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所谓用人便不疑
其实说服不等于拿下, 临江王、九江王和衡山王虽出兵帮助刘邦,不代表他们的地盘就是刘邦的了。
刘邦现在已经以项羽弑杀义帝为由,召开诸侯会议为义帝报仇,那些诸侯可都是带兵来的。如果按照雍齿的说法, 岂不是那些诸侯的地盘都归刘邦了?
理是这个理, 汉将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 只是在关系刘盈的事上, 他们总爱夸大, 就像是后世孩子拿了小区数学比赛第一名的长辈, 转头就吹嘘孩子能拿诺贝尔数学奖一样。
先别说诺贝尔有没有数学奖, 就说孩子这次拿没拿第一吧!
于是刘盈在这群长辈口中, 就从说服三位诸侯出兵,变成夺三国了。
韩信听得直扶额。
虽然弟弟确实厉害, 但你们现在越说越离谱了,能不能实事求是一点?
韩信看向刘邦。刘邦也在扶额。
韩信很欣慰。至少义父还是清醒的。
刘邦见韩信神情, 猜出韩信心中所想。
他招了招手, 让韩信附耳过来,悄悄道:“虽然你弟弟只是说服三位诸侯出兵助我, 但等他回来, 肯定会吹嘘他灭了三国,并嘲笑你我没用。”
韩信神色一凛, 打了个寒战。
刘邦道:“你得快些把赵国打下来了。”
韩信点头如捣蒜。
刘邦又吩咐刘肥,让刘肥辅佐好韩信:“如果盈儿做了这么多事, 你和信儿连赵国都没拿下, 他肯定又会像我没拿下章邯时一样,坐地大哭。”
正满脸得意笑容的刘肥笑脸一僵,赶紧拍胸脯保证自己会努力。
章邯因为能文能武, 还是唯一懂宫廷诸事的人,坐的位置离刘邦越来越近。
刘邦与两个儿子的窃窃私语传到了他的耳中,让他分外困惑。
他与汉王初见时,便被汉王打得全军覆没,仅数百亲卫保护他逃走。
自己败得如此凄惨,怎么世子还坐地大哭?这和世子有什么关系?
章邯这时候发现,当初荥阳之战有许多秘密。
虽然刘邦对下属很不客气,见下属的时候不是箕坐就是洗脚,和下属说上几句话就要带上别人的祖宗,但无视刘邦的无礼行为,他对人挺随和。
章邯可不敢和秦始皇、秦二世闲聊,但对刘邦,他有疑问就私下问了。
刘邦失笑:“你怎么现在才问?我见你没问,还以为你已经从李由口中知晓了。”
刘邦一提起李由的名字,章邯的笑容就变得尴尬:“我不敢问。他现在还不肯和我好好说话呢。”
刘邦笑话章邯:“我若是李由,也要骂你。李由问你为何不告诉他家中已经遭难,你居然反问他,他家中那么多门客,居然没有一个来通知他吗?吕不韦还有门客愿意为他赴死呢。所以你以为李由早就知道了。哈哈哈哈,你真是生怕他不生气啊。”
章邯捂嘴干咳了一声,虽然很尴尬,但差点笑出来。
李由当时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咳咳,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惊讶,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听张苍说,李斯的心眼极小。如果李由的心眼肖似他的父亲,你未来可要小心了。”刘邦打趣了章邯一番后,才回答章邯的问题。
其实章邯随意找个汉将问一问就能知道这件事。不过章邯身为掌管宫廷御用的九卿,有个原则,就是不私下打探君上的事。
刘邦没注意到章邯这点小心思,但章邯直接问他,他认为章邯对他表示亲近,心里也挺高兴的。
这说明秦臣真的对自己归心了嘛。
刘邦说刘盈的时候,忍不住又骂起刘盈的祖宗。
那时刘盈可把自己吓坏了。
章邯听了刘邦的话,才把刘盈单驴擒李由,和自己全军覆没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如果换个人,或许章邯早就联系上了。无奈刘盈这个年龄啊,让他做的事再惊世骇俗,也让人无意识地忽视他。
刘邦骂骂咧咧:“那逆子说他先骗过萧何和雍齿,逃出沛丰;又慧眼识得陈平这样的良才,并安抚好彭越;最后单骑擒李由,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荥阳,并把荥阳搬空。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就是想活捉你,没想到我居然让你跑了,气得当了好久的乖孩子。”
章邯本来在唏嘘,世子为了抓住自己,真的很努力了。
当他听刘邦说刘盈太过生气的表现是当乖孩子,一时无语。
章邯问道:“世子变得乖巧,不好吗?”
刘邦骂人声一滞。
他挠挠头:“好是好,就是不习惯。”
章邯失笑。汉王真是溺爱世子啊。
不过有这么优秀的孩子,谁能不溺爱呢?
章邯对刘邦抱拳,半开玩笑道:“为了让世子别记恨我,我请求带一支兵去援助齐王。”
刘邦摇头:“除非我全军压上去,否则不可能赢过项羽,你想送死吗?”
章邯道:“我不会和项羽遇上,而是伺机而动。我请彭越与我同去。”
刘邦问道:“你想好做什么了?”
章邯摇头:“到了才知道。”
刘邦笑道:“那就去吧。你和彭越同去,应该不会像在荥阳那时一样缺粮了。”
章邯又尴尬又开心。
他尴尬的是刘邦旧事重提,开心的自然是刘邦对他的信任。
有多少君王会在将领说“没有计划”的时候,也放心让将领带兵?
用人不疑,刘邦出身卑微,却是真的很有帝王之相。
章邯和彭越领兵离开时,刘邦让郦食其与他们同行。
“盈儿能说服九江王等人归附于我,我或许也能派使臣说服齐王。”刘邦对郦食其道,“又要麻烦郦生了。”
郦食其洒脱笑道:“这算什么麻烦?看见随和那样的后起之秀,我也不愿意服老啊。”
章邯、彭越、郦食其三人离去,刘邦又对陈平道:“安抚诸侯的事就交给你了。”
陈平领命后,道:“世子已经说服临江王、九江王和衡山王。赵王等虽然与我们敌对,但也与项羽敌对。现在只剩下魏王还在观望。大王可派陆生去游说魏王。”
陈平所说的陆生,是另一个擅长当使臣的儒生陆贾。
陆贾本应该是刘邦身边最出名的辩论之士之一,在刘邦攻打秦地的时候发挥了不小作用。
但这一世刘盈提前把陈平截胡,陈平长得比陆贾英俊许多,刘邦便偏用陈平,把陆贾忽视了。
陈平很会识人,他一眼就看出陆贾当是一个很好的使臣。
自己现在忙得脚不沾地,再不推举些人分担,他就可能落到萧何那样的境地了。在看出陆贾的才华后,陈平忙找准机会把陆贾举荐给刘邦。
刘邦对亲近之人的举荐都很信任。
即使他对陆贾没什么印象,也立刻任命陆贾为使臣,给予他几车金银,让他去游说魏王。
陆贾有点晕乎乎的。
他之前还只是一个普通文吏,突然汉王就对他委以重任,将说服魏国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
自己还没做过出使的事呢,汉王怎么会知道自己能成功?
陆贾很快知道是陈平举荐自己,但他仍旧有点晕。
陈平一举荐,汉王观察都不观察一下,就直接重用自己吗?
就算要重用,难道不该是让自己当个地位高但不会误事的闲职,待自己发挥出本事后再重用?
现在汉王马上要和项羽直接对峙,魏国帮谁至关重要,汉王直接把重担给自己,他压力很大啊。
陆贾就这么晕乎乎地出发了。他一路上都忐忑不安,自己只是个儒家,又不是纵横家,真的当得好使臣吗?
……
“啊?郦食其出使齐国,陆贾出使魏国?稳了。”已经悄悄潜回彭城附近的刘盈得到了父亲送来的信,遗憾道,“我本来还打算自己出使魏国呢,看来用不上我了。”
张不疑听到又一个新的儒生名字冒出来,酸溜溜道:“那个儒生也很厉害?与随和相比谁强?”
刘盈道:“一样强,后世并称‘随陆’。”
张不疑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世子还知道后世如何?”
刘盈微笑不语。
张不疑的神色有点紧张。
宋昌捂住耳朵。
刘盈好奇:“你捂什么耳朵?不想听?”
宋昌点头:“如果未来太好,我会松懈;如果未来不好,我会沮丧。还是不听的好。”
刘盈对张不疑道:“所以宋昌未来比你强啊。”
张不疑:“……”
他很后悔自己没有捂住耳朵。
果然如宋昌所言,还是不听的好。
刘邦即将对彭城发起总攻,刘盈也潜伏到彭城附近时,项羽也杀掉了田荣。
但杀掉田荣,却只是他身陷齐国泥潭的开始。
本来他不会身陷泥潭的。
与天下所有人一样,齐国人也已经受够了战乱。
他们起兵反秦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是为了跟着田荣天天战乱,过得比秦时还差的。
项羽的战术素养极强。他为主将的战斗,几乎不会失败。
田荣虽然已经竭力抵抗,给项羽造成了许多麻烦,但胜利的天平仍旧向项羽那边倾斜。
田荣想要顽抗,齐人受不了了。
他们再次举起叛旗,杀了田荣,向项羽投降。
这事本来就应该了结了,但项羽说他打齐国打得很生气。
杀田荣,投降项羽的是齐国平原县的庶民。
项羽先杀了田荣的兵卒,然后杀了献田荣投降的齐人,最后烧了整个平原县城。
他真的很生气。
做了这件事后,他的气还没消。
齐王田荣既然已经身死,齐军全线溃败,按理说项羽该回兵了。
他说,要先撒撒气。
原本历史中《史记》的记载,和现在项羽所做的事没差别。
“项王遂烧夷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
第72章 阿父吃亏才成长
章邯、彭越、郦食其三人来到齐地, 皆被眼前惨景震撼失语。
史书上对此刻的齐地,只用了六个字形容,“人尽屠,城尽毁”。
章邯和彭越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 他们一眼便看出, 眼前的惨景不是攻城的时候弄出来的。
郦食其主动和流民的首领交流, 带回来几个军队溃败的齐国将领。
“齐人已降, 项羽却没有停止烧杀, 现在正向着北海去了。”
郦食其以为自己活过了花甲, 什么人间惨事没见过, 心智已经足够坚定。他说这话的时候, 声音仍旧微微颤抖。
彭越试图开个玩笑来缓解现在僵硬的气氛,于是问章邯道:“你们秦人打仗会这样吗?”
章邯无奈地看了彭越一眼。
如果不是汉王私下告知他, 彭越的才智不在处事上,他还真以为彭越看不起他, 要找茬呢。
性情圆滑的章邯没有为彭越不过脑子的话生气, 顺着彭越的话道:“大秦在统一天下前,因以首级记军功, 每战斩首不计其数。但非战时的斩首, 是不计入军功的。”
汉军已经驻扎在城中,城中却已经是一片废墟。所以他们只是找了一处火烧得没有太厉害的残垣为营地, 搭建帐篷。
章邯扫了一眼周围焦黑的废墟,道:“若敌人已经投降, 连有‘人屠’之名的武安君白将军也会约束军队, 尽力抚民。秦军占领的地就是大秦的地,那片地上的黔首要为大秦缴纳税赋,服徭役兵役, 怎么能随意杀戮?”
彭越点头:“我想也是。人都杀光了,谁给始皇帝修长城?”
章邯再次无语。理是这个理,但始皇帝是他的旧主,能不能别当着他的面叽叽歪歪他的旧主?
彭越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问题,继续叹息:“我能理解打仗的时候屠城。杀红眼了,谁管那么多?我甚至能理解刚打完仗就烧杀。脑袋一热就没管住手,或是劫掠战利品,品德差一点的人就会这样做。“
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困惑道:“当像楚王那样,齐王已死,齐人已降,他却不停止兵锋,而是一座城一座城的烧杀已降的齐人,真是不能理解。”
郦食其平时最能说,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沉着脸盯着地面,好像地面有他的仇人似的。
齐将也说不出话来。
他哽咽了许久,才勉强出声道:“汉王能救我们吗?”
章邯和彭越对视一眼,大概知道自己来齐地能做什么了。
章邯等人把齐地的消息快马告知刘邦时,刘盈也得到了消息。
刘盈见自己去不了沛丰,反正刘邦的军营就在附近,他干脆先去见阿父了。
正在召开诸侯会议的刘邦,看着举着虎符和自己的小印大摇大摆入帐的刘盈,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身体就是一个踉跄。
他怀疑,自己以后恐怕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被刘盈气死。
刘盈大摇大摆进入帐篷,习惯性地往刘邦怀里一挤,在诸侯众目睽睽之下,翻看刘邦桌案上的东西。
“啊,项羽果然拟人。”刘盈啧啧。
刘邦扫了诸侯一眼,把刘盈抱到怀里,给了儿子一个面子。
等外人走了再教训!
“什么叫拟人?”刘邦问道,“唉,怎么轻了?”
刘盈翻白眼:“从南郑绕了半个天下,我能不瘦吗?不过我长高了很多,就当抽条吧。拟人就是不像人,只是披着人皮的鬼怪。”
刘邦捏了捏刘盈的面皮,发现刘盈虽然还有鼓鼓的脸颊,但手感差了不少:“别乱跑了,多吃点,见你阿母前把肉养回来,否则你阿母和阿姨都会哭得我头大。他确实拟人。”
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便在诸侯会议上闲聊起来,看得诸侯十分惊奇。
吴芮守家,驺无诸、驺摇皆亲自带兵前来帮助刘邦,梅鋗也代表吴芮参加了此次诸侯会议。
三个刘盈的熟人见刘盈大摇大摆进入议事议到一半的帐篷,汉王不仅不生气,还把汉王世子揽在怀里,忍不住交换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三人看着汉王世子出使时的态度,就知道汉王世子已经很习惯自己处理大事。那么这样的会议,汉王也是会让世子参加的。
现在正是诸侯看各地军报的时候,不断有人陆陆续续从帐篷里进出如厕。
刘盈大摇大摆走进来,如果不是挤入刘邦怀里,他小小的个子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现在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刘盈全部无视。
他一边翻看刘邦收集的情报,一边对刘邦小声讲述起自己沿路做的事,并且告知刘邦自己收集的信息。
因有史书对照,刘盈收集信息的时候很有针对性。刘邦收集的情报更全面,刘盈的情报更具体。
离开南郑后做的事不能当众多说,刘盈只提了一句自己的路线。
他着重告诉刘邦的是田横的情报。
关于项羽这一场屠很多城,《史记》在多个人物传记都有提过。所有说法都阐明了一点,项羽是在齐地已经平定后才大规模屠城。
在项羽屠城之前,齐人皆降,齐国的军队已经打散,田荣被杀,田横逃走。
项羽杀掉投降的齐人,烧屠平原县城后,就举兵报复齐地,从平原县城一路烧屠到北海。
平原县在后世山东德州。北海为后世渤海。
在项羽烧屠到北海时,齐人才忍无可忍,“皆叛”。田横收拢反抗的齐人,凑了几万人的军队,继续和项羽游斗。
这时项羽才陷入泥潭,到死都没能平定齐地。
“现在项羽才刚开始屠城,齐人还是一盘散沙。我已经查到了田横所在的位置,阿父可派使臣前去游说,让田横归附我们,我们帮他报仇。”刘盈遗憾道,“哎呀,阿父已经派人过去了。我不能嘲笑阿父了,可恶。”
刘邦叫人进来,让刘盈把已经书写好的计划与自己的诏令一同发出,命章邯等人照办。
做完正事,刘邦握拳,狠狠砸在刘盈头顶:“老实点。”
刘盈努嘴。
好吧好吧,阿父在人前需要面子,自己暂且忍忍。
安排好齐地的事后,刘邦让韩信和刘肥先离开,带刘盈去休息,自己继续应付诸侯。
韩信早就想跑了。
这个会议就是一群人在说糊涂话,谁也不肯说正事。他听得直打瞌睡。
刘肥倒是听得很认真,但刘盈一到,他就忍不住想掉眼泪。刘邦看得着急,恨不得一脚把刘肥踹出去。
“盈儿!”刘肥一出帐篷,就泣不成声。
刘盈先给了韩信一个拥抱,然后对刘肥伸出手,让刘肥抱着他走。
“我本以为可以偷偷进入丰邑的,没想到项羽防守得这么死。”刘盈怒道,“我看他对沛丰的防守,比彭城还严密吧!”
韩信叹气:“我想也是。”
刘肥哭得说不出话,只不住点头,也不知道在点什么头。
“我看这些诸侯不能成事,义父也有点昏头了。”韩信见刘肥的眼泪都滴刘盈身上了,忙把刘盈抢过来,“咦?怎么轻了这么多?”
他抱着刘盈,都不觉得废手了。
刘盈道:“养几日,就重回来了。嗯,阿父是有点小瞧项羽,他恐怕要吃个大苦头。别管他,等他吃了苦头就会成长。太溺爱阿父,不让阿父受挫折,阿父永远不能成长。”
韩信无奈道:“盈儿,你说的话是父亲对儿子说的话,不是儿子对父亲说的话。”
刘盈昂首:“我就是汉王乃公!”
韩信失笑。哭泣的刘肥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声点,别被人听到,去找阿父告状。”刘肥小声道。
刘盈浑然不惧:“告就告呗,阿父又不是没亲耳听我说过。我们来商量一下,如果阿父败了,我们要怎么保存汉军势力。唉,这个大汉还是得靠我们仨。”
刘盈起了个头,韩信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刘肥跟着韩信当了这么久的副将,也养出了些能力,能在韩信和刘盈商量的时候提出意见了。
三人窃窃私语,说的都是怎么架空汉王,免得汉王老糊涂,把精锐的汉军葬送之类的混账话。
他们决定,让汉王自己带领诸侯去彭城坐镇,他们带着精锐汉兵分散在彭城周围,等汉王和诸侯败了再去救援。
“就该这样,让他狠狠吃个大亏。”刘盈冷哼,“可怜那些枉死的汉军兵卒了。”
韩信道:“战场上总是会死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你不可以上战场。”
刘肥也附和:“对!你绝对不可以上战场!”
刘盈无奈:“就我这小胳膊小腿,我想上就能上吗?”
他也只能去刷一刷方块人,在副本里过过战场的瘾。
第73章 只要醉过这一场
三人没聊一会儿, 刘邦就来了。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结束会议,赶着来教训儿子。
刘邦真的生气时,不会和与刘盈比谁的骂人词汇更丰富。
他会摇身一变成为啰嗦王,把刘盈想要捂住耳朵的手抓住, 对刘盈唠叨至少一个时辰。
不仅唠叨, 刘盈还难免挨顿胖揍。
揍完之后, 刘盈趴在榻上等着刘肥给他上药, 刘邦还能继续念。
刘盈真是服了他阿父。什么双重折磨啊, 阿父是气疯了吗?
以前都是念叨就不挨打, 挨打就不念叨。现在居然来双份的?!
刘盈咬着抹眼泪鼻涕的帕子抱怨:“别的儿子要是给父亲说服三个诸侯王, 别的父亲肯定只会夸赞儿子。”
刘邦又要动手, 被韩信拦下。
揍一次就够了,义父消气消气。
刘邦只好把揍刘盈的那一下揍韩信肩膀上, 疼得韩信直龇牙。
“屁!别的父亲在儿子偷虎符和印章的时候,就已经把儿子打死了!”刘邦气得又拍了韩信一下。
韩信只能继续咬牙受着。这一下多重啊, 不能落盈儿身上。
刘盈辩解:“你把虎符放在桌子上, 我直接拿的,没有偷!光明正大地拿怎么叫偷?!”
