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我希望您在我离去后,能劝他再娶一个妻子。
上巳节当天,林清源陪着刘元去了留侯张良的府邸,张不疑亲自迎他们进了屋,双方寒暄了两句后,张良便支开了林清源。
张不疑也挺有眼力见儿的,领着林清源就先出去了,如此一来,厅堂里便只剩下了张良和刘元两人。
张良虽是功臣元老,但也毕竟是臣,而刘元是长公主,虽非是君,但也分属皇室,是顶顶尊贵的。
按理说,该当张良给刘元见礼的,可刘元却执意给他行了礼,是晚辈对着长辈的常礼,张良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许久不见,留侯的气色仍是这么好。”刘元坐在他对面,语气轻松的说着话。
“殿下也不差啊,看来身体恢复的不错。”张良微微点头。
“您都知道了?”刘元并不意外。
“更具体的不清楚,但隐约也猜到了几分,殿下今日上门,不就是来求一个开解吗?”张良摇了摇头。
“不止是开解,我还想寻求留侯的帮助。”刘元正色道。
“帮助?”张良有些诧异,“是宫闱之事?”他猜测道。
“并非如此,”刘元却摇了摇头。
“在我看来,宫闱之事不过是两个女人的纠葛罢了,远不到麻烦留侯的地步,我要求的,是另一件事。”她很理智,清楚什么是该自己处理的。
“而且这件事,我只信得过留侯,也唯有您,值得我将其托付。”刘元言辞恳切,郑重其事的对他道。
“到底怎么了?”张良听到这儿,不禁皱了皱眉,他不是不好奇,但更多的,却是不安。
“太医说,我也就是这四五年的功夫了。”
而刘元,也果然上来就放了个大雷!
“这是怎么说的?”张良惊的好悬没直接站起来。
“我这一把老骨头,还硬挺着呢,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就……”他欲言又止。
“是哪位太医说的?准不准啊?或者我们再请别的医者瞧瞧?”他担心的很。
“是淳于意亲自给我号的脉,他师父是扁鹊传人,他也在宫里侍奉了也快二十年了,断没有说假的可能。”刘元如实告知。
“我记得你身子一向康健,如何就突然……”张良眉头皱的很紧。
“原也怪不着旁人,是我这次小产把陈年旧疾勾出来了,淳于意说,已经积重难返,最多也就这些寿数了。”刘元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话,张良心中不由涌上愧疚。
原是他想起了自己曾在此事中做的手脚,换句话说,刘元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是负有一定责任的,可惜如今木已成舟,他就算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张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暂且沉默。
“留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不怨别人,只一样,我放不下先生。”
“您也清楚,他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倘若我先他而去,只怕他真的要伤心坏了。”
“如果嫣儿还在长安,我也不会如此心焦,只因女儿已经远嫁,而我腹中孩儿也没了,若连我也去了,那么来日我担心,先生会受不了的。”
“我来求您,就是希望在我走后,您能够开解宽慰于他,令其不至伤心太过。”
刘元总算吐露了来这儿的真实目的。
说实话,这根本不算什么,就算她不来求,真到了那一天,张良若还在,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可她偏偏提前来求了,这也只能让他想到一个可能。
“清源还不知道?”虽是反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留侯。”刘元苦笑一声。
“先生这一辈子,身不由己的时候已经太多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其中有大半是我带给他的。”
“可他却从来没有怨怼于我,哪怕膝下多年只有一个女儿,他也从未责备什么。”
“如今临到了了,我又如何忍心让他再为我肝肠寸断呢?”
“如若我早些时候知道此事,那么不惜一切代价,我都要保住腹中孩儿,就算母子之间只能活一个,好歹有孩子在,他不会太过孤独。”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早先微微隆起的弧度,早已随着孩儿的离去而恢复了平坦,但她的心却久久平复不下来,甚至产生了难以抑制的遗憾和仇恨。
遗憾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丈夫,而仇恨,则来源于窦漪房对她的那一推。
或许当时对方不是故意,而是情急,可不管如何,结果都是她失了腹中孩儿,说什么不恨不怨,那都是骗人的。
就像早些日子她对丈夫剖白的那样,倘若不是因为此事涉及了小刘启的未来,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这件事虽压下了,但窦漪房还在,而且后者还觊觎她的丈夫,这就让刘元不可能忍的了。
就算不为别的,就为窦漪房不是个善茬儿,她也绝不会让对方接近自己这一生最爱之人的。
虽然她没有把这些说出来,但张良却已经猜到了什么,说起来,她和林清源的这场婚事,还是他和曹参做的媒,婚前的占卜结果,他们都是知道的。
可最后,还是迫于形势,让他们成婚了。
如今酿成这种苦果,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特殊的回旋镖了。
张良心里有点发苦,他这一辈子为先帝,为吕后,为当今陛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筹谋了,可从来没有一个,能让他产生如此后悔的念头。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殿下如今,有什么打算吗?”张良不得不问一句,“除了要我开解清源之外?”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在我离世后,能劝他再娶一个妻子。”刘元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殿下应该知道清源的脾气秉性,如若你真的离他而去,恐怕他绝不会再娶的。”张良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愿意他身边有除我之外的女子,可是……”,她咬了咬下唇。
“可是我不忍心,不忍心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那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刘元当然不愿分享丈夫给别的女子,但她更心疼他的遭遇和处境。
“又或许,将来等待他的,不只是孤独,还有危险,我是没有办法陪他到最后了,但我相信,留侯您一定会有主意的。”
“元儿求您了,在必要的时候,请帮帮他吧,千万不要让他在这权力的斗争中孤立无援,拜托了。”
话到此处,她郑重其事的给张良行了一礼,这仍是晚辈对长辈的礼节,也就意味着,她不是以公主的身份来压迫他,而是以晚辈的身份恳求他能够援手。
“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而张良听到这儿,也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了下来。
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除了当事人,也就没有别个知道了,不过林清源回来的时候,明显能看出来妻子心情不错,以为是张良的功劳,还特地道了谢。
到底是上巳节,张良也没留他们太久,只让吃了中午饭,便催着他们去玩玩,也好散散心。
林清源也有这个意思,便携刘元一起离开了这儿。
他们没有去灞桥人多的地儿,本想去渭水旁逛一逛,可又碍着河边风大没去成,刘元又说累了,林清源自是紧着她,送她上了马车。
他本也要上去的,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召开了随身的侍从,轻声吩咐了一句,眼看对方下去办事了,他这才也上了马车,夫妻两人结伴回了宫。
回到鸿台后,林清源哄了她一会儿,到后来自己却比她先睡着,刘元知道他这些日子也确实是累,便没吵他,只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下了床,去往了外间寻找什么。
等林清源午睡醒来后,发现她不在,正着急呢,却看到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瞬间这心就落了下来。
他走到她身后,却见桌上摆着好些首饰,钗环珠玉,品种倒多,但样式却不似寻常,因为这些发钗雕刻出的并非凤凰,而是金龙。
“这是母后摄政时戴的首饰吧,如何想起把这些找出来看了?”林清源拿起一支龙形金钗,有些诧异道。
“只是有些想母后了,拿出来看看,希望她能给保佑我,让我撑过这一关。”刘元也抬手摸了摸那些首饰,十分怀念道。
“你是母后唯一的女儿,她当然会保佑你,一切都会过去的。”林清源听到这儿,以为又勾起了妻子的伤心事,忙出言宽慰道。
“是,一切都会过去的,无论是痛苦,还是……欢愉,都会过去的。”她低声喃喃道,而眼神也越发坚定。
“以前我一直好奇,为何这宫里的女人戴的都是凤钗,唯有母后,可佩龙纹?”
