中的刀。刀会杀人,会折断,但不会愧疚自责。


    感情衡量,是持刀人的责任。


    刘盈没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遗憾地离去,让陈平、李由去与新同僚交流感情。


    他虽然会离开咸阳,但会把陈平和李由留下,辅佐章邯。


    自己不留人,安抚秦地的功劳岂不成了章邯的?抢功劳,刘盈是认真的。


    刘盈带着侍从独自离开,回房收拾行李。


    侍从在帮刘盈收拾行李的时候,犹豫了一番,对刘盈道:“章邯对被阬杀的兵卒有愧,蒙恬却认为章邯不该有愧。蒙恬虽然收起了爪牙,但仍旧是会伤人的猛虎。”


    刘盈失笑:“蒙恬无愧,是因为他为当世名将。名将都是这样,我阿兄也是如此,你不必多虑。不过你看得很对,名将的目的只是打胜仗,在他们眼中,死一个兵卒,或死几十上百万个兵卒,都只是数字,所以显得无情。”


    他笑着摸出个罐子,掏出一块蜜渍桃塞入戴孝的侍从的嘴里。


    宋昌吓了一跳。


    “守孝也不能不好好吃东西。你刚刚都快晕倒了,低血糖了吧?”刘盈嬉笑道,“你差点给我丢脸,罚你把这罐桃干都吃掉。”


    刘盈把宋昌推到门前,抱着罐子罚站吃桃干。


    他继续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名将如名刀,无情则刚。刀为持刀人的野心挥舞,无论胜负,记住战死沙场者不是数字而是活人的,该是持刀人,不是刀。”


    宋昌把嘴中桃干咽下去,沉默良久,才自嘲地笑道:“或许是吧。我不知兵,我全家都不知兵。”


    宋昌说的像是气话,但刘盈知道宋昌不是。


    因为宋昌是被项羽所杀的宋义之孙,宋襄之子。


    项羽是知兵的,所以宋义和宋襄站在他的对立面,是不知兵的庸才。


    刘盈走向宋昌,轻踹宋昌一脚:“若与项羽相比,不止你全家,我全家除了阿兄,也都算不知兵的人。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宋昌抱着放满桃干的罐子,怔怔地看着比他年幼近十岁的刘盈。


    当初祖父在楚怀王身边为高官,却悄悄把自己送往沛公处,只求一个家吏的官职。


    祖父只有父亲一个儿子,父亲其余儿子还年幼。


    祖父说,等自己其他兄弟长大,也会散到诸侯各处为吏。而父亲在他们救回项梁后,也会前往其他诸侯麾下为官。


    “我观项家蛮横,不会甘心屈居楚王之下。将来楚王和项家迟早有一斗。我们宋家人丁稀薄,能散多远就散多远,才能保住一炷香火。”


    祖父在楚国高调为官。


    父亲将要去他国为相的消息,也被祖父传得周围皆知。


    唯独自己悄悄在沛公处为家吏,连沛公身边人都大多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刘盈是知道的。


    得知宋义和宋襄被杀后,刘盈就问刘邦,把宋昌要到了自己身边。


    刘邦还挺疑惑的,不明白刘盈为何知道自己藏着宋义的孙儿。


    后来刘邦想,自己身边会告诉刘盈此事的人太多了,就懒得问了。


    宋昌便跟随了刘盈为家吏。


    刘盈马上会成为诸侯王世子,身边除了护卫,也该有处理俗务的家吏了。


    宋昌的眼泪落进桃干罐子里。


    刘盈不仅不安慰,还笑:“你不是名刀,我也不是名刀。但你可以不当刀,萧伯父和张良都不是刀;我则是不该当刀,而是持刀人。项羽本也不该当刀。在战场上为将,也不一定是刀。阿父身先士卒,也不是刀,是持刀人。项羽却只把自己当一把无情的刀。”


    他又轻踹了宋昌一脚:“持刀人把自己当刀,那他未来注定完蛋。你家人的仇一定能报,放心。别哭了,赶紧吃桃干。你要是饿晕倒,我就不要你了,把你退回阿父身边。”


    威胁完,刘盈不再理睬宋昌,快快乐乐哼起了歌,收拾行李的动作就像是在跳舞,也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刘盈总是很快乐,谁也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


    宋昌低下头,拿出一块桃干,细嚼慢咽。


    桃干明明浸了蜜,竟然是咸苦的,难道是盐和蜜放错了?


    刘盈快快乐乐地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咸阳。


    宋昌吃完了一罐子桃干,齁得直灌水。


    刘盈捧腹大笑。


    陈平等人已经聊完了正事,前来寻刘盈。


    听到刘盈的笑声,陈平和李由加快脚步。


    刘盈笑得在榻上打滚,宋昌哭着灌水。


    两人同时相视叹气。


    果然,盈儿又在欺负人了。


    明明知道宋昌孤苦难过,盈儿还老是去招惹宋昌,惹得宋昌一天至少哭一次。


    李由忍不住敲了刘盈脑袋一下:“别欺负人。”


    刘盈理都不理李由,继续笑着滚来滚去。


    蒙恬和章邯见李由握拳敲刘盈脑袋,神情都一言难尽。


    刘盈是沛公之子,是小主公,李由是不是太放肆了?


    陈平去安慰宋昌,让宋昌别和刘盈计较。越计较,刘盈越爱欺负人。


    宋昌摇头,说刘盈这次没欺负他。


    陈平松了口气,又去拦住李由,不让他唠叨。越唠叨,刘盈笑得越大声。


    李由咬牙切齿,拂袖而去。


    刘盈从榻上一跃而起,套上布鞋,跟在李由身后“哈哈哈”。


    蒙恬和章邯再次:“……”


    “那李由是不是……”


    “挺得宠的。”


    章邯无语。他想说李由是不是恃宠而骄……呃,这样说,确实得宠。


    他竟有些羡慕了。


    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在荥阳被沛公俘虏呢!


    刘盈做完所有事,乐呵呵离开咸阳。


    咸阳庶民哭着送行,咬牙从家里拿了不多的粮食和酒水送给刘盈。


    刘盈嘲笑他们:“你们都快活不过这个冬季了,还给我这个每日酒肉不断的人送什么东西?自己拿着。争取明年你们能活着与我相见。”


    听到刘盈的嘲笑,咸阳庶民哭得更加大声。


    刘盈倒骑在自己的灰兔驴上,对咸阳庶民招招手:“别担心,我今年一定回来!你们也要咬牙活下去!别死了!我们约好了!”


    刘盈朝着汉中前行。曹参在城外驻扎,萧何在汉中等着他。


    曹参看着刘盈身后跟随的青壮,叹了口气:“你身后的人是怎么回事?”


    刘盈挤眉弄眼:“咸阳快没粮了,他们来我们家白吃白喝。曹伯父,你就说收不收吧。”


    曹参哭笑不得:“感人肺腑的投奔,怎么被你说得如此奇怪?”


    刘盈耸肩摊手:“你知道还问?”


    曹参弹了刘盈的额头一下:“没个正经。”


    他前去安抚跟在刘盈身后,想要投奔他们的咸阳青壮。


    除了提前派往沛丰和蜀中的兵卒,刘邦其余的青壮兵卒都被项羽夺走,只留下一万老弱。


    项羽为了安抚刘邦,不让刘邦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没夺走刘邦的粮草辎重。


    他也是想用这些粮草辎重拖累刘邦。刘邦只有一万老弱,光是押送粮草辎重就已经很勉强,不可能有战力。


    曹参军中粮草很多。


    刘盈不会为了咸阳庶民就把自家粮草拿出来,但如果青壮自愿当兵,军粮还是管够的。


    这一点刘盈没和咸阳庶民说,咸阳庶民不知道想没想到这一点,反正几乎家家户户都至少出了一个青壮跟随刘盈离去。


    项羽给章邯拨了许多粮草。


    对自己即将分封去阻挡刘邦回中原的“盾牌王”,项羽还是很慷慨,给足章邯粮草,让章邯在秦地募兵。


    章邯原本打算以募兵的方式,帮助秦人渡过这个寒冬。


    且他是秦国少府,熟知秦国宫苑山川河流情况,可以派兵去打猎采集,去骊山秦皇的猎场中寻找其他人所不知道的宫苑粮仓。


    章邯有信心让秦人在这个寒冬不死太多人。


    现在他更有信心了。


    人都快跟刘盈跑光了,自己压力大减。


    章邯单手捂脸叹气。


    蒙恬暂时留下,隐姓埋名以客卿的身份帮助章邯。


    见状,蒙恬自回秦地后,第一次笑得如此大声。


    李由自见到章邯后,从未给章邯一个好脸色。此时他也笑了起来。


    他想到了当初荥阳人,也差点跟着刘盈跑光了。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啊。


    爽快了爽快了。


    “蒙将军,章少府,我家小主公是不是很厉害?”陈平微笑道,“你们该对跟随沛公安心了吧?”


    蒙恬和章邯还没说话,李由阴阳怪气:“安心?等他们和刘盈熟悉之后,天天被刘盈气得跳脚,那才安心。”


    陈平气定神闲道:“若盈儿会主动来惹他们生气了,他们确实就真的安心了。你我不就是吗?”


    李由冷笑:“那我真是安心啊。我第一眼见到刘盈,就差点被他气死。”


    陈平安慰:“有什么好气的?不就是盈儿单骑入城,挟持你而去?”


    蒙恬和章邯猛地转头看向李由,速度之快,把脖子转得咔嚓一声响。


    李由拂袖离去,走得和跑似的。


    蒙恬和章邯面面相觑。


    难道陈平说得是真的?李由真的被一总角小孩单骑挟持?


    章邯结结巴巴:“不、不对吧?我记得,李由得知三族夷灭,献城反叛,投降沛公?”


    陈平轻笑着叹了口气:“李由不知道自己三族被夷灭,你又没告诉他。他还忠心耿耿为大秦守荥阳城呢。盈儿夜里拜访李由,挟持李由而去,单骑破城,才拿下荥阳。”


    章邯:“……我不信。”


    蒙恬:“……应该是李由已经知道家人被杀,主动找个借口投降沛公吧?”


    陈平笑着摇头:“谁找借口,会找被孩童挟持的借口?那时盈儿还是垂髫,今年才梳起总角呢。”


    章邯和蒙恬相信了。


    太离谱,不像编的。


    李由如此废物,连垂髫孩童都打不过吗?!


    震惊!!!


    第64章 是年曰汉王元年


    刘盈乐呵呵地骑着小毛驴攀山越岭, 进入汉中。


    刘邦带着一帮老弱,也跟着项羽来到了戏水之滨。


    楚怀王的使臣带着楚怀王的诏书到达。楚怀王并不认为项羽烧了咸阳宫就叫“先平关中”,仍旧坚持之前许诺,将秦地分封给刘邦。


    项羽接到诏书, 便就地停留, 宣布在戏水之滨指着戏水发誓, 帮楚怀王把诸侯分封了。


    楚怀王的使臣叹了口气, 无可奈何。


    乱世之中, 谁拳头大, 谁就有话语权。


    项羽是如今最能打的人, 诸侯都听从他的安排。


    这便是历史中著名的“戏下之盟”。


    即使刘邦早就有心理准备, 项羽只把巴蜀封给他,要把他关在大山环绕之中时, 刘邦还是气得差点破罐子破摔,举兵攻打项羽。


    张良劝说刘邦:“沛公在这里起兵攻击项羽, 难道让盈儿领兵援救?”


    刘邦冷静下来, 骂了几句不知道逆子在咸阳鼓弄什么,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肯定在干坏事后, 就不再提攻打项羽的事。


    见刘邦冷静下来,张良继续按照之前既定的策略行事。


    刘邦和一众谋士之前便已猜测, 如果项羽毁约,恐怕是要把刘邦赶入巴蜀。


    当初楚怀王承诺将三秦旧地封给刘邦, 项羽虽想毁约, 又好脸面,一定会找借口。


    巴蜀正好是秦国旧地,又地形闭塞。如果项羽足够无耻, 刘邦大概会被封为蜀王了。


    如果这样,他们必须把出蜀的门扉——汉中拿下。


    张良拿着重金贿赂项伯等项氏族人。郦食其也拿着重金在其他诸侯那里引发舆论。


    项将军肯定会赶走楚怀王,自立为楚王。他已经羞辱了刘邦一次,刘邦已经对他表现得足够恭顺。如果分封时项羽对刘邦太过苛刻,他又要赶走楚怀王,两件事都失了大义,恐怕诸侯心里会有怨词。


    项羽听后,想到刘邦是个胆小的人,便同意了将汉中给刘邦。


    虽然刘邦狗急跳墙也只会被他轻易击败,项羽并不惧刘邦恼羞成怒,但现在杀了楚怀王才是正事,他便大度安抚刘邦了。


    刘邦果然一点骨气都没有。原本他听说自己只有巴蜀的时候,常常独自抹眼泪。听闻他还能拥有关中,又喜极而泣,给项羽和其身边重臣赠送了重礼。


    项羽对身边人道:“刘邦果然贪财。他现在能拿出这么多财物,想来是在咸阳宫搜刮了不少好东西。”


    身边人点头称是。


    只有范增不肯收刘邦的礼物。


    不过范增没有劝项羽别把汉中封给刘邦。汉中那一小块地也在大山环绕之中。给刘邦一块小小的地,免除名声上的损失,范增也以为很划算。


    搞定刘邦后,项羽对其他诸侯就可以随意乱封了。


    项羽是一个很公平的将军。他封诸侯,全按照跟随自己作战时的战功来行赏。


    此时自立为王的诸侯有两种,一种是英布等揭竿而起的庶民,一种是被拥立的六国旧宗室。


    项羽召集诸侯的时候,诸侯都派来了军队协同项羽作战。


    如英布等自己起兵的诸侯,都是自己领兵;被拥立的六国旧宗室,则大多是派将领来参与会战。


    项羽只按照战功分封,可不管将领原本代表的是谁的势力。


    领兵打仗的将领统统封王封侯;没有亲自领兵的诸侯大多被剥夺了诸侯王的称号,其领地分割给手下将领。


    那些没有领兵的诸侯王依据项羽的喜好,有的得了一小块地,虽换了个封号,也算还是诸侯王,比如赵王歇被迁为代王,燕王韩广被迁为辽东王,齐王田巿被迁为胶东王等。


    有些诸侯王直接被项羽剥夺了诸侯的称号,如倒霉蛋韩王成。


    韩王成纳闷。自己哪里没有军功了?自己不是和刘邦一起攻打秦军,拿回了韩国故地吗?


    项羽以韩国故地本就是韩国的为由,坚称韩王成没有军功。


    韩王成还想据理力争,被相国韩王孙信阻止:“项羽忌惮沛公,又嫉妒沛公平定三秦之功,是以迁怒大王。大王越有道理,项羽就会越恼怒,将来恐怕会对大王不利。”


    韩王成这才委屈地忍耐下来。


    好歹他现在也是个侯。将来项羽放他回封地时,他再去投奔沛公,把韩国故地再打下来一次得了。


    把自己认为没有战功的诸侯王全部拆分,项羽仍旧不太满意。


    有战功的诸侯王如果按照他们打下的地来分封,就显得势力过于庞大,不好管理。


    于是项羽以那些自己带兵的诸侯王的将领也有功劳,也需要封赏为由,统统封王。已经拆封的诸侯国,也多选了几个有战功的将领,或者其位高权重的高官,多多封王。


    比如赵国的相国张耳被封常山王,赵将司马卬也被封殷王,连没有战功的赵国成安君陈馀也得到三个县的封地。


    于是分封现场很快气氛就变得异常尴尬。


    君臣地位颠倒,同僚身份迥异,原本和乐融融的营地四处都有火星子迸发。


    项羽和麾下重臣都对这种气氛很满意。


    他们要的就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如果诸侯地位稳固了,就不会理睬项羽这个霸主。


    分封了诸侯,项羽就要给自己揽地盘了。


    衣锦一定还乡,不能锦衣夜行。


    项羽便以彭城为都城,将楚国以西,中原最繁荣的九个郡定为自己的领土。


    刘邦看见项羽划的地盘就心梗,因为他原本的地盘砀郡、泗水郡,就在项羽领土的九个郡中。


    想着刘盈从荥阳带回沛丰的几万人,想着自己带着将士在沛丰开垦的田地,想着沛丰积攒的那么多粮食,刘邦心在滴血。


    他和下属的家人都还在沛丰呢!


    刘邦不敢请求项羽,把自己的家属迁徙到汉地。他担心自己一开口,项羽反而会挟持自己的家属入彭城。


    他便假装不在意家属,领兵回汉地。


    张良没有跟随刘邦离开,留在了韩王成的身边。


    张良劝刘邦烧掉入汉中的栈道,刘邦也劝张良道:“若想保住韩成,就让韩成多骂我几句,或许项羽能放韩成回封地。”


    刘邦让韩成骂他,张良想笑,嘴角却难以上弯。


    他垂眸道:“我知晓。汉王保重。”


    刘邦道:“如果你没能保住韩成,就赶紧来寻我。盈儿很想念你。”


    张良这才笑出来。他微笑道:“他如何想念我?想着怎么惹我生气?”