刘邦气笑了:“以后等乃公当了皇帝, 你是不是连玉玺都直接拿来用啊?反正乃公的玉玺是放在桌子上, 光明正大的,是吧?”
刘盈理直气壮道:“你不想让我用, 就自己收好。”
刘邦绷不住了。
他又开始数落刘盈。刘盈从小就是这么个德性,只要父母没有锁好的东西都是他的玩具。
小时候偷针, 长大后偷牛。刘盈小时候把父母的剑和漆盒丢水里打水漂玩, 长大后是不是要用他阿父的皇帝玉玺和他阿母的皇后印玺打水漂玩啊?
刘肥悄悄挪动到韩信身边小声道:“是盈儿做的出来的事。”
韩信白了刘肥一眼,用表情让刘肥闭嘴。
肥弟其他方面都不像盈儿,就这张嘴有时候肖似盈儿。
观察了一会儿, 见刘邦只是数落,没有再动手,韩信和刘肥悄悄离开。
他们若不走,喜欢迁怒人的刘邦等骂完了刘盈,肯定会找借口收拾他们。
有时候义父/阿父那坏脾气啊,不怪盈儿总骂他。
见韩信和刘肥离开了,刘邦才止住骂,神色淡淡地开口:“吕释之怎么了?气得你从南郑偷跑?”
刘盈也停止了假哭。虽然他的假哭都是带着鼻涕和眼泪,特别真。
“我让吕释之带着丰邑家眷逃入芒砀山中,被吕释之拒绝。”刘盈把帕子团作一团,恶狠狠丢在地上,“根据吕禄传来的消息,阿母把他手中的兵给吕释之了。”
刘邦眼神瞬间冰冷:“吕释之怎么能向娥姁要兵?他是不是没认清他的身份?”
刘盈扯着刘邦的袖子,继续擦脸上未干的眼泪和鼻涕:“阿母也没认清她的身份。唉,我还以为阿母一定好一点了,看来阿母还是那个在吕释之私下怨她没有给县令当妾,不仅不生气,还给吕释之道歉的好阿姊呢。”
不知道阿母的“二女儿”性格,在这次受点苦后,会不会好一点。
如果不能好也无所谓,之后刘盈不会再让阿母和吕家人单独待在一起了。
吕家人要是敢仗着外戚的身份做什么,他就只有提头去见阿母,让阿母劝劝吕家人自爱。
嗯,提别人的头也叫提头相见,没毛病。
刘邦把袖子从刘盈手上扯回来,给刘盈找了新的帕子擦脸。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华丽的衣服上的鼻涕痕迹,虽然他现在有很多华丽的衣服,不用吝啬。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吕泽,让吕泽好好管教吕释之。”刘邦道,“吕家离了吕泽,一定会很快败落。你阿母那种护家人的方式,只会把吕家往绝路上推。”
刘盈从榻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上了药的屁股。
嘶,阿父这次揍得真疼。
“吕家不会败落。阿母不想让吕家败落。为了不让阿母难过,所有会让吕家败落的人,我都会干掉。”刘盈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刘邦忍俊不禁:“行,你做得到,我就不愁了。你这句话我也会告诉吕泽。”
刘盈摇头:“告诉他也没用。以前我向他告状还少吗?他被吕释之拖累的时候难道还少吗?样样都强的长子,也是废物兄弟的血包。嗯,这句话也请阿父告诉大舅父。”
刘邦道:“我会把你这个‘请’字也如实告知你大舅父。”
盈儿都说“请”了,一定会把吕泽吓得够呛。
“你也不用太担心。彭城城破,沛丰应该就好打了。到时你亲自带兵去沛丰。我给你一封诏书,吕释之不把兵交给你,你就绑了他。”刘邦安抚刘盈,“信儿和肥儿要跟着我,我需要他们。你麾下其余的小将都可以悉数带走。”
刘盈道:“还是让他们跟着你立功吧。你让台表兄跟着我就成。王伯父和夏侯叔父正领兵攻打沛丰,有他们协助,吕释之翻不起浪花。不过阿父,你真的被胜利冲昏头了吗?”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刘盈的脑袋。
“盈儿,还没和项羽正面打过,阿父不能和任何人说自己打不过项羽。”
“诸侯都来了。我们有数倍于项羽的军队,这时若不正面与项羽相抗,阿父这个诸侯盟主的位置就坐不稳了。”
刘盈往父亲怀里一靠,仰头看着父亲:“是啊,还没打过,不能认输。先试试?”
刘邦笑道:“先试试。”
刘盈头一低,往父亲怀里拱。
刘邦护住怀里的孩子,头疼地看刘盈拿自己胸口的衣服擦脸。
刘盈这逆子是不是就非得把他的衣服当帕子?!
刘邦既已下定决心,刘盈便不劝了。
他对韩信道:“阿父现在缺少的是经验。如何和项羽打,首先要打过一场才知道。”
韩信直截了当道:“若汉军数倍于楚军,能赢;但诸侯数倍于楚军,也数倍于汉军,全部混在一起,项羽很容易各个击破。”
刘盈道:“阿父心里有数。就算诸侯联军大败,汉军也不会伤了元气。”
历史中的汉高祖可能是真的飘了,所以惨败后才被打击得说要回汉地窝着不出来的气话。
即便是如此,汉军精锐很巧地都在彭城周围。汉高祖当时麾下最倚重的将领曹参、吕泽、韩信、灌婴等人皆不在彭城。所以汉高祖才能只用了一月就收拢汉军,击败楚国追兵,固守荥阳,变成楚汉相持。
好像汉高祖每次打仗的时候,都做好了惨败的准备似的。
现在阿父有自己打击,估计是飘不起来。
阿父会担心他飘起来的时候,自己拿着弹弓对着他的屁股嘭嘭嘭,不敢飘。
有自己的监督,阿父肯定会做得比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更猥琐,更怂货吧。
此战赢了,阿父就是名副其实的诸侯盟主;此战输了,诸侯溃不成军,汉军精锐尚存,当不当诸侯盟主都无所谓了。
刘盈安抚不想看着义父犯蠢的韩信后,韩信被刘盈口中“猥琐怂货”的形容逗笑了。
“好,我相信义父。”韩信的眉间终于没了烦躁和愁绪。
刘盈挤眉弄眼:“你不相信他,也相信我啊。就算阿父真的战死,我当汉王,大汉照样强。”
刘肥赶紧捂住刘盈的嘴:“盈儿,不孝的话不要说。”
韩信没好气道:“如果义父真的战死,你肯定比我和肥儿更伤心。”
刘盈觉得阿兄在侮辱他,要和阿兄决斗。
刘肥只好给两人当裁判,看两人比试射箭。
韩信新收的手下看见冷面将军突然表情丰富且幼稚,都吓得不轻。
韩信的老下属没好气道:“将军对我们当然不会有好脸色。我们又不是他弟弟。”
韩信的新下属看见韩信险胜总角幼弟,竟得意大笑,忍不住抬头看天。
这老天,大概是要打雷下雨了。
嘶,幼稚的大将军真可怕。
韩信、刘肥刚和刘盈重聚,很快又要分别。
韩信以大汉大将军的身份,领赵国相国之职,辅佐刘邦新封的赵王张耳,把赵国全境扫平。
离开时,韩信叮嘱刘盈收好自己的印玺和兵符,遇事不对赶紧驾着灰兔驴跑。
韩信深知刘盈驾驶驴车的技术和灰兔驴的神异。他相信就算项羽把彭城围了,刘盈也能偷偷驾着驴车逃出来。
刘肥的印玺虽然没什么用,他也塞给了刘盈。
“如果你想做什么不好透露身份的事,就冒充我。”刘肥还给刘盈出馊主意。
韩信看看刘盈鼓鼓的脸颊,又看看刘肥一点都不肥,十分老气的脸。
这两人站在一起,说他们是父子都有人信。都是他的弟弟,怎么肥儿长得如此令人着急?曹阿姨也长得不错啊。
好吧,其实刘肥还算英俊,只是有点老成。老成是好事。韩信自我安慰。
刘盈站在刘邦身边,像以前送别两位兄长时一样,身体随着挥别的双手一起摇摆,像一棵摇晃的小草。
刘邦按着刘盈的脑袋,试图把这棵乱晃的草压下去。
韩信和刘肥不住回头,皆笑容明朗。
“阿父,我给你介绍我的新朋友!”
“呃……谁这么倒霉,成了你的新朋友?”
“驺无诸和驺摇。”
“啊?现在中原还没定,你就要去祸害越人了?”
“我还让驺无诸给赵佗带了个话,说阿父说的,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哦。就当是我说的吧。”
刘邦和刘盈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钻进驺无诸、驺摇军营,身体摇晃的幅度都很相似。
驺无诸和驺摇正在一起商量事情。他们见刘邦和刘盈走来的模样,皆惊叹不已。
像,真的是太像了。
之前就觉得有点像,等汉王和汉王世子并排走的时候,这才是真的像啊。
“我来啦!”见到驺无诸和驺摇,刘盈就不和他阿父保持一致。
刘盈往前一跳一扑,挂在了驺无诸的手臂上。
驺无诸笑着把刘盈抱起来,对刘邦弯了一下腰,当做行礼:“世子常说自己肖似汉王,果然如此。”
刘邦摆摆手:“你不用为那孽子找补。孽子绝对是说,我肖似他。”
驺摇有点没听明白:“这不是一样吗?”
刘邦道:“驺摇啊,你很像你儿子,简直和你儿子一样优秀。”
驺摇:“……我明白了,不一样。”
刘邦叹气:“明白我的痛苦了吧?来,喝酒喝酒。我还没和你们醉过一场呢。”
刘邦左揽一个,右搭一个,拖着两个越人汉子去不醉不归。
刘盈眯眼。醉过这一场,你们俩就是我老刘家的人了,哼哼!
第74章 宏纲大义如日星
汉王二年春, 新城县掌管教化的三老董公求见带兵路过的汉王,将义帝的死讯告知汉王。
刘邦已经知道义帝被弑杀的消息,但董公告知他时,他仍旧很惊讶。
他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这惊讶不是针对义帝的死讯, 而是董公并非他安排的托。
刘盈回到汉军营地时, 刘邦对刘盈说起了自己的惊讶。
有些话, 他对原本是老兄弟的下属也不能说。
当汉王后, 他能说的话越来越少, 说话的对象更越来越少。
不过, 他对刘盈仍旧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刘盈听后, 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说起了故弄玄虚的话。
“许多人的当时名和后世名差别很大。当时名决定他的人生,后世名决定……”
“决定他的祭祀?”
“不, 决定以他为主角的话本数量,和每次网络打榜投票名次。”
刘邦:“……”虽然他不太懂网络打榜是什么意思, 但直觉这种后世名, 大概不是自己希求的那种。
刘盈抱着手臂,小脑袋一点一点:“如义帝, 后世存在感极低, 似乎他在这秦末乱世就是个小透明,无人关心他的死活。但对当世人而言, 有人敬他爱他,有人怜他愧他。有人因他心生不平之气, 将他被弑杀的真相传遍整个天下。”
刘邦若有所思, 莞尔而笑:“我听董公说,郴县人不惧项羽威严,主动帮义帝收殓, 将义帝葬于城邑西南山丘上。以山为陵,是诸侯的待遇了。”
刘邦驻扎在洛阳。
与诸侯出兵时,刘邦除了寻常祭祀,还为义帝设了祭祀。
他誓师全军时袒露左肩,身穿白色丧服,为义帝丧祀。
在丧祀之前,刘邦便昭告天下。项羽本为楚臣,却放逐弑杀君王,大逆不道。
他发关内和河南郡、河内郡、河东郡三郡之兵击西楚之北,又招长沙郡、黔中郡之士击西楚之南,并召集天下愿意跟随诸侯为义帝报仇者,共击项羽。
丧祀之时,他将自己召集天下英杰共同攻打项羽的诏书又说了一遍。
刘盈也满身缟素,站在人群中仰望他的父亲。
河南、河内、河东三郡就是黄河沿岸,父亲已经将其打下很正常。
长沙为项羽为义帝所定的“天子之国”;黔中郡在西楚之南,曾是春秋战国时楚国腹地,后被白起所夺。
两郡都在后世湖南。
刘盈出汉中时,曾经路过了这两个地方。那时这两个地方还是项羽的领土。等他来到洛阳,两郡居然尽归大汉。
他未听说南边有大的战争。或许是汉军带着汉王要为义帝报仇的消息来到两郡,两郡便象征性地抵挡了一下,统统归降了。
刘盈又看向与父亲一同祭祀的诸侯。
《史记·黥布列传》中记载,项羽分封诸侯后,不出一月,诸侯皆与项羽离心。英布虽在出兵帮项羽时很敷衍,项羽因此怨恨英布。但这时他在诸侯中的盟友只有英布,便暂时容忍,没有立刻攻打英布。
一个月前项羽还是诸侯盟主;一个月后,他的盟友竟只剩下对他虚与委蛇的英布。其余诸侯,不是投向汉高祖,就是作壁上观。
刘邦的祭祀章程十分规整。
别说他现在麾下有许多儒生,就是原本历史中汉高祖刚起兵的时候,也只有他祭拜黄帝蚩尤,如诸侯起兵伐无道时一般,“纯乎帝王,无一毫草泽气”。
刘盈他阿父就喜欢这些虚的。
如祭祀,如大义。
如后世所言,大汉四百年,“其宏纲大义昭如日星”,由此开端。
……
四月,汉王控制天下诸侯兵马,全军缟素,攻打彭城。
彭城迅速投降,楚将带着楚王家眷逃走。汉王遂与诸侯入彭城,设宴庆祝。
诸侯陷入即将重新瓜分天下的喜悦中。汉王十分慷慨,与诸侯分享楚宫中的财宝美人,日日设宴。
诸侯并未认为自己此举有何不对。
虽然项羽肯定会打过来,但他们已经部署好了防备项羽的军队。
近六十万大军,难道还打不过项羽吗?
带兵作战是将领的事,诸侯日日盛会有何问题?春秋战国的君王在攻城略地的时候,不也在宫里享乐?
刘邦是一个极其喜欢美色和享乐的人。
诸侯与他同赴宴,玩得都很尽兴。
尽兴的诸侯,却没发现汉王世子从未出现在彭城中。
而汉王的心腹,竟也越来越少出现在宴会上。
汉王与诸侯设宴,谁会关心他人下属?
陈平牵着刘盈远眺彭城,李由在一旁笑话刘盈:“汉王都让你提前束发,你已经不是孩童,而是少年郎了,居然还要人牵着才肯走路,羞不羞?”
刘盈给李由丢了一双白眼:“难道不是提前五年让我留发的阿父更羞?”
虽然刘盈对留发后可以用上他精心收集的簪子很是开心,但刘邦急急让刘盈“长大”的态度,还是让刘盈很不满。
哪怕按照虚岁来算,他也提前四年束发了。难道将来还要提前四年及冠,提前四年入朝堂干活?
才不要呢!
孩童多好啊,可以随意耍小性子,旁人都纵容。等自己束发后,就不能让人抱着走了。
看看,看看,他就让陈平牵着自己,都有李由这样的碎嘴子出言不逊。
“即使世子提前束发,世子本身的年龄并未改变。”陈平换了一只手牵着刘盈,把刘盈拉到一边,自己站在了李由和刘盈中间。
李由很不齿陈平的谄媚,冷哼一声,走到张良身边,不愿意与刘盈、陈平站在一起。
李由此番举动,让满目愁苦的张良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居然有点想笑了。
蒙恬见到此举,也有些想笑。
韩相之子和秦相之子居然站在一起,侍奉同一位君王。
想笑之余,蒙恬又有些遗憾。
跟随汉王这短短时日,他有了许多感悟。如果他早早悟出了这些,早早向先主谏言,会不会大秦的未来就变得不同。
刘盈仿佛察觉了蒙恬的心思,对蒙恬道:“你想太多了。你们谁敢对秦始皇说他已经老了,快死了,赶紧立个太子,总比不立太子好?只要秦始皇不立太子,最无能的胡亥成为大秦皇帝的几率就最高。胡亥当皇帝,大秦就算情况稍好一点,顶多就是迟个几年灭亡而已。”
隋炀帝能把即将进入盛世的隋朝一脚踢向灭亡的深渊,胡亥不可能本事还不如隋炀帝吧?
刘盈还是挺看好胡亥的,秦二世一定不会比隋二世弱。
刘盈一席安慰的话,让蒙恬从此很少再陷入后悔的情绪中了。
蒙恬给留在成都辅佐萧何的蒙毅写信时,将刘盈的话写了进去,劝说弟弟也不要后悔了,没用。
蒙毅差点从成都杀过来,被萧何拦住。
大汉的元老们全都在外面带兵打仗,独留他坐镇大本营,连汉王世子都跑了。
蒙毅好不容易被他说动出山帮忙,他绝不能让蒙毅也跑了。
“不看了,趁着项羽还没来,我们赶紧去沛丰。”刘盈对彭城正在享乐的阿父竖了个中指,催着众人离去。
汉臣皆已知道刘盈竖中指的意思。他们对汉王世子侮辱汉王的行为,都微笑叹气,无一人出言阻止。
可见,汉王已经失去人心(重重点头)。
沛丰离彭城不到两百里。
刘邦安排好彭城的事,麾下核心臣子皆驻扎在彭城周围,文臣和老臣跟随刘盈去沛丰时,只用了三日。
刘盈去沛丰,也只需要花一两日。
沛丰的楚军虽然仍旧在坚守,但王陵已经能派人潜入城中。
若不是担心楚军与汉军家属同归于尽,王陵早就攻破了丰邑。
最终,他先攻下了沛县。丰邑仍旧在楚军手中。
刘盈到达的时候,王陵十分愧疚,不敢看刘盈。
刘盈扑上去就是一个拥抱,已经在留发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往王陵身上攀爬。
王陵躲避不过,只得把刘盈抱起来:“你长得真快,都这么高了。”
刘盈得意道:“那是,阿父都让我提前束发了。你看我的脑袋。”
刘盈低下头。
无论垂髫还是总角,孩童都只留两鬓的头发。现在刘盈头顶光秃秃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短短的绒发。
王陵单手抱着刘盈,另一只手摸了摸刘盈头顶短短的绒发。
软乎乎的,不像人的头发,倒像是幼兽的绒毛,十分好摸。
“盈儿,抱歉。”王陵轻轻揽住刘盈的背,终于哽咽。
他的哽咽声中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担忧惧怕。
母亲也在丰邑啊。
“不怪你,是吕释之废物。”刘盈毫不客气地当着吕台的面评价吕释之。
吕台闻言,只眉头稍稍跳了跳,权当没听见。
他想起自己离开时,阿父的叹息。
“好好伺候世子,要比世子其余侍从更加恭敬地伺候世子。”
盈儿……世子……
都是二叔的错!