“我也曾问过母后,先生,你猜她怎么说?”她伸手从他那儿拿回了那支龙纹金钗,抬头看着他道。
“她怎么说?”林清源顺着她问道。
“她说,所谓龙纹,凤纹,不过都是一个花样,只是人们以自己的审美赋予了它们不同的意义罢了。”
“别的女人戴凤钗,是因为她们的能力让她们只能依附于男人存在,只能在后宫里打转。”
“而母后,她说自己戴龙纹金钗,不只是因为她有治国理政的才能,更是因为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弱于任何男人。”
“她说,在权力的争斗中,其实无分男女,而只有输赢。”
“至于凤纹,还是龙纹,对她来讲,其实并没有区别,都只是彰显权力的一种方式而已。”
“但她说,权力也不是她最想要的,我问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笑而不语,说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当时我还小,并不懂她的意思,而现在我有些明白了。”刘元握紧了手中的龙纹金钗。
“明白了什么?”林清源轻声问。
“明白她要权力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我和盈儿,为了她最在乎的人。”
“先生,我也想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可是我不像母后那么坚强。”
“便是龙纹金钗在手,我也并没有感觉自己很厉害,很强大,我甚至觉得十分惶恐,我……”,她咬了咬下唇,很是惴惴不安。
“诚然你是母后的女儿,但你并不需要像母后,因为你就是你。”
“就算你坚持不下去,还有我在呢,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做你的后盾,你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的。”林清源握住了她的手,恳切的许诺和安抚着。
“母后不是一般的女子,而是会载入史册,与帝王同列的奇女子,你没有必要跟她相比。”
“因为世人常常看到母后的传奇,却忽视了她生命中的种种坎坷。”
“母后能得到这个殊荣,是她吃了常人所不能吃的苦,走过了浸泡着鲜血的荆棘之路。”
“而我不愿,也不想你和母后那般痛苦,哪怕这种痛苦会成就伟大也是一样,因为我舍不得你。”
林清源还以为她升起了效仿吕雉的心思,不由得有些担心,不是担心她会争权夺利,而是担心她会受伤。
而且他也清楚,刘元与吕雉并不相同,她对权力并没有那么强的渴望,刚才她说那些话,在林清源看来,更倾向于一种在觉得不安后,而主动寻求庇护的行为。
这也就代表着,她现在缺乏安全感,所以他才会出言安慰并许诺的。
“是,我当然知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而刘元听到他这么说,也放下了手里的龙纹金钗,接着就靠了过去,而林清源也是极其自然的搂住了她。
成婚多年,夫妻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人们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以前不觉得什么,现下倒是嚼出些味儿来了,只要我需要,就立刻有人依靠,这样果然是很安心的。”
“可是先生,有时候我又觉得,这句话太不好了,尤其是你我照镜子的时候。”刘元一边靠在他怀里,一边抬手摸上了他的一侧脸颊。
“你一直都是这样俊美,可我却已经红颜不在了,不免有些难受。”望着镜中的两人,刘元轻叹了一声。
“元儿,你闭上眼睛等一下,我马上回来。”林清源并没有接她的话,却神神秘秘的对她道。
“好啊。”也许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她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
而林清源也走到了门口,并从外头的侍从手里接过了什么,又回到了她面前。
“先生,你干什么呢?”刘元察觉到头上突然一重,仿佛戴了什么,不禁有些好奇。
“好了,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林清源没有回答,却让她自己看。
“芍药花环?都老夫老妻了,还弄这些做什么?怪难为情的。”她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头上果真戴了东西,又抬手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道。
“老夫老妻怎么了?时光会流逝不假,但我们的爱情却可以天长地久。”
“至于说容颜易老,我才不管那些呢,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样子,最好的妻子。”林清源搂着她,说着最热切真诚不过的情话。
“是啊,我们的爱情天长地久。”她笑了笑,靠在他身上,但眼里也闪过一丝悲伤,只是转瞬即逝,并没让他发现。
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就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显得温馨而美好。
第262章
越是尊贵的孩子,往往越不容易存活。
外面春暖花开,刘元出了月子,逐渐振作起来,大汉和匈奴有关良马和武器的谈判也取得了一个令双方都比较满意的结果,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林清源也坚信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的,所以他以更饱满的情绪和精力投入了生活之中。
他依旧是体贴的丈夫,为妻子画眉挽发,刘元也笑着接受他的体贴,但也不忘提醒他政务要紧,特别是这会儿汉匈两国缔结合约的关键时刻。
还有他们的女儿,远嫁草原的女儿,他们也该为她准备一些回礼和书信了。
这一点,林清源深以为然,他和妻子细细商量,并尽心筹办。
不过东西和书信还是其次,他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和这次匈奴使团的领头人谈一谈。
好在这次的匈奴使臣他也认识,正是老熟人,左大将呼衍氏。
只是双方的身份有些敏感,私下会面也着实不妥。
谨慎起见,林清源先跟刘盈报备了一声,言说自己和妻子有些礼物要转交匈奴使团,所以想与对方见个面。
姐姐和姐夫担心外甥女,要跟亲家一方嘱咐几句,那刘盈自然没有不允的。
而且他也相信,林清源是有分寸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都是最清楚不过的。
也因此,刘盈很大方的同意了林清源的请求,还吩咐人备了东西当见面礼。
林清源在典客府为匈奴使团准备的院落里见到左大将呼衍氏时,他正在厅堂中,并伏在案台前写着什么。
“左大将,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门开着,但林清源还是秉承了礼节为先的规矩,抬手敲了敲门。
“怎么会?太傅早已让人递过拜贴了,倒是我,没有亲迎,还望不要怪罪啊。”左大将呼衍氏把笔放下,起身站起去迎他。
“汉匈两国是亲家,你又是来走亲戚的,我又哪里会怪罪呢?”林清源则是笑了笑,直接抬脚进来了。
“陛下让我带了些礼物,请笑纳吧。”说着,他示意侍从把东西抬进房间。
“太傅今日来,不只是为了给我送礼的吧。”左大将呼衍氏一看这架势,有些好奇道。
“都说是亲家了,那我今日自然是来拉家常吧,左大将,介意陪我出去走走吗?”林清源发出了邀请。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客随主便’,那我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左大将呼衍氏笑了笑,如此道。
“那就请吧。”林清源抬了抬手道。
两人结伴同行,出了院落,一起走在花园里,而他们双方的侍从则远远的坠在了后面。
诚然典客府是接待各国外宾的地方,各处院落都不算小,在房间里谈话也是完全可以的。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林清源可不想被人探听到什么,这才会邀请他到花园里散步的。
就算灌木丛里有藏人的可能,但机率也大大小于房间内,特别是典客府里还有湖泊,在开阔的湖边,则更不容易被人窥探谈话内容。
所以林清源一路领着他在花园里转悠,看似闲游,但目的地却也明确的很。
在路上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切切实实跟对方拉起家常来。
“刚才左大将是在写信给家人吗?”林清源问道。
“是啊,我出门已经好几个月了,也该给家里报报平安了。”
“只是我们匈奴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我只能用别族的语言书写。”
“好在我家里的女儿们对汉人的文化很感兴趣,虽然她们还写不太全,但读一读书信还是没问题的。”左大将呼衍氏回答道。
“女儿们?左大将有很多女儿吗?”林清源有些好奇道。
“八个,我有八个女儿,第五个特别难管教。”他比划了一下。
“这孩子不比她其他的姐妹都有母亲疼爱,她的母亲死的很早,我作为父亲,也就难免多宠爱了些,结果就娇惯的不成样子了。”
提起自己的女儿,左大将呼衍氏的口气也变得宠溺又无奈。
“女儿家就该娇养,何况这孩子也确实让人怜爱。”林清源附和了一句。
刚才他听对方这话就知道,这人家里铁定不是一夫一妻,而是有很多阏氏,也就是妻子的。
不过他也无意冒犯,左右这婚姻观不同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尊重就是了。
“怜爱是真,可头疼也是真,也不知道将来哪个臭小子得了去,倒叫我省心了。”左大将呼衍氏开玩笑道。
“省心?不不不,左大将,你这是想多了。”
“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是说你在孩子身上投入的感情越多,将来也就越关注她过得好不好。”
“特别是女儿,毕竟,在每个老父亲眼里,要娶走自己心肝宝贝的家伙,都是不讨喜的臭小子。”林清源打趣道。
“所以,太傅这是想念小翁主了吗?”左大将呼衍氏看了他一眼。
“无时无刻,嫣儿离开我和她母亲快十个月了,我们都很想她,非常想。”
“尤其是在我妻子才失了腹中孩儿的时候,我很期望她能回家来。”
“那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互相关心体谅着对方,或许这样,能够更快的走出悲伤。”话到此处,林清源的情绪有些沉重。
“……长公主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太傅节哀吧。”左大将呼衍氏见他如此,不由得出声安慰道。
刘元小产的事,在瞒住内情后,到底还是要公布出来的,不然时辰到了,她又哪能生个孩儿出来?
也因此,这朝堂内外都是知道了的,不是没人猜到里头有猫腻,但是说实话,这又不干外人的事,他们便是想掺和也掺和不来。
大多数人的态度其实就和左大将呼衍氏一样,对其怜悯可惜,甚至于安抚劝慰,至于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劳你挂念了,”林清源也如以往应付别人那样,应付他一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越是尊贵的孩子,似乎就越是七灾八难的,汉宫里如此,你们匈奴王庭也是如此,冒顿大单于膝下子嗣也不丰。”
“所以我很担心嫣儿和她腹中孩儿的安危。”林清源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正题。
而彼时,他们两个也已经来到了位于典客府东南角的湖泊边,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周围是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之景,但他们谈论的话题却有些压抑。
“太傅,我保证,绝没有人敢伤害小翁主和她腹中的孩儿,如若有,那大单于和左贤王一定会扒了那人的皮!”
他的话,是在担心女儿,也是在质疑匈奴王庭的安危,左大将呼衍氏不得不做出回应,而且必须是正面且郑重的回应。
“我当然相信大单于和我的女婿,但是有一点我们也必须承认,拥有王族血脉和王权继承的孩子,总是比其他普通的孩子,多灾多难。”
“不过我坚信,嫣儿腹中的王子一定会平安降生。”这句话,他笃定的很。
“太傅?”左大将呼衍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是王子?”
“因为天命如此。”林清源笑了笑,神神秘秘道。
“……倘若真是位王子,那我想大单于和左贤王一定会高兴坏了。”左大将呼衍氏抿了抿嘴唇,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因为林清源说的没错,匈奴王族确实子嗣不丰,特别是男嗣,还是有正统继承权的男嗣。
“那么,就先让我这个外公为孩子送上一份贺礼吧,我打算给他起个名字。”林清源抬了抬下巴。
“可是太傅,王子的名字,一般是由大祭司占卜,而大单于决定的。”左大将呼衍氏觉得有点为难。
“我要说的,正是他们占卜决定后的结果,你可以等孩子的名字出来后,再告诉他们我取得是什么。”林清源挑了挑眉。
“……”,这一刻,神秘再一次侵袭了左大将呼衍氏的脑子,他想起了有关林清源这个人,流传在匈奴王庭的传说,他是带着神异在身上的奇人。
当时一听,只觉得虚无缥缈,现在看他这笃定的样子,他倒莫名的有了敬畏之心。
“那,太傅请讲吧。”他没了刚才的随意,倒显出许多恭敬来。
林清源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然后又很快恢复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除了孩子的名字之外,我还想拜托你带些礼物和回信给嫣儿,请告诉她,我和她母亲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们只盼着她早日诞下麟儿,一家欢乐。”林清源如此道。
“太傅这是……不打算把长公主的事,告诉小翁主吗?”左大将呼衍氏有些迟疑。
“女子怀胎十月,本就辛苦,也容易胡思乱想,既然如今事情已经了了,那又何必告诉她,惹她为之烦忧呢?”
林清源这意思就是默认了对方的话,不打算把家里的事告诉女儿了。
“太傅这个当爹的都考虑周全了,那我这个外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左大将呼衍氏其实也很赞同他的做法。
毕竟,小翁主这会儿怀着他们匈奴未来的王孙,也确实是不容有失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又谈论了些草原上家长里短的趣事,并约好什么时候把送给小嫣然的礼物和书信给他送来后,林清源就离开了这里。
数日后,匈奴使团踏*上了回程的路,带着他们和汉宫达成的盟约协议,以及一对父母对女儿和女儿腹中外孙的殷切期盼,返回了草原之上。
车队浩浩荡荡离开了长安,彼时,林清源和刘元正站在城墙上望着。
“先生,你说我们将来能有机会再见见嫣儿和外孙吗?”刘元靠在他身上,轻声问道。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跟你保证,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让咱们的嫣儿带着小外孙一起回来省亲的。”林清源搂紧了妻子,郑重许诺道。
“我信你。”她听到这儿,总算安心了,但眼底却是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她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做到这点,可她担心的是,自己看不到那一天。
林清源因不知内情,所以也不知她的担忧,只觉得她近来很没有安全感,便想方设法挤出更多的时间来陪着她,哪怕这会让他更累。
渐渐的,刘元也觉得自己不能再悲春伤秋的荒废光阴了,她必须为他,为女儿,为自己在乎的那些人做点什么,至少在这最后的年月里,不至拖累他们。
她开始振作起来,把宫务再次抓到了手里,她佩戴了自己母亲吕太后的首饰,但却不是那彰显权力和霸气的龙纹金钗,而是为了守护家人而存在的玉镯。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来自她大汉公主的骄傲,也是她作为吕后女儿的底气,更是代表了她自己的心意。
比起权力,刘元显然更爱自己的家人,她不是吕雉,也成不了吕雉,但在某种意义上,她们又是极度相似的。
这不止是因为她们血脉相连,更是因为她们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存在。
也因为她的振作,窦漪房的日子变得越发难过,这倒不是说刘元在吃穿用度上亏待了对方,她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
只是物质上的充盈并不能填补精神上的空缺,特别是这会儿无论是刘元,还是林清源,甚至是刘盈,窦漪房的丈夫,都不在愿意与其好好沟通的时候。
那种精神上的压迫和冷暴力,足以让窦漪房的情绪变得一天比一天暴躁。
可她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她本能够借助自己和刘盈的孩子们缓和气氛的。
可惜的是,现在小刘启不属于她,甚至对她敬而远之,而小刘武又还太小,不能给她什么实质上的帮助。
至于女儿馆陶公主,她下意识的觉得,女儿比不上儿子,所以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上面。
而窦漪房的兄弟们,弟弟窦少君已经完成了学业,并通过了科举考试,回到他们的祖籍清河郡去担任官职了,并不在她身边。
而哥哥窦长君最是会趋利避害的,眼看着窦漪房这会儿明显被冷待着,他哪里敢明目张胆的帮她去触当今陛下的霉头呢?
