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四十一眼


    鸦群越越狂躁,古怪的鸣叫也越越激烈了,垂死挣扎的黑鸦疯狂涌向奚华,争抢着落在头上肩上不肯离,尖喙上的血水簌簌落下,染在苍褐色衣裙上,因是暗色,在暗夜中不算清晰,只有血腥味越发浓郁。


    除血腥味以外,奚华隐隐嗅到另一种气息。那气息飘散在秋夜的寒风中,不知从何处传,飘过永昭坛,离越越近了。


    “怎么敢喝成这样?”


    暗暗凝眉,努力辨别那一缕熟悉的气息,“小茶,闻见什么气味没有?”


    “黑鸦的血,臭的。”紫茶还在努力赶跑黑鸦,手背都被黑鸦的尖牙利爪戳得绯红。奈何这群亡命徒不肯罢休,一波了一波又,连绵不绝,怎么都赶不,也没办法。


    鸦群越越狂躁,古怪的鸣叫也越越激烈了,垂死挣扎的黑鸦疯狂涌向奚华,争抢着落在头上肩上不肯离,尖喙上的血水簌簌落下,染在苍褐色衣裙上,因是暗色,在暗夜中不算清晰,只有血腥味越发浓郁。


    除血腥味以外,奚华隐隐嗅到另一种气息。那气息飘散在秋夜的寒风中,不知从何处传,飘过永昭坛,离越越近了。


    可不太顺从,没一会儿居然又要开口,执意冷冷追问:“怎么敢穿——”


    奚华堵住了这句话,趁松口时完成了入侵。别再凶,也别再问,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事已至此,难道们不应该更投入一些么?


    闭上眼睛,向右偏头,在追逐、挑衅和缠绕中渐渐迷失,许久才反应过两人已换了姿势,不知不觉中又在高处了,仰面继续唇舌间的纠缠,黑貂裘从肩上滑落一截。顺势解开扔了,当做对这一系列拷问的回答。


    双手勾住脖子,唇瓣松开一道细小缝隙,轻柔的气音从中滑出,像一尾柔滑的腼腆的小鱼,小声呢喃:“可有些冷。”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想要抱,就和从前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此刻想要更多。


    从身后捞起的手臂放到自己腰背上,随后向前靠近,整个人仿佛闯入了一丛潮湿的雨林。


    “身上全是雨,湿的,挨着难受。”心生悔意,想离开这丛雨林,稍稍退后,后背却像被湿淋淋的枝干捆缚。这是精心布下的陷进,猎物一旦涉足,再也不能逃离。


    挑开被大雨浸透的衣衫,碰到细腰窄背颀长身线,拥抱不一样的触感,却不敢多。但脸颊上方依旧小雨不停,是头发上的雨水仍在滴落,眉心和鼻梁上的雨水也不断蹭过,让也淋了一场雨。


    “还是湿的。”没有言明是哪一处,生辰宴上洒落的酒痕还留在衣裙上,袖口和前襟都湿漉漉的。不欢,索性解了被酒水沾湿的外裳,粗粗揉作一团拢住的头发,胡乱擦雨水,再拂拭彼此脸上的水痕。


    只着贴身单衣,冷意更甚,双肩都微微轻颤,渴望亲密无间的依偎,但的怀抱居然有了空隙。隔开一段距离,不许贴那么紧。


    无法理解,想睁眼探寻,还未得及与对视,忽然被单手捂住了眼睛。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微微松口,含着恼意:“为什么总是不的眼睛?是不敢还是不肯?”


    宁天微没有马上回答,温热的手心覆盖微湿的眼睫,指腹染上额间的一层薄汗。扭头躲避,使得这触感像极了摩挲。


    奚华以为不会回答了,没想到说:“别。”


    此时嗓音极低,往日一贯的清冽不复存在。这三个字因过分压抑而变得低哑,缠绕着一丝轻微的喘/息,理也理不清,分也分不开,更不愿被别人察觉。


    好,不。奚华第一次听见天师这样说话,这细碎言语轻易跃过了心中最薄弱的防线,不得不答应,却也不甘心放弃。


    即使不见,也会用别的方式寻找答案。


    这种方式,早已不是第一次在身上实践。


    左手搂住的脖子,右手抚上的脸,以紧绷的面颊作为起点,一路向下迁移,循着几不可察的细微动静而,从手背上拢住了的手。固执地与十指相扣,触碰到了完全陌生的、意料之外的禁区。


    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几乎连呼吸和心跳都暂停,更遑论睁眼再探究竟,霎时间浑身热气翻涌,再也不觉得冷,但指尖轻颤不由自己克制,似有花火自此地蔓延,将所剩无多的理智焚烧殆尽。


    数息之后,才艰涩地开口:“等嫁西陵,成日醉生梦死,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没能说完,后话被亲口堵住。


    奚华扶住门框,摇摇晃晃把前脚收回,透过面纱一,满眼都是散落的画纸,床榻上、铜镜前、书案上,各处都被画纸凌乱覆盖,就连地上也到处都是,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这房间太乱,第一眼都没清永平公主人在何处,默默扫视好几圈,才见到书案上一座小丘慢慢耸立起,层层叠叠的画纸从小丘背上滑落,女子精美的发饰、白润的后颈和瘦削的肩背慢慢显露出。原是永平趴在桌面上,被画纸盖住。


    “绿绮,将这些画儿收了。”永平公主有气无力地吩咐,抬起手臂朝门口随意招招,“是珑安妹妹了?过吧,小心脚下。”


    奚华这才头一回到的脸,一张巴掌大的清瘦小脸,挂着两条枯萎下坠的柳叶细眉,下面嵌着一对儿红肿的眼,鼻尖上染了一团墨,脸颊上还有笔杆压出的红痕。这个二姐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怪不得不准嘉阳。


    奚华应声过,挽着紫茶要慢些。又了绿绮收捡的那些画纸,大多数都是山水画,有的只画了一半,有的寥寥几笔。因是边边,面纱又让画笼上一层暗色,不真切。


    “永平姐姐这是怎么了?”奚华到二公主身边,与同坐在书案前。


    “仙波淡,最爱的仙波淡,没了,再也见不着了。”永平公主哀叹了一整夜,这会儿嗓子都哑了,仿佛刚才尖声尖气喊“别动”的那个人,根本不是。


    奚华愣是没听懂什么波什么蛋,尽力往那画儿上联想,在衣裙遮掩下暗中戳了戳紫茶。


    紫茶会意,连猜带蒙:“二公主您画的这是,仙——波——淡?”


    “好眼力!叫什么名字!”永平一下子了精神,热情地抓住身边的婢女,“们都说画得不像,是第一个出在画《仙波淡》的人!”


    紫茶动也不敢动,瞥了一眼还在旁边收捡画纸的绿绮,绿绮默默回以同情的眼神。


    “是如何认出《仙波淡》?莫非也见过原作?那原作只在每月初一展出一次,要花五百两银子才能观赏,珑安妹妹——”永平越说越小声。


    “月蘅殿哪有这么多钱?”奚华把紫茶拉回自己身边,省得被留在翠微宫,“紫茶哪里是真认识《仙波淡》,这是讨永平姐姐开心,这丫头平时最会这一套。”


    “哎,绿绮原先也会这样的,每次画完画叫,都说好像好像,就跟真的一样。以为真有那么像,还特地出宫请同好观赏,结果人家说画的和原作相差十万八千里!后绿绮也就哄不到了。”


    永平自己动手把书案上那几张画纸叠到一处,奚华暗中瞧见,几幅山水画之下还有一幅人像。那画很快被盖住,也没清,只到似乎是个男子,穿了一身白月长袍。


    “本不想再提这伤心事,不过们既然有心陪哄,那就忍痛再说一回。”永平一开口又觉得哽咽难言,摇头道,“绿绮,帮说。”


    婢女绿绮收好了画纸,依言从头说起:“《仙波淡》是谢烟大师的名作,前年靠此画一举成名,但也就此封笔。宫外丹青坊的老板杜悟花血本购得名画,将名画珍藏起,每月初一专门举办‘仙波会’,邀请十位爱画之人一同欣赏。”


    “这杜老板倒是挺有情/趣,还知道取个仙波会这样的名儿。”紫茶不禁插嘴一句,“那二公主的仙波阁……”


    “家公主是真爱画,杜老板可不是,是商人,搞这一套就是为了赚钱。”绿绮抬起手掌,伸直五根手指,夸张道,“猜一次烟波会得花多少钱?没错,五百两!还要提前五日丹青坊预约登记,先交钱抢个名额。”


    “这么贵还有人抢着?”紫茶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摇摇主子手臂,“公主,们好有钱……”


    知道了,是因为喝掉了一杯的绮梦散。知道了,这一切无关情/爱,是欲/望驱使,不堪忍受,才会匆匆找。


    “原本不懂,现在懂了,知道了天师为什么找,也知道了这是在做什么。”


    想收回自己的手,想拨开的手睁开眼,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保持这样的姿势又问了一遍:“所以,天师是还想继续吗?”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眼


    窗外夜雨未止,风没有吹进,气温也是低的。两人衣衫不整又贴身站着,寒颤也会传递。


    随着那一缕气息迫近,周遭的血腥味都变淡了,鸦群惨烈的啼鸣渐渐收了声势,扇动的翅翼离永昭坛远,风声随之变轻。


    忽然之间,奚华脸上一凉,黑纱轻柔的触感消失了,一滴温热粘稠的液体落下,砸在右边眼睑上,立刻将眼睛闭得更紧。


    在这样一个夜晚,做什么都可以。


    说不出口的也可以。


    只不过两人都没有动作,很久都没有出声,很默契地,连呼吸都收得很紧。


    需要思考这么久吗?绮梦散效力正盛,但这梦无人织造,从边边角角到中心,正在不可挽回地消散。


    雨夜天光黯淡,被厚实的床帏一遮,床上光线更暗。奚华目光扫了一眼枕边人的耳廓,扫过被揉乱的头发,最后望着依稀可见的帐顶,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故作淡然询问:“这么久以,天师之所以常常靠近,是因为怀疑吧?”


    “是。”没有否认,确实怀疑过。


    听到了,却忽然神想到别处,想自己用词也不太准确,哪有常常,不就是寥寥几次罢了。真好,现在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紫茶松开的手,着急追一只黑鸦。方才鸦群被天师驱离永昭坛,最后一只黑鸦叼了小公主脸上的黑纱,掀开一幅隐匿许久,从未蒙尘的画——


    一幅惊艳卓绝的美人肖像画。


    “美人啊!谁说小公主貌丑,真是瞎了眼了!”


    “生了如此绝色眼睛却不见,莫不是天妒红颜?”


    从背后缩回了手,放在自己身侧,再问:“其实天师早知道是异瞳,所以监视着,不让有机会犯错,是吗?”


    听见“嗯”了一声,这声音离得这么近,就在耳侧,即使轻微又短促,也不会被错过。


    这就是,这才是。说得这般坦荡直率,言简意赅,是连委婉和粉饰也不屑做的。


    薄情如,怎么可能与说爱?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爱,不会花费心思编造谎言骗。何况早就知道,天师是不会安慰人的。


    “其实天师不必对这样好。”没有什么能给的,用不着对有什么企图,除了让异瞳少女死于剑下。


    “为了灵泽之泪。一直好奇公主的眼泪。”


    原还是有所图啊,原是从那年皇陵偶遇开始。那一日也是的生辰,为流了那么多眼泪,肿了眼睛,想救一命。


    若一切重,若早知现在,当初还会那样做吗?


    紫茶松开的手,着急追一只黑鸦。方才鸦群被天师驱离永昭坛,最后一只黑鸦叼了小公主脸上的黑纱,掀开一幅隐匿许久,从未蒙尘的画——


    一幅惊艳卓绝的美人肖像画。


    “美人啊!谁说小公主貌丑,真是瞎了眼了!”


    “生了如此绝色眼睛却不见,莫不是天妒红颜?”


