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眼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1]


    宁昉蓦然置身一场烟雨中,从盛怒的巅峰坠入一片迷离的水泊。


    原本只想把浮析仙山鸾凤台上那一缕神识还给奚华,但的抗拒惹怒了,等反应过,已经失控闯入了的识海。


    一眼就望见心心念念的所在,那一抹纤瘦灵动的身影背对着,独立在荒凉水畔,被烟雨沾湿了衣发。


    奚华回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鸣溪。她的确夸过雍游的剑好看,但那很大程度是出于羡慕,并不是真的想要一把剑。


    剑冢中漆黑一片,气氛也阴沉沉的。置身其中,她好像回到了万魔窟,好像回到了没完没了的噩梦,恐惧像潮水一样漫上,淹没她的头顶。她试着解释,却说不出话。


    像溺水之人需要一段浮木,她朝宁天微原先站的位置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试了好几次,连一小块衣角也没有碰到,无一不是落空。


    她忽然明白,月亮并不会依照她的心意随时随地发光,在她最需要被照耀的时候,月亮也可能会隐藏。


    眉心隐隐作痛,很快变成刺痛,疼痛蔓延,脑袋昏昏沉沉。她知道他就在剑冢之中某地方,只是不说话也不理她,但她实在难受,也没有力气解释,只好忍痛问他:“我们可以走了吗?”


    还没听到他回答,山洞入口处忽然传聒噪的交谈声。


    “硬闯剑冢,你是不是找死啊?”


    “这不是没死嘛?以前檀栾剑尊还在灵岩山时,凌霄宗弟子没得到他允许便进不了剑冢。现在他不在了,洞口这结界越越弱,不过是形同虚设,你当它还能拦得住几人?”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这么怕死就感觉滚出去,废话恁多!”


    那战战兢兢的弟子没再说话,也没有离开,跟着同门一起进了剑冢。两种脚步声从洞口处传,越越近,越越清晰。随着脚步声一起靠近的,还有一道光亮,在石壁上不停移动,逐渐逼近剑冢中心。


    奚华心想,这下完了,他还说剑冢中不会有人,现在不就困在这里等着被发现吗?


    正焦头烂额之际,她手腕被人一拽,一眨眼的功夫,被他拉进了剑冢西南侧一不起眼的小角落。此地被一面石壁遮挡,与剑冢中心区域隔开,外面的人若不细看,倒也不会注意到它。


    奚华原想趁这机会抓住他的手臂,但刚一躲进暗角,他立刻松开了她的手。那举动再明显不过,就是在说“别碰我”。她知趣地打消了这念头,背靠着冷冰冰的石壁小心翼翼躲着。


    “刚才是不是刮过一阵风?阴森森的。”


    “疑神疑鬼,哪的风?”


    交谈之间,两名弟子走到了剑冢中心。


    奚华躲在狭小的角落里,双手撑在身后凹凸不去的石壁上,双脚勉强站稳。借着一缕微弱的光线,她能看见宁天微站在她面前。在昏暗幽深的空间里,他明明离她很近,却没有看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碰到她。


    她怎么会看不出,他这是刻意划清界限。离开幽屏山之后,她时不时感受到他的冷淡,此时此刻,这种冷淡在正攀向顶峰。


    那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顶峰,横亘在两人之间,岿然不动。


    奚华头痛不已,额头越越热,眉心处亮起一抹红光。她害怕被发现,立刻伸手捂住,不让那光亮照到别处。


    但那道魔纹不知怎么回事,在剑冢中越发嚣张,也许是周围剑气太浓它想要抵抗,光线越越强。红光从她指缝间露出,照在了近处的石壁上。


    她撩起衣袖捂住额头,但仍然无济于事,整块衣袖都被映照成红色。


    “咱凌霄宗有发红光的剑吗?我从没见过。”


    “哪有什么红光?你眼花了吗?”


    奚华只觉得走投无路,马上就要被发现了,忽然眼前一黑,被揽进一熟悉的怀抱中。她顺势抱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口躲起,没想到还是不够,眉心的红光依旧闪闪烁烁。


    宁天微沉默地解开外衫,掀起左右两侧衣衫罩在她身后,如此一,勉强将红光禁锢在这块狭小的角落。


    为了遮挡得严实一点,奚华还在他衣袍之内钻了钻,脑袋埋进他怀里,发热的额头抵在他胸口,鼻尖隔着一层纤薄的里衣戳到了他的皮肤。


    也许因为离得太近,她嗅到一缕独特的气息。并不很浓,但无处不在,教人无法回避。


    那气息如同他的衣衫,将她覆盖包裹。仿佛着迷似的,她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气,抱紧了他的腰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了那一层外衫,她觉得他的腰变得更精瘦了,不如以往柔软灵活,似乎有些僵直,她要用更多力气才能紧紧环住。


    “剑冢中名剑无数,你这样一把一把地挑要挑到什么时候?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改日再。”一名弟子从石匣中拔出一柄剑,催促同伴离开。


    另一人恼怒道:“你懂什么?要走你先走。我可以在这里挑一辈子。”


    奚华一听,心头凉了一大截。照这样下去,她还要在剑冢之中躲避多久?难不成她要抱着宁天微在小小的暗角里站一夜?


    脸埋得太久,她脖子有点酸了,呼吸也不通畅,于是微微抬头调整角度,侧脸靠着他的胸口,额头依旧躲在衣物之中。


    虽然换了姿势,鼻尖不再碰到他的皮肤,但那种气息仍源源不断,将她笼罩。因为紧紧相贴,耳朵里听到一阵心跳,扑通扑通,逐渐变强。


    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心跳,却是第一次感到紧张。上一次她还能开玩笑对他说“你的心不要跳得那么快,太快了不好”,这一次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堵住咽喉,说不出那种漫不经心的话。


    “心跳这么快做什么?”


    她忽见听见一陌生的声音,以为是被旁人发现了,却见宁天微镇定自若,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他听不见我们讲话,因为他如今修为不足,灵力不够。”


    “那两傻子也听不见我们讲话,你别看看去了。”


    “……”


    又有好几声音掺和进,剑冢中忽然变得吵吵嚷嚷。奚华这才明白,和她搭话的是一群寂寞的剑灵。因为见到了新鲜面孔,所以话变得特别多。


    她在心里默念,试着回话:“我也不知道他心跳这么快做什么?我以前问过,他也没说。”


    “?”聒噪的剑灵忽然安静了。


    片刻之后,又有声音问她:“我们问的是你,不是他。你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吗?”


    奚华一怔,着急解释:“不可能,你们听错了,我哪有?”


    一群剑灵七嘴八舌地讨论起:


    “你听到了吗?”


    “当然听到了,这么明显。你嘞,听到没有?”


    “那么大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是不是都听到了?”


    “想捂住耳朵都难。她还不承认。”


    “……”


    奚华势单力薄,争论不过,停下仔细听了听,不得不承认,这一群剑灵说的好像是真的。是她的心在不安地跳动,不受控制,扑通扑通。


    “所以你的心为什么跳这么快?你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吗?”这一语既出,其他剑灵全都安静了,兴致勃勃地看她怎么回答。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什么非分之想?她想要他的溯安剑,算是非分之想吗?除了这一点,她好像没有别的想法。


    “真的没有吗?那你怎么脸红了?”


    她解释不清,只好别过头去,把脸埋得更深了。


    一群剑灵与她开够了玩笑,收起笑意开始抱怨:“那两蠢货怎么还不走?谁要是被他们挑中,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不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吗?”一剑灵幽怨道。


    “你们不觉得,剑冢之中气氛不大对劲吗?”


    “是不大对劲,好像是有,魔气?”


    奚华闻言一惊,以为是自己眉心处的魔纹散发出的魔气。但细细感受了一下,那魔气自宁天微,渐渐变浓,取代了她之前嗅到的那一股气息。


    她拍了拍他的后背,想问他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一样的动作,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从肩膀拂过背脊,停在腰间,环住她纤细柔软的腰。


    她不敢再问,也不敢再动了。只希望那两弟子赶紧离开剑冢,否则这地方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在做什么?怎么会有魔气?你走火入魔了吗?”迟迟选不好剑的弟子忽然回头质问。


    “你才走火入魔了,是不是挑剑挑疯了!”同伴也感受到了危机,变得很紧张。


    剑冢开始摇摇晃晃,气氛压抑沉闷,让人心慌。


    石壁上碎片剥落,砸在地上哐当作响。成百上千把剑忽然腾空而起,发出铮铮轰鸣。


    两名弟子再顾不得猜忌和争执,扔下剑落荒而逃,只怕慢了一步,就变成剑下亡魂。


    待那两人走远,凌空的剑慢慢回到剑匣之中,剑冢重新安静下,浓郁的魔气渐渐消散。


    “现在要走吗?”宁天微低头问奚华。


    奚华点头,想从他怀抱里钻出,腰却还被他揽住,她根本不好活动,只是担忧地问他:“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他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语调,“吓到你了吗?”


    奚华没说话。


    “抱歉。就这样回去吗?”他虽然这样问,却还没放手。


    结合此前种种,奚华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也不抬头,只小声试探:“其实我有一把想要的剑。”


    他果然很认真地问:“什么剑?”


