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一眼


    紫茶在山棠街转悠了小半日,一路想着小公主和雪山,心里对天师所作所为愤愤不平,以至于挑礼物都不专心。


    午后,好不容易选中一把半月鱼犀梳,付了钱准备再挑点别的,刚出首饰铺,却听到街边路人议论纷纷:


    宁天微背对帷幔坐着,微微向前俯首,没理会人。


    紫茶费力跨上马车,撩开帷幔钻进车厢,一眼望见小公主躺在软毡上一动不动,纤瘦的手腕上缠了厚厚几层白绸,血色正一点点渗透出。白绸还没有打结,接头尚在宁天微手中。


    朝前大跨一步,想夺过那染血的绸缎。


    “……”


    “做了噩梦,很不好的梦。”奚华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梦的内容,不管是对天师,还是对紫茶。或许因为此刻有了短暂的依靠,一提起这个梦,她越发怅然。


    宁天微看着她松松散散的衣袖,试着小心翼翼捏了两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压抑着自己没有由的微愠,尽量轻声问她:“鹤簪呢?”


    随后他看见她摊开另一只手,鹤簪不在,她红扑扑的手心里赫然有几道长短不一的红痕,显然是用力抓扯所致。


    她似乎现在才反应过自己手心空空,带着哭腔解释:“我明明很用力握着它,但我不知道它现在去哪里了。它是被我弄丢了吗?”


    宁天微轻轻叹了一口气,真不知她是做了什么梦,何以惊惧伤心到这种程度。


    他低头,把她手心里的积雪吹去,又看到那几道扎眼的红痕,“不会弄丢,它自己知道回。”


    在这样近的距离,他看见她裙摆下边缘露出一小半脚尖。她鞋也不穿就跑出月蘅殿,一路上不知踩到了什么尖利之物,白绫袜上都沾了血迹,令他蓦地想起时在雪地上见到的点点落梅。她居然还伏跪在雪地里以眼泪救猫,好似对寒冷、危险和疼痛全然不知。


    飒飒北风飞过,搅动漫天飞雪,也卷起方才被他丢弃在雪地的竹叶。宁天微瞥了那竹叶一眼,也对,假如谢烟时,没有撞见他今夜欲杀之人正在救猫,没有发现她与自己是同类,他恐怕不会改变主意一走了之。


    思及此,宁天微百感交集,怪自己得太迟,时还带着犹豫迟疑。但心中隐约有什么东西束缚着他的情绪,不让他细究那迟疑是何原因。


    此刻也不该费心再想这些,他问靠在自己肩头那个人:“公主还能走吗?我带你回去。”


    奚华抬头,抱着小白猫尝试站起,这一动才发现自己从腰到脚都僵硬,根本用不上一丝力气。


    宁天微搀住她双臂带她站起,继而转身站到她跟前,说:“若公主不介意,我背你回去。”


    奚华没动,这种时候她也没必要介意亲密距离,之前好几次,天师抱过她,她也抱过天师,只是现在……


    “公主?”宁天微回头看她,面纱遮挡着她的脸,他总是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忽然想,这有什么好问?难道她说介意,他就让她在这风雪夜里磨磨蹭蹭不回去?


    “天师能不能帮我个忙?”奚华双手托着小白猫碰了碰他后背,“你帮我抱着它,不然我上不去。”


    宁天微随即从她手中接过小白猫,然后靠近她放低腰身,想到她看不见,遂单用左手抱猫,腾出右手牵引她行动。等她趴到背上了,他再用右边手臂托住她。


    他之前就发现,她实在很轻,每次抱她,只要轻轻一揽。这次他额外抱着一只猫,对比愈加明显,他甚至感觉她比猫重不了多少。


    而且她很安静,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或许是因为拘谨?偏偏那小白猫很不安分,一直在他手掌和手腕上乱踩,毛躁地动动去。


    宁天微并不识得这些脸,但这些久留人世的冤魂厉鬼,只能由对付。画舫阴气太重,亦有些头痛,并且感觉到小公主后背在微微颤抖。


    知道醒了,也知道在害怕,但害怕的是什么?仅仅是这满满一船的鬼魂吗?此刻无暇问。


    “怕的是,比鬼还可怕。”


    “怕,在发抖。”


    “听到了的秘密,是不是活不长久?”


    “还不放手,是不是想杀灭口?”


    鬼面不断分裂,越变越多,扭曲变形,重叠渗透,交融,美丑难分。们齐齐变大,从四面逼近,向中心合围,厉声嘶喊:“还命!还命!”


    宁天微催动内力,斜插在窗框上的拂尘凌空而起,在昏暗画舫中画出一道道金色符文。拂尘射出飞丝,锋利如针,细密如雨,刺向数不清的鬼面。


    鬼面闪躲逃窜。被刺中的那些脸,五官倏然消散。躲开攻击的脸,快速渗透融合,拼凑成一张瞬息万变神态各异的脸。


    那张脸鬼气太重,飞丝刺于其上竟不留痕迹,甚至还被反弹,刺向画舫上昏睡的人。


    宁天微单手执剑横扫,凌冽剑气蓬勃而出,夺命飞丝化作轻柔细雨。绯云湖受剑气激荡,耸起一大圈水柱,布成阵法,向画舫合围。


    画舫剧烈摇晃,有分崩离析之势。奚华再不敢装睡,抬头提醒天师形势危急,但的声音淹没在厉鬼冤魂的嘶吼声中,许是没听见,没有回应。


    眼着那张鬼脸越越苍白,五官也慢慢褪淡,鬼气快要被清理干净。胜利在望之际,变幻不息的鬼脸竟突然定格,变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一切鬼狼嚎都消失了,寂静之中,小女孩喊了一声:“哥哥。”


    奚华意外,隔着面纱望向宁天微,只见面露惊诧,右手紧急收回了长剑。


    “哥哥,为什么抱着别人?为什么不找?”小女孩清纯又无辜,问话也极温柔,嗔怪中带点儿委屈。


    奚华不知道天师的过往,自知无权过问这些事,但清楚地感觉到,天师神思游离在外,揽在腰间的手渐渐放松。


    小女孩继续说:“怎么当上天师了?忘了爹爹娘亲和,是怎么死的吗?”


    圆润的杏眼中泛起微光,像绯云湖上水光闪烁,惹人怜爱,又让人眩晕。


    奚华察觉不对,这厉鬼善用幻术迷惑人心,此前正是伪装成怜妃样貌引导跳湖,现在定是变成故人蛊惑天师,只是不知又要用什么话术。


    “醒醒,是假的。”扯了扯宁天微衣袖,但对方没应。迷茫的目光落在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


    “哥哥,只是想带仙洲。若愿意,可以带上身边那个姐姐一起。若想帮画舫上其人脱离苦海,也可以带们同路。”小女孩循循善诱,显出很大方的模样。


    奚华重重摇晃宁天微的手臂,这画舫上还有紫茶,还有一船无辜百姓,门万万不可就此葬身于绯云湖上。


    “哥哥,爹爹和娘亲都在仙洲等,们都很想。”小女孩落下眼泪,带着腔祈求,“只要仗剑自刎,就能与们团聚。很简单,就那样把剑举起,然后……”


    奚华大惊,没想到这厉鬼如此狠毒。更不妙的是,宁天微竟然受影响,右手握紧了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哥哥,怎么不动,怕疼吗?知道那时候有多疼吗?”那张脸双眉紧蹙,露出痛苦神色,“哥哥,快点,要了。”


    宁天微抬手举起了剑。


    小女孩声音正变得微弱:“对,就是这样,对准的脖子,或者胸口。就像爹爹娘亲和,当时,不是亲眼所见吗?”


    奚华拼命想抽出那把剑,但宁天微握得很紧,且正在依照指示慢慢动作。面上浮现悲哀神色,眼中暗流涌动。无论如何也掰不开的手掌,只得死死抓紧的手腕,阻止继续。


    小女孩的面容越越浅,声音越越轻:“哥哥,必须了。若不肯跟,们一家,今生便永不能团聚……”


    宁天微放开奚华,执剑对准自己,剑尖刚要刺向皮肉,忽然惊闻:“亦想仙洲,先杀了!”


    长剑硬生生被换了指向,随即“哐当”坠地。


    奚华抱紧天师,将双臂死死箍在腰间,又一脚踢开那把剑。飞出好远,不知落在何处。


    画舫中那张近乎透明的鬼面绽开一抹古怪的颜,轻声问:“居然舍不得杀。不好奇是谁吗?”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眼


    高耸的水柱齐齐回落,阵法失效,绯云湖恢复平静。


    厉鬼最后的余响又轻又慢,微弱得几不可闻,但奚华仍然为之一惊。不知道宁天微听见没有,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恢复清醒。


    透过面纱着面前这个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端方标致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清光,整个人冷冰冰的,像一件一碰就碎的白瓷美人像。


    但不敢细细观,更不可生出怜惜之心,担忧自己的处境。天师与面对面站着,两人之间仅仅只隔着一层面纱。若真的好奇,对有所怀疑,那藏在面纱之后的秘密,当场就会被戳穿。


    事已至此,若突然闪躲,便是做贼心虚,自露马脚。一时想不出如何自救,而已经抽出一只胳膊,右手伸向的脸。


    着刚才执剑的那只手一寸寸靠近,方才情急之中,费尽全力又拧又掐,都没能把的手掰开。手背上还留着一大片红印,像一抹胡乱涂抹的胭脂,在夜色中亦清晰可见。


    可惜这冷冷清清的白瓷美人,转眼就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夺命杀神。奚华后悔不及,冒出一个邪恶念头:方才费力救做什么?就应该趁人之危,在不堪一击时一下子将捏碎打破。


    但一切邪恶想法已经不及施展,面纱被撩开前一刹那,无处可躲,只能暂时闭上眼睛。


    黑暗之中,感觉对方的动作迟疑了,好像是拿不准下一步该怎么做。


    万籁俱寂,一丝风也没有,湖水流动的声音也仿佛被隔绝了。画舫早已停止前进,在离湖岸很远的地方随意漂着。


    水波轻轻荡漾,些微动静在心中放大数倍,搅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想必是沾到水了,否则为何眼角处一片冰凉?


    “公主,可否睁眼一?”


    只是轻声询问,语气可算是十分温柔,在幽静的画舫中却如此突兀,一字一句清晰可闻,想假装没听见,是断然不可能。只是想不出该如何回避。


    眼角那一片冰凉在慢慢移动,触感也变得清晰,这不是水迹,是的指腹一点一点摩挲。虽然此时细致温柔,但已见过这只手握剑时的决绝,只怕下一刻,就会强迫睁开眼睛。


    “天师,这是何意?”故意放慢语速拖延时间,在心中暗自盘算:


    戌时登上画舫,等了嘉阳公主很长时间。后玉声登台唱曲,又在痴梦中见到“怜妃”。


    在那之后被宁天微所救,接着又听了好几段悲情过往,再之后默默观了一番激战。


    直到现在,时辰应该不早了。


    但刚刚救下天师时,还能见一举一动。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无法确定是否过了子时。如果异瞳的光泽还没消散,一睁眼就会暴露无遗。


    宁天微很有耐心,始终轻言细语地问:“公主,可否让一眼?”


    奚华内心焦灼不安,表面上强作镇定,装作懵懂反问:“天师不是正在吗?从没人这样过的脸,天师不觉得此举唐突?”


    “公主……”一时语塞,没有下文。奚华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又为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


    短暂的庆幸之余,不敢放松警惕,越是防范,对外界一切动静越是敏感。比如凉凉的指腹,何时在眉眼间一点一点抚动,何时又滞留原地停止不前。


    这动作明面上很温柔,实则经不起任何揣测。稍一琢磨,就认清自己处于什么可怕的处境。就像是落入敌手的猎物,已经志在必得,所以才这样慢条斯理地玩弄。


    “公主。”依旧言语轻轻,态度亦是恭敬的,“应当明白,想的是什么。”


    再拖延下就实在可疑了,奚华冒险赌一把,假装若无其事地睁开双眼。


    什么也不见。谢天谢地,异瞳消失了,什么也不见。


    今生头一回,无边的黑暗让感到心安。


    子时已过,现在是冬月初一了。生辰之日,无需再伪装,这一日真的不见,不会再露出破绽。


    “了这么久,天师还没够?”默默卸下心防,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却迟迟听不到对方回答,只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不是吧,怎么一直不说话?是对没抓到异瞳感到遗憾?还是感慨这双眼睛生得很丑?