窦漪房现在简直孤立无援,可她到底是史书留名的奇女子,在发现形势对自己特别不利后,终于停止了自己无用的哭闹,并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寻找破局之法。
她变得平和而谦逊,并日日写着忏悔,不管是不是在装,至少收到她书信的刘盈不免有些动容,只是碍于形势,还不能放她出来。
而刘元则是冷眼看着她耍弄手段,并不做什么干预,只是对小刘启更加关心,事必躬亲,越发怜爱。
就在长安的汉宫里再度起风的时候,草原上的匈奴王庭也终于迎回了他们的使团,缔结的新盟约和大量礼物的到来,令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第263章
帝后失和久了,难免前朝会有所揣测。
出使长安的使团回到了草原,大批的礼物和合约缔结成功的消息令整个匈奴王庭都欢欣鼓舞。
左大将呼衍氏第一时间去向冒顿大单于做了详细汇报,而小嫣然的丈夫稽粥王子也在场,听说双方谈妥了,大家都挺高兴。
只是说着说着,左大将呼衍氏就给冒顿大单于使眼色,都是跟自己快一辈子的老部下了,冒顿一看就知道,这是有事儿要单独跟自己说啊。
“稽粥啊,你岳父岳母来信了,快拿回去给你阏氏看一看,还有那些礼物,都搬过去,让她先挑,你也多陪陪她。”冒顿信手拈来就是一个合适的理由。
“是,父单于。”稽粥也没怀疑什么,行了一礼后离开了王账。
“说吧,还出什么事儿了?”等儿子一走,冒顿就把目光投向了左大将呼衍氏。
“回大单于的话,确实还有件事,只是太傅不让臣告诉小翁主。”他行了一礼后,如实道。
“怎么了?”冒顿眉头一皱,疑惑的看着他。
“是长公主,长公主她有身孕了,但是孩子没保住,只是太傅不想让小翁主知道,特地嘱咐臣不要说,免得她担心。”
“还有,太傅似乎对我们王庭内部的安全有所疑虑,担心有人会对小翁主腹中的孩子不利。”左大将呼衍氏转述道。
“我看谁敢?嫣然肚子里怀的,是我们大匈奴的王孙,未来的继承人,谁敢害这孩子,看本单于不扒了他的皮!”冒顿一拍桌子,霸气侧漏。
“……大单于,臣和太傅进行了一次交谈,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臣感觉,长公主这一胎,怕是没得蹊跷,似乎和权力有关。”
“也因此,太傅才会担忧起小翁主腹中孩儿的安危的。”
犹豫了好一会儿,左大将呼衍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是说,我这个亲家担心我们匈奴内部会有人为了王权而故意谋害本单于的第一个王孙吗?”冒顿何许人也,他一听就想到了关键。
“恐怕,正是如此。”左大将呼衍氏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兀离绝对没这个胆子。”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冒顿就两个儿子,稽粥显然不可能谋害自己的骨肉,而至于小儿子,冒顿只想想就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
“可是兀离王子,似乎确实对小翁主有好感,而且他素来耿直,臣是担心……”,左大将呼衍氏点到为止。
冒顿一听这话就明白,这是怕兀离会昏头,做出篡夺王位,觊觎兄嫂的事来。
其实左大将呼衍氏的担心,也确实不无道理,毕竟,在他们草原上,什么道德伦常,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都是渣渣。
而且兀离王子也确实不是安分的性子,他之所以现在还没成功,主要是他太莽撞了,根本不被冒顿和稽粥以为威胁。
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涉及到了匈奴王族的延续,还有汉匈联姻的稳定,冒顿也不得不上点心。
“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但他并没有当下表态,只是挥了挥手道。
“是。”左大将呼衍氏自觉提醒到位了,也就不再多言,恭敬的行了一礼后退下了。
而冒顿一个人在王座上待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找来了自己的亲卫,让其抽调一部分精锐去保护小嫣然,与此同时,还吩咐加派人手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看来,左大将呼衍氏的话,到底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和担忧。
虽然他心里仍不认为自己那个莽撞的小儿子有这个胆子敢造他的反,并谋害家里的新一辈王孙,但早做准备,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说穿了,他还是不放心,谁让他自己就是弑父上位的,儿子们有没有遗传他的性格,那还真的挺难说的。
但他的担忧并不为稽粥所知,他正陪着小嫣然看书信,挑礼物。
旁的金玉珠宝,绫罗绸缎摆了一地,那些显然是珍贵的,但小嫣然却更喜欢自己爹爹娘亲送的温馨童趣的东西,比如拨浪鼓,小玩偶,还有各种活计鲜亮的小衣服什么的。
“我小时候家里都是这样的动物玩偶,听娘亲说,都是我爹爹亲自设计的,怎么样?可爱吧。”
嫣然拿着一只小兔子的玩偶在稽粥面前晃了晃,笑的眉眼弯弯的,可见是开心的紧。
“可爱,可爱的很,岳父大人送了这许多,等我们的孩儿出生了,可就有的玩了。”稽粥也笑着附和道。
“可不是?还有这拨浪鼓,可以拿来逗孩子。”
“还有这个,虎头鞋,虎头帽,最是体贴不过了。”她放下玩具,拿起那些小衣服小鞋子,细细打量着,心下越发满意。
“我看着也好。”稽粥也拿了一只小虎头鞋看。
“诶呦!”他正稀罕着呢,却突然听她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当即他就紧张起来。
“没有不舒服,是他在动。”嫣然回了一句。
“谁在动?”稽粥还没反应过来。
“是我们的孩儿啊,”嫣然难得见他这幅傻爹爹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摸摸,是不是在动啊。”她说着话,就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隆起的腹部。
“真的在动啊。”稽粥也觉得稀罕的紧。
“他不止会动,还能听见呢,你跟他说说话吧,说些道理给他听,在我们那儿,这也叫胎教呢。”嫣然笑着道。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们匈奴的王孙呢。”稽粥一听这个,又惊又喜,他小心翼翼又摸了摸妻子的肚子,郑重其事道。
“随你吧。”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的嫣然又是一笑。
不过她也乐得他陪着自己和孩子,便没有阻止,并顺势往他身上一歪,稽粥也很自然的就把她搂进了怀里护着。
在匈奴王庭,有冒顿大单于在,一切还算安稳,只是远在南方的长安汉宫,就没这么平和了。
自窦漪房开始自救,便日日让人上表心意,言忏悔之过。
而刘盈看过之后,也确实动容,更何况,她又是他少年倾慕,曾拼尽全力求娶之人,老是冷待对方,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本是家事,他又不好跟朝臣们言说自己的为难与烦闷,思来想去,还是跟林清源说说比较好。
当来自宣室殿的传召到了鸿台的时候,林清源正在看书,听闻刘盈找他,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急急的就赶了过来。
“这是何事让我们的陛下这般为难啊?”林清源一进了门,就看到刘盈正歪在座位上,眉头也是紧皱着,可见是遇到事了。
“这是漪房的书信,先生也看看吧。”刘盈招呼他上前坐下,并递给了他一叠帛书。
“她说她忏悔了,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林清源只看了一眼,心下就是一沉,他没有仔细翻阅其中的内容,反而把目光投向了对方,并轻声问道。
“朕,不,我……”,刘盈犹豫不决,但却主动换了自称,可见他打算把这件事降到家事,私事的程度来看。
“先生,姐姐的事,漪房确实有错,我不包庇她,也做了处置,可她到底是我的妻子,是孩子们的母亲,现下又认错态度良好,我,我……”他有些说不出口。
“你想放她出来?”虽然是问句,但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不不不,我又岂会这么轻易放她出来?倘若我真的答应了,那我怎么对得起姐姐呢?”刘盈否认的很快,可是他眼里的纠结也让人看的分明。
“可你这样冷落着她,关着她,难道就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了吗?”
“诚然如你所说,她是你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如若你一直这般冷待,那无论是于家,还是于国,都是无益的。”
“帝后失和久了,难免前朝会有所揣测,而后宫不稳,这家里头,亦是过不了一点安生日子啊。”林清源叹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同意让我把漪房放出来吗?”刘盈听出他有松口的意思,眼前瞬间一亮,但又觉自己太过欣喜,有些不妥,故而小声试探了一句。
“所以你果然还是想放她出来吧。”刚才只是猜测,如今林清源却已经确定了。
“先生,我,我……”,刘盈难得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慌。
“你后宫除了她之外,并无其他嫔妃,我和你姐姐,也不是不心疼你。”
“还有启儿……”,话到此处,林清源叹了一口气。
“她说到底是启儿的生母,便是千错万错,也不能惩罚太过,不然将来启儿也难做。”
说实话,他心中何尝愿意这么轻易就放了窦漪房?可现如今,双方也确实不易再僵持下去了。
“那,那姐姐那儿,怎么办?”刘盈听到这儿,心下愧疚的很,这也让他更加不敢去跟刘元提这件事。
“……”,林清源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是打算让自己去解决了,谁说刘盈不像刘邦的,这占便宜没够,且得寸进尺的无赖样,不挺像的吗?
“我会跟你姐姐好好谈谈,相信她会理解的。”压下心里的吐槽和腹疑,他给出了承诺。
“姐姐会不会很生气?万一她不答应怎么办?万一,万一她怪我,那……”,刘盈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你和元儿一母同胞,你心疼她,她又如何不体谅你?到底是一家子骨肉,我想她会想通的。”林清源趁机打了感情牌,加深刘盈的愧疚。
“是,姐姐最是疼我了。”而刘盈也果然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觉得自己愧对刘元。
“先生,要不然,要不然……”他甚至想要反悔。
“要不然什么?”林清源甚至给了他一次机会。
“……没,没什么。”刘盈犹豫了半天,还是低下了头,讪讪的回了一句。
“不痴不聋,不作家翁,这人呐,在有些时候还真是不得不妥协,不然这日子又怎么能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呢?”