    现在,推开了的肩,嘴角弯弯,带着的脸:“天师要失望了,从今往后天师再不会得到一滴眼泪。直到死,也不会再为掉一滴眼泪。”


    见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也对,图谋已久换一场空,不论是谁都会觉得遗憾。


    “其实,这些话若天师早点说出口,不会误会那么多,也不会让见到狼狈不堪的。”已经换了声线,隔绝所有泪意,说起都是浅浅谈。


    往事在样变形,回忆里的天师一点一点变了容颜。是不是过每一次透过面纱,从都没有清?是不是在面前,一直是此刻这张脸,带着这样淡漠疏离的表情?


    印象与现实错位,一切都是假的,不怪,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里。是用虚情假意换得逢场作戏,谈不上被辜负,但为何还是伤心?


    想也很可,就在刚才,在匆匆赶把从马车里带时候,在一路策马疾行却为遮风挡雨的时候,在见唇上久不愈合的艳丽吻痕的时候,久违地萌生了一丝对生的眷念。还为担心,害怕自己死后,会伤心。


    完全是多虑了,真是自作多情。


    不论那一天何时到,会安顿好紫茶和雪山,然后独自一人了无牵挂地离开,不会再为一朵得不到的花停驻,这世间不值得再回眸一顾。


    “要帮忙吗?”宁天微问。


    还没回答,便听到妹妹“嗯”了一声,这是有多心急?


    “男女授受不亲,这忙天师如何能帮?”永平不再拖延,把奚华那件外袍解了,一边悉心收捡,一边又问,“天师和珑安很熟吗?穿成这样,还戴着面纱,都能认出?”


    奚华:“不熟,定是紫茶在门外说的。”


    宁天微:“血祭那日见过。”


    这两人回答撞在一起,永平公主敏锐道:“血祭离现在有段时日了吧?天师还记得这么清楚。若是被嘉阳知道,定会伤心的。”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但宁天微没理会的风言风语,正色询问:“昨日丹青坊现场的情况,请永平公主如实告知。”


    静悄悄的月蘅殿,小公主凝视天师最后一眼,撩开床帏,无言地转身。


    异瞳就在这时黯淡,世界坠入黑暗。


    告别得这样仓促。


    连宿命也代替答应了,永不再见。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眼


    翌日,紫茶在小公主寝殿守到中午,才等到转醒。


    奚华久居月蘅殿,今夜第一回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自己不见,心头本就惶惶不安。如此紧要关头,最关键的面纱却被叼,紫茶也不在身边帮衬。


    更要命的是,不敢永昭坛上是谁朝一步步。紫茶说那人就是天师,可是……


    独自立在永昭坛北侧边角上,晚风吹拂苍褐色的衣裙,好似吹动一片单薄的暗影,轻而易举就要把带天边。


    “什么?”紫茶跳起,再蹲下摸小公主额头,“有没有事啊?天师怎么不帮公主挡酒,太过分了!”


    见小公主不答,紫茶冷静下一想,天师无名无分,没什么立场能为公主挡酒,好像也怪不着。


    “那谁送公主回的?”心里早早预设了人选,然后才听小公主说是天师。嗯,这还差不多。


    小公主起床更衣,在一旁帮衬。又说起:“昨夜发生了一桩怪事,生辰宴结束之后,那个萨孤渊离开公主府,不久就失踪了,后半夜才回到住处,听说还是天师送回的。”


    “哦,是么?”小公主淡淡问了一嘴。


    奇怪,小公主怎么这个反应?紫茶一听这语气就知道,绝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真的!不知道萨孤渊大半夜跑到哪里鬼混了?听说被天师送回时烂醉如泥!”又气愤又嫌弃,想提请小公主重视,“公主真的要和这样一个人和亲吗?”


    但小公主只在默默更衣,没理,都有点儿怀疑小公主有没有在听讲话。


    “别提。”


    “哦,这种晦气的酒鬼,不提了。”下意识以为小公主说的萨孤渊。


    “别提天师。”


    “哦。”紫茶听出小公主很严肃,不知小公主和天师到底怎么了,现在不好问,打算另寻时机。


    按照往年惯例,生辰这一日小公主要怜妃陵地宫,一早就做好准备陪同。可是今年小公主很奇怪,说要自己一个人,不要送,悄悄跟也不行。


    拗不过小公主,只好顺从安排,忧心忡忡往手里塞了一把伞,眼巴巴出门。了几眼就勉强移开视线,必须得做点别的事分心,否则担心得厉害。


    视线一转,又发现不对,喊住了刚出不远的小公主。


    “公主,门口地上怎么有血?”


    一阵沉默。小公主又没回答,只是停下了脚步,在廊下不远处站着。


    紫茶蹲下,仔仔细细查地上的血迹,没出什么名堂,再一抬头,望见小公主还站在原地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很疑惑:“公主,紧张什么?别害怕,只有一丁点儿血迹,不仔细都发现不了。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哪里的飞禽小鸟留下的吧。”


    “哦。”小公主没多问,只是捏了捏手心,换了一只手拿伞,抬脚准备离开。


    “不对!是有人把血迹擦了,这里还能出擦痕。原先的血迹不少,喏,这里也有。”紫茶到了更多细节,又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公主不知道这件事,那就只能是天师擦掉的。”


    奚华久居月蘅殿,今夜第一回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自己不见,心头本就惶惶不安。如此紧要关头,最关键的面纱却被叼,紫茶也不在身边帮衬。


    更要命的是,不敢永昭坛上是谁朝一步步。紫茶说那人就是天师,可是……


    独自立在永昭坛北侧边角上,晚风吹拂苍褐色的衣裙,好似吹动一片单薄的暗影,轻而易举就要把带天边。


    血迹,以免被公主发现。”


    在心里一通分析,觉得肯定是这么回事,天师就是这种人。或许还伤得不轻,不然照的性子,不会连残血都擦不干净。


    奚华闭着眼什么也不见,只觉得那股气息铺天盖地而,从头到脚将包围。那气息过分浓郁,没有一点儿凝神静气的作用,反而让惴惴不安。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眼


    入夜,小公主还没有回月蘅殿。


    雨一直淅淅沥沥下着,夜间雨势变大,紫茶坐立不安。小公主独自在外眼睛又不见,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后悔得要命,今日就不该那么听话,由着小公主任性乱。现在再也坐不住,撑了把伞急匆匆赶怜妃陵找人。雪山见出门,一下子跳到肩上,怎么也不肯下。紫茶只好带同行。


    就像横在腰间的手臂,与其说是拯救,不如说是捕猎,吓得颤了一下。像一只被利箭对准的鸟雀,每一根羽毛都止不住战栗。


    守卫厉声呵止:“不得擅闯。夜已深,到皇陵做什么?”


    “大哥让让,找小公主。”紫茶觉得奇怪,每年冬月初一,都陪小公主皇陵,不知道与这守卫打了多少次照面,理应是认识的,怎么今日竟会阻拦?


    守卫还不放行,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珑安公主今日并未皇陵,只是的侍女,没有国君准许,不得进入皇陵。”


    紫茶愣了,喃喃道:“没皇陵,怎么可能?大哥是不是——”玩忽职守,没到人?


    雪山也喵呜喵呜帮腔。


    守卫信誓旦旦以项上人头作保,今日珑安公主确实不曾过,还奉劝:“若是担心公主,赶紧别处找找,莫在此地浪费时间。”


    被困在方寸之间,保持着向后仰面的姿势,纤腰僵硬地倚在手上。细致入微的查探太吓人了,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被瞧出端倪。


    紫茶撑着伞往回,雨越下越大,在地上溅起水泡,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难道是找天师了?小公主嘴上还说“别提”,结果为了,连怜妃陵都不了,真是口是心非。小公主还老说对天师没感情,只是利用,谁信?


    心里啧啧一叹,嘴角却扯出向上的弧度,一整夜的担忧都被这个傻盖过了。以为自己是朝月蘅殿的,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站在宁宅门口,原还是放心不下,身体绕过脑子帮做了选择。


    都了,想顺便带小公主回,于是上前叩响院门。


    一个白发老翁开了门,着装着应是管家。略略打量抱猫的姑娘,面露了然神色,冷淡又不失礼数地开口:“姑娘找天师吗?天师今日不在,姑娘请回。”


    紫茶挑眉,这番话一听就是宁宅回绝访客的套路,且管家张口就,说得这么顺溜,一就是平时拒人于门外的次数太多了,有经验了。


    皇都明里暗里倾慕天师的女子太多了,光是找上门的都数不清。紫茶不大满意,管家刚才说得太委婉了,明明应该直接说“天师名花有主,姑娘勿要再”,早点让的追求者们放弃幻想,认清现实。


    管家见门外姑娘迟迟不,以为不甘心,这种场合见多了,每个找天师的姑娘都不肯轻易放弃,早已经习以为常。后次数多了很不像样,天师还吩咐过们,若有姑娘上门找,无需问其芳名几何,也无需问找何事,只消说不在,劝其离开即可,事后也不用向禀报,不在意。


    这次是真不在,绝不是诓人,管家又劝:“天师今日寅时外出,现在还未归家,的确不在宅中。天晚了,姑娘请回吧。”


    “哦。”紫茶神色极为认真,有些信了,摸着雪山的猫头,想解释说自己并非找天师,而是找小公主,免得惹人误会。但这种事不好同外人讲,万一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对小公主的名声不好。


    小公主没回月蘅殿,天师没回宁宅,两人多半是在一块儿的,紫茶会心一,还想问:“那天师——”


    刚开口又顿住,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被管家在眼里,更加确定了这姑娘是干嘛的,还不好意思了。哎,还是怪们天师男/色惑人。


    紫茶不知对方如何想,其实是打算问天师身体可好,可有受伤?但转念一想,既然小公主已经了,那一定会问得一清二楚,也就用不着瞎操心了。


    向宁宅管家道谢,随即转身离开,心想这都几时了,天师还不送小公主回宫,如此不知节制,感情就这么好吗?既然如此,那小公主是不是不用西陵和亲了?


    想想,未婚男女深夜私会其实不妥,怕小公主“吃亏”,虽然天师不会是那种人,但是万一……


    还是决意找,这两人能哪儿?应该不是人群喧嚣之地。


    想到一个地方,抱着雪山急忙朝庆明坊大街,到了西尽头的绯云湖一,画舫不见了。天师也真是的,生怕有人和抢人吗?居然让画舫离岸了。


    紫茶不会水上轻功,也不会游水,即便会,这么冷的天,也不可能游水找。


    自从醉音坊头牌歌姬玉声失踪之后,绯云湖画舫就停业了。那段时间吉庆楼酒窖失火,出了人命,后又出了“竹妖杀人”案,很多人都说绯云湖这地方不吉利,搞得人心惶惶,游人也越越少,湖畔酒楼陆续倒闭,如今更没几个人了。


    现在已是深夜,紫茶沿湖了好长一段路,好不容易找到一只乌篷船。船夫带着竹斗笠,穿一身绿蓑衣,蓑衣上破了四五个洞,露出里头单薄的麻衣,在风雨中冻得发抖。


    紫茶见正要收工,急忙踏上乌篷船说要找帮忙,掏了一撮碎银子给,请寻绯云湖画舫。


    船夫见这小姑娘出手阔绰,爽快地划船出发。等到划出一二里了,惊觉不对,哪家的姑娘如此胆大,且不说深夜独自乘船,居然敢到绯云湖上寻画舫。皇都谁不知道这地方阴气重?难道不是人,而是女鬼?


    这样一想,手上哆嗦,差点把船桨都扔了,小心翼翼略过斗笠边缘打量,这一完蛋了,抱在怀里的那只白猫两眼放光。虽然有意遮掩,但还是到了,猫的瞳仁一金一蓝,正是异瞳!


    天师都没找到的异瞳,怎么就被遇上了!异瞳少女竟然变成了猫妖!