    总不会是承认自己没够。有什么可的?不过就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


    奚华心生疑惑,也陷入沉默。在人面前,的面纱从没有撩开这么久,先前凝固的晚风重新流动,吹在毫无遮蔽的脸上,凉飕飕的,不习惯,下意识想要躲避。


    而停留在眼角的指腹,有了一丝温度,居然变成了唯一的热源。


    “公主!们在做什么?”紫茶忽然喊话,在黄花梨木扶手椅旁边醒,脑袋靠在把手上,迷茫地睁眼。


    沉默至此被打破。


    奚华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天师,急忙松开双手,像受惊的鸟落荒而逃。这很奇怪,就刚才那种姿势,任谁了都不会觉得是那只鸟,抱得那么紧,分明是狠狠蓄力的弓弦。


    放开天师之后,双手少了依附,才感觉画舫摇摇晃晃。


    “公主小心些。”紫茶撑着木椅起身,跑过扶着奚华,把天师隔开,再从头到脚将打量一番,“怎么衣裳乱糟糟的,面纱也歪了?”


    熟练地为公主整理衣着,越越觉得哪里不对,终于反应过:“怎么这么暗?画舫里的灯笼全都不亮了。什么时候坐到地上了?歌姬的曲儿唱完了吗,怎么不把们送回。”


    “画舫上有鬼。”奚华冷不丁地回答。


    紫茶吓得抱紧公主,两个人贴到一起差点儿跌倒,“这是鬼船?那个歌姬是鬼?”


    奚华点头,没告诉先前船上的鬼不只玉声一个。


    “大公主安的什么心啊!”紫茶忍了一夜,终于在恐惧中爆发,也顾不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奚华也没有开口制止,很快又听到紫茶“唉哟”一声。


    “干嘛打?干嘛戳头发?”紫茶气恼地抬头,望见灵鹤两只爪子抓着一柄剑,剑刃上残留的湖水滴落在脸上。拂那些水,才发现脸上一片潮润,像淋了一场烟云。


    几盏灯笼依稀亮起,画舫上有了光亮,不若离岸出发时那般灯火辉煌,朦朦胧胧的,是一副曲终人散的光景。


    “怎么回事?天都还没亮,怎么就醒了?”


    “画舫怎么还在漂,不是该靠岸了吗?”


    舱中个别听曲的人醒了,嘀咕几句,复又倒头睡。


    过一会儿更多的人发出疑问:“不是好梦到天明吗?怎么这才半夜。”


    奚华摸到头绪,原画舫听曲是这个意思,听众要在绯云湖上好梦一整夜,天亮时方才靠岸下船。


    紫茶气得跺脚,不管嘉阳公主有心还是无意,骗得小公主上了鬼船。小公主独独这一日不见,若不是天师画舫上驱鬼捉妖,那后果不堪设想……


    “莫非这是到了仙洲?所以提前醒了?”又有人念叨。


    众人听闻,赶紧从座椅上起身,跑到船头观望,可惜这里还是绯云湖,只不过离湖畔非常遥远,沿岸成群的酒楼闪着零星的光影。


    “玉声仙子呢?曲也不唱了,人也不见影踪。”


    “莫非真的升仙了?没人唱曲了,们才提前醒。”


    “正是正是,玉声多美的姑娘。”


    “这绯云湖画舫,今后怕是要散咯。”有人遗憾。


    “欸鬓发怎么是湿的?这莫不是仙洲降下的甘露恩泽?”


    “还真是,头上也有!”


    “仙洲啊,何时才能登临仙洲?”


    “……”


    画舫上大多数人都醒了,众人对这场奇异之旅议论纷纷。


    奚华听着这些感慨觉得好,什么仙洲甘露,那是夺命的飞丝化成的水迹。什么玉声仙子,那是羁留人世的冤魂厉鬼。又不出了,那么多仇恨悲苦,若们有重量,怕是这画舫都载不动。


    静静听着,在不见的时候,听力更加敏锐。以为天师会打破这些人的美梦,但一直都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甚至怀疑,在众人梦醒之前,是不是已经先了。


    “公主睡得可好?”世子朱轶一睁眼就问。


    紫茶绕到面前挡住:“与世子何干?”


    画舫漂泊许久,终于靠近。子夜时分,湖边游人极少,酒楼大多数都已经打烊,挂着吉庆楼招牌的那座楼,还亮着灯。


    “下船回家了。”


    “大好时光,回家作甚?被爹捉住家规伺候?”


    “可这画舫不留人,大半夜的也没个处。”


    “吉庆楼喝酒,那里虽然没有玉声仙子,不是还有个萋萋么?”


    “不对,萋萋不是也了画舫吗,怎么没见着?”


    “哪有?是想人想疯了吧……”


    众人陆续下船,踩着甲板上的五彩祥云,告别如痴如醉的仙洲之梦,回到了无生趣的俗世生活。


    有几个人真了吉庆楼,有人向谈着向歇了业的夜市,经此归家,或寻找别的处。


    奚华不见夜市,但前半夜时的景象历历在目。在那个人声鼎沸的街市上,有个阿婆颤颤巍巍摘下一串糖葫芦,侧着头扭着脖子询问:“什么?说不够,还要一串?”


    当时没吃,那糖葫芦恐怕甚苦,否则为何会有一种苦涩滋味不经唇舌,直抵心头。


    “公主,深夜不安全,带回宫。”世子留在画舫上迟迟不,就为了等着闲杂人等先离开。


    奚华在面纱下露出嫌恶表情,紫茶抢先拒绝:“不必了,那个姐姐,对,就那个送桃子的姐姐,陪世子回吧,省得世子路上无聊寂/寞。”


    说了一大通,自觉已是十分客气了。听嘉阳公主安排送礼物的宫女,此时没吱声,等着发落。


    世子不甘放弃,语重心长道:“珑安,万万不可胡,近皇都有妖鬼作乱,深夜逗留宫外,实在危险。”


    奚华始终不为所动,也不想与多费口舌。


    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在身边不远处停下。


    “皇都确实有妖鬼作乱,这里不正有个驱鬼捉妖的吗?”紫茶反问世子,“公主和天师同行,还有什么法子比这更安全?”


    朱轶不知道宁天微何时了画舫,但既然登船,说明此地必有问题。虽心有不甘,只好下船离。


    紫茶还不饶人:“桃子姐姐还不跟上,不怕被妖怪捉了?”


    其人都了,船头只剩三人迎风而立。


    紫茶扶着公主,等着天师一道下船,等了好一阵,居然转身,往画舫里面了。


    “这,怎么……”紫茶没了刚才那番咄咄逼人的口才,明明说好要送公主回宫,天师居然不下船。居然也无话可说,而是莫名其妙猜到了一个理由。


    “公主,此处风大,们也先进。”紫茶见天师远了,确定真没打算下船,便扶着奚华进舱中。画舫又慢慢离岸。


    奚华略一猜测,心中已明白大概,但对紫茶反倒不懂了,小声问:“怎么回事?不是说要离天师远些吗?”


    “发现了一个秘密。”紫茶挽着公主停下,神神秘秘地凑到耳边,“天师,欢公主。”


    “胡说什么?”奚华从没想过这茬,宁天微和是死活的关系,怎么会扯得上别的感情。


    紫茶认真道:“敢肯定,对公主别有用心。不然怎么会半夜三更赶画舫,定是因为收到灵鹤报信,不放心一个人遇险。”


    “是因为画舫上有厉鬼作祟,赶这里是天职所在。”奚华面无表情地反驳。


    “那为什么不让朱轶带公主回宫?定是不想让们接触。”


    “是因为不起朱轶这种人。”奚华没说月蘅殿闹鬼的事儿,当时宁天微已经收拾过朱轶一次了。


    紫茶继续找补:“那朱轶了,为什么不送公主回宫反而继续游船?原因很简单——”


    “什么?”奚华心说,画舫上发生那么多事,定是心情不好。


    “因为天师想要公主陪多待一会儿,舍不得这么快下船。”紫茶笃定。


    “一天到晚尽会瞎猜。”奚华摸索着捏了捏紫茶的脸,手和脸一接触,发现紫茶在。可以想象,那一定是一副热闹的表情。


    “如果这些证据都不充分,还有一件事铁证如山。”紫茶朝前面了,确定宁天微与们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才说,“就是刚才在画舫上,天师公主的眼神,绝不单纯。”


    奚华原以为要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个,耐心纠正:“是不单纯,怀疑是异瞳,这还能怎么单纯?是不是盯着?眼神里一定杀气腾腾。”


    “……”紫茶被“异瞳”卡了一下,才又说,“不可能,那绝不是敌人的眼神。当时画舫昏暗,但眼中很有神采。可惜公主没见,那种眼神绝对不会骗人,的心思根本就藏不住一点点。”


    奚华不想再听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紫茶却扭着:“下次公主悄悄,就会发现说的是真的。反正不知道只有这一日不见,其时候,在暗在明,这些线索哪里逃得过的眼睛。”


    “好个紫茶,不觉得这么做有些卑鄙?”奚华拒绝的馊主意。


    紫茶惊讶:“公主这是在同情?难道公主也——”


    “也什么也,没有的事。”奚华立刻反驳。


    “那公主为什么抱,亲眼所见,公主抱着天师,还把的胳膊紧紧箍着——”


    “别说了,当时光线不好,错了。”


    “天师平时那么凶,那时候可温顺了,就盯着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不是喊了公主,说不定——”


    “不可能。”奚华捂住紫茶不许再说,“与绝不可能。”


    “就算,就算略略猜对一二,那也只因为现在不知情。如果有朝一日发现是异瞳,绝不会心慈手软。”


    自从永昭坛血祭那夜得知是天师,奚华一直都做此想。今夜又逢厉鬼说的那些话,尤其是最后那个小女孩,仅用幻术就能将逼到那种程度,可见一定恨极了异瞳。绝对不会饶过异瞳,更不可能欢。


    “以前也这样想,所以常劝公主离天师远点。现在改主意了,公主想要逃脱天师制裁,不该躲着,反而要靠近,陪伴,勾——”


    “总之,就是让心动沉沦,爱上了就不忍心了。”


    “拜托清醒一点,是天师,不是那个纨绔世子。”奚华有点恼了。


    紫茶冒死说完最后一句:“真的,公主甚至不需要费多大力气。让深陷,简直轻而易举。”


    八卦告一段落,紫茶这才挽着公主继续往船舱里,回到了之前听曲时候的雅室,奚华又坐在那张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吩咐紫茶坐相邻的椅子。


    画舫上仍旧只亮着零星几盏灯,光线不算明亮。两人一时无话,四处安安静静。


    经历了前半夜的喧嚣和惊变,此刻难得的安静反而让人心头不安。


    “可有到天师?”奚华一路都没听见说话,沉默得好像消失了。


    紫茶站起四处了一圈:“不在,该不会悄悄了吧?是不是会水上轻功,不用等画舫靠岸也能离开。”


    “嗯,可能是嫌吵闹,不想听胡诌。”奚华说,心中恍惚想起在自己站在画舫栏杆上到的那一眼,那人踏浪逐波直奔画舫而,倒真像是水上轻功。


    “那们怎么办?深更半夜,烟波湖上,这画舫怪吓人的。公主不觉得害怕?”紫茶瑟缩着肩膀,探头探脑朝公主靠近。


    奚华附和道:“嗯,吓人,害怕。”


    这时,画舫上传一缕箫声,声音的源并不遥远。箫声让人安心了不少,但没过多久,变得凄凄切切,婉转低沉。


    就像是在冬夜的湖中潜沉,坠入湖底悄悄呜咽,再裹着冰冷的水汽飞向夜空,盘旋着告别。


    “有些冷,把桃子姐姐煮茶的炉子搬过。”奚华吩咐紫茶,知道这箫声源于何人,留在画舫上不回,应是为了超度亡魂,作最后的告别。


    “什么桃子姐姐,煮的什么茶,炉子里一丁点儿火星子都没有。”紫茶嫌弃地生火,被烟呛了几口,才点着炭火。画舫中暖意渐浓,慢慢向周围扩散。


    “喏,公主的礼物,这么大个金桃,可别忘了带。”紫茶从角落里捡回金桃,塞到公主手里。


    过坐在小公主身边,静静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随后,摸了摸的脑袋,修长手指从上到下理顺的头发,但不敢再为戴上鹤簪。


    “是不是太简陋了,公主会觉得委屈吗?抱歉。”轻轻贴着的额头,“下辈子吧,下辈子和再隆重一点。”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


    没有人回答,除了殿外哗啦哗啦的雨声,这里什么响动也没有。


    “怎么不说话?觉得不开心吗?不戴鹤簪也很好,公主不论何时都很好。”抵着的额头轻蹭,一边问,“那呢?觉得好吗?睁开眼睛,好吗?”