    刘邦大笑:“他就是喜欢四处惹人生气。盈儿向我抱怨,就你生气次数最少,十分不服气。”


    见张良心情轻松不少,刘邦才松了口气,放心离去。


    张良身体不好。他担心张良郁结于心,下一次就见不到面了。


    目送刘邦远去,张良神情很是不舍。


    他发现,自己心中冒出的一个又一个关于未来的计谋,竟然都是帮助汉王出汉中。


    明明韩王成的处境比刘邦危险多了,他竟然少有想到韩王成。


    张良扬鞭策马转身。


    他收起不舍,回到韩王成身边。


    汉王一定会很快回到中原,到时他再为汉王出谋划策吧。


    不知盈儿那时会长到多高。


    这个年龄的孩童,真是一天一个样啊。


    太阳西斜,张良向东而去。阳光从他的背后照来,他笼罩在光中,脸上却是一片阴影。


    戏水之滨在函谷关内。


    诸侯在戏水之滨各自离去时,离他们离开咸阳还没过多少日。


    咸阳宫内的火星子都还没有完全冷却,楚怀王就已经得到项羽分封诸侯的消息。


    看着急急骑马赶回来的使臣,楚怀王叹了口气,将这件事告知了众臣。


    他看着众臣的神情,知道了自己的末路。


    有楚国老臣劝楚怀王趁着项羽没回来,赶紧逃走。


    楚怀王想了想,摇头:“秦国打来的时候,先祖都没有逃走。楚国没有弃国的王,只有灭国的王。”


    曾经的放羊人眼神坚定。


    楚怀王熊心并非无知少年。


    他是曾经的楚怀王熊槐之孙。楚怀王熊槐就是被秦昭襄王骗到秦国的倒霉蛋。


    所以熊心和秦始皇的父亲秦庄襄王一个辈分。


    虽然熊心是幼子,在项梁寻到他的时候,他也已经年过四十。楚国灭亡时,他早已及冠。


    熊心曾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享受过楚国宗室应该享受的富贵。


    六国灭亡后,秦始皇不愿意任用六国旧贵为官。普通卿大夫尚且有田宅栖身,如熊心这样的六国宗室则大多被剥夺了一切,在饥寒交迫中死去者数不胜数。


    许多六国宗室子弟放不下尊严,承不住贫苦。


    熊心不一样。


    他脚踏实地,自给自足,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他能去给别人放羊。


    一个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牧羊为生,已经不惑之年的楚公子,怎么可能是一个无知庸人?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末路。


    然后,他坚定不移地朝着末路走去。


    “项羽残暴,众卿请背弃寡人,投项羽去吧。”楚怀王开玩笑道,“你们活着,才有人为寡人收殓。”


    楚臣叩拜,皆叛王。


    项羽没有回去见楚怀王,只是派人来倨傲地尊楚怀王为义帝,要求熊心迁徙到长沙郡。


    楚臣既然皆叛,熊心便独自启程,逆着长江水,往长沙郡而去。


    项羽仍旧不放心,又派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九江王英布追杀熊心。


    一个没兵没将没臣属的义帝,居然要三位诸侯王追杀,熊心得知此事的时候,有点想笑。


    他已经来到了项羽让他迁徙的长沙郡郴县。


    英布派来的将领,也到达了郴县。


    熊心问面前人:“既然项羽遣三位诸侯王追杀我,为何只有九江王英布的将领在这里?”


    对面将领不说话。


    他也不明白。但无所谓,他听命令就行了。


    熊心自言自语:“吴芮性高洁,不愿动手;共敖曾是我的柱国,不忍动手;只有英布不懂杀我的后果,项羽让他动手,他便动手了。他如此无知,恐怕难以善终。”


    将领仍旧听不懂熊心在说什么。


    他将熊心弑杀于郴县穷泉傍,回兵禀报英布,事情已经办妥。


    因他不懂熊心的话,所以没有告知英布,熊心最后的遗言。


    义帝便这样看似悄无声息地死了,无一人在意。


    西楚霸王项羽烹杀了说他沐猴而冠的人,回到了彭城,以为自己霸业就此奠定。


    彭城,就是后世的江苏徐州市。


    项羽得知义帝已死,在彭城大摆宴席。


    他与王后坐在上座,宴请群臣和家属。


    舞池中,他新收的美姬翩翩起舞。


    项羽手指点了点舞池正中舞姿最曼妙、歌喉最美妙的美人来陪他喝酒,继续与族中叔伯兄弟和妻兄弟畅谈未来。


    王后暂时退场,给这位美人安排新的住所。


    那位名虞的美人得王看中,将来便是她的姊妹之一了。


    自己只是出身较高,兄弟有能力,才被武信君聘给项羽为妻。为了坐稳西楚王后的位置,她自然极为贤惠。


    刘邦的老家沛丰,也在后世的江苏徐州市。


    吕娥姁得知刘邦已经被封为汉王,自己即将成为汉王后。


    可惜她不在刘邦身边,不能立刻被封为后。


    吕娥姁与曹氏嬉笑,曹氏叫吕娥姁王后,吕娥姁尊曹氏为夫人。


    “那盈儿就是汉王世子了吧?”


    “这次盈儿可不会说,一介民贼首领的继承人,有什么好宣布的。”


    “说不准盈儿连汉王世子的身份都不屑呢。”


    “那还真说不定。”


    刘邦表现得对家眷不在意,项羽又素来倨傲,嘴上说着忌惮刘邦,实际没把刘邦一行人当回事。


    他派了新的县令守城后,就把刘邦和其属下的家属忘到一旁,没有挟持他们。


    刘邦留下的军队,有的被新的县令编为楚军,有的分散到刘邦和其下属的家中为家丁。


    沛丰的人得知自己换了个县令,本来心里有点慌张。


    但他们发现吕夫人还在丰邑,便心安了。


    吕释之的心却很不安。


    他问使者:“王陵被堵在半路了?那项羽居然不让汉王来接家人?”


    使者道:“虽然项羽现在不挟持汉王的家人呢,但汉王和项羽必有一战。世子有令,请将军抓到空隙,立刻带兵逃离丰邑。”


    吕释之皱眉:“怎么是刘盈的命令?”


    使者道:“汉王还未回到汉地,世子提前得知王陵被楚军发现,未能到达沛丰,便先派使者来了。”


    吕释之摆手让使者离开,没有在意刘盈的命令。


    他理解刘盈担忧吕娥姁的心情,但刘盈毕竟还是个孩童,哪能随意指挥将领?


    再者,比起遁入山中,在丰邑坚守才更安全。


    楚军已经截住王陵,一定也会注意沛丰这样的动静。如果他悄悄离开,说不定会被楚军追杀。


    留在沛丰,哪怕将来被项羽挟持进彭城,项羽要以汉王的家属胁迫汉王,一定不会杀汉王的家属,他们也比逃走更安全。


    吕释之便拒绝了刘盈的无理请求,继续留在丰邑坚守。


    吕禄听到这个消息,悄悄去寻萧壮壮。


    刘盈离开时,让吕禄有拿不定的主意,就去寻萧壮壮解决。


    萧壮壮头脑灵活,定能为吕禄查缺补漏。


    萧壮壮听了吕禄的话后,道:“我不太懂现在的天下形势,但我知道老大从未出错。老大已经夺得丰邑和荥阳两座城池,你父亲可没有单骑夺城之功。我相信老大的判断一定比你父亲正确。”


    吕禄拍大腿,懊恼道:“是啊,我也是这么和父亲说的,被父亲狠揍了一顿,现在背上还疼呢!”


    萧壮壮叹气:“你父亲显然是恼羞成怒。你越说老大厉害,他就越不肯听老大的。老大一定也会猜到你父亲可能不会听他的话,刘叔父的命令一定在路上了。他总不会不听刘叔父的命令。不过我们也要做准备了。”


    萧壮壮把刘盈留下的锦囊拿出来。


    刘盈对萧壮壮说,当吕禄第一次来寻他时,就打开红色的锦囊。


    萧壮壮打开锦囊,锦囊中的刘盈竟然已经猜到吕释之可能不听他的话,让萧壮壮拿着锦囊去寻吕娥姁。


    刘盈离开时,磨着刘邦给吕娥姁留了一支兵。


    萧壮壮得意道:“老大果然厉害,对吧?”


    吕禄使劲点头。


    两人去寻吕娥姁,让吕娥姁做主,领兵护送家属藏进深山。


    吕娥姁却露出尴尬的神色。


    她搓了搓衣角,小声道:“我、我不会带兵。县令不是把你刘叔父留下的兵都拿走了吗?释之说缺兵,我就把兵给他了。”


    萧壮壮:“……”


    吕禄看向萧壮壮:“老大料到了此事吗?有新的锦囊吗?”


    萧壮壮额头狂冒冷汗。


    她想把剩下的锦囊拆开,但老大说,最后一个锦囊,必须等他们离开沛丰的时候才能拆开啊!


    现在该怎么办?!


    ……


    刘邦被封为汉王。


    后世史书记载,今年就是汉元年了。


    汉元年十月,刘盈在帮咸阳救火。


    汉元年正月,刘邦在戏水之滨成了汉王,带着一众老弱回汉中。


    秦朝汉中郡的郡治在南郑县。刘盈背着双手,在南郑的大门口等着刘邦到来。


    为了让刘邦一眼就看到自己,刘盈在牛上搭了个台子,自己站在牛身上的台子上。


    刘邦骑马领着将士来到南郑县时,刘盈就让刘肥牵牛,自己稳稳地站在台子上,昂首挺立。


    看见牛和牛上面的刘盈,刘邦不解转头问张苍:“刘盈那逆子又在搞什么?”


    张苍纳闷:“我怎么会知道?”


    刘邦叹气:“连你都不知道,那就无人知道了。”


    张苍:“……”


    他总觉得被汉王侮辱了,一定是错觉。


    虽然不知道刘盈又在顽皮什么,刘邦还是很高兴与刘盈重逢。


    他抛下大部队,策马来到刘盈面前。


    担心马惊到刘盈脚下的牛,刘邦提前下马,走到牛身旁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刘盈背着手保持着昂首的姿态:“我这样是不是很帅?”


    刘邦看向刘肥。


    刘肥道:“盈儿就是心血来潮,认为这样很帅。”


    刘邦:“……”


    刘邦又看向慢吞吞走来的韩信。


    韩信给了义父一个无奈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邦把刘盈从牛身上拽下来,扛在肩膀上去见自己的老兄弟们。


    刘盈趴在刘邦的肩膀上使劲挣扎:“放我下来!你赔我的高大形象!”


    “高大个屁。你站在牛身上,就高大了?”刘邦骂道,“快来和你叔伯们打招呼,他们念了你一路了。”


    刘盈屁股对着叔伯,大声喊道:“叔叔伯伯,快告诉我鸿门宴中阿父是不是特别卑微?特别可怜?!”


    刘邦脚步一顿,把刘盈往下一扯。


    “哎呦。”刘盈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刘肥忙把刘盈抱起来:“阿父!你怎么能摔盈儿!”


    韩信护在刘肥和刘盈面前:“盈儿只是担心义父在鸿门宴受辱,义父不要错怪盈儿一片孝心。”


    刘邦深呼吸。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味道。


    三个不孝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孝呢!


    刘邦回来的一路上心里都很憋闷,只有路过咸阳时见到章邯和蒙恬,得知刘盈在咸阳所做的事后,心情才略微好转。


    现在他的心情又憋闷了。


    久别重逢呢!刘盈你能不能正经点?没听见我身后的人都在笑吗!


    刘邦把韩信推开,一脚踹向被刘肥抱着的刘盈。


    刘肥忙背过身,用背挡住刘邦踹向刘盈的脚。


    刘邦骂道:“乃公都当汉王了!你能不能老实点!乃公汉王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


    刘盈从刘肥肩膀处探头:“汉王怎么了?我还是汉王世子呢!你不也不给我面子?!我明明站在牛车上多帅啊,你非把我摔地上。是谁先不正经,不在乎汉王的面子的?略略略!”


    刘盈用手指扯开嘴角,对刘邦吐舌头。


    刘邦撸起衣袖。


    韩信大声道:“跑!”


    刘肥拔腿就跑。


    刘盈配合地大喊:“萧伯父!曹伯父!救命!阿父恼羞成怒要打孩子!南郑的乡亲父老救命!汉王暴虐!要害死他的孩子!呜哇哇哇,我这个汉王世子好命苦啊!”


    刘盈扯着嗓子干嚎。


    南郑的庶民被萧何、曹参安排在城门两旁跪着,以给新任的汉王一个好印象。


    他们本来战战兢兢,听到刘盈那一嗓子,忍不住悄悄抬起头。


    刘邦脱下臭烘烘的皮靴子,狠狠砸向刘肥。


    因为经常砸刘盈,刘邦投掷的准头十分好,一下子就砸到了刘肥的背上。


    刘肥跳了一下,继续逃。


    萧何和曹参忙一个护住刘肥,一个拉住刘邦。


    “算了算了,盈儿就是这样,他只是想念你。”


    “人多,回去再揍。”


    韩信恭恭敬敬把刘邦的臭靴子捧过来:“义父,穿靴。”


    穿了靴就别打弟弟了。韩信暗示。


    夏侯婴等人也下马下车围过来,全都在说“算了算了”,魔音灌脑,嚷得刘邦头大了一圈。


    “刘盈那个孽障迟早要被你们惯坏!”


    刘邦恶狠狠地往旁边啐了一口。


    刘盈:“哈哈哈哈哈!”


    刘邦磨了两下牙,没忍住,也跟着笑了:“滚过来!”


    “才不滚。”刘盈从刘肥身上跳下来,跑到刘邦身边。


    刘邦牵住刘盈的手,对刘肥和韩信招了招手。


    两个儿子走在刘邦左右,与骂骂咧咧的刘邦和回骂的刘盈,一同走进南郑城。


    萧何懊恼:“早知道就不安排南郑庶民来迎接汉王了。”


    与雍齿等人勾肩搭背的曹参闻言,放声大笑。


    其余汉将也纷纷大笑。


    吕泽笑着摇了摇头:“盈儿在这里,你还指望刘季能正经起来?”


    萧何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半开玩笑道:“虽然我们习惯称呼汉王的名讳,但今日起,可不能再叫错了。”


    吕泽一愣,笑着点头:“是,我一定记住。”


    他们笑笑闹闹,也跟在刘邦父子四人身后进了城。


    第65章 分封一月天下反


    刘邦到汉中后, 终于得到了好消息。


    韩信已经把成都平原拿下。蜀地没有受太多战乱影响,能提供很多粮草。


    萧何见了刘邦后,就要带人去修整成都平原向汉中、关中运粮的驿道、水道,忙得脚不沾地。


    韩信本想跑, 被萧何强迫留下来, 负责关中的粮仓建设。


    刘盈暗自发笑。阿兄兜兜转转, 还是当了大汉的治粟都尉。


    原本历史中, 韩信得夏侯婴推荐, 就被汉高祖拜为治粟都尉。


    夏侯婴很得汉高祖信任, 所以汉高祖给韩信的官职可不是什么小官。


    治粟都尉掌管汉地所有粮食征集、手工业生产。汉武帝时, 有个治粟都尉叫桑弘羊, 汉武帝敛财全靠他。


    汉高祖用人突出一个随心所欲,这种官职都能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但比起他根本没发现韩信的本事, 萧何一推荐,他就把韩信拜为大将军, 这倒是小事了。


    汉高祖如此“乱来”, 却总能“刚好”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也算一件奇事。


    等韩信当了治粟都尉后, 刘盈才知道为何史书会评价, “上未之奇也”。


    韩信当这个治粟都尉吧,不能说干得不行, 就是缺乏热情。


    你说他没好好干吧,他能把任务都卡着线完成;你说他干得好吧, 他多一分精力都不愿意花。


    刘盈觉得阿兄现在这工作态度, 后世网络上那些所谓的“XX后整顿职场躺平攻略”的簇拥者,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反正就是突出一个“混”字,“上未见奇也”。


    原本历史中的汉王没在治粟都尉这职位上发现韩信的本事, 这个世界的汉王则是一看就知道,韩信那小子又在偷懒。


    韩信自己带兵筹集军粮的时候手段百出,当个治粟都尉就平平无奇了?你演乃公呢!


    刘邦把韩信抓来劈头劈脸一顿骂,唾沫星子喷了韩信满脸:“不好好干活,之后带兵没你的份!你跟着萧何管一辈子军粮吧!”