    不,迅速反击下手更重。哪敢后悔?照眼下这架势,若是选了另一种,可能已经死了。


    居然了:“如此甚好,不要再见旁人。只有了。”


    第 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眼


    奚华做了一纷乱不堪的长梦,梦中困在幽暗的禁地,寻不到出路,还要对付一头气势汹汹的猛兽。


    从别处抢了一件法器驯服猛兽,没想到法器不中用。束缚之下,效果适得其反。


    有人教徒手相搏,然而手腕都要断了,迟迟没能战胜对手。


    “公主小心些。”紫茶撑着木椅起身,跑过扶着奚华,把天师隔开,再从头到脚将打量一番,


    真费解,既然能教,那自己就能解决,为什么非得拽上呢?猛兽又不是非不可。


    那人似乎洞察的懈怠和迷思,附耳告知这件事就是非不可。只想要,一直渴望着,其任何人都不可以。


    “公主小心些。”紫茶撑着木椅起身,跑过扶着奚华,把天师隔开,再从头到脚将打量一番,


    这种偏执的占有,数次让想要撒手撤退。每有逃离之意,便被另一只手拉拽回。以至于也分不清楚,到底想要对猛兽做什么,惩戒亦或拯救?


    梦中时间是错乱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度抽身欲,皆被拦住路。教动作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修长手指尽数嵌入指缝。


    后知后觉,缠斗好几回合之后,才发觉那人和猛兽其实是同伙……


    许久之后,长梦尾声,奚华想要离开禁地,头发却被不知名的事物勾住。


    “别哭了,我还没死。”宁天微微微偏头,看见她散在床边的青丝,“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就这么伤心?”


    奚华茫然地抬头,梦中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但那片染血的花海、那种穿透不明物体的可怕触感,仍教人心有余悸。


    “趴着睡了多久?脸都趴红了。”宁天微指着她的侧脸询问。


    奚华上半身从床沿边上退开,恍惚道:“你醒了。”


    “嗯,从浸雪潭回多久了,衣服也不知道换一身。”宁天微淡淡瞥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转而看着旁边地面上的水迹,单手施了法术,水迹消失,她的纱衣不再凌乱地贴在身上,头发也完全干了。


    奚华惊讶:“你不是封闭了修为吗?怎么突然又能施法了。”


    “不是有人叫我不要死吗?”宁天微拆下手上的纱布,掌心光洁如新,仿佛之前淌血的伤痕从未存在过,“我解封了半分修为。”


    叫他不要死。奚华知道他是在说她,但她真的是在叫他吗?那只是她稀里糊涂的梦话,梦里那“你”,她也不知道是谁。


    “为什么?”他把那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啊?”她明白他在问什么,也还记得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但那是梦话。现在清醒了,即便把那句话当成是唬人的谎话,也好像不能再脱口而出了。


    宁天微直言不讳:“为什么舍不得我?”


    “……”奚华没想到他这么爱刨根问底,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不经意间眨了几次眼。


    奚华面不改色:“因为你长得好看,所以我舍不得你,所以你不能死。”


    不然怎么说呢?老老实实告诉他她只是把他当成工具人,之前千方百计靠近他是为了贴近溯安剑,现在寸步不离照顾他是指望着他修好溯安剑?


    她没有那么大胆,真实想法不敢说出口,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挂在嘴边的都是些阿谀奉承的好话。


    这些“甜言蜜语”想必已经有很多人对他说过了,他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不会为这理由感到丝毫惊讶。


    宁天微果然没再追问,只是朝她伸出手,问她:“我的东西呢?”


    奚华从袖口掏出一支白玉发簪,心道,他果然看重得很,一醒就找这支宝贝簪子。这样一想,忽然觉得发簪有些烫手,再不敢耽误,急忙把它放进他的手心。


    “不是这。”宁天微接了发簪但没收手,“你如果喜欢,它可以送给你。”


    奚华急道:“不不不,我不喜欢。”


    她又不是尘染,她怎么敢喜欢?


    她看见他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他的眼角也忽然有点发红,该不会要哭了吧?至于这么伤心吗?


    她后悔看他的眼睛,无意中发现了他的情绪,只好回避。毕竟她只是替身。更重要的是,她对这些事完全不感兴趣,她只想早日回到溯安剑里去,做长命百岁无忧无虑的剑灵。


    “溯安剑的碎片,全找回了吗?”宁天微把那支白玉簪收进了袖口不再看,随后双手稍稍用力,将剑的碎片全部吸引过,在空中拼凑成溯安剑的形状,完整无缺,一片结构也不差。


    奚华心中一动,忍不住想伸手触碰。


    指尖都还没碰到它,碎片便纷纷落下,完整的剑形不复存在。


    “当初仙魔大战时,溯安剑在激战中遭受重创,折损严重。其后几百年又一直被封印在万魔窟镇压魔族,我带它离开万魔窟时,它已经碎了。灵气消竭,也是早晚的事。”宁天微把一片片碎片捏在手中轻轻摩挲,再慢慢放进储物袋,“想修好溯安剑,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奚华总算搞清楚龙去脉,原这些日子感应越越弱不单单是她的原因。


    溯安剑或许能等到恢复如初的那一天,但百日将尽,她这落魄剑灵又还有几朝夕呢?


    朝不保夕罢了。


    宁天微见她神情凄恻,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为溯安剑痛惜,便也不细问,转而道:“明日我要离开幽篁岭,你——”


    “我跟你一起离开。”奚华急道,“我不去悬霁宗。”


    “离开幽篁岭,你这里——”


    奚华望着他手指的方向,瞬间意识到他想用什么理由拒绝她,“你带我一起去,我会想办法清理掉它。”


    宁天微收回手,没答应她。


    没听到回答,奚华不想走。


    “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指望我给你想办法?”他望向窗外,不再看她。


    奚华起身出门,为眉心那道该死的魔纹焦头烂额,没看见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红光-


    第二日拂晓,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腰酸背痛,腿脚酥麻,唯一让人好受的,是火辣辣的额头触碰到一小片清凉。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一声音在她额头上方响起,语调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奚华疲倦地睁眼,视线被近在咫尺的一只手遮挡,那一小片惬意的清凉,原自他的指尖。


    绕过他的手朝旁边看,才想起她在长廊上晃荡了一整夜,怕他太早离开幽篁岭,便一直等在他门外,直到睡着。


    “你就算抠破一层皮,它也会在骨头上再次长起。”宁天微打破她的幻想,想说她笨手笨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被戳到伤处,奚华忍不住“嗞”了一声。


    “你还知道痛?忍着。”他移开手重新沾了一小团药膏,再按到她红通通的眉心上慢慢抹匀。


    “它还在吗?”她还不死心。


    “你说呢?要不你自己看看?”宁天微突然停下动作,手离开她的眉心,撑在她耳边的门框上。


    他半蹲在她面前,头部位置比她高出一截。奚华抬眼看向他的脸,在他清透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眉心,很遗憾,那魔纹还在,丝毫也没有消减。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魔纹,看久了,忘记了她一直注视的东西不是一面镜子,而是另一人的眼睛。


    “看够了吗?”那双眼睛眨了一下,稍稍往后退了些距离。


    他收手准备起身。


    “主人能不能帮帮我?”奚华忽然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不让他退后,“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宁天微没说话,想拨开她的手。她察觉他的意图,不仅不放开,反将双手在他脑后交叠,上半身前倾,靠他更近了。


    “奚华。”他的语气变得低沉,是生气的前奏。


    奚华不敢看他,干脆将头靠在他右侧肩膀上,埋头避开他的目光。


    下一刻,一些温热的液体落进他的颈窝,原本要推开她的那只手,在她背后停下,静止在熹微的晨光中。


    “你就这么想去?”低沉中带了几分无奈。


    奚华没说话,额头在他肩上碰了碰。她必须得去,否则他一走,带走了溯安剑,不出十日,她就死到临头了。


    “抬头,不要再把药膏蹭蹭去。”他实在受不了肩上黏糊糊的感觉,那种灼热仿佛穿透了湿漉漉的衣物,贴近他的皮肤。


    奚华好像没听到,不抬头,继续蹭蹭去。


    “你是还想再一遍吗?”他抹的药全都白抹了。


    “主人恢复了半分修为,还不能帮我抹掉这道魔纹吗?”


    “不够。”


    听到这两字,她连蹭都不想蹭了,脑袋耷拉在他肩上,眼角的泪都快风干了。


    “抬头,奚华。”他的手垂下放在身侧,没推开她,也没扶着她,“再不抬头,我走了。”


    她心里很慌张,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再说一遍,过时不候。”他也不知道他的耐心还能消耗多久。


    “你想到办法了吗?”她终于抬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嗯,你闭上眼睛。”——


    深夜,奚华半梦半醒之时,察觉后背有人贴了过。


    推开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冷斥:“不是恨吗?”