    曾经许多次捂住的眼睛,现在却只想要睁眼。


    今日紫茶去制备饮食的时候,奚华独自去了母妃生前居室,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短刀。她是在怜妃走后,才知道这把短刀的存在。它以前没有派上用场,今日将要拯救它故去的主人。


    奚华揭开竹箧上,掀开最上面一层褐色纱布,取出短刀,右手紧握刀柄,对着石壁一路向前走。刀尖划在石壁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仿佛满池莲花在苦苦挣扎,激烈抗议。


    她喜欢这声音,她要听它们挣扎,听它们抗议,越痛苦越好,越激烈越好,她绝不心慈手软,绝不手下留情。她要这满池莲花凋零破碎,即便如此,也不能抚平她心中愤恨。


    她沿着石壁走了一圈又一圈,悦耳的割裂声一路响个不停。她伸出左手触摸石壁,壁上又高高低低许多条划痕,纵使她看不见,也可以想象它是什么样子。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石壁高处,更高处,那些她够不到的地方,那里依然罪恶丛生。


    从声音和手感判断,短刀刀口已经严重磨损。她暂时收回这唯一可用的工具,决定先解决更迫切的问题。


    奚华面朝石壁,双手覆在浮雕之上,一边慢慢向侧面移动,一边细细分辨浮雕的痕迹。如此走了好长一段,她在摧折的金莲之中,摸到了母妃的裙摆。


    她松手,独自站在浮雕前。她想起今日在月蘅殿听那个宫女说的,怜妃浮雕与真人一般大小,这么高,这么大。她听到却不能看到,只能依靠回忆想象。


    现在这雕像近在咫尺,她却不敢轻易触碰。她曾因无知,送了母妃一朵莲花。于是母妃恨她,才狠心丢下她走了。


    母妃恨她,想必不愿意被她触摸。她揣着无尽悔恨和思念,但只要一想到母妃恨她,再真挚的感情都无法表达。


    没关系,奚华,没关系,她一再劝自己,今日此,最重要的是凿毁母妃浮雕上那朵莲花。


    西都佛诞节,圣女持莲,从此去国离乡,从前永远被囚禁在所谓“爱”的牢笼,背上“妖妃”骂名。


    奚华想要拯救母妃,先要摸索着找到那朵莲花。如此一,她不可避免地会摸到浮雕上的母妃。


    “对不起。”她指尖再次碰到了浮雕上飘逸的裙摆,若时光重回月蘅殿中母妃对她发火的那个夜晚,她一定不会再长跪一整夜,她会抓住母妃的衣裙。或许这样,母妃就不会离开她。


    但时光再难倒回,这浮雕上的裙摆做工再精细,也是僵硬冰冷的,不会动,也也抓不住。


    奚华试着张开双手,轻轻抚过浮雕,沿着衣裙的走向,摸到了母妃的手臂。她很矛盾,明明知道顺着手臂找过去,就能准确无误定位那朵莲花。但她调转方向,似有意避开那个位置,先摸到了母妃的头发。


    随后是额前发际线,再往下一点点是眉眼。然后,奚华再小心也无法避免,手掌底部与手腕交界处,碰到了莲花的花瓣。


    静悄悄的月蘅殿,昏惨惨的床榻间,宁天微又一次亲了小公主冷冰冰的脸,一寸一寸把脸上的泪擦干。真想咬开的唇让说出话。


    “回答,真的爱过吗?”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眼


    “怎么成这样?是不是咬疼了?”宁天微松口问小公主,单手轻轻擦掉脸上的泪,但怎么也擦不完,“别了,别了。”


    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小公主身上,以至于没有发现天师面色苍白似天边薄月,也没到宽大的袖口下润湿一片红霞。


    马车平稳快速地驶离永昭坛,约莫一盏茶之后,车厢外喧哗声渐起,是到了庆明坊大街内城河东岸,此时正值夜市。


    紫茶操心小公主的伤势,着急回月蘅殿。然而月蘅殿偏僻至极,小公主无权无势,也没有门道请宫中医士。眼下最佳求助对象就是宁天微,如今权势滔天,位极人臣,找个医士不过是随口一提之事。但一直在找异瞳,万万不敢让离小公主太近。


    待到梦醒之后,哪儿也不会,要寸步不离留在身边,一眼不落地好,这样,梦里可怕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阿婆当心。”一温柔女声从车头附近传,把突如其的颠簸瞬间抚平。


    马车立在原地不动了。紫茶着急回宫,拨开右侧垂帷查情况,只见一身姿曼妙的娘子正搀着一位驼背老阿婆。


    阿婆不管阻拦,全当听不见马的嘶嚎,还朝着车头方向弯腰蹲下,伸直了手臂,颤巍巍捡粘了尘泥的圆球,是散落一地的糖葫芦正滚滚。


    是的猫叫醒,被迫清醒了,一眼两人的衣着,还穿着很般配的服。噩梦并不存在,也不可能回到那一天。


    窗外雨声已止,殿中愈发安静。


    只有雪山时不时“喵呜”叫一两声,没人理,歇一阵又重。因留在床帏之内,宁天微轻堵的鼻腔泛起痒意,嗓子也渐渐肿胀起。


    “睡得太久了,会不会有些闷?带出转转。”起身离开床榻,横抱着小公主出月蘅殿。


    天光晦暗,和刚赶回皇都时没有两样,其实整整一个白日都过了,此刻已是夜间。哗啦啦的雨已经变成静悄悄的雪,地上刚铺起薄薄一层小雪花,风一吹就飘散。


    朝细雪中,鹤簪变成灵鹤跟上的步伐。飞近一点想小公主,匆匆瞅一眼又退离好远,不敢探知结果。


    知道自己犯了死罪,小公主这段时间时常紧握着,还以为是睹物思人,谁知道……


    上一次闯祸,扎伤了小公主的手心,主人第一次对发那么大的火,被狠狠抛掷在地差点折断。虽然是一件灵器,折断了也可以复原,但多多少少也有损颜面吧。并且主人发起火,真的很吓人。


    那次想变成灵鹤好好道歉,但是主人不准变回,要留在小公主身边。不敢违逆,也于心有愧,于是一直恪守的指令行事。除了中间有一回紫茶要送信,其时候都老老实实当一只鹤簪。


    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小公主把戴在发间了明辉殿。第一次被当做真正的发簪,插在柔软的发丝之间。心头颇有几分新鲜感,和精致华贵的凤冠挨在一处,也丝毫不觉得自己逊色。


    紫茶这才注意到,那娘子右耳耳垂上挂着一枚硕大的碧甸子耳坠,在夜市灯火下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辉。饶是火急火燎想要回宫,视线也为那一抹光泽停留,难免恍了恍神。


    朝堂之上,好多陌生面孔和小公主告别。明白这是送行,小公主即将启程西陵和亲。但是,不要的主人了吗?不是很想吗?不然经常握着这只鹤簪做什么?


    幸好没过多久,主人出现在殿门外。打量小公主的背影,清楚地见,主人在诸多头饰中望见的时候,疲劳的眼神豁然亮了一下。


    一下就懂了,那是期盼已久终于得见,是困惑已久终于顿悟,是剥离诸多借口和掩饰,再也藏不住爱。


    一下子摆正了自己的地位,原是作为定情信物而存在。


    紫茶这才注意到,那娘子右耳耳垂上挂着一枚硕大的碧甸子耳坠,在夜市灯火下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辉。饶是火急火燎想要回宫,视线也为那一抹光泽停留,难免恍了恍神。


    现在想想,其实主人第一次把送给小公主,就存了别样的心思吧?是一只优雅高贵的灵鹤,变成什么不行,偏要让变成发簪。


    男子送女子发簪是什么意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什么都会,难道连这都不懂?还说鹤簪可以吞噬噩梦,既可安眠,又能作利器防身,搬出百般理由劝小公主收下。怎么从没把送给别人呢?甚至都没过的梦,不知道幽深难测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一阵子小公主似乎对并不上心,好几次要把还回。主人不许还,硬要塞进手中。难道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吗?要被这两人嫌嫌。


    紫茶这才注意到,那娘子右耳耳垂上挂着一枚硕大的碧甸子耳坠,在夜市灯火下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辉。饶是火急火燎想要回宫,视线也为那一抹光泽停留,难免恍了恍神。


    后,两人关系破裂,但是主人离开的时候不许跟上,自那天起,小公主就总是握着发呆。有时候力气很大,捏得喘不过气,当鹤簪也不容易,容易被谋杀。


    只能在心里暗自叫苦,主人和小公主都一样,心真硬,嘴也硬,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害夹在中间活受罪。


    宁天微问:“你没死?”


    季疏轻笑一声:“你父亲宁鸣,多次在朝堂上谏言,说异瞳预言祸乱朝政,为害百姓。他那时恐怕没想到,他自己也会死于这祸事。”


    “你妹妹,多乖巧一个小姑娘,可惜不幸染了眼疾。纵是重臣之女,她也不能摆脱异瞳嫌疑。我亲手将其斩杀,实乃天经地义。”


    “至于你父亲母亲,他们非要阻拦,便是与妖邪同罪,我身为天师,岂有不杀之理?”


    “还是你识时务,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天选之人。你说你,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若你一开始就诚心拜我为师,我念在师徒情谊的份上,必会对宁家手下留情。毕竟谁有异瞳之嫌,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宁天微呵止他:“情谊?你明知我拜你为师,不过是想杀你雪恨。”


    “你真乃我弘明的好徒儿,我教你大义灭亲,你就学会了弑师上位。”季疏依然在笑:“好徒儿,我知你所图,又有何惧?你不过毁我肉身,我将以我魂灵,追随我的主君,助他实现大业。”


    “是谁?”亡魂归这种事,在妖邪横行的南弋并不少见,宁天微并不意外。但季疏亡魂所言之人,神神秘秘,他从未听闻。


    季疏虔诚道:“主君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宁天微不信:“你生前死后,都爱故弄玄虚。”


    季疏继续说:“有朝一日,三界生灵,都会俯跪于主君脚下,祈求怜悯。”


    宁天微不想再听他大放厥词,异瞳之祸已经害了无数无辜之人,这天下切不可再冒出个无所不能的“主君”。


    季疏见他要走,又说话眼前的事:“好徒儿,你今日此地,向我炫耀吗?大错特错。你杀了我又有何用?莫非你不知道,天师之所以受天下尊崇,享无上权力,是因为天师威严和皇族利益密不可分。异瞳之祸,是皇族用铲除异己,巩固统治的工具而已。”


    宁天微如何不明白?宁家表面上是死于异瞳之祸,实则死于忠贞谅直,宁家长期与皇权对立,最终被皇族所弃。


    “异瞳一日不除,皇族便一日借此行事。你最大的敌人不是我,是真正的异瞳,是南弋皇室。哎,你弑师,实乃短视之举,为师实在痛心疾首!”季疏又换成悉心教导的语气,满嘴仁义道德,还忍不住叹息,仿佛两人之间从未隔着血海深仇,而是师徒情深。


    除掉异瞳,毁掉南弋皇室,这些事早在计划之内。宁天微不欲再听季疏亡魂废话,沉默地朝地宫通道走去。


    “好徒儿,好不容易一次,着什么急?”季疏喊他,见他不听,又说,“其实,异瞳死,天下生,这只是预言的一半。”


    “说。”宁天微冷言。


    “普天之下,仅为师一人参破天机。我本欲将完整的预言尽数告知于你,奈何你杀了为师,这另外半句,为师尚不及透露。”季疏又开始弯弯绕绕,“不过,你也无需着急。若你真能找到异瞳,待她死时,你自会知晓全句。”


    “还有,为师已知晓真正的异瞳在何处,可惜你迟迟不为师墓前焚香祭拜,尽尽孝心。”


    “说。”


    “天机不可泄露,为师不能直接告知你。”


    宁天微忍无可忍,挥剑一斩,昏黑地宫中冷光一闪,剑气凛然。


    季疏冷嗤一声:“三年前你掘开为师棺椁,不惜动用禁术掌握法诀,其实已成功一半,只是少了一样关键之物。”


    “何物?”