“城内有人质,叔伯哪敢猛攻?吕释之有兵,竟不能与你们里外相应。他的兵呢?又被楚人夺了?”刘盈拍了拍王陵的肩膀,老气横秋道,“他若早早躲入山中,汉军来时,他早就与我们会合了。”
刘盈从王陵身上跳下来,又走到卢绾、夏侯婴面前。
“依托丰邑的城墙固守?他也不想想,现在的丰邑是楚军的丰邑,丰邑的城墙是楚军的城墙,是城中汉军家属的牢笼!我叮嘱他,他却不遵从我的命令,自作聪明。此事都是他之错,你们都不准再说是自己的错。”
刘盈拉着两人的衣袖:“听到没有!不准帮吕释之分担错误!我会生气!”
同样满目愧疚的夏侯婴和卢绾只能点头。
“你也一样,和你又没关系。你是吕释之的侄儿又如何,我还是他外甥呢。”刘盈又对吕台道,“别再缩着脑袋,叫什么世子,看得我想给你两脚。”
吕台:“……好。”父亲,我好像没办法特别恭敬地对待盈儿,因为盈儿会踹我。
“好了,都别再检讨了。”刘盈合掌,“现在向丰邑送信,告诉他们彭城已经城破,如果他们投降,汉王就给他们封侯。陈平,交给你了。”
陈平拱手:“是。”
刘盈相信,以陈平的口才,再加上汉军的威慑,他们应该能很快进入丰邑。
但他没想到的是,项羽在此时已经回到了彭城。
得知刘邦攻打彭城的时候,项羽便带着三万兵卒从鲁地偷偷回来。
刘邦攻破彭城时,项羽已经在彭城附近。
但他没有帮助彭城守军守城,而是派人偷偷潜入彭城,告诉彭城守将立刻投降。
刘邦在彭城与诸侯相会的时候,项羽悄悄拿下彭城以西的萧县,阻断了刘邦的后路。
在陈平入城的时候,项羽已经向彭城发起了进攻。
第75章 他以为汉王已死
刘邦已经做足了他认为的准备。
但局势败得之快, 他始料未及。
镇守萧县的是刘邦的连襟,樊哙。
樊哙自沛县起事就一直跟随刘邦,有许多战功。刘邦让樊哙镇守汉军的退路,除了与樊哙亲近, 也是信任樊哙的能力。
项羽却夜里突袭, 日中便击败樊哙。
樊哙一边收溃兵撤退, 一边派人去彭城送信。
但他的信使到达彭城的时候, 项羽的骑兵也到达了彭城。
项羽从齐地带回的三万楚卒皆是精锐, 且是三万骑兵。
战国时, 赵武灵王进行“胡服骑射”的改革, 成建制的骑兵才首先出现在中原战场。
那之前, 中原的骑兵以“车骑”为主,即驾驶战车, 很少单独骑马作战。
秦人擅长养马,和赵国的骑兵碰过几次后, 迅速跟上赵国“胡服骑射”的改革, 后来成为超越赵国的骑兵强国。
白起便擅长用轻骑兵。
即使秦人后来扫平天下时,因是大军团作战, 王翦多用车骑, 曾是蒙恬统领的长城军团也有一支强大的骑兵。
秦国的骑兵在王离、章邯与项羽一战中损失惨重。项羽阬杀秦卒后,秦国已经没有骑兵。
刘邦入秦, 没有继承到秦国的军事资源。
秦国的骑兵资源,被项羽悉数吸收。恰好, 项羽擅长的突袭打法, 正好适合骑兵。
诸侯联军近六十万,各自为主,战意不强。这件事刘邦早已经知道。
他以为, 汉军肯定是能与楚兵碰一碰的。
当项羽的骑兵撞进步卒中,汉军兵卒阵型瞬间溃散,刘邦站在战车上,满目茫然。
项羽现在军中兵数不止三万。
彭城是项羽的都城,是西楚国的腹地。项羽即使带走了西楚国大半精锐,各地守城将士仍在。
那些将士在汉军攻来的时候都纷纷退走。当项羽率领精锐回来时,他们也迅速整合在项羽身后。
三万骑兵,三万精锐骑兵,就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尖刀,狠狠扎进诸侯联军之间的薄弱处。
哪里有令旗,他们就杀入哪里。
当令旗倒下,兵卒就变成了无头的苍蝇,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如果是面对秦军,他们心有仇恨,就算没有令旗,兵卒也会扑向看上去像秦人的敌人。
楚军与诸侯的军队却没有太大的仇恨。兵卒打仗有的为了当兵吃粮,有的甚至是被迫入伍。
死亡的阴影罩下,本就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兵卒立刻溃散。
汉军虽然多是精锐,若是他们单独面对楚军,阵型不一定会被打散。但诸侯的兵卒一逃,最先遭殃的就是友军的阵型。
有的汉军甚至还未和楚军短兵相接,就被友军的溃军冲破阵型。
汉军兵卒被裹挟在溃兵中,即使不想逃,也只能顺着人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彭城战场上有谷水、泗水两条河流。
几十万的溃兵满战场乱窜,已经分不清敌我,也分不清路。
骑兵很显眼,他们便远离有马的地方。
楚国骑兵到处游走,把溃兵朝着谷水和泗水驱赶。
就算有河边的兵卒发现无法渡河,身后看不到河的溃兵也不会允许他们回头。
拥挤、推攘、践踏……楚国的骑兵的刀子还未砍钝,谷水和泗水上已经飘满了浮尸。
刘邦闭上了双眼,居然还能笑出来:“我想起曾经和章邯作战时,章邯的护卫也是这样的骑兵,与章邯一起瞬间跑得没了踪影。那时我就想,我也要这样的兵。”
可没有战马,没有骑将,他自己更是对骑兵一窍不通。
在亲眼看到项羽领着骑兵作战前,刘邦还以为骑兵的优点只是赶路快呢。
要怎么骑在马上作战?要怎么骑在马上保持阵型?要怎样的兵卒才能成为骑兵?
楚国步卒的质量还不如汉军兵卒。他们跟在项羽亲自率领的三万骑兵身后,收割溃兵却像是割草一样容易。
刘邦还未下令,只看见这战场的形势,就知道败局已定。
他又想起了章邯。
曾经他嘲笑章邯还未与自己兵锋接触,便带着护卫转头逃跑,胆子实在太小。
原来有的战斗,真的可以在主将还未下令之前,就已经看到了惨败的未来。
“撤退。”刘邦解开战车的缰绳,骑到马上。
他身边护卫皆解开战车的缰绳,成了一支骑兵小队。
这支骑兵小队只有不到百人。而这就是刘邦在看到章邯的护卫后,匆匆为自己培养的所有骑兵护卫数量。
他曾向蒙恬和章邯请教培养骑兵,蒙恬和章邯却摇头道,没有战马哪来的骑兵?
秦国的优良战马都被项羽所虏获。项羽杀降卒,可不会杀战马。
就算刘邦比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做了更多准备,溃败之势仍旧没有任何改变。甚至汉军被诸侯的逃兵裹挟,伤亡率也没有比原本历史中好到哪里去。
刘邦顶多撤退得从容一点,逃跑时没有太惊心动魄。
骑兵、骑兵、骑兵……
这两个字在刘邦心中生了根,仿佛梦魇。
……
“真是降维打击啊。”刘盈苦笑。
他长这么大,估计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绝望的苦笑。
在大汉中,刘盈恐怕是对骑兵最熟悉的人。就连蒙毅和章邯对骑兵的熟悉程度,肯定都不如他。
宋太宗的时候,宋太祖留下的精锐骑兵仍在,追赶他的也是辽国的起兵。明军的精锐以骑兵为主。
哪怕率领的是方块人骑兵,骑的是卡通小马,刘盈至少对骑兵的理论知识非常深厚。
他也曾想给大汉培养骑兵,萧何已经在汉地征集战马,刘邦也对骑兵很重视。
可没用。他们的时间太仓促,底子太薄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刘盈原本很乐观。
此时骑兵还是个新鲜事,没有高桥马鞍和配套的马镫,骑兵很难在马背上作战。后世骑兵的冲击战术,更是几乎不能实现。
冲力是相对的。没有高桥马鞍对骑兵的身体进行固定,骑兵就只能靠双腿把自己固定在马上,使用长枪冲击敌人的时候,太容易落马。
这个时代,还是步卒的时代。
就算是战车,秦国的战车经过多场败仗后多残破,就算是项羽也没有太多战车。汉军和楚军军事实力,应该差不多。
齐国战场就没有出现太多战车。战车也不适合项羽突袭。
没想到,有的将领真的能超越时代。
没有高桥马鞍,没有马镫,项羽凭借自己的勇猛气势,居然能带出三万轻骑兵。
哈,三万轻骑兵,打个屁啊。
刘盈只能庆幸自己知道汉军凑不出骑兵后,没有透露高桥马鞍和马镫。
若是被楚军学了去,若是楚军还给骑兵和马匹披了甲,哪怕只是皮甲,项羽大概真的战无不胜了。
三万玄甲兵跨时空降临楚汉战场,带兵的从小秦王李世民变成西楚霸王项羽,就问你怎么打!
什么兵仙兵神都会被一力降十会,撞得稀巴烂。
刘盈捂住额头,头有点眩晕。
“盈儿?”吕台护住刘盈,“别怕,我们离战场远,很快就能逃入砀郡。”
“陈平呢?还没回来?”刘盈靠在吕台身上,声音低沉。
他的童音压低,声线十分古怪刺耳。
李由来报:“陈平恐怕被困丰邑了。”
“李由,你与蒙恬带着老臣和文弱之臣先走,我去丰邑探探路。”刘盈放下手,“这是命令。”
李由本想拒绝,刘盈说出“命令”二字后,这位曾经的秦臣只能无奈拱手听令。
蒙恬对刘盈道:“我可以留下。”
刘盈摇头:“去砀郡。阿父托付给我的臣子,一个都不能死。”
蒙恬厉声道:“你更不能死!”
刘盈笑道:“相信我的灰兔。”
他拍了拍灰兔的脑袋:“我比你们跑得都快。我去王伯父军中看看情况,不会有事。”
蒙恬还想再劝,刘盈拿出了汉王的印玺和赐予的(这次不是偷的)兵符,蒙恬这位秦国老将军也只能拱手听令。
如果是汉将还会闹一闹,身为秦将,他们已经将听从命令刻进了骨子里。
刘盈对吕台道:“点两百骑兵,随我一同去丰邑。”
刘邦身边都只有一百轻骑兵护卫,但刘盈身边有两百。
刘盈曾经的勋二代护卫头子,都被刘邦要求学带骑兵。哪怕汉军还没有骑兵这个建制。
吕台领命。
刘盈穿上皮甲,只腿上是厚重的金属盔甲,站在了自己的小驴车上。
骑兵将小驴车围在中间,离开大部队而去。
蒙恬和李由站在青铜战车上,看着刘盈远去,眼神又担忧,又遗憾。
“如果世子再年长些就好了。”
“世子若是刘肥那个年龄,项羽何惧!”
众汉臣看着年少的汉王世子离去,却将重兵留下保护自己,心头酸胀,不能道出其中滋味。
他们只能祈祷汉王世子无事。
“若吕释之肯听世子的话……”
“唉,世子怎会有如此舅父?”
“世子定然无事!”
刘盈离开。李由、蒙恬不敢拖延,率领众人逃向砀郡。
蒙恬和李由万万没想到,他们到达砀郡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吕释之。
吕泽和吕释之前来迎接蒙恬和李由时,欢迎的话还未说出口,李由从车上跳下,一拳砸向吕释之的脸。
他按着茫然的吕释之,将吕释之挪倒在地,单膝压在吕释之胸口,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在砀郡?你怎么能在砀郡!”
吕释之被李由那一拳砸出了鼻血,心中火气升腾:“你老母的干什么!”
蒙恬拦住想要劝架的吕泽,蒙恬身后的汉臣拦住了其余想要上前的吕泽、吕释之下属。
“汉王家人可在砀郡?”蒙恬问道。
吕泽嘴唇一泯。
他看了一眼试图反抗的吕释之,艰难地开口:“不在。”
蒙恬问道:“那护卫汉王家人的吕释之为何在砀郡?”
吕释之终于把李由推开,起身辩解:“楚人不肯放刘季家属离开,但愿意先放走一部分汉军家属。我先护送其余汉军家属离开丰邑。”
蒙恬道:“其余汉军家属被放出城后,大可入王陵军中。王陵就在丰邑附近驻扎。你为何不在王陵军中,而是在砀郡?”
吕释之语塞。
蒙恬又道:“就算汉军家属投奔砀郡更安全,也该其他人护送。你是汉王派去守卫家属的将领,为何擅离职守?”
吕释之还未想出如何回答,蒙恬接着厉声道:“再者,你为何直呼汉王名讳?!”
摔倒的李由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尘土:“你带了多少人离开?汉王家属身边还有多少护卫?陈平呢?”
吕释之不语。
吕泽捏了一下拳头,哑声道:“吕释之是为了护送父母离开丰邑,才擅离职守。他留下了一半护卫。”
李由气笑了:“你们还没解释,为何吕释之擅离职守!吕释之夺了王后护卫的统领权,怎么能擅离职守?!”
吕泽无法回答。
他看到吕释之护送父母来到砀郡的时候,心中竟然没有半点家人脱困的喜悦之情。
汉王的家属还未脱困,自己的家人全部全身而退。
吕释之你在做什么?!
吕释之大概也知道他做得“不厚道”,所以没有去投奔更近的王陵,而是前往砀郡。
吕释之的理由是,他从守城楚军口中听闻项羽回来,彭城大败,因此趁乱贿赂楚军,先送父母到安全地方。
等父母到达砀郡,他就立刻返回。
但吕泽知道,借口是假的。吕释之不蠢,不会不知道汉王得知此事的态度。
吕泽看到从彭城而来的汉臣们愤怒的神情,扫了一眼人群:“盈儿呢?”
李由冷笑:“汉王世子命我等护送老臣来砀郡,自己率一百骑兵救母而去。你的儿子吕台跟随汉王世子左右。”
吕泽紧握的拳头松开。
他拔出剑,插入地面:“若汉王后和汉王世子出事,我定亲手取吕释之性命。”
李由走到吕泽身边,声音细微几不可闻:“希望你说到做到。吕释之弃汉王家属独自逃亡,不就是得知汉王惨败,生死未知,就当汉王驾崩,以为吕家能自立了吗?”
他后退一步,避开吕泽挥来的拳头。
“汉王应该也正向砀郡而来,你自己向汉王解释吧。”李由讥笑出声,“吕泽,你也算被连累惨了。”
吕泽闭目不语。
吕释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也不语。
……
“我阿母呢?”刘盈问道。
陈平擦干脸上血迹,道:“吕释之带走大半护卫,只护送父母离开。王后心中有愧,让仆妇扮作兵卒,自己坐于车上引开楚军,命我护送汉王父母和汉军其余家属逃离丰邑。”
刘盈扫了陈平身后一眼,仰头对陈平道:“辛苦了。”
陈平跪地请罪:“未能保护王后,请世子责罚。”
刘盈将陈平扶起:“王和世子不在,王后就是君。君的命令,臣必须听。你何错之有?”
他转头对王陵、夏侯婴、卢绾道:“王伯父随我去寻找阿母,夏侯叔父和卢叔父请继续攻城。陈平既已护卫汉军家属杀出丰邑,丰邑守卒惧怕项羽责罚,定会士气低落慌乱。趁着项羽还未来丰邑,你们要夺下丰邑。从砀郡前往丰邑的道路已经被截断,我们只能依托丰邑等候救援。”
王陵、夏侯婴、卢绾三人拱手:“臣听命。”
刘盈问陈平:“汉军家属皆已逃出吗?”
陈平看了王陵一眼,摇头:“王将军的母亲高义,与老仆扮作汉王父母,与王后一同引开楚军。她……”
陈平停顿了一下,哑声道:“她言,汉王派将军你来迎接汉王家属,你却没有完成汉王的嘱托,这是你之罪。她是你的母亲,要为你的罪责负责。汉王是宽厚长者,你要谨事汉王,无持二心。”
王陵身形一晃,被刘盈拉住:“没时间给你晕,赶紧和我一起去救母!”
“是、是……”王陵赶紧上马,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吕台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气得哭出来。
吕释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们吕家全家都要被你连累!
还有大父,你怎么能跟着吕释之跑了?你的智慧呢?老糊涂了?
有王伯父之母做对比,吕家是什么借口都没用了。
“我没有迁怒他人的坏毛病。”刘盈站在驴车上,对马背上的吕台道,“阿父更是宽容。你等着,就是吕释之也不会受责罚。”
他说着,笑了起来,笑声冷冽。
“看在吕泽的份上,吕释之不会受责罚。但大舅父恐怕要为吕释之的错误拼命了。”
刘盈丢下这句话,与王陵等人一同离去,追向陈平所指的方向。
陈平这才摇摇晃晃坐在地上。
他伤得很重,咬牙没让刘盈看出来。
其实刘盈看出来也没什么。只是他没能护住刘盈的母亲,不想听到刘盈担心他伤势的话。
“吕释之是以为汉王战亡,才带父母逃离丰邑。”陈平对卢绾和夏侯婴道,“他真是愚蠢,难道汉王出事,大汉就能属于吕家吗?”
夏侯婴和卢绾没想到一向圆滑的陈平,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大概以为肥儿懦弱,盈儿年幼。汉王若出事,能领导汉军的就只有吕泽了吧。”卢绾很得刘邦宠信,他不用圆滑,什么都敢说,“不说盈儿,肥儿可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懦弱。”
夏侯婴也道:“韩信性格高傲,连我们的面子都不给,却对肥儿信任有加。韩信信任的副手,能力怎会差?更不说盈儿……”
夏侯婴长叹了一口气,不解道:“吕释之是眼瞎吗?!”
军医为陈平重新处理伤口。他将银针从火苗上燎过,再给陈平缝合崩裂的血肉。
陈平神色自如,语气平静:“眼瞎心盲,自寻死路。”
陈平的伤口重新处理后,军营给陈平开了一剂镇静的药汤。陈平服用后,终于能好好睡一觉。
夏侯婴和卢绾一边在军中安置汉军家属,一边重新组织将士攻打丰邑。
因老家在丰邑,刘邦把丰邑经营得比沛县还好,城墙比沛县修补得更完善。
夏侯婴和卢绾便把已经攻下的沛县守兵撤出,共同攻打丰邑。
他们将固守丰邑,等候救援,没必要再分兵。
果然如刘盈所料。
陈平与吕娥姁商议后,冒险带领剩余守卫,在丰邑老乡的帮助下杀出重围。丰邑守将丢了汉王家属,想起项羽的残暴,惶惶不安,很快就弃城逃跑。
夏侯婴和卢绾带兵进入丰邑时,沛县许多人拖家带口来到丰邑,要和夏侯婴、卢绾一同守城。
项羽喜欢屠城,连小孩都知道。他们很担心项羽杀回沛县,会烧屠沛县。
青壮拿起武器投军,老弱妇孺扛着石头沙土修补城墙。
汉军没有强行征召,沛丰人便自己主动来帮助守城。
“守住了城,刘季和盈儿就该回来了吧?”