    “是,所以才把关起。”宁昉语气也极冷淡,双臂揽在腰上,和贴得更紧了。


    奚华很郁闷,使劲拧的手臂:“不能这样,不能强留在此地,也要出门。”


    “好啊,从今往后哪里就哪里,见谁就见谁。”宁昉任由发泄怒气,手臂紧紧箍着毫不松懈,“们可以同进同出,形


    宁昉却很淡定:“不愿意,那就只好被关在这里,哪里也不许。”


    早有预期,不会愿意与携手同行。在无相渊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更不可能。


    奚华放弃和讲道理,过了很久,才又开口:“玄苍殿里什么也没有,一人呆着很孤单,很想雪山,把雪山带。”


    “可以,但有条件。”这次没有拒绝,也没有轻易答应。


    奚华直言:“什么条件?”


    抱翻过身面朝自己:“说呢?想要什么,难道不知道吗?”


    第 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眼


    眼神比夜色更浓稠更晦暗,极易教人失足深陷,奚华觑一眼就避开。


    有些“画舫上有鬼。”奚华冷不丁地回答。


    佯装不解其意,不料后颈被扶住朝前一带,脸就要挨到的脸。


    躲不开,但真不想让如愿,“画舫上有鬼。”奚华冷不丁地回答。


    索性咬住左侧唇角,也不松口,听见吸了一口凉气。知道疼才好,很疼就对了。


    以为会推开,没想到一概不拒默然承受了,仿佛无论怎么反击怎么挑衅,无一例外都落入的陷阱,从始至终被随手拿捏。


    奚华不解气,近距离瞪着清隽俊逸的脸,破坏欲飙升,倏而在侧脸咬了一口,落下一处鲜红的印记。


    “就是这样求的?”宁昉没有斥责,随把的脸折腾成什么样,都无意阻止。


    垂眸被怒气烧红的脸,微微涨红的脖颈,双手握拳抵在胸前,:“不想要雪山那便罢了,起也没有多想。”


    奚华气坏了,在脸上又咬又掐又拧,恨不能亲手把这白璧敲碎,咬牙切齿也不足以泄愤:“怎么这样?到底要怎样!”


    奚华“噗嗤”一笑,“我才没有——”


    “他以为你是尘染,所以才这样关照你。”卢聿之以为自己编出了一套绝佳的理由。


    奚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正欲询问,又听他说:“魔尊尘染,是他不得已而杀之的爱人。他只是把你,当作尘染的替身。”


    “……”奚华怔了一怔,再试着确认,“你说我是——替身?”


    “嗯。”卢聿之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苦口婆心地规劝她,“因为你眉心这道魔纹和尘染的一模一样,所以他才将你认错。总之你要记着,即便他对你再好,你也不要动心,因为你只是替身。”


    “嗯,替身,我是替身。”奚华摸摸眉心,絮絮叨叨念着“替身”这词。


    “他必定不愿有人告诉你这件事,你也不要当面戳破他的心思,免得惹他不高兴。”卢聿之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当她心里受了重创,一时也不忍再多说,只嘱咐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直到他终于离开幽篁岭,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奚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天助我也!”


    原偷剑贼有一位死去的白月光,而她竟被当成白月光的替身。


    她丝毫不觉得难过,反而心情愉悦。


    利用这层身份,她岂不是可以与他更亲近?如此这般,拿到溯安剑,岂不是指日可待之事?


    她心满意足地摸了摸眉心,第一次觉得这路不明的魔纹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卢聿之离开之后,幽篁岭再度变得安静,宁天微整日无影无踪。


    直至入夜,他仍然没有出现。


    仅仅一日不见,奚华对溯安剑十分挂念,忍不住在临睡前敲了他的房门。


    无人应答,只有朦胧的月色如水波一般,轻轻晃荡,渐渐漫上竹墙。竹影映射其中,像水波中幽幽摇曳的藻荇。


    她推开门,“咿呀”一声,月影随之涌进房间,没人撵她走,她抬脚进屋。


    空荡荡的,宁天微果然不在。


    但很奇怪,她感受到了溯安剑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把剑留在房间里独自外出?


    奚华循着那感应往里走,一步一步靠近屏风,绕过它进了里间,赫然发现竹榻上躺了一人。


    白衣铺散在床榻上,掩着单薄的身躯,像一枚受伤的月亮,坠落于此,散发着苍白的光。


    她确信他是病了。


    虽然他口头上不承认,但白日里卢聿之已经说得很明白。他封印了所有修为,换一副病恹恹的身子。


    先前被掐断的心思又冒出了,今夜她或许真的有机可乘?


    她走近床榻,离得越近,那感应越强,像一味解药,她想要得到。


    到了榻边,不能再更近一步了。她俯身看他的睡颜,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毫无反应,看是真的睡着了。


    她俯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拎了几下他的白色外袍,见他依旧不动,动作便稍稍放松了些,不再那么拘谨。她纤长的手指滑过白袍,轻轻按了按,没有感受到溯安剑的形状。只好一点一点移动位置,辗转游移,继续找它。


    寻遍每一处边边角角,处处皆是落空。


    怎么可能不在?初到幽篁岭掉进浸雪潭那晚上,她还抓住过它,总不可能是她搞错了吧?


    到底藏在何处了?有必要连睡觉都把它揣在身上吗?


    奚华不愿放弃这大好时机,灼灼目光落在了他的腰带上,双手指尖随之跟上,又轻又慢地扯了几下,衣袍略有松动。


    她低头凑近,目光填满那道狭窄的缝隙,仍然没有见到溯安剑。


    离他太近了,鼻尖险些蹭到他微微隆起的衣袍,她不禁屏住了呼吸。因为憋气的缘故,脸颊染上了红晕,即便在并不明朗的夜色下,也不容忽视。


    一口气憋不住了,她准备速战速决,正欲掀开他半身外袍,手腕忽然被紧紧抓住。


    “做什么?”宁天微冷声诘问,忽然睁眼望见她炙热的眼神,两相触碰,冷热交错。


    太吓人了,奚华眼神闪躲,飞快避开他目光,更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她第一想法是跑,想挣脱手腕没成功,整人摇摇晃晃没站稳,正好顺势倒下,上半身贴在他身上。


    “主人一整天没有出现,卢聿之走之前叫我多关照你,我发现主人昏睡不醒,所以才……”


    “你便是这么关照的?”宁天微捏了捏她的手腕。


    奚华不知该怎么解释,心里惴惴不安,身体却倍感惬意。是溯安剑,就在他身上,就算拿不到,就这样贴一贴也好。


    “干什么?起。”宁天微抬了抬肩膀试图推开她。


    奚华猜想他根本没力气,否则为何只是口头命令,为何不一巴掌把她拍出去。


    既然如此,她才不要起。不仅不起,她还慢吞吞挪了挪位置,找了更舒服的姿势,心想他最好永远也别恢复体力了,就这样柔柔弱弱多好。


    “奚华……”他喊那名字,言语间已是一副山雨欲的架势。


    月亮隐去,夜色变得晦暗,她不必再刻意隐藏奸计得逞的小表情,假意关心道:“主人不要动怒,我只是担心你,你的心不要跳得那么快,情绪太激动有害无益。”


    “你——”他想狠狠训她一顿,被她这样一说却觉得心口发紧。


    “真的很快,我听得清清楚楚。不要那么快,太快了不好。”她侧脸正好贴在他心口位置,耳朵里灌满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生气,不安,急促,强烈,还有一丝熟悉。


    怎么会觉得熟悉?她正欲细细分辨,忽然被一股强劲的气流一推,整人倏地被推离了床榻,推出了房间。力度之大,她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


    “出去。今夜就回你的悬霁宗去。”话音落下,房门“啪”地一声。


    明明是凶神恶煞,装什么手无缚鸡之力?明明答应过让她留下,现在又要赶走她。阴险,虚伪,偷剑贼!


    奚华敢怒不敢言,只好愤愤而去。一路咬牙切齿,将刚才在他身边感受的那一丝熟悉感忘了九霄云外。


    夏夜天气多变,后半夜月色全然隐匿,暴雨突如其。


    宁天微起身走出房间,穿过长廊,带着满身水汽站在最西侧的房门外,还带着些没有消解的怒气。


    这里做什么?下这么大的雨,她总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连夜离开幽篁岭。


    他心里分析得条条是道,脚步却已经踏进屋内。


    进了屋,才确定那一抹担心全是多余。她哪里有要离开幽篁岭的样子?她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在哗啦哗啦的暴雨声中安睡,连有人走到了床边也浑然不觉。


    那便不应再看,也不该留下,否则和她前半夜的无耻行径也没有什么区别。


    宁天微转身欲走,天边忽然炸开一声惊雷,像一双镣铐,牵住他正要迈出的脚步,牢牢拽紧。


    他讨厌这样的天气。


    料想她应该也一样。


    但是她好像什么也不记得,让他连开口询问也做不到。


    罢了,再回头看一眼,闪电的光亮破窗而入,在她睡颜上一闪而过,照亮眼角的水痕,是星星点点的眼泪。


    哭什么?因为他凶了她,因为他赶她走吗?


    有一道电光闪过,雷声轰鸣。她眉心紧蹙,额上渗出大颗大颗汗水。


    原不是伤心,是在做噩梦。每一次雷声响起,她就握紧手心,一次比一次更用力,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


    很久违地,他想起他飞升之前那场雷劫,当时她挡在他身前,比现在更害怕吧?是不是太痛太害怕,所以忘了他?