    船夫心头呜呼哀哉,只怕自己今夜便要命丧于此,哪里还有心思寻找画舫,掉头就要返程,死在湖里多不好,不想做水鬼……


    “为何掉头?多给些银子,继续找。”紫茶不知心中畏惧,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只能想出这么实在的法子。说话间,雪山猫头从衣袖底下钻出,一边叫一边探头张望。


    船夫果然停止掉头,再不敢回头,使劲摇动船桨加速朝更远处划。


    紫茶心道果然,钱是个好东西。


    雨夜寻船不易,湖上光线黯淡,重重雨幕又干扰视线。乌篷船划了将近两刻钟,紫茶仍然没瞧见画舫。


    船夫战战兢兢询问:“深更半夜,姑娘为何——”


    “找人。”紫茶也没,心想该不会是嫌时间太长要加钱吧,幸好这段时间月蘅殿有钱,随身带了不少。


    “今夜这事,回之后谁也别说。待会儿找到人,不论见谁都当没见,付十两银子做封口费。但若敢泄露半句——”闭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哪有什么杀人灭口的实力,不过装装样子吓。此举乃是为了小公主和天师的清誉着想,若这船夫到什么不该的,回之后到处乱说,那还得了?


    船夫一听更慌了,这女鬼和猫妖还有同伙,花言巧语莫不是要骗上那鬼船?魂都差点吓没了,连乌篷船划到了画舫边上,都没回过神。


    紫茶果然放下封口费就,肩上托着雪山,手中握着伞,费了好大劲拽紧画舫侧面悬挂的木梯往上爬。还想再次叮嘱那船夫保密,回头一,小小的乌篷船早已划出二三丈,轮廓都不清了。


    雪山一上船就飞奔向船头,紫茶跟在后面急急追,经过中部的船舱,一路既不见灯火,也不见人影,既没到公主,也没见到天师。


    直至快到船头,望见一个清瘦的背影——小公主独自坐在船板上,从头到脚被夜雨淋透。


    心头窜起一股无名怒火,还没到跟前就大喊:“公主这是做什么?”


    小公主背对着没有回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说话,又或许听见了却不想回答。


    过为撑伞,沉声问:“天师呢?没在画舫?”


    小公主还是没说话。紫茶只见右手攥紧一枚鹤簪,在画舫围栏上凿刻一道印痕。那印痕已经很深,细碎的木屑落下,漂在积水上轻轻晃荡。


    雪山缩在腿上不出声,只是仰头乖巧地。


    过了好一阵,才开口:“不是说好了吗?不要再提。”


    紫茶蹲下,拨开小公主额间湿淋淋的碎发,摘下又湿又重的面纱,慢慢擦掉脸上的水痕,轻声问:“公主为什么没怜妃陵?为什么了画舫?知道独自跑这么远有多危险吗……”


    接连问了好多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直到听见小公主说:“因为,想回家。”


    于是知道,小公主是真的放弃天师了。


    以前提过好多次,说要带小公主寻找映寒仙洲,小公主从不答应,要么就是找借口搪塞过。


    这是第一次,说想回家。或许这纷纷尘世上,已再无牵挂。


    紫茶突然很害怕,有一种留不住小公主的预感,小公主会不会在未某一天抛弃?和雪山,难道不是小公主的牵挂吗?


    望向苍茫的湖面,想起《仙波淡》上那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忽而有感而发:“如果紫茶变成浮萍,是不是就能感应到映寒仙洲在何处,是不是就能带公主回家?”


    “不许胡说,小茶是人,不是浮萍。”奚华回过神,捂住了紫茶的嘴巴。紫茶明明撑着伞,脸上却有水痕,沾得满手都是。虽然不到,但知道那是什么。


    “小茶,有什么心愿吗?生辰还未过,把许愿的机会让给。”


    “想要公主康健无虞,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是问,且说自己,不是。”


    “那想自己长命百岁,永远和小公主在一块儿。”


    雪山喵呜喵呜叫了几声,透出一股被冷落的哀怨。


    紫茶于是又说:“那再加上雪山吧,们三个,永远在一块儿。”


    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小公主说“好啊”,不敢问了。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眼


    御岫峰钦云殿,灵气充沛,仙乐缭绕,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天玄宗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进入收尾阶段。


    殿外一望无际、洁白如玉的广场上,数百名外门弟子列队站在玉石台阶之下,纷纷举目仰望正前方气势恢宏、美轮美奂的正殿。


    “好羡慕,不知道钦云殿里面是什么情况,要修多少年才能变成内门弟子啊!”


    “们有仙尊专门指导,必定进境极快,不像等在山下散养,这待遇真是天壤之别。”


    “散养也是养,就算灵气稀薄一点,条件简陋一点,仙山山脚总比凡间好吧,没有天才资质,就要认清现实,乱世之中找个栖身之地也不容易。”


    “……”


    天玄宗对外门弟子管束不严,一位年轻仙长站在白玉石阶上诵读了宗门门规,交代了日常事项,便让新的师弟师妹就地等候,大典正式结束方可离开。


    这些歆羡的眼神和感慨的言语,每十年就要在这里重演一次,早就习以为常,既不参与,也不干涉,只当做耳旁微风吹过,很快就了无踪迹。


    “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没见到大师兄呢?”一个咋咋呼呼的少年挑起新的话题。


    岂料刚要起身,右手将将放下垂帷,眼前倏然飞过一道暗影,急促气流重新扬起垂帷。不知何物穿行而过,砸在马车外“啪嗒”一声。


    “哇——哇——赔——坏蛋——大坏蛋——”嚎啕大得突然,差点刺穿耳膜。


    兄?每隔十年,无数年轻人涌向天玄宗修行仙术,不都是因为仰慕大师兄才的?”


    “是呀,们一早前,在殿外等候,就为了在大师兄经过此处时,一眼。”好几个小姑娘也兴致勃勃加入讨论。


    “啊,有必要这么说得直接吗?们还是收敛一点吧……”


    “天玄宗谁不欢大师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遮遮掩掩才有问题!”其中一人坦荡承认,环视一圈见同门纷纷点头赞同,对嘛,怎么可能说错?轻轻戳了一下身边同伴的衣袖,一脸确信地问:“是不是也为了大师兄才天玄宗的?”


    奚华原本望着地面在放空,天玄宗御岫峰,是第一次,但白玉台阶和恢弘宫殿,却给一种莫名熟悉之感。似乎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但具体是何时何地,却一点儿也想不起。


    方才没参与讨论,没注意听们一言一语在聊什么,突然被问到,一时间反应不过,茫然开口:“呃——”


    “啊?不欢大师兄?”一干人等都很惊讶,“天玄宗不是为了大师兄?”


    “天师这是作甚,何必和毛头小孩过不!”紫茶忍无可忍,又给宁天微添了一项罪行,既不尊老,也不爱幼,活脱脱一个冷血无情的伪君子。


    宁天微重新合上眼,薄唇轻启:“那不能吃。”


    大师兄是谁?从没听过,也压根不关心。


    但同门惊讶的表情,似乎谁不欢大师兄就不正常。不想在入门第一天就被当成异类,于是回答:“欢,和们一样。”


    “嗯——”其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快又有人问:“不对啊,那怎么说得这么淡定,没有一丁点儿感情?”


    奚华茫然,们说欢,也说欢,这还不行吗?什么叫没有一丁点儿感情?自己听着完全没有任何差别,不就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吗,谁说出还不都一样?


    “知道了,故意装的吧?”旁边的姑娘热情地揽上的手臂,侧身偏头仔细打量的表情。


    暗道不好,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真搞不懂是怎么发现的。


    哪知那姑娘紧接着说:“是故意假装这么淡定对吧?是不是特别欢大师兄,所以害羞了?哎呀,这有什么关系?这是人之常情。”


    “……”奚华皱眉了一眼,着实没想到还能这样解释,顺水推舟点了点头,回答仍然十分机械,“是。”


    姑娘摇了摇的手臂,颜开:“就说嘛,欢就欢呗,别假装不在意。”


    有少年帮忙解围:“哎呀,们为难人家小姑娘了,这么不好意思,一会儿大师兄从钦云殿出,都不好意思了。”


    “咦,这是怜香惜玉?是不是人家长得好所以想套近乎?”


    “没有……”


    奚华没吭声,表情纯真无害,眼眸温柔如水,整个人默默散发出一种恬静淡然的美感。自己并不知晓,也不在意。


    玉阶上的年轻仙长也遥遥几眼,外貌只是人之皮相,起初并不关注。但是如此赏心悦目的长相,在天玄宗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难免有些惊讶。


    而且,那种事不关己的表情、超然物外的气质,竟然和大师兄有几分相像。


    说“特别欢大师兄”,那可要吃苦头了。


    大师兄无心情爱,只求飞升,这些年不知道拒绝了多少芳心。新的小师妹再好,大师兄也不会。大师兄只会淡漠疏离划清界限,劝人家潜心修炼。


    这种事过太多次了,即使早就破结局,这次也忍不住轻叹一声。


    云间传钟鸣,是收徒大典结束的信号。仙鹤伴着仙乐齐鸣,钦云殿九扇殿门同时打开。一众修士和弟子从殿内出,仙气飘飘、风姿绰约的一行人向台阶。


    “快,正中间那位,就是天玄宗宗主,靖元道君,宁怀之。”


    “知道,靖元道君就是大师兄的父亲。”


    “欸,怎么没见到大师兄?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可能不?”


    “见过大师兄本人吗?会不会是没认出?”


    “……没见过真人,见过画像。现在出的宗主长老师兄师姐,虽然都相貌出众,但没有像大师兄画像那么惊艳的。”


    “再找找,再找找。们好不容易御岫峰峰顶一次,要是这次见不到大师兄,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典礼结束,外门弟子也该散场了,但一众少年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钦云殿出的一行人,生怕错过了重要人物。


    奚华默默从队伍中退出,没人喊,正好先一步。


    大师兄有什么好的?只想先回弟子苑,领取物资,收拾住处,然后想想今后该怎么修行。


    从峰顶下山,原路返回。晨间上山时,数百名弟子浩浩荡荡同行,一路闲谈欢,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现在独自一人,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半山腰。


    自觉还不够快,想快步跑下山,刚刚跑了几步,路旁丛林之中一团白影飞出,不偏不倚扑进怀里。


    什么东西?奚华被不明物体下了一跳,不禁后退半步,都没清,第一感觉手心触感毛绒绒软绵绵的。


    “喵呜——”


    耳边传猫叫,源头很近,贴着耳根。


    御岫峰是天玄宗主峰,定然不会有猫妖出没,这家伙是宗门灵宠?奚华思量片刻,想把抱远一点。


    但是双手刚一动,白猫反而朝贴得更紧,前脚趴在肩上,脑袋挨着的头蹭蹭。


    连下山的路都不好了,不知道从哪里的,怎么这般黏人?


    “雪山,快出!别贪玩了!”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另一条路上传,“快,们分头找,要是雪山不见了,大师兄定会发火。”


    “好,锦麟小师兄,先别急。”一群人脚步声四散开,很快没了声息。


    奚华摸了摸猫脑袋,试着喊:“雪山?”


    心里觉得不大可能,雪山?谁会给猫取这么奇怪的名字?大师兄?好奇怪。


    可是喊了一声之后,又觉得这名字挺顺口的,并且“喵呜喵呜”连叫好几声,就像在迫不及待地回应。


    “雪山。真是雪山。”一边叫,一边朝那位锦麟小师兄。


    还没几步,锦麟循着雪山的叫声飞快寻,急声道:“是何人?胆敢抢大师兄的猫!”