“会回来。等盈儿救回母亲,立刻就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好想他们啊呜呜……”
沛丰人想起自项羽占领沛丰后的担惊受怕,难以抑制哭泣。
夏侯婴和卢绾十分愧疚。
他们在说谎。等汉王派兵来救,他们……他们大概是会撤离沛丰吧。
不知道王陵和盈儿追到两人的母亲没有。一定要无事啊。
夏侯婴和卢绾在祈祷时,王陵和刘盈沿着路上痕迹,竟然一路追到了彭城郊外。
彭城的战斗早已经结束,战场都已经被打扫干净,楚军正在修补城墙。
王陵和刘盈带领汉军藏在林子里。
彭城城门大开,他们却不能再往前一步。
“难道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说?”刘盈自言自语,“命运啊命运,真的那么玄乎吗?”
王陵艰难地把视线从彭城城门移开:“盈儿,我们回去吧。等禀报汉王后,再想他策。”
刘盈指着王陵:“把他绑起来。”
王陵以为刘盈在生气,乖乖被绑。
刘盈又指着吕台:“把他也绑起来。”
吕台也乖乖被绑。
刘盈让护卫把王陵和吕台关进马车里,对王陵的副将拿出兵符和汉王印玺:“我命令你带着军队撤退。”
副将惊讶:“世子,那你呢?”
刘盈笑了笑,重新跳回驴车上。
“我不信任何我不喜欢的命运。”
刘盈驾着驴车从藏身处走出。
护卫想拦住刘盈,刘盈却把身上兵符和汉王印玺都丢给护卫:“不听世子的命令,你们要当吕释之第二吗?”
护卫只能停下脚步。
“快走,别让人发现了,免得误了我的计划。”刘盈背对着汉军挥手,清亮的童音中带着笑意,头顶总角间刚长出来的绒毛被太阳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我的护卫留在原地。阿母、阿姨和王媪马上就能出来,你们得护送他们离开。”
汉军不愿离去。
他们也一步都不敢动,只能瞪大着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刘盈驾驶驴车,来到彭县城下。
马车中的王陵和吕台已经听到刘盈的话,知道刘盈为何要绑住他们。
他们嘴里绑着布,手脚都被束缚得很紧,只能无力地挣扎。
“汉王世子刘盈在此,求见西楚霸王。”
刘盈从驴车上跳下来,先对城门作揖,再伏地叩拜。
“古有质子,未有质妻。”
“仆愿为质子,换母平安。”
“仆汉王世子刘盈!求见西楚霸王!”
城门的楚军喧哗不敢前。
一个楚将斥退众人,走向伏地跪拜的总角稚童。
汉军远远藏在树林中,仿佛全部变成了雕像,眼睛都许久没有眨动。
直到眼睛睁开太久,泪水模糊了双眼,他们才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王陵和吕台在刘盈离开后就被刘盈的护卫松绑。
他们相互扶持着站在石头上,不顾可能被楚军发现,驻足远望。
两人看到刘盈一直跪在地上。
足足一个时辰。
第76章 为大王成就美谈
项羽是故意折辱汉王世子。
项羽自起兵后, 除了被项梁、楚王压制这一点小挫折,一共二十七年人生,一直顺风顺水。
特别在打仗这件事上,项羽从未受到这么大的屈辱。
按照项羽的脾气, 他这时候该把刘邦的老家沛丰给屠了。但项羽是一个天才将领, 他只会在保证胜利后才使小性子。
每一次屠城和阬杀, 项羽都是在胜利之时, 确定敌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后, 才会动手。
屠杀有反抗之力的人会削弱他的势力, 像项羽这样的天才, 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
刘邦虽败, 但别说汉军还抱有汉中关中大片领土,甚至砀郡等地都在汉军手中, 他还没把汉军赶出楚国去。
沛丰并非战略要地。在彻底击败刘邦前,项羽不会特意分主力去攻打沛丰, 以免给刘邦可乘之机。
他对沛丰的楚将只有一个要求, 把刘邦等人的家属带回彭城。特别是刘邦的父母。
楚将却只带回来汉王后。
项羽怒不可遏,要阬杀前去追捕刘邦家属的楚将。
经过心腹苦劝, 项羽才忍下来。
他看着汉王后, 意兴阑珊。
一个女人,没有任何用处。
就算是吕氏, 也不会顾及这个女人的性命。他们与刘邦的联系,有吕后所生的汉王世子就够了。
至于汉王世子心里怎么想, 项羽已经从投降的诸侯口中得知汉王世子只是个总角孩童, 一个总角孩童怎么想有何意义?
即使很少读书,项羽也知道俘虏的敌军女眷的作用。
敌军女眷就是用来侮辱敌军将领的道具,现在放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把汉王后烹杀后给刘邦寄一罐肉汤,或把汉王后纳入房中为妾。
项羽的下属希望是后者。
吕泽是刘邦麾下大将,如果吕氏被西楚霸王纳入房中,有了身孕,劝降吕泽就容易了。
但项羽不愿意将吕氏纳入房中。
他是个十分自我的人,不愿意牺牲自我。
项羽哪怕跟随叔父逃亡时也是被人奉为座上宾,从未吃过苦,更别提下地什么。
他的后宫都是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素手纤纤的绝色佳人。这样的佳人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能养得出来。
汉王后却曾经是农妇。
她生火做饭,纺线织布,种田舂米,皮肤上有太多风霜磋磨的痕迹,双手指节粗大得如同狰狞的树枝。
且汉王后这个农妇举止谈吐也都很粗俗,说话粗声粗气,居然还对楚将吐唾沫。
对看惯了贵女的项羽而言,实在难以入眼。
项羽已经决定,等选个良辰吉日,就烹了汉王后和她的奴仆,给刘邦送一罐肉。
一个不能用来威胁刘邦的废物,也只有这点用处了。
项羽既已下定决心,下属便也不劝了。
汉王后就算怀了大王的孩子,但大王不可能封他的孩子为世子,吕家肯定更优先扶持汉王世子这个能继承王位的外甥。他们用汉王后离间吕氏和汉王的可能性其实也不大。
没有太大用处的女人,杀就杀吧。
吕娥姁没有得到好的对待,与奴仆一起被关在牢狱中。
她跪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听牢门外的狱卒的话语侮辱。
“什么汉王后,一点用处都没有,汉王和吕家都不可能来救她。”
“哈哈哈,你听说了吗?本来范公让大王纳了汉王后,大王瞧不上她!”
“当然啰,那汉王刘邦曾经就是个农夫,汉王后就是个粗俗的农妇。大王何等尊贵的人,哪瞧得上她?”
“她不是说自己的名字叫吕雉吗?雉不就是野鸡吗?听这名字,就是个低贱蠢妇。”……
楚卒们指着蓬头垢面的吕雉嬉笑。
吕娥姁双手放在膝盖上,背微微拱起,神情呆滞,仿佛失了心神。
在她的身旁,一个总角侍童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还有一个老妇轻轻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王后,不怕不怕。”老妇道,“只是一瞬间的疼,很快就没感觉了。”
吕娥姁勉强扯了扯嘴角,却难以抑制慌乱和恐惧。
她做了死的准备,但死到临头,她又恐惧死亡。
怎么可能不恐惧?
不想死……我不想死……刘季,兄长,救我……你们真的要放弃我吗?
还有盈儿……不,不,希望盈儿不知道这件事。
吕娥姁想起离开前对自己多次叮嘱的孩子,心里泛起后悔的苦楚。
如果她好好记着盈儿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被俘?
如果她早早带着护卫藏入山中,是不是早就脱身了?
牢狱的黑暗笼罩在吕娥姁的心头,狱卒骂她粗俗无用,没人会救她的话更是刺伤了她的心。
吕释之早早地抛弃了她,是不是也认为她无用?
父母跟随吕释之离开,半点没有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认为她无用?
是不是她已经为汉王生了一个有吕家血缘的好儿子,对父母和兄长而言,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或许我真的是没有一点用处,所以他们都会放弃我,没人会来救我。
都是我太蠢了。
我没有听盈儿的话,没有听刘季的话,所以现在这样的结局是我自找的。
我活该去死。
吕娥姁的身体微微颤抖,颤抖又渐渐消失。
她突然就不怕了。
因为她就是活该受这样的苦,那还抱怨什么?
总角侍童静静地看着吕娥姁脸上的神情变换。
她收回了抓着吕娥姁衣角的手,将手伸到了袖子里,钻进袖子里的锦囊。
在吕娥姁已经做好惨死的准备时,项羽却派人把她从牢房里接出来。
他甚至让人给吕娥姁找了一身好衣裳,让吕娥姁和她扮作刘邦父母的仆从都将容貌打理了一番。
吕娥姁不明所以。
老妇道:“或许楚王心存怜惜,让我们死前体面一点。”
吕娥姁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
老妇轻笑:“管他是怎样的人,我们如此想就好了。你我都做好了死的准备了,难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他想让我们惧怕,我们非要昂首挺胸地面对他。”
老妇替吕娥姁打理散乱的头发。
吕娥姁轻轻颔首,勉强挤出笑容。
侍童又死死地抓进了吕娥姁的衣角。
吕娥姁弯腰轻轻将侍童抱起来:“抱歉,连累你了。你不该跟着我。”
侍童摇头不语。
吕娥姁只当她吓坏了,没有再和她说话。
梳洗一番后,吕娥姁被楚人带去了城门。
她惊讶地发现,被分开关押的曹氏、审食其等人,也被楚人带到了城门上。
吕娥姁引开楚兵时,本让曹氏跟着陈平逃走。
曹氏却哭求要和吕娥姁一同引开追兵。
“如果王后在此蒙难,我有何面目去见盈儿?阿姊,让我陪着你吧。”
因曹氏哀求,吕娥姁只能带着曹氏一同送死。
她有小心思。
吕娥姁明知道自己死了,曹氏活着,或许能看顾盈儿一二。
她却很难接受这件事。一想到盈儿以后会认另一个女人当母亲,她就心里和针扎似的。
所以哪怕是曹氏主动与吕娥姁共患难,再见到曹氏时,吕娥姁也不敢去看曹氏的眼睛。
曹氏并未发现吕娥姁的异样,她激动地扑了上来:“阿姊,太好了,你没事!”
吕娥姁身体一僵,轻轻回揽住曹氏:“嗯,你也没事,太好了。”这句话是真心的。
在吕娥姁和曹氏相拥而泣的时候,项羽来到了城门上。
他让人分开吕娥姁和曹氏,让两人看向城门下。
吕娥姁惊疑不定地朝城门下看去。她猜测项羽是不是要在城门上杀了她,把她的脑袋挂在城门口。
如果是这样,倒是轻松了。
“那个跪在城门口的小孩自称汉王世子刘盈,你看看,他是你的儿子吗?”项羽语气冰冷道。
正忐忑不安的吕娥姁一愣,猛地扑向城墙。
侍童忙抱住吕娥姁的一条腿,担心吕娥姁从城门上跳下去。
曹氏、审食其,和扮作吕娥姁仆妇的王陵之母也扑向了城墙。
彭城的城楼很高大,年少的孩童跪在地上,十分不显眼。
他本就小小一团,跪趴在地上,就显得很小了。
这副模样,谁也看不出他的面貌。
但他的身旁,有一辆小小的驴车。
灰色的小毛驴垂着头,静静地陪着他。
那只小毛驴很凑巧地站在了向阳处,给跪趴在地上的孩童遮住了并不刺眼的阳光。
驴车的阴影将孩童罩在其中,就像是保护他的外罩。
“不、不……怎么会……怎么可能!”吕娥姁死死抠着城墙的石头,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侍童死死抱住吕娥姁的腿,焦急道:“王后,王后,世子已经来了,就不可能逃得掉!就算你现在死了,他也不可能逃得掉!他为了救你而来,你难道要死在他面前,让他功亏一篑?!”
吕娥姁站直身体,瞪着眼睛看着侍童的神情,就像是一个要噬人恶鬼。
侍童往袖口摸了摸,将锦囊露出了一个边,又把锦囊收了回去。
其余汉人也吵闹了起来。
有的在喊“不可能”,有的在哭“世子糊涂”,审食其和王媪则大叫“这不是世子”。
侍童趁着嘈杂声,压低声音道:“老大锦囊有言,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让我陪着你。如果你被抓了,我就要保护你,不能让你自杀。他会来救我们。”
萧壮壮仰起头:“老大从未出错。旁人只要不相信他,就一定会出错。婶婶,这次你不可以再不信老大了。”
她抱住吕娥姁的手,悄悄将自己袖口的锦囊转移到吕娥姁的手中。
因萧壮壮只是个总角孩童,楚人没有搜她的身。
她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模样,将怀里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连头上戴的绢花都送给了楚人。
这只锦囊,被她成功地藏在了袖口中。
吕娥姁知道刘盈给萧壮壮留了锦囊,也知道萧壮壮还有个锦囊没拆。
她以为刘盈没有算到自己将护卫都给了吕释之,后面的锦囊已经没用。
难道盈儿,盈儿已经料到自己会被项羽抓走?
是了,盈儿能看到“未来”。
刘季不愿意知晓未来,担心会走错了路;自己没有向盈儿询问未来,担心会藏不住话。
吕娥姁这时想起刘盈对吕释之的不信任。
她惨然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吕娥姁咬牙切齿,面容狰狞。
她明白了,都明白了。
原来她命中注定有这一劫,原来吕释之和父母命中注定会抛弃她。
“他是你的儿子吗?”项羽又问道。
吕娥姁转身垂首,神情颓然:“是。”
审食其和王媪大惊失色:“王后,你不能……”
两人还未说完话,项羽手一抬,他们被楚人捂住了嘴。
“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惜受父连累。”项羽面露欣赏之色,“他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了,竟没有晕过去。”
吕娥姁两只手缩在袖口中,一只手紧握着刘盈的锦囊,一只手紧握着藏着的簪子。
她差点没控制住,握着簪子向项羽扑过去。
大半个时辰?!
盈儿还那么小,你居然让他在地上跪了大半个时辰?!
即使你恨着刘季,盈儿只是个总角孩童,你折辱一个孩童,难道面上不难看吗?!
吕娥姁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跪在地上,哀哀戚戚道:“盈儿年幼,不过总角稚龄,请大王怜惜。盈儿若生病早夭,就无法给大王当质子了。”
项羽走到城门口,脸上带着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看到有趣玩具的孩童。
他有时的笑容很天真烂漫,真的如稚童一样。
“不过一总角孩童,刘邦难道真的会顾忌他?不如和你一同杀了,送给刘邦。”
吕娥姁惊慌失措,一时想不出回答的话。
项羽没听到想听的回答,十分失望。
这时候,他希望有人与他据理力争,这才有趣。
项羽坐回席上,让人端来美酒:“还不到一个时辰,再等等,我看他能不能坚持下去。若能坚持一个时辰不晕倒,我就给他一个见你的机会。”
吕娥姁愕然地看着高兴地饮起酒来的项羽。
她看出来了,项羽认为盈儿救母这件事很有趣。他在把盈儿痛苦和自己的挣扎,当作一件趣事观赏。
日头一点一点地西斜,吕娥姁站在城门上,刘盈跪伏在城门下。
母子二人皆一动不动,仿佛石像。
项羽嫌看得不尽兴,还让美姬上城门献舞。
楚将们也被项羽尽数叫来,一同观赏这件极其有趣的事。
他们对趴在城墙上的吕娥姁指指点点,又对城门下的刘盈指指点点,皆嬉笑。
少数没有嬉笑的人,以酒杯遮住自己不赞同的神情。
范增很早就警惕刘邦,早早劝项羽杀了刘邦。
他还劝项羽纳了汉王后,以离间刘邦和吕泽。
范增对汉王的毒策,项羽一个都没有准许。
这个垂暮老人意兴阑珊地眺望城门下。
折辱一个孝子有什么意思?就算汉王后和汉王世子都死在了这里,对刘邦又有何影响?
不过一个没用的女人,和一个总角的孩童,与大局无关。
既然与大局无关,大王为何要折辱他们?这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天下都在骂大王放逐弑杀楚义帝,大王的名声本就已经很差了。大王现在折辱一个幼童,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吗?
范增想劝说,但想起项羽从不听他劝说,便闭上了嘴。
项羽说让刘盈跪一个时辰,就点着香硬等了一个时辰,才让人把刘盈叫上城门。
刘盈生生跪了一个时辰,起身时半晌爬不起来。
他虽然提前准备了“跪得容易”,但没想到背才最难受。
刘盈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又摔倒,又爬起来,再摔倒,如此好几次。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个孩童已经用尽了体力,完全靠着意志力行走。
即使是守门的楚卒和叫刘盈上城门的楚将,都于心不忍。
刘邦入彭城的时候,彭城几乎没有守卫,很快就撤退了。刘邦没在彭城制造太多杀戮,更没有屠戮彭城庶民。倒是项羽回城后,刘邦损失惨重。
因此虽然被刘邦夺了城,彭城人对刘邦却没有太多恶感。
他们只是对这无止境的攻城略地打打杀杀麻木了。
因不恨刘邦,彭城人便也不会迁怒刘盈。
得知刘盈独自来彭城是为了救母,彭城人都很敬佩这个孝顺的孩童。
在项羽让刘盈跪伏了整整一个时辰,刘盈的信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彭城,也传到了投降的诸侯耳中。
诸侯想起那个在诸侯会议上,往刘邦怀里钻的孩童。
那时的汉王世子看上去倨傲无礼,任性妄为。谁能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大孝子?
“你还好吗?”
楚将虽然怜惜刘盈,但不敢出手相助,只能放缓脚步。
刘盈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在爬城楼的时候再次跌倒。
一个青年将领拉住了他的手。
刘盈晕乎乎地抬头。
他头昏脑涨,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还是露出乖巧的笑容道谢:“谢谢。我没关系,我能爬上去。”
那将领皱了一下眉头,把刘盈抱了起来。
“小将军……”楚将惊慌道。
将领打断了他的话:“我送他上去。没事,兄长不会对我如何。”
项襄低头看着怀里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的孩童。
他用袖口给刘盈擦了擦汗珠,抱着刘盈走上城楼。
见项襄抱着刘盈过来,项羽惊讶地放下酒杯。
项襄在项羽发问前,先恭顺道:“汉王世子体力用尽,爬不上城楼的楼梯。兄长急着召见他,我就抱他上来了。请兄长赐他一杯水。”
项羽虽不信任项襄,但对项襄脾气很好。
他要向刘盈问话,本也要让刘盈缓一缓,便派人给刘盈送来水。
刘盈喝水的时候,用袖口掩饰着,悄悄往嘴里塞蜜渍的果肉。
他在跪趴着的时候,就一直在悄悄吃东西,以免晕过去。
喝完水,刘盈缓过劲。
他用袖口擦了擦脸,再次对项羽跪下磕头,等项羽问话。
项襄见刘盈又跪了下去,于心不忍:“兄长,给他赐座吧。如果他生病,我们还要为他治病,很麻烦。”
项羽点头,命刘盈起来,跪坐在席上。
“你从何而来?为何独自一人?”项羽好奇地询问。
刘盈声音有点颤抖,听得出来他很害怕,但很有毅力地强忍着:“仆从砀郡而来。听闻母亲被俘,便偷偷独自从砀郡跑来彭城。”
项羽又问了刘盈一些琐事,刘盈都条理清晰地一一回应。
关于军事上的事,刘盈一无所知。他一直跟着汉中大儒读书。
此次刘盈来砀郡,是因为刘邦以为他胜券在握,便让吕泽把刘盈接来。所以得知彭城战败的时候,刘盈正好在吕泽军中。
项羽对儒家什么的不感兴趣。范增很感兴趣,问了刘盈一些儒家经典。刘盈虽不算对答如流,也看得出经过了很好的启蒙。
范增叹息:“原来是师从大儒,怪不得你如此孝悌。”
见项羽不太明白儒家和孝道的关系,范增便细细对项羽讲述了一下儒家为何物。
项羽原本所封的鲁县就是儒家的大本营,最重视忠义孝悌。
哪怕项羽几乎没去过鲁县,鲁县也对项羽十分忠诚,纳税出人都很积极。
想起鲁县那群人,项羽点了点头,明白了儒家是个什么东西。
项羽满足了好奇心后,才问正事:“你来救母,不担心我把你和你母亲一起杀了?”