    他转身靠近她,掰开她握紧的手,才看见她细长的手腕上那一圈红痕。是他之前太用力了,现在看着,不禁有一丝后悔。


    那红痕再往上,被衣袖半遮半掩的地方,还有三道灰扑扑的伤疤,沿着手臂往上,直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伤疤他也有过,是那场雷劫留下的后遗症,只是他修为高深,三五年就恢复如初。但是她,时至今日还没有消退,这几百年,她又是怎么过的呢?


    上一回在他房间被热茶烫伤,躲躲闪闪不让他看见手臂,是害怕他嫌弃她丑吗?


    他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忍,想回房去拿之前没用上的药膏,刚一松手,手忽然被她紧紧抓住。


    不知她到底在什么噩梦,要这样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抓着。


    “奚华。”他试着叫醒她。


    她眉头拧得更紧了,脸色也更加苍白。


    “放手,奚华。”他一边喊她一边抽手,掌心和手背都是她的冷汗,滑腻腻的。


    她在混乱中用尽最大的力气,却抓不住。手心一空,意识从噩梦中回笼。


    宁天微刚要走,腰被她紧紧抱住。


    她问:“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不要赶我走”


    “不要离开我。”


    哭腔被夜雨淹没,雷声震耳欲聋。


    是宁昉变成猫,隐藏了许多明面上的差异,忘了这细微之处。


    奚华掀开锦被,起身下地夺门而出,甩给一句质问:“是否在心里,永远这么好骗?”


    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眼


    且让长痛不如短痛。


    宁昉盯着那一抹纤薄的背影像风一样飘出殿外,没有立刻起身追,而是端坐榻边,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神宫禁制牢不可破,奚华应当跑不了多远。等等,等消气了,自然会回。


    “悲云阁自开宗立派以,潜心丹修,避世多年。如今风雨飘摇之际,愈感孤立无援。今夜特开放幽屏山,惟愿广结八方仙缘。”


    莲净当众诵了迎客辞,各路修士先是惊讶悲云阁一改作风,又感叹眼下时局艰辛仿佛回到了上一次仙魔大战之前,最后朝莲净真人客套了一番,将话题引到允生丹上。


    人群中一小小角落里,卢聿之与身边人低语:“我听闻莲净真人执掌悲云阁千余年,没想到他看上去如此年轻。”


    宁天微也是第一次见到莲净,只隔着帷帽看了看他的样子,未做回答。


    “兴许除了允生丹之外,悲云阁还有什么别的灵丹妙药,可以使人容颜永驻,也说不定。”雍游接了话。


    奚华抬头看莲净,距离太远,人太多,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模样。那一眼之后,她忽然觉得额头有点发热,头有点疼,于是收回目光,阖眼揉了揉眉心。


    月近中天时,莲净又云:“吾自知诸位道友为允生丹而,无奈悲云阁能力有限,近千年只炼出唯一一颗允生丹,无法广济天下,望诸位海涵。幽屏山巅有一问心塔,允生丹藏于问心塔内,诸位可凭实力取得。”


    话毕,幽屏山结界打开,各路修士纷纷上了山。


    “此去路途艰险,风波难测,诸位保重,莫要为一颗丹药伤了和气。”


    最后的劝嘱鲜有人听。


    “我看他那样,更像是在说‘你们好自为之’。”卢聿之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但细想又说不上。


    宁天微掩了掩帷帽,问他:“凌霄宗可有弟子悲云阁?”


    那日在酒肆门口,他听见过一弟子聚众谈论他。


    “之前了一,死了,被魔修掐死的。”


    “魔修?”


    “嗯,那魔修在找尘染,找越师兄的旧相好。”卢聿之一边说一边看向奚华。


    奚华自然也听到了那名字,但无暇关注,只觉得眉心越发不适,冷眼将他的视线瞥了回去。


    “人多眼杂,你不要与我走在一处。”宁天微低声吩咐卢聿之,“即便此地没有凌霄宗弟子,别的门派也许有人认出你,届时他们会猜想与你同行的人是谁……”


    卢聿之找不到理由拒绝,只朝他说了声“不要逞强”,随后加快脚步,混进了更头部的人群。


    幽屏山环境复杂,山势崔嵬,无数机关、陷阱、秘境遍布其中,外人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山中。浩浩荡荡一行人行至山顶,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数。


    问心塔矗立于幽屏山巅最高处,是一座三层塔楼,在月光照耀下苍凉又凄清,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但因为允生丹的存在,那不祥的气息又吸引人前进。


    像是盛情邀请,问心塔的入口自动开启,修士们鱼贯而入,进了第一层,才发现内塔塔外截然不同,里面是另一番天地。


    不是月光下凄惨的荒山野岭,却是歌楼舞馆中的花天酒地。


    许多修士清修一世,过惯了苦行僧日子,何时过这等声色场所?乍一见,只觉得过往皆是虚度光阴,当下只想寻欢作乐,猛一头扎进了结伴而行的男男女女之中。


    剩下一些心志坚定的,还在寻找允生丹,或是寻找通往第二层的机要。


    “你也是第一次吗?这就看呆了。”雍游拍了拍奚华肩膀,笑她没有见识。


    奚华困在万魔窟多年,何时见过这种地方,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只觉得头更痛了。


    雍游继续说:“别看了,那些庸脂俗粉没有你好看,那些庸夫俗子也没有我好看。你若想看,直接看我就行了……”


    “奚华,跟上。”戴着帷帽的人喊了她一声。她跟过去,原想掀过一片白纱挡住一部分视线,一想到前半夜在客栈里发生的事,一下子压下那份心思,丝毫不敢去招惹他。


    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眼前一黑,双眼被一只手完全覆盖住,熟悉的凉意渗进她的额头。


    “别看。”宁天微转身面对她,将她与近处一对卿卿我我的男女隔开。


    “怎——怎么了?”因为看不见,她有些茫然。


    他说:“不是你该看的。”


    “越公子是不是小题大做了?”雍游看不见帷帽之下那人的表情,只能看着他的手,看它覆在她眉眼之上,明明很迫切,又那么小心翼翼。


    作为一剑灵,雍游曾经跟随主人见过檀栾剑尊许多次。只不过那时他栖息剑中,剑尊没有见过他。这是第一次,他意外地发现,剑尊那双注定用执剑的手竟也会这样小心翼翼。


    “好了么?我们还不走吗?”奚华杵在原地尴尬地询问。


    那只手松开,她循着那手掌下方的空隙扫了一眼,发现自己脚边有一方碧青色手帕,弯腰拾起一看,手帕上还绣了一行字——


    莫倚玉栏杆,人间风露寒。[1]


    “什么酸腐诗句?”雍游随意点评了一句。


    酸腐吗?奚华还觉得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心似乎被那酸腐诗句戳了一下,泛起一缕惆怅,这风月场所显得不合时宜。


    三人继续往前走,放眼四处,还保持理智的修士越越少了,还在第一层,许多人已经放弃寻找允生丹,沉溺于眼前的欢愉。


    空气里忽然飘一缕香气,起初很轻很淡,在鼻尖扫过不作停留。越是轻淡,那一丝余味越是勾人,许多人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继而张嘴大口吸气。


    “好香,什么味儿?”奚华话音刚落,那香气骤然变浓,像一阵风暴铺天盖地而。


    “有毒,别吸气。”宁天微喊了她一声,正欲带她离开,忽然一大群神志癫狂的修士挤过,将走在一处的三人冲散。


    经此一冲撞,她实在有些憋不住气,拿方才捡到的碧青色手帕捂了一下口鼻,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只觉得头痛越发剧烈,似是临终征兆,蓦地眼前一黑,那浓郁得让人无法呼吸的香气也闻不到了。


    再睁眼时,歌楼舞馆已不复存在,她身在一处金碧辉煌的佛殿之中,是侥幸到了问心塔第二层。


    放眼四望,一同到第二层的修士只剩下第一层的一小半。她要在这一拨人里找到宁天微和雍游,奈何佛殿太大,分割成许多房间,一时不知道他们分散在何处。


    这一层的风格与第一层截然不同,没了红男绿女,没了靡靡之音,四壁高耸入云形成穹顶,壁上雕刻着成百上千尊佛像,气氛庄严肃穆,即便灯火通明,也透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


    人在其中,显得十分渺小。


    “闻到香火气味没有?不会又有毒吧?”


    “闻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晕,没事,悲云阁不至于这么老套。”


    “你说这问心塔里真的有允生丹吗?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


    “我看是你脑子不大对劲,要走你趁早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丢人现眼……”


    修士涌入之后,寂静的佛殿变得十分嘈杂,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看这文殊菩萨,他手里的剑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断了?”


    “你眼睛花了吧……”


    “不可能!我看得一清二楚。”


    “断了就断了,关你什么事,找允生丹要紧……”


    两名腰间斜配大刀的男子喋喋不休。片刻之后,更多人发现了异常。


    “这千手观音像,刚才明明有四十二只手臂,现在怎么少了两只?”