    奚华抬眸睨一眼,懒得说话,徐徐松手放开雪山,雪山稳稳当当趴在肩上,一点儿也没有要下地的意思。


    “?”锦麟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雪山一向只黏大师兄,其人碰都碰不得,今日怎么像块膏药似的,黏上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抢了大师兄的猫,得正好,快把救回。”奚华没空计较的措辞,虽然雪山挺可爱的,但又不是的,想早点归还,然后下山回弟子苑。


    锦麟自知言语有失,想到今日是拜师大典,略略猜到的身份,于是拱手致歉:“抱歉,是新的师妹?大师兄的猫跑不见了,着急寻,刚才多有冒犯。”


    奚华轻轻“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锦麟尴尬地挠头,只觉得新的师妹好冷淡,是不是不知道怎么称呼?自介绍:“叫锦麟,锦绣的锦,麒麟的麟,今日之前,是宗主门下最小的徒弟,师妹可以叫小师兄。”


    “嗯,小师兄。”奚华不冷不热地喊一声,摸了摸雪山的猫头,“那把大师兄的猫带回。”


    锦麟伸手接,期待溢于言表。很久以前就想摸摸雪山,但是雪山高贵得很,从不让大师兄之外的人碰,生气了还要挠人,变脸就是一刹那的事。连大师兄都被挠过,手背上伤痕累累。


    没想到这次,居然有机会抱回。美滋滋伸手等着,不料雪山理都不理,还趴在师妹身上贴得更紧。


    “雪山?”叫,也不应。以前也是,从不应。


    这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奚华再次尝试把抱远一点儿,也叫:“雪山,该回了。”


    雪山立刻“喵呜喵呜”叫起,很委屈,听上竟像带着腔的质问。


    一边叫一边扭头过,奚华在脸上到一金一蓝两只眼睛,圆滚滚的异瞳之中,隐隐泛着泪光。


    这眼神实在惹人怜爱,着,再劝不出口。


    “雪山一直这样,不让别人碰的。这样吧,辛苦师妹随趟宿月峰,把雪山交还给大师兄。”


    锦麟收回双手时内心还有犹豫,以前经常有师妹借故宿月峰想偶遇大师兄,甚至有人打过雪山的主意,大师兄总是冷淡回绝,涉及雪山,更是不留情面。大师兄发了几次火,后就很少再有人敢宿月峰晃悠。


    除了一个叫紫茶的师妹,不知死活。当然,这是个例,现在没必要说出。


    雪山今日举止异常,非要黏着新的师妹不放,也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但愿大师兄不要责怪才好。是雪山要带宿月峰,也是被迫的。


    奚华亦只好跟着前,默默想,早知道刚才就不早退了,现在还得翻山越岭别处耽误一阵,同门一定早都回弟子苑了,等回,该不会物资都被领完了?


    但是,如果没有独自下山,就碰不到雪山。雪山也挺可爱的,就这一趟再抱抱吧。


    锦麟在前面带路,总感觉身后特别安静,好几次都忍不住怀疑师妹带着雪山跑了,回头,人和猫都还在。主动找话题:“刚才还没问,师妹叫什么名字?”


    “奚华。”奚华淡淡回答,没有要仔细解释的意思。


    锦麟第一次碰上如此冷遇。一贯很受欢迎,许多师弟师妹常常找打听大师兄的事,有时候都说累了,那帮家伙也不放过。哪像今日这个,不闻不问,难道是因为害羞,所以藏着掖着?


    本着对大师兄负责的态度,主动叮嘱新的师妹:“奚华师妹,一会儿见到大师兄,千万不要激动。”


    “嗯。”激动什么?奚华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但懒得问,总之听话就好,随口答应着。


    “大师兄是天之骄子,欢独独往,是宗门白璧,不容亵渎。”这是天玄宗甚至整个修真界众所周知的事,锦麟对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说过许多次,这次又郑重强调,“拜入天玄宗,虽是外门弟子,但也要分清主次,潜心修炼。”


    奚华回答:“自然。”


    “总之,万万不可被大师兄美色所惑,免受情伤。天性冷淡,稍后便是见了,也必然不会留,也不要伤心难过。”以前总是这么劝人的。


    奚华根本没听懂什么是情伤,只在想,冷淡点好,千万别留,着急回弟子苑。


    长得好有什么用,美色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帮增长修为,甚至都不能像雪山这样,欢可爱模样,就一路抱着,随心所欲伸手摸摸。


    总之就是,中不中用,没用。


    锦麟等了半天,没听到师妹回答,心中暗道不好,这又是一个没听进的。


    不再白费口舌,领着师妹又了许久,终于进了宿月峰,到了大师兄洞府,经由外院、内院最后到达居室门口。


    “师妹,实话告诉,大师兄最近在养伤,不便见客,把雪山放在门口吧。辛苦这么长一段路送回,改日山下找,另做答谢。”


    “天师这是作甚,何必和毛头小孩过不!”紫茶忍无可忍,又给宁天微添了一项罪行,既不尊老,也不爱幼,活脱脱一个冷血无情的伪君子。


    宁天微重新合上眼,薄唇轻启:“那不能吃。”


    奚华见为难,便弯腰想要放下雪山,刚一动作,雪山立刻委屈地叫起,一点儿不配合。


    锦麟心想今日定是完蛋了,视死如归地开口:“大师兄,雪山不肯——”


    房间里只传出两个字:“进。”


    房门就在此刻打开。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眼


    扶光四十九年十月最后一日,珑安公主最后一个生辰宴结束,南弋天师宁天微当时尚且不知,此后生生世世,会如何回想这个夜晚。


    直到眼角那一抹凉意终于离开,才惊觉眼皮上的黏腻潮润消失了,那股血腥味也变淡了。原方才那番莫名其妙的动作,只是帮擦乌鸦的血迹?


    在彼此最亲密亦最疏离的时刻,天师对公主说了“今生今世,永不再见”。凝视着那对异瞳起身,随后与错开目光,离开床榻,掀开又合拢床帏,利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暗影,把公主那一道缠绕过无数次的视线干脆利落地切断,彻底隔开。


    宁天微没前厅打招呼,离开国公府,独自前往醉音坊。


    此时青天白日,醉音坊不及夜间热闹,歌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惊恐地讨论这竹妖杀人案,还说那竹妖又不是们楼里的,官府成日盯着们做什么?这群衙役该不会是借公务之便,谋天性之私?


    几人又惊又又闹,还频频朝楼外张望,忽见一气质出尘的男子进,顿时惊为天人。们自诩在醉音坊也见过不少俊俏公子,但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天仙一般的男人,凑上欲与攀谈,目不斜视地上楼了。


    就像风吹一个美梦,还没清,梦就无影无踪。


    自发生竹妖杀人案以,醉音坊东家孙妙这几日寝食难安,又听说的头牌歌姬玉声是鬼非人,命都被下丢了一半。巴不得天天把天师留在醉音坊不让,此时见出现,简直像是盼天神降世。


    迎上殷勤道:“绯云湖画舫,天师又了吗?可还欢?反正将送给您了,您随意使用,若是有什么缺的,您尽可告知。”


    宁天微问:“画舫上的装饰画,可是山水画大师谢烟所做?”


    “唉哟!天师您也欢谢烟吗?”孙妙面带苦涩,焦虑地搓着双手,“这可如何是好?画舫上几十张屏风,哪儿为您找大师画作啊?孙妙就是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不是谢烟?”宁天微不让絮絮叨叨。


    “当然不是!天师莫要说。谢烟只画了一幅《仙波淡》就名声大噪,紧接着就封笔,那《仙波淡》既是开篇的成名之作,又是封笔之作,所以贵上加贵。杜悟搞的那个仙波会,的人光是几眼就要付五百两银子。一个小小的醉音坊,哪里请得起这号人物,为画舫画屏风?”孙妙平日里巴不得和大师攀上关系,这会儿却又要尽力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画舫最初建成的时候,《仙波淡》还没画出呢!那时候还没听过谢烟这个名字。”


    宁天微感觉若隐若现的线索又绕成了一团:“那画舫上的画作,出自何人?”


    孙妙:“是个十八九岁的落魄青年,名叫银竹。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特别是那对秋水盈盈的眼睛,谁都很深情。但就是没什么钱,每回醉音坊听曲,就光是听曲,也不干别的,许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吧……”


    宁天微再次冷声打断:“说重点。”


    “有一次银竹碰上了玉声,那之后只要醉音坊,就只找玉声,而且是在玉声当众唱曲结束之后,也不耽误玉声挣钱。”


    “重点……”


    “不知怎么的,玉声也不烦,关键是二人什么也没做,了,玉声有时就给唱曲,就在一边画画。对那些画很不满意,但玉声经常鼓励,也觉得那些画着还行,就留在画舫上做了装饰,还请画了屏风。都没花几个钱,还说不值,那样子简直就要白送。哪好意思白拿?那之后再找玉声,便不收钱。”


    宁天微边听边捋:“还有没有别的?”


    “天师也知道玉声是唱曲的,就是嘴甜,夸起人甜得要命。有一回,玉声夸银竹画得好,说画中山水如梦如幻,胜似仙洲。们都知道玉声就是随口一夸,唯独一人当真。”拾起那只被狠狠掷在地上的鹤簪,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压过的、轻嗅过的的发丝。


    不过就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出这么几步路,刚才发生的一切已被抛掷身后,变得无比遥远。


    像一枚影子融进浓浓夜色,到殿外长廊,侧身倚着廊柱,单手拿着血淋淋的鹤簪伸到廊檐之外,任冬夜的冷雨把血迹冲洗干净。雨也淋湿的手,仿佛淌过一件白皙的冷瓷,愈发冰凉并且易碎。


    鹤簪摇摇晃晃,左右抖动,想变成灵鹤,被捏住不让。


    没用多大力气就止住,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不要再飞,也不要跟,就留在身边。”


    灵鹤从没有违背过的命令,这次亦然。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虚弱至此,为何用这样奇怪的语气和说话?不像命令,更像请求。


    倚着廊柱静静站了很久,廊檐之外雨水斜斜飘落在脸上,无人再为擦干,自己也不管。


    纹丝不动,就像变成了廊柱旁的一样摆件,和这寂寥的宫殿融于一体,不会说话,不会开,不像人会会痛,会有复杂情感。


    不知自己是几时出的月蘅殿。如果能说到做到,今生今世,不会再。


    后半夜,回宁宅换了一身洁净衣物,再把马车里昏迷不醒的萨孤渊送回住处。


    出现在人前时,已经恢复那副清冷出尘、纯净无暇的模样,从头到脚没有一丝脆弱的痕迹。


    西陵一众使者连连向道谢,根本想象不出,们的主子差一点就死在这“恩人”剑下,更想象不出,这位南弋天师似平静的外表下,藏匿着怎样一片波涛汹涌的海。


    寅时,早朝之前,国君奚嵘急召天师觐见。


    宁天微这一夜还未阖眼,又随李福德进宫。途中,天边隐隐雷鸣,似是不祥之兆。


    国君寝殿崇光阁,奚嵘半坐在龙榻之上,上半身掩在床帏内侧。


    “深夜召熹明仙师前,实有要事。”奚嵘音色疲倦,顿了半晌,才挥手吩咐李福德,“说。”


    李福德近一步,侧身站在二人之间:“陛下今晨,在梦中见到了弘明仙师。”


    宁天微端肃静立,微微垂首,没有答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好似听见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奚嵘示意李福德继续说:“弘明仙师向陛下托梦,不日之后,江南吴地将出现一种疫病,起病隐秘不易察觉,发病初期高热多梦,病情进展较快,伴随惊惧昏厥,最终或可夺人性命,且极易传播。”


    “弘明仙师特地提醒,此病乃因妖邪作祟而起,寻常医术无法根治。此事非同小可,疫病若控制不当,不仅损害民生,也危及国/本。”


    顿了顿,终于说到重点:“陛下的意思是,请熹明仙师即日动身前往江南吴地,探查实情。”


    宁天微颔首应是,奚嵘急召前,说是季疏托梦,原是想支远离皇都,也正好有此打算。


    国君奚嵘亲自问:“搜寻异瞳少女的进展如何,宁卿近可有眉目?”


    宁天微和上次说的一样:“还在找,尚未找到。”


    奚嵘倒是没像往常那般震怒,而是温言提醒:“既然局势未明,宁卿此次南下,务必低调行事,切莫张扬行迹。朕会做出一直身在皇都的假象,以防皇都妖邪趁机作乱。对此可有异议?”