    “这地宫四壁雕刻的十幅异瞳受刑图,分别凿取壁画少女左右眼之中的碎粒,施以法诀,碎粒可自动拼合两只瞳仁。若感知到异瞳的存在,它们会发出金色和蓝色的光泽,会向着异瞳所在的位置飞去。”


    “有何代价?”宁天微很清楚,季疏这种人,绝不会将此等捷径白白告诉他。


    “此法只能用一次。结束之后,那对临时组成的异瞳会化做一道情刃,悬在施法之人心上。其后,施法之人若动心生情,心便会受情刃雕琢。动情越深,情刃越是锋利。”


    “……”宁天微沉默,血肉之躯怎么会受虚空之物挟制?他不信季疏这套玄之又玄的说辞。


    “公主,故意的?”紫茶。


    “都不见,如何故意?”奚华摇头,只想扔掉金桃,谁知灵鹤又不幸中招。


    “别以为不知道,就是在活跃气氛,不想让那个吹箫的人一直伤心。”紫茶摆弄着茶器,挑了个铜壶先烧水,“又找了新的证据,不理会那只倒霉的灵鹤,证明站在这边,对偏心。”


    若不是有面纱挡着,奚华真想对这无稽之谈翻个白眼,“找找天师,请进喝茶。”


    紫茶一改从前作风,这回很乐意请,绕过了屏风,又听见公主补充:“就说,就说画舫里没有人气,阴森森的,吓人。”


    紫茶很快就引人进,站到小公主身边,双臂搭在的黄花梨木扶手椅椅背上。


    宁天微自然向与公主相邻的座椅,入座之后,自袖中取出鹤簪,“灵鹤生性安静,这次是意外。公主若不介意,可收下。”


    奚华没伸手,因不知从何处接,“可以吞噬噩梦,更适合留在天师身边。”


    “多谢公主关照,只是今后不需要了。”


    天师言外之意,奚华了然于心。若经年累月的噩梦今夜已在这画舫上消失,亦感到欣慰。毕竟的噩梦,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那就谢谢天师好意。”紫茶取鹤簪,塞进公主手中。趁机瞄了一眼,若鹤簪有表情,此刻定是十万个不愿意。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让好好教化。


    灵鹤不闹,紫茶不说话,画舫中又变得静悄悄。


    煮茶的炉子烧得正旺,火苗噗噗作响,铜壶上头水汽徐徐升腾,一点点淡淡的暖意恰好驱散了冬夜的寒气。橘红火光漫过炉子,照亮两把木椅的扶手,照亮软软垂下的衣裙,照亮屏风上的清丽山水,竟有一种长夜相对,灯火可亲的静谧恬淡。


    紫茶有意给二人留出空间,但又不好独自一人舱外,这样显得太刻意,何况外面很冷。


    于是转到一边倒腾茶笼,慢条斯理把每一个都打开。此地背光,其实茶叶的品相不太清,正好容消磨很多时间。


    直到打开倒数第二笼,里面装的正是紫茶,忍不住开口:“公主,听玉声唱曲的时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不是紫茶。”


    “不是紫茶,那是谁?”奚华不懂为何这样说,“紫茶”是母妃给“小猫”取的名儿,又不是说真是一种茶。


    “梦见了仙洲,是仙洲湖泽里的一片浮萍。”紫茶又感受到了梦醒时分的怅然,“梦中之地,该不会就是映寒仙洲吧?”


    “那只是个梦,勿要多想,也不要留恋。玉声一开头不就说了吗,好梦最难留。”奚华劝,“不过,紫茶和浮萍,倒也有相似之处。”


    紫茶恳切道:“紫茶并不向往仙洲,只是想找到灵泽族,若能求得灵泽之泪,或许可以为公主治好眼疾。”


    “不相信灵泽之泪,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奚华语气坚定,面纱下的表情却很沉重。


    “公主,真的见到了仙洲……”紫茶不愿意放弃这渺小的希望,遂又求助宁天微,“天师说,这世上有没有灵泽族?”


    紫茶这才注意到,那娘子右耳耳垂上挂着一枚硕大的碧甸子耳坠,在夜市灯火下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辉。饶是火急火燎想要回宫,视线也为那一抹光泽停留,难免恍了恍神。


    那是第一个梦,对的开场白。


    那是到的最后一个梦,留给的结束语。


    所有痛苦的、幸福的、悲伤的、快乐的梦,都已经结束了。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眼


    雪山跑出月蘅殿,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追上宁天微。此前并不讨厌天师,毕竟小公主救下的那个晚上,还是抱的月蘅殿。


    不过,要是可以选择,会选小公主抱,才不要选。


    今夜,雪山有点讨厌。天气这么冷,雪这么大,让小公主在被窝里躺着不好吗?都同意让陪小公主一起躺着,没有把赶下床。那为什么要抱出,还在雪地里这么久?


    岂料刚要起身,右手将将放下垂帷,眼前倏然飞过一道暗影,急促气流重新扬起垂帷。不知何物穿行而过,砸在马车外“啪嗒”一声。


    伸出爪子使劲挠的鞋靴,见不理,蹭地一下跳到肩膀上,还是没反应。


    想挠的脸,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挠过,但爪子还没放上,忽然见到面色憔悴悲伤,眼尾和鼻尖红得想要渗出血,若再抓出一道伤口,这人说不定就要破碎了。


    若真这么做,小公主一定会怪。毕竟之前有一回,不小心在天师眉峰附近挠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小公主就心疼得不得了,还在面前了。


    岂料刚要起身,右手将将放下垂帷,眼前倏然飞过一道暗影,急促气流重新扬起垂帷。不知何物穿行而过,砸在马车外“啪嗒”一声。


    “哇——哇——赔——坏蛋——大坏蛋——”嚎啕大得突然,差点刺穿耳膜。


    宁天微腾出右手单手解开香囊,取出一卷桑皮纸,展开是一封信,只不过不是写给的信。


    紫茶小猫:


    抱歉,让送雪山江南很辛苦吧。抱歉,没有如约等回。不是有意丢下不管,也没有消失不见,岂料刚要起身,右手将将放下垂帷,眼前倏然飞过一道暗影,急促气流重新扬起垂帷。不知何物穿行而过,砸在马车外“啪嗒”一声。


    这世上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皆为所爱。雨雪风霜,沧海飞尘,俱与同在。好好活下,亦与同在。


    “可恶!有本事你别变回!”紫茶一腔怒火无处发作,气得跺脚,踩扁了几颗糖葫芦。


    灵鹤真就没变回,张开双翼凌空而上,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夜空中飞去。


    “飞走就飞走,就当是还给天师。”紫茶劝说小公主别去找它,反正想找也找不到,眼下去绯云湖要紧,她们还要去画舫上听曲。


    奚华清楚戌时之约,不想让嘉阳公主等她,也只好暂且不去追寻灵鹤了。


    两人朝庆明坊大街尽头走去,街上人人往。被很多双脚踩过之后,此地哪里还有遗落的糖葫芦,它们早已变成了模糊的血肉,沾满了尘泥。即便有路人低头看,也看不出眼瞳的形状。


    **


    戌初时分,奚华到达绯云湖。


    此地虽是庆明坊大街尽头,夜市却在此达到极盛。临湖大小酒楼灯火辉煌,楼上楼下人声鼎沸,湖畔游人络绎不绝。许多人都是为绯云湖画舫而,哪怕不能登船游赏,也挤在岸边羡慕地观看。


    诸多视线聚焦处,一艘富丽堂皇的游船停在岸边,其上张灯结彩,悬灯百盏,光影斑斓。


    奚华挽着紫茶经甲板登上画舫,透过帷帽依稀可见,甲板上绘有五彩祥云,双脚踩在上面似有漂浮之感,仿佛登临梦幻仙境。


    画舫上洞箫数缕,管弦叠奏,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诸多富家子弟在船头游赏闲谈,亦不乏有娇俏女子凭栏哄笑,其中有个唤作萋萋的,妆容最是妩媚妖娆。


    奚华走完甲板最后一步,刚要登上画舫上,船头三五人争先与她攀谈:“玉声仙子可叫我们好等。”


    “认错人了,谁是醉音坊歌姬!”紫茶冷声呵退示好之人,没给他们一丝好脸色。


    那几人讨了个没趣,悻悻而退,引得旁人发笑。众人为新登船的美人让出一条通道,眼神却久久停在她身上。有人埋怨那帷帽碍眼,挡住了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


    奚华一路不曾言语,缓步跟随紫茶去舱中寻找嘉阳公主。到了事先约定好的专属席位,绕过一座落地屏风,雅室之内空无一人,两张黄花梨木扶手椅上铺了软垫,软垫光洁如新,尚无一丝落座痕迹。


    “几时了?嘉阳姐姐还没有。”奚华低声问。


    紫茶正想请小公主先入座等候,她出去找人,看是不是错过了。屏风外忽然有人说:“好巧,没想到小公主也爱画舫听曲,我与小公主可算是意趣相投。”


    这声音很耳熟,奚华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国公府的朱轶,她当即挽上紫茶想要离开,朱轶却到到雅室口子上,侧身轻倚着屏风,以一把折扇拦住去路。


    “小公主请留步,我方才遇见画师谢烟,他封笔多年,今夜居然肯破例为我画几笔。”朱轶展开折扇,略带炫耀语气,“若不出意外,折扇上寥寥几笔,才算是谢烟真正的封笔之作。若公主喜欢,我愿赠予公主。”


    奚华对他口中说的谢烟略有耳闻,听说他深居简出,没想到居然也在这喧嚣之地。她透过面纱扫了一眼折扇,扇面上飘着一抹流云,和雅室屏风上的山水,倒有几分相称。


    “故意戳人痛处,不是君子所为。稀世名画世子自己留着欣赏,别往小公主这里塞,没用,伤人。”紫茶推开折扇,执意要带小公主离开。


    朱轶本不觉得有什么,经她这样一说,倒真像是自己言语有失。他将扇面叠拢,搬出另一套说辞:“也罢,不提此事。小公主是第一次吗?醉音坊的画舫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旦登上画舫,就要等到夜戏结束方可离开,否则便是扫人兴致,会遭船上所有人记恨。”


    “那又如何?醉音坊的破规矩,还管得住公主不成?”紫茶着急离开,是因为心中不安,这夜戏不知要唱多久,若是过了子时,便到了小公主生辰,届时她会真正失明,什么也看不见,行动更加不便。


    “小丫头,你可敢现在就公然亮出你家小公主身份?”朱轶用折扇敲了一下紫茶脑袋,“既然是隐藏身份低调出行,可不得好好守着规矩?以前就是嘉阳了,也从没有提前离开的。这规矩她没有提前和你说?”


    恰在此时,一个宫女跑进船舱,到奚华跟前匆匆解释:“小公主,我家主子着急画舫找你,方才在湖畔下马车时扭了脚,脚腕和脚踝肿胀得厉害,不能再走动,只好抱憾回宫……”


    这拙劣的借口奚华不想理会,她早该想到的,嘉阳公主怎么会专程约她。


    “主子怨自己怨了好久,她都不要奴婢陪她回宫,特地吩咐奴婢把生辰礼物带过送您。”宫女双手托着一只金筐宝钿金盒奉上,等了好一会儿,见小公主不为所动,才想起她看不见。


    宫女按照嘉阳公主再三交代的,打开金盒送到小公主手边,请她摸一下这件礼物喜不喜欢。


    季疏阴恻恻地说完,声音渐渐飘远。


    宁天微喊住:“先前所说,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那个人,带见。”


    “想见的主君?有事求?”季疏原就是为这件事的,而今目的终于达成,“宁昉,想清楚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眼


    三更早过,玉绳低转。月色入户,窥人睡颜。[1]


    奚华不清楚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迷迷糊糊,感觉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毛球贴着的肩,是雪山,已经习惯。


    顺着散落鸦羽的地方,不知不觉竟到了芙蓉榭。这地方已经许久不曾涉足,乍一见到,尘封已久的回忆忽然漫上心头。


    玩了好一阵,弄乱了的头发,又丢下不管。也不理,任由几缕发丝随意搭在脸上,像一小抹淡淡月色,静悄悄落在闭阖的眼眸上,轻轻把梦覆盖。


    扶光四十五年,夏尽秋,满池莲花尽数凋谢,月蘅殿失唯一的亮色,重归枯败萧索。


    怜妃病情加重,连日缠绵病榻。黄昏时分,奚华在芙蓉榭独自凭栏,透过黑纱凝望残荷,凋零的花就像留不住的性命,经风吹不了几下,就要彻底陨落了。


    奚华忧思难解,不禁对花垂泪。没想到枯黄的莲叶竟然泛起一抹淡绿,倾倒的莲梗慢慢变得挺拔,就连枯萎的花瓣也重新变成盛开的样子。


    想阻止雪山玩闹,伸手把猫搂过,不许再乱动。无意中按到了猫的后颈,掌心之下后颈正变得僵硬,手感也比平常光滑许多。


    梦不需要符合常理,自然也不会细究原因。


    扶光四十五年,夏尽秋,满池莲花尽数凋谢,月蘅殿失唯一的亮色,重归枯败萧索。


    怜妃病情加重,连日缠绵病榻。黄昏时分,奚华在芙蓉榭独自凭栏,透过黑纱凝望残荷,凋零的花就像留不住的性命,经风吹不了几下,就要彻底陨落了。


    奚华忧思难解,不禁对花垂泪。没想到枯黄的莲叶竟然泛起一抹淡绿,倾倒的莲梗慢慢变得挺拔,就连枯萎的花瓣也重新变成盛开的样子。


    雪山的嗓音有这么好听吗?仿佛雪水新融,淙淙流淌在山涧,带着微凉的水汽,抵达温热的耳畔,化作雾蒙蒙一片。


    “呢?怎么都不找?”