    “这些雕像全都闭着眼,我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毛骨悚人,气氛骤然变得诡异阴森。


    “说不定,那只盯着人看的眼睛,就是……”


    允生丹。


    那猜测不需要说完,众人全都如此作想,也顾不得佛殿里气氛有多不对劲,纷纷运功乘着法器而上,迫不及待地寻找那一只会动会盯着人看的眼睛。


    奚华飞不起,只能在混乱中寻找两三熟悉的身影。在佛殿中待得越久,越觉得心神不宁。她还拽着那方碧青色手帕,手心里渗出一丝冷汗,松手一看,手帕上有二三点的血迹。


    那血迹鲜红刺目,她下意识闭眼不看。再睁眼时,四处漆黑一片,以为自己机缘巧合到了第三层,其实不然。


    奚华毫不犹豫地否认,只觉得自作多情:“多虑了,不会后悔。”


    “真的吗?”声色如常,步履不停。


    “真的,绝不会后悔。”


    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眼


    祈雨期限临近尾声。第十日午后,国君近侍李福德月蘅殿宣旨,命令珑安公主奚华前往永昭坛协助天师祈雨。宣旨完毕后,两名面生的宫女双手捧着玉盘进殿。


    不是举国搜寻的异瞳,却比异瞳还吓人。一定是阴邪之气太甚,在降生之日,连太阳都黯淡了光辉。


    国君忙于应对天妖食日之事,没有现身月蘅殿。但月蘅殿中,亲眼瞧见小公主眼睛的宫女、侍卫、太医不下二十人。


    紫茶气得一哽,却又挑不出错。年是血祭,这一回是祈雨,小公主沾上永昭坛准没好事。见李福德已经匆匆出好几步,赶紧问:“极阴之体,天师也这样认为吗?需要小公主协助祈雨?”


    不是举国搜寻的异瞳,却比异瞳还吓人。一定是阴邪之气太甚,在降生之日,连太阳都黯淡了光辉。


    国君忙于应对天妖食日之事,没有现身月蘅殿。但月蘅殿中,亲眼瞧见小公主眼睛的宫女、侍卫、太医不下二十人。


    “紫茶,帮换吧。”奚华冷冷吩咐,雪山趴在腿上忽然抬头,一金一蓝的圆眼睛瞪着附近的陌生人,不很耐烦地嘶叫几声,吓得宫女连忙将玉盘递给紫茶。


    紫茶一手接了一只,慢慢挪动脚步,到床榻边将玉盘放下,始终忧心忡忡。


    黄昏时分,奚华又一次出现在永昭坛。时隔一年,旧地重游,依然系着玄色面纱,将面容影藏在阴影之下。


    不是举国搜寻的异瞳,却比异瞳还吓人。一定是阴邪之气太甚,在降生之日,连太阳都黯淡了光辉。


    国君忙于应对天妖食日之事,没有现身月蘅殿。但月蘅殿中,亲眼瞧见小公主眼睛的宫女、侍卫、太医不下二十人。


    和年血祭时类似,文武百官在祭坛下跪拜叩首。这一回,抬头打量的人更多了。好在紫茶站在外侧,将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隔开。


    奚华着宁天微从永昭坛另一侧,快到时,淡漠的视线在身上停留了一刹,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不动声色地撇开。


    不难猜想,这是着装的缘故,下午李福德叫宫女送的是一套雪色纱衣,说是宫中为祈雨特制的服制,拢在身上,丝丝缕缕,如烟似雾。


    宁天微到了身边,要紫茶先回月蘅殿。紫茶不情愿地松手,一步三回头下祭坛。


    前几日在观星楼不欢而散之后,奚华和天师这才第一次见面,此刻谁都没有说话,就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虽然久旱不雨,但深秋天气已经很凉。永昭坛上的氛围,比秋凉更甚。


    奚华一如既往扮做不见的模样,杵在原地不动。天师伸手牵,也不躲,也不回握。冰凉的手指贴过,轻轻触碰,如同雪花倾覆。


    也不问怎么回事,沉默地跟在身边,脚踩在红艳艳的符文上,一步步向永昭坛中央。


    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铃铛的轻响。和雪色纱衣配套的四十九只银铃,最大的那只被握在手中,其余四十八只小银铃,垂坠在身上不同地方,从肩颈到皓腕,从纤腰到脚踝,一路叮叮当当,模仿下雨的声音。


    两人肩并肩踩过一大片符文,进了偌大的八卦图,到了正中心位置,叮铃叮铃的“雨声”消失了,被话语声代替。


    “就在此处,公主知道该怎么做吗?”宁天微从手中收回手。


    下午李德福月蘅殿宣旨,同行的宫女给讲过协助祈雨的流程。说是永昭坛正中心有太极图,极阴之体要在阴鱼鱼眼处起舞,跟随天师做法的节奏晃动周身的银铃,模拟下雨的声音,向上天祈求真正的甘霖雨露。


    一日之间,宫中秘辛流出:莲姿原是西都公主,早年间南弋大胜西都,亡国公主“弃暗投明”献身南弋国君,痴缠着到南弋,从此凭借美色获得圣宠,很快被封为怜妃。


    流言亦甚嚣尘上。惑乱君心的怜妃果真是妖妃,生下的女儿是妖女。那妖女天生眼盲,什么也不见,是不祥之人。的出生甚至牵连到了一国之君,令帝王青史上留下了“德行有亏”的败笔。


    手执拂尘,一边吟诵祈雨词,一边凌空画符,祭坛上遍地符文与之感应,泛起殷红血光,亟待一场大雨冲洗干净。


    威压之下,群臣受到无声的指引和约束,尽皆跪拜叩首,动作整齐划一。


    众人再抬头时,永昭坛上赫然出现了苍、赤、黄、白、黑五道光束,幻化成五条长龙,首尾交叠,围绕着八卦阵中心的阴阳鱼旋转。小公主被五色龙完全遮住,莫说的人影和舞姿,连衣角和发梢都不见了。


    银铃的声响自阵中传,初时断断续续,零碎不成章法。渐渐地,细碎声响连缀成一片,如同纷纷扬扬的雨水。数息之后,声调愈高,响动愈大,节奏愈急,似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五色龙也飞得愈愈快,迅猛而凌厉,肉眼凡胎再不清龙的形体。


    门外近卫将拦下,太医立即查小公主到底有何异样,这一,发现双眸黯淡无光,散发着浓郁的死气,好像要把所有光线都吞噬。且明明睁着眼,却对一切景象都毫无反应,确实是不见的。


    不是举国搜寻的异瞳,却比异瞳还吓人。一定是阴邪之气太甚,在降生之日,连太阳都黯淡了光辉。


    然而,阵中的铃音忽然乱了节奏,意外牵动的神思。


    第 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眼


    奚华在无相渊学过一种易容术名曰无相诀,其效果神乎其神,幻化为人后,音容貌、言行举止乃至神韵气质全都与模仿的对象一模一样,达到至亲难辨的程度。当初实未料到,无相诀竟会在这种境遇之下派上用场。


    想离开神宫,这是唯一的机会,今日过后,紫茶一,玄苍殿想必不会再有其人了。


    奚华搞不懂他为什么变脸这么快,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换了一种语气。


    “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她试着解释,“为什么我问卢聿之就可以,问雍游就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宁天微也说不上,也许是方才又解封了更多修为的缘故,他觉得心里很不平静。他按下那种不平静,换回了温和的语气,“可以,你的朋友,他当时和卢聿之在一起。”


    奚华松了一口气,雍游是为了帮她找允生丹才幽屏山的,万万不可因为她死在这里。悬着的一颗心刚刚放下,很快又紧张起,“这问心塔第三层,怎么什么也没有?”


    此地空无一物,光线昏暗,如果他们不说话,就什么声响也没有,太安静了,显得阴森森的。


    “什么也没有,所以允生丹更不好找。”宁天微凭直觉朝前走,顺手拉着她的衣袖一起,随口问了一句,“害怕?”


    奚华赶紧抓住他的手臂,见他没有挣脱,整人都朝他挨拢过去,“吓人。”


    挨着他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她好不容易稍稍适应了第三层诡异瘆人的环境,又远远望见前面有若隐若现的东西。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屏风,立在阴影之中,在地面上投射出更深更浓的阴影。


    两人走到了屏风跟前,始看清屏风上画着一名女子,右手握着一截剑柄。顺着她的手臂往回看,奚华被吓了一大跳,“她怎么没有脸?”


    屏风上那女子画像其实是有脸部轮廓的,只不过没有五官,也没有表情,脸上空荡荡一片。


    宁天微朝屏风伸手,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指腹轻轻擦了一下屏风的丝绸,除了蹭上一指灰尘,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此地应当是许久没有人了,悲云阁或许也没想到有人能闯入问心塔第三层。


    “你看她的脸。”


    奚华不想看那张脸,越看越觉得惶惶不安。但听他那样说,又只好把目光重新移过去。


    那张脸与刚才所见有了区别,在脸部上方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渗出了一小滴水痕。


    “她这是,在哭吗?”那细小的水痕闪着微弱的光线,在阴沉沉的屏风上要仔细看才看得清。


    宁天微点点头,用指尖摸了一下,湿漉漉的触感无比真实。


    把那滴泪拭去,很快又出现新的,水痕越越明显,总也擦不干净。断线的眼泪渐渐连成一条线,即使没有五官,也好像能看出她的表情。


    “是不是擦掉她的眼泪,才可以找到允生丹?”奚华伸手摸了摸画中人的另一只眼角,指尖上也很快沾满了水,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眼泪一开始是热的,从无形的眼眶中流出,再慢慢变冷。


    “也许是。”宁天微动作慢下,目光从画像上移开,落到身边那人脸上,又落回画像。


    奚华察觉他的视线,小声问他:“你看我干嘛?”