    “为保皇都安稳,理应如此。”宁天微一向主张出行从简,自然不会反对。


    “如此甚好。若需要,朕可下令梅太医与同行,协助处理疫病之事。”


    “谢陛下体恤。”


    奚嵘再无其吩咐,近侍李福德抬手示意天师告退。


    宁天微告退转身,迈步之前又转回,斟酌后开口:“陛下,既然此病危害甚深,臣想在离开皇都之前,一趟先师地宫。先师有灵,应会告知更多信息。请陛下准允。”


    “好。”


    宁天微后,崇光阁安静下。


    少顷,李福德见国君仍然面带郁色,暂无起身更衣之意,于是主动上前关切询问。


    “陛下可是为疫病忧心?天师既已领旨南下,定能顺利解决此事,尽快带回佳音。陛下无须思虑过多,恐损伤龙体。”


    奚嵘按着眉心:“朕不希望尽快回。”


    李福德故意露出惊讶神色:“令陛下忧心的另有其事?”


    “天师在珑安生辰宴是如何行事,不知道?祈雨那夜,永昭坛宣旨的人不是?”


    奚嵘抬眉瞧着近侍,感慨道:“再这样下,南弋与西陵和亲一事,恐不能成……”


    “诶诶!天师怎可……”李福德拍手哀叹,随即闭口不言,有些事不宜拿到明面上说。


    “即刻选定一批可靠亲信,待今日天师离开皇都后,安排们接手宁宅日常事项。和亲之前,们若是见到珑安和的侍女,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提前交待。”


    “是,奴这就。”——


    宁天微离开崇光阁,并未回宁宅休憩,直接前往皇陵,进入弘明仙师陵地宫。


    地宫中的景况与上次所见无异,环形石壁上异瞳少女浮雕被凿了瞳仁,地面上散落碎石。一年过,国君并未派人修葺。


    地宫穹顶之上,朱墨写就的字迹依旧清晰——异瞳死,天下生。


    铲除异瞳之祸,是南弋天师毕生的使命。


    宁天微独立于幽暗地宫中,在这句预言下站了许久。


    地宫之外,雨又下了整整一日,夜色渐深。


    上一任天师季疏的声音响起:“要事在身,还专程拜会为师,让为师感动至极。以前怎么没见尊师重教至此?”


    宁天微没理,神色淡漠,似在放空。


    宁昉在梦里把挽留的话都说尽了,酒楼经“药膳效果不错,哪怕吉庆楼时常闹得夜火朝天,喧闹声也从不惊扰安眠。嘱咐李雄,要关照萋萋,莫让吃了亏,多给发些工钱。喝了抓的药,不想占便宜,这些钱便用工钱补贴。”


    营。但生意头脑不行,做得不好。后孕期,李雄怕操劳,便不辞辛苦包揽一干事务。只是经营醒时却已两手空空。


    没有睁眼,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但怀抱里什么都没有了。


    俯身贴着冷冰冰的床榻,手心里钻过阴凉的风,好像又回到了小公主和亲那一日,还做着那个可怖的梦。


    叫醒吧,若还在生气,用不着亲,用不着抱,用不着拍拍的肩膀,用不着碰碰的手,甚至用不着说一句完整的话,用不着叫“宁师兄”或是“天师”,只要发出一丁点儿细微的响动,让知道还在身边,就可以自己醒。


    但是连这样都不肯。


    “药膳效果不错,哪怕吉庆楼时常闹得夜火朝天,喧闹声也从不惊扰安眠。嘱咐李雄,要关照萋萋,莫让吃了亏,多给发些工钱。喝了抓的药,不想占便宜,这些钱便用工钱补贴。”


    月蘅殿针落可闻,连雨声都消失了。


    的心和这座老旧的宫殿一样,空洞破碎,落满尘埃。可是明明不久前,才激烈又鲜活地跳动,怎么一转眼就被掏空?


    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了,是否真的还停留在那个痛苦的早晨,从明辉殿抱着冰凉的尸身回,最后一次躺在身边,祈祷那是一场梦,不敢睁开眼。


    是不是依旧停驻在那噩梦边缘,没有独自熬过近百年,也没有与再相见?


    一件冰凉之物硌在手腕和床榻之间,抬手绕了几圈,想起腕上带着的是玉镯,确信这不是小公主和亲的那一日了。


    宁昉睁眼,床帏之内昏沉沉一片,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人果然已经不在。


    胸腔在钝痛之后变得麻木,低头撩开暗红的衣襟扫了一眼,心口那朵茉莉早被血迹染红,不清形态了。


    在赤澜关受了重伤,为了赶回见,短时间内迅速消耗大量灵力修补了结界,情刃又在心上狠狠雕琢,回到天玄宗闯入幻境时已在崩溃边缘,只是为见救强撑着,还以为可以听到的答案。


    现在,连身上的血迹都干了,暂不清楚自己在这里昏睡了多久,显然不只一夜之间。


    “药膳效果不错,哪怕吉庆楼时常闹得夜火朝天,喧闹声也从不惊扰安眠。嘱咐李雄,要关照萋萋,莫让吃了亏,多给发些工钱。喝了抓的药,不想占便宜,这些钱便用工钱补贴。”


    嘴唇上的痛感也没有了,以指腹擦过,咬痕仍在,尚未愈合。手上已没有属于的气味,现在不是回想这种事的时机。


    宁昉离开幻境,出幽陵古冢,外界是三更天,夜雨潺潺。


    迅速赶往聆云院,进熟悉的院落,推门进屋,从外间到里间皆是阴沉沉一片。


    径直到床边,床上空无一人。雨水顺从的发梢、衣袍和指尖无声滴落,淌了一路,在床边汇成一片幽冷的水洼。


    房间里不仅少了,还少了别的什么,不用也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和之前不一样了。只是不相信,不想明明白白确认。


    宁昉站在原地静默许久,尔后抬手点燃灯火,照见人楼空。


    “药膳效果不错,哪怕吉庆楼时常闹得夜火朝天,喧闹声也从不惊扰安眠。嘱咐李雄,要关照萋萋,莫让吃了亏,多给发些工钱。喝了抓的药,不想占便宜,这些钱便用工钱补贴。”


    床边屏风上的字画也不见了,直到见这一幕,绞成一团的心终于略略舒展。


    黄昏时分,灵鹤爪子上的纸条被风吹落,飘然飞进雨中,无人拾。纸条被雨浸湿,字迹渐渐模糊,再不清。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眼


    刚搬公主府的前几日,奚华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之中。这一回病情顽固,高热频频发作,好不容易消退一点儿,不多时又反反复复。


    想是们离得不远,能感觉到的呼吸落在面前,轻轻扫过鼻尖。如此近距离下,不敢随意呼气,害怕交缠的呼吸泄露的内心。也知道,越是这样矜持,紧张的情绪越是暴露无遗。


    直到有什么东西横亘在面前,将的呼吸隔绝在外,才悄悄舒坦一口气,极轻极缓,细若游丝。


    紫茶将天师一举一动在眼中,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血祭全全由掌控。行动不便的小公主全由指引,其余任何人都不得找借口靠近小公主,即使是贴身婢女也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紫茶不敢违逆天师的指令,只好改道往祭台之下,和文武百官混做一片,跪拜叩首,等候血祭结束。


    天师本人以及和天师相关的人,都从公主身边消失了。上一回宁宅打探,宁宅家丁说的那些话,紫茶并没有转告给小公主。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公主府不像月蘅殿那般冷清,被指定为和亲公主后,奚华比过更受重视,尤其当在病中,日日夜夜都有人顾。即便紫茶不在,也会有其侍女顶上。


    雪山不欢新地方,到公主府之后了一身玩性。终日赖在奚华被子上或枕头上,懒洋洋的,不像以前那般到处闲晃。但不论怎么蹭主人的脸,或是用爪子轻轻挠的头发,也不怎么理会,至多淡淡瞧一眼,浅浅一下,又闭上眼睛。


    这日,雪山整日不见影踪,入夜之后也未回。紫茶寻遍公主府也没找到,猫不能丢,急匆匆外出寻。


    “们听说没有?珑安公主拒绝西陵和亲和亲,是因为天师。”见小公主睡得很沉,临时负责照料病人的侍女忍不住聊起八卦。


    “真的假的?公主倾心天师?”同伴们十分惊讶,凑到一处打听更多,“那天师对公主如何?”


    “那还用说?天师冷心冷情,无心情爱,这些年拒绝了多少人?嘉阳公主那么金尊玉贵,也不接受。何况是……”


    更何况是月蘅殿妖妃的女儿,最不受国君宠爱的眼盲公主。这些话不用说出,侍女们早就心知肚明。


    “还听说,珑安公主之所以被选为和亲公主,也是天师一手促成。依,就是被小公主扰得心烦,才声称小公主和西陵王子是天作之合,借由和亲的名头,让小公主远异国乡,再也别烦。”


    “唉,小公主真傻!听说是为了逃婚,才登上绯云湖画舫,结果生了重病困在画舫上回都回不。禁军把皇都搜了个遍,小公主失踪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皇都谁不知道?但是天师稳坐如山,一直没有出面找人,这不就是明摆着和小公主撇清干系吗?”


    侍女们越聊越起劲,又有人说:“难怪月初紫茶姐姐宁宅找人,结果气冲冲地回,肯定是被天师拒之门外了,说不定还被教育了一通……”


    “真狠心啊天师,小公主生病这么长时间,太医都差不多了个遍,却连都不一眼……”


    “话可不能这么说。难道小公主对有意,就必须有所回应?没有这样的道理,感情的事勉强不的。”


    “……”


    直到紫茶抱着雪山从月蘅殿回,侍女们才识趣地闭嘴,一溜烟跑出寝殿。


    “小茶,明天陪嫁妆吧。”奚华侧躺在床榻上没有起身,说话时也还闭着眼。


    雪山一听见的声音,三两步飞快蹦上床挨着。


    紫茶脚步微顿:“公主醒了?”


    “大事不好!异瞳,异瞳又害人啦!”门口正好有另一个婢女跑进,也顾不上被撞痛脑门,跑进庭院之后连气都没理顺就开始禀报。


    奚华霎时感到头皮发麻,后背都僵硬了,这种事无论经历再多次,都无法淡然处之。面纱遮蔽着的眼睛,黑色围拢过,又将与整个世界都隔绝了。黑暗之中,已经听不到绿绮的琴声,听不见嘉阳和永平的议论,甚至感受不到紫茶在轻拍的手背。


    只能听见有人在控诉异瞳的罪行:异瞳猖狂至极,昨夜血洗兵部尚书满门,这是要从军事上击垮南弋的国运。国君雷霆震怒,现在正在对天师兴师问罪,满朝文武战战兢兢。皇都流言四起,很多人说这几日猖狂杀人的竹妖,也是受异瞳少女的追随者。甚至更有人认为,皇都根本就没有竹妖,就是那异瞳在杀人。


    不知道那个婢女到底说了多久,异瞳种种罪行,一直在脑子里重放,占据的全部神志。


    直到后,听见有人在说:“小公主,为何如此紧张?放轻松,不然这画画出不好了。”


    画画?这种情况下,怎么还有人可以淡然作画?


    “珑安,一直这么胆小吗?异瞳杀的人又不是,管做什么?别捣乱,别影响大师作画。”


    反应过了,痛苦的只有一个人,或许还有暗中握住手背的紫茶。那个禀报消息的婢女早已经被赶出庭院了,们也叫那婢女别捣乱,就像刚才叫那样。


    似乎刚才那些话都是假的,否则们怎么能继续稳坐如山,继续自在说,还继续拿玩:“珑安,既然这么胆小,不要回那个偏僻的月蘅殿了,不然吓坏了连个人都找不到……”


    天光慢慢变暗了,先前那个瘦小的太阳好像并没有出现过,冷风吹过,教人遍体生寒。也许人在深陷痛苦的时候,才会做最虚无缥缈的梦。想起了绯云湖的画舫,想起玉声唱的那首曲子:好梦最难留,吹过仙洲。


    透过面纱望向谢烟,已经克制许多次,终是忍不住问:“谢烟大师,说这世上真的有仙洲吗?”