    雪山才不会一边说话,一边摩挲的手腕。空落落的手腕被一只手轻轻拢住。谁会做这种事,想睁眼,被对方轻轻捂住双眼。


    或许因为是梦,这姿势竟然很习惯,眼睫划过微凉的手心,仿佛归鸟的羽翼轻触旧日的湖面,重逢的诗行如同涟漪,一圈一圈徐徐散开。


    涟漪变换了行迹,勾勒出一张脸,因为是在做梦,无需睁开眼也能见。


    居然梦到宁师兄,也不过十日没见,为什么眼神如此落寞,像过了很久很久。是斗转星移无痕,而流年暗中偷换?


    “抱抱。好久都没有抱了。”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


    师兄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为什么对说这种话?之前在宿月峰后山练剑,明明否认了曾经抱过。


    果然梦就是没有道理可言。


    想不出个头绪,也没有理会的请求。手臂却被牵动,落在身侧腰间。


    又说:“抱抱。”


    这不是抱了吗?已经触摸到腰背的线条,熟悉的曲线;已经感受到胸腔之下的震动,熟悉的心跳。做到这种程度,还不算拥抱吗?


    “抱抱,就像抱你一样。”


    仔细分辨到底是什么样,才发现双臂紧紧搂着,下颌蹭着耳边和侧脸,彼此腰腹贴近,腿与腿之间没有间隙。


    要学吗?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因为不可能超越零距离。


    奇怪的是,都没想过推拒,仿佛和理应如此,头脑并不清明,身体却如此诚实。


    ……


    月色渐渐被晨曦替代,过了日初明、天初亮的时刻,奚华睁眼,床上只有一人在,雪山趴在枕边。


    幸好这只是一个梦,舒了一口气。


    但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怎么会做这种梦?


    承认,宁师兄很好,不然平时也不会老是的脸。但是美色当前,理智尚存,绝对没有要把师兄占为己有的想法。


    那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而且梦里是师兄主动,怎么想都不应该!而且都没有拒绝,的耳朵、的脸、的手、的脚,居然没有拒绝,怎么这么不听使唤……


    实在无法理解,越想越觉得不应该,翻过身盯着雪山,认真问:“真的是猫吗?会变成人吗?”


    雪山连叫都没叫,一脸茫然地望着。


    还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奇怪的梦?说是吧。”


    雪山趴过,猫头贴向的额头。


    顺手摸了摸猫头,冒出新的猜测:“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梦。是不是变成了主人,和待在一块?只有才这么黏人,才不会。”


    雪山目不转睛地望着,圆滚滚的异瞳中,眼波无比清澈。终于肯开口“喵呜喵呜”叫几声。


    这是在回答吗?说的什么意思?这一刻无比希望能说人话……


    “好吧,那说是不是回宿月峰了?”奚华换了种方式和雪山沟通,认真和讲清规则,“回了,就点头。没有回,就摇头。”


    望着雪山,等待揭晓答案,可是等了好半天,居然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什么意思?


    “难道这么久以,都听不懂说话吗?”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


    雪山神色莫测地瞧了几眼,跳下床榻,很快跑不见了。


    奚华在床上翻覆好几圈,到了枕边的玉镯,心中一动:要不然问问?


    但是怎么问?


    甚至瞧见,停在莲花花瓣间的新死的蜻蜓也有了动静,在吮吸花上的泪痕,尔后张开了轻盈的双翅。


    啧啧摇头,很快把这些想法全否定了。昨天都没有联系,才不要主动找。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更惊奇的事。昨天夜里,半梦半醒之间,见雪山衔一件服。当时就搭在床上,现在却不见了。


    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确实不见的影踪,就像从没有出现过。


    是梦吗?连同后面那些事,都是梦?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奚华同往常一样活动,给灵植浇水,又对着念了好几遍仙诀,等了好久,依然没有动静。


    路过师兄房间门口,了一眼,没有人在。


    扶光四十五年,夏尽秋,满池莲花尽数凋谢,月蘅殿失唯一的亮色,重归枯败萧索。


    怜妃病情加重,连日缠绵病榻。黄昏时分,奚华在芙蓉榭独自凭栏,透过黑纱凝望残荷,凋零的花就像留不住的性命,经风吹不了几下,就要彻底陨落了。


    奚华忧思难解,不禁对花垂泪。没想到枯黄的莲叶竟然泛起一抹淡绿,倾倒的莲梗慢慢变得挺拔,就连枯萎的花瓣也重新变成盛开的样子。


    午后,离开宿月峰找紫茶师姐,闲聊几句才问:“丁长老回了吗?师姐知不知道们的假期多久结束,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紫茶说:“没回呢,们要是回了,宗门里不可能毫无动静。”


    至此,奚华松了一口气。


    这细微动作被紫茶见,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如此明显。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眼


    锦麟立刻闭嘴了,心想大师兄果然是要早早了事,不让师妹在这里待太久。凭借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立刻领着师妹和猫进屋。


    “天师这是作甚,何必和毛头小孩过不!”紫茶忍无可忍,又给宁天微添了一项罪行,既不尊老,也不爱幼,活脱脱一个冷血无情的伪君子。


    宁天微重新合上眼,薄唇轻启:“那不能吃。”


    谈及师妹,朝一旁退后半步,错开身影,向大师兄介绍,“大师兄,这是今日新的小师妹,奚华。”


    奚华原本垂眸在雪山,余光扫到身前那片淡淡的暗影移开了,恍然觉得整个房间都明亮了几分。


    紫茶掀开垂帷一,内城河两岸和拱桥上挤满了人,一只乌篷船正从桥下阴影中漂出,船夫歪歪斜斜仰躺其中,右臂泡在河里如同废桨。脸上两个凹陷的血窟窿,少了眼仁,血水肆意横流,淌过惨白的脸,流向黑魆魆的船板。


    只一眼,不敢细,今夜风波不断真是没完。


    “送公主回月蘅殿,传信梅太医明日一早替诊治。”宁天微吩咐驾车的小厮,随后疾步向人群簇拥之地。


    出于礼貌抬眼望,见一人半坐于榻上,头戴精致玉冠,墨发似玉剪新裁,一身白衣皎若天边新月。虽然半倚着靠背,但仪容优雅身姿端正得体,腰腹以下被薄被遮掩,隐隐显出修长腿型。


    大师兄是挺美的,原宗门白璧是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出在养伤的样子。奚华猛然发觉自己居然在白璧被遮掩的长腿,这很失礼,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偏偏就在此时,大师兄与目光交汇,眼神像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谁也没再谁。


    尔后,淡漠地“嗯”了一声。


    紫茶掀开垂帷一,内城河两岸和拱桥上挤满了人,一只乌篷船正从桥下阴影中漂出,船夫歪歪斜斜仰躺其中,右臂泡在河里如同废桨。脸上两个凹陷的血窟窿,少了眼仁,血水肆意横流,淌过惨白的脸,流向黑魆魆的船板。


    只一眼,不敢细,今夜风波不断真是没完。


    “送公主回月蘅殿,传信梅太医明日一早替诊治。”宁天微吩咐驾车的小厮,随后疾步向人群簇拥之地。


    锦麟见房间里安安静静,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先是大师兄,这么翩然自若地坐在那里,比平日里都更明媚,哪有一点儿受伤休养的样子?当然,从凡间历劫回这些年,每过一些时日就在养伤,问哪里受伤了也不说,历劫的过程从都只字不提,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然后是奚华。这个新的师妹怎么回事?第一次见到大师兄居然连招呼也不打,就算一路上已经领教过的冷淡,但好歹也喊了自己一声“小师兄”吧,怎么到了这里冷淡得更厉害了?难道是腼腆或者紧张,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吧?


    最不对劲的,就是雪山。都已经回到宿月峰,到了大师兄跟前,居然还趴在小师妹身上,这还有没有天理?都忍不住怀疑,雪山是不是被什么妖物夺了舍,才分不清谁是谁。


    紫茶掀开垂帷一,内城河两岸和拱桥上挤满了人,一只乌篷船正从桥下阴影中漂出,船夫歪歪斜斜仰躺其中,右臂泡在河里如同废桨。脸上两个凹陷的血窟窿,少了眼仁,血水肆意横流,淌过惨白的脸,流向黑魆魆的船板。


    只一眼,不敢细,今夜风波不断真是没完。


    “送公主回月蘅殿,传信梅太医明日一早替诊治。”宁天微吩咐驾车的小厮,随后疾步向人群簇拥之地。


    “也带上的,想要多少灵石,自己取。”宁昉见锦麟站在原地不动,问,“还不?”


    “哦,在等奚华师妹,正好顺路送师妹回弟子苑。”锦麟认为自己十分懂事,未经允许擅自带了师妹宿月峰,当然要赶紧把带回,省得大师兄对生气。


    宁昉叫了一声“雪山”,但雪山好像没听到似的,趴在奚华肩上都不。又交代锦麟:“先,雪山不肯。”


    锦麟大感震惊,但不敢多问,对大师兄向唯命是从,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一边往外一边想:大师兄也太溺爱雪山了,为雪山居然可以容忍新的师妹与共处一室,而且还是起居之室。雪山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让大师兄甘愿做出如此牺牲?


    出房间,习惯性拉上房门,又倒回推开。其实也知道,关不关门其实没有区别,宿月峰仅大师兄一人修行居住,一般不会有其人。况且小师妹这般沉默,也不会多少法术,定不会对大师兄做什么过分的事。


    锦麟后,房间里再度安静下。


    宁昉抬眸向奚华:“过。”


    奚华站在原地没动,拍了拍雪山想放下地,又委屈地叫起,还是不肯。


    “不肯。”望向大师兄,露出一抹尴尬意。这意比天边烟云还短促,一下就淡了。随即移开视线,不再的脸。


    “天师,明早是否太晚——”待紫茶反应过,的背影早已远。


    只余下一声命令式的叮嘱:“公主手腕上那段白绸,不可拆开。”


    到榻边,再次尝试抱雪山递给,雪山依旧一动不动,固执得要命。


    “怎么了?不愿意?”


    听见大师兄问雪山,语气十分温柔,和方才与锦麟讲话时判若两人。而且还保留着刚才的姿势,张开双臂耐心等着。


    不过雪山不理,也搞不懂雪山到底怎么想的。


    没有朋友,唯一亲近之人只有母妃,今日皇姐要为庆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们。忍不住猜想皇姐们之前不与往,是因为没有见过,是不知道有多可爱多听话。


    一心以为,今日一旦见了,往后必定会改观。


    “雪山很欢。”大师兄收回手臂,慢慢伸手过,摸了摸雪山的后背,“特别欢,所以舍不得。”


    这是事实,奚华没话说。其实一直很招小动物欢,但像雪山这样黏着不放的,也是第一次遇到。


    “小时候很难养,也不怎么黏,生气了还欢挠人,没轻没重,被挠一下很疼。”


    奚华光听着没插话,默默着的手在轻抚雪山的后背,软软的绒毛被手掌压下,又从修长的指缝间冒出。白皙的手背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于是问:“现在还挠人吗?”