林清源见状,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嘲讽,总归没由来的突然说了这样一番话。
“陛下,倘若你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然后,他对着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一如既往。
然而刘盈却莫名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流失掉了,特别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的时候,这种失去的感觉,仿佛在被放大,让他整个人心里都空落落的。
“先生……”,他下意识的伸手想挽留他,可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了这里。
当珠帘垂落下来,遮挡住最后的余光时,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刘盈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清源回去后,也没立刻跟刘元说这事儿,而是在晚膳结束了,夫妻都换了轻便的睡衣时,才开了口。
“元儿,盈儿想放她出来。”
“是吗?那就放她出来好了。”彼时刘元正在梳头发,听到这句话,只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便若无其事的回了一句。
“元儿,你真的愿意让她出来吗?”林清源很是担心的看了妻子一眼。
“我当然不愿意!我只要一看到她就必然会想到我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刘元重重把梳子扔在了梳妆台上,恨恨道。
“那你这是?”她这个反应,反倒让林清源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才是正常的啊。
“可我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顾及着盈儿的想法和启儿的颜面。”
“我这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在乎的人,为了这个家,我可以忍耐!”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答道。
“……”,提到孩子,他是止不住的愧疚。
“元儿,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他起身站起,走到妻子身后抱住了她。
“委屈是真,但不是你带给我的,我从不怪你,只怪自己身在帝王家,方有这么多的为难和掣肘。”刘元噙着泪,回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低声喃喃道。
“所以这才是生活啊,谁人没有自己的无奈和心酸呢?”林清源也颇有些感慨。
“不过元儿你放心,就算她出来了,我也不会允许她再伤害你的!”这话他说的斩钉截铁。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不会允许,她再敢伤害我的。”话到此处时,她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但很快就垂下眼帘,将其掩去。
林清源因为抱着她的缘故,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顾着心疼她了,丝毫不知,妻子也有了自己的小想法。
第264章
我落难时,不见你援手,如今我又爬起来了,你倒巴巴的凑过来。
听说林清源说服了刘元,刘盈终于松了一口气,时隔数月,他也终于再次来到了椒房殿。
听着外头的高声通报声,窦漪房迅速调整好状态,跪下迎接他。
刘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都温婉了不少。
他下意识的想伸手扶她一把,就像以前那样,可他却突然想起姐姐因她而失去的那个孩子,还有姐姐悲痛欲绝的目光。
“起来吧。”最后,刘盈还是没有伸手,而是叫她自己起来,语气还带着刻意营造出来的冷淡。
而窦漪房听他这么说,那本就怨恨他的心情,也变得更加深刻,只是她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谢陛下。”她装着一副我见犹怜,双眸含泪的感激模样,似乎只要他能来,她就高兴的什么似的了。
刘盈一看这架势,心当即就软了三分,可是又拉不下脸来,立刻去哄她,便径直走到了厅堂的案台后坐下。
“朕许久没有来看你了。”他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先打出了一张感情牌。
“为着姐姐的丧子之痛,朕不得不严惩你,所以一直忍着不来看你,可是今日不同。”
“朕记得,今日是你我定情的日子。”他换了称呼,“所以,我想来看看你,就是不知道,你是否高兴?”
明明是他想她了,可偏偏要她亲口求着他,窦漪房一瞬间就明了他的意思,心下分外不屑,但面上却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陛下还记得我们的定情之日,臣妾自然是高兴的紧。”她眼里噙着泪,再次俯身跪拜于他。
“行了,起来吧,到我身边来。”刘盈见状,这心里当即就再软了三分,口气也缓和不少,带着些亲昵的招呼她。
“诺。”窦漪房听到这儿,起身站起,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他面前,但又有些犹豫,是否要真的坐下去。
“来吧,你我结发夫妻,怕什么?”刘盈见状,直接朝她伸出了手。
“诶。”窦漪房听他这话,眼睛都亮了亮,随即把手搭在他手上。
时隔数月,夫妻两个再度相逢,自是柔情蜜意更胜以往。
而彼时,在鸿台,林清源也正陪着刘元在房间里,他在看书,而她在处理宫务。
“先生,你听,外头是不是莺鸟在唱歌?它们叽叽喳喳的,可真热闹啊。”刘元看向半开的窗户,突然冷不丁的来了句这个。
“是啊,如今是春夏之交,花红柳绿,这些鸟儿莺儿的,不愁吃穿,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在枝头唱歌了。”林清源放下了手中的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他话音未落,就突然想起早起宣室殿朝会结束后,刘盈那急匆匆朝着椒房殿去的模样,想来是找窦漪房去了,而刘元掌管宫务,哪里会不知道呢?
“元儿,你是不高兴盈儿去椒房殿吗?”他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句。
“人家是正经的夫妻,要见面也是应有之礼,我一个早就嫁出去的姐姐,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刘元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还说没有不高兴呢,这眉头都快打成结了。”林清源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眉心。
“好吧,我确实不高兴,但不是因为盈儿去见了她,而是我不想见她,但又不得不见她。”
“虽说宫务已经全然归到了我手里,但她毕竟是皇后,有些事,还是要跟她说说的。”
“就算不提这些公事,那家里的和睦,也要求我这个做大姑姐的必须得见她一面,可我偏偏就不愿意和她虚与委蛇!”
“我更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去直接挠花她那张假惺惺的脸!”刘元跟他吐露了心声,但最后更是恨恨道。
“……那这不这样好不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见她吧,总归这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点了,你觉得如何?”林清源思虑再三后,握住她的手,提了个折中的主意。
“有先生陪我,那自然没什么不妥的。”刘元本来不愿意让他再见窦漪房的,可转念一想,这也未必不是一个打击对方的好机会,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就这样,他们夫妻达成了一致,而另一头,刘盈和窦漪房也重归于好,当晚便留宿在了椒房殿里,好一番你侬我侬的热切交流后,两人腻在床榻上说着话。
“之前我是用了你生病的由头这才把事情平息了下来,如今一切恢复正常,你也该去拜见姐姐,千万记得,不要和她起冲突,我可不想再左右为难了。”刘盈再三嘱咐道。
“陛下放心吧,臣妾谨记于心就是。”虽然心里超级不高兴,但窦漪房嘴上却说的漂亮的很,态度也是恭敬又温顺。
“总之你只要记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那就再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姐姐又素来是面和心软的脾气,你多说点好话,她应该不至于太为难你的,明白了吗?”刘盈继续嘱咐。
“是,臣妾明白了。”窦漪房自是答应下来。
“那就好,时辰不早了,我们休息吧。”他听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然后如此道。
“嗯。”窦漪房也应和着。
就这样,他们夫妻两个也达成了一致。
而这次会面,也没有拖延太久,只在三天后,窦漪房便亲自来到鸿台拜访。
这次她没有带太多的宫女,就连衣服都选的清雅而低调的蓝色,加上如今这低眉顺眼的模样,一眼看过去,倒和以前不一样了许多。
林清源有些惊讶,但觉得她的这些变化也不错,总归不像以往那般,让人看着就攻击性十足。
而刘元则是冷眼相待,并不为她的打扮所动摇,因为她太清楚眼前这个女人是如何善于伪装的了。
但不管如何,刘元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和平,任由窦漪房随他们夫妻一起进了厅堂。
为了让气氛缓和些,林清源一早就让人把房间里的布置修改了一些,使得他们三个坐在了三个方位,林清源在正中,刘元在左侧,而窦漪房则坐在了右边。
林清源作为东道主,主动吩咐人端了茶点招待窦漪房,并首先开了口。
“皇后娘娘气色不错,看来是修养好了吧。”
“承先生吉言,这也不全是我自己的功劳,陛下也是出了力的。”窦漪房见他主动和自己攀谈,心下欢喜的很,可碍于刘元在场,也不好说什么亲密之言,只能如此回答道。
“盈儿自然是出了力的,不然皇后你这病又怎么会好的这样快呢?”而刘元只一眼就知道她还在惦记着自己丈夫,当下就冷笑一声,不冷不热的给了她一句。
“这几天我在宣室殿和盈儿谈话,他也时常惦记着你呢,昨儿还说起天气热了,要少府多送些冰块到鸿台消暑,可见他这个做弟弟的是何等的看重你。”
眼看着两人就快掐起来了,林清源只好下场阻拦,并先开口安抚妻子。
“那是自然,我和盈儿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最是亲近,我们的情谊,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能比得过的。”
刘元听到这话,心下骄傲不已,抬了抬下巴,言语间也夹枪带棒的,她针对的是谁,在座的都清楚。
“陛下和长公主之间自是深情厚谊,宫中人尽皆知,再没有什么不妥的。”窦漪房倒也能忍,竟是附和了一句。
“……”,刘元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没出了,这话也不知道怎么接,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林清源。
“早些时候盈儿跟我说,嫣儿又托人送信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元儿,你和我一起吧。”
“至于皇后娘娘,若是无事,就请自便吧。”
而林清源也着实不愿意再受这个夹板气了,赶紧寻了个理由,就打算结束这场谈话。
“嫣儿的信自然是要看的,只是这宫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和皇后说上一说,这就让人走了,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刘元不愿意见窦漪房是真,可想刺激对方也是真,所以在林清源递了台阶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配合,而是明里暗里的开始点窦漪房。
“长公主说哪里话?都是一家子骨肉,没得讲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何况小翁主远嫁匈奴,难得来一封信,我也不好拦着你们的天伦之乐不是?”