    到谢烟右手中的画笔停顿了,柔软的笔尖离开了纸面,一滴墨将落未落。


    “珑安,傻不傻?也相信那个什么映寒仙洲和灵泽之泪吗?可惜那天夜里没成,不然倒要听听那歌姬到底是怎么哄人的。”


    “想用灵泽之泪治好的眼睛?开点,这种事强求不的。”


    两位皇姐依然有说有。


    没再说话,又过了好一阵,才听见谢烟回答:“小公主,这世上没有仙洲。”


    谢烟收工离开时,天已经快黑了。奚华也没那幅画,就带紫茶回了月蘅殿。气温骤降,再晚些时候,恐怕要下雪了。


    冷飕飕的院落之中,嘉阳兴致勃勃地凑过画,扫了一眼也就转身了,边边说:“慢慢欣赏,这幅画的重心落在谁身上。”


    永平怎会不出?谢烟把小公主的面纱改成了一把团扇。团扇玲珑精致,被遮遮掩掩的那张脸,引人无限遐想。毫无疑问,这就是大师新作上最出彩的地方。


    入夜之后,又摊开那幅画反复观,只是每次,都刻意避开团扇所在那一片。


    直至深夜就寝前,在簌簌风雪声中,问绿绮:“今日们待着的地方,有竹叶吗?”


    绿绮很肯定:“没有,昨天夜里整个翠微宫的竹林都被砍光了,今早特意了,庭院之中一片竹叶都没有。”


    永平继续问:“小公主今日穿的什么衣裙,上面有类似竹叶的花纹吗?”


    绿绮弹琴时一直离小公主不远,记得清清楚楚:“就一身素白衣裙,一点儿花纹都没有。”


    永平把绿绮叫身边,先是指着画上小公主执扇的手,再指向画中人衣袖底下露出的一小块衣裳。问绿绮:“这是什么?”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腊月中旬,民间一则小道消息从江南传,说是吴地出现了一种不明原因的寒疾,一家七口很快因寒疾丧命,连家中饲养的家畜家禽都无一幸免。


    紫茶将天师一举一动在眼中,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血祭全全由掌控。行动不便的小公主全由指引,其余任何人都不得找借口靠近小公主,即使是贴身婢女也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紫茶不敢违逆天师的指令,只好改道往祭台之下,和文武百官混做一片,跪拜叩首,等候血祭结束。


    但很快,更多消息传,说那寒疾病情进展迅速,传染性极高,染病者必死无疑。吴地因病死亡的人数节节攀升,很多村舍、街巷以及城中市集,一旦有人染病,家人和邻舍很快也遭殃。


    紫茶将天师一举一动在眼中,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血祭全全由掌控。行动不便的小公主全由指引,其余任何人都不得找借口靠近小公主,即使是贴身婢女也不行。


    奚华从闹嚷嚷的言语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字眼——爱。旁人张口就,原“爱”在许多人口中,既不慎重,也不深刻,如同轻飘飘的玩,是对谁都可以说的。


    新的神秘人物长成哪般模样?居然被人拿和大师兄当众比较。受好奇心驱使,奚华抬眼望向遥远的高台,原打算只扫一眼,但目光就此定在那个银衣墨发的人身上。


    朱轶绕着芙蓉榭略略转了一圈,再拎着佛灯回奚华身边,“此处徒有芳名,竟没有芙蓉,实属可惜。明年春暖时分,为小公主播种。在此之前,便用这芙蓉佛灯聊表心意……”


    “师妹盯着做什么?欢这种类型的?”当着外人的面,紫茶没叫公主。依稀记起,当年画师谢烟在翠微宫为三位公主画画,也问过相似的问题。这不过今日这人,显然不是谢烟。


    奚华转头朝小声说:“好像见过。”


    着像是之前在绯云湖画舫上,与比邻而坐的年轻公子,至少二者身姿装束相似,现在距离太远了,单外形不能完全确定。


    朱轶绕着芙蓉榭略略转了一圈,再拎着佛灯回奚华身边,“此处徒有芳名,竟没有芙蓉,实属可惜。明年春暖时分,为小公主播种。在此之前,便用这芙蓉佛灯聊表心意……”


    方才最后一位到场的人,竟是无相渊的小龙君商夷。


    无相渊的龙族是上古龙族最后一脉,拥有无上灵力,实力不容小觑,但从逍遥世外,与世无争。据说龙君年事已高,许久不曾公开露面,这次不知为何,小龙君居然也凑万仞会的热闹。


    奚华总算把真人和身份对上号,当夜害没听完歌姬唱曲的那个人。


    “公主在写什么?”紫茶一进屋就瞅见小公主坐在书案前写东西。


    “没什么。”奚华闻言,立刻把信纸折起,掩在衣袖底下不让人。


    紫茶先前已经见过好几次,小公主独坐案前写信,时常想好久才落下一笔。有时候写到一半又撕毁重,不知道是什么信如此重要,需要字斟句酌。


    该不会又是写给天师的?


    紫茶快步到身边,抓住手臂弯弯晃晃,好奇追问:“公主给谁写信?难道又是——”


    “给写的。”奚华适时打断,不让说出那个名字。


    “那为什么不让?”


    “会给的,以后再,现在不行。”


    奚华态度坚决,紫茶也不好再强求,心里倒是越发好奇了,到底写了什么这么神神秘秘。


    “今年们不画虎头年画,想做点别的。”奚华收捡了信纸,找一块浅白色枫木和一把小锉刀摆到桌上,开始动工。


    紫茶想起年除夕,和小公主在月蘅殿画虎头年画,雪山坐在小公主腿上扮作老虎,天师在宫宴结束后访,亲手教小公主画画,灵鹤和雪山追逐打闹不得消停。


    那幅画至今还贴在月蘅殿,只不过再也无人了。


    当初那么热闹,以为那种热闹会一直持续下,没想到这么快就物是人非。想必小公主拒绝画年画,也是这个原因,不想触景生情。


    “公主在做什么?”紫茶盯着手上的动作,锉刀在枫木上移动。


    奚华头也没抬,手上动作有些着急。“给雪山做的礼物,不出像什么吗?”


    雪山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腿上坐起,猫头凑近书案,猫爪伸过想挠那块木头,还没碰到,就被主人摁回。


    的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好不容易稍稍回落几分,却又见天师左手抬起小公主的手腕,引着伸向祭台上那只玉樽。


    “血祭之礼,要取公主鲜血灌满这只夔凤纹玉樽,期间臣会辅以天地灵气,至赤血盈樽时方才礼成,万望公主配合。”


    翌日便是新春。


    天蒙蒙亮,奚华熬了一宿,总算做好了送给雪山的礼物:枫木被雕成一座小山形状,正面刻了一只简单的小猫脑袋,背面刻着“雪山”二字。


    把木牌挂到雪山脖子上,把麻绳两头打上死结系劳。雪山很欢这枚小玩意儿,戴上木牌之后路都摇头晃脑,故意让木牌在脖子上晃晃。


    奚华把雪山抱回放在膝盖上,托住小猫前脚向前抬起,让猫头面朝自己。仔细端详雪山的眼睛,在其中找到了依赖、爱和疑惑的情绪。


    “一金一蓝,和一样。”低头用额头碰碰雪山的猫头,轻叹一声,“也过得很辛苦吧?”


    雪山听大约听不懂主人言语,却能感知的情绪,喵呜喵呜回应,是一种温柔的安慰。


    “对不起,是连累。”奚华从雪山眼瞳之中见自己,不知是谁眼中泛起水波,像一条细小却璀璨的天河。


    雪山有点急了,伸出爪子按的嘴,紫茶恰好进屋,拍开猫爪,皱眉教育:“脏的。”


    这时候,紫茶忽然发现小公主没戴面纱。陪在小公主身边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正面近距离小公主的眼睛。异瞳光彩夺目,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见愣怔不语,奚华问:“异瞳很可怕吗?早知道带上面纱不吓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掏出面纱,毕竟有个人经常这样做,一再用面纱蒙住的眼睛,想必是对异瞳十分厌憎。


    紫茶回过神:“公主眼睛真美,一点儿也不可怕。”


    雪山趴过,猫头贴向的额头。


    顺手摸了摸猫头,冒出新的猜测:“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梦。是不是变成了主人,和待在一块?只有才这么黏人,才不会。”


    雪山目不转睛地望着,圆滚滚的异瞳中,眼波无比清澈。终于肯开口“喵呜喵呜”叫几声。


    这是在回答吗?说的什么意思?这一刻无比希望能说人话……


    “好吧,那说是不是回宿月峰了?”奚华换了种方式和雪山沟通,认真和讲清规则,“回了,就点头。没有回,就摇头。”


    望着雪山,等待揭晓答案,可是等了好半天,居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什么意思?


    “难道这么久以,都听不懂说话吗?”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


    雪山神色莫测地瞧了几眼,跳下床榻,很快跑不见了。


    奚华在床上翻覆好几圈,到了枕边的玉镯,心中一动:要不然问问?


    但是怎么问?


    甚至瞧见,停在莲花花瓣间的新死的蜻蜓也有了动静,在吮吸花上的泪痕,尔后张开了轻盈的双翅。


    啧啧摇头,很快把这些想法全否定了。昨天都没有联系,才不要主动找。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更惊奇的事。昨天夜里,半梦半醒之间,见雪山衔一件服。当时就搭在床上,现在却不见了。


    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确实不见的影踪,就像从没有出现过。


    是梦吗?连同后面那些事,都是梦?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奚华同往常一样活动,给灵植浇水,又对着念了好几遍仙诀,等了好久,依然没有动静。


    路过师兄房间门口,了一眼,没有人在。


    扶光四十五年,夏尽秋,满池莲花尽数凋谢,月蘅殿失唯一的亮色,重归枯败萧索。


    怜妃病情加重,连日缠绵病榻。黄昏时分,奚华在芙蓉榭独自凭栏,透过黑纱凝望残荷,凋零的花就像留不住的性命,经风吹不了几下,就要彻底陨落了。


    奚华忧思难解,不禁对花垂泪。没想到枯黄的莲叶竟然泛起一抹淡绿,倾倒的莲梗慢慢变得挺拔,就连枯萎的花瓣也重新变成盛开的样子。


    午后,离开宿月峰找紫茶师姐,闲聊几句才问:“丁长老回了吗?师姐知不知道们的假期多久结束,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紫茶说:“没回呢,们要是回了,宗门里不可能毫无动静。”


    至此,奚华松了一口气。


    这细微动作被紫茶见,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如此明显。


    锦麟立刻闭嘴了,心想大师兄果然是要早早了事,不让师妹在这里待太久。凭借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立刻领着师妹和猫进屋。


    “天师这是作甚,何必和毛头小孩过不!”紫茶忍无可忍,又给宁天微添了一项罪行,既不尊老,也不爱幼,活脱脱一个冷血无情的伪君子。


    宁天微重新合上眼,薄唇轻启:“那不能吃。”


    谈及师妹,朝一旁退后半步,错开身影,向大师兄介绍,“大师兄,这是今日新的小师妹,奚华。”


    奚华原本垂眸在雪山,余光扫到身前那片淡淡的暗影移开了,恍然觉得整个房间都明亮了几分。


    紫茶掀开垂帷一,内城河两岸和拱桥上挤满了人,一只乌篷船正从桥下阴影中漂出,船夫歪歪斜斜仰躺其中,右臂泡在河里如同废桨。脸上两个凹陷的血窟窿,少了眼仁,血水肆意横流,淌过惨白的脸,流向黑魆魆的船板。


    只一眼,不敢细,今夜风波不断真是没完。


    “送公主回月蘅殿,传信梅太医明日一早替诊治。”宁天微吩咐驾车的小厮,随后疾步向人群簇拥之地。


    出于礼貌抬眼望,见一人半坐于榻上,头戴精致玉冠,墨发似玉剪新裁,一身白衣皎若天边新月。虽然半倚着靠背,但仪容优雅身姿端正得体,腰腹以下被薄被遮掩,隐隐显出修长腿型。


    大师兄是挺美的,原宗门白璧是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出在养伤的样子。奚华猛然发觉自己居然在白璧被遮掩的长腿,这很失礼,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偏偏就在此时,大师兄与目光交汇,眼神像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谁也没再谁。


    尔后,淡漠地“嗯”了一声。


    紫茶掀开垂帷一,内城河两岸和拱桥上挤满了人,一只乌篷船正从桥下阴影中漂出,船夫歪歪斜斜仰躺其中,右臂泡在河里如同废桨。脸上两个凹陷的血窟窿,少了眼仁,血水肆意横流,淌过惨白的脸,流向黑魆魆的船板。


    只一眼,不敢细,今夜风波不断真是没完。


    “送公主回月蘅殿,传信梅太医明日一早替诊治。”宁天微吩咐驾车的小厮,随后疾步向人群簇拥之地。


    锦麟见房间里安安静静,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先是大师兄,这么翩然自若地坐在那里,比平日里都更明媚,哪有一点儿受伤休养的样子?当然,从凡间历劫回这些年,每过一些时日就在养伤,问哪里受伤了也不说,历劫的过程从都只字不提,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然后是奚华。这个新的师妹怎么回事?第一次见到大师兄居然连招呼也不打,就算一路上已经领教过的冷淡,但好歹也喊了自己一声“小师兄”吧,怎么到了这里冷淡得更厉害了?难道是腼腆或者紧张,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吧?