    “现在好多了,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宁昉轻轻捏了两下雪山的后颈,手指移向猫的头顶,“已经长大了。”


    这是在夸奖雪山吗?好像不全是,大师兄语气并不明快,听上有些复杂。


    一只猫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长大?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奚华并不清楚,问:“养多久了?”


    “很久,一天也没有分开过。最开始对猫毛反应很大,后也习惯了。”


    宁昉摸了摸雪山脖子,抬起的下巴,把挂在脖子上的吊坠移到背上。


    奚华过,那是一块小山形状的木牌,上面刻着图案,着像是一只小猫脑袋,很简单,不像雪山这么可爱。图案有些模糊了,木牌的轮廓边缘也磨出了毛边。


    大师兄把木牌翻到了另一面,上面的文字都有些不清了,但奚华还是念了出:“雪山。”


    雪山“喵呜”叫了几声,乖巧地回应。


    这一次终于听出,雪山不是一只任性的小猫,也不是像大师兄说的那样已经长大,的声音都有些老了。的年纪或许比还大了。


    不知何故,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苦涩,很少有情绪波动,更别说是对一只初次见面的猫。是因为雪山和一见如故,才不舍得变老吗?这种情绪很陌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默默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听见大师兄说:“没关系,旧了也可以变新。”


    以为这只是口头上的安慰,但睁开眼睛,却发现雪山背上的木牌真的变成了一块新的:表面光滑平整,小山形状轮廓分明,小猫脑袋图案上还带着细碎的木屑,翻个面,“雪山”两个字上似乎还能触碰到手的余温。


    奚华见动作很熟练,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盯着木牌问:“把变过很多次了吗?像这样从旧变新。”


    “嗯,很多次。”


    又问:“既然木牌可以变回原貌,为什么不把雪山也变回小时候呢?”


    宁昉沉默了片刻,深深凝视着的眼睛:“因为怕忘了。”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眼


    听大师兄这么说,奚华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大师兄果然是猫奴啊,居然为这种事伤心。


    的语气是伤心吗?对情绪并不敏感,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如果没猜错,在长得好的份上,不吝安慰几句:“对那么好,不会忘记。”


    “是吗?”


    大师兄语气轻快了一些,似乎真的有被安慰到,但又说:“那……”


    那什么?没有下文了。是不想说。


    奚华也不追问,一则不想强人所难,再则不想再安慰一遍,因为不太会安慰人,翻覆就是那几句话,直白生硬,没什么感情。


    哪知金桃却说:“这故事早已经老掉牙了,全天下无人不知。”


    奚华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接着问:“那觉得那少女可怜吗?”


    这香气清冷微甜,若仔细分辨,还夹杂一丝似有若无的苦意,闻起像浸在冷雨里的落花,像上辈子没做完的残梦。


    哪知金桃却说:“这故事早已经老掉牙了,全天下无人不知。”


    奚华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接着问:“那觉得那少女可怜吗?”


    可是大师兄也太不会察言观色了,居然疑惑地问:“累了?”


    这还用问?抱着雪山一路翻山越岭了这么远,然后站在此地听讲养猫经听了半天,要不是在雪山的面子上,早就想撒手人了。


    难怪所有人都说大师兄是宗门白璧,玉石嘛,是没长心的,连这都不知道。再好也没有用,再香也没有用,就是玉石一块。


    大师兄总算把雪山接过了,奚华顿感一身轻松,想要告辞。正欲开口,却听师兄说:“累了,应当答谢。”


    这是要给灵石?就像刚才给锦麟小师兄那样,想要多少取多少?


    第一反应报酬就是灵石,也不贪心,不会取很多的,虽然大师兄起并不在乎的样子。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大师兄告诉哪里取灵石,反倒见从袖口中取出一只莹白玉镯,放在掌心里,托到面前。


    呃,其实更想要灵石。


    初乍到,要购置很多物件,虽然这玉镯上很精致,但不能用买东西。能不能换个报酬啊?不想要这个。


    宁昉没动,自己也不收手:“不是想要传音石吗?这是传音石,用仙玉做的。”


    奚华眼眸微抬,心想难道是自己落伍了?天玄宗不愧是第一大宗门,连传音石都做得这么精致?


    宁昉又说:“找回了雪山,这是谢礼,不欢?”


    奚华总觉得哪里不对,暗自琢磨了一阵,发现自己判断一件谢礼好不好,并不是出于欢与否,而是有没有用。


    或者说,有用的东西就欢,没用的就不欢。显然,这么花里胡哨的传音石,除了用传音,没有别的用处。


    “往后遇到什么问题,或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用找,这不比灵石有用?”宁昉耐心劝,脸上表情就差直接说,“不比灵石有用?”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奚华也不好再推脱,从手心里拿传音石,道了谢,正要收起,又听说:“戴上试试?”


    “不用了,传音石不需要戴在腕上吧?”没做多想,理所当然地问,“锦麟师兄不是也没戴吗,也是把传音石装在储物袋里的。”


    宁昉顿了顿,才又说:“这不一样,要戴在腕上才能传音,不然没用。”


    “……”好麻烦,奚华不想要了,还不如给换成灵石呢,大不了用灵石买个简陋朴素的传音石,掏出就可以用的那种。


    “不仅可以传音,还可以传送画面,毕竟有时候口头上说不清楚。”


    “好吧,那回再试。”奚华见大师兄眼中略带失望,勉强补充一句,“现在就站在面前,面对面讲话,试不出效果的。”


    真是奇怪,怎么又在安慰?而且好像又被安慰到了。


    实际上只是随口敷衍啊,回到弟子苑还要忙自己的事,那些琐事都与无关,哪会再找帮忙呢?当面见到恐怕也不会提,就更别说专门戴上玉镯传音了。


    宁昉没再劝,转而道:“吧,送回弟子苑。”


    奚华立刻拒绝:“不用了,不是在养伤吗?”如若不然,为什么整日安坐榻上,不自己找猫?


    “休养得差不多了,也无妨。”一边说,一边掀开薄被,起身下榻。


    奚华忧思难解,不禁对花垂泪。没想到枯黄的莲叶竟然泛起一抹淡绿,倾倒的莲梗慢慢变得挺拔,就连枯萎的花瓣也重新变成盛开的样子。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反复眨眼确认多次,池中莲花确实重开了。她不敢轻易相信,撩开面纱,擦了泪细细凝视,望见莲花盛放如新。


    她甚至瞧见,停在莲花花瓣间的新死的蜻蜓也有了动静,它在吮吸花上的泪痕,尔后张开了轻盈的双翅。


    奚华摘下那朵莲花,掩在袖中,趁四下无人,快步回到母妃寝宫。她在病榻前俯身,将重开的莲花献给病重的母妃。


    她以为母妃见到这花会很高兴。她已有初步猜测,她的眼泪,可以让母妃像花一样重获新生。


    不料怜妃脸上并无喜色,全是惊惧,惊讶地问她这花是怎么回事。


    奚华满心欢喜地说了,差点就喜极而泣,她很想对着母妃大哭一场,让母妃好转。


    “跪下!”怜妃呵止奚华,一把揉碎了她手中的莲花,“你可知我最厌恶这花?”


    奚华闻言大惊,怎么也没想到母妃会是这般反应,她太震惊,整个人呆若木鸡,连跪下都忘了。


    “西都佛诞节上,我曾是持莲圣女,那年南弋国君奚嵘巡游征战,途径西都时遇见了我。我不愿为他远嫁异国,他就在佛诞节当夜屠戮西都,强行带走了我。”怜妃从未打算将这些前尘往事告诉女儿,可是她居然复活了一朵莲花,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奚华哽住,说不出一句话。


    “芙蓉榭那些莲花,不是我种的,全是他一人所为。隔着国仇家恨,他居然还要我为他一人持莲,他还妄想持莲的圣女只属于他,你说他是不是疯了!”怜妃气急败坏,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病体如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他居然说他爱我,他懂什么是爱?他根本不知我过往,我唯一珍爱的花是茉莉,他却用莲花恶心我!年复一年用这花提醒我恨他!我从前的名字、我如今的封号,我早已厌恶透了!”


    疯了,真是疯了。奚华第一次听闻这些爱恨纠葛,她身上居然流淌着那个恶人的血,她简直不知在母妃面前该如何自处。


    “你,跪下!没我的同意,不许起。”怜妃重申她的命令,少了昔日的爱惜与温情。


    奚华听命跪下,其实这不是母妃第一次凶她。以往她想离开月蘅殿去外面看看,母妃从不允许。后每逢生辰之日,异瞳失去光泽变成无用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母妃又偏要在那一日撵她出去,让她独自在外摸黑游走,甚至连紫茶也不许出门陪她。


    以前她不理解母妃为何这样做,这次跪在地上却恍然大悟。


    原母妃也厌恶她,原她是父母孽缘的恶果,是天子手下的罪证,是母妃心上的伤疤。更何况她在日食时分出生,还天生异瞳,是世人口中的妖女。


    她以为母女连心,母妃总是爱她的,其实并不,母妃也是冥冥众生之一,爱恨悲喜与他人无异。


    “……”对面没说话。


    “要什么都可以,这里有很多,师妹明日取?”


    “那算了,太远了。”


    刚想补救,就听见对面“哐啷”一声轻响,这是不想和说话了,“传音石”摘得毫不犹豫。


    也只好忍着什么都不说,是自己先说摘下玉镯就不能传音的。雪山瞥一眼,满脸都写着“自作自受”。


    另一边,御岫峰山脚弟子苑,天玄宗外门弟子亦是每人独宿一处小型院落。


    奚华回得晚,住进最偏僻的聆云院,没领到新手任务更是兴致缺缺,临睡前见到大师兄送的传音石,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问有没有灵植种子。


    一听叫明日取,腿都软了。弟子苑离宿月峰太远了,不想。果然找大师兄帮忙很冒失,以后都不想找了。


    现在困得要命,还在摘传音石就已经睡着了。


    后半夜,隐隐听见有人叫,一开始也没听清对方叫什么,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后才听到问:“怎么不叫?”


    被那声音牵着,顺着的话问:“叫什么?”


    “不知道叫什么?”


    “叫什么?”


    “宁昉,昉的意思是,日初明,天初亮。”


    跟着念了一遍:“宁昉,日初明——”


    “算了,别叫名字。”忽然打断了的话,话音微微颤抖,平复数息之后,才说,“叫宁师兄。”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眼


    翌日,长老丁勉在藏经阁讲授《修真风云史》,这是外门弟子的初级课业,旨在为新人普及常识。课业并非强制,弟子自由选择。


    哪知金桃却说:“这故事早已经老掉牙了,全天下无人不知。”


    奚华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接着问:“那觉得那少女可怜吗?”


    哪知金桃却说:“这故事早已经老掉牙了,全天下无人不知。”


    奚华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接着问:“那觉得那少女可怜吗?”


    转头朝右手边,邻座一名清瘦斯文的同门正拱手向问好,其面相起和名字很不搭配,也不知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自报家门的。


    “奚华。”没多问,也没多说。


    “姑娘姓奚?”梅虔打量的脸,没等到回答,冷不防被身后另一个同门拍了拍肩。


    那男子:“又盯着人,昨天还没够?”


    梅虔移开放在肩头的手,朝奚华尴尬而稳重地说:“抱歉,是梅虔失礼。”


    奚华早已经转过头,觉得自己长了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初次见面为了识记,别人两眼也无所谓。但若被拿谈,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哪知金桃却说:“这故事早已经老掉牙了,全天下无人不知。”


    奚华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接着问:“那觉得那少女可怜吗?”


    堂中弟子窃窃私语,很快就有人提问:“丁长老,弟子想起灵植种子还没种,能请假想种灵植吗?”


    丁勉点头,紧接着又有人说:“长老,今日忘了给灵植浇水……”


    “也,忘了为念仙决……”


    “……”


    金桃不知道正经历着什么事,嫌动作不利索,不耐烦地挣脱的手,“小公主得太慢,瞧着天也快黑了,的两位皇姐该是等急了。不如就在原地等候,请们过……”


    金桃压根儿没有请示和商量的意思,一边说着话一边了。


    奚华手心突然落空,什么也抓不到,还在为突然的失明惊慌,又不敢被别人发现端倪,只好被迫同意金桃的做法。不知道金桃的哪条路哪个方向,只是对着空茫之处喊了一声:“要记得站在什么地方,就在这里等们过。”


    短短几句话,让讲经堂气氛凝重起。弟子们都知道如今世道艰难,没想到这么艰难。


    忽又有人问:“金字为何有空缺?最后一位什么神君?”