    韩信气得想挂印离家出走。


    如果不是有两个弟弟拖后腿,他才不受义父这个气!


    “你就听他吓唬吧,等该出兵的时候,他不可能不带着你。”刘盈趴在韩信背后悄悄道,“他就我们三个儿子,不让我们带兵,还能让谁带兵?”


    韩信冷哼:“我知道。”


    他知道,才说挂印离家出走,反正义父又不会真的惩罚他。


    刘肥拍着胸脯道:“阿兄,你不耐烦做琐事,我来帮你!别和阿父置气。阿父是父亲,为人子者,怎么能和父亲置气?”


    刘盈也攀着韩信的脖子,挂在韩信背上左右摇晃:“我也来帮你。”


    韩信拍了拍快勒死自己的刘盈的手:“不就是治粟都尉?认真干就认真干,让义父挑不出错就是了。”


    被弟弟安慰后,韩信勉强提起了一点干劲。


    刘肥也有很重的工作,刘盈要读书习武。韩信不忍心让弟弟们受累,身为长兄,只能自己忍耐了。


    振作后的韩信的工作状态,给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看到,也会勉强给一个“奇也”的评价。


    刘邦对曹参骂韩信:“我就说那竖子不骂不听话。”


    他顿了顿,又道:“我三个竖子都是不骂不听话!”


    曹参哈哈大笑。


    刘邦入汉中时,虽然老部将都跟着,但入秦时新收的将领跑了不少。


    雍齿、夏侯婴、奚涓、周勃等人都嘲笑那些人没有眼光,很快就会后悔。


    老部将没有因此对刘邦离心,但队伍还是需要重建。如何在恢复蜀地和汉中经济生产的同时征粮征兵,是摆在汉国众人面前的大难事。


    当田荣在三齐叛乱的消息传来时,汉国众人行事更加紧迫。


    项羽将原本的齐国拆为济北、胶东和齐三个国家,将原本的齐王田巿降为胶东王,齐国宗室田安封为济北王,跟随自己的齐将田都立为齐王,所以称齐地为“三齐”。


    当陈胜吴广起义后,田荣、田横兄弟二人,与堂兄田儋打着齐国宗室的旗号复齐,田儋自立为齐王。


    三人只是齐国田氏宗族,并非王族。所以在起兵之初,就与齐国王族发生了矛盾。


    原本历史中,齐王田儋和魏王咎联手攻打章邯,被章邯大败,田儋战死,魏王咎自焚。


    这个世界,刘邦横插一杠,刘盈单驴擒李由,韩信把章邯调得团团转,彭越救下魏王咎。齐王田儋却仍旧在章邯围城打援的时候战死了。


    因章邯没空追击齐国残余势力,田荣迅速收拢齐国军队,立堂兄田儋之子田巿为齐王,自己和田横总揽齐国权力。


    但齐国的老臣站了出来,说田儋自立的时候他们没有来得及反应,所以田儋当齐王,他们忍了。既然田儋已死,新的齐王自然要让曾经的齐王室继续当。


    于是他们在项梁的支持下,立齐王建的弟弟田假为王。


    齐王建就是那个母亲君王后在的时候,全靠君王后治国;君王后死后,秦国打来还没准备好军队的妈宝王。秦始皇对其深深鄙夷,把齐王建流放共地,活活饿死。


    齐人痛恨齐王建的昏庸,在齐王建死后传歌谣,“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那是松树还是柏树?齐王建被迁往共地饿死,还不是他轻信谗言的错。


    齐国旧臣在项梁的支持下立田假为王,把田荣都气乐了。


    齐地是他们兄弟三人平定,关曾经的齐王室屁事啊?


    他立刻带兵攻打田假。田假哪打得过靠自己起兵的田荣?忙逃到项梁处。


    项梁本想帮田假复国,没想到被章邯、王离围死。


    田荣与项梁有这样的矛盾,项羽召集诸侯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去。


    项羽看在齐地现在都在田荣手中的面子上,迁田荣所立齐王为胶东王,自认为仁至义尽。


    新的齐王田都是背叛田荣,转投项羽的原齐将,现为项羽的属下;济北王田安是齐王建的孙子。


    本来项羽想重新扶田假,但田假没有战功,又已经年老,项羽很公平,还是更喜欢有战功的人。


    田荣没领项羽的情。平定齐地的是我和兄弟,关齐国旧王室、关你项羽屁事?!


    你自封个西楚霸王,就能白拿我辛辛苦苦打下的地了?


    滚犊子!


    田巿倒是顺从了项羽。


    他觉得,听项羽的话,自己还能当个实权胶东王;跟着叔父,自己不过是个傀儡齐王。


    再加上项羽名声在外,田巿十分惧怕项羽,便偷偷去胶东赴任。


    田荣更加愤怒。


    这个堂侄怎么还胳膊肘向外拐,把他父亲和自己、弟弟辛辛苦苦打下的齐地送人?


    田荣便杀了田巿,自立为齐王。


    诸侯从戏下离开,是汉元年四月的事。


    田荣举兵打跑项羽所立齐王田都,是汉元年五月的事。


    项羽刚回到彭城,西楚霸王的位置还没坐热,新收的美姬都还没睡够,齐地便反了,只能带兵平叛。


    新的齐王田荣看到项羽送来的斥责他谋反的信件,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乃公平定齐地的时候,你叔父项梁都还没有渡过乌江呢!谋反?齐地是你的吗?不要脸!


    项羽分封的时候,他所分封的地大多不在自己手中。


    旧诸侯王不肯离开,新诸侯王要自己领兵打下自己的封地。


    见到齐王田荣起兵反抗项羽,其余诸侯也纷纷动手。


    于是项羽分封完诸侯不到一月,天下便重燃战火。


    有的新诸侯王杀了老诸侯王,如燕将臧荼杀燕王韩广;有的老诸侯王驱逐了新诸侯王,如赵王歇复位。


    魏国没有被项羽拆分给其他诸侯,因为项羽自己垂涎魏国的地,把魏国割了一大块给自己。


    魏王咎便也派弟弟魏豹与齐王田荣暗通款曲,对项羽要求他出兵的命令阳奉阴违。


    被项羽派去杀楚义帝的九江王英布作壁上观,临江王共敖重病,皆不出兵。


    衡山王吴芮则刚归国不久,项羽就派兵抢了他的地,把他降为番君,即封地只有番县的侯爵。吴芮自然也不会出兵。


    而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三位诸侯王在关中,殷王司马卬的封地就在函谷关门口。为防备刘邦,项羽暂时不敢动。


    于是项羽环视一圈,好像没有诸侯可以与自己一同攻打齐国,只能自己出兵。


    虽然无人帮衬,又不是打不过,项羽没什么压力。


    只是项羽等候诸侯出兵时花了一些时间,等他决定自己出兵的时候,都快八月了。


    同在八月,刘邦在得到田荣起兵反项羽的消息后紧赶慢赶,重新拉起一支雄军,离开汉中。


    本来刘邦想大摇大摆走出汉中,毕竟章邯是他的人。


    刘盈不同意。


    “项羽如果觉得阿父威胁更大,不打田荣,先打阿父怎么办?阿兄,赶紧给阿父出个好主意麻痹项羽。”


    刘盈觉得,少个典故很不自在,疯狂用眼神暗示韩信。


    韩信虽然觉得现在章邯都是自己人,遮掩没太大意义,但弟弟都让自己出谋划策了,他就随便出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这个计谋不麻烦,刘邦便依从了韩信的建议。


    刘盈十分满意。


    给后世学生减负多不好意思,老祖宗就是要给后世子孙留下多多的典故。


    刘盈夸赞:“阿兄真厉害!比阿父厉害多了!”


    韩信从容地接受了刘盈的夸赞。


    刘邦往旁边“呸”了一声,让韩信别浪费时间,赶紧走。


    汉王刘邦要亲征,汉王世子刘盈就得留守封国。


    把刘盈留在汉中,刘邦难免担心。但和项羽打仗这么危险的事,他更不敢带着刘盈。


    刘邦走时一步三回头,不断问韩信:“萧何真的能管得住盈儿吗?”


    韩信十分果断道:“不能。”


    刘邦:“……”真想抽这个逆子!


    刘肥忍不住哭了起来:“阿父,你不放心,该让我也留下啊!我可以照顾盈儿!”


    刘邦破口大骂:“你当乃公蠢?你留下只会助纣为虐!绝对不能让你和盈儿单独待着!”


    刘肥哭得更加大声。韩信捂住耳朵。


    刘邦不仅带走了刘肥,还把之前跟随刘盈的一帮小将全部带走,生怕自己前脚一走,刘盈后脚就带着一众小将也出汉中攻城略地。


    刘盈的不安分,他太害怕了。


    汉中安全,刘邦甚至把刘盈身边强壮的护卫都调往别处。


    就是剩余的几个护卫,刘邦也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只能听从萧何的命令,不准听从刘盈的指挥。


    刘邦下令的时候,汉将们哈哈大笑。


    吕泽都快笑晕过去。


    他靠在另一个妹夫樊哙身上大笑道:“旁的人看见,还以为汉王忌惮世子,担忧世子谋逆呢,哈哈哈哈哈。”


    樊哙不住点头。


    刘邦气得把吕泽和樊哙按住暴揍一顿。


    三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别提多伤眼睛。


    现在眼圈乌青的吕泽和樊哙,听到刘邦都快走出十几里了,还在念叨刘盈,又不由哈哈大笑。


    刘邦口吐污秽,破口大骂。


    韩信捂着耳朵,用眼神示意刘肥去别处。


    刘肥放慢骑马的速度,与韩信落在了后面。


    “放心,我给盈儿留了一支兵。”韩信悄悄道,“我会请求义父,让你给我当裨将。盈儿若离开汉中,定会先来寻你我。”


    刘肥抹着眼泪,压低声音道:“如果盈儿真的离开汉中,多危险啊。”


    韩信道:“我不给盈儿留兵,他自己也会募兵。他从荥阳和咸阳募了几万兵,难道在汉中就募不到吗?萧伯父在汉中、成都来回奔波,不可能有精力盯住盈儿。”


    刘肥被说服:“是啊,不如我们帮盈儿。但是阿兄,为什么盈儿先告诉你,不告诉我?”


    刘肥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韩信不客气道:“因为你不能保守秘密,义父一诈你,你就不敢说谎。”


    刘肥把眼泪憋了回去:“那现在我不也一样?”他确实不能对阿父说谎。


    韩信道:“现在就算义父知道,也不可能再返回汉中。”


    刘肥擦了擦眼泪,崇拜道:“阿兄真聪明!”


    韩信矜持地点了点头,从容地接受了弟弟的崇拜。


    ……


    “啊,吕释之不肯听我的命令?”刘盈端坐席上,双手放在膝盖处,闭了一会儿眼睛。


    半晌,他睁开眼睛道:“别指望阿父了。阿父肯定也认为,在丰邑坚守,比上山强。”


    使臣不甘心道:“为何不先问问汉王?或许汉王能听主父的建议。”


    刘盈摇头:“我如果将此事告知阿父,阿父就知道我不放心阿母,可能会偷偷离开汉中。他不一定会听从我的建议,但一定会把我带在身边。哪怕战场再危险,总比我独自离开汉中强,对吧?”


    使臣叹气:“主父说得对。”


    一旁伺候的家吏宋昌忍不住道:“世子,你还真的要离开汉中啊?太危险了!”


    使臣辩驳道:“主父有攻城之能,若你我鼎力相助,又有兵马相随,有何危险?”


    宋昌骂道:“张不疑!张公派你来世子身边为家吏,特意叮嘱你劝谏世子小心谨慎,不是让你怂恿世子冒险!你如此行径,真不像张公之子!”


    被刘盈派去丰邑,刚风尘仆仆回来的使臣,乃是张良长子张不疑。


    张良虽然回到韩王成身边,但让长子张不疑继续跟随刘邦。刘盈得知此事,赶紧写信讨要。


    刘邦还未离开戏下,就让张不疑先去刘盈身边报到。


    劝说吕释之,是刘盈给张不疑的第一个任务。


    张不疑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吕释之油盐不进。他心里本来就有气。


    听宋昌嘲讽自己,他讥笑一声:“为家吏者,该尽力完成主父的命令,而不是自以为比主父更聪明。我是无能,不如家父。但我至少有自知之明,不会对主父指手画脚。宋昌,我和你是世子的家吏,不是汉王的家吏。世子才是你我的主父。你难道要听从汉王的命令,不服从世子的命令?”


    张不疑说出诛心之言,宋昌也不甘示弱:“我当然听从世子的命令。但为人臣者,不是一味听从主父的命令便是忠诚。你这样,与佞臣何如?”


    “好了好了,别吵了。我耳朵嗡嗡嗡疼。”刘盈端坐不住,手撑在席上站了起来,“你们二人真是无一日不吵架,感情有这么好吗?”


    宋昌和张不疑声音拔高:“感情好?!”


    刘盈抱着手臂,一边点头一边叹气:“阿父说的,打是亲,骂是爱,感情深厚用脚踹。你们二人的相处方式和阿父说得一模一样。”


    宋昌脸色一沉:“汉王一定是在开玩笑。”


    张不疑说得更直白:“汉王只是在逗弄世子。”


    “扑哧。”刘盈放下手臂,“行了,你们吵也没用。我决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如果能阻止,阿兄还会给我留一支兵马吗?他知道阻止不了,才只能留下兵马保护我的安全。”


    宋昌沉沉地叹了口气。张不疑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刘盈看着自己身边哼哈二将,颇为无奈。


    宋昌是贤臣,谏臣,清高之臣。


    而张不疑嘛……张良的两个儿子,长子张不疑谋杀旧楚国的贵族,花钱赎命当了更夫;次子张辟疆奉承吕后,诸吕被杀后不知所终。


    张辟疆还没出生,无缘拜见他的圣君刘盈。但张不疑,呃,确实很有佞臣之风。


    可能他们俩都像韩国未灭时的张家人吧。


    见宋昌和张不疑互骂,刘盈有点幻视了记忆中某个电视剧的清浊二人组。


    咦,那自己岂不就是乾隆了?


    其实乾隆也不错嘛,活得又长又潇洒。刘盈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都是贤能之人。


    刘盈好不容易把沛丰的二代培养出来,却被可恶的阿父摘了桃子。


    可惜刘邦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站在未来千古明君这一边。刘邦给刘盈留下的两个家吏,在刘邦本人面前只是低调的小透明,却被刘盈慧眼识了大蚌珠。


    宋昌能领兵,张不疑抓后勤和情报是一把好手。一清一浊二人组摇身变成一武一文二人组,在萧何眼皮子底下搞事。


    萧何略有所察觉。


    他将刘盈带在身边,去成都也要带着刘盈。


    刘盈先老实地跟随了一个来回,然后因路途颠簸病倒。


    萧何:“……”


    刘盈泪眼汪汪。


    萧何深呼吸:“你、你留在汉中养病。”


    刘盈含着两泡眼泪乖巧点头。


    萧何留下护卫盯死刘盈,满心不安地离开了汉中,继续来回奔波干活。


    萧何离开后,张不疑激动道:“主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宋昌轻蔑地瞥了叫刘盈“主父”,而不是“世子”的马屁精张不疑一眼。


    刘盈咳了两声:“等我病好后。我是真的病了,不真病,瞒不住萧伯父。”


    张不疑遗憾道:“好,我继续收集中原情报。”


    刘盈给了张不疑一笔钱,让他去收买萧何身边的人,又给了宋昌一笔钱。


    “你把这些钱给名单上的人。”刘盈给了宋昌一张名单,“这是阿兄当治粟都尉时留给我的人,他有门路买到最好的兵甲。”


    宋昌的心脏狠狠一颤。


    如果不是知道汉王和世子父子感情极好,世子这做派,私藏兵马,私铸兵甲,完全是奔着谋逆去啊!


    于是,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的刘邦“还定三秦”背后,在张良使出计谋麻痹项羽,项羽带兵北上灭齐的背后,一支小小的、不起眼的兵马悄悄发育,在汉元年末众多大事件的缝隙中,猥猥琐琐探头探脑。


    刘盈在养病之余,终于完美通关了“全军覆没”副本。


    他得到后方反叛的消息,喜极而泣。


    叛了,终于叛了。粮道终于被截断了。


    他杀掉的那些贪官污吏的家族再不勾结也先叛乱,自己都要封狼居胥燕然勒石了。


    “朕断后。”刘盈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终于要通关了呜呜呜!