“至于宫务,陛下既然已经全部移交给了长公主,那想来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和我说不说的,也没什么要紧的。”
窦漪房心里气个半死,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但碍于林清源在场,只能硬生生的把胸中怒火压了下去,端出职业假笑,跟她说着没什么营养的客套话。
“哼,你倒是大方。”刘元见她这般模样,心下更是不屑。
“先生,我想看嫣儿的来信了。”不过她也无意再跟这个虚伪的女人说什么了,便转头看向林清源道。
“那好,我们这就去吧,皇后娘娘,你请自便吧,我就不送了。”林清源也是配合的起身站起走到刘元身旁,并对窦漪房下了逐客令。
“那我就不打扰了。”窦漪房勉强维持住了唇角的假笑,然后离开了这里。
只是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她才出了鸿台的门,正好撞上了回来的小刘启。
“姑母,姑母,你看我给你带……”,他高兴的捧着一个盒子往这儿奔来,可抬眼先看到了窦漪房,瞬间这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就连步伐都缓下许多。
“儿臣参见母后,愿母后长乐未央,永受嘉福。”他走到窦漪房面前给她行了一礼,规规矩矩,没有半分不妥,但就是莫名的带着一股子疏离之感。
“启儿快起来吧,你我母子之间,不必如此拘束的。”窦漪房有心想和儿子套套近乎,便伸手想扶他一把,结果小刘启却主动后退了一步。
“先生教导儿臣,无论何时,礼不可废,母后见谅,如若无事,儿臣先告退了。”说罢他再度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抱着盒子进了鸿台。
只留窦漪房自己在原地,她伸出的那只手都有些僵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而等她鼓舞勇气再次回头想看一眼儿子的时候,却正好见他扑进了刘元的怀里,捧着盒子献宝似的跟刘元说着话,两人亲亲热热,好不欢喜。
而林清源则在一旁笑着陪着他们。
远远看去,他们就好像是一家人一样,而她这个亲生母亲,却仿佛是个外人。
尽管早就知道长子的心偏向了刘元,可真的直面这一幕时,窦漪房还是觉得刺眼的很,但最后她也没能做什么,只一甩袖离开了这里。
而她没有看到,刘元抱着小刘启夸赞的同时,看向她的那个眼神里,闪耀着一种名为幸灾乐祸的光芒。
窦漪房走在宫道上,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总之不太好受,她现在很需要安慰,可等她回到椒房殿里,迎来的却是哥哥窦长君的恭喜。
“哥哥一口一个恭喜,本宫倒是不知这喜从何来啊。”
窦漪房看到他那个谄媚的样子就心烦,可又碍于是亲哥哥,不好直接赶他走,只能不软不硬的刺两句。
“那当然是恭喜妹妹复又得宠了啊,我早就听说了,陛下与你重修旧好,且最近日日宿在椒房殿,可见是看重你呢。”窦长君兴冲冲的凑过来道。
“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是为了这个,”窦漪房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眼看着自己又起来了,他想接着沾光,所以这才巴巴的跑了过来。
“可他看重我,与你又有何干系呢?我落难时,不见哥哥援手,如今我又爬起来了,你却又凑过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实在是气不过,刚才又受了刺激,这下子也就不忍了,直接一股脑的冲着窦长君发泄出来。
“话不能这么说啊,之前你落难,我和少君不是都帮你了吗?至于说禁足期间没来看你的事儿,那我也是不得已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为了长公主小产的事,陛下是动了真火了,那我哪敢跟他对着干啊,没办法,也就只能委屈你了。”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啊,这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我靠着你不假,可你不也得需要我给你办事儿吗?”
“咱们这叫各取所需,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以前我给你办了那么多事,可都是尽心尽力的啊,妹妹,这临到头了,你可不兴玩过河拆桥那一套的啊。”窦长君说的头头是道。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是吧。”窦漪房简直就快被他气笑了。
“那倒是不用,都是一家子骨肉,说这些没的生分了,不过我这儿也确实有点事儿想求你帮忙。”
前半句窦长君说的有多大方,后半句就有多市侩,就连半点磕绊都不打,这就无缝衔接,要她回报自己了。
“想求我帮忙是吧,好啊,那你就先帮我办一件事吧,我要见先生,单独见他!”他直接要好处,窦漪房也不甘示弱,立刻就提要求。
“你疯了吗?”而窦长君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这个。
“我的意思是,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该忙着抓紧笼络住陛下的心吗?”
“再说了,你才让长公主失了孩子,那可是先生的亲骨肉,他这会儿怨你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和你单独见面呢?”
“就算他肯见你,那我也不放心啊,万一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窦长君很是为难,委婉的劝她不要异想天开了。
“他见我之后态度如何,那是我要操心的事。”
“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让他答应来见我,不然你所求的事,那我也无能*为力了。”窦漪房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威胁道。
“……好吧,我想想办法行了吧,真是一辈子的劳碌命,没个享福的时候啊。”窦长君无奈的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第265章
窦漪房,你拥有很多东西,也有很多人爱你,而唯一没有,也不该有的,就是我!
窦长君找到林清源的时候,他正在典客府里和几个罗马人交谈,库尔提乌斯和盖伦这两个罗马使团的领头人更是陪着笑脸,殷勤备至。
虽说自己妻子这一胎,他们未曾帮上什么忙,但林清源倒也没有怪罪,因为事情到底如何,他心知肚明,断断没有迁怒旁人的道理。
就算罗马的剖腹产的医术没用上,但这些罗马人对林清源来说,还是有别的价值的,比如说,混凝土技术。
他犹记得在历史上,古罗马就已经有了高层公寓样式的住宅,还有历经千年而不衰的斗兽场,这些建筑大多都是用混凝土制作的,方能承重数倍于其他材料,并留存许久。
林清源自然知道现代的钢筋混凝土技术也能做到这点,但奈何他不知道具体的配方。
如果让少府研究的话,免不了要走许多弯路,倒不如直接从罗马人这儿询问,然后设法改良,反而容易的多。
正好这些罗马人也为自己总是白吃白喝却又没帮上忙有些歉疚,林清源也就顺势过来多与他们见了几次面,为的便是这个混凝土的技术。
当然,在交谈中也免不了打探一些消息,不过对于这些罗马人,他并没有显得过分热情,也没有特别冷淡,大抵保持了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异族嘛,总是畏威而不怀德的多一些,那么保持一定的距离,对双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林清源纵横官场这许多年,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意外的是,他以为的很珍贵的混凝土技术,这两个领头的罗马人反而不觉得什么,他问,他们也就说了,只是不怎么详细。
就好像这玩意儿不是贵族子弟该接触的,但也并非一点都不知道的那种。
这给林清源的感觉有点怪,就好像当初他在现代生活也知道很多信息,但不是自己本专业的或者自己喜欢的,真心去了解的,就不甚精通一样。
‘也许我错估了混凝土在这些罗马人眼中的价值。’林清源心下暗暗猜测着,并准备再试探两句。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想,那么拿下这项技术所付出的代价或许会比想象中的要少的多。
既能以小搏大,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库尔提乌斯和盖伦见他对这个感兴趣,立刻就找了几个身份比较低的随行成员过来讲述,里头还真就有搞建筑盖房子出身的。
虽说此时的罗马是共和国,对公民很好,但也不是所有的公民都能光享受而不干活的。
说穿了,就是在罗马共和国里,人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除了库尔提乌斯和盖伦这两个领头的来自贵族家庭,有权有钱之外,其他随行的罗马人,多是在家乡过得不怎样的。
不然也不会选择千里迢迢的出使东方,这摆明了是打算搏一搏前程和富贵的。
而林清源也在接下来的交谈中,看出了这点,并锁定了几个自己需要的人才。
这让他的心情尤其好,吩咐准备宴席,要和他们喝一杯,期间推杯换盏,气氛着实不错,直到窦长君的突然到来。
对方言说有急事寻他,且一副不好当着外人面讲的样子,林清源也只能先行告辞离去,让典客府的官吏代他陪客。
然后,他便离席了,出了典客府的门,林清源就要上马车,而窦长君也想跟上去时,却见他突然回头。
“你最好真的有要事,否则我不介意再让你尝尝什么叫物理服人。”林清源看着他凉凉道。
“先生这是说哪儿的话?那我要是没事,哪儿敢往你跟前凑啊,我这次真的是逼不得已啊。”窦长君讪讪道。
“上来吧。”一听这话林清源就知道是避不开了,只能招呼他一起。
“是,这就来。”见他没拒绝,窦长君当即就喜笑颜开的跟上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宫里走,看着悠闲的很,然而马车里面的气氛却并没有这么自在,特别是在窦长君说明来意之后。
“被关了这些日子,我以为她是真想通了,谁知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林清源听说窦漪房还想单独见自己的时候,心下唯一的感觉就是不可思议。
自己妻子腹中的孩儿因她而去,如今她却还要见自己,这人怎么能这样呢?或者说,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前些日子盈儿说她病好了,可现在看来却是不尽其然,依我看,她要见的不该是我,应该是太医才对。”
理解不了对方的脑回路,林清源也不想去理解,所以很不耐烦的吐槽了一句。
“谁说不是啊,我也觉得她病的不轻。”出乎意料的,窦长君竟然附和了他,但随即话头一转。
“可先生也清楚,偏偏她得的,不是身上的病,而是心病。”
“俗话说,这心病还须心药医啊,要不然,先生就赏个脸,再应一回邀请吧。”说到这儿,窦长君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十分诚恳的拜托道。
“……汝脑有疾否?”这套熟悉的无赖做派让林清源都快气笑了,直接骂了他一句。
“先生说我有,那我就有,”岂料这人却恬不知耻的接了下来,“这骂完了,出气了,那是不是能答应了?”他还揪着不放。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清源根本不想理他,“来人,加快速度回宫,立刻去鸿台。”他高声吩咐了一声。
“这回宫自然是要回的,只是不能先去鸿台,还是请先生跟我走一趟吧。”窦长君却这般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清源感觉到马车并没有如他吩咐那般加快,又听对方说了这话,瞬间目光就变得十分凌厉。
“窦长君,难道你还敢劫持我不成?!”他皱紧眉头质问。
“先生说哪儿的话,我这怎么是劫持呢?顶多算是强制请客罢了。”窦长君摆了摆手,赶紧澄清。
“先生放心吧,我们这正是回宫去,我也不会对先生怎么样的。”
“只是想请先生开解开解我那病的不轻的妹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念头。”他说的信誓旦旦,一派诚恳。
“哼!”林清源根本不信他,直接别开了头,简直连看他一眼都欠奉。
窦长君见到对方这等恶劣态度,也不由得苦笑起来,说实话,但凡有一点别的法子,他又哪里愿意这般得罪他?
可偏偏他除了这个损招外别无他法,就这,估计还只能用一次,依照他对林清源的了解,此事可一不可再,人家也不会老是由着自己算计的。
确实林清源不会任由窦长君摆布,可他也清楚,今天这趟怕是非去不可了,而他也有意对某些事做个了断,故而没有再做声。
当然了,他现在也确实不想搭理窦长君这个混账东西,并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真的给他点颜色看看,好叫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么好算计的!
就在他心有思量的时候,马车不紧不慢已经入了宫,只是也没到椒房殿,反而沿着一条小路去往了偏僻之地。
等窦长君请他下车,而他抬头一看,却见正是冷宫的位置。
“你倒是挑了个好地方!”林清源冷哼一声。
“……”,窦长君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时辰不早了,先生快进去吧。”
林清源没理他,直接进了门,而窦长君则是立刻开始扫尾。
而当林清源进去之后,就看到窦漪房早已等在了那里,她正在院中望着那殿宇。
“先生告诉过我,这里原是先帝的戚夫人住的地方,昔日有多华贵,如今就又多破败,物是人非,不外乎如此了。”窦漪房感慨道。
“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林清源停在她身后三步远。
“为何不提?先生不是教过我吗?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看着戚夫人的下场,就难免会想到我自己。”
“其实说起来,我和她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不过都是依附皇权而生的菟丝子罢了,若帝王宠爱,就鲜妍明媚,若帝王厌弃,便衰败萎靡,何其可悲?”