    “你哭起和她有些像。”


    她刚要摇头否认,他的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脸颊,指尖在她眼尾抚过,带起一片水迹,再问她:“这是什么?”


    “这怎么会传染?”若不是被他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顶着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在她惊讶发愣的时间里,他擦掉那些眼泪,用视线勾勒了好几遍她脸部的轮廓,再和画像一一对比。


    “别看了,这不可能,我没有过这里。”她越发感到心神不宁,还有一阵无缘无故的伤心。


    那画像上的眼泪源源不断,用手实在擦不干净。奚华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碧青色手帕,一边折成合适大小,一边问那画中人:“别哭了,别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允生丹在哪里?”


    手帕接触到画像脸颊的一瞬间,幽暗的屏风忽然产生了一道极强的吸引力。奚华无力抵抗,整人被那座幽屏吸了进去。


    宁天微紧随其后,进了幽屏幻境。


    “等等!”不远处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卢聿之和雍游赶问心塔第三层。好不容易站到那座屏风前,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东西?”雍游盯着屏风上的画像,那张空白的脸上正一寸一寸显现出眉毛和眼睛,然后是鼻梁和嘴唇。


    “这……”两人都不敢相信,屏风上竟然出现了奚华的脸。


    卢聿之注意到她手中握着的剑柄,心中蓦地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走到屏风背面一看,另一幅画像正在成形,是他师兄,心口处鲜血淋漓。


    两人想要进入幽屏幻境,手脚还没有接触到屏风一丝一毫,它已经碎裂瓦解,消散地无影无踪,再也无处可寻-


    攸宁六十九年,琼都皇家寺庙华安寺内,闻觉方丈对大殿中跪拜之人缓缓道:“公主所求之事,并非无解。”


    “请方丈明示。”琼都公主奚华独自跪在殿中。


    “闻觉前日窥得一线天机,这世上有一物唤作允生丹,是唯一可以治愈公主旧疾,保护公主长命百岁的东西。”


    奚华迫切想知道允生丹在何处,却听闻觉说道:“仙药难求,公主需要找到一位真心待你,真心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之人。”


    奚华抬头,神色困惑,“请问方丈,找人和寻药有何关系?”


    “允生丹,乃是至诚至真至爱之心。”


    “因为,玉镯圆润,温和,无害,没有危险。”


    “因为,不会被用作自尽的杀/器,不会伤害到。”


    一字一句慢慢告诉答案,像一种深情的蛊惑,着意要放松。


    紫茶还不饶人:“桃子姐姐还不跟上,不怕被妖怪捉了?”


    第 117 章   第一百一十七眼


    “混蛋!”奚华惊叫出声,全身血/气顷刻间汇聚于一处,所有感官都被掠夺,动作忽然凝固,连推都忘了。


    宁昉没有说话,一切言语连同动作,都被卡住了,不忍贸然前进,但也绝不回头。


    在第八次拉着旁人差点一起摔倒之后,她被他伸手拦住去路。


    “云姑娘若不嫌弃,就这样下山吧。”宁天微在她面前俯身屈腿蹲下。


    奚华迟疑不动,从小到大,即便是对她疼爱有加的太子哥哥,也没有主动背过她。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实在迈不出那一步。


    “再不下山,天要黑了。”


    奚华终是走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趴上去,从他手中取过了伞。


    这是她第一次为别人撑伞,也是第一次被别人背着下山。


    到了临别时候,两人只是礼貌又客气地告别,没有说再见。


    就算是竹烟和阿鹂都知道,公主与偶然相遇的路人不会再见。


    奚华回宫后躺了一夜,翌日起床时,总感觉寝殿中安静得不太正常。


    “公主,阿鹂好像病了,它回之后都不叫了。”竹烟忧愁道。


    奚华拈了颗果仁喂它,它也不理,只是病恹恹的,不怎么动弹。


    “我去趟东宫,请太子想想办法。”


    奚华带着鸟雀去往东宫,竹烟跟在后面以便听她吩咐。


    到了太子书房外,以为只有他一人在,她一边敲门一边问:“哥哥,阿鹂好像生病了,你能不能找太医看看?”


    “太医又不是兽医。”太子推开门,拍了拍她的脑袋,“太医可以给你看病,不能给它看病。”


    谈话间,奚华忽然感觉手心一空,阿鹂径直飞进了太子书房。


    “天师,抱歉。”太子转身望向书案处,眼见那只鸟雀正踩在天师肩上走走去。


    奚华探头看过去,刹那之间,有种昨日重现之感。


    “今日新的太子天师,孤的老师。”太子向奚华介绍房间里那人。


    “臣见过公主殿下。”年轻的天师朝奚华一本正经地叩拜。


    奚华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天师多礼了。”


    太子邀请妹妹进了书房,见到那鸟雀还在天师肩上,实在忍不住问:“阿鹂这只鸟儿怎么回事?孤从未见过它亲近除你之外的人。”


    “这——我看它这会儿好多了,哥哥不用找太医了。”奚华也不知道它怎么回事,难道它惦记上了昨日的救命之恩?


    “走了阿鹂,回去了。”她朝它伸手,它居然不理不睬。


    太子失笑:“不用找太医了,它倒是黏上孤的老师了。孤看它精神也没全好,妹妹若是愿意,可以请天师代为照看几日。”


    公主和天师都没有说话,只有阿鹂喳喳叫了几声,似是欢愉。


    “公主需要臣照看它吗?”


    奚华看着在他肩上踱踱去的鸟儿,最终说了声好。


    那是第一次,她愿意把阿鹂交给别人照料。


    回去的路上,竹烟甚是惊讶地询问:“公主怎么舍得阿鹂交给别人?”


    “你没有看出吗?”奚华觉得那原因显而易见。


    “看出什么?”


    “阿鹂,很喜欢他。”


    势在必得:“是不是不想让停下?”


    立刻睁眼望向身边的花,然而已经不及了,镜中花影摇曳,战/栗经久不息。


    “公主,此处风大,们也先进。”紫茶见天师远了,确定真没打算下船,便扶着奚华进舱中。画舫又慢慢离岸。


    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眼


    许久以后,奚华仍不敢的脸,转而看身边的花。


    镜中花蕾悄然绽放,由内至外一层。


    “胡说什么?”奚华从没想过这茬,宁天微和是死活的关系,怎么会扯得上别的感情。


    “师兄,你现在待的这世界是假的,是幽屏山的幻境。”


    “你幻境只是为了找允生丹,只有找到了允生丹,幻境才会破灭消失。”


    “师兄,你要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


    今年年初,他第一次做这梦,醒觉得甚是荒谬,也没有放在心上。后频繁梦到那声音,听他说这世界是假的,他终是不堪其扰,去了华安寺求解。


    华安寺闻觉方丈告诉他,这世界无所谓真假,人活一世,信之即为真,不信即为假。至于允生丹,世上的确有这么东西,乃是至真至诚至爱之心,常人不易寻得。


    闻觉的话似是而非,宁天微在后山山顶石亭中想了很久,无法决定自己要如何看待这亦真亦幻的世界。


    直到天色将尽时,有一位女子寻她的鸟雀,用她的手帕包扎他被抓伤的手背,他忽然产生一念头,如果能得到一颗真心,如果真能找到允生丹这东西,他就可以分清这世界是真实还是幻境。


    如果是幻境,他必然要离开。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默许奚华和他接近。


    帮她照顾鸟雀,是为了找到共同话题。


    同意她东宫书房,是为了日日相见创造条件。


    教她琴棋书画,也是为了得到她的仰慕和钦佩。


    每天晚上,梦里总有声音劝说他赶紧找到允生丹赶紧离开幻境。


    梦醒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引诱她靠近,一步一步攫取她的真心。


    直到那日黄昏,她送他手帕的时候,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允生丹近在咫尺,他只要接受她的心意,那颗丹药便是唾手可得,他也马上就能知道这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却在那一刻犹豫,为什么他要用尽手段得到一颗真心,然后用那颗真心证明这世界是假的?


    他拒绝接受那张手帕,也想借此了断奚华对他的想法,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但帮她相看了婚事候选人之后,他只觉得心里莫名烦躁,原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捆住的是他自己。


    那之后又过了月余,秋意越越深。八月初一清晨,太子忽然说起:“阿鹂那家伙也是没有心的,这么快就把孤抛诸脑后了。”


    “嗯?”宁天微知道太子是有意发泄,顺着他的话随口问问。


    “天师还记得镇西将军家的小儿子贺亭吗,就是上回你帮阿鹂挑的,他俩最近情意渐笃,阿鹂好久没找过孤了,这就是妹大不中留吧……”


    宁天微回想了一下那人长什么模样,“臣记得,那贺小将军是那几十人里面模样最俊俏的一。”


    “听说他们今日去万寿园赏菊,孤准备去会会那小子,天师可要与孤同去?也好再帮公主相看相看。”


    宁天微明知自己不该去,像是迫于太子威严似的,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声:“臣去。”


    到了万寿园,远远看见公主和贺小将军正面对面谈笑,贺小将军摘了一朵菊花别在公主耳边发髻上,双手正为它调整位置。


    太子疾步上前,对贺亭冷声命令:“你过。”


    宁天微走到奚华跟前,许久不见,第一感觉是她消瘦了许多,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似的。还有她耳边那朵花,只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他伸手想要摘掉那朵花,奚华惊讶地避开,困惑地问他:“天师这是何意?”