    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还没死,他们只是受了很重的伤。


    两位老国公,争先为刘盈断后,刘盈却不许。


    “以我们的兵力不可能避开也先的追击,就算你们断后,朕也会被俘虏。”刘盈下令道,“朕断后,也先抓到朕后,便会停止追击。你们才能将朕的旨意带回北京,让北京为朕报仇。为了大明,你们断不可拒旨。”


    刘盈将圣旨抛给朱勇:“记得告诉朱祁钰,如果他不想背负联合瓦剌杀害兄长的污名,就好好当一个明君,早日为朕报仇。”


    朱勇接住圣旨,如千钧般沉重:“陛下怎知,不是郕王谋逆?”


    刘盈失笑:“朕不是信任郕王,是信任朝中还有贤臣在,不会让郕王祸害大明。以郕王性情,朕还在领兵时,他也不敢背叛大明。行了,别说了,再说也先要来了。赶紧走。”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方块人军队。


    “朕留下的这支兵只要能回到大明,一定能成为一支常胜军。大明的悍将也不会青黄不接了。英国公,成国公,你们一定要把明军未来的希望带回去,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刘盈挥手,“快走吧,朕等你们来接朕。”


    刘盈再次下旨,只留一百人与他断后。其余人终于离开。


    见仅剩五六万的明军离开,刘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次系统没坑他,没让这群NPC非留下和自己同生共死。


    他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护卫:“刀放下,陪朕下马,坐着等。”


    护卫虽不愿意,也只能听从刘盈旨意,下马等候也先到来。


    他们围绕在刘盈身边,刘盈盘腿坐在地上。


    也先到来时,见到地上盘坐的身穿龙袍的大明皇帝,竟不敢上前。


    “抓了朕就够了,给朕个面子,别去追击朕的兵。”刘盈仰头,灿烂笑道,“如果你非要和朕的兵拼个鱼死网破,那朕就只有死在这里,让哀伤的明军多拉几个瓦剌人垫背了。你也不想损失惨重吧?”


    也先叹了口气,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瓦剌将领也纷纷下马。


    刘盈仍旧坐在地上。


    “请陛下回瓦剌小住。”也先对刘盈拱手抱拳,“小王必会厚待陛下。”


    刘盈这才起身:“行。叨扰了。”


    他甩了甩袖子,回头看了南方一眼,又笑了一下:“放朕的侍卫回去吧。让他们告诉北京,朕去瓦剌做客了。不然北京或许不会相信,朕没有死在草原上。”


    一百护卫被拿走了兵器。


    瓦剌人没有带走他们,听从刘盈的话,放他们离开。


    “陛下……”护卫跪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刘盈的背影。


    刘盈背对着他们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与历史原本剪影偏差度大于80%,副本最后一个完美通关条件达成,副本结算中……】


    刘盈伸了个懒腰,在也先震惊的注视下,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刘盈就纳闷了,为什么也先要带他爬山看日落,谈心情谈理想?有病吧?


    第66章 汉王印鉴虎符呢


    “万事俱备, 只欠……”刘盈看着自己系统面板最新的数值,双手拍了拍膝盖,从床榻上爬起来。


    阿父阿母不在身边,刘肥阿兄也不在身边, 曹阿姨也不能宠着自己。小秘密太多, 刘盈不喜欢不认可的陌生人近身, 便自己更衣洗漱。


    蜀地出稻米。刘盈今日的早膳是满满一大碗白米饭配腌肉。


    盐管够, 肉管够。


    在提纯盐的技术还不发达的时候, 井盐可比海盐美味多了。怪不得宫廷常用井盐当供盐。


    刘盈吃完米饭腌肉, 拧着眉头喝掉最讨厌的豆叶羹, 把粗糙的豆叶咀嚼咀嚼吞进肚。


    他拍了拍鼓鼓的肚子,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欠一场月黑风高偷跑夜。”


    刘盈在等朔月夜。


    今天就是朔月夜。


    萧何今天在汉中,正在府衙呼呼大睡, 弥补旅途疲劳。


    萧何不在汉中的时候,汉中守备非常森严。


    他一直以为, 刘盈如果要做坏事, 一定会在他离开汉中的时候。


    当萧何回到汉中,发现刘盈还在养病, 便松懈了。


    刘盈乖乖待在家中, 他也已经回到南郑,还有什么不放心?


    刘盈悄悄上了船, 带着韩信给他的八百兵卒偷偷离去的时候,萧何还在呼呼大睡。


    一支拥有十艘船的船队不算小规模了。他们浩浩荡荡沿着汉水东出的时候, 难免遇到盘查。


    刘盈有盖着汉王印玺的诏书——他阿父还没离开南郑就准备好了, 有大将军的令牌——韩信就是大将军,有汉国样式的虎符——刘盈不记得从哪里摸的。


    萧何虽然是汉国的相国,但派兵的事, 刘邦能绕过萧何独自决定。


    刘盈准备充分,连虎符都有,兵卒便放行了。


    离开时,张不疑疑惑:“主父肯定能得到萧相国的印玺,为何没有萧相国的放行书?”


    刘盈笑道:“因为不能让萧伯父担责啊。阿父不当人,压榨萧伯父太过,不仅让萧伯父给他管国家,筹军粮,还让萧伯父管我。他没脑子吗?想不到萧伯父不可能管得住我?总不能让阿父找到借口,去欺负最为劳苦功高的萧伯父吧?”


    张不疑微微一愣,然后对刘盈拱手。


    刘盈摆摆手,让张不疑起身:“之前你和宋昌斗嘴,我懒得管。现在要认真做事了,你记得改口,别叫我主父。”


    张不疑再次疑惑:“为何?世子就是主父。”


    刘盈摇头:“你是大汉的官吏,不是我的门客;我是大汉的世子,不是你的家主。公是公,私是私。你不喜欢叫我世子,也可以唤我一声老大。”


    张不疑道:“我不明白。”


    刘盈道:“自己想。”


    说罢,他回船舱睡觉。


    给阿父写的信已经快马加鞭出发,不知道阿父得到自己又偷跑的消息,会不会把阿兄吊起来抽。


    唔,刘肥肯定会和阿兄同甘共苦,坚称他也有参与,哈哈哈哈。


    刘盈丝毫不关心溺爱自己的兄长们会不会挨揍,没心没肺地倒头就睡。


    张不疑很是迷茫,问宋昌:“你知道原因吗?什么主父……世子不喜欢奉承的屁话就别说了。”


    宋昌翻白眼。他当然知道世子很喜欢听奉承话。世子不让张不疑叫他主父,肯定和不喜欢张不疑阿谀奉承无关。


    世子可喜欢别人阿谀奉承了。陈平还在世子身边的时候,世子要求陈平每日都要想一段新的夸赞词来夸他。宋昌真佩服,陈平怎么忍得了世子那破性格。


    “世子说‘公是公,私是私’,可能是让你以大汉为先吧。”宋昌胡乱揣测。


    张不疑回了宋昌一个白眼:“世子不就是大汉?”


    宋昌道:“汉王才是大汉。”


    张不疑反问:“你相信世子会要求我们听汉王的话,不听他的话吗?”


    宋昌哑口无言。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本来只是张不疑困惑,宋昌也陷入沉思了。


    世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刘盈一觉睡醒,见两人都在冥思苦想,忍笑忍得肚皮疼。


    其实刘盈只是嫌弃张不疑叫他“主父”太难听,还不如叫“阿父”呢。


    他说的什么公私,只是随口胡扯。


    在副本里当了一回天子,刘盈发现要在下属面前提高逼格,不说人话让人猜是最好的办法。


    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向船头吹风。


    嗯,就像现在这样。


    大风吹起了汉圣宗圣皇帝的发丝,风中凌乱的汉圣宗圣皇帝讪讪回船舱缩着。


    呃,晚秋的江风太大了,还是待在船舱吧。


    刘盈刚走不到两个时辰,萧何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得知刘盈不仅偷跑,还带走了八百兵卒,十艘大船,三百余匹正准备送往汉王处的战马,以及粮草甲胄箭矢若干。


    萧何难得叉开腿箕坐,手放在膝盖上,手掌撑着半张脸,唉声叹气:“盈儿可有留书?”


    把萧何唤醒的仆从将书信递给萧何。


    萧何无言地看了老仆一眼。


    内鬼是吧?


    唉。


    萧何展开竹简,刘盈的字和人一样活泼,好像要从竹简上跳下来似的。


    他明明很苦恼,见到刘盈的字,嘴角也不由上翘了一点点。


    “果然是韩信。”萧何无力道,“除了韩信,还有谁能在南郑藏八百壮卒?他真是仗着汉王信任,什么都敢做。他知不知道私藏壮卒兵甲,等同谋逆?!”


    老仆提醒:“不是韩将军谋逆,是世子谋逆。”


    萧何又无言地看了老仆一眼。


    我知道你是内鬼,但你能不能别表现得太明显?


    唉。


    萧何看完了书信,把书信往旁边一扔,拢了拢衣服,又躺了下去。


    老仆问道:“是否派兵追世子?”


    萧何闷声:“不派。汉王把印玺丢了,虎符也丢了,那么世子丢了也是理所当然,与我何干?”


    破罐子破摔的萧何闷头睡觉,不去想烦心事。


    虽然萧何平时都很谨慎,但这时候他实在是不想再思考这些麻烦事了。刘季不爽,下了自己相国之位,让别人给他筹兵筹粮去!


    老仆便把萧何丢在地上的竹简放到桌案上,静静退出房间,合上门扉。


    世子说得对,相国就是该洒脱一点,别把自己搞得太累。


    世子真是好孩子。


    刘邦得到刘盈送来的信时,正在宴请宾客。


    三秦已定,章邯、董翳、司马欣皆在席。


    只是董翳、司马欣坐的是诸侯王和客将那一边,章邯坐的是汉将那一边。


    章邯曾经是董翳和司马欣的上峰。


    王离被俘后,伤重迟迟不愈,在得知秦卒被阬杀后,含泪伤逝。章邯便是他们唯一的将军。


    两人看着章邯的眼神都很委屈。


    虽然董翳最先劝说王离和章邯投降项羽,司马欣更是与项家有旧,任栎阳狱掾时曾经将入狱的项梁放走。两人与西楚的关系,比章邯与西楚的关系亲密多了。但这不是将军你偷偷投靠汉王,把我们瞒在鼓里的理由啊!


    章邯避开两人视线。


    他其实对这两人有迁怒。如果不是这两人竭力劝说自己降楚,自己和王离只求退兵,至少能带一半秦卒回关中。


    到时哪怕半路秦卒全跑了,至少比现在死得少。


    武城侯逝世的时候不会泪流不止,自己也不会被父老乡亲唾骂。


    秦人不是厌恶他打了败仗,是以为他卖掉秦国兵卒苟且偷生,而对他十分厌恶。


    秦卒可以战死。秦卒为秦国死得还少吗?


    但被主将卖掉,被敌军骗降阬杀,武德充沛的老秦人受不了这个委屈。


    章邯也受不了这个侮辱。


    不过章邯毕竟是个道德底线比较高的好人。他知道自己是迁怒,不会任由自己迁怒,更不会报复他人。


    投降之事是自己同意,就该自己背负责任。


    是我之错,是我之罪。章邯很清楚。


    宴席上歌舞很热闹,气氛却很压抑。


    汉将们都很同情章邯。在他们眼中,章邯就是被这两个和项羽走得很近的下属骗了。


    以章邯的能耐和在秦国的地位,成为诸侯王很正常。但这两人没什么本事,也没有功劳,只靠着骗章邯投降被项羽封为诸侯王。章邯为护不住秦卒而哀痛欲绝,董翳和司马欣却全然没当回事。汉将们实在是为章邯不平。


    他们劝说章邯,章邯却坚称是自己的责任。汉将们很无奈,也不好再劝,只能对章邯好一点,多拉章邯去喝酒吃肉。


    现在董翳和司马欣居然还敢在章邯面前装委屈,好像章邯欠他们似的,汉将们都是一群耿直壮汉,心里火气熊熊燃烧。


    就在他们思索,怎么整一整这两个居然敢用眼睛瞪自己同僚的诸侯王时,有人前来求见。


    不止一个人。


    刘盈的信使迷了会儿路,和萧何的信使一同到达。


    刘盈是十一月初一离开南郑。因路途遥远,战火未熄,他的书信到达时,已经是汉王二年的正月。


    刘邦已经拿回本该属于他的关中秦地,正在思考选个好日子将秦社稷更改为汉社稷。


    此时刘邦已经得到了项羽派人追杀楚义帝的消息。


    楚义帝肯定逃不过追杀,刘邦在思考更改社稷的同时,又在想能不能利用义帝被弑杀的事做点什么。


    宴会上,董翳和司马欣在幽怨地看向章邯,章邯将脸撇到一边不看他们,除了曹参之外的汉将在用眼睛狠狠地瞪董翳和司马欣,曹参在认真喝酒,刘邦也没有看歌舞。


    歌姬舞姬和乐师白费力了。


    当信使到达时,刘邦暂停歌舞。歌姬舞姬和乐师舒了口气,赶紧离开。


    刘邦接过信的时候还在走神,满脑子正事。


    打开帛书,刘邦看到第一行字,迅速回神。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眼睛越瞪越大。


    宴会众人察觉不对,都看向刘邦。


    刘肥往韩信身边挪动了一点点。


    他猜到信是谁送来的。如果阿父打骂阿兄,他就挡在阿兄前面。


    韩信神情自若,好像与他无关似的。


    曹参抱起酒坛,使劲灌酒。


    他有预感,等会儿就喝不成了。


    刘邦好似看不清帛书上写什么似的,把帛书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两遍三遍。


    他摸了摸腰间,自言自语:“我是说小印怎么少了一枚,就知道是他拿的。”


    韩信坐在一侧,曹参坐在刘邦另一侧。


    他们是与刘邦坐得最近的两人。


    闻言,两人都无奈地看向刘邦。曹参把酒坛子都放下来了。


    曹参抹了抹嘴边的酒液:“你既然早发现,为何不派人回去告知萧何,印鉴作废?”


    刘邦:“忘了。”


    曹参:“……你就是猜到是刘盈拿的,所以没当回事吧?”


    刘邦沉默。


    韩信见义父这么糊涂,也装糊涂:“哎呀,我想起来,我的小印也丢了一个。”


    刘肥赶紧帮声:“我也丢了一个!”


    韩信无语地看向弟弟。


    刘肥不知道为何阿兄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刘邦把手中酒盏砸向刘肥:“你二人还能同时丢?你们自己给的吧!盈儿哪来的八百壮卒,啊,信儿,你说,盈儿哪来的八百壮卒?!”


    虽然刘肥好心办坏事,韩信还是嘴硬道:“盈儿在荥阳、咸阳都能募兵几万,新募八百壮卒不是易如反掌?”


    曹参忍笑:“我作证,盈儿真的办得到。”


    刘邦:“……”


    他把手中碗碟砸向曹参。


    曹参不避不让挨了这一下,捂嘴忍笑。


    刘邦本想狠狠揍韩信和刘肥一顿,顺带把嘲笑他的曹参也揍一顿。


    但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发现两腿发软,又跌坐回去。


    韩信忙跪着爬过去扶住刘邦:“义父?你没事吧?”


    不会吧?不会把义父气出问题了吧?


    刘邦眼睛一眨,泪水喷涌而出:“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逆子啊。”


    说完,刘邦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韩信:“……”


    韩信焦急道:“义父!义父!你醒醒,别吓我!”


    他把刘邦背在背上,一边大喊“军医”,一边朝着军医住的地方跑去。


    刘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跟上,哭着大喊:“阿父,阿父你怎么了!”


    曹参愣了一瞬,也起身追了出去。


    宴会先鸦雀无声,然后骤然慌乱。


    “怎么回事?汉王怎么晕了?”


    “刘季怎么晕了!难道是盈儿出事了?”


    “不、不会吧?”


    “啊,吕泽,还不确定是不是盈儿出事,你别晕啊!”


    “樊哙,你怎么也晕了!快醒醒!”


    “我说,奚涓周勃你们几个别一个个都东倒西歪,我只是随口一猜!”


    雍齿急得跳脚,扶了这个扶不了那个。


    怎么都在晕啊!


    章邯茫然:“怎么了?”


    陈平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深呼吸了几下,恢复镇定。


    他微笑道:“可能是盈儿又从南郑偷偷溜走了吧。”


    盈儿肯定无事。如果盈儿有事,同样看了信件的韩信和曹参不会是这个反应。


    “哦。”章邯想着刘盈的本事,道,“汉王该把刘盈……把世子带在身边。”


    李由听了陈平的话,双手的颤抖才停止:“或许汉王早就料到此事。”


    章邯见李由居然接自己的话,激动地与李由对话:“那汉王为何还受到了惊吓?”