刘盈苦笑:“仆想过,但如果仆不来,母亲肯定活不了。仆读过《春秋》,从未见哪国叛将的女眷被俘活能活下来。”
项羽听刘盈称刘邦为叛将,露出满意的神情。
刘盈偷看项羽的神情,揣测出项羽此刻的心情后,才继续开口:“仆虽害怕,但仍旧相信大王会同意仆的请求。”
项羽顺着刘盈的话道:“为何?”
刘盈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道:“大王与仆父亲不同。父亲虽让仆跟随大儒学读书,但从来不在意礼义廉耻,所以才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大王。大王出身高贵,乃楚国旧贵之后,家学渊源,品德高尚,很重视人的品性。”
项羽矜持地颔首,其余楚将的眼底浮现茫然的神色。
“仆老师浮丘伯师从荀子,荀子便在楚国兰陵教导学生。仆自读书起,便向往楚国衣冠文化。老师说,楚人个个都是君子。如果换作一个草莽,仆不敢前来。但大王天生贵胄,如《春秋》中记载的明君一样,或许会愿意成全一桩孝子救母的美谈。”
刘盈夸完后,没等楚人反应,又紧接着道:“再者,父亲好美色,妻妾子嗣众多。大王留下仆的母亲,对父亲没有任何用处;大王将仆和母亲都留下为人质,父亲可能会立他人为后,仆和母亲都无用处。”
他仰起头,神情十分认真。
刘盈之前声音一直在颤抖,夸项羽的时候也在颤抖。
在说这几句话时,他的声音变得平静镇定,神色老成不似孩童。
“仆留下,母亲回去。母亲定会为了救回仆竭尽全力。因母亲还活着,吕家要维护父亲和吕家的联系,也会站在母亲这一边。父亲因吕家不敢废后,我便一直是汉王世子。”
刘盈说罢,重重磕头。
吕娥姁被人拦住,不能冲向他的孩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刘盈将额头磕出血。
她大大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就像是破了洞正漏雨的废旧房屋。
“只要母亲回去,我这个质子就会有用。或许父亲最终会放弃仆,但……但总会有一点用处。”刘盈叩首,“仆既能为大王成就一桩美谈,又有实际用处。请大王留下仆,放走仆的母亲。”
项羽颔首,神色自得,允了。
第77章 跟着我说你无错
项羽是一个很有英雄气概的人。
英雄惜英雄, 项羽对同样有英雄气概的人很宽容。
如在鸿门宴上,项羽就很敬佩闯入宴会的樊哙,称樊哙是壮士。
项羽又是一个脾气暴躁,心眼很小的人。
在他面前, 英雄气概不能太足了。如果太足, 他会觉得丢了脸面。
如王媪为了不让项羽威胁王陵而自尽, 若换成刘邦那个品性低劣的人, 定会夸赞并厚葬王媪。
张敖的门客替不知情的张敖谋反, 因门客表现得有情有义, 刘邦也赦免了他们, 还给没死的门客都封了官。
死了的人没有威胁, 用来收买人心再适合不过。
项羽却是真性情,王媪自尽让他感到了挫败, 他就把王媪的尸体烹了。王媪尸骨无存。
《史书》中的细节可能失真,但人物性格盖棺论定。
刘盈深知项羽的英雄气和真性情, 一番说辞都卡着项羽的心头好来。
刘盈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总角孩童, 不会让人感到威胁,就是天天喊打喊杀的范增都提不起杀他的心。
项羽展现了他豪爽大度的英雄气概, 不仅同意释放所有汉军俘虏, 还给了刘盈一日时间,与母亲告别。
吕娥姁被关押了几日, 也需要吃顿饱饭,才能逃命。
项羽吩咐了楚王后照顾刘盈, 楚王后给刘盈安排了一个靠近她的幽静小院。
刘盈孝顺母亲, 楚王后对刘盈很有好感。她开了自己的私库,给刘盈的小院补足了生活用品。
曹氏带着仆从为刘盈整理屋子,吕娥姁、王媪、审食其和萧壮壮与刘盈, 在院子最里面的小屋内聊天。
或许是太有英雄气概,或许是轻视刘盈的年龄,项羽没有派人监视他们。
“阿母,别哭了。”
吕娥姁一边呜咽,一边给刘盈的额头上药。刘盈一离开陌生人的视线,乖巧的表情就变成了不耐烦的倒三角眼。
吕娥姁给刘盈上好药,抹了抹眼泪:“都是阿母没用,都是我的错……”
“停停停,先听我说。”刘盈给了吕娥姁下巴一个头槌,吕娥姁差点把舌头咬住。
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熊孩子。如果不是刘盈额头上还有伤,她差点条件反射给刘盈脑门一下子。
现场气氛本来挺忧伤的,刘盈这一头槌,在场三人的嘴角都没忍住上弯。
审食其捋了一下嘴角,才变回了悲伤的表情。
刘盈钻进吕娥姁怀里,抱着吕娥姁的脖子,拉长声调道:“阿母,你知道我最烦你哪一点吗?你能不能学到我和阿父半点自信啊!”
吕娥姁结结巴巴:“什么、什么自信?”
刘盈沉沉叹口气,晃着他阿母的脖子,非常不孝顺地数落他阿母。
“阿母,你曾经带领几万流民回沛丰。那时我只在马车上睡觉,事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嗯,但是……”
“在沛丰的时候,阿父下属的家眷都是你在照顾。阿父奖赏下属的家人时,都是交给你,对不对?”
“是,可……”
“就说这次吕释之拿走你的护卫,我不信阿母是没有思索,任凭吕释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刘盈几次打断母亲的话,“阿母,告诉我,你将兵交给吕释之时是如何思考的。”
吕娥姁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小声道:“我、我不会带兵。吕释之是能随你父亲攻城略地的大将,他的任务就是保护沛丰的家眷。兵在吕释之手中,比在我手中强。”
刘盈道:“这不就对了?阿母是经过思考才做出决定。”
吕娥姁焦急道:“这哪里对了?!我没有听你的话,才让你受了这样的苦,我……呜呜呜……”
吕娥姁再次泣不成声,并按住了又想给她一个头槌的刘盈。
刘盈没撞到母亲,遗憾地给了萧壮壮一个眼色。
萧壮壮撇开脸。
虽然她是老大的二把手,但忠臣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辅佐老大不是助纣为虐。
见二把手居然无视自己,不肯偷袭自己的母亲,刘盈给了萧壮壮一个威胁的眼神,只好用脑袋顶着母亲的肩膀,打击力度聊胜于无。
“我的话就是对的吗?谁说的?你看阿父,就不愿意听我说,阿母不也支持阿父吗?”刘盈拱完后才道。
吕娥姁知道刘盈话里说的是何事,捂着嘴抽泣:“那哪能一样?”
刘盈靠在母亲肩膀道:“那哪里不一样?阿母的错造成了什么损失?吕释之离开后,阿母靠着很少的护卫,仍旧护住了汉军的家眷,等到了陈平接应。陈平带领汉军家属杀出重围时,阿母还以身为饵引开了楚军。”
吕娥姁道:“但是你……”
刘盈这个熊孩子就不让母亲说完话:“我怎么了?我好端端地待在最安全的地方,来救你是我自己的决定,和阿母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是确定自己不仅能换回阿母,还很安全,才会过来。你当我傻啊?项羽抓一个你,再抓一个我,一家人在彭城整整齐齐,坐在大锅旁等项羽拿你我威胁阿父?”
吕娥姁表情扭曲。
她明明很伤心,却差点被刘盈这话逗笑。
唉,这时候怎么能笑呢!
刘盈见母亲止住了哭泣,对母亲做了个鬼脸:“阿母有时候真的很烦啊,能不能别老说自己没用,说自己有错。你应该这样说……”
他清了清嗓子,从吕娥姁怀里出来,站起身背着手仰着头:“都是刘季那个老匹夫的错!六十万大军被项羽几万大军瞬间击溃,我离那老匹夫就不到两百里,他只知道日日笙歌,居然没有先来救我!”
吕娥姁实在是挂不住悲伤的表情了。
她脸上还带着泪,嘴角已经压不住上翘的幅度,只能以袖掩口,遮住自己强忍着笑意的扭曲表情。
刘盈摇头晃脑:“再说了,我儿刘盈没错吗?他这个汉王世子怎么当的!一点声望都没有!给吕释之下命令,吕释之根本不理睬他!”
吕娥姁掩着嘴道:“盈儿,这哪能是你的错?”
刘盈笑着摊手:“还有吕释之,以及外祖父外祖母,用得着你的时候就称你是吕家的女儿,必须为吕家付出;用不着你的时候,你就是泼出去的水,连你死活都不管了。阿母,你信不信,等你回去后,外祖父外祖母就会朝你下跪,说都是他们的错,用孝道逼你原谅吕释之?”
吕娥姁眉头紧皱。
在场还有三个外人,但刘盈可不管这些。
“吕泽也一样。阿父还没起兵的时候,吕泽提起吕释之就头疼。但他能怎么办?你还能用出嫁女的身份不理睬吕家,吕泽只能被吕释之拖一辈子。阿母,你信不信,你回去问大舅父,大舅父是不是看到吕释之的时候,就下令捉拿他下狱,被你父母阻止了?”
刘盈讥笑:“自我懂事起,这种事发生多少次了?吕释之和你的母亲能当着我和阿父的面,遗憾你没有嫁给那个儿子年龄和我阿父差不多的县令。吕太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蠢妇幼子不懂事’,大舅父低声下气送东西赔礼道歉。”
吕娥姁攥紧衣摆。
刘盈伸了个懒腰头,又赖在了吕娥姁怀里。吕娥姁轻轻护住怀里的孩子。
“但你和大舅父又有什么办法?‘孝’字压死人,何况你和大舅父本来就孝顺,心甘情愿地对父母好。你们如果有错,就是错在道德感太高,错在你们是正常人。”
“就说你把护卫给吕释之一事,哪里有问题?你不会带兵,吕释之不仅是阿父留下来保护你的将领,还是你的同胞兄长。比起其余汉军将领,你当然最信任他。”
“我是不信任他。但我不信任他和你阿母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你,我是我。你经过你的思考信任了吕释之,吕释之辜负了你的信任,下一次就别信任他。谈不上什么对和错。若说错……”
刘盈对窗外努了努嘴,满脸嘲笑。
“六十万头猪都要抓很久,阿父能蠢到六十万大军还不如六十头猪。你我再无能,能和他相比?”
吕娥姁摸了摸刘盈的脸:“盈儿,对你阿父孝顺些,别这么说。”
她抿了抿嘴,道:“确实吕释之有错,但我也有错。你阿父可能有错,你绝对没错。”
刘盈摇头:“阿母,我让你说你没错,重点在于,你自己说,你没错。换作是我,我肯定是说阿父阿母都太蠢了,我一点错都没有。”
吕娥姁:“……”有点糊涂了。
刘盈对母亲俏皮地眨了眨眼:“换作是阿父,阿父肯定说都是诸侯的错。你被俘是你错信他人的错,是吕释之背叛你的错,是我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护住你的错。反正他没错。”
吕娥姁:“……”是刘季能说得出来的话。
刘盈靠在吕娥姁怀里,歪着头道:“所以身为阿父的妻子,我的母亲,阿母也该说,都是刘季和刘盈的错,吕释之当然错上加错,反正不是你的错。”
吕娥姁听明白了,但更不明白了:“谁都说自己无错,那谁之错?”
“那重要吗?不重要。”刘盈嬉笑,“说什么对错,是为了追究责任。我们一家三口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三个人,谁能追究我们的责任?我们只要吸取教训,下次不再犯便是。至于说什么对错,既然无用,就怎么开心怎么来。”
“胡说八道!”吕娥姁刮了刮刘盈的儿子,终于意识到她又被儿子耍了。
但刘盈这番歪理,却让她的心情变得轻松。
刘盈道:“来,阿母跟我学,我、无、错!”
吕娥姁不自在道:“盈儿,这……”
刘盈双手捂住眼睛:“阿母不说,我就要大哭了。”
吕娥姁知道刘盈是在使坏,还是顺从道:“好,我、我无错……”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可闻。
刘盈吊着母亲的脖子摇晃:“太小声了,不够精神。阿母,大声点,果断点,拿出你王后的气势来!你回去还要打一场硬仗呢!”
硬仗……
吕娥姁看着自己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孩子。
是啊,硬仗……刘季和吕家还等着自己。
她咬了一下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我……无错。”
她声音虽不算洪亮,但语调很平稳。
“我无错。”
她重复了一遍。
“我无错!错的是不肯早早来接我的刘季,是辜负了我的信任的吕释之!是和吕释之一起丢下我不管的父亲母亲!”吕娥姁咬紧牙关,神色狰狞,“都是他们的错!”
“对!都是他们的错!”刘盈重重点头,“阿母回去后,记得转告阿父,六十万头猪都能撞死项羽,有的人,还不如猪呢。”
吕娥姁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刮了一下刘盈的鼻子。
刘盈转头:“看来阿母是不好意思说了。壮壮,交给你了。”
萧壮壮神情严肃地应下。
“这次多亏了你,谢谢你。”刘盈从吕娥姁的身上跳下来,走到萧壮壮身边,给了萧壮壮一个熊抱,“如果不是你,我这次可能真的栽在吕释之手中。谢谢你信任我。”
萧壮壮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绯红地扭捏道:“我信任老大理所当然,不用谢。”
“我回来前,你暂时别回家,帮我照看阿母。”萧壮壮都这么说了,刘盈松开怀抱,不客气道,“阿母有时候容易心软,你要多提醒他。”
萧壮壮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老大放心,如果婶婶对吕释之心软,我就大喊,‘老大还在彭城呢,婶婶,想想你还在彭城的孩子!’。”
刘盈忍着笑,板着脸道:“对,就是这样。”
他又对吕娥姁做了鬼脸,走到王媪身边,对王媪作揖下拜。
王媪赶紧把刘盈扶起来。
“阿媪大义,但请多想想王伯父。王伯父不能承受丧母之痛。”刘盈收起脸上调皮的神情,严肃道,“战败的是我的阿父,逃走的是我舅父。虽我对阿母说我无错,但身为阿父的儿子,二舅父的外甥,此事该我也该承担责任。幸亏阿媪无事,否则我无颜见王伯父。以后阿媪别冒险了。”
王媪温和道:“汉王让吾儿来沛丰接应家人,吾儿却没能成功。该是我无颜见你,怎是你无颜见我?说好的你无错,就别说有错了。”
刘盈叹气:“好吧,说来说去,还是阿父的错。”
王媪忍俊不禁。
刘盈走到审食其身前,对审食其道:“你比吕释之强,我会让阿父多给你立功的机会。既然你有这个胆识,应该不会害怕上战场。虽然你护卫王后有功,但在战场上立功,身子板才更硬。我相信你。”
审食其跪拜:“谢世子提携之恩。”
刘盈扶起审食其:“我提携你,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谨言慎行,不可玷污我的名声,否则我必亲手杀你。”
审食其紧张道:“我绝对不会辜负世子的厚待!”
刘盈颔首。
他转头对萧壮壮道:“这个你也记下,告诉阿父,把审食其派到我阿兄身边混战功。”
萧壮壮:“是!”
刘盈环视了一眼屋内的人,轻轻笑了笑:“好了,我要说的事都说完了。虽然项羽说让你们休息一日,但我担心明日他就反悔。你们快离开吧。我在城外安排了接应的人,你们出城后就安全了。”
众人皆神色不舍。
刘盈催促:“我好不容易才换来这个好局面,别拖我后腿。所有仆从都带走,我一个人才好逃跑。相信我。”
吕娥姁犹豫道:“不给你留个伺候的人吗?”
刘盈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留。我什么时候偷跑带过人了?哦,如果是阿兄和刘肥,那倒是另说。”
萧壮壮劝说道:“婶婶,相信老大。老大有神驴。”
吕娥姁想起刘盈身边的灰兔驴,咬牙道:“好,我、我这就走。盈儿,保重。”
刘盈笑道:“我肯定在彭城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定还让项羽给我封个汉王呢。阿母,快走吧。哦,对了,我还没和阿姨道别呢!”
刘盈冲出门,纵身一扑,挂在了曹氏身上。
曹氏抱住刘盈,眼睛红肿。
她已经哭过一场了。
“阿姨阿姨,让刘肥跟着阿兄好好干活。我要和他与阿兄比一比,看是他和阿兄先来接我,还是我先逃走。”刘盈腻歪道,“阿姨一定要把话带到了。还有,让刘肥不准哭!他的哭声太心烦了!”
曹氏勉强挤出笑容:“嗯,我一定转告肥儿。”
刘盈松开手:“阿母就拜托阿姨照顾了。”
他转身对追出来的吕娥姁道:“阿母,你也要好好照顾阿姨。”
吕娥姁再次哽咽:“知道了。”
“好了,都走吧,赶紧走。”刘盈推攘吕娥姁。
吕娥姁假装被刘盈推动,和曹氏等人离开了小院。
刘盈没有送吕娥姁等人离开。
他就站在小院门口,对吕娥姁等人懒洋洋挥手。
吕娥姁回头了一次,又咬紧了嘴唇。
她尝着自己的血腥味,没有再回头。
萧壮壮倒是频频回头,对刘盈使劲挥手。
刘盈也笑着对她挥手。
直到他们再也看不到彼此。
“好了,检查一下,嗯,光环没问题。”
“灰兔,他们居然也瞧不起你,嘻嘻。”
被养在小院子里的灰兔驴晃了晃脑袋。
它的身旁,项羽连小车都给刘盈留了下来。
连刘盈安装在小车上的腿部护甲,项羽都没给他拆下来。
刘盈叉腰眯眼。
等我刷一波经验就溜,嘿嘿嘿。
不知道阿父听闻我独自入了彭城,会不会伤心大哭?
……
“啊?你再说一遍……”
张良折返找到刘邦,刚下马的刘邦晃了晃,神情呆滞道。
张良道:“汉王,盈儿……”
他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一遍,刘邦便倒了下去。
“汉王!汉王!军医!”
一片混乱。
脸上盖了凉水的帕子,又扎了几针,刘邦幽幽转醒。
他坐直身体,半晌无言。
刘邦收拢的汉将都围在刘邦身边,不敢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现场的气氛已经沉重到所有人都呼吸困难时,刘邦手撑着地面起身。
“封锁……不,把盈儿救母的事宣扬出去。”
刘邦捏了一下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的语气很平静,很冷静,静得就像是他不在乎刘盈这个儿子似的。
“子房……不,子房留在我身边。”
他扫了众人一眼,视线定格在樊哙身上。
“樊哙,你引兵先行退回荥阳。”
樊哙焦急道:“我陪你去砀郡!我要杀了吕释之那个狗崽子!”