    丁勉严肃的目光扫过全体弟子:“有证据和征兆显示,最后一位神明抛弃众生,堕入魔界,的陨落是漫长浩劫的开端。的名讳是仙族禁忌,风云史不再记录,所有人也不得再问再议。”


    气氛变得更压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打破沉默:“那,风云史就没了吗?”


    “没了。”丁勉恢复了懒散随和的姿态。


    “那魔族罪行记录、仙族宗门概述,这些信息都没有吗?”


    “这些都是附录的内容,问题多,翻。”丁勉把提问最积极的圆脸弟子叫上前,当众验收的学习成果。


    圆脸弟子一脸无奈,指着玉简念了好几次仙诀,所谓的“附录”才以银色小字的形式徐徐展现:


    魔族暴戾恣睢,嗜杀成性,以极恶为尊,几千年间数度易主。妖冥精怪已成为魔族附庸。


    仙族宗门势力分散,剑修、丹修、符修、器修、体修等等各自为政。剑修宗门天玄宗实力最强,为正道魁首。天机阁与天玄宗世代交好,擅长洞察天机、占测命理。


    ……


    风中忽然“噗嗤”一声,一长排烛火燃起,撕裂了夜幕,照亮神圣的祭台。


    今夜的祭台与往昔不同,没有陈列牺牲,正中间只立着一只夔凤纹玉樽。这玉樽是南弋王朝珍藏的瑰宝,头一回用作祭祀礼器,在秋夜肃立,等候鲜血的饲喂。


    从北侧边角到永昭坛中心,小公主跟在天师身后走了将近百步。她稀碎的脚步踩在他的影子上,整个人也躲在那片阴影之中,但存在感依然强烈。风吹动她黯淡的面纱,偶尔泄露莹白如玉的面颊。


    紫茶跪在第一排,强作镇定努力去看小公主的脸。此时烛火摇曳,再加上黑纱掩饰,她看不清小公主的眼眸。如此也好,她与小公主最是熟悉,连她都看不清,其他人可想而知。


    她的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好不容易稍稍回落几分,却又见天师左手抬起小公主的手腕,引着她伸向祭台上那只玉樽。


    “血祭之礼,要取公主鲜血灌满这只夔凤纹玉樽,期间臣会辅以天地灵气,至赤血盈樽时方才礼成,万望公主配合。”


    天师语毕,小公主悬在玉樽上方的右手一下子摁在玉樽边缘,险些将它摁倒。她那只手原本是握拳姿势,拳头松开之后,修长的手指牢牢抓住玉樽杯口,指甲上泛起淡淡的粉色。


    小公主一言不发,只有祭台之下传低声的议论:


    “这玉樽容量可不小,这么多血一放,谁受得住?”


    “小公主也是可怜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国君究竟是什么情况,莫非是有意——”


    “住嘴,圣意岂容你我揣测?”


    一声呵斥使议论声戛然而止,永昭坛霎时安静下。


    “公主,失礼。”天师将小公主右手从玉樽杯口剥离,两人掌心合拢,他宽大的衣袖垂下,遮盖了两只交握在一处的手。


    他凌空画符,吟诵符文。


    很快,赤红血珠从袖口滴下,落入夔凤纹玉樽,敲出滴答一声脆响。夜色骤然碎裂,染上层层殷红。


    滴答,滴答,滴答……


    滴血声连续不断,在寂寥的秋夜中无比清晰,声声敲在心头,奏一曲阴恻恻的丧曲。


    紫茶盯着玉樽上方流淌的鲜血,看它凝成一股血线,把她缩成一团的心死死勒紧,狠狠提起。


    怎么玉樽还不满?怎么血祭还不结束?到后,她已分不清自己在心中问了多少声。


    终于,终于,一滴血溢出玉樽杯口。


    “血祭已成,诸位散了吧。”天师宣告祭祀结束,嗓音透出一丝倦意,不似此前清冽。


    群臣从地上站起,不及整理仪容,纷纷探头打量小公主的状况,却见她似弱柳在风中倾倒。天师将她拦腰抱起,快步离开永昭坛。


    他走得极快,避开那群探头探脑的官员,抱着小公主行至永昭坛西侧,于僻静处踏上一辆马车。


    小厮驾马刚要出发,一婢女匆促奔,拦下他的动作。趁着他犹疑的空档,她掀开厚重的帷幔,喘着气追问:“小公主怎么了!”


    宁天微背对帷幔坐着,微微向前俯首,没理会人。


    紫茶费力跨上马车,撩开帷幔钻进车厢,一眼望见小公主躺在软毡上一动不动,纤瘦的手腕上缠了厚厚几层白绸,血色正一点点渗透出。白绸还没有打结,接头尚在宁天微手中。


    她朝前大跨一步,想夺过那染血的绸缎。


    宁天微不让,牵住两端接头系了一个死结,才说:“晕了。”


    呵,这不是明摆着吗?紫茶又气又怕,内心把他狠狠咒骂了一通。


    若不是他搞那个什么血祭,小公主怎么会受此折磨?她越想越气,憋着一句“混蛋”不敢骂出口,嘴唇都咬破了,渗出两三粒血珠。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小公主身上,以至于没有发现天师面色苍白似天边薄月,也没看到他宽大的袖口下润湿一片红霞。


    马车平稳快速地驶离永昭坛,约莫一盏茶之后,车厢外喧哗声渐起,是到了庆明坊大街内城河东岸,此时正值夜市。


    紫茶操心小公主的伤势,着急回月蘅殿。然而月蘅殿偏僻至极,小公主无权无势,她也没有门道去请宫中医士。眼下最佳求助对象就是宁天微,他如今权势滔天,位极人臣,找个医士不过是随口一提之事。但他一直在找异瞳,她万万不敢让他离小公主太近。


    这档口,她一筹莫展。不料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嘶嘶马鸣乍起。驾车的小厮“吁”了一声,马车堪堪从疾行中停下。


    “阿婆当心。”一温柔女声从车头附近传,把突如其的颠簸瞬间抚平。


    马车立在原地不动了。紫茶着急回宫,拨开右侧垂帷查看情况,只见一身姿曼妙的娘子正搀着一位驼背老阿婆。


    白榆倒是有求必应,弟子们等不急了连声催促,满堂又又恼,风云史带的凝重和压抑早就烟消云散了。这些人一个两个算完自己前世了还不,还留下围观别人的。


    奚华也没,心里想着灵泽末路的事,许久没有回过神。


    直到有人喊:“要不要也算算,不然白等这么久?”


    金桃不知道正经历着什么事,嫌动作不利索,不耐烦地挣脱的手,“小公主得太慢,瞧着天也快黑了,的两位皇姐该是等急了。不如就在原地等候,请们过……”


    金桃压根儿没有请示和商量的意思,一边说着话一边了。


    奚华手心突然落空,什么也抓不到,还在为突然的失明惊慌,又不敢被别人发现端倪,只好被迫同意金桃的做法。不知道金桃的哪条路哪个方向,只是对着空茫之处喊了一声:“要记得站在什么地方,就在这里等们过。”


    “管那么多,爱算不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同门一窝蜂催促。


    人或多或少都会好奇前世,尤其像缺失了一部分记忆的,有了机会也会想要探究。


    奚华没有考虑很久,在一众目光注视下,朝天机阁的人伸出手。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眼


    夕阳从窗外斜斜照入,橘色光晕落在奚华白皙纤薄的手背上。


    金桃不知道正经历着什么事,嫌动作不利索,不耐烦地挣脱的手,“小公主得太慢,瞧着天也快黑了,的两位皇姐该是等急了。不如就在原地等候,请们过……”


    金桃压根儿没有请示和商量的意思,一边说着话一边了。


    奚华手心突然落空,什么也抓不到,还在为突然的失明惊慌,又不敢被别人发现端倪,只好被迫同意金桃的做法。不知道金桃的哪条路哪个方向,只是对着空茫之处喊了一声:“要记得站在什么地方,就在这里等们过。”


    “真奇怪,这有什么好躲的?”


    她是这世上万人唾弃的存在,怎配得到爱?


    “哭什么哭?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哭!”怜妃望着女儿发抖的肩膀,语气越发狠厉,像彻底厌恶了她,拖着病体转身离开她。


    奚华根本止不住眼泪,面纱已经湿透,沉沉附在脸上,浓重的黑影笼罩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跪在原地,隔着阴影望见母妃一步步走远,最后背对她关上了房门,从始至终没看过她一眼。


    她是因伤心而落泪,很快又想起要紧的事,找了杯盏盛接眼泪,只因她今日偶然得知,她的眼泪具有神秘的治愈能力,若是劝母妃饮下,或许她能从病痛中痊愈。


    她想以此赎罪,想要母妃原谅她,不要冷冰冰抛下她。所以她在母妃空荡荡的寝宫中跪了一整夜,也哭了一整夜,直到眼泪都流尽,嗓音都沙哑。泪水装了几只杯盏,匀到瓷瓶里都装不满。


    母妃彻夜未归,临走前她说“不许起”,奚华也当真。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向冷清的月蘅殿忽然闹嚷嚷一片,紫茶跑进屋找她,告诉她怜妃昨夜在芙蓉榭的莲池中溺亡。


    奚华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去芙蓉榭的,她双腿麻木,站都站不起,双眼肿胀得睁不开。她做梦一般,到了昨日凭栏处,望见莲池中所有残荷都被折断,一具尸身漂浮在颓败的莲梗之间。昔日的持莲圣女终是和莲一起凋谢了,她就那样漂着,和她最厌恶的花一起漂着,无人敢去打捞收捡。


    奚华站在原地没动,说不出一个字,流不出一滴眼泪,双手还紧紧抱着一只白玉瓷瓶。她全身冰凉,只有那瓷瓶被她捂热。


    周遭看热闹的宫人议论纷纷:“她居然不哭,母妃死了她都不哭。她傻傻抱着那瓶子做什么?连紫茶都哭得比她伤心,妖女果然是没有心的。”


    “因为她看不见吧,她看不见怜妃惨相,她不知道怜妃死了。”


    “她好可怕,比异瞳少女还可怕,怜妃就是被她克死的吧,谁靠近她都要遭殃。”


    “怪不得国君从不月蘅殿看她。今后恐怕更不会了。”


    “走走走,别看了,吓死人了……”


    “……”


    奚华杵在原地,其他人都散了,只剩紫茶抱着她。


    “就这么恨我吗?”她终于说了一句话,也是她在怜妃安葬前说的唯一一句话。


    紫茶不懂她为什么这样问,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她。


    没有告诉,只有对心生爱,才会开花。对而言,应该很容易吧。


    第 60 章   第六十眼


    锦麟觉得大师兄近很奇怪,以前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宿月峰练剑、修行或者闭关,这段时间却常常外出,也不说是了何处。


    好几次找大师兄,都没见到人影,这次,居然瞧见望着手腕在发呆,就好像在等什么似的,脸上还挂着一层淡淡的惆怅。


    “大师兄为何事心忧?”锦麟到近前问候,却见大师兄很快就换了一副平常表情,好像刚才心事重重的人根本不是。


    是否从此以后再也不见?还没有见到两位皇姐,还没有和玩伴一起过生日,甚至今日离开月蘅殿时,都没有见到母妃。


    年纪太小,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母妃常在夜里说欢黑,要也习惯黑,但无法习惯,只觉得莫名害怕。


    宁昉本不想理会师弟的唠叨,没想到师弟会提起这个名字。


    也有些意外,仅仅是听到别人提及的名字,心中竟会生出一丝微愠的情绪,好像什么宝贝被人抢了似的。


    当然想过回月蘅殿,伸手探脚了几步,找不到方向,茫然地踱步。心里尚存一丝妄想,若是自己后,金桃带着两位皇姐了,见不在,必定再也不会与相约,也就再也不会找到玩伴了。


    犹疑之际,双手戳到一丛枯枝,脚尖抵到一堵山石。避开枯枝,手脚并用试探几下,面前应是一座假山,于是靠过休息,后背倚在带霜的枯草上,沾了一身湿气。


    “那日在宿月峰待了许久,有没有对师兄做什么过分的事?”锦麟脸上明晃晃一副防贼的表情,“若早前知道怀着那样的心思,定不会让打扰师兄。”


    宁昉抬头:“怀着什么心思?”