    李由不想和章邯说话。陈平道:“可能盈儿离开南郑的阵仗有点大,或许不是投奔汉王而来,而是独自领兵,另走一路。”


    蒙恬看着宴会上汉将们的混乱,心中颇感有趣。


    观此景,他便知道,刘盈这个汉王世子如何受人喜爱。


    听到陈平的话,蒙恬道:“如果不是奔汉王而来,那盈儿或许是乘船顺着汉水东出了。”


    陈平想了想,道:“当是吕释之那里出了事,盈儿要回沛丰。”


    陈平三言两语将事情分析清楚,听到陈平所言的汉将镇定下来。


    吕泽还没醒,半晕的樊哙从地上爬起来:“吕释之能出什么事?项羽若攻打沛丰,汉王定会比盈儿先得到消息。”


    陈平想着刘盈曾提过的事,道:“盈儿曾说,如果项羽不让汉王从沛丰接回家人,就让吕释之带着王后入山躲避。或许吕释之没有听盈儿的命令,选择坚守丰邑吧。吕释之此举更为稳妥,不听盈儿之言也正常。”


    樊哙皱眉。若是自己,或许也会选择坚守丰邑,而不是入山躲避。


    “若是我,定会入山。”蒙恬语气淡淡道,“汉王的家人比沛丰的兵卒、粮草都重要。趁着项羽还没有对沛丰动手,先带着人遁入芒砀山中,项羽还能搜山不成?虽然这会多吃点苦,但确实安全许多。”


    樊哙已经知道坐在章邯身边的老者是谁。


    他闻言,对老者拱手:“是我贪婪了。吕释之恐怕与我一样,都想保住汉王在沛丰的家业,不敢轻易舍去一切。”


    蒙恬温和道:“那你们就该听从汉王世子的命令。汉王世子所做之事无一出错,又是你们少主,你们不该因为世子年幼而轻视他,而是应该因为世子年幼却有这样的本事,而更加信任他。”


    樊哙心头一震,不知为何,居然不能直视蒙恬的脸。


    他明明没有坏心思,怎么有一种坏心思被蒙恬看穿的窘迫?


    蒙恬对章邯伸手,章邯将蒙恬扶起。


    “走吧,去问问汉王出了何事。”蒙恬道,“在这里等也无用。”


    陈平道:“你们先去,我安抚诸侯客将。樊将军,你将吕将军背过去吧。”


    樊哙点头,把吕泽扛在背上,去寻刘邦。


    陈平走向吓坏了的诸侯客将众人,对众人作揖道歉:“汉王派人去寻义帝的消息,现在大受打击,恐怕义帝有事。请恕汉王心神大恸,中途失礼离席。”


    诸侯客将没听清汉将的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刘盈”这个人,不会把“盈儿”这个发音和汉王世子联系起来。


    他们本以为项羽打过来了,都有点忐忑。


    陈平说是汉王是因为义帝被弑杀而晕倒,他们不信。


    汉王和义帝的关系有这么好吗?不会是汉臣骗自己,其实是项羽打来了吧?


    虽然他们心生疑虑,但不敢说出来,只能顺着陈平的话说“无事无事”。


    陈平观察着诸侯和客将的神色,一一记下。


    他温和地呼唤仆从,将诸侯客将送回住所,又自己做主,从刘邦库中取来金银赠予众人,以偿礼数。


    安排妥当后,陈平才去刘邦处汇报。


    韩信和刘肥已经跪着面壁。看他们背上的鞋印,就知道他们已经挨了好几脚踹。


    虽然韩信是大将军,在军中地位很高,但汉王教训儿子的时候,其余叔伯也不好为韩信说情。


    何况韩信做的这事啊……


    “若韩信不给盈儿留下八百壮卒,盈儿说不定真的会自己募兵。到时盈儿去往何处,我们就难以知晓了。”陈平劝道,“汉王,韩信也是为了盈儿的安危着想。”


    刘邦拍着大腿骂道:“屁!他可以告诉我刘盈想偷跑,我把刘盈带在身边啊!”


    见刘邦态度软和,曹参跟着陈平劝说道:“汉王,你难道不知盈儿可能偷跑?你还不是把盈儿留在南郑。盈儿信中不也这么说的?他说你把印鉴和虎符留给他,以为你故意的。”


    陈平:“……”


    他声调微微拔高:“汉王把印鉴和虎符留给了盈儿?!”


    刘邦神情一僵,眼神飘忽:“是那竖子自己偷的。”


    陈平攥紧拳头:“但汉王可以把印鉴和虎符作废!”


    刘邦声音越来越低:“若竖子正在做正事,兵卒不听他命令,误了他的事可不好。”


    陈平松开拳头,眯眼笑道:“啊,是这样啊。看来盈儿离开南郑,确实是汉王允许。那汉王为何还要惩罚韩信和刘肥?”


    曹参抱着手臂小鸡啄米:“就是就是,这不是你自己允许的吗?”


    他把萧何的信拿起来,失笑:“萧何也是这么说的。萧何现在很生气,说不想干了,要辞去相国之位。”


    刘邦干咳一声,道:“萧何明明是来请罪,不是生气。”


    他重重一拍大腿,失笑:“算了算了,我不罚了,一个都不罚了。都是刘盈和我的错,行了吧?韩信,刘肥,给乃公滚过来!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根本没有反省!”


    韩信和刘肥从地上爬起来。


    刘肥对刘邦讨好地笑了笑。韩信拍了拍衣摆。


    是的,看两人神色,完全没反省。


    “来和乃公说说,你们给刘盈那个逆子留了什么?武器粮草备够了吗?”刘邦问道。


    韩信见义父神色恢复镇定,心头有点佩服。


    义父都气得晕倒了,自己还以为会狠狠挨一次责打呢。没想到义父居然自己揽了错。


    “我只是给盈儿行了便利,盈儿备了什么,我并不清楚。”韩信道,“不过义父请放心,盈儿受过神仙课业折磨,知道如何带兵。”


    蒙恬和章邯在角落里。


    他们听到“神仙课业折磨”几个字,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却不理解韩信在说何事。


    两人观察房中汉将。


    有的汉将露出了然神色,有的汉将也不明所以。


    他们便记下露出了然神色的汉将,明白自己该与谁交好了。


    第67章 比谁先死战场上


    按照蒙恬的猜测, 刘盈的船队从汉水东出,应该会在南阳郡上岸。


    上岸后,若是走陆路,刘盈当是穿越淮阳郡, 到达泗水郡和砀郡。


    但淮阳、泗水等郡都是西楚的领土。刘盈还可能在南阳郡走一小段陆路, 从复县入淮水, 沿着淮水继续东出, 然后在东海郡绕一大圈, 从东边进入沛丰。


    沛丰离彭城很近, 在彭城西北处。


    项羽为阻拦刘邦去接家属, 在西北布有重兵, 但对东边可能就比较松懈。


    刘邦情绪恢复镇定后,只留了几个心腹, 又把蒙恬和章邯这两个他认可的将领留下,推断刘盈的行动, 好让王陵和吕释之配合刘盈。


    听了蒙恬的分析后, 众将领一致认为,刘盈可能会从东边绕道。


    刘邦问韩信:“你教那逆子兵书最多, 你说他是会从东海郡绕道去沛丰吗?”


    韩信思索了一会儿, 道:“义父,我不知道。”


    刘邦:“啊?”论兵的时候, 居然还有韩信不知道的事?!


    韩信点头:“如果是旁人,大约是会从淮水东出, 从东海郡绕道至沛丰。但盈儿不同常人, 我从来没有猜准过,确实不知道。”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捂脸叹气:“连你都猜不出啊。”


    韩信道:“不过去沛丰只有两条路, 无论盈儿在去沛丰的路上做了什么,最终肯定还是会由东边绕过去,所以也能说是从东海郡绕道吧。”


    刘邦无力道:“你说什么废话?那我还能说,无论盈儿中途做了什么,反正目的地是沛丰,只要派人在沛丰守着就行了呢!”


    韩信点头:“就是这样。”


    刘邦随手抓住床头摆设,朝韩信扔去。


    刘肥双手接住摆设,给刘邦放回去,并对刘邦讨好一笑。


    东西砸来的时候,韩信目不斜视,神色自若,颇有大将之风。


    没砸中人,刘邦也没有再砸一遍。


    他继续说正事,抱怨道:“盈儿肯定给吕释之送信了。吕泽,你知道吕释之回了什么,让盈儿气得亲自去沛丰?”


    吕泽苦笑:“不知道。不过他若生气,可以寻我或你,怎么亲自去了?他总不能连你我都不信?”


    刘邦拍了拍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长叹一口气:“他当然不信。他太了解你我了。你说啊,哪怕沛丰有你的父母,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妻妾,但他们真的重要吗?”


    刘邦当着心腹的面说出这样凉薄的话,众人却没什么恶感。


    重要?那自然是重要。


    若是不重要,刘邦就不会把吕释之留在沛丰,也不会早早让王陵去沛丰接家人。


    但比起天下,他们就太不重要了。


    刘邦会尽力保护家人,但不会为家人打乱军事部署。


    再说了,若争霸天下输了,接回家人有何意义?一家人死在一起整整齐齐?


    “父亲,盈儿不想让你为难,才会私自行动。”刘肥劝慰道,“盈儿很惜命,他所做危险的事,都只是旁人看着危险。夺丰邑和荥阳的时候不就是如此?”


    刘邦看向李由。


    众人都看向李由。


    蒙恬和章邯很不想给曾经的同僚压力,但他们的视线也忍不住投向李由。


    刘盈在垂髫之年单驴擒李由确实很危险,那么李由自己出来说说,刘盈是不是真的危险?


    李由不想说。他把脸撇向一边。


    刘邦又拍了拍腿,笑道:“罢了,那逆子可是曾说出如果我和他一同逃命,会嫌我太重把我踢下车的畜生话,他自然是惜命的。而且……”


    而且,他早有预料。


    刘盈能看到一些未来。刘邦和刘盈约好,刘盈不告诉他未来,未来的坑他自己踩。但刘盈可以自己去改变未来,刘邦会支持他。


    得知小印和虎符被偷时,刘邦就做了最坏打算。现在不过印证了他的最坏打算。


    虽然刘邦做了最坏打算,那时还是晕过去了。


    有的事,真的不是提前有预感,就承受得住啊。


    那个逆子!孽障!


    刘邦越想越气,用恶毒的语言骂起刘盈来。


    见刘邦开始骂人,心腹知道大概正事就算结束了,纷纷走神。


    韩信拉了拉刘肥的衣袖,阻止刘肥提醒刘邦。


    他知道刘肥要说什么。


    这年头骂人最恶毒的话就是骂父母骂祖宗,刘邦好多话都是在骂自己。


    刘肥若提醒义父,义父就要恼羞成怒揍刘肥了。


    韩信找了个借口,拉着刘肥离开。其余人也纷纷离开。


    刘邦讪讪闭嘴。


    没人听着,他骂人都没意思了。


    刘邦礼数最重的下属是萧何和曹参,但最亲密的人是卢绾。


    卢绾虽已领汉国太尉一职,也常出入刘邦的卧室,干一部分近侍的活。


    吕泽是刘邦妻兄,樊哙是刘邦连襟,卢绾却比这两个外戚与刘邦更亲密。


    所有人离开后,卢绾也先离开,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待刘邦骂声停下后,卢绾又重新推门进去。


    “要不我领一支兵去寻盈儿?”卢绾问道。


    战功对他而言没太大意义,他可以一直跟在刘盈身边。


    刘邦叹气:“天下这么大,连信儿都猜不准盈儿能去哪,你又去何处寻他?我会派吕泽先打下砀郡。你和夏侯婴领兵去帮王陵,早日进入沛丰,把人接到砀郡去。”


    卢绾坐在刘邦坐榻旁:“刘季,你太溺爱盈儿。虽然盈儿很优秀,但现在给他太多重担,太过了。”


    刘邦捏住自己一缕散落的发丝,在卢绾面前晃了晃。


    卢绾看着刘邦指间灰白的发丝,眼神一暗:“你起兵时还没有白发。”


    刘邦放下自己的灰白发丝,手指捋了捋鬓间:“是啊。思虑太重,老得快。再说了,我没身份没地位,要想巩固声望,就要比所有将领更拼命。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个战场上。若是盈儿不够优秀,我就不想了。可盈儿就是很优秀,哈哈。”


    看着刘邦得意的笑容,卢绾紧皱的眉头松开,苦笑道:“盈儿像你,你拼命,他不也拼命?我看你们父子是在比谁先死在战场上。”


    卢绾这话很不吉利,刘邦听后不仅没生气,还哈哈大笑:“所以他是不孝逆子。”


    卢绾长叹一声,真是不知道如何劝了。


    汉王给世子过重的权柄,是担心自己死在战场上,提前为世子铺路。


    但汉王又不阻止世子冒险。这算是哪门子的培养继承人?


    真是看不懂啊。


    卢绾一直以为,自己对与这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发小了解颇深。


    但刘邦当汉王后,他却对刘邦越来越陌生,心里有点沮丧了。


    或许这就是君与臣必定会有的隔阂吧。


    卢绾自怨自艾了一下,振作精神,听刘邦吩咐正事,然后出门去寻夏侯婴。


    韩信以为刘邦会让他和刘肥领兵去帮王陵,刘邦却按照原定计划,让他和刘肥去攻打赵国。


    “张耳来投奔我了,你带着他把赵国打下来。”刘邦道,“我知道你二人很担心盈儿,但若打不下这天下,做什么都没用。赵国很难打,信儿,我只有你能信任。”


    韩信抱拳作揖领命,拖着哭兮兮的刘肥去准备。


    刘邦看着刘肥的表情,摇了摇头:“演得过了。”


    刘肥虽然爱哭,但不会不分场合哭。


    他现在当众表现得如此懦弱,恐怕是有人私下说了什么吧。


    比如刘盈死后,汉王世子谁来当之类。


    “我死了,盈儿都不会死。他可是有神仙保佑啊。”


    刘邦背着手,看着东边的云彩自言自语。


    蒙恬还在私下和章邯、李由分别提起韩信的揣测,试图挑战猜准刘盈的行动这个大难题时,刘盈在张不疑和宋昌惊讶的注视下,命令兵卒继续沿着汉水南下,进入长江。


    顺水行舟很快。


    刘盈带的粮草只吃了三成,就从云梦泽一路飘到了彭蠡泽,在彭蠡泽南边下了船。


    刘盈在码头上大摇大摆叫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我是汉王刘邦的使者,求见番君,请通报。”


    他摸出一个玉璧当作信物,让官吏呈给番君。


    官吏疑惑道:“汉王怎会派一总角孩童来当使者?”


    刘盈笑道:“甘罗能十二岁为相,我为何不能总角为使臣?”


    官吏听后,觉得有理,正准备去禀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你怎么会说番县的土话?!”


    刘盈摊手:“这有什么难的?听一听就会了。赶紧去通报,别误了大事。”


    官吏将信将疑,骑马去禀报已经从衡山王降格为番君的吴芮。


    刘盈在船上等着吴芮前来,并不亲自去拜见吴芮。


    张不疑疑惑道:“我们为何要来番县?这离沛丰也太远了。”


    宋昌疑惑的是其他事:“吴芮乃项羽所封诸侯王,为何他的下属听闻汉王使臣求见,居然毫不惊讶?我还以为他们会先将我们收押,再询问我们的来意。”


    刘盈笑道:“吴芮和英布聚百越兵反秦,项羽又没来过番县,番县人怎知项羽?在番人看来,侵吞他们原本占下领土的项羽,才是番君的敌人也说不定。”


    刘盈看向码头上监视自己的人,继续朗声笑道:“那项羽封了吴芮为衡山王,又把吴芮降格成番君;无诸等此地原本的君长也有反秦之功,居然连个侯也没当上;梅鋗战功封侯,食邑却封在台岭以南,那地全在秦将赵佗控制下,实际上就是个空头侯。项羽不愧是楚国大贵族之后,真是瞧不起越人啊。”


    刘盈说完,让人打水梳洗。


    在吴芮、无诸等人派人来请自己之前,他先把卫生打理一下。


    刘盈留下话后,就去洗澡搓头。


    张不疑和宋昌守在船舱前,低声交流刘盈来番县的原因。


    他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世子的目的不是去沛丰救家人吗?绕一大圈来番县来干什么?


    刘盈让他们自己想。两人都很倔强,宁愿和看不起的人合作,也不愿意去问刘盈。


    刘盈洗完澡,正在擦头发时,无诸的使臣最先到来。


    刘盈披着头发,毫不客气地上了无诸派来的豪华马车,并夸马车旁的执戟兵卒长得真壮,一看就是好汉。


    刘盈面无惧色,来者便对刘盈多敬了三分。


    他看向刘盈左右的侍从。


    那两个侍从比使臣年纪大,却脸色都吓白了,真是没用。


    来人问道:“使臣是谁家后人?”


    刘盈瞥了那人一眼:“不是谁家后人,就不能成为少年英雄吗?唉,君长怎么和项羽一样,这么重视出身?是因为君长是越王之后,和项羽一样出身高贵的缘故?”