刘邦摇头:“你去荥阳。我很快就会来荥阳。荥阳不能丢。纪信。”
纪信抱拳:“末将在。”
“你将此事告知信儿和肥儿,让他们加紧攻打赵国。”刘邦道,“警告他们,断不可回来,明白吗?!”
纪信道:“是……汉王,那世子……”
刘邦摇头:“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稳住局势,他的质子身份才有用。”
纪信应下。
刘邦对张良道:“你和我一同去砀郡。你先行,告知吕泽和吕释之……”
刘邦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下,仍旧没把嘴里的话说出来。
张良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刘邦的背:“若此时惩罚吕释之,吕家恐怕会与你离心。现在砀郡那支汉军至关重要,我们必须安抚吕泽。”
刘邦又深呼吸了几次,睁眼自嘲:“是啊。我不仅不能惩罚他,还要帮他掩饰,说他只是分两路突围,不是独自逃走。他是汉王的妻兄,汉王世子的舅父。若他都背叛我,其余听我战败的将领和诸侯,恐怕心中不稳。”
张良继续轻轻为刘邦拍了拍背:“你难道还担心不能惩罚吕释之吗?以盈儿性格,吕释之识相一点,自尽就是保留尊严了。吕释之不足为惧,你当观察吕泽。”
刘邦点头,终于将哽在喉咙里的话说了出来。
“子房,你先行一步,告知吕泽和吕释之,我……”刘邦再次捏紧拳头,“不追究。”
张良道:“吕释之恐怕不会相信。”
刘邦道:“你先告诉他们,我会比你迟一日到砀郡。那时,我会当着他们的面,再赦免吕释之一次。”
张良看着刘邦的神情,担忧地领命:“汉王,其余背离你的诸侯无须在意,英布此人必须笼络。英布在南方拖住项羽,彭越和章邯在齐地拖住项羽另一半主力,韩信再扫清楚国周围势力,楚国便可破也。”
刘邦颔首:“我听从你的建议。”
他派人去通知英布身边的随何,告诉他自己很快就会送来重金,让他稳住英布。
“吴芮、驺无诸、驺摇三人也可用。”张良道,“我亲自去安抚他们。”
刘邦这次却摇头:“你身体不好,不要劳累。我另派使臣去。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韩王的仇,再立韩国。”
张良神思恍惚了一瞬,轻轻摇头:“韩王的仇必须报,但韩国不用复了。”
刘邦以为张良还沉浸在项羽言而无信,杀掉韩王的悲伤中,没有多言。
两人准备一番,继续朝着砀郡前行。
张良先行离开,去砀郡安抚吕泽和吕释之。
刘邦在城外停留了一日,整理情绪,好让自己彻底将所有愤怒掩藏在心底。
张良到达砀郡,传达了刘邦的命令后,吕释之松了口气。
他虽然知道刘邦大败,不敢得罪手握重兵的吕家,肯定不会责怪他。在尘埃落定之前,他还是难免忐忑。
吕泽面无表情地接下了刘邦的口谕。
待深夜时,他悄悄进入张良房中。
张良似乎知道他会来,房中烛火未灭。
“盈儿……真的独自去了彭城?”吕泽开门见山道。
张良道:“他不仅独自去了彭城,王后等人在他入城当日就被放出,两三日后就能到砀郡了吧。”
吕泽点头:“请汉王再等等。父母已经老了,等父母离世,我必亲手杀了吕释之。”
张良心头一松,微笑道:“你不用动手,且等盈儿回来吧。你若不让他把气发泄出来,他肯定会不满。”
吕泽猛地抬头,又缓缓将头颅低下。
他笑道,笑声中带着哽咽:“盈儿神异,肯定能安全逃出。我等他来责罚我。”
张良轻轻摇头,双手握住吕泽的手:“你与盈儿亲近,再了解盈儿不过。盈儿不仅不会责怪你,还会嫌你烦。他会问你吕释之犯错,和你有什么关系?让你滚开,别挡着他的路。”
吕泽沉默了许久,哽咽道:“你这话的语气,真像是盈儿亲口说出来的。”
张良笑道:“你既然明白,就不必自责了。吕释之护卫你的父母回来,你又能如何责怪他?难道责怪他不该救你的父母吗?父母在,你这个长兄有何资格管教幼弟?长兄如父,那是无父之后的事啊。你是与王后一样,被父母兄弟拖累的人。且放宽心,不用想兄弟相残的惨事。汉王和盈儿都很宽厚。”
吕泽又沉默了半晌,道:“我明白了。身为臣子,我会听从君王的命令。”
张良点头,松开手:“吕释之若将功赎罪,将来未必不能善终。如果他再生出事来,汉王自会按照律令惩罚他。汉王从未因自己喜好而惩罚他人,顶多嘴上骂几句。只要盈儿能回来,吕释之肯定无事。”
张良将吕泽送出门,长舒了一口气。
吕泽是站在汉王这一边的,便不用再担心吕家会生乱了。
“他确实可怜。”
张良摇了摇头。
或许正因为吕泽太过优秀,吕公和吕媪才更偏疼幼子吧。
“盈儿,你一定会无事。”张良仰望着夜空,自言自语,“韩王已死,复韩我已尽力,便不再想了。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天下重回太平。你和汉王,这天下唯一的希望,可不能有事啊。”
第78章 真羡慕你们楚人
刘邦驻扎在砀郡城外。
楚军追兵还在紧追不舍, 砀郡的城墙就在眼前。
他没有进城门,在营帐外独坐了一整夜。
谁也不知道他独坐的时候在想什么。
史官记载此事时,就像是藏在草丛中偷看一样。
他用那杆毛笔,将许多他不可能知道的先人的心理活动, 描绘得活灵活现。
但在记载这件事的时候, 史官犹豫了许久, 只写下了“汉王枯坐一晚, 天亮, 即入砀”的枯燥乏味的字眼, 没有去猜测汉高祖此刻的心理活动。
后世人只知道刘邦入砀, 在吕泽的帮助下收拢残军, 东山再起。
在之后吕泽的传记中,还有历史研究者发现在刘邦入砀后, 吕泽的部将都经过了调整。
吕泽的兵马是他回砀郡单父老家后拉起来的。
如所有带兵投奔刘邦的人一样,刘邦不常干涉他的军队建制。
吕泽的部将, 有的是他的家丁, 有的是他在砀郡的友人,有的是前来投奔的老乡。
在刘邦东山再起时, 吕泽的部将多了许多沛丰人。他原本的部将则分别去了韩信、曹参等人麾下。
后来封侯时, 先后跟过吕泽的许多部将都榜上有名,就像是韩信、曹参一样。
汉初没有独领一军的列侯, 大多去韩信、曹参手中混过。
后世人都称,这是刘邦心腹大将的证明。
吕泽是刘邦妻兄, 当然是刘邦心腹了, 还用研究吗?
刘邦赦免了吕释之,吕泽将兵权交给了刘邦,积极帮刘邦抵挡楚军的进攻。
他挡在了砀郡, 一步不退。
刘邦在砀郡停留了几日,待灌婴等人都聚拢过来,回头猛击楚军,击败了楚军追兵。
汉军稍稍喘了一口气,在荥阳——砀郡一线坚守,将战线牢牢固定在楚国之内。
项羽虽大败汉军,战线却没有推到楚国国境线外。
刘邦的汉中、关中十分稳固,没有兵灾。战火只在原本六国的范围内燃烧。
这一点,和秦朝统一天下时极其相似。
汉王一出关中,就没有回头再看到过函谷关。
项羽回彭城后,才刚开始焦头烂额。
章邯、彭越已经联合田横,把楚军牢牢锁在齐地。
齐地那些刁民就像是疯了,哪怕是老弱妇孺看见楚军都要扑上去咬下一块肉。
楚军打下一地,如果不继续烧屠,那就等着齐人偷偷开城门带路造反。
但章邯、彭越所带领的汉军比齐军强大太多,楚军把太多时间浪费在烧屠上,可能还正在和齐国刁民缠斗,汉军就冷不丁地出现在他们的尾巴上,狠狠一剑砍了过来。
项羽只信任自己的宗族和妻族,尤其是宗族。
项羽麾下,所有主将都是项氏族人。不过项氏族人不是都知兵,所以主将往往只是挂名,副将才是实权将领。
龙且多次向项羽写信求援。他带着二十万楚军深陷齐国战场,实在是打不动这个烂摊子,问项羽可不可以撤退。
项羽当然说不可以。
这不是意气用事。
他还没把刘邦赶出楚国,刘邦和吕泽就像是两根硬刺,牢牢地扎在楚国腹地。
刘邦驻扎的荥阳离彭城仅八百里路,也就是不管马死活的“八百里加急”,一日能到的距离。
项羽就不明白了,汉军死伤惨重,把河道都堵塞了。只一个月,从哪又冒出来这么多汉军?
难道彭城之战中,死的汉军都是假的吗?!
他更不明白的是,刘邦明明惨败了,明明自己正在派兵追击他,怎么汉军还能牢牢黏在只离彭城三百里的荥阳?
刘邦这败了,和没败有什么区别?
项羽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没有彻底击败刘邦,项羽不敢把齐地拱手让人。
齐地在楚国西北,刘邦在齐地之东。如果齐地被章邯、彭越拿下,汉军就能从东边畅通无阻地南下。项羽将面临两面夹击。
龙且虽然被章邯、彭越缠住,但何尝不是龙且缠住了章邯、彭越,让他们无法救援刘邦。
项羽现在集中优势兵力,猛攻荥阳。
只要拿下了汉军主力,哪怕刘邦再次逃了,楚国之危也立解。
项羽如攻打秦军一样,猛攻荥阳与关中的粮道。
汉军却比秦军顽强,楚军和汉军形成拉锯战,粮道被双方反复争夺。
项羽看到杀红眼了的汉军,又陷入疑惑。
明明是汉军攻入了楚国,生气的还是楚人。怎么汉军却像是愤怒的一方?
项羽没在彭城待几日,很快就率兵离去。
面对刘邦,他不敢托大,将领兵之事交给他人。
刘盈都做好了做低伏小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项羽居然跑了。
项羽一走,他这个质子谁敢动?就问谁敢动!
叉腰,哈哈哈哈哈!
刘盈迅速讨好了楚王后,行动变得自由。
楚王后甚至同意刘盈翻看彭城的藏书。
项羽不读书,攻城略地时书籍大多当柴火烧毁。不过楚国作为此时最强大的诸侯国,彭城汇聚各国进献的珍贵礼物,书籍也是有的。
项羽不喜欢这些礼物,也会将据说很珍贵的孤本珍藏锁起来。
这些东西项羽既然不喜欢,刘盈恳求楚王后之后,楚王后便做主让刘盈整理书籍,抄写典籍。
刘盈现在就是个小儒生做派。
项羽得到王后送的信后,没把刘盈的行为当回事。
现在虽然和刘邦打成了一场烂仗,项羽对自己仍旧很有信心。现在楚军只是没有缓过气,等重新征兵,今年冬他就能攻克荥阳,打进函谷关。
刘盈这个质子只是在彭城看书而已,与大局无关。
刘盈看书这件小事也确实与大局无关。他发现楚王后是一个会读书的人,借读书一事加深与楚王后的好感。
熟知《史记》,刘盈当然知道虞美人不是楚王后,楚王后另有其人。
陈平说过,项羽只信任宗族和妻族,而信任的非项氏者,只有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几人。
也就是说,楚王后的姓氏就是在范、钟离、龙、周四者中。
后世猜测,龙且是项羽的妻兄弟的可能性最大。因为龙且在记载中,一直在为项氏宗族的人当名义上的副将,实际上的主将。龙且也是这四人中唯一为项羽战死的人。
龙且战死后,《史记》中第一次描写项羽的“惧”。
历史中的楚王后究竟是姓范、姓钟离、姓龙还是姓周,已经不可考。刘盈这个世界,楚王后确实是姓龙,为龙且之妹。
刘盈打探后,楚王后乃是项梁为项羽所聘。
因项梁在这个时空死得较晚,刘盈也不知道这位龙后是不是历史中的楚王后。这位楚王后虽然挺得项羽尊重,但与项羽的夫妻之情很一般。
众所周知,体能很厉害的人,在女色方面也很看重。项羽年富力盛,不仅彭城中有众多美妾,连带兵打仗的时候,都要随身携带美人。
楚王后不把那些美人放在眼里。
被带在军中唱歌跳舞逗乐的美人,出身都不高。就算是项羽常幸之的虞美人,连个姓氏都没有,不会影响楚王后的地位。
楚王后的娘家实力强大,龙姓也是楚国贵族旧姓,为项梁起兵的盟友。
只是夫妻相处仿佛君臣,还是让楚王后颇为难过。
刘盈见楚王后的处境,莫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好巧,妻兄在当心腹大将的王后,这不就是吕后吗?
更巧的是,项羽身边有个虞美人,汉高祖身边也有个能歌善舞的戚姬。
不过戚姬的出身比虞美人高多了。
戚姬乃临辕侯的女儿或者族人。刘如意出生后,就与戚姬留居长安,可没有在危险的军中给刘邦唱歌跳舞。
戚鳃是秦国降将,代表的是辅佐汉高祖平定天下的秦人势力。汉高祖在世时,他掌管汉宫禁军中的北军。
汉惠帝驾崩,吕后当政的时候,就算她深恨戚夫人,也没有动戚鳃。
临辕侯一系在汉武帝时才因酎金夺爵,并在汉宣帝时诏复家,并在汉平帝时重新封侯。
汉高祖嫌弃太子刘盈,试图立刘如意为太子,也不是光凭喜好。
刘盈身后是沛丰元从,刘如意身后是入秦后的关中旧贵。这才是张良旗帜鲜明站队的原因。
以张良脾气,吕释之拿剑威胁他,他就胆怯?
刘邦还活着,张良是开国留侯,刘邦最喜爱的臣子之一。给吕释之一万个胆子,他敢杀张良吗?他若是真的杀了张良,那吕家就提前完蛋了。
不会有人真的以为晚年带兵的刘邦是傀儡皇帝,带兵平叛是他被架空的表现吧?
《大风歌》就是汉高祖在平定英布叛乱后唱的。
汉高祖在这一场平叛中受了导致他驾崩的重伤,但这厮不想着回家养伤,跑沛丰召集老乡喝酒唱歌,聚众欢饮十几天,醉酒击筑唱出的《大风歌》。
他离开时,顺便大骂丰邑老乡背刺自己,然后给丰邑免了税赋。
这么潇洒,还傀儡皇帝呢。这年头手握兵权,带兵打仗的也能叫傀儡皇帝了。
同年四月,刘邦就在长安驾崩。
刘盈越品这件事,就越怀疑,汉高祖这纯粹是自己作死的吧?
身上伤口还渗血呢,跑去欢饮十几天,别说他年纪大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吧?
刘盈决定回家后,就拿这件事嘲笑阿父。
从楚王后的处境想到了原本历史中吕后的处境,刘盈就有话可聊了。
他侍奉楚王后就像是侍奉……呃,他从来没有像侍奉楚王后那样侍奉过母亲。
总之,他在楚王后面前装得像模像样。
楚王后十分疑惑,刘盈为何对自己如此亲近。
孝子刘盈泪盈盈道:“我见到王后,就想到了母亲。”
他抹了抹眼泪:“母亲陪阿父白手起家,舅父募兵支持阿父征战天下,正和楚王后一样。只是阿父喜好女色,性情凉薄,有了新欢就不理睬母亲。现在没了我在阿父身边为母亲说好话,我真担心母亲吃亏难过。”
楚王后想到项羽身边那群莺莺燕燕,心梗了。
她让刘盈坐到自己身边,为刘盈擦拭眼泪,好奇地询问刘邦身后有哪些新欢。
项羽不在,后宫无聊,汉王的奇闻趣事正好解闷。
刘盈便哽咽着,把现在不知道阿父还收不收的戚姬的事添油加醋,提前到了阿父入关中的时候。
连刘如意那个还没影的小孩,刘盈都让他提前出生了。
在刘盈口中,吕泽辛辛苦苦为刘邦打天下,吕后辛辛苦苦为刘邦管老家,但在刘邦眼中,都不如戚姬的美色。
而自己,若不是老师们苦劝刘邦“嫡庶有别”,恐怕也不会被刘邦重视。
刘盈一张口就是嫡嫡道道,搞得现在根本没时间建立后宫的刘邦,好像已经路过了无数惊心动魄的宫斗剧片场。
在刘盈口中的后宫里,什么麝香打胎的神秘事件比比皆是,听得楚王后一愣一愣。
她不由狐疑,自己一直生不出儿子,是不是被哪个后宫侍妾下了“换女药”“无子丹”。
刘盈说的是汉王后宫的事,在楚王后耳中,句句都是自家的事。
特别是那个戚姬,不就是姓虞的小贱人吗?!
刘盈垂泪道:“戚夫人一直跟随阿父,阿母却在沛丰。汉军只知道有戚夫人,还以为戚夫人才是汉王后呢。”
楚王后端不住端庄的架子,破口大骂:“她算个屁的夫人!不过一舞姬尔!”
刘盈眨眨眼,继续低泣。
“大舅父在砀郡,离彭城只百余里,乃是最危险的地方。大舅父多次希望撤离,阿父却不同意。我真担心大舅父战死砀郡。”
别问刘盈身在彭城,怎么知道他大舅父多次希望撤离的。
反正在楚王后耳中,她听到的是龙且身陷齐地,项羽既不支援,也不准他撤离。
楚王后本来没想过龙且的处境。
项羽从不告诉她天下大事,楚王后只关心项羽这后宫一亩三分地。
她只知道龙且带着二十万大军,是楚国小半主力,应该很安全。
在刘盈哭泣刘邦带走了砀郡所有的马后,楚王后经过询问,才了解了骑兵和车骑兵在主力军队中的地位。
项羽带走了三万骑兵,就算龙且号称还有二十万军队又如何?军队不是人数多就厉害,不然诸侯六十万大军怎么死的?
楚王后坐不住了。
她第一次悄悄给龙且写信,哭诉自己的担忧。
自己不得项羽的宠,龙且又被项羽放弃(大误),楚王后想起项羽对不喜欢的人冷酷无情的模样,吓得彻夜难眠。
看到楚王后日益憔悴,刘盈暗地里吹了声口哨,又去寻其余人聊天。
项羽自己不爱读书,但项家其他人身为楚国旧贵,知道读书很有好处,子孙不能不读书。
刘盈这个小儒生劝服楚王后让他整理藏书后,彭城中不多的儒生也跟着刘盈抄书,项氏族人便把小孩也往刘盈这边赶。
刘盈很谨慎,从不和项氏同辈子弟多说话,在彭城留下了寡言少语的名声。
汉王世子对人恭敬,寡言少语,就算项氏子弟约他玩耍他也不去,每日就在藏书的地方和自己的小院间来回,唯一接触较多的人只有照顾他的楚王后。
留守彭城的相国项佗给项羽写信的时候,一边写一边感慨,刘盈这个质子当得很出色。
这么出色的孩子,刘邦居然因刘盈过于文弱,“不类己”,不喜欢这个汉王世子。所以汉王世子哭求许多次,希望刘邦派兵去接阿母,刘邦都拒绝了,只在彭城搂着戚夫人和刘如意一家三口纵情高歌。
难怪刘盈只能驾着小驴车,自己前来救母亲。
对了,大王,你知道那驴是何物吗?