她说着哀伤,但眼里却全是冷厉,只是一转身面对他的时候,又低眉顺眼,我见犹怜。
“你知道的,这家里没人苛待你,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你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林清源已经不耐烦再安抚她了,特别是他如今因她而失去了一个亲骨肉的情况下。
“我有责任?!”
“那你呢?刘元呢?刘盈呢?”
“我是有责任不假,但你们就可以这么冠冕堂皇的站在高处审判我了吗?”
“你说家里没有苛待我,是,确实没有苛待,因为你们从来也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过!”
“我的丈夫疏远我,我的儿子离开我,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他却……”
“够了!”
如果说前头的话语还可以算作是她的自怨自艾,那最后这句就让林清源再也忍不了了!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为谁付出全部,你的喜欢也并非一定会得到回应!”
“生活本就是在不断妥协中前进的。”
“漪房,你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么多年,难道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他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啊。
“我没有长进?如果你问的是我的心,那我就是没有长进,而且死不悔改!”
“毕竟,情之一字,哪有对错可言?”她仍毫不退让。
“情是没有对错,但人不能没有廉耻,不然与禽兽何异?”林清源皱紧了眉头。
“如果你今天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那就恕我失陪了,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的耐心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只是他的教养压着他说出了这番还算体面的话,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更重要的事?陪着刘元吗?你就这么在意她?”
“你难道忘了,当初是她母亲以权势逼你娶她的吗?!”窦漪房眼看他要走,竟是口不择言起来。
“……是,诚然这桩婚事一开始并非我所愿,但我现在也确确实实爱上了她,离不开她。”林清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你对她那不是爱,而是被迫屈从于权势,委身于责任!”
“你不爱她,你根本就不爱她!”
“而你之所以离不开她,只是因为她用婚姻的枷锁束缚住了你!”
“人生而自由,不该被这些外在的东西束缚的,先生,这都是你教我的啊,你难道忘了吗?!”
比起别的,窦漪房显然更在意他心的归属,以至于现在彻底破防,不然也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没有忘,正是因为人生而自由,所以才会愿意为了在乎的人妥协!”而他的回答,一如刚才那般坚定。
“至于是因为权势,还是责任,我和元儿之间本不用计较这么多,因为她爱我,而我也一样!”他说的斩钉截铁,并再也不想跟她纠缠下去,转身欲走。
“她哪里是爱你?她不过是为了利用你!”
“当初她的母亲就是如此,如果当年的你毫无利用价值,那又何来你们的婚事?!”
窦漪房三步并作两步越过他,并挡在他身前,再次发出了质问。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这桩婚事的确是这么来的。”
“但我现在无比感谢当年的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不然我如今也不能够得享尊荣富贵,还有机会实现心中抱负。”
“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很公平,也符合道义,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满,甚至颇为感激。”
“因为这桩婚事哪怕并非出自我自愿,但我却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
“成亲这么多年,元儿事事以我为先,又为我诞下了女儿,一家和乐,我再没有什么可怨怼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而她,也看的出来,可正因为看出来了,这心里才更加接受不了。
“你们一家和乐,共享天伦,那我呢?我又为什么该遭受这些?”
“父母早逝,兄弟不亲,儿子不爱,我又造了什么孽,合该承受这样的罪与罚?”
“先生,我情愿你是骗我的,你哪怕骗骗我也好啊,告诉我,你只是在说气话,你根本不爱刘元,这样我心里,也能有所安慰,不行吗?”
她不惜跪下来求他,眼里噙着泪,几乎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就只想求他一句软话。
“漪房,我知道自己对不住你,可是我……”,他扶她起来,“我连自己都骗不了,又如何能骗你呢?”
“十多年都过去了,你也该醒醒了,这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啊。”
他心下不忍,但又不得不戳破这个事实,不然她还会自欺欺人下去。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
“先生别走!”窦漪房却从后面突然抱住了他,“你别走,我什么都没了,我就只有你了,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林清源听到这儿,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错了,窦漪房,你有很多东西,也有很多人爱你,而唯一没有,也不该有的,就是我!”
话到此处后,他直接用力将她震开,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徒留她自己跌落在地,泪流满面的看着他的背影。
好像从始至终,他留给她的,就只有一个背影而已。
“原是我自作多情罢了。”她恍惚间突然明白了很多,又哭又笑间,眼神也从悲痛化作了狠厉。
如果真心换不来真心,那她也不介意用权力强取豪夺,反正吕雉和刘元就是这样迫使他屈从的不是吗?
有再一再二,凭什么不能再三再四?
这一刻,窦漪房下定决心要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以此来满意自己的欲望。
第266章
他若是因才能而升官,我佩服还来不及,又哪里会酸他?
林清源并不知道自己的拒绝给窦漪房带来了什么样的转变,他依旧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或是处理朝政,关心民生,或是陪着妻子,享受家庭。
而他对自己的不在意,也使得窦漪房越发兴起了斗志,她派窦长君去替她拉拢朝臣,培植自己的势力。
而窦长君呢,也觉得朝中有人好办事,至少多发展几个自己人,这样也不用事事都由他亲自去办了。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窦长君觉得自己可是国舅,又掌着皇宫内外的侍卫们,这朝中大臣都该给自己面子,所以信心满满的去套近乎。
可大部分臣子却只面上跟他客客气气的,但一提到拉帮结派的事儿却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
窦长君忙活了好些天,却一无所获,就算有投奔他的,也多是没什么地位才干,打算攀附他们窦家门楣的无能之辈。
也就是说,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贴过来的,他又看不上。
这一来二去,自然也就僵持住了,更是让他颇为丧气,可偏偏这个时候窦漪房又找他问进展如何,没法子,他也只能说了实话。
窦漪房一听亦是恼怒非常,不过她不愧是荣登史书的奇女子,很快就冷静下来,并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他们窦家虽说是外戚,可到底是新贵,并无太多底蕴,根基也浅薄,朝堂上老臣们不给面子,那简直再正常不过。
至于科举出身入朝为官的士子们,因为有才学在身,也免不得有股子傲气,不愿攀附权贵也是有的。
更重要的是,通过科举出身,还能留在长安为官的年轻人,大多都是各学派看重的精英,他们的长辈自会提携栽培,也就用不着去求别人。
“听着,哥哥,现在我们要拉拢的,是有真才实学但却没有靠山的人,特别是和儒法两家有瓜葛,但又不受他们重用的那种人。”
“你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寻找这样的人,并许以高官厚禄,让他们为我所用,明白吗?”
窦漪房从小就跟在林清源身边伺候,偶尔也能听到他对未来大势的把控,儒法两家都被他赞赏过,可见确实不凡。
至于林清源本人所在的道家学派,也就是现在的治国思想,她并没有贸然出手。
一来她没有那么贪心,二来她也知道自己是无法染指道家学派的,至少现在不行。
只要她还想着和林清源重修旧好,就绝不能在治国思想上和对方背道而驰,更不能于朝政上和他对着干,否则必然会引发不好的结果。
而且她自己本身对道家思想也是很推崇的,顺应大势,也是顺应她的心意。
那么寻找别的替代品就是很有必要的了。
“可儒法两家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小啊,人家能买咱们的账吗?”窦长君看不透这点,所以对她的命令也很费解。
“所以我才让你去找和他们有瓜葛,但不受他们重用的人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窦漪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那不受重用的拉拢过来有什么用啊。”窦长君还觉得委屈呢。
“他们现在不受重用是因为缺贵人提携,而只要他们答应投奔,那我自然会想办法帮忙,届时我们在朝中也就有人可用了啊。”
眼看他还在犯蠢,窦漪房不得不把话说开了给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那你早说我不就懂了吗?”窦长君恍然大悟道。
“……”,窦漪房简直不想搭理他。
“说起这样的人,我还真知道一个呢。”可窦长君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谁?”窦漪房也来了兴趣,不由得追问道。
“袁盎。”窦长君吐出一个名字。
“此人的父亲早些年做过盗贼,后来投奔了陛下的表兄吕禄,吕禄见他也算个人才,便替他洗白了出身,袁盎也就理所当然跟着父亲做了吕禄的家臣。”
“我听人说,袁盎自幼好学,尤其喜欢儒家思想,勤奋苦读,前些年又入了太学,毕业后参加了科举考试,金榜有名,可见其才。”
“可因为他是吕禄的家臣的身份,所以一直不被儒家所接纳,在朝堂上也不受待见,只是个微末小官。”
“据我所知,如今儒家的掌舵者叔孙通大人着重培养的,是一个叫颜异的年轻人。”
“他乃是儒家大贤颜回的十世孙,其父颜产亦是我大汉科考举行以来的第一位状元郎,真可谓是底蕴深厚,家学渊源。”
“有如此良才美玉在前,也怪不得儒家瞧不上袁盎了。”
窦长君总算有拿得出手的资料了,也算他没白忙活几个月,至少妹妹一问,他就能说出个四五六来。
“可我倒觉得,这个袁盎以后说不定比这个颜异还有造化。”窦漪房听完这些后,却有自己的见解。
“哥哥,你就去拉拢这个袁盎吧,告诉他,儒家不肯给的,我给,儒家不能给的,我还能给,而我要的,只是他的忠心。”几乎没有犹豫,她就决定了。
“他是和儒家有瓜葛不假,也受排挤,可是妹妹,他还是吕禄的家臣啊,我们这样挖墙脚,不太好吧。”但窦长君却觉得有些为难。
“你怕什么?吕家的权势早就在吕后去世的时候消失殆尽了。”
“吕禄现在虽还掌着南军的军权,但也快被他的副手郅都架空了,更何况陛下的脾气我最是清楚,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和他争权之人。”
“吕禄现在还能活着,也不过是陛下念着表兄弟的那点情分,若他识相,还能善终,若不识相,陛下也绝不会手软,迟早要把兵权收回来的。”
“而只要吕禄没了兵权,区区外戚的身份算什么?”
“再说了,他不过是先太后的外甥,而你却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你怕什么?尽管去就是了。”
“退一万步,我们又不是要他吕家的金山银山,不过是个不得志的家臣。”
“恐怕在他眼里,连个阿猫阿狗都算不上,他又岂会为了一个袁盎跟我们闹矛盾呢?”