    “不好看,别戴。”他的音量很低,远处另两人都听不见他说话。


    奚华退后一步,“但我觉得很好看。”


    “公主喜欢它吗?”他看着那朵花,意有所指。


    “喜欢。”


    “那公主喜欢他吗?”他扭头看向更远处那年轻人。


    “喜欢。”


    “公主喜欢他什么?”他的语气近乎逼问。


    “他不是天师亲手为阿鹂挑出的人选吗?您既然觉得他合适,现在又何必再问我喜不喜欢?”


    他心中升起一股恼意,夹着一丝后悔,“公主不要玩笑。”


    “我没开玩笑,天师真的想知道?”奚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我喜欢他,就跟我之前喜欢你一样。”


    她那句轻描淡写的“我喜欢你”,并未让他觉得心安,反而给他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对他,和对你一样,不是真心喜欢,是刻意接近,是为了得到一件我想要的东西。”奚华还笑着,声音却没有温度,“你不愿意给我,他愿意,所以我也不想再缠着你。”


    秋风吹过万寿园,无数秋菊在风中摇曳。万寿园,真是讽刺的名字,像她那般短命之人,怎可在此地赏菊,不过是嘲笑自己。


    “公主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他分明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


    奚华只是沉默,冷淡地与他划清界限。


    “是允生丹,对吗?”他摘掉她耳边那朵花,随手扔进风中。


    震惊之色掠过她的眼眸。


    世界开始摇摇欲坠——


    腊月十五,月圆“是因为不起朱轶这种人。”奚华没说月蘅殿闹鬼的事儿,当时宁天微已经收拾过朱轶一次了。


    之夜,子时已过,宁昉还没有返回神宫,雪山也不见影踪。


    奚华在偏殿的廊檐下找到雪山,四只猫腿被一丛霞草缠住。应是咬不断、挣不脱,太累了,就地趴在草丛里睡着了。


    奚华抱起雪山,轻轻拍落身上的草屑,才想起前几日紫茶时,衣摆上也沾着类似的碎屑。


    起身欲,刚迈出一步,有熟悉的声音叫住:“以为真的爱吗?”


    是卜星漪在说话。


    奚华回头望向那一丛霞草,恍惚记起当初在无相渊,商夷对着卜星漪的背影说过:“别忘了是什么东西。”


    “因为天师想要公主陪多待一会儿,舍不得这么快下船。”紫茶笃定。


    原是这么东西。


    “宁可不要爱。”奚华冷冷着霞草梢头的碎花。


    “那知道为什么非要和在一起吗?”霞草在风中摇晃,见不说话,又继续道,“猜猜吧,很简单的。”


    奚华并不想猜,霞草留住:“和说过的,说过不止一次,怎么会忘了?”


    不想再听,但霞草已经说出口了:“为了的眼泪。”


    过往许多片段都连起了。


    前世生辰宴那一晚,天师亲口说的:“为了灵泽之泪。一直好奇公主的眼泪。”


    “因为天师想要公主陪多待一会儿,舍不得这么快下船。”紫茶笃定。


    曾在那一刻心碎,磨灭了对的所有感情。


    此刻,有声音告诉:“衍苍创造了灵泽族,整灵泽族都是拯救苍生、净化邪恶的工具。是灵泽圣君,居然不会流泪,这不是天大的话吗?”


    “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让生出情根吗?以为真的想要的爱吗?太荒谬了,不需要任何人类的感情。”


    “对极好,或对极差,要爱,或要恨,都为了那一目的,想要恢复流泪的能力。”


    “映寒仙洲消失了,灵泽族灭族了,唯一的希望只有了。”


    “还介意骗取的信任,玩弄的感情,觉得过分,傻不傻?现在还觉得过分?”


    “从始至终,都只是的工具。工具有资格认为过分吗?”


    奚“因为天师想要公主陪多待一会儿,舍不得这么快下船。”紫茶笃定。


    问过打算把关在神宫多久,以为也总会到厌烦的那一天。


    听见说“永远”,然后说:“若害怕到流下几滴眼泪,兴许便放过了。”


    那时也意外,不相信竟然又对说这种话。现在明白了,原如此啊……


    第 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眼


    奚华在偏殿待了许久,不再天边皎皎明月,低头着自己的手,想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变成一滴水,明明比上一次在幻境中想起前世时更伤心。


    “因为天师想要公主陪多待一会儿,舍不得这么快下船。”紫茶笃定。


    狂热追逐,早就习以为常。当初的奚嵘,后的宁怀之,还有无相渊的商廉,都能理解。愤懑之余,明白贪念是人之常情。


    但是对宁昉不行,就算亲口说过两次,也不能接受热衷于的眼泪。


    其人都可以,唯独不行,做不到一视同仁。


    经此一事才意识到,对的要求,总比对旁人更“苛刻”一些。也恍然察觉,在心里,始终占据着特殊的位置。


    “因为天师想要公主陪多待一会儿,舍不得这么快下船。”紫茶笃定。


    然而作为“工具”,不愿再细究这份特殊有什么含义,不愿再以身涉险为情所困,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夤夜时分,奚华感觉身后床褥陷下一块,紧接着微凉的身躯从背后靠过,手臂绕过腰间揽在胸前。


    “——”


    “做了一梦,梦见又要离开。”


    正想问是不是真如卜星漪所说,把当做工具,对有所图谋,为设下骗局,不料刚开口就被抢先。


    “神宫禁制森严,能哪儿?会让离开吗?”


    一小片被揉碎的云。


    奚华临时改了主意,只问:“在哪里做的梦?”


    宁昉愣了一下,没想到会问这,柔声说:“在天玄宗小憩,梦到了,赶回找。怎么还没睡?这么晚了还在等。”


    奚华不信,之前紫茶和锦麟与说过好几次,大师兄把时间得特别紧,每次忙完正事,绝不在天玄宗滞留一时半刻。不可能在天玄宗小憩,除非有特别的原因。


    想转身到底怎么回事,刚一动作,就被抱紧,完全翻不了身。


    “很晚了,快睡吧。”不让,“让抱抱吧,别动了,好么?”


    可不听,从头到脚都不安分,于是松手不再阻拦:“这么想转过,是不是也想抱抱?好,那转过,可以让亲亲。”


    如所料,一下子不动了,好像连呼吸都静止了。


    两人都没再言语,一整座神宫都安安静静。


    很久以后,奚华听到说:“不要担心,只要在,就会回找。”


    默不作声,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睡着了一样。


    还问:“爱吗?”


    依旧没有回应,就连假装说一句梦话也不肯。


    目下还不明白,“只要在”,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假设这样的前提——


    时近年末,外界局势越发动荡不安。


    宁昉什么也没有说,但奚华能感觉到。每天夜里都会回玄苍殿,但回的时辰越越晚,有几回天都快亮了。


    天亮之后不久,又要出发。


    连日以,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就在天色擦亮那一小段时间。


    有一次没忍住,在宽衣上榻之前劝:“下次若还这么晚,要不就留在天玄宗?不用回折腾。”


    很有神采。可惜公主没见,那种眼神绝对不会骗人,的心思根本就藏不住一点点。”


    奚华不想再听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紫茶却扭着:“下次公主悄悄,就会发现说的是真的。反正不知道只有这一日不见,其时候,在暗在明,这些线索哪里逃得过的眼睛。”


    “好紫茶,不觉得这么做有些卑鄙?”奚华拒绝的馊主意。


    细密的吻慢慢转移到微恼的眉眼、绯红的面颊、微张的嘴唇。再往下,是永远忘不了、放不下的那枚红痣。再往下,是迟迟抓不住、得不到的那颗心。在推拉之中索取更多,得到更进一步的亲密……


    直到日初明、天初亮的时刻,所有疏狂与放纵都收束成一绵长的吻。


    每一次,到了不得不时,总在唇上印下收尾的余韵:“一刻也不想离开。”


    几日过后,除夕之夜。


    宁昉戌时赶回玄苍殿,奚华正对着雪山发愁,很难得的,见回像是见到救星。


    雪山突然病了,从下午开始,吐了好几回,吐完之后就打瞌睡,少有清醒的时候。


    宁昉把抱到腿上,熟练地摸了摸猫肚子,很快得出结论:“雪山吃坏了肚子。”。


    “小时候也这样,偶尔贪吃,然后就闹肚子。”宁昉帮清理干净,喂了些适宜的吃食,净手之后轻轻摸摸毛茸茸的猫头,“有一次,吞下一颗妖丹,变得很厉害……”


    雪山突然打起精神,对张牙舞爪“威胁”,不准告状说坏话。奚华先问了:“怎么不好?让吃那么危险的东西。”


    “不可能。”奚华捂住紫茶不许再说,“与绝不可能。”