汉王世子说,驴是秦地北疆贫苦百姓用来代替牛马的畜生。因在中原稀少,中原权贵将其养在家中当作观赏。
汉王将驴赐给汉王世子,含义是贫贱的畜生换了个地方,也能进宫苑,以驴自比呢!
项佗把最近时间听来的事都写进了信里,写了许多,意犹未尽。
至于刘盈沉默寡言,汉王这些事怎么传出来的,谁都没多想。
“相国,汉王世子求见。”
项佗让人把信送出去,亲切地接待了刘盈。
不知道为何,一见到刘盈,他就觉得心里欢喜,很是亲近。
可能这样乖巧的孝顺孩子,很难让人不喜欢吧。
刘邦究竟何等眼瞎,居然因为刘盈性格不像他就不喜欢刘盈?就刘邦那性格,刘盈不像他才叫优秀。
项佗看着刘盈,有点担心项羽的子嗣了。
项羽也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他将来的世子,不会也不读书吧?
打天下可以不读书,治天下就不行了。
现在彭城一团乱麻,就是因为没有任用读过书的人为官。
项佗多次向项羽请求重用文吏,项羽都置之不理。
项羽最看不起的就是不能打的人。哪怕脸再好看,嘴再能说,他也不会给其高官厚禄。
“相国,仆是来还书的。”刘盈恭恭敬敬将书简双手奉上,“相国收藏的楚国典籍让仆受益匪浅。”
项佗接过书,让人端来饮水饮食,留刘盈共同用饭。
因看见刘盈心情就好,项佗吃饭都吃得香。
蛮夷和小孩都不讲究食不语,项佗和刘盈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刘盈说起了自己的启蒙老师,叔父大儒刘交。
刘盈羡慕道:“楚王对宗室真是太好了,项氏族人都在宗室为将,手握重兵。我阿父对宗室极差,只给宗室封了侯,给他们高官厚禄,从不让他们领兵。阿父总说伯父和叔父不会领兵,现在封个侯,以后封个王就够了。”
项佗吃在嘴里的肉不香了。
他放下筷子,惊讶道:“汉王把他的兄弟都封侯了?”
刘盈点头:“老师说阿父是小人得志,一朝猖狂。阿父刚入汉中,前途未卜,竟先大封宗室和下属。伯父叔父和大舅父都被阿父封侯。阿父还把入关中时投降的秦将一一封侯。唉,还是楚王这里像个正常诸侯国,侯哪能乱封呢?”
项佗:“……”
他问道:“你的老师是谁?”
小儒生刘盈先转向北边,对着北边一叩拜,才转回身道:“我老师名为张苍,乃是先贤荀子的弟子。”
项佗记住了这个名字。
怪不得刘邦不喜欢刘盈,都是因为有这等腐儒在聒噪!
刘盈离开后,项佗心里反复回响着刘盈那句汉王把亲戚都封了侯的话。
老实说,项羽真的对宗族很信任。
项氏族人中稍稍有点本事的人,都入了军中为将,为项羽攻城略地。
项羽不放心把军权给宗族和妻族之外的人。
但项羽没给任何族人封侯,哪怕是相国项佗和项羽的叔父项伯,身上都没有爵位。
项氏子弟给项羽出生入死,但因为他们是项氏子弟,是项羽的亲戚,所以项羽就没有像对待正常功臣那样对待项氏子弟。
“等打完汉王,楚王应当给宗族封侯了吧?”项佗睡不着,爬起来给项伯等项羽的长辈写信。
他们是不是该好好劝劝楚王,对宗族更宽厚一些?
项氏已经是楚国王族了,怎么连个封侯的都没有?项佗想起项羽在戏水之下分封的诸侯,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项羽分封了一大堆他姓诸侯,怎么不给项氏子弟封一个?
连其他诸侯国派来支援项羽的将领都被封王,项氏子弟跟着项羽出生入死,难道功劳还比不过支援的人?
项佗辗转反侧了。
又多了个人戴上了黑眼圈,刘盈再次悄悄吹了声口哨。
那么接下来轮到谁了呢?
还是从楚王后那里突破吧。
汉王对宗族真的很差,妻兄、义子都能当主将,兄弟和亲生儿子却当不了主将。
按照常理,该刘肥当主将,韩信和吕泽辅佐吧?
汉王偏偏就忽视儿子,让儿子给韩信、吕泽当副将。
看看楚王这边,哪怕是项羽的侄儿都能当主将,龙且、钟离眛等楚将劳苦功高,哪怕是自己募兵来投奔项氏,也只能给黄口小儿当裨将。真羡慕你们楚人啊!
钟离眛等异姓楚将的家眷都在彭城。楚王后常召见她们培养感情。
刘盈博得楚王后喜爱后,常陪同楚王后接待她们。项家其他女眷也会一同赴宴。
一次宴会上,刘盈对同辈项氏子弟感慨项羽对宗室真好,父亲拍马也赶不上。
一些楚将女眷回家后,就不由叹气。
这些闲话在项氏年轻子弟的炫耀中,也传到了楚将和兵卒耳中。
刘盈抑制不住吹口哨的心,跑到副本里吹了个够。
嘘嘘嘘,嘘嘘嘘,今儿个乃公真高兴,欧耶!~
刘盈在彭城混得风生水起,汉军这里却是苦风凄雨。
不仅刘邦晕了,萧何、曹参、雍齿、周勃、奚涓、卢绾等刘邦的老兄弟,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差点背过气。
更别说刘肥,他提着剑就哭着往外冲,说要去彭城和刘盈共苦,被韩信命人绑住。
刘肥哭着道:“阿兄!难道你也真的听信他人所言,盈儿不在,你就要为汉王世子,所以不肯去救盈儿了?!”
韩信神色古怪,挥挥手让人把刘肥关起来。
他的门客十分生气:“汉王子怎么能说出如此诛心之语,怀疑将军谋反!”
韩信瞥了那个门客一眼:“他不是怀疑我谋反……”
韩信在门客愤怒的眼神中叹了口气,按着太阳穴无奈道:“他忘记我不是他亲生兄长了。”
门客:“……”满脸不信。
韩信将门客容貌暗自记下,先回书房给刘邦写信。
跨过门槛的时候,韩信左脚绊右脚,摔在了地上。
“将军?!”
“无事。”韩信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有点头晕。”
他继续朝书案走。
写信时,韩信先碰倒了砚台,写字时字迹又老往窄窄的竹简外飘,根本控制不住。
他气得把笔一丢,仰面躺在榻上,闭目小憩。
第79章 一人做事一人当
在韩信拿起笔时, 刘肥冷静下来,灰溜溜地过来找韩信道歉。
韩信指了指身旁,刘肥双腿挪动到韩信身边,乖巧跪坐。
“我当不了汉王世子。如果盈儿出事, 是你当汉王世子。”韩信虽然知道说这话刘肥会哭, 但对刘肥蠢话的回答一直闷在胸口, 不说不舒服。
刘肥果然双眼往外冒眼泪。
韩信心虚地移开视线:“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让你当汉王世子, 你就提剑给他一下。”
刘肥揉眼睛:“不太好吧?”
韩信道:“那等盈儿回来, 盈儿给他一剑。”
刘肥忙道:“我会提前解决身边的麻烦事, 不让盈儿劳累。”
他擦干眼泪:“盈儿会安全回来, 对吗?”
韩信本想说“我怎么知道”, 话到嘴边,变成:“我也希望他能安全回来。”
刘肥瘪嘴:“阿兄,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让我安心?”
韩信摇头拒绝。
刘肥转身背对着韩信,狠狠憋气。
韩信用毛笔杆戳了戳弟弟的背:“赶紧拿下赵国, 再帮章邯、彭越平定齐国。项羽自会拿盈儿换我等退兵。”
刘肥呼哧呼哧把身体转回来, 悄悄在韩信耳边道:“要是阿父不退兵怎么办?”
韩信眼眸一闪,迟疑道:“不会吧?”
刘肥垂首瘪嘴:“天下更重要。”
韩信想了想, 道:“不, 我想义父会先答应退兵,等换回盈儿, 再继续攻打项羽。”
刘肥愣了愣,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 还是阿兄更了解阿父!
刘肥安心了。
他殷勤地为韩信磨墨, 还给韩信捶背。
韩信让刘肥快滚,干正事,别磨蹭。
刘肥才不滚。他把文书搬到韩信大帐里, 干一会儿活,抬头看韩信一眼。
韩信无奈,停笔道:“你看我做什么?”
刘肥老实巴交道:“阿兄很厉害,一定能救出盈儿。我心慌的时候看一眼阿兄,才能安心。”
韩信:“……”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让蠢弟弟继续看。
晚上睡觉时,收了侍妾之后便和刘肥分开睡的韩信,又只能分一半榻给刘肥。
刘肥抱着枕头泪眼婆娑,心慌,害怕,睡不着。
“呜呜呜阿兄,我梦见盈儿向我求救。”
“……闭嘴!”
韩信也做了噩梦。兄弟二人浑身环绕着低气压,见谁都不顺眼。
韩信的门客很耿直。见刘肥真的是说了蠢话,忘记自家主父不是他的亲生兄长,不是讽刺主父想要谋反,便来向刘肥道歉。
刘肥是刘家难得的宽厚人,很好脾气地原谅了他。
刘肥语重心长道:“你们是阿兄的门客,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阿兄。你们得罪人,就是阿兄得罪人。或许你们还向往着战国四公子的时代,但战国四公子没有一人善终啊。”
韩信的门客若有所悟。
韩信也若有所悟。他私下问刘肥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养门客?”
刘肥摇头:“不是不该养,阿兄该养一些老成持重之人,与你我互补。我二人都太年轻,容易冲动,需要谨慎之人弥补。如果门客比主父还不谨慎,究竟是谁帮助谁?”
韩信皱眉:“或许你说得对。”
刘肥补充:“再者,以盈儿性格,你门客若是冒犯他,他能闹得阿兄你房上片瓦不留。你和侍妾睡觉,他都要破窗而入打扰你。盈儿对阿父就这样做过,你知道的。”
韩信:“……我知道。”
韩信曾被人瞧不起,虽然在沛丰那段时日,稍稍磨平了他心中的虚荣,一朝显赫,韩信还是没忍住大蓄门客。
那些门客大多没什么用,韩信就是喜欢门庭若市,众星捧月的虚荣感。
但笨笨的弟弟都嫌弃自家门客笨了,韩信有点挂不住脸,决定精简门客。
刘肥说话很委婉,若盈儿回来,可不懂得什么是委婉。
“我想盈儿了。”刘肥抱着剑仰望天空。
韩信沉默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盈儿聪慧,又有神仙相助,一定无事。”
刘肥惊讶道:“阿兄居然说好话安慰我了。”
韩信有点尴尬,拂袖而去。
刘肥笑着跟在韩信身后,给阿兄赔不是。
两人的情绪看似恢复正常,但无人敢在非公事的时候寻他二人说话。
韩信的门客私下叹息,别说自家主父,就是脾气最好的刘裨将的笑容都没了温度。周围人看着,闷得喘不过气。
韩信是在单独领兵开拓赵国战场时才开始收门客,这些门客大多没见过刘盈。
义子义子,虽说带了个“子”,在外人看来,应当就是刘邦收服人心的手段,当不得真。
所以刘肥说错话时,他们才会义愤填膺,以为刘肥是在敲打韩信。
现在看来,或许他们错了?
“那汉王世子刘盈,看来很得主父和刘裨将喜爱啊。”
“能不喜爱吗?会独自去救母的孝顺孩童,谁能不喜欢?世子不仅用他自己换回了王后,还换回了刘裨将的生母和王将军的母亲。”
“听说世子师从大儒,祖师乃是儒家先贤荀子。他定是一个儒雅温柔,乖巧绵和的孩童。”
“肯定如此。”
……
“咩!”
刘盈抱着小羊羔,学羊叫。
项襄看着刘盈可爱的模样,神情柔和。
如果自己还有幼弟,或许幼弟就是这副模样。
刘盈摸了摸小羊羔的头:“真可爱,一看就很好吃。”
项襄:“……”
算了,如果自己还有幼弟,一定和盈儿一样调皮贪嘴。
“那就烤着吃了吧。”项襄对下人吩咐,“今日就别抄书了。你手腕都红肿了。”
刘盈笑着对项襄扬了扬手腕上的绑带。
这些绑带是项襄帮他绑的。
“只有在襄兄长这里,我才能松一口气。”刘盈在项襄这里没有装乖巧的小儒生,眉眼间俱是顽皮伶俐。
项襄笑着摸了摸刘盈头顶的小包包,笑容有些寂寥:“阿父给我留了几个心腹,至少在这小院里,确实能松口气。”
看着项襄寂寥的笑容,刘盈有些唏嘘。
人生的境遇啊,真是莫测。
如果在原本历史中,项襄已经归从汉高祖了。
在灌婴的列传中,记载灌婴随汉高祖出关攻打砀郡等地,中途在定陶大败龙且的下属,攻克定陶。
项襄便是在定陶投的汉。
之后汉高祖在彭城大败,诸多诸侯、下属背离了他,项襄身为项氏族人,却继续跟随汉高祖,并未回到项家。
项襄在患难中的不离不弃,让汉高祖对他很是信任。
虽然汉高祖对项氏族人都很宽容,但项氏族人中只有项襄领了兵。英布叛乱时,项襄跟随汉高祖为将平叛。
项襄被封的桃侯与其他项氏族人不同,乃是因功封侯。
这个时空的项襄,却一直留在彭城,虽说也是护卫彭城的将领,但比起项羽其他族人,就显得被冷待了。
连项羽的侄子都能在攻打齐国时为主将,项襄是项羽的同龄人,论用兵的本事在项氏族人中也是中上,却没有机会领兵出战。
原本历史中的项襄还能独守一城呢。
刘盈思来想去,恐怕是项羽心中对项梁有愧吧。
虽然项梁是伤逝,所守城池并未被攻破,看似和项羽没关系,项羽已经尽力。
但自己有什么心思,自己最明白。心里有愧的人,行事便不能光明磊落了。
不过原本历史中的项襄,都更愿意跟随彭城大败的刘邦颠沛流离,也不肯回项羽身边享受富贵。很难说项羽对原本历史中的项襄,是不是真的光明磊落。
只是可怜项襄,没了和阿父共苦的经历,将来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当丞相。
不过没关系(拍胸脯),现在他和我共苦了!我来重用他!
“项羽要回来了吧?”刘盈装作没看到项襄的神情,问道。
项襄道:“嗯。堂兄要回来募兵休整,待入冬,荥阳护城河枯水时,再一举攻下荥阳。”
“襄兄长找个借口先出城。”刘盈道,“你和王后较为亲近,你悄悄告诉王后,让她装病,把我交还到项羽手中,让项羽照顾我。”
项襄皱眉:“为何?堂兄脾气不好,你还是继续和王后住更好。”
刘盈摇头:“我来这里做客许久,该离开了。我不能连累你们,才等到项羽回来,当着他的面离开。”
项襄震惊:“你、你说什么?”
刘盈坏笑:“我既然敢独自来,就能离开。兄长不用为我担心。”
项襄既震惊刘盈的自信,又震惊刘盈信任自己。
他慌张地把刘盈护在怀里,东张西望了一番,见无人偷听,才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道:“你若有办法离开彭城,就该在项羽回来之前离开。你不用担心他人。”
刘盈摇头:“你们对我好,我就要对你们好。小事就罢了,弄丢汉王世子的大事,以项籍性格,一定会责罚他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才不连累他人。何况……”
直呼项羽姓名的刘盈声调拖长,抱着手臂冷哼:“我就是要当着他的面逃,好好气一气他。”
项襄无语。
他实在想不出,刘盈在项羽眼皮子底下还能怎么逃。
项襄只自保有余,无力再保护他人。刘盈信任他,他便按照刘盈请求的去做,没有再劝。
楚王后乃是项梁为项羽所聘,项襄与楚王后关系自然不错。
虽然他平时装作与楚王后生疏,一有事,楚王后仍旧很信任他。
项襄让楚王后装病,说这样能勾起项羽怜惜,或许能请项羽让龙且撤兵。楚王后自然应从。
项襄又向项佗请求,时近年关,他想去给父亲扫墓。
项佗知道项羽故意冷待项襄,对项襄很怜惜。项襄在彭城无事可做,不如回到家乡隐居。
他猜测项襄可能是借口扫墓,就留在家乡不回来了吧。
“你先回去吧,我再劝劝楚王。”项佗送给项襄许多财物,让项襄照顾好自己,“他只是见你未出孝期,才不忍让你领兵。”
项襄微笑:“我知道。我与兄长一同长大,最是亲近,怎能不了解他?”
项佗送别项襄,叹息摇头。
或许项襄离开彭城,离开楚王身边,真的会更好吧。
项羽暂时收兵回彭城,听闻楚王后生病,他只是将刘盈搬到自己宫殿附近,没有去探望楚王后。
他不蠢,知道楚王后装病,想要劝他让龙且回来。
妇人短视愚蠢,他实在懒得理睬。
见项羽对自己不闻不问,只与一众能歌善舞的美人厮混。特别是那虞美人,占了项羽最多的夜晚。楚王后真的病了。
她向龙且写信,哭诉自己的失宠,和项羽对龙家的无情。
刘盈真的很同情楚王后。
如果楚王后知道后世人连史书记载得明明白白的事都懒得看,只把项羽和虞美人凑做一对,无论男女作者的作品,项羽和虞姬都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是得怄死?
更别提后世族谱作假,许多姓项的人都把祖先写成项羽和虞姬,连虞姬都被编了几个姓虞的兄长,戏份全是抄的龙且。
龙且,一款没有姓名,但在所有项羽二创作品中都当项羽大舅子的可怜男配。
这些编族谱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虞姬根本不姓虞,还编什么虞氏族谱呢。
“如果阿父战败,后世人也不会记载阿母,而是会记在阿父饮酒唱歌,戚姬跳舞相对吧?”
“楚兵已略地,四方汉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刘盈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现代女性对项羽的好感,大多来自于刘邦对妻子的冷漠,与项羽“霸王别姬”深情的对比。
哪怕虞美人只是“常幸”的宠妾,结局是被项羽丢弃在乱军中;哪怕项羽另有王后,妻兄还在为项羽拼死战斗。战败者的家眷哪怕记载了也无人关心,项羽自然是情痴。
如果变成“汉王别姬”,阿父就要和戚姬生生世世绑定,变成情痴啰,嘻嘻嘻。
还是让项羽享受这个美好的情痴待遇吧,拱手,告辞。
“王后,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刘盈探病的时候,问出了十分突兀无礼的话。
病得瘦骨嶙峋的楚王后无言地看着刘盈。
刘盈道:“我将来写史书,给王后和龙且写几句话,让后世人记住你们。”
楚王后听刘盈的志向是写史书,忍俊不禁:“真是儒家弟子会有的志向,”
她让刘盈附耳过来,悄悄给刘盈说了自己并不文雅的闺名。
之后,她对刘盈说了许多娘家的事。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兄长,她的族人。
还有那场项梁还在世时,她与项羽的大婚。
刘盈都一一记下。
霸王别姬?
再你凸的见!