    锦麟见大师兄饶有兴味地望着,这很罕见,只怕是马上就要生气了,飞快地交代:“特别欢所以才哄骗了雪山抱着雪山找!”


    “小猫?”专心摸索了好一阵,甚至忘记自己腿脚都麻了,一路慢慢挪步,脚尖碰到了一团软物。于是蹲下身伸手一摸,掌心触感毛茸茸的。


    “小猫?”又喊一声,得更大声,吵吵嚷嚷,反倒比之前更有生命力。


    被这嚎声一吵,奚华心里的恐惧和委屈竟然减轻了,进而对石洞里的小猫产生了同情。一边抚/摸小猫的茸毛,一边问怎么了,就像对待最亲密的玩伴那样,温柔细致,哄开心。


    小猫也不躲开,一直缩在原地,嘤嘤呜呜叫着,不理会。


    这很反常,怎么会?这是生气到一定程度就会起吗?


    锦麟只当风雨欲,又赶紧找补:“起那么冷淡,谁能想到是怀着这种心思呢?若早知道是这样,绝不带宿月峰。以后雪山也得放着,不要又被骗了。”


    “省省心吧。”宁昉淡漠地瞥一眼,起身往外,“以后少宿月峰,有事用传音石找即可。”


    “大师兄哪?”锦麟心道不好,大师兄赶,而且以后都不准了。只是不小心犯了一次过错,带了不该带的人过,雪山和师妹真是害惨了。


    宁昉头也不回,人已经远了。“经常跑此处,不是找紫茶吗?往后不会了,自己的住处找。”


    锦麟傻眼了,大师兄是怎么出是找紫茶?


    等等,谁说是找紫茶?


    猛然想起,紫茶上次从宿月峰离开的时候了,谁能告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酉时,奚华完成外门弟子一日的基础课业,独自前往宿月峰后山。


    雪山原本在懒洋洋地抓挠树皮,见近,飞快收了爪子,跑到跟前抬起前腿露出软垫,眼巴巴望着。宁昉严厉教育好几次,不能直接扑身上,会吓到,收敛了。


    奚华躬身抱起雪山,拜入天玄宗还不足半月,见的次数却已超过十次,连抱的动作都很熟悉了。


    有时甚至觉得,雪山不是师兄的猫,倒像是养的一样。尤其当望见雪山那对异瞳,金蓝光泽在圆润的瞳仁中流动,总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宁昉把溯安剑收回剑鞘,从不远处的山崖上过。


    “都不,如何能学会?”选了一套最适合的剑法,比外门弟子学的基础剑法稍有难度,招式又不会过分复杂,专门用教。


    奚华拍拍雪山放下地,一边说:“是宁师兄得太早了,先前不是说好酉时两刻开始吗?”


    见眉眼间泛起一抹无奈神色,不知怎么的,有种拆穿别人的乐趣。经过数日相处,早已发现师兄这块宗门白璧,偶尔也不像旁人说得那般不近人情。


    “了,现在吧。”一时兴起抓着的衣袖,想会不会生气。果然,没有生气。但是,居然还了一下。


    奚华愣是没听懂什么波什么蛋,尽力往那画儿上联想,在衣裙遮掩下暗中戳了戳紫茶。


    紫茶会意,连猜带蒙:“二公主您画的这是,仙——波——淡?”


    “好眼力!你叫什么名字!”永平一下子了精神,热情地抓住身边的婢女,“他们都说我画得不像,你是第一个看出我在画《仙波淡》的人!”


    紫茶动也不敢动,瞥了一眼还在旁边收捡画纸的绿绮,绿绮默默回以同情的眼神。


    “你是如何认出《仙波淡》?莫非你也见过原作?那原作只在每月初一展出一次,要花五百两银子才能观赏,珑安妹妹——”永平越说越小声。


    “月蘅殿哪有这么多钱?”奚华把紫茶拉回自己身边,省得她被留在翠微宫,“紫茶哪里是真认识《仙波淡》,她这是讨永平姐姐开心,这丫头平时最会这一套。”


    “哎,绿绮原先也会这样的,我每次画完画叫她看,她都说好像好像,就跟真的一样。我以为真有那么像,还特地出宫请同好观赏,结果人家说我画的和原作相差十万八千里!后绿绮也就哄不到我了。”


    永平自己动手把书案上那几张画纸叠到一处,奚华暗中瞧见,几幅山水画之下还有一幅人像。那画很快被盖住,她也没看清,只看到似乎是个男子,穿了一身白月长袍。


    “我本不想再提这伤心事,不过你们既然有心陪我哄我,那我就忍痛再说一回。”永平一开口又觉得哽咽难言,摇头道,“绿绮,你帮我说。”


    婢女绿绮收好了画纸,依言从头说起:“《仙波淡》是谢烟大师的名作,前年他靠此画一举成名,但也就此封笔。宫外丹青坊的老板杜悟花血本购得名画,他将名画珍藏起,每月初一专门举办‘仙波会’,邀请十位爱画之人一同欣赏。”


    “这杜老板倒是挺有情/趣,还知道取个仙波会这样的名儿。”紫茶不禁插嘴一句,“那二公主的仙波阁……”


    “我家公主是真爱画,杜老板可不是,他是商人,搞这一套就是为了赚钱。”绿绮抬起手掌,伸直五根手指,夸张道,“你猜去一次烟波会得花多少钱?没错,五百两!还要提前五日去丹青坊预约登记,先交钱抢个名额。”


    “这么贵还有人抢着去?”紫茶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摇摇主子手臂,“公主,她们好有钱……”


    “皇都的达官贵人和富家子弟多的去了,不过他们大多只看一次,凑个热闹,显摆自己。不像我家公主,公主是真爱,每月初一都去。”绿绮见永平公主没有打断她,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公主,你二姐姐好有钱……”紫茶忍不住感叹,但又疑惑问道,“既然这么多人花重金看画,谢烟怎么不自己办烟波会,这简直是泼天的富贵!”


    奚华忧思难解,不禁对花垂泪。没想到枯黄的莲叶竟然泛起一抹淡绿,倾倒的莲梗慢慢变得挺拔,就连枯萎的花瓣也重新变成盛开的样子。


    以为是自己错,反复眨眼确认多次,池中莲花确实重开了。不敢轻易相信,撩开面纱,擦了泪细细凝视,望见莲花盛放如新。


    甚至瞧见,停在莲花花瓣间的新死的蜻蜓也有了动静,在吮吸花上的泪痕,尔后张开了轻盈的双翅。


    奚华摘下那朵莲花,掩在袖中,趁四下无人,快步回到母妃寝宫。在病榻前俯身,将重开的莲花献给病重的母妃。


    以为母妃见到这花会很高兴。已有初步猜测,的眼泪,可以让母妃像花一样重获新生。


    不料怜妃脸上并无色,全是惊惧,惊讶地问这花是怎么回事。


    奚华满心欢地说了,差点就极而泣,很想对着母妃大一场,让母妃好转。


    “跪下!”怜妃呵止奚华,一把揉碎了手中的莲花,“可知最厌恶这花?”


    奚华闻言大惊,怎么也没想到母妃会是这般反应,太震惊,整个人呆若木鸡,连跪下都忘了。


    “西都佛诞节上,曾是持莲圣女,那年南弋国君奚嵘巡游征战,途径西都时遇见了。不愿为远嫁异国,就在佛诞节当夜屠戮西都,强行带了。”怜妃从未打算将这些前尘往事告诉女儿,可是居然复活了一朵莲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奚华哽住,说不出一句话。


    “芙蓉榭那些莲花,不是种的,全是一人所为。隔着国仇家恨,居然还要为一人持莲,还妄想持莲的圣女只属于,说是不是疯了!”怜妃气急败坏,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病体如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居然说爱,懂什么是爱?根本不知过往,唯一珍爱的花是茉莉,却用莲花恶心!年复一年用这花提醒恨!从前的名字、如今的封号,早已厌恶透了!”


    疯了,真是疯了。奚华第一次听闻这些爱恨纠葛,身上居然流淌着那个恶人的血,简直不知在母妃面前该如何自处。


    “跪下!没同意,不许起。”怜妃重申的命令,少了昔日的爱惜与温情。


    奚华听命跪下,其实这不是母妃第一次凶。以往想离开月蘅殿外面,母妃从不允许。后每逢生辰之日,异瞳失光泽变成无用的眼睛,什么也不见,母妃又偏要在那一日撵出,让独自在外摸黑游,甚至连紫茶也不许出门陪。


    以前不理解母妃为何这样做,这次跪在地上却恍然大悟。


    原母妃也厌恶,原是父母孽缘的恶果,是天子手下的罪证,是母妃心上的伤疤。更何况在日食时分出生,还天生异瞳,是世人口中的妖女。


    以为母女连心,母妃总是爱的,其实并不,母妃也是冥冥众生之一,爱恨悲与人无异。


    是这世上万人唾弃的存在,怎配得到爱?


    “什么?从今往后,再也不许!”怜妃望着女儿发抖的肩膀,语气越发狠厉,像彻底厌恶了,拖着病体转身离开。


    奚华根本止不住眼泪,面纱已经湿透,沉沉附在脸上,浓重的黑影笼罩,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跪在原地,隔着阴影望见母妃一步步远,最后背对关上了房门,从始至终没过一眼。


    是因伤心而落泪,很快又想起要紧的事,找了杯盏盛接眼泪,只因今日偶然得知,的眼泪具有神秘的治愈能力,若是劝母妃饮下,或许能从病痛中痊愈。


    想以此赎罪,想要母妃原谅,不要冷冰冰抛下。所以在母妃空荡荡的寝宫中跪了一整夜,也了一整夜,直到眼泪都流尽,嗓音都沙哑。泪水装了几只杯盏,匀到瓷瓶里都装不满。


    母妃彻夜未归,临前说“不许起”,奚华也当真。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向冷清的月蘅殿忽然闹嚷嚷一片,紫茶跑进屋找,告诉怜妃昨夜在芙蓉榭的莲池中溺亡。


    奚华不知自己是如何芙蓉榭的,双腿麻木,站都站不起,双眼肿胀得睁不开。做梦一般,到了昨日凭栏处,望见莲池中所有残荷都被折断,一具尸身漂浮在颓败的莲梗之间。昔日的持莲圣女终是和莲一起凋谢了,就那样漂着,和最厌恶的花一起漂着,无人敢打捞收捡。


    奚华站在原地没动,说不出一个字,流不出一滴眼泪,双手还紧紧抱着一只白玉瓷瓶。全身冰凉,只有那瓷瓶被捂热。


    周遭热闹的宫人议论纷纷:“居然不,母妃死了都不。傻傻抱着那瓶子做什么?连紫茶都得比伤心,妖女果然是没有心的。”


    “因为不见吧,不见怜妃惨相,不知道怜妃死了。”


    宁昉还站在练剑的山崖上,没想到动作那么快,等反应过想要挽回,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暮色四合,余晖已无一点痕迹,再过不久,月色如水波倾泻,一日又将结束。


    从南弋回天玄宗以后,度过了很多很多个这样的日子,一开始还数着时日,后年复一年,连日月辉光都不敢直面。


    时至今日,晚霞绚烂,月光也重新温柔起。


    收了剑,轻轻眨了眨眼,离开山崖到身边,送回,路上问起:“师妹的灵植养得如何了?开花了吗?”


    奚华有点意外:“这么快吗?早上还没有发芽。”


    心中也意外:怎么会还没发芽?难道说一点儿也不想抱,是真的吗?


    **


    御岫峰钦云殿,天玄宗宗主宁怀之正对着水镜交谈:“天机阁神机妙算,不是从不会占错吗?”


    潋滟水光中浮现出天机阁阁主卜澜的脸:“靖元兄,当年天机的确显示晞明道君会渡劫飞升,出现这种结果着实令人费解。”


    “天机阁真的不到历劫的经过吗?”宁怀之问过好多次,想探知到底是什么原因。


    “其人的都可以,唯独这次,一片空白。”卜澜停顿片刻,一番斟酌后才说,“弟子白榆近日给星姬传回消息,说天玄宗大师兄晞明道君似与一新的外门师妹关系甚密,这件事靖元兄可曾知晓?”


    宁怀之未做回答,神色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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