窦长君畏畏缩缩,但窦漪房却看的分明,且一针见血指出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
“可是我听说,袁盎之所以走科举的路子,到现在还是个小官,除了儒家排挤他之外,还有就是他自己不愿意借吕家的势。”
“如今我们窦家和吕家同为外戚,他会愿意投靠吗?”窦长君还是有些担忧。
“当初他不愿意,如今却未必,世态炎凉的滋味,想必这些日子他也经受过了,哥哥只管去招揽就是。”
窦漪房却笃定这样的人必然不甘心碌碌无为一辈子,所以依旧叫他去招揽。
窦长君没办法,只能去拜访了吕禄一趟,在那儿得了准信儿,便又约见了袁盎。
而最后的结果,也正如窦漪房所料,袁盎答应了下来。
袁盎投靠了自己,窦漪房自然也不会吝啬,转头就跟刘盈吹了枕边风,又特意让人把袁盎的奏疏文章摆在显眼之处。
妻子游说,而他又确实是有些才华之人,刘盈也就顺势提拔了一下。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林清源甚至听过之后都忘了,他现在太忙了,没时间去管这些小事,更何况他也不怎么喜欢袁盎,也就更不会如何关注对方。
他看重的年轻人是贾谊,这些日子出入朝堂带在身边的人也是对方。
林清源还时常会为贾谊看一看文章策略,给他点建议,并听听他的想法什么的,偶尔还会留他在鸿台用饭,完全是把他当成了后辈子侄一般,待他十分亲厚。
而贾谊也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辈,有什么话也都愿意说给他听。
又是一日休沐,林清源照旧为他看了文章,并点评了几处,只是在这期间,贾谊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看你神色有异,这是怎么了?”林清源放下手中的文章,有些关切的问道。
“太傅,袁盎被陛下擢升了,您知道吗?”贾谊却不答反问道。
“怎么?他擢升,你酸了?”林清源还以为这是年轻人吃醋的表现,不由得打趣了一句。
“太傅知道的,我和袁盎虽不是至交好友,但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他若凭真本事升官,我只有佩服的份儿,哪里会酸他?”
“可他这次升官,分明是,分明是……”,贾谊觉得自己都说不出口。
“你是怎么知道他升官不是靠自己的?”林清源并没有贸然发表意见,而是询问起过程来。
“昨日他摆了宴席请我去,期间多喝了两杯,便说了实话,言及这次升迁多亏了国舅大人和皇后娘娘。”
“当时我也喝了酒,一时气不过,便斥责了他几句,他则与我争执起来,然后我们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了。”贾谊如实告知。
“岂止是不欢而散,只怕你还觉得自己委屈着吧。”林清源只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我就是气不过,好端端的,他干什么要做这等毁自己名声的事呢?”贾谊不仅委屈,他还不理解。
“那你就细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吵的,也让我为你分析分析,如何?”林清源依旧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引着他继续。
“那好吧。”贾谊听到这儿,虽有些郁闷,但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开始叙说了。
第267章
这做官和做学生,那是不一样的。
时间回到昨日,袁盎的府邸之中,他刚升了官,心下高兴非常,于是特地摆下宴席,请来了好友贾谊,想要跟他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贾谊与他在入太学的第一天便见过,对他的才华和品行也算了解,两人虽不是至交亲朋,也算的上知己朋友了,所以也很给面子,带了礼物上门赴宴。
期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不必提,因为是喜事,两人也就多喝了几杯。
“袁兄,我听说陛下看了你最近的策论,很是赞赏,这才擢升于你。”
“此情此景,恰如当年我们在太学所愿,以才华取胜,得圣君青睐,使金带缠腰,壮志得酬。”
“如今袁兄可是欢喜的紧了吧。”贾谊敬了他一杯,并聊起了少年事,笑着打趣道。
“那自然是欢喜的紧,不过这欢喜之余,还有一点唏嘘和感叹啊。”袁盎将自己杯中酒水一仰而尽。
“袁兄何出此言?”贾谊不明白。
“贾兄,犹记得当年科考之时,你为一甲头名的状元郎,而我却只是金榜第九,才华不如你,我认,这没什么好说的。”
“当时的我虽然有些沮丧,但也不至于有太大的落差感,可之后的事,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我同届科考,又同殿为官,我想着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太多。”
“可很快,生活就教会了我,才华并不能为我争取到公平。”话到此处,袁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公平?怎么,有人苛待你吗?”贾谊还以为他受了委屈。
“不是人苛待我,是这世道。”袁盎却摇了摇头。
“贾兄,你还记得吧。”他并没有细说,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当年科考之后,你留在了太学里任博士官,而我出任了九卿之一的奉常,叔孙通大人的副手。”
“那怎么了?”贾谊还是不明白,他提这些做什么。
“怎么了?自然是遭遇了不公啊。”袁盎苦笑一声。
“我本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做事,报效朝廷,总有一日陛下会看到我的才华,能给予我更高的官职,让我更好的为他效命。”
“还有叔孙通大人,他是儒家的掌舵者,而我自幼便对儒家心向往之,且勤学苦读,能入他门下做事,对我来说简直就像美梦成真一样,令我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对他恭恭敬敬,做事也勤勤恳恳,从不曾有半分懈怠,可他却把我当成了一个打杂之人,每日分给我的都是一些边边角角,不重要的琐碎之事。”
“一连几年都是这样,我便是再有才华,也发挥不出来啊,官职更是原地踏步,从未得到过升迁。”
“我不是不能吃苦,也不是不能忍耐,可我不想一辈子吃苦忍耐,我寒窗苦读这许多年,是为了要实现我的抱负的!”
他几乎是带着愤恨说了这许多话,并拿过酒壶自顾自的倒了一杯,再一次一仰而尽。
“好在现在苦尽甘来,陛下总算看到了你的才华,所以这才擢升你啊,过去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啊。”贾谊听他叙说这许多不公,心下也不禁怜悯,不由得开口劝慰道。
“你真以为陛下是看到我的才华才擢升我的吗?我的才华就在这儿,我的奏疏也上过不知多少篇,为何陛下就偏偏这个时候看见了呢?”见他这般单纯,袁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为什么?”贾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自然是我投靠了权贵,前些日子国舅大人找到了我,言说可以帮忙,只要我忠心,那什么都可以提。”
“我本来还半信半疑,只想着敷衍他一下,把事儿对付过去就算了。”
“可谁知道啊,人家竟然把我这敷衍之语当成了真,转头陛下就召见了我,对我赞不绝口不说,还要擢升我的官职。”
“我当时还纳闷呢,可出了宣室殿时,却正巧碰见了国舅大人和皇后娘娘,突然的,我就明白过来了。”
“这世道,什么才华都抵不上人家的一句话。”
“‘朝中无人莫做官,囊中羞涩难进城’,我以前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听过之后也就一笑了之了,可现下却……”
他正抒发情感,想倒一倒苦水呢,岂料贾谊却突然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刚才说什么?你这次升官是怎么来的?靠女人的裙带吗?”
“你疯了吗?袁盎!”
“你难道忘了我们当初的雄心壮志吗?!”
“你怎么可以屈从于权势,做攀附外戚的走狗?!”
……
贾谊是真的气坏了,直接把手中酒杯摔在了地上,并怒斥对方。
“……”,袁盎先是被他的突然爆发给震惊到了,但是随着对方的斥骂和摔杯的举动,他这火气也上来了!
“我屈从于权势,我是走狗,那你呢?你就这么清高吗?!”
他一脚踹翻了案台,桌上的酒菜杯盏都碎了一地,贾谊也被惊到了,但袁盎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火气更大了!
“瞧啊,我怎么忘了,我们的贾大才子自然是清高的很,不仅有清高的脾气,还有清高的本钱!”
“你先师是丞相张苍,现师又是当今太傅,由留侯张良之子亲自引入太学进修,才华横溢,力压一众同辈,如浩月当空,将我们的光芒全都掩盖!”
“如今科考做官,做的又是最清贵的博士官,太傅亲自带你出入宫禁,平素结交之人,也无一不是朝廷重臣。”
“而陛下也对你倍加器重,青睐有加,是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你是该清高,你也有资格清高,这是你天生的命好,我就算再怎么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可你清高就清高吧,你凭什么贬低我啊?”
“难道我就没有才华,没有壮志吗?我差的不过是点儿运气而已!”
“如今有人肯帮我一把,你就算不恭喜我,也用不着这般鄙夷吧!”
袁盎愤怒不已,而贾谊在短暂的愣神后,也被他激起了怒火,亦是大声怼了回去。
“我鄙夷你?那你为何不看看你做了什么?!”
“你说出这许多的狡辩之语也无法掩盖你攀龙附凤,为人爪牙的事实!”
“你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你怎么对得起太学时我们一起发下的宏愿,立下的壮志?!”
“你这个叛徒!叛徒!”
“你才是叛徒!叛徒*!!”
……
说到后来,酒劲儿上头,贾谊甚至动了手,袁盎也不甘示弱,两人直接扭打在一起,拳打脚踢间还不忘了继续大骂对方。
伺候的下人们是想拦又不敢拦的,可又不能不拦,那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回忆结束,时间回到现在。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打了一架,他还把我赶出家门了。”贾谊很是郁闷,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贾谊啊,你今年多大了?”林清源也看出了这点,所以并没有贸然发表意见,而是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二十有二,怎么了?”贾谊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
“二十二啊,正是青春年少,抒发壮志之时啊。”林清源不由得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时有些感慨。
“不过贾谊,你要明白,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容貌才学,身份地位,乃至家境贫富,这都是有所差别的。”
“这点,你有异议吗?”他耐着性子引导。
“自然没有。”贾谊摇了摇头。
“可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凭才华进了太学,又凭能力科考,得以入朝为官,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又没有什么不同。”
“当初在太学时,我与袁盎是同窗,脾气相投,又皆有凌云之志,誓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事业来,那是何等的畅快?”
“可如今真的当了官,为何他就变成了这样?”
贾谊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明明袁盎还是袁盎,可怎么说的做的,就和他认识的那个袁盎全然不同了呢?
“因为做官和做学生,是截然不同的。”林清源听到这儿,轻声回答道。
“有什么不同?我就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当年的自己有什么区别啊。”贾谊不理解。
“你感受不到区别,并不代表没有,只是因为有人替你挡住了风沙雨雪,所以你才会一直觉得自己面前是朗朗晴空罢了。”
“而袁盎,在这偌大的官场上,却连把伞都没有,只能自己承受着来自其他同僚的暴风骤雨。”
“偏偏以他现在的水平,还无力铸就属于自己的伞,那么暂时借一下别人的伞来渡过难关,也就不难理解了。”林清源如是说。
“可这事不符合道义啊,名声也会受损的。”贾谊依旧不赞同。
“这世上的道义有千万种,你又怎知你所认为的,就一定适用于所有呢?”