才不给项羽留下好名声呢,略略略!~
第80章 汉世子孝悌无双
刘邦坚守荥阳时, 吕娥姁也在荥阳。
吕娥姁回到刘邦身边,两人只见了一面,便默契地分开居住。
直到项羽暂时离开荥阳战场,让楚军围而不攻, 刘邦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夫妻二人才对了对最近的正事, 多聊了几句。
荥阳战事紧张, 但刘邦面对下属时仍旧常带着一副不正经的笑容;
吕娥姁照看荥阳城中汉军下属的女眷, 又要带领妇人缝补将士衣袍, 平日也常带着温和可亲的笑容。
两人见面时, 脸却都是板着的, 见不着半分笑意。
其实两人不是故意对彼此冷脸,只是这时才卸下笑容面具而已。
都这个时候了, 谁还笑得出来?笑容不过是提升下属信心的伪装。
刘邦冷着脸和吕娥姁描述最近战事情况,让吕娥姁做好随军突围的准备。
吕娥姁冷着脸对刘邦清点后勤情况, 请刘邦做好少吃一顿饭的准备。
陈平和刘邦在彭城新收的臣子叔孙通, 没有通报便疾步进屋。刘邦和吕娥姁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两张冷脸上都带了一丝藏不住的紧张。
“盈儿在彭城过得很好。”陈平也很焦急, 不仅开门见山, 连平日谨慎都忘记了,没有称呼刘盈为世子, “他过得太好了,让我很心忧。他肯定在谋划大事。”
叔孙通道:“他召集了彭城里的儒生, 将楚王丢库房角落的书都搬出来抄写, 说是手腕都抄肿了。”
吕娥姁:“什么?!项籍那畜生,居然罚盈儿抄书?!”
刘邦:“不是项羽罚,是盈儿自己抄书……这竖子在谋划什么, 好端端地抄什么书?难道他要在彭城刺探情报?项羽又不会把情报夹书里。”
陈平道:“抄书可能只是麻痹项羽,也可能是盈儿自己想看书。盈儿所做的事不止这些。”
他从袖口拿出一卷帛书,递给了刘邦。
叔孙通也摸出了一卷帛书。
两人通过不同的渠道从彭城刺探消息,收集消息的时候情报不共通。现在两份情报都送到刘邦手中,让刘邦自行判断。
因叔孙通不熟悉刘盈,只是客观地记载了刘盈在彭城的行为。
陈平写的就多了,字里行间附上了许多分析。
吕娥姁对谋算并不擅长,也能一眼看懂自家熊……孝顺孩子在憋着坏。
自刘盈去彭城当质子后,刘邦很久没有露出茫然的神情,也很久没有扯自己的胡须了。
他扯着自己的胡须,茫然抬头看向陈平:“竖子去彭城当质子,难道是冲着抹黑我去的?”
吕娥姁笑出声,忙干咳两声掩饰过去。
听到吕娥姁的笑声,刘邦的脸色不自觉柔和了一瞬。
他随机又板着脸训斥道:“他才是驴呢!我怎么没去接家人了?我只是打不过楚军而已!”
陈平眉头狠狠一跳。
大王,打不过楚军也很丢人,不用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吕娥姁横了刘邦一眼,心里攒了许久的气倒是顺了。
刘邦已经派王陵、卢绾、夏侯婴三人猛攻沛丰,比带着攻打彭城的将军还多。连盈儿也带着兵到了沛丰军营,陈平就是盈儿派来的。
他确实尽力了,没抛弃家人,只是太弱,太没用,打不过楚军。
吕娥姁阴阳怪气道:“盈儿说,换作几十万头猪都能拱飞楚军。”
刘邦颔首赞同:“他说什么废话?十几个壮汉也不一定能逮住一头野猪。几十万头猪相当于几百万大军,我要有几百万大军,吐唾沫都能淹死项羽。”
吕娥姁:“……”还是等着盈儿回来收拾他父亲吧,自己是说不过。
得知刘盈不仅无事,还在彭城混得风生水起,这大汉地位最高的夫妻俩心头陡然一松,能互相打趣几句闲话了。
萧壮壮一直跟在吕娥姁身边当小女官,为吕娥姁跑腿传话。
她给吕娥姁使眼色。
吕娥姁没看到,刘邦看到了,对萧壮壮道:“壮壮,你也担心盈儿,是想看看盈儿做了什么吗?过来,一起看。”
萧壮壮一边往刘邦身边走,一边回答:“我很担心老大,但不是在想这个。”
她又对吕娥姁使眼色。
吕娥姁叹气:“你想说就说吧。”
萧壮壮挺直了胸脯,酝酿语言。
刘邦好奇:“说什么?”
吕娥姁道:“盈儿让壮壮给你带的话。有点不孝,所以我一直阻止他。”
刘邦乐了:“现在怎么又能说了?快,说给我听听,刘盈那孽障能多不孝?”
吕娥姁心道,知道盈儿无事,自然能说了。她相信盈儿就算不靠刘季,也能安然无恙。
萧壮壮有点记不起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老大好像没有提过从哪里开头。
于是萧壮壮就保守起见,从刘盈说吕娥姁无错开始说起。
吕娥姁脸色一变,想要阻止萧壮壮,被刘邦手臂挡住。
他似笑非笑听萧壮壮重复刘盈的话,连刘盈的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有什么好阻止的?他说得很对。”刘邦笑道,“我无错,你无错,盈儿也无错。错的是项羽和吕释之。你多听盈儿的话。可怜那吕泽啊,不知道要被吕释之拖累到什么地步。我是劝不动他了,等盈儿来劝吧。”
吕娥姁垂首不语。
刘邦道:“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要顾着吕泽,你要顾着你父母,都不会拿吕释之如何,只是解了他的职,不让他继续领兵而已。但盈儿狠起来可是六亲不认,连你我都不认。他若想杀吕释之,谁都挡不住。”
吕娥姁垂首道:“杀就杀了,我只怕脏了盈儿的手。是做父母的无用,才让盈儿反过来护着父母。”
“又没护我,是护你。”刘邦酸溜溜道,“那逆子可是曾经说过,如果他和我一同逃命,一定把我踹下他的小驴车。”
吕娥姁:“……你是腿瘸了吗?不骑马,为何去坐盈儿驴车?盈儿的驴车那么小,载了你还能跑得动?”
刘邦辩解:“不管我坐不坐他的驴车,他都不能这么说。好了,盈儿的话就这些?也不是很不孝啊。”
他拿起帛书扬了扬:“比这里写的孝顺多了。”
陈平道:“盈儿不是不孝,而是对大王明贬实褒,对楚王明褒实贬。他贬大王滥封爵位,暗指楚王吝啬爵位;他贬大王不提携亲族,暗指楚王任人唯亲。盈儿竟在彭城行离间之事,楚王看不出,但范增一定能看出。”
叔孙通抬眸瞥了陈平一眼。
他早知道陈平很能奉承,自己能学习的地方很多,但陈平的奉承是不是太离谱?汉王世子才几岁?他孤身在彭城为质,能在彭城活着就算不易,怎么可能行离间之事?
在叔孙通看来,汉王世子已经非常聪慧,应该是通过贬低汉王来博得楚王好感,换取在彭城生活的便利。
说离间,就太过了。
“你我都能看出来,项羽过于自傲看不出来,范增是肯定能看出来的。”刘邦捏了捏眉间,“我就知道他不会老实。他就不能安分一点?小心项羽把他做成一锅羹。”
吕娥姁继续看帛书,越看越忧愁。
她不懂阴谋诡计,但她懂刘盈啊。
盈儿的小心思,简直跃然帛书上,都活灵活现了,就差没从帛书里冲出来给她做个鬼脸。
这孩子,能不能安分一点?项羽是真的会吃小孩啊!
“趁着范增被楚王命令留守荥阳大营,未回彭城,还不知道盈儿所做的事。大王,请赐予我重金,我要让范增失去楚王的信任。”陈平拱手,神情严肃,“楚王后与楚王不睦,龙且心中恐怕也有动摇。请给陆贾和郦食其修书一份,让他们劝降龙且。”
刘邦摆摆手:“你报个数给王后,自己去库中直取,记好账便是。”
吕娥姁对陈平微微一拜:“就拜托先生了。”
叔孙通愕然。
啊,不是,还真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吗?你们真信一总角孩童独自一人在彭城为质,还能行离间之计?
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但他胆子这么大的吗?
刘盈的胆子确实很大。
刘邦和吕娥姁脸上的冰霜终于融化,忧愁又爬上了他们的脸。
两人自见面后第一次同房,盖着被子纯聊天。
“娥姁啊,我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竖子不会就做这么点事。”
“担忧有什么用?他在彭城,我们在荥阳,管不住。”
“是啊,我前脚刚离开南郑,他后脚就拿着我的兵符和印玺偷偷南下,韩信和刘肥居然还给他打掩护!萧何都没拦住,气得要辞官!”
“……辛苦萧何了。”
夫妻俩之间的疙瘩在抱怨刘盈中暂时消失,虽说回不到以前,但也算相敬如宾了。
刘邦和吕娥姁在砀郡见面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刘邦很快离开。
吕娥姁单独住在另一个小院。
萧壮壮去寻刘邦,告知刘邦老大的命令,自己要跟在吕娥姁身边,并把刘盈的锦囊交给刘邦。
刘邦摩挲锦囊里的布条,半晌不语。
天真的孩童童言无忌:“阿叔是在迁怒婶婶吗?”
刘邦失笑,竟不作隐瞒:“是啊。”
他又闭嘴不言许久,才幽幽一叹:“若在楚军俘虏她时就自尽,便不会有这事。”
寒意激得萧壮壮浑身一颤。
刘邦再次失笑:“我担心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所以还是不见了吧。她也知道我会这样说,所以避开我。盈儿以身换母,我若对吕娥姁说出这句话,他回来定要闹翻天。”
萧壮壮继续童言无忌:“那阿叔为何要对我说呢?”
刘邦道:“我若藏着不说,你婶婶也会担忧。你要告诉她我的态度,她才安心。”
萧壮壮不太懂。
不能当着面说,让人传话就可以说了吗?
她将话传给吕娥姁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吕娥姁眉间的愁绪,竟然真的如刘邦所说一样,在听到刘邦让萧壮壮传来的冷酷无情的话时,消散了不少。
她苦笑着摸了摸萧壮壮的脑袋:“你现在还可以不懂,就不要懂。等你再长大些,自然就懂了。”
萧壮壮明白,婶婶和父亲一样,都把自己当小孩,不肯教自己。她只能等老大回来,问老大了。
还是老大好,从来不视自己为孩提。
刘邦和吕娥姁夫妻二人都是谜语人,身旁伺候的人都难以揣摩他们的想法。
萧壮壮也猜不透。
她便把这对夫妻相处时的变化都记下,等刘盈回来,一一告知刘盈。
自己不懂的事,告诉老大就好,老大会教导自己。
萧壮壮虽不懂很多事,但对人的情绪很敏锐。
刘邦和吕娥姁之间紧张的气氛,在看到陈平、叔孙通的帛书后变得柔和,萧壮壮也松了口气。
她真的担心老大回家,还要忧心父母相处。
老大已经够累了,这些长辈能不能为老大省点心?
还是父亲好,从来不用自己担忧。
萧壮壮记录下今日的感悟。
她已经写下了一架子的日记,等老大回来翻看。
完成老大的命令,萧壮壮超认真。
得到刘盈的消息后,刘邦迅速将其传到了自己的心腹将领手上。
汉军将领心间的浮躁瞬间平息。
雍齿对王陵笑着道:“不愧是盈儿,神仙眷顾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项羽都制不住他……啊,别哭啊,鼻涕都喷出来了!”
王陵泣不成声,不能言语。
他哭着伏地,面对彭城叩首:“还好无事,还好无事。”
“好了好了,别磕头了。小心盈儿回来笑话你。”雍齿蹲在地上,努力把王陵拉起来,“知道盈儿无事,你我就安心了。果然天命在汉啊。那些背离汉王的人,没后悔药吃啰。”
雍齿笑声中难掩幸灾乐祸。
这段时间,可把他憋惨了。
特别是魏王兄弟,汉王还救过他们的命呢!没汉王,这两人都被章邯把脑袋挂墙头上了!
听闻汉王战败,他们居然试图挺进关中,扩大魏国地盘。
呵,他们不仅打不过章邯,连章邯的弟弟章平都打不过。章平揍得他们抱头鼠窜。
还有董翳、司马欣这两个秦将。蒙恬、蒙毅兄弟和章邯、章平兄弟都对汉王忠心耿耿,除了汉王,六国还会有谁会平等对待秦人?
他们居然背离汉王,投向与秦人有深仇大恨的项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真是扬眉吐气了!
雍齿得意洋洋。
王陵伏地哭泣,雍齿蹲在一旁大笑着谩骂叛徒。
路过的将领……根本不敢路过。
此等场景,在汉军多处营帐中上演。
韩信刚拿下赵国,正和刘肥接待用千金悬赏来的大才,和刘邦同样封号“武安君”的李牧的孙儿,李左车。
另外一提,项燕没被封过侯,只是被称为“楚国的武安君”而已。
他在公元前225年打败秦将李信后,王翦于公元前224年再次率兵攻楚,楚国随即灭亡。项燕还没来得及封侯。
韩信十分恭敬地对待李左车,请教李左车灭燕、齐之计。
李左车道:“齐国无须用计,齐人受汉王恩惠,又厌恶战乱,章邯定齐只在顷刻。燕国国小势微,但地形崎岖。汉军疲惫,若强攻可能会失利,不如以兵势压制,再派人劝降。”
韩信深深认同,正准备继续恭维,刘邦派来的使者到达。
韩信十分沉稳地接过刘邦送来的密信,向刘肥招手:“是义父家书,让你我一同看。”
同样十分沉稳的刘肥跪着挪动到韩信身边,凑上去看信。
李左车好奇,汉王会写什么。
听闻汉王被楚王困在荥阳,应该是催促韩信和刘肥快去营救吧。
一。
二。
三。
刘肥的泪,喷了出来。
“呜哇哇哇哇,阿兄,太好了,盈儿无事,无事!”
刘肥扑到韩信身上,号啕大哭。
韩信差点没接住刘肥,跪着的腿一疼,表情扭曲了一瞬,竟也哽咽了。
“是啊,无事,无事。”他轻轻拍着弟弟的背,“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刘肥哭着道:“虽然盈儿无事,但我怎么看着他像是要找事?”
韩信:“我也这么想。”
刘肥:“阿父的命令,只是让我们灭赵对吧?”
韩信:“……好像是。”
刘肥抹着眼泪暗示:“我们已经把赵国灭了,完成阿父的命令了!”
韩信不接暗示:“我打不过项羽。”
刘肥吸了吸鼻子:“我就是担心盈儿自己逃出来,路上没人接应。”
韩信:“他还能自己逃出来?!”
韩信想了想,不确定道:“他都能在项羽大本营用离间计了,说不定真的能。”
韩信把学了刘盈用别人衣袖擦眼泪的弟弟推开,将桌案上地图铺开,皱眉仔细观看。
“魏国就在荥阳之东。魏王背离义父,若与楚王联手,义父恐怕有危险。”韩信的神情很严肃,超正经,“既已灭赵,我们当迅速南下,与章平合兵,速败魏国,解义父之围。”
刘肥擦干净眼泪:“对!阿父的安危最为重要!”
两个孝顺的孩子为了解救被项羽围困在荥阳的父亲,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燕国战功。
他们让张耳镇守赵国,急急忙忙挥师南下灭魏。
李左车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韩信和刘肥都很老成持重。李左车与他们交谈时,几乎没察觉他们还是年轻人,对待他们就像是对待同辈人一样。
接到信后,两人年龄骤降十几岁,变成了毛糙冲动小年轻。
李左车不敢置信:“真不去灭燕了?”
韩信超严肃:“为义父解围最重要。”
刘肥超严肃:“燕国没有阿父重要。”
李左车都要被两人逗笑了。
你们又不是刚知道汉王被困荥阳,怎么现在才开始担心?
他们看信后口中所提的“盈儿”,是哪位闻名天下的汉王世子,举世无双的大孝子刘盈吧?
李左车本来想随便献个策,然后就离开韩信隐居。
他想复赵,但现在的赵和祖父在时的赵好像没两样,复不了。他便灰了心,准备隐居,不打算出仕。
李左车想为赵守这一生,出仕重兴家族,就交给儿孙吧。
看见韩信和刘肥那理不直气也壮的反应,李左车生出好奇心了。
这人啊,什么都容易控制得住,就是好奇心经常害死人。
李左车也没有敌过好奇心的诱惑。
“如果两位将军要灭魏,我也有一计。”
李左车微笑。
等跟着韩信、刘肥去见见那位无双孝子,他再隐居。
能让韩信和刘肥将其看得比父亲还重,汉王世子果然名不虚传,定是十分孝悌之人。
可怜汉王,义子和长子似乎都不怎么孝顺。或许刘家的孝悌,全集中在汉王世子一人身上了吧。
章平正攻打大梁,要尽他兄长章邯当初未尽的灭魏之功时,韩信和刘肥带兵攻城略地,一路打到了外黄,樊哙驻兵的地方。
雍齿、王陵、夏侯婴、卢绾等多名汉将,也都悄悄向魏国靠拢。
刘邦得到这群人义正词严说要来救自己的书信,都气笑了。
“乃公咬牙在这里拖住项羽,就是让他们剪除项羽的羽翼,逼项羽退兵。他们全聚过来,是准备让项羽一锅端吗?!”
刘邦确实需要人救,但他需要的是逼项羽退兵,而不是来给他解围!
他要调动项羽到处跑,寻不到汉军的主力,而不是与项羽硬碰硬!
要是硬碰硬能赢,自己在彭城就赢了!
刘邦赶紧让人送信,让将领们麻溜地滚蛋。
其余汉将都乖乖听令,但韩信和刘肥,仗着自己是刘邦的儿子,刘邦再气也顶多解除他们的兵权,罚他们的跪,假装没接到刘邦的命令。
李左车再次笑出声。
有趣,汉王这一家子真是太有趣了。
你说他们感情不好呢,看韩信和刘肥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好像不是呢?
李左车越发期待见到刘盈了。
能让韩信和刘肥违背军令的孩童,不知道有多孝悌乖巧,柔和可爱。
真是好奇啊。
被李左车疯狂好奇的孝悌可爱汉王世子刘盈,已经偷偷把驴车轮子擦得噌亮。
他的驴车轮子上包了一层铜皮。刘邦打造刘盈的驴车时,比打造自己的御车用心多了。
项羽是个闲不住的人。
或许能领兵打仗者都闲不住,不打仗的时候都爱去狩猎。哪怕马上要去攻打荥阳了,项羽在秋收之际闲极无聊,也要带人去山中狩猎。
这一点项羽还是做得挺好。秋收之际山中却无多少可吃的,豺狼虎豹常常下山吃人。项羽入山狩猎,正好保护秋收的人。刘邦当初在沛丰也入山狩猎猛虎。
如果他的马蹄不踏过田地就更好了。
刘盈对旁人感慨了几声“父亲也能猎虎,不知道勇武无双的楚王比起父亲如何”,项羽要向质子炫耀武力,就将刘盈带在了身边。
刘盈十分感动,请求亲自驾驶驴车为项羽收取猎物。
“我年幼,现在只能控制弱小的毛驴。请大王检阅我的驾车本事,若能入大王的眼,我长大后,我请求为大王驾车。”
项羽十分满意刘盈的恭顺,又好奇刘邦自比的驴,究竟能不能扛过猛兽的威严,准许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