    无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问了一句话,这孩童就噼里啪啦回了一堆。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奇道:“你如何认出我?你我应当没见过面。”


    刘盈拱手:“因为君长是越王之后,身上有龙气环绕。”


    无诸嘴角微抽:“我不信。”他家确实是越王勾践之后,但几百年前的事,连秦王都不认,哪来的龙气?


    刘盈放下手:“看你的下属对你的态度认出来的。”


    系统播报的。


    对方眼中刚对自己露出欣赏神色,系统就弹了十点经验值出来,告诉刘盈这个人是驺无诸。


    和系统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刘盈猜到了一点系统对“历史名人”的评定标准。


    系统似乎不在意“历史人物”所占传记篇幅多少,可能更注重“推动历史进程”。


    所以李由被汉高祖和西楚霸王联手斩杀,排面拉满,真心投降前也没给自己贡献经验值;如驺无诸,将来不仅会起兵帮助汉高祖,还对开发闽中做出了卓越贡献,即使现在没投汉,也是“历史名人”。


    刘盈猜出系统的评判标准后,心头稍定。


    这样看来,项羽一行人一定能给自己掉落许多经验值。他不用担心白干活了。


    第68章 请派使臣去南越


    刘盈虽然习惯性地怼了驺无诸几句, 但他夸赞驺无诸的先祖越王勾践,驺无诸就很高兴,没把刘盈之前的嘴欠放在心上。


    见驺无诸是个心胸开阔的好人,刘盈便不隐藏了, 对驺无诸直言了自己的身份。


    驺无诸不信。汉王派世子来番县确有可能, 但派总角之年的世子来番县……汉王难道是想改换世子了?怎么可能!


    刘盈无奈:“为什么每次提到我的事, 众人大多反应就是‘不信’?能不能有点新鲜的反应?”


    驺无诸好奇道:“你经常出使?”


    刘盈摇头:“这倒不是。我就是偶尔手痒了, 去单骑夺个城之类。丰邑和荥阳都是我单骑夺下。”


    张苍是谁?门外的韩信是谁?刘盈不知道呀。


    他真的是单骑夺两城, 可厉害了。


    驺无诸再次摇头不信。还单骑夺城呢, 就刘盈这小身板, 自己一手可擒之。总角孩童再厉害, 也不可能上战场厮杀。


    刘盈对驺无诸眨了一下右眼,脑袋晃了晃:“君长只要去问问汉军将领, 就知道真假。要不要打赌?”


    驺无诸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双手虚握, 下定决心:“赌什么?”


    刘盈笑道:“如果我真的夺了丰邑和荥阳两城, 君长以后在大汉为诸侯王,也要欢迎我来闽中常住, 帮我做点小事。”


    驺无诸以为刘盈是让他投靠汉王, 未曾想,刘盈说的居然是他已经在大汉为诸侯王之后的事。


    驺无诸疑惑道:“若我真的投靠汉王, 你又真的是世子,不需要打赌, 我也不可能拒绝你来闽中常住, 为你做事更是理所当然。现在我还未投靠汉王,你不该用是否投靠汉王一事,来和我打赌吗?”


    刘盈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晃:“君长手下有几万将士, 十几万越人。他们的未来,如此严肃的事,怎么能用来打赌?用来打赌的事,只能是很轻松的小事。”


    驺无诸沉默了许久。


    刘盈也不再说话。他看向车外,好奇地张望番县的街道,还哼起了奇怪的歌。


    当马车停下,驺无诸率先下车,对刘盈伸出手:“我信你是汉王世子了。能被项羽视作劲敌的人,就应该是你的父亲那样的人。”


    刘盈扶着驺无诸的手从马车跳下,得意地笑道:“那是。我阿父特别像我。”


    驺无诸脸上的严肃神情消融,放声大笑。


    没想到前来迎接刘盈的使者,居然就是驺无诸本人,更没想到驺无诸和刘盈,居然比他们两个家吏先下车,张不疑和宋昌满头大汗,赶紧跟上先行一步的驺无诸和刘盈。


    他们紧张的模样,再次让驺无诸对他们的评价狠狠降低了。


    汉王在世子身边就放了这样的人?他们能辅佐好世子吗?


    驺无诸看向刘盈的眼神欣赏无比。


    可惜刘盈年纪太小,否则他就要强行嫁女了。


    别说驺无诸看不上张不疑和宋昌,张不疑和宋昌两人也在唾弃自己。


    他们都是学富五车的人,都自认为是刘盈的左臂右膀。


    现在世子的行动,他们完全看不懂。世子和越人君长商议,他们也插不上嘴。


    事都世子一人做了,他们一点忙都帮不上。这让两人颇为沮丧。


    刘盈和驺无诸分享了一下各自的情况。


    刘盈知道了越人对项羽很不满,吴芮被驺无诸牵制,难以出兵帮助项羽;驺无诸知道了汉王已经将关中收入囊中,正朝着彭城进攻。


    驺无诸当即决定,出兵帮助汉王。


    刘盈却对驺无诸摇头道:“项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败。阿父要战胜项羽,肯定会经历很艰苦的斗争。君长在汉楚战争之初就加入阿父的阵营,越人可能会有更多的伤亡。”


    听刘盈句句为越人着想,驺无诸对刘盈越发欣赏。


    汉王世子不仅聪慧,还十分仁善。一看汉王世子,便知道汉王“仁厚长者”之名一定并非虚传。


    驺无诸道:“我越人直爽,说帮谁就会下定决心帮谁,不来虚的。项羽连他自己所封的衡山王都打,何况我?我不打项羽,项羽也会来打我。我不如投向汉王,先下手为强。”


    刘盈眨眨眼,狡黠道:“这是君长自己的决定,可不是我劝说的。”


    驺无诸开玩笑道:“难道世子不想要劝我投靠汉王的功劳?”


    刘盈笑着反问:“我都是世子了,还需要什么功劳?”


    驺无诸朗声大笑。


    他的大笑声令没让人通报,就走进设宴大堂的吴芮脚步一顿。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抬脚跨进门。


    “驺无诸!你居然劫走我的宾客,是不是太过分了?!”吴芮大骂道,“汉王的使者还是个孩童,你连孩童都抢!”


    驺无诸见吴芮到来,手臂将刘盈一揽:“我就抢,怎么了?谁让你动作这么慢?让汉王尊贵的使者等候太久?”


    吴芮踏上桌案,把刘盈从驺无诸臂弯里抢过来。


    “别听他胡说。我一听到使者到来,就立刻出发,来请使者一叙。他只是仗着离得近,抢先而已。”吴芮上上下下打量怀中的刘盈,松了一口气,又狠狠瞪了驺无诸一眼。


    驺无诸挑眉。


    吴芮冷哼。


    刘盈歪着头打量两人。


    秦始皇统一天下时,废掉驺无诸闽越王的称号,封驺无诸为君长。天下反秦时,驺无诸和同族驺摇带兵归附吴芮,名义上是吴芮下属。


    但现在看来,好像吴芮和驺无诸不像是上下属的关系。


    吴芮将刘盈抢回来时,他身后一个面容比驺无诸略年轻,服饰与驺无诸相似的将领上前一步,没好气道:“君长,我知道你心中对项羽有气,但也不能抢汉王的使者啊。”


    驺无诸站起来,冷哼一声:“驺摇,你站在哪一边?”


    驺摇道:“我们已经归附番君了。”


    刘盈自在地抱住吴芮的脖子,颇有兴趣地看驺无诸和驺摇两个族兄弟吵架。


    两人虽称同族,先祖都是越王勾践,血缘其实有点远。


    驺无诸是闽越王,闽越国在后世福建;驺摇则是东瓯王安朱的侄儿,东瓯国定都后世浙江温州。


    如果秦始皇没有统一天下,闽越国和东瓯国一定会征战不休,都想吞并对方,好自称唯一的“越国”。


    现在两人同时起兵,同时归附吴芮,对吴芮的态度却似乎有所不同。


    吴芮懒得理睬那兄弟二人吵架。


    他抱着刘盈,走到一旁角落,将刘盈放下,担忧道:“你家长辈是谁?怎么能让你独自来这么远的地方?难道真正的使者中途被项王劫走了?”


    独自……跟着吴芮走到角落的张不疑和宋昌心里泛苦。


    刘盈皱着脸抱怨:“衡山王,你说的话怎么和君长一样?我就是使者,别不信啊。”


    “啊?”吴芮瞪大眼睛,“汉王、汉王居然派一垂髫小儿来出使?”


    刘盈摸了摸自己半干的头发:“我只是刚洗了头,没扎起来,不是垂髫,已经总角了!”


    吴芮:“……”总角和垂髫有很大差别吗?


    刘盈笑道:“至于我的长辈……”


    驺无诸和族弟吵完架,大步走来,抢先道:“他的长辈就是汉王。你别孩提视之,他可是汉王世子刘盈,没想到吧?”


    吴芮大惊失色:“汉王居然派世子出使?我何德何能,居然得汉王如此看重!”


    驺无诸讥笑道:“汉王看重你什么?看重你给项羽当狗腿子,还被项羽夺了地,降为番君吗?我看汉王本就是来找我的,你只是顺带。盈儿,你既然说不是帮汉王劝我归附,那你出使的目的是什么?”


    吴芮皱眉,没因为驺无诸的话生气。


    自从项羽派他去追杀义帝,驺无诸就没少嘲笑他。


    谁不知道杀义帝不是个好差事?项羽想杀,自己杀去。让诸侯杀,就是明摆着让诸侯背锅。


    当项羽夺了吴芮的地,驺无诸每日都要来嘲笑他。吴芮早就免疫驺无诸的嘲笑。


    吴芮皱眉,只是因为担忧汉王也对他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项羽明摆着瞧不起他,刚封他为王就夺了他的地。等项羽从齐地回来,绝对会再次攻打他。


    吴芮知道自己的实力就算联合越人,也远远达不到逐鹿中原的程度。汉王是项羽认定的劲敌,他不被项羽所容,就只能投向汉王麾下。


    如果汉王也如项羽一般不干人事,他可头疼了。


    吴芮本以为汉王派使者前来,是说服他出兵帮助汉王攻打项羽。


    哪曾想汉王派出的居然是汉王世子,所求的竟不是劝他归附,他就害怕了。比劝他归附更大的事,那可不好做啊。


    驺无诸倒是一点不害怕。


    他知道中原人排外,很难封越人为王。他若要在大汉当个诸侯王,定是要鼎力协助汉王。刘盈提的要求越难,他就能谋求越多的利益。


    富贵险中求,驺无诸曾是王,他很明白。


    驺摇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随在吴芮身后的梅鋗,都将好奇的视线投向垂着两鬓散发的刘盈。


    宋昌和张不疑也看向他们的世子。


    是啊,世子究竟来干什么?


    “阿父平定秦地时,曾得秦三世嘱托,厚待秦国老臣。蒙恬蒙毅兄弟不仅是大秦的功臣,蒙恬北拒匈奴,蒙毅多次阻拦秦二世和赵高祸国殃民,也是天下的功臣。他们既已投汉,大汉当完成对秦三世的承诺。”


    刘盈嘴里说出蒙恬、蒙毅这两个名字时,吴芮等人的神色都有动摇。


    人的名树的影。


    秦始皇游天下时,多次在越人的祖地会稽立碑祭天,蒙毅常常是为秦始皇执笔的人,与越人接触不少;蒙恬虽镇守北疆,但威名早已传遍东西南北,无人不知。


    吴芮身为曾经的秦吏,也曾敬仰过两人。


    他唏嘘一叹:“蒙恬蒙毅兄弟二人竟然已经归附汉王?我竟没有听天下谁人说起过。”


    刘盈失笑:“难道阿父还要宣告天下,他得到了蒙恬蒙毅不成?那蒙恬蒙毅,难道就比阿父麾下谋士将领厉害?非得特殊对待?”


    吴芮恍然,继而摇摇头失笑:“世子所言极是。”


    刘盈继续说正事:“虽阿父不会对他们特殊对待,但汉将该有的对待,他们也不会少。赵佗不愿救秦,蒙恬孤身北上,族人皆在南越。蒙恬蒙毅既已入汉,请番君和君长帮忙派人游说,将蒙氏族人接回番县。待平定天下,我好让蒙恬和蒙毅与家人团聚。”


    刘盈躬身作揖:“请番君和君长助我。”


    吴芮和驺无诸对视一眼,皆去扶刘盈。


    他们两个高大汉子一同去扶一个孩童,那缩手缩脚的模样颇为有趣。


    只是在场众人都没有笑,而是眼含敬佩。


    “世子来番县,只是为了这件事?”吴芮不敢相信。


    驺无诸开玩笑道:“你说旁人听你所做之事,皆言‘不信’,实在厌烦。你所做之事,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啊。”


    刘盈微笑着回答:“皆是阿父的吩咐,哪是我难以置信?是阿父做事出乎人所料。”


    张不疑和宋昌对视一眼。


    张不疑:真的?


    宋昌:假的。


    驺无诸叹息:“汉王做事确实出乎人所料。此事我应了。赵佗是个好汉,他应该不会扣下蒙氏族人。”


    吴芮也向刘盈许诺。


    刘盈又道:“如果不麻烦,请再帮我向赵佗带一句话。”


    他一手叉腰,一手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汉王世子刘盈警告他,阿父忙着平定中原,暂时没空理他。但汉已代秦,秦地皆汉地。待我继位,让他主动滚来拜见,别让我亲自去请他!”


    乖巧礼貌的刘盈突然嚣张,让众人皆是一愣。


    驺无诸突然想起,好像和刘盈刚见面时,刘盈说的那番话就不像个乖巧孩子。


    刘盈如此嚣张,除了吴芮微微皱眉,越人皆对刘盈很有好感。


    虎父虎子,汉王世子就该是这样啊!


    “这话我一定带去。”驺无诸笑道,“我会让赵佗洗干净脖子等着!”


    驺摇无语地看了族兄一眼。


    刘盈放下手:“这可不是我说的。不过君长可以说,那是我阿父说的。”


    驺无诸笑容略僵。


    他感觉很敏锐,总觉得刘盈这话有点不对劲。


    他似乎忽视了什么?但又想不出来究竟忽视了什么。


    刘盈却不给他多想的机会。


    他与驺无诸和吴芮约定好之后,又拜见驺摇和梅鋗,狠狠夸了两人。


    驺摇和梅鋗受宠若惊,不知自己的名声居然已经传到汉王耳中。


    做完一切后,刘盈便向几人告辞,说要北上告知其他诸侯王,汉王已经离开关中。


    刘盈狡猾地笑道:“我可没打算劝诸侯王归附阿父,只是告知他们阿父已经出关而已。”


    驺无诸频频摇头,吴芮叹气。


    两人皆言“知道知道,世子没劝”。


    刘盈在番县休息了三日,补充了粮草饮水,又被驺无诸和吴芮赠予了越地的好马,才沿着邗沟入淮。


    他入淮的时候,驺无诸和吴芮各派了一千自带粮草的兵马保护他,并暗示他,以后越地会持续为他提供沿路粮草。


    驺无诸私下对刘盈道:“请汉王稍等几日,待我和吴芮点好兵马,立刻北上助汉王攻打项羽!”


    刘盈对驺无诸拱手:“待君长见到阿父,请君长对阿父多为我美言几句。”


    驺无诸仗着自己高大,摸了摸刘盈头上扎好的小包包:“那是自然。我从未见过如世子这般颖悟绝伦的孩童。”


    刘盈自夸道:“为何要说孩童?君长当说,从未见过我这般颖悟绝伦的人。”


    驺无诸再次为刘盈的狂妄大笑:“是,是,盈儿所言非常正确。”


    刘盈十分正经地与驺无诸等人告别,乘船远去。


    离开时,刘盈站在船尾,唱着《诗》跳着舞。


    张不疑和宋昌这两个只知道在汉王世子身后“脸色苍白”的没用侍从,终于有了一点用处,那就是为刘盈弹琴伴奏。


    乱世礼乐崩坏,突然见一人离别时居然唱了《诗》,吴芮和向往中原文化的驺无诸、驺摇等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几人都是从秦朝建立之前而来,见过那个混乱又璀璨的时代。


    秦始皇禁《诗》前,他们也是唱《诗》的。


    刘盈唱完一首《诗》,琴声一转,他衣袖一挥,又跳起了楚地的舞,唱起了楚地的歌。


    楚歌楚辞,几人更是熟悉了。


    驺无诸最为洒脱,便最先以歌相和。


    驺摇拔剑弹拨,也以越地方言歌谣送行。


    吴芮摇摇头,开口就是口音正宗的雅言,一首《诗》中的《二子乘舟》,声音压过了驺无诸和驺摇两人。


    刘盈停下歌舞,笑着在船尾蹦蹦跳跳,对送别众人挥挥手。


    碧波荡漾扁舟远,很快船队就消失在众人视野尽头。


    吴芮、驺无诸、驺摇三人停下歌唱送别,脸上红潮未消,胸中离别不舍居然变浓厚了。


    “哎呀!”