    最不对劲的,就是雪山。都已经回到宿月峰,到了大师兄跟前,居然还趴在小师妹身上,这还有没有天理?都忍不住怀疑,雪山是不是被什么妖物夺了舍,才分不清谁是谁。


    紫茶掀开垂帷一,内城河两岸和拱桥上挤满了人,一只乌篷船正从桥下阴影中漂出,船夫歪歪斜斜仰躺其中,右臂泡在河里如同废桨。脸上两个凹陷的血窟窿,少了眼仁,血水肆意横流,淌过惨白的脸,流向黑魆魆的船板。


    只一眼,不敢细,今夜风波不断真是没完。


    马车启程,车轮压过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紫茶还拉开车尾的垂帘,和雪山一起。


    站在原地,努力着朝她们挥手,心知这就是永别。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眼


    新春伊始,江南吴地山棠街梅安坊,一大群高热患者排长队等候病。


    咳嗽声、喘气声和呻吟声此起彼伏,有的人命入膏肓,还没等到大夫瞧一眼,就已经昏死过。其人也不敢帮扶,也不敢一眼,一自己也病弱乏力,二也害怕被重症患者进一步感染。


    仙盟一旦有人进了云梦宗,那灵泽之泪还能留下一滴半滴吗?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钦云殿内气氛剑拔弩张,唯独宁昉一人置身事外。


    当年暗中将映寒仙洲腾挪到无人知晓之地,便是料到仙魔双方会没完没了地打仙洲的主意,如今果然如此。


    至于们遍寻不得的那个“恶灵”,世上最后一位灵泽族,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几次连通了传音的玉镯,令袖口之下手腕都隐隐发热。


    朱轶顺势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今夜人多,舱中已无别的位置,小公主不介意坐坐嘉阳姐姐的位置吧?”


    人讲话,须得在第一时间抹掉的话语,以防被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听到。


    实则根本不想,只要是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声轻或一句叹息,也不舍得抹掉。


    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盼着赶紧散会,不想再听仙盟与云梦宗之间毫无意义的勾心斗角。


    “晞明,请即刻启程云梦宗,尽快查明实情。”宁怀之发朱轶顺势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今夜人多,舱中已无别的位置,小公主不介意坐坐嘉阳姐姐的位置吧?”


    布号令,扫了一眼宁昉手腕。近偶然发现,宁昉在想问题的时候老爱轻捋衣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宁昉停下手上细微的动作,思忖片刻,并不接招:“盟主或可安排年轻弟子前,这对年轻人而言不失为一个历练的好机会。”


    宁怀之本也没打算真让,只是见全程漠不关心才点。


    朱轶顺势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今夜人多,舱中已无别的位置,小公主不介意坐坐嘉阳姐姐的位置吧?”


    出钦云殿,宁昉用普通传音石联系锦麟,三言两语安排带队云梦宗。


    “万万不可啊!大师兄派其人吧!”锦麟头一回拒绝师兄交代的任务。


    “怎么?前几日追无相渊玩过头了?”


    “呃,大师兄怎么不明白……”锦麟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云梦宗是什么地方?要是紫茶知道那种地方,会打死的……”


    “正事为重,不可推卸。可以带紫茶一起。”


    锦麟动摇


    院,腕上玉镯又亮了,对面居然是丁勉在暴躁地喊:“快流霞亭,赶紧把师妹带!”


    流霞亭在侧峰流霞峰山腰,是天玄宗弟子闲时聚会论道、品茶饮酒的处。


    宁昉一到流霞亭,便见奚华枕着胳膊,偏头靠在亭中石桌上,右手还高高举着一只青瓷酒壶晃晃,朝丁勉的背影嘀嘀咕咕:“丁长老,这一壶也没了,还有新的吗……”


    到醉鬼身侧,准备带离开,刚一伸手,手臂就被紧紧拉往下拽。


    边拽边问:“宁师兄朱轶顺势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今夜人多,舱中已无别的位置,小公主不介意坐坐嘉阳姐姐的位置吧?”


    怎么了?是陪饮酒的吗?这些酒全都尝过了,坐过,告诉哪一壶最好喝!”


    宁昉依言坐到身边,施法清理了周围破碎的酒壶和乱糟糟的酒液。


    丁勉转身过,脸色难到极点:“销毁证据有什么用!赔灵石!赔酒壶!”


    “怎么回事?”宁昉从奚华手中取酒壶递给丁勉,心平气和地问,“今日外门弟子不是有课吗?丁长老还带们出玩?”


    “万仞会期间谁有心思上课?再说,酿酒课怎么就不是课?”丁勉指着石桌上几十只歪歪倒倒的酒壶,“这是们初天玄宗那阵子酿的酒,每人一壶,今日本就是验收品鉴的日子。”


    “宁师兄,尝尝这个,这个最好喝。”奚华没理会丁长老在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伸奚华对朝野之事不感兴趣,月蘅殿消息一向不灵通,自然不知道。


    丁勉冷眼瞅着,原以为宁昉一定会推开,没想到竟然迁就那醉鬼的手势,仰头喝了一口,动作无比自然。


    奚华继续劝,也不气不恼,只是握住的手轻轻移到石桌上,好让放下酒瓶,还夸:“好了,尝过了,这酒是师妹酿的对不对?的确是最好喝的。”


    “?”


    “!”


    奚华对朝野之事不感兴趣,月蘅殿消息一向不灵通,自然不知道。


    “……”


    丁勉委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怕是自己喊错了人:“是宁昉吗?是晞明道君吗?历劫回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在天玄宗多奚华对朝野之事不感兴趣,月蘅殿消息一向不灵通,自然不知道。


    年,一路着这小子从小冰山长成大冰山,今日简直要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眼睛、耳朵和脑子都白长了,好像从没有真正了解过。


    “丁长老既然点名叫接人,不就是知道和的关系?”宁昉还捏着师妹的手,不让再抓别的酒壶。


    “和什么关系?”丁勉眼睛都瞪圆了,真怕下一刻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又赶紧问,“爹知道吗?”


    许是丁勉语气太激动,奚华被影响,也侧过头迷迷糊糊地向师兄。


    “很快就会知道。”宁昉打算等万仞会结束,就告诉宁怀之已有心爱之人,正准备求娶。


    不过在此之前,还奚华对朝野之事不感兴趣,月蘅殿消息一向不灵通,自然不知道。


    要先问清的意愿。离万仞会结束没几日了,不愿云梦宗浪费时间。


    丁勉大致猜到一二,露出担忧神色。


    宁昉见奚华醉得厉害,应当听不懂们谈话,接着说:“历劫期间,曾在凡间度过一世,那一世太短,遗憾太多。和分开过一段时间,当时也有一位长辈问过的想法,就像丁叔现在问这样。”


    丁勉很多年没听见宁昉这样称呼了,乍一听,暴躁的情绪一下子就柔软了。


    “那时候没和那位长辈说明白,总觉得有些事不好承认。如今想,其实没必要隐瞒。所以丁叔想问什么,可以一并问了。”


    丁勉见那副心意已决的表情,便知再问什么都没有用。


    那小女孩继续说:“想死没那么容易,异瞳少女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


    “说什么?”奚华顿时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唯一可以解脱的选择都被剥夺。


    亡魂露出阴恻恻的容,似怜悯又似诅咒:“‘异瞳死,天下生’,没听过吗?将某一天,南弋会爆发一场毁天灭地的疫病,唯有异瞳少女献祭,才能拯救一切。若想赎罪,就必须活着,活到该死的那一刻。”


    “若想赎罪,就必须活到该死的那一刻……”


    “必须活着,直到该死的那一刻……”


    “背负一切罪孽、恐惧和痛苦,直到那一刻,方得解脱……”


    亡魂又分裂成无数张脸,一行行血泪汇聚成绝望的河,梦被染成血红色,摇摇欲坠,坍缩在血河中。


    奚华终于摆脱梦魇,像一缕游魂飘出月蘅殿,浑浑噩噩闯进雪中。


    很多时候,都是更主动的那一个。当索要拥抱,便会抓着的手臂放在腰后。


    因为这是一个梦,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双臂收紧,予以回抱。


    因为这是一个梦,仍然按照当初的轨迹展开。追问能不能到被灵鹤吃掉的梦,不想提这个话题,因为不想听到说那句话,即使只是在梦中。


    赶捣乱的灵鹤,加重了拥抱的力度,唯有在梦中,才敢放任自己做这样的选择。


    可惜再美好的梦也不持久。


    小公主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声音闷闷的:“如果有一天死了,天师不要的梦。”


    “敢威胁我,你要反了天了!”公主听到生辰略略失神,紫茶趁机跑开,两人嬉笑着追逐起。死气沉沉的月蘅殿难得泛起一丝活力,好似凄凉的坟茔上开出一小枝春花。


    “公主生辰将至,可要请国君赐件新衣?你毕竟是他小女儿,他何至于冷漠至此?”


    “不必了,我都没见过他。他不记得我才好呢。”公主还笑着,语调中却是自嘲,“我是‘妖妃’的女儿,是不祥之人,也许他是怕我才不见我,如此甚好!”


    紫茶从中听出淡淡的苦涩,停下脚步,转身扶住公主,双手抓住她的衣袖,粗粗一碰便能摸出,这衣裙实在很陈旧了。


    起身下榻,穿好衣物,整理好仪态,了一眼瓷瓶里依旧盛开的茉莉,反常地从铜镜里扫了一眼自己的脸。


    “砰砰砰——”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第 50 章   第五十眼


    “国君究竟是什么情况,莫非是有意——”


    “住嘴,圣意岂容揣测?”


    一声呵斥使议论声戛然而止,永昭坛霎时安静下。


    “公主,失礼。”天师将小公主右手从玉樽杯口剥离,两人掌心合拢,宽大的衣袖垂下,遮盖了两只交握在一处的手。


    小公主在皇都举步维艰,倒好,在江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不是说这里处理疫病吗,怎么没见劳神费力,还是这么一副风度翩翩悠然自得的样子。


    “嗯。”宁天微淡淡应了一声。


    紫茶越发生气了,小公主近况如何,是一句都不问,可见真是毫不在意。小公主却把雪山留给,这真的不是所托非人吗?


    很快,赤红血珠从袖口滴下,落入夔凤纹玉樽,敲出滴答一声脆响。夜色骤然碎裂,染上层层殷红。


    滴答,滴答,滴答……


    滴血声连续不断,在寂寥的秋夜中无比清晰,声声敲在心头,奏一曲阴恻恻的丧曲。


    一种难以辨别的情绪在心中翻涌,素以为自己待世间万物都洞若观火,现在却分不清心情几何。


    欣慰?因为终于分清轻重缓急,没有在即将和亲的紧要关头跑找。


    侥幸?即使分别时说了那样冷酷无情的话,也仍旧依赖着。


    落寞?真的可以信守约定不再见,连送猫这种事都交给紫茶。但为何落寞,这不是如所愿吗?


    更多的是困惑,问:“为何不能带雪山西陵?”