    没告诉,那是某一年上元节,正月十五,映寒仙洲取了心头血。雪山趁不在,误食妖丹闯了祸,跑进灵植圃啃坏了几大丛灵植。后半夜也没能休息,亲自向丁勉赔礼,才把雪山带回了宿月峰。


    奚华无话可说了,话题一扯到身上,就深感词穷。


    好在宁昉也绕过了这一茬,把雪山放到了白玉书案上,又铺陈笔墨和画纸,朝奚华张开双臂:“过,教画年画。”


    奚华杵在原地不动,恍惚想起在天玄宗“初见”的那一天,师兄在榻上养伤,也曾经张开双臂朝说“过”。那时只当在叫雪山,现在即使知道是在叫,也不愿意听一喊就上前。


    腊月初六黄昏,气温骤降,雨雪茫茫。阿鹂精神萎靡,像是突然病重,宁天微顶着风雪去药坊,看看能不能给鸟雀抓点合适的药。


    药坊的医士不会给鸟雀看病,需要什么药材,只能他自己抓。抓药时,他不经意间听到两名小厮低声交谈。


    “昨日镇西将军的家书又到了,将军把咱贺小将军和公主的亲事催得紧……”


    “催得紧又有什么用?小将军日日黏着公主,也没见公主松口,也没等到圣上赐婚。”


    “将军说若是贺小将军在年关前不能当上驸马,他就要抛弃小儿子另荐他人。你说这骨肉亲情有何用,在权利面前不值一提。”


    宁天微放慢动作,细细听那两人对话。


    “为何非要在年关前?这时令天寒地冻,不是什么大好日子。”一小厮便说边打了寒颤,又缩紧脖子。


    “你过,”另一人放低音量,“听说公主天生患有不治之症,活不过十六岁,也就是今年年底……”


    寒风灌进药坊,像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正要行刑。


    “那小将军还娶公主干嘛?这年关一过,不就等着做鳏夫吗?”


    “你懂什么?就算公主成亲第二日就没了,驸马也是皇亲国戚……”


    后面这些话,宁天微一概没听见。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公主为什么要找允生丹。也顾不上天色已晚,他赶去云安宫,说是奉太子之命要找公主,也不多解释,一路面色铁青,最后被挡在寝殿之前。


    “天师留步,公主已经就寝,不能见客。”每次出回绝的侍女都是竹烟。


    偏偏她话音刚落,寝殿里传出一醉醺醺的声音:“贺小将军说爱我,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臣怎敢欺瞒公主?”


    “我不信,除非你把你的心掏出看看。”


    宁天微瞪了一眼竹烟,“让开。”


    竹烟急道:“天师您不能进去,贺小将军在里面,不方便。”


    “臣对天发誓,此事千真万确,公主如若不信,可以摸摸看。”


    “好啊,你过,让我——”


    “滚出去!”寝殿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呼啸而至,房间里的两人一下子僵住了动作。


    贺亭揽了揽松垮垮的外衫,费解地望向门口,“岂有此理,天师这是——”


    “滚出去。”宁天微面无表情地走进寝殿,越过贺亭直接走到了公主面前。


    但瞥见情绪不太好,没有那么斩钉截铁,只是说:“不知道。除夕都过完了,该睡觉了。”


    然而宁昉不让起身,在耳边又问了一遍:“愿意嫁给吗?越快越好。”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眼


    “什么?”奚华下意识反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昉抱转过面朝自己,凝视着迷茫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愿意嫁吗?”


    奚华犯难了,上次听紫茶说,对外宣称灵泽圣君是新婚妻子,明明已经对这段关系定性,怎么现在又旧事重提?也不嫌折腾。


    奚华忽然想起了她的梦,困在万魔窟的几百年间,以及刚到幽篁岭那段时间,她梦见过比这更惨烈的地狱。


    那梦里尸山血海,残肢遍地,她困在溯安剑里无法摆脱,只能一次又一次跟随剑体感受刺穿血肉的残酷,感受剑体上的血迹从温热到冰冷,感受死亡是怎样发生。


    死离她那样近,与她擦肩而过,又对她穷追不舍。在无数次血肉横飞的噩梦里,她被迫一遍一遍重温那种感觉。越是熟悉,越是恐惧。


    现在她不在剑里,不能坐以待毙,摸黑四处闪躲,撞到一人身上。刚要躲开,便嗅到一缕熟悉的气息。


    “是我。”


    那句话音量不大,几乎被打打杀杀的声音淹没过去,落在她耳边,却无比清晰。


    她在黑暗中抱住那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整张脸埋进他胸前,贴得太紧,她都说不出话。此时此刻,她也确实说不出话。


    她在等他叫她放手,叫她抬头,叫她不要抱那么紧。在他说出口之前,她绝不主动松开。即使他说出口,她也要假装没听见。


    但这次他并没有这样说,只是重复了一遍:“是我。”


    地面开始颠簸摇晃,佛殿的墙壁在成块剥落。不远处忽然传撕裂的声音,随后是沉重的脚步声,每走一步,整座佛殿都仿佛要随之倾塌。


    各路修士相互搏杀的声响变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阴森恐怖的嗓音:“还我眼睛。”


    伴随着一阵阵踩碎尸骨、掐断脖颈的声音。


    “救命!”满堂修士惊恐大喊,“这是什么东西?”


    “眼睛在谁那里?赶快扔出去。”


    “救命——”


    “……”


    更多人还没喊出一字,就已经被碾成肉泥。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允生丹,只想逃出问心塔保命。许多人循着声音朝墙壁破碎处跑去,企图找到缺口冲出佛殿。但刚到开阔处,坍塌的墙壁又迅速重建,逃命者撞得头破血流,更有甚者,直接被封进了墙壁。


    不多时,佛殿中的幸存者已经寥寥无几。


    一簇紫光将惨相照亮,那颗眼珠不知是从何处飞出的。大开杀戒的原是一尊高大的佛像,金身上沾满血迹,脸上没有表情,左眼眶只剩一窟窿血流不止,厚实的嘴唇间只有一道细微的缝隙,重复着吐出一句子:“去死,全都去死……”


    那模样哪里像神佛,分明是魔鬼。


    脚步声迫近,奚华清晰地感觉到那魔鬼的大手即将覆盖她的头顶。这一回她不知还能往何处去,绝望中将宁天微越抱越紧。


    “还要找允生丹吗?”宁天微低头问她,声调甚是平静。


    奚华一愣,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允生丹。


    想叫他脑子清醒一点,还没得及开口,忽然听见巨大的炸裂声。那尊癫狂的佛像,连同四周所有的墙壁,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在惊愕之中闭眼,感觉自己飞了起,直至脚尖再度落地,都不敢睁开眼睛。


    “好了,你还不松手?”宁天微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惊魂甫定,不敢抬头,“我们这是死了吗?”


    “奚华,你还要抱多久?”平静的声线里透出一丝淡淡的无奈,“你不想去找允生丹了吗?”


    她总算回过神,从他胸口处扭头看向四周,一切混乱和杀戮都不见了,“这里是?”


    “问心塔第三层。”


    她只是偏过脑袋,侧脸还贴在他胸前,“刚才在第二层,你为什么不躲?”


    他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


    “嗯?其他人都会躲,就你一动也不动,吓死我了。”她此刻仍心有余悸。


    “奚华。”他的语气更无奈了,“因为你抱得太紧了。”


    她这才反应过要松手,想要抬头看他的脸,忽然有一滴血滴落在她的额头。


    她扯掉了他的帷帽,只见他脸色更苍白了,嘴角残留一丝血迹,眼尾也泛起一丝薄红。


    “你又强行运功了?”她眉头紧锁,朝他下颌处伸手。


    “没有,我试了一下,发现不行。”他任凭那只手指落在他唇边,他看着那血迹从他嘴角转移到她指尖,“所以我又解封了一份修为。”


    “你知不知道那很危险?”她后知后觉地着急了。


    宁天微只是笑了笑,视线还停留在她的指尖,“那你要与我死在一起吗?”


    “……”奚华手上动作一顿,摇了摇头,她自然是不想的。她原想着找到允生丹送给他,作为交换条件,让他赶紧修好溯安剑把剑送她。悲云阁的路上,她默默做了这样的决定。


    “但你这样冒险,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卢聿之要怪我的。”


    “他不敢怪你。也怪不着你。”他施法清除了她手上的血迹。


    她没再说话,宁天微也不再问。私下寂静无声,气氛有些奇怪。


    过了好一阵,她突然反应过,睁大眼睛问他:“进入问心塔第三层的,只有我们两人吗?”


    宁天微淡淡“嗯”了一声。


    “那卢聿之他们人呢?”她想起第二层的惨状,不由得担心同伴的安危,他们该不会死了吧?


    宁天微平淡地解释:“炸毁佛殿之前,我与卢聿之传音了,他知道趁乱保命。”


    传音?奚华越发着急了,盯着他的眼睛问:“那雍游呢?他听不见你的传音,你有没有告诉他?”


    “奚华,你就这么担心他吗?”他原本心平气和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冷冰冰。


    “……”


    奚华也没多清醒,跟宁昉一起准备返回神宫。


    奚华附和道:“嗯,吓人,害怕。”


    还没启程,恍惚听见问:“可有心愿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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