    三人的意犹未尽,被梅鋗恼羞的一声叹息打乱。


    他们看向梅鋗,梅鋗正在捶胸顿足。


    “你们怎么一下就想到唱什么送别了!就我想不到!”梅鋗满脸不甘,“就我一人没有唱歌送别!”


    三人先一愣,而后皆大笑。


    已经看不见的大船上,刘盈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呼,累死我了。”


    宋昌和张不疑一个去拿水,一个去扶刘盈。


    宋昌道:“蛮夷尔,世子何必如此上心?”


    刘盈对宋昌,可不装什么斯文败类的表情了。


    他没好气地鄙视道:“这就是你蠢了。首先,越人不是蛮夷,你把他们当蛮夷,他们就真的会自暴自弃当蛮夷;其次,越是偏远的地方越要重视,朝廷难以直接管理这里,这里肯定会交给越人自治。这几人恐怕是大汉最后的异姓诸侯王,唱首歌就能笼络,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刘盈话中信息量太大,宋昌一时脑袋短了路,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张不疑捧来蜜水,给刘盈润喉。


    蜂蜜是吴芮送的,十分新鲜。


    张不疑想了许久,都想不出刘盈做此事的原因。刘盈都离开番县了,他和宋昌仍旧一头雾水。


    无奈,他只能情绪低落地请教刘盈本人,询问刘盈做此事的用意。


    “唉,我的目的是保住沛丰,你们怎么就只想着去沛丰?你们要想,如何才能保住沛丰啊。”


    刘盈摇摇头。这两人虽然也算有本事,宋昌又比张不疑稍胜一筹,但比起阿兄和曹伯父、萧伯父等人,还是差得太远了。


    若是阿兄在这里,早就看穿自己了。


    “阿父早早派出王伯父去沛丰接人。如果沛丰仍旧出事,那就是阿父自己都无力保护家人。我们就八百人,我能做什么?”


    刘盈盘坐在船头,拍了拍大腿,细细给两人解释。


    他刘盈又不是西楚霸王。就算是西楚霸王,总角之年也不能带着八百人打败另一个西楚霸王。


    沛丰在彭城眼皮子底下。项羽虽然没有把自己的家人关到彭城,但肯定在沛丰安插了不少人。


    就算自己从东海郡绕道进了沛丰,又能如何?


    足足八百壮卒,项羽的下属又不是瞎的,还能让自己进城?


    吕释之又是个靠不住的,自己就算偷偷进城,说不定也会泄露身份,引来项羽的兵马。吕释之之前不会听自己命令,现在也肯定不会。


    “总之,阿父已经为接回家人做足了能做的一切,如果阿父都保不住家人,我这点人给项羽塞牙缝都不够。”刘盈道,“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给阿父增加筹码,让汉军能尽快到达沛丰。明白吗?”


    张不疑和宋昌似懂非懂。


    刘盈掰着手指:“项羽对越人不公,我要让越人尽快入场;英布不肯出兵助项羽,他肯定知道项羽回来会打他,下一站我们去英布那里;还有其他阿父现在不能前往的诸侯,我统统去一遍。这样阿父从北,吴芮、英布等人从南,两面夹击之下,项羽就算最后夺回彭城,也要损失惨重。”


    他双手在膝盖上狠狠一拍,冷笑:“他不是只信任老乡?我把他江东子弟兵杀个七七八八,就算他每战必胜,又能支撑多久?”


    张不疑和宋昌好像有点懂了。


    刘盈手撑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


    “这下懂我救人的办法了吧?”


    宋昌还在迟疑,张不疑感觉自己懂了,狠狠点头:“把危害王后的人都杀光,王后之危立解!”


    宋昌:“???”世子的话是这个意思吗?!不太对吧!!


    刘盈面色古怪,打量张不疑许久。


    “啊……嗯,说得对,就是这样。”


    好像也没错。


    不愧是张良的儿子。孺子可教也。


    第69章 王后你危在旦夕


    刘盈到达淮水后, 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又从淮水往西而去,在芍陂下船,来到九江王英布的都城六县。


    吴芮将女儿嫁给了英布。虽然项羽侵占吴芮的领地时英布没有出声, 但吴芮的将领求见, 英布还是要给他一个面子的。


    见英布时, 刘盈没有亲自出面, 将这个重任交给了身边一个文吏儒生。


    刘盈自称大儒弟子, 大儒虽然都说不敢为刘盈师, 但他们在成都整理书籍时, 也派了不少儒生跟随刘盈。


    汉王世子居然是学儒的, 儒生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纷纷投奔汉国, 带来了不少悄悄藏下的典籍。


    他们见过汉王本人后,都很失望。大部分人都跟随浮丘、毛亨待在成都整理书籍。


    浮丘、毛亨派儒生辅佐刘盈时, 最初他们挺积极。


    当刘盈每当见到一个新来的跟班就开杠, 一张嘴直接把人杠得翘上了天空和大雁肩并肩,儒生们纷纷找借口离开刘盈。


    还留在刘盈身边的儒生, 被他们视作没有廉耻心, 不是真儒。


    对此,浮丘和毛亨私下评价, 老师的话很对,都是一群学XX的贱儒, 连张苍都不如。


    “随何, 虽然你的武力在儒生中算差,但那张嘴还算利索,有我一半功力。”刘盈踮着脚要和名为随何的儒生勾肩搭背。


    随何不愧被称为“没有廉耻心的假儒”, 立刻半蹲下,让刘盈能够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刘盈的小手臂太短了,即使随何已经半蹲下,他也难以做出勾肩搭背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只能转为拍了拍随何的肩膀:“若你能说动英布,我一定说动阿父,给你封个大官。”


    随何先站直身体,再对刘盈作揖:“只要能跟随在世子身边学习,封官与否,又有何关系?何定竭尽全力,劝服九江王。”


    刘盈点点头,转身对张不疑和宋昌道:“你俩还太嫩了些。好好跟在随何身边,学学随何劝人的本事。”


    张不疑和宋昌虽心中不服,也抱拳应下。


    随何见两位年轻人那倨傲的神情,微微一笑:“不敢当,互相学习罢了。”


    刘盈狠狠给了张不疑、宋昌一人背后一巴掌,拍得两人“哎哟”大叫。


    “在我这里,不准虚伪。事实是如何,就是如何。他们俩就是比不过你。”刘盈不仅拍打两人,还不客气地给了两人一人一脚,“别不服气,你们看随何给你们演示一次,就知道至少在使臣这个位置,你们比不过随何。”


    刘盈对家吏又打又踹,十分暴戾。众人见状,却都面带微笑,心中没有厌恶惧怕。


    如果那群被刘盈杠走的儒生看到,又要痛骂汉王世子身边都是一群奸佞小人。


    张不疑和宋昌弯腰拍了拍鞋印,不甘不愿道:“好。”


    刘盈对他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门去了吴芮派来的将领房间。


    他特意给吴芮派来的将领支招,拿出大量财物,说是吴芮给女儿的礼物。他不打算去见英布,而是去见吴芮的女儿,九江王后。


    吴芮虽和英布联姻,但英布另有爱妾。他与九江王后诞下子嗣后,两人几乎便分房别居。


    九江王后并不愁苦。


    英布虽与她无爱,但尊重是够的。英布与其他妾室诞下的孩子,都由她教养。她每日逗弄孩子,听听歌舞,也颇为自在。


    听到父亲派人前来,九江王后屏退下人:“父亲可是有事告知我?”


    将领对九江王后深深一拜,跪着退后几步,他身后的刘盈站起来,对九江王后作揖:“我乃汉王世子刘盈,秘密拜见九江王后,请九江王后不要责怪我的无礼。”


    九江王后大惊。


    她伸手把刘盈拽怀里。


    刘盈懵懵地被九江王后抱住。咦?怎么回事?


    九江王后先摸了摸刘盈头上的小包包,又捏了捏刘盈鼓鼓的脸颊,然后从刘盈的肩膀一直捏到手指尖。


    刘盈展开手臂让九江王后随意捏,一点都不害羞:“婶婶,你干什么?”


    九江王后扑哧笑道:“原来不是侏儒,是个真小孩!”


    刘盈无奈:“如果我是侏儒,汉王就不会把我封为世子了。”


    九江王后随手捏住案上一片肉干,塞进刘盈嘴里。


    刘盈双手捧着肉干,习惯性地开始窸窸窣窣。


    九江王后笑眯眯地看着刘盈啃肉干,神情别提多慈祥。


    将领无奈:“君后,汉王世子却有正事相告。”


    九江王后拳头虚握放在嘴边,轻笑一声道:“好。我只是见他一直瞟着桌上肉干,以为他饿了。”


    刘盈啃完肉干,舔舔手指和嘴角,又双手抹抹脸,不害臊道:“是的,我就是饿了。谢谢婶婶。”


    九江王后没忍住,又戳了戳刘盈的腮帮子:“我孩儿太瘦,若长得你这么福气多好。”


    刘盈好脾气地让九江王后摸完,才从九江王后怀里挣脱出来,再次一拜:“九江王后,我吃饱了,该说正事了。”


    九江王后好奇地看着刘盈。


    她的无礼并非故意,只是刘盈年幼,她真不认为刘盈有何正事。


    将领十分无奈。


    君后离家之前被主父护得很好,直到现在还天真烂漫,似乎半点政治直觉都没有。


    她完全没意识到汉王世子出现在九江王的地盘上,究竟意味着什么啊。


    刘盈也发现了这点。


    如果说他阿母是有从政天赋,只是被吕家忽悠瘸了。九江王后就是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的改变。


    她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也是理所当然了。


    英布投汉后,老家被项羽所破。英布的旧臣皆逃出来,但九江王后和她的孩子却无人保护,被项伯等人杀得一干二净。


    后来吴芮的孙子骗杀英布,看着好似对英布很不厚道,实际上吴芮和英布的姻亲关系早就断了。


    不过九江王后虽然天真,却不愚蠢。不然将领借口吴芮命令求见时,她不会屏退左右。


    刘盈不在意九江王后对他无礼,细细对九江王后再次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大汉世子出现在九江国的政治意义。


    当九江王后的神色凝重时,刘盈又给九江王后介绍了现在天下争雄的形势,以及英布的困境。


    英布杀义帝后,就被架在了火堆上。


    有这个把柄,无论楚汉或是其他诸侯国,都可以攻打他。


    按照道理,英布应该牢牢抱住项羽大腿。但英布不知道闹什么脾气,在项羽让他一同出兵的时候,居然假称病重,只派了几千人去。


    就算英布病重,派个两三万人与项羽同行,也能把项羽应付过去。英布此举,完全是打项羽的脸。


    刘盈讲得很细,哪怕九江王后之前对天下形势一无所知,在刘盈的讲解下,她也听明白了。


    九江王后本就不笨,也读了一些书,只是从未想过这些事罢了。


    刘盈分析后,才讲自己来拜见九江王后的原因:“英布替项羽弑杀义帝,当是项羽心腹;项羽给他当自己心腹的机会,英布却又拒绝。我不知道为何英布会这样做,但知道项羽肯定记恨在心。等项羽从齐国归来,弑杀义帝这一罪名,恐怕要英布一人承担了。”


    九江王后身为大秦县令的女儿,眼界还是有一些的。


    她紧张地攥紧裙摆:“那、那可如何是好?”


    刘盈道:“能护住英布的除了楚王,就是我阿父汉王。杀义帝时只有英布的将领在场,只要英布的将领咬死说自己没有动手,是项羽的人动手,阿父就能保下英布。”


    九江王后皱眉不语。


    刘盈笑道:“我不是让王后劝英布投靠我阿父。劝说英布的另有其人,阿父派来的使臣,一定能完成他的任务。我只是与吴芮有旧,见王后身处危险,前来帮助王后而已。”


    九江王后惊讶地瞪大眼睛:“我、我有何危险?”


    刘盈道:“英布攻打项羽的时候,项羽也会攻打九江国。以英布性格,他会护住自己的重臣,恐怕无力护住妻儿。”


    英布的旧臣几乎都没死,就妻、子全死了,很明显他连汉高祖都不如,都没想过保护妻、子。


    汉高祖提前一年就派吕释之去保护家人,最后死了好几个重臣,连父母都被俘虏了,真难以说是汉高祖之错。英布明明可以把妻儿送往吴芮处,却完全没为妻儿着想。


    难怪吴芮之孙对英布无情了。


    “如果九江王后信我,就找借口回家省亲。番君定能护得住你。”刘盈道,“如果九江王后不肯信我,也至少问九江王要一支兵保护自己。”


    九江王后疑惑:“为何世子要特意来警告我?”


    刘盈道:“我不是为你,是为拉拢番君。”


    他身后的将领的眼眸微微一动。


    刘盈又道:“再者,我阿母,嗯,就是大汉的王后,现在身陷沛丰。阿父虽然早早派出将士去迎接阿母和大父、大母,却被项羽阻拦,不得前进。见九江王后与我阿母处境相似,阿母身边至少有护卫,九江王后所住院落却防守松散。我思及阿母,就不得不暴露身份,劝说王后了。”


    九江王后怔然:“你、你阿母也遇到危险了?”


    刘盈点头。


    九江王后将刘盈扶起,又把刘盈轻轻揽入怀里:“别难过别难过,你阿母一定无事。”


    刘盈无奈。谁难过了?我只会嘲笑阿母。这位九江王后是不是太感性了?现在是安慰我的时候吗?


    “即使君上出兵,应该也会派人守卫九江国。”九江王后自以为安抚好刘盈后,才强装镇定道,“我相信他。”


    刘盈叹气:“我没让王后不相信九江王,只是让王后自己也做好准备,要么让九江王给你一支护卫以自保,要么回番县。我见九江王下属,并未把九江王后当回事,恐怕危险来了,不会为你拼死。”


    九江王后再次茫然:“啊?他们没把我当回事吗?”


    将领无言地看着刘盈小小的后背。


    刘盈反问道:“九江王可让王后做过事?比如赏赐下属家眷,掌管家中财资?”


    九江王后摇头:“我只需要教导孩子就够了。”


    刘盈道:“不够。教导孩子是妻子的职责,但王后的职责不止如此。我言尽于此,如果王后不信我,我也无可奈何。”


    刘盈再次对九江王后一拜,便要离开。


    九江王后忙拉住刘盈的衣袖,焦急道:“我、我不是不信你。世子能为我着想,我怎会不信你。我只是……”


    她咬了咬嘴唇,看向刘盈身后的番县将领。


    九江王后垂首道:“父亲将我嫁给英布时,就告诉我要笼络好英布。现在父亲让世子来劝我,是对我失望了吗?”


    刘盈真的想给九江王后狠狠一个白眼。


    你烦不烦啊!能不能抓住重点?什么英布,什么吴芮,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我都说你和你儿子都要死得一干二净了,你能不能先想想自己?!


    “王后,你做得如何,番君都不会失望。”刘盈仍旧耐着性子,教导九江王后道,“吴芮乃豪杰,他的地位是他自己打拼出来,不用靠姻亲。他虽让你笼络英布,实际上只要你不死,两者姻亲仍在,就算笼络了。所以王后请保重自己。”


    九江王后重重点头:“我、我这就去问君上要一支护卫。”


    刘盈见九江王后听劝,松了口气:“我教王后如何向英布讨要护卫。如果英布不给,你就回番县。”


    九江王后再次重重点头。


    刘盈给九江王后支招时,番县将领一直很沉默。


    待刘盈回到住处,跟上来的番县将领才问道:“世子为何要为君后谋划?”