    “公主学了西陵的风俗文化,得知西陵把猫视为不祥之物。南弋没人能忍受一只长着异瞳的猫,所以才把雪山托付给。”紫茶言下之意,要不是因为找不到别人,小公主才不会找。


    宁天微觉得奇怪,知晓南弋要与西陵和亲之初,就翻阅过西陵的相关资料,不曾见过西陵厌猫这一说。


    但若不是这样,小公主那样欢雪山,有时候溺爱就像把一团雪捧在手心怕化了,怎么舍得把雪山留给?


    难道真的是漏了重要信息?


    “公主是在何处学的?”直觉告诉应该问清楚。


    “天师没必要问这么多吧。”紫茶不想和说话,以前和公主两情相悦,便愿意牵线搭桥,现在两个人已经一拍两散了,不想再给好脸色。


    宁天微沉默了半晌,缓缓问起:“小公主最近——”


    “想问什么?对小公主说了那样的话,觉得会过得好吗?”紫茶忍无可忍,之前宁宅门口家丁说的那些话,每次想起都气不打一处。天师可真是的,当时那么薄情寡义,现在何必再假惺惺关心呢?小公主不在这里,不用再费力伪装,也绝不会转达。


    很快,赤红血珠从袖口滴下,落入夔凤纹玉樽,敲出滴答一声脆响。夜色骤然碎裂,染上层层殷红。


    滴答,滴答,滴答……


    滴血声连续不断,在寂寥的秋夜中无比清晰,声声敲在心头,奏一曲阴恻恻的丧曲。


    宁天微没说话,垂首着雪山脖子上的木牌,这一面刻着一只简单的小猫脑袋。想,这哪里像雪山?如果是刻,会刻得更精致更乖巧。


    把木牌翻到另一面,另一面刻着两个字——雪山。如果是写,不会写得如此潦草。


    “这木牌是公主做的吗?”的语气和神色都有些游离,嗓音也不如平时那样清冽。


    很快,赤红血珠从袖口滴下,落入夔凤纹玉樽,敲出滴答一声脆响。夜色骤然碎裂,染上层层殷红。


    滴答,滴答,滴答……


    滴血声连续不断,在寂寥的秋夜中无比清晰,声声敲在心头,奏一曲阴恻恻的丧曲。


    “天师能照顾好雪山吗?”紫茶受不了的沉默,这让想起小公主之前的状态,生辰宴之后那段时间,小公主老是这样。不想在天师脸上见和小公主一样的表情。


    宁天微仍是只“嗯”了一声。


    “最好说到做到。如果没有照顾好雪山,公主不会原谅的。”紫茶咄咄逼人,缓了一口气,摸摸雪山的脑袋,“先照顾半天试试,街上能买什么礼物给公主带回。如果雪山不欢,下午就带回皇都。”


    带雪山回皇都,然后呢?小公主就不西陵了吗?要为了雪山留在南弋吗?宁天微思绪纷乱茫然,不知怎么的,就朝着这个方向想下了。都没注意紫茶急匆匆了,也没建议带什么礼物回比较好。


    ……


    终于,终于,一滴血溢出玉樽杯口。


    “血祭已成,诸位散了吧。”天师宣告祭祀结束,嗓音透出一丝倦意,不似此前清冽。


    群臣从地上站起,不及整理仪容,纷纷探头打量小公主的状况,却见似弱柳在风中倾倒。天师将拦腰抱起,快步离开永昭坛。


    得极快,避开那群探头探脑的官员,抱着小公主行至永昭坛西侧,于僻静处踏上一辆马车。


    实,宁天微的弱点是猫,对猫的细小绒毛有很强烈的不适症状。这么多年以,宁天微唯一一次向求助,就是前年冬月,找抓药,因为不小心接触了猫。


    当时宁天微找到,双目发红,喉咙肿胀,手臂上起了好大一片红疹,咳嗽宛如哮喘发作。对而言,猫比妖鬼还厉害,简直就是天生的克星。


    明令禁止宁天微以后再接触猫,给抓了许多药让按时服用,也口头上答应了。


    宁天微还请保密,说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猫毛对有严重影响。因为天师是不能有弱点的,即便有,也不能让人知晓。


    现在,简直就是阳奉阴违。


    “因为这是珑安公主的猫,所以再难受也要抱着,是吧?”大夫最讨厌病人不遵医嘱,梅颉作为太医,更是如此,忍不住对宁天微发火。


    今晨早些时候紫茶突然登门,梅颉认得是珑安公主的侍女,简单问了意,紫茶说公主有事拜托天师。当时想着,公主和亲在即,还让贴身侍女不远千里这疫病高危之地,想必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所以没细问,只安排了紫茶在后院休息等候,着急梅安坊诊,便没有一起等。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宁天微回过神,正欲解释,开口却连打好几个喷嚏。


    梅颉两条眉毛都拧到了一处,伸手要接过托在手臂上的猫。却抚着猫的后背,摇头示意不必。


    梅颉气得够呛,难得怒目,发现今日着装居然比往常更正式,连发冠都更精致。昨夜是怎么说的着?江南公子的做派学不,风雅之事不会。这叫不会?


    这副姿容是想要给谁?总不会是为了珑安公主的侍女。


    “放下猫,给抓药。”梅颉撂下一句话转身就。


    宁天微紧随其后,但还抱着雪山不放。


    “珑安公主找何事?千里迢迢,给送猫?”梅颉以前对小公主没有恶意,现在对有些生气。


    “梅叔,早年间是不是随军过西陵,可曾听说过西陵厌猫?”宁天微嗓音微哑。


    “西陵怎么可能厌猫?亲眼见过,西陵王出征还带着猫,说是当做命根子也不为过。”梅颉当时很震惊,所以一直记得清清楚楚,“怎么,珑安公主说西陵厌猫,所以拜托帮养猫?”


    “嗯。”宁天微越发困惑了,不是记错,但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做。


    “们两个关系一般,和亲在即,却给送猫。们两个关系一般,不能接触猫,还抱着的猫不放。”梅颉恨不能敲开宁天微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关系一般还能这样,是不懂还是不懂自己?真不打算回皇都?不回也没关系,就在江南养猫,这辈子别后悔。”


    梅颉回头瞪了宁天微一眼,因为猫毛的缘故,眼角微红,鼻尖也像雪中的红樱桃。


    脆弱感总让好的人更出挑,但在太医眼里,这种明知故犯的行为,简直是自取灭亡。


    没工夫再说教,从侧门进了梅安坊,匆匆赶抓药。


    宁天微没再跟进,抱着雪山独自在侧门附近等候,思索着梅颉刚才说的话,难道真的不懂,也不懂自己吗?


    梅安坊中依旧人满为患,往日除了大夫问诊之外很少有人讲话,医坊中充斥着咳嗽、呜咽和呻吟。


    今日却是例外,有个发着高烧的人从大门外闯进,欣地喊:“有救了!们有救了!”


    边喊边咳嗽,其余人不理,只当烧得神志不清。


    那人却像回光返照一样亢奋:“珑安公主和亲的日子提前了,两日后就启程西陵。说是疫病太严重,公主主动提出用这门亲事冲。国君已经传信西陵,西陵也同意了!”


    梅安坊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连咳嗽声都没有了。片刻之后,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询问:“真的吗?们真的有救了?”


    “冲肯定有用,前日庙里拜过菩萨,菩萨就说是南弋差点气运。”


    “对!对!问过云游的大师,大师也是这么说的!”


    “病抓药都不管用,全家九口,吃了药也不见好,如今只剩一个了!”


    “这病根本就医不了,那么多大夫都死了。要说谁也别医了,肯定是冲最有用!”


    “……”


    医坊中吵吵嚷嚷,一片喧哗。


    宁天微站在侧门外,几个关键词在脑中不断重复,和亲、提前、两日后。不知是不是受猫的影响太严重,浑身僵硬,定在原地难以移动。


    “这消息靠谱吗?别是白日做梦,哄骗们。”


    “他是谁?”小公主似乎用尽了全力,以至于连问话都费劲。


    宁天微没说话,倒是想起过的许多个冬月初一,总有个小姑娘问他“他是谁?”


    那时他也从不回答,她看不见,误以为他不会说话。所以每次分别时候,那姑娘总是朝他伸手,期待地勾勾手指,等他用手势在她手心作答。


    在许多次询问落空之后,这是第一次,她抓住了他的手腕,大有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天师。”小公主语气笃定,她明明已经认定,还多此一举发问。


    宁天微嗯了一声,他之前并不知道,那眼盲的小姑娘竟是月蘅殿的小公主,毕竟哪个公主会是那般无依无靠的落魄模样?血祭当夜,在永昭坛上见到她,他惊觉世事荒唐。


    “天师为何救我?”


    “驱鬼捉妖是天师的天责。”


    奚华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腕,“天师不知我问的是什么?欺君之罪,天师亦不放在眼中?”


    她实在疑惑,她以为以她的身份,血祭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受一场罪,没想到竟能死里逃生,更没想到是从他手中死里逃生。


    宁天微想要抽回手腕,试了几下却没抽动,因他有意避开某个角度,有些地方不想让她碰到,所以也不好用力。“为了还债,公主不是也救过我?”


    三年前冬月初一,上一任天师季疏下葬之日,宁天微在皇陵重度昏迷。他那时神志不清,命悬一线,因为动用了禁术,遭受反噬,整个人仿佛在冰冻和炙烤之间煎熬。


    痛不欲生之际,他又遇上了每年冬月注定会遇上的那个人。她居然也出现在皇陵,她都看不见,竟在此守陵?


    她在他冻得发抖时抱他,在他酷热难耐时解了他的衣裳。他知道她看不见,但如此举止,实在出格。若是他能动能说话,他一定会阻止她,不会像从前那样一言不发。


    可惜他那时毫无还手之力,他连意识都游离,昏昧之中只能任她为所欲为。是担心他救不活了还是怎么?后她居然哭了,眼泪簌簌而下,不偏不倚砸在他脸上,汇成一道道温热的河。


    那些河在他脸上蜿蜒流淌,沾湿鬓发流向耳畔,或是途径嘴角流向下颌再积聚在颈窝,竟让他有一种被雨淋透的错觉。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哭成这样还不够。她垂首靠近,一贯覆在她脸上的那张面纱扫过了他的脸。尔后,她摘了潮湿的面纱,一对湿漉漉的眼眸凑近他,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清醒了一刹那,惊觉一朵带着甘露的花瓣将他轻轻覆盖。但转瞬之间,甘露变成了炙热的苦海,铺天盖地涌过,让他有种窒息之感。


    他从不知一个人的眼泪可以这样多,他想问她到底在做什么,因为他快要死了,她就难过至此么?为什么?


    “难怪公主想开了,被人奚落至此,便是平民女子也知道要点脸面,何况还是公主?”


    宁天微脸上煞白,曾以为小公主和之间是什么情况,其人并不知晓。一段关系戛然而止,也只是们两个人之间的事,绝不容旁人议论。


    没想到悄然离开皇都,是把独自一人留在漩涡中心,平白遭人非议。不敢想象,这些时日受了多少委屈,皆是因而起。


    别人口中所说的的所作所为,都没有做过,但却和当夜所说的话如出一辙,也许真的会相信。说山高水长,两两相忘,是不是因为,真的相信?


    那夜的痛感又卷土重,连呼吸都变得艰涩,并非只因受到雪山绒毛的影响。需要死死抓紧门框,才能勉强站稳。


    梅安坊里众人还议论纷纷,街上许多病患也一窝蜂涌进,塞了满满一屋子,场面愈发混乱。


    “嗐,那时候还没有想开,还使劲折腾了一阵子,大肆宣扬说自己同意和亲,一天到晚高调清点嫁妆,积极学习西陵风俗文化。”


    “这有什么用?想刺激天师,让后悔?”


    “是啊,但是天师怎么会后悔呢?没过多久就离开了皇都,根本没有一丝犹豫。”


    “哎!珑安公主可算是想开了,怎么还要两日后才启程呢?早就应该离开南弋西陵!”


    “……”


    梅颉匆忙揣了好大一只药包起身,挤不过躁动的人群,极目望向侧门,那里空空如也,一人一猫已然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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