    刘盈对九江王后的耐心,让番县将领十分惊讶。


    刘盈回答道:“我见九江王后住所的护卫稀少,想到九江王后之忧,就想到了自己的阿母,一时共情罢了。将军就当我是在讨好番君吧。”


    将领感动得热泪盈眶,回头就寄出书信,将此事添油加醋告知吴芮。


    刘盈关上门,长长舒口气,在榻上使劲打滚。


    他想念阿兄,和不聪明的人对话真麻烦。如果不是要分化英布内部势力,他才懒得去管别人呢。


    英布此人,在楚汉间就像是墙头草似的。他虽被随何逼迫投汉,但也没下定决心给项羽狠狠来一下,连自己国内的防备都很松散。


    结果他不仅没给项羽造成多大危机,自己老家还被一锅端了。直到他和随何一同逃到汉王处,重新收拢旧臣旧将士后,才发挥出他真正的本事。


    九江王后现在看似没有地位,但只要她想要有地位,凭借她是吴芮的女儿,又给九江王生了儿子,她立刻就能有地位。


    当英布出兵的时候,九江王后坐镇九江国,刘盈就能插手了。


    虽然他打不过项羽,但给九江王后支支招,扛住项伯等人还是很容易。


    多点开花,如果开不出花,那就没意义了。项伯等人收编九江国的军队后,也给西楚国提供了喘息的机会。


    杀项羽的人,阻止项羽补充兵源,便是刘盈现在做的事。


    “算了,蠢一点也好,容易利用。”滚完后,刘盈恢复冷静,“只要她以为我是全心全意为她安危着想……唔,我怎么不是全心全意为她安危着想?我就是这么高尚啊。”


    刘盈思索后,反省了自己的妄自菲薄。


    他确实是十分善良地想要拯救可怜的九江王后,不让吴芮有丧女之痛,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刘盈拿起铜镜,仔细端详自己。


    唉,我不仅长得帅,还品德高尚,真是太完美了。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完美的人?阿父阿母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换来了我这么完美的儿子。真是羡慕阿父阿母。


    刘盈唏嘘。他本以为自己事事比阿父强,现在却突然发现,至少在子嗣上,自己绝不可能比得过阿父。输了输了。


    刘盈羡慕完阿父后,出门去厨房找吃的。


    饿死了,一根肉干哪够吃?他还以为英布就算不设宴,也会派人向汉臣房里送吃的呢。没想到英布这么吝啬,活该被杀。


    刘盈已经决定,等利用完英布,立刻怂恿他阿父一脚把英布从诸侯王的位置踹下来。


    这时,九江王后派人前来,说想起汉臣恐怕还没有用膳,于是送来烤全羊烤全鹿烤乳猪各一只。


    九江王后没说送给汉王世子,这点聪明还是有的。


    刘盈看着院子里的烤全羊烤全鹿烤乳猪喜笑颜开。


    他再次决定,不仅要把英布一脚从诸侯王的位置上踹下去,还要给英布的儿子封侯。如果英布不肯体面地让位,他就只能帮英布“体面”了。


    正在接待随何的英布,还不知道自己因为没有送饭,就被汉王世子记恨了。


    张不疑和宋昌坐在随何身后,听随何舌灿莲花。


    随何条理清晰地劝说英布,所说之话与刘盈相似。


    英布既已杀义帝,就该老老实实给项羽当狗。但英布又反抗项羽,真不知道图什么。


    以项羽小气吧唧的性格,肯定会打完齐国就收拾英布。英布不现在趁着项羽无暇南顾,赶紧投降汉王,难道要等项羽打过来,才狼狈地逃往汉王处吗?


    英布在跟随项羽的时候,是难得出了大力的诸侯。每当同项羽作战,英布都会亲为先锋。就是项羽做阬杀秦卒和弑杀义帝的不光彩事时,英布也狗腿得很卖力。


    其实英布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应该是项羽的心腹。


    但当他杀完义帝的时候,项羽却没有赏赐他。他虽为九江王,地盘却远不如赵国等六国旧贵的封地广阔。


    虽然旧六国被项羽拆分了,但在英布看来,项羽以六国旧贵没有战功为借口拆分旧六国,那就该公平地论功行赏。


    结果自己的战功最多,地盘却不如旧六国,英布心里怎么能服气?


    项羽不仅没有给他增加封地,也没有视他为心腹,将他吸纳成项家本部,不愿意给他增兵,还老问他要兵。


    英布看着项羽只重用亲族妻族,终于明白自己在项羽麾下卖再大的力气也得不到重用,便使了小性子。


    他使小性子的时候没有多想,只是单纯认为项羽既然不给他重赏,他就不出力。


    待随何给他细细分析时,他才脑门冒汗,察觉自己得罪了项羽。


    “先生说的是,我愿意归附汉王。”英布对随何道。


    随何微笑着颔首,离开之后,他却没有回住处向刘盈禀报,而是带着一众壮卒去往楚国使者住处。


    张不疑疑惑:“随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随何仍旧面带微笑:“我见英布优柔寡断,恐怕不会轻易出兵,而是想当墙头草。我当推他一把。”


    张不疑恍然:“随生是要告知楚国使臣,英布已经与我等联手?”


    宋昌也恍然:“等楚国使臣回禀项羽,英布是不想投汉也必须投汉了。”


    随何轻笑:“差不多吧。”


    两人兴致勃勃跟着随何硬闯楚国使臣的住处,呆若木鸡地目睹随何将楚国使臣一剑刺死。


    阿巴阿巴……两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随何让人砍下楚国使臣的脑袋,拎着脑袋再次拜见英布:“楚国使臣已枭首,楚国无人会知道九江王已投汉。九江王可放心准备了。”


    英布:“……”


    英布:“??!”


    英布:“……一切遵从先生的意见。”


    怎么回事?!汉国的使臣是不是太狂了一点?他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随何这才回禀刘盈。


    刘盈刚啃了一个牛腿,招呼他们帮忙看火,一同吃烤肉。


    张不疑和宋昌这时候才找回语言。


    宋昌生气道:“随何!你怎么能如此冒险!世子还在这里,如果九江王翻脸,你承担得起责任吗!”


    张不疑皱眉:“是啊,太冒险了。”


    随何笑着摇头:“英布已经得罪项羽,我杀了楚国的使臣,项羽肯定会责怪他;他若杀了我,又与汉王结仇。英布好歹是从一介刑徒成为诸侯王的豪杰,不会蠢到同时与楚王和汉王为敌。”


    “学学,都学学,这才是汉使!”刘盈噘着肉,口齿不清道,“其实他还是弱了点,郦伯说服县令,可是直接砍了县令的脑袋。随何不过是砍了楚国使臣的脑袋而已。”


    张不疑和宋昌倒吸一口气。不、不是吧,你们儒生就这么出使?!世子让我们学的,难道就是这种出使?!


    随何忙正色道:“世子,我确实六艺不佳,不敢与郦伯比。那九江王的脑袋,可不能砍啊。汉王还想要九江王为他带兵呢。”


    刘盈晃晃手中的肉:“好,不砍。”


    随何欣慰。世子果然还是仁善的。


    第70章 不费心无用之人


    刘盈在九江国休息了几日, 让英布给汉军补足粮草后,将吴芮派给他的人,留了两百人给九江王后。


    他还留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九江王后身边,为九江王后出谋划策。


    刘盈笑着牵着九江王后的孩子的手, 对懵懂的孩童道:“你已经是大孩子了, 一定要保护好你的母亲。”


    小孩重重点头。


    刘盈松开孩童的手, 孩童回到九江王后的身边。


    九江王后送刘盈离开时, 眼泪一直没有停止。


    她想, 刘盈这个孩子太善良了, 比父亲对她还好。


    若不是刘盈提起这件事, 父亲恐怕都没想过留人保护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 刘盈给下属吩咐的事,可不止保护她和她的孩子。


    英布将来是必须要谋反的。


    九江王国在芍陂附近, 在战国时便是产粮区。这个地方,中央王朝可以直接控制, 不需要诸侯王。


    如果九江王后和九江王世子聪明些, 他留下的人会帮两人去京中状告英布谋反,九江王世子还能封个侯;若不聪明……


    刘盈微笑着和对他好感极深的母子二人挥手离开。


    英布已经离开六县, 前往兵营点兵点将, 准备出征。随何留在他身边,将与他一同与汉王会合。其余汉军与从番县来的军队一同先离开。


    英布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汉军中还藏着一位汉王世子。


    张不疑和宋昌都不明白,为何世子不在英布面前现身。


    刘盈对番县来的将领所说的借口, 是英布性格高傲, 若见汉王派出的使臣只是一个稚童,哪怕这个稚童是汉王世子,他也会感觉自己被嘲弄轻视。再者英布与项羽关系颇深, 为了安全,他还是隐藏身份更好。


    若不是心忧与自己母亲相同处境的九江王后,他本也不打算在九江王后面前说出自己身份。


    其余人都信了刘盈的借口,张不疑和宋昌不信。


    危险?


    世子什么时候怕过危险?大秦的三川郡守李由就在汉王麾下,他能证明世子绝对不惧怕危险。


    两人又冥思苦想许久,很不想让刘盈直接说出答案。


    可这次他们仍旧在刘盈再次出发的时候,也没能想明白。


    心高气傲的两人此番和刘盈一同出游,心气都快被磨平了。


    我真是没用啊(扯头发)!


    再不甘心,两人为了进步,为了跟上刘盈的脚步,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请教刘盈。


    刘盈无语地瞥了他们一眼,扶额叹气。


    张不疑沮丧道:“世子,我知道我很笨,让世子失望了。”


    宋昌也垂头丧气。


    刘盈扶额的手捂住嘴,差点习惯性地骂两人祖宗。


    嗯,他不是骂人,只是口头禅。


    “你们想太多了,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英布。”刘盈道,“英布此人虽然作战很强,但不会治理,将来与我无用,所以我懒得花心思收服他。他现在对阿父有用,阿父自己会花心思。”


    张不疑和宋昌二人迷茫地看着刘盈。


    刘盈摊手:“我做事向来凭喜好,你们难道不知道?”


    张不疑和宋昌二人呆滞。


    就、就只是这样吗?


    刘盈笑着指着外面的湖泊:“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湖泊吗?”


    两人都点头。


    虽然他们已经在自我怀疑,但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


    “是芍陂。”


    两人不仅说出了芍陂的名字,还说出了芍陂的来历。


    楚庄王时期,相国孙叔敖淠水入白芍亭东,修建大型水利工程芍陂,泽被万顷良田。


    自春秋起,芍陂所覆盖的灌溉地,就是楚国最大的产粮地之一。


    两人夸赞芍陂现在的灌溉作用,刘盈在心里补充,芍陂可不止惠及现在。


    直到唐末,芍陂也能灌溉万顷良田。


    北宋失土之后,芍陂年久失修,灌溉面积才渐渐缩减,但也能惠及周围。


    而到了新中国成立后,芍陂经过整治,灌溉范围扩展到了四点二万公顷。


    也就是说,芍陂从修建起,惠及这一片土地两千七百年。


    “多好的一片地啊,怎么全是荒草呢?”刘盈看着马车外十分优美的自然风景,感叹道,“这块地可不是项羽封给他的,而是他本就拥有的。哪怕是战乱时候,农时也该见缝插针种地。他的王宫十分豪华,有许多役夫还在为扩建王宫忙碌。但都城六县的郊外,居然都很少人种地。”


    “真没用。”


    刘盈毫不客气地十分片面地评价这一位汉初四大名将。


    当然,英布打仗很厉害,但那与将要守土的汉圣宗圣皇帝有什么关系?等刘盈长大时,英布就无用武之地了。


    “吴芮、驺无诸、驺摇三人皆有治民之能,他们与我有用,所以我要收服他们。”刘盈倨傲道,“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有资格瞻仰我的圣颜。”


    他去见九江王后,除了给九江王国插一把刀,也是真的进一步向吴芮示好。


    刘盈向吴芮示好,消息肯定会传到两个越人首领耳中。他在驺无诸、驺摇心中的地位也会提高。


    “你们真是想太多了。”刘盈解释完后,把两人赶到其他车上。他要睡觉了。


    旅途无聊,不如睡觉,睡觉后他还能在已经通关的副本里刷方块人无双。


    至于新的副本,他暂时婉拒。受了这么多折磨,刘盈只想无脑刷怪。


    张不疑和宋昌狼狈地被刘盈推下马车,来到后一辆马车上嘀嘀咕咕。


    “世子说他没多想,我怎么觉得世子想得太多了?”


    “世子心机深沉,实在可怕。无用之人就会被世子抛弃,是否太过凉……”


    “是帝王之道!”


    宋昌无言地看着马屁精张不疑,刚刚建立的“废物同伴”情谊,很容易就破碎了。


    他真的与奸佞小人张不疑性格不合。


    刘盈说他不会对无用之人太花心思,也表现在对待临江王共敖身上。


    临江王共敖建都江陵,就在江汉平原。


    刘盈路过江汉平原,却没有下船去拜见临江王共敖。


    他只是派了身边最会骂人的儒生,去重病的共敖床前大骂他一顿。


    共敖身为楚义帝的柱国,当楚臣因惧怕项羽而背离义帝的时候,共敖也离开义帝,并不能算品德有亏。


    义帝自己都让臣子们离开,他们离开义帝,也是遵从君王的愿望。


    但共敖却接受项羽弑杀义帝的命令,哪怕他最终拖拖拉拉没有成行,但接受了这个命令,他就该与项羽一样,被钉在耻辱柱上。


    当然,刘盈自己是不相信什么君臣忠诚的。他也不是真心想骂共敖。


    他只是需要去骂共敖和共尉父子一顿而已。


    共敖在义帝式微的时候背弃义帝,共尉却在项羽死后和汉高祖死磕。


    共尉不是忠于项羽。楚汉之争的时候,临江国作壁上观,谁也不帮。他只是想割土自立罢了。


    刘盈只是激一激他们。无论临江国出兵帮谁,都会削弱临江国的力量,便于他们早日拿下临江国。


    共尉是个没有远见的人。共敖还有几个月才死,希望共敖能在汉臣温和的骂声中振作起来,在临终之前好好教导共尉,知耻后勇。


    如果共尉去帮项羽,刘盈觉得也不错。


    共尉在江汉平原,他入中原有两条路,一条顺着汉水北上,直接攻打汉国大本营,显然打不过;或者从长江淮水一线入中原,那就要先过英布和吴芮等人这一关。


    再说了,项羽致力于把所有盟友都推到对立面,不会给共尉好脸色。共尉如果和项羽共处,比他派使臣空口离间更有用。


    刘盈虽然存着看临江国笑话的心思,但共敖还是要脸的。


    本来他将在汉高祖攻破彭城的时候病死,被刘盈派来的使臣一骂,虽然医者说他药石难救,不是今年死就是明年死,他还是又气又愧,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大概是会延迟几个月才死了。


    一从病榻上爬起来,共敖就让儿子领兵去帮助汉王。


    出不出力无所谓,但为了义帝所以帮汉王攻打项羽这个名声,他必须要。


    共尉虽觉得作壁上观更好,但思及父亲的名声,他也只能无奈顺从。


    如果父亲死了,他就不用为难了。父亲还活着,他还是要当个孝子。


    反正他就是摸鱼,给汉王捧一捧场,如果楚军溃散就抢一波就跑。共尉没打算出力。


    使臣回禀刘盈时,告知刘盈共尉肯定不会尽力。


    “无所谓,就算他不尽力,交战哪有不死人的?多死一个楚卒也是赚。两边都死人,我赚双倍。”刘盈冷漠无情道,“你做得很好。儒生真的很适合当使臣啊。”


    儒生十分骄傲。


    张不疑和宋昌对视一眼,决定学点儒家经典。


    怎么儒家人个个都能当好使臣?他们记得书上不是这么写的,擅长出使的难道不是纵横那一家子吗?


    刘盈这么多动作,哪怕刘邦离得远,也传到了刘邦耳中。


    项羽陷入齐国战场,西楚国没了项羽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脆弱,刘邦所到之处望风而降。


    刘盈派去送信的使臣也很容易就到了刘邦的营地,中途几乎没有楚军阻拦。


    只有沛丰那边仍旧有重兵把守,且楚军很顽强。


    除了沛丰就在彭城附近之外,项羽显然提前在沛丰布下了心腹,以防刘邦接走家人。


    项羽虽然在战略上不行,用刘邦的家人威胁刘邦这种连小孩都能想到的事,他不会不知道。


    王陵十分无奈。


    他都与汉王的大军会合,吕泽都拿下砀郡了,居然还是没能攻入沛丰。


    “如果攻势过猛,我担心楚军会放弃挟持活的人质。”王陵对刘邦担忧道。


    刘邦叹气。他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才没有命大军猛攻沛丰,而是先取彭城。


    “等取了彭城,沛丰的楚军就会失去士气。”刘邦安慰王陵道,“不用担心,根据吕释之派人送出的信,你的母亲与我的家人住在一起,很安全。”


    王陵叹气:“真是愧对盈儿。”


    王陵得知刘盈独自离开南郑后,就一直愧疚难安。


    “不怪你,是项羽之错。他不要脸,居然想挟持家眷威胁我们。”刘邦继续安慰王陵,“他明明比我们强大,居然还这么阴损,真是没有人君之相。”


    王陵被刘邦逗笑了:“你骂盈儿从来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你不也喜欢说都是别人的错?”


    刘邦挑眉:“我从来不承担不属于我的错。”


    被刘邦这么一打趣,王陵心情轻松不少。


    当刘盈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更加难以沉重了。


    刘邦召开心腹会议,一群人脑袋挨着脑袋,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大。


    雍齿深吸一口气:“我的祖宗啊,盈儿拿下临江王、九江王和衡山王了?我们打下的地盘,有盈儿用嘴说下的多吗?”


    现场一片干咳声,好像群体感染风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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