“这就好比,有人生来就是翱翔天际的龙凤,而有人却是于地上爬行的蝼蚁。”
“龙章凤姿纵然高贵不假,可蝼蚁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你可以不与其同行,但也不必看不起人家。”
“这就叫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
“行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话到此处,林清源也不想再多说了,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贾谊看着他的背影,依旧有些迷茫,可不知怎么的,又看出些落寞。
第268章
我们刘姓皇室流的血还不够多吗?他们为何就不能吸取教训呢?
林清源离开了书房,来到了庭院后面的花园凉亭处,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他面前有个莲花池,里头已经铺满了绿叶,各色莲花也亭亭玉立,耳边又有莺鸟在唱歌。
现下正是七月末,八月初,盛夏时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可他的神情却显得很是凝重,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甚至可以说,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
“先生?”也不知他这样待了多久,总之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才转头看了过去。
“元儿,你怎么来了?”林清源起身迎她。
“我还要问你呢,不是在指导贾谊写文章吗?怎么自己跑到这儿发呆来了?”
“若不是快要用午膳了,还不见你们的人影,我又哪里会找过来?”刘元随他一起坐到了凉亭里。
“本来是在指导他写文章,可这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他和袁盎的纠纷。”林清源解释道。
“袁盎?可是最近盈儿刚提拔的那个袁盎吗?”刘元一听就问了一句。
“你也知道了?可不就是他吗?”
“贾谊觉得他升官不是走的正途,两人为此争执起来,昨日酒宴不仅争吵,还动了手。”
“事后贾谊实在想不通袁盎怎么变了,所以向我诉苦,询问是怎么回事,我便开解了他几句。”林清源如实告知。
“开解就开解吧,如何你自己却跑到这儿来发呆呢?”刘元不关心那些,她把问题再度拉了回来。
“因为我听着他的叙说,想起了二十二岁的自己。”话到此处,林清源看向了不远处的莲花池。
“那时的我,就像这池子里的莲花,虽然稚嫩,但却充满了勃勃生机,斗志亦是昂扬,可现在却……”他欲言又止。
“你现在依旧是二十二岁的模样啊,”刘元拉住他的手。
“和我当年见你的时候,一样俊美,至于说有什么变了嘛,那也是变得更睿智,更成熟了。”她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是啊,人总是会变的,或是外表,或是灵魂,总之,在同一时间是不可能拥有一模一样的自己的。”林清源也感叹了一句。
“既然先生想的通这点,那还发什么愁呢?”刘元笑了笑。
“我哪里是为自己发愁,我是担心贾谊,他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顺利了,我真怕他一旦受了挫折,会一蹶不振啊。”林清源忧虑的是这个。
其实这也并非毫无缘由,实在是历史上的贾谊便是这般,天赋异禀,一枝独秀,也因此引来了许多攻击。
最后逼得当时的汉文帝不得不采取贬斥出京的办法,这才保下了他的命。
可贾谊却以为一心侍奉的皇帝也误解了自己,到了地方上,连写数篇文章抒发胸中壮士难酬之感。
由他亲自书写,又是真情实感,这些文章自然也是千古名篇,可是却解不开贾谊的心结,也导致他才三十多岁便郁郁而终了。
前车之鉴犹言在耳,林清源又怎么能不忧虑担心呢?
“我当是什么?原是为了这个。”刘元不知内情,故而不以为意,反而劝起他来。
“先生,你就是太护着他了,他有才华,年纪又小,那自然是心高气傲,可这心气,傲气,也未必都是好的。”
“就如同那璞玉,不经打磨,不受苦楚,又如何能成为世所罕见的美玉呢?你也该适当的放放手,让他历练历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教人,教不会,事儿教人,一教就会,栽几个跟头,吃点亏,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啊。”她挑了挑眉。
“你说的也是啊,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呢?”
“罢了,罢了,让他碰碰壁也好,只我多看顾着些,别真的挫伤了根本就是了。”妻子说的入情入理,林清源也不由得点头赞同着。
但到底是自家的孩子,历练归历练,至于下狠手,他还是舍不得,故而有此一言。
“先生既已解决了难题,那我们可以去用午膳了吗?”刘元听他这话就知道还是心软,不过朝政上的事,她一向不多言,所以顺势就把话题接了下去。
“那自然是要去的,待了这好一会儿,还真是饿了。”林清源见状也笑着接了一句。
“那就走吧。”刘元拉着他就站了起来。
“元儿,那个袁盎……”,林清源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这是窦漪房在拉拢的人。
“袁盎怎么了?”刘元疑惑的看向他。
虽然她面上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实则心里明镜似的。
毕竟,她掌着全部的宫务,只有她不想知道的,却没有她不能知道的,窦漪房的小动作,她自然知晓,但她却没有干涉,而是冷眼旁观着。
因为在丈夫权欲日盛,而儿子也一天天长大,逐渐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的时候,一个聪明的妻子兼母亲是绝不会贸然冒出头的。
不然只怕会迎来枕边人和亲骨肉的同时猜忌和怀疑。
刘元把这点看的很清楚,所以她从来都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惜的是窦漪房看不透这点,她如今拉拢的人越多,将来受到的反噬就越大。
而这,也是刘元只冷眼旁观,却并不插手的重要原因。
当然了,这点就用不着告诉别人了,特别是丈夫,她不准备让他知道,这只是她给窦漪房埋的雷。
而对于他,刘元只想在自己仅剩的时间里多陪陪他,也尽可能的布下足够多的后手,希望能保他平安,至少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她希望他能安安稳稳。
“先生,你刚才说,袁盎怎么了?”思绪回到现在,她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没什么,我们走吧,肚子饿了,等不及要吃你准备的美食了。”林清源犹豫再三,还是含糊过去了。
“那就走吧,我让人叫贾谊也过来。”刘元见状也不多问,只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去了厅堂。
午膳过后,贾谊告辞,林清源正要看会儿书然后小睡一下,宣室殿那边却突然来人,言说刘盈有急事宣召,他也只能拢衣起身,赶快过去。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晚膳时分,他才赶了回来,刘元上前迎他,并顺便问问怎么了。
“是好事,有消息从草原传来,说是嫣儿已经生了。”林清源笑着告诉她。
“是吗?那是男孩,还是女孩啊?叫什么名字啊?”一听女儿生了,刘元也是欢喜,连忙追问道。
“是个男孩,听说大单于已经定了名字,就叫军臣,取统帅三军,四方臣服之意,这可真是对这孩子抱有极大的期望了。”林清源感叹的同时,眼里也划过一丝担忧。
“哪个父辈不盼着孩子建功立业,名流千古的?大单于此举也属正常啊。”刘元却不以为意。
“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我们的小外孙,天呐,我都做外祖母了,先生,你也当外祖父了。”
“可我们成亲的场景,却仿佛就在昨天,真是岁月匆匆不饶人啊。”刘元不由得感慨道。
“可不是?我都有外孙了,真不敢相信啊。”林清源亦有同感。
“对了,那我们嫣儿还好吗?小外孙又怎么样?”她关切的询问。
“好,好着呢,听说稽粥待她如珠如宝啊,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没让她受一丝委屈。”
“小外孙也好,听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啊,哭的那叫一个响,半个王庭都听得到啊。”
林清源当然知道这是夸张的说法,但这不妨碍他转述给妻子,图的就是个喜庆,婴孩儿嘛,哭得声音越大,说明越健壮,而这就最让长辈们高兴了。
“好,这就好,先生,我做了外祖母了,那总要表示一下,多准备些东西送去草原,再写信给嫣儿,也好暂解她的思乡之情。”
刘元听到这儿,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张罗着就要送礼物和书信。
“是啊,一转眼的功夫,嫣儿都离开我们一年多了,是该多派人去送些她喜欢的东西。”林清源也点了点头。
“先生,还有我们的女婿,你不是说,他待我们女儿如珠如宝吗?我看,也该给他点礼物,嘉奖一下嘛。”刘元心情超好,还为稽粥王子说了些好话。
“是该嘉奖,我和盈儿已经商量过了。”林清源回答道。
“那你们打算送什么啊。”刘元有些好奇。
“兵器。”只两个字就让她惊到了。
“又要打仗吗?”刘元有些担心。
“匈奴和大月氏的仇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就算匈奴这边愿意停战,只怕大月氏人也不肯啊。”林清源缓缓摇了摇头。
“罢了,他们打就打吧,只要嫣儿和小外孙没事,我是不管这些的。”刘元听到这儿,也只能如此道。
“是啊,我们自家的事还忙不过来呢,更不必提别家的纠纷了,只能说应了那句老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啊,各人顾各人吧。”林清源也叹了一口气。
“怎么?我们大汉,也要起战事了?”刘元何等敏锐,只凭这几句话就猜到了什么。
“现在还没打起来,不过也快了。”林清源摇了摇头。
“哪儿跟哪儿,谁跟谁?”刘元追问道。
“是南方的淮南王和吴王,自从上次吴王儿子被毁容的事后,他就一直怀恨在心。”
“吴王不停的找淮南王的麻烦不说,还私下铸造钱币,试图扰乱国家的金融体系,却阴差阳错被淮南王发现了,便上报了长安。”
“盈儿刚才找我去,除了说嫣儿生孩子的事,剩下的时间,说的便是这件了。”林清源如实告知道。
“为了大汉江山的稳固,父皇几乎斩杀了所有的异姓诸侯王,而为了盈儿的皇位,母后又把我的异母兄弟们几乎杀了个干净。”
“我们刘姓皇室的血流的还不够多吗?为何其他亲族们就不能吸取教训,安分守己呢?”刘元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啊。
“我想,大概是因为欲壑难填吧。”林清源如是说。
“当一个人连温饱都难以为继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想要什么金银珠宝,一件衣服,一碗热汤足矣。”
“可当一个人如果已经拥有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时候,那么接下来,他想要的,只会更多。”
“而权力也只不过是他们用来满足欲望的一种手段罢了。”
“只是这个东西非常危险,一个不慎,就会被它所奴役,而不是把它握在手里。”
“可惜有定力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而不滥用手中权力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林清源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
“或许这东西也确实令人上瘾,毕竟,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滋味儿,有谁不喜欢呢?”话虽如此,可他的言语里却莫名的带着些嘲讽。
“先生,我们不提这些了好吗?”
“匈奴草原的战争也好,诸侯王们的叛乱也罢,这都是盈儿的事,他既然做了这个皇帝,也该担起这个职责。”
“至于我们,还是多珍惜眼前吧。”刘元轻声劝道。
她不是不想帮自己的弟弟,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她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既然如此,那她当然是要抓紧时间多为自己在乎的人做点什么。
“是啊,珍惜自己拥有的,而不是一味追寻自己没有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明白呢?”林清源也感叹了一声。
“我明白,我知道先生的心。”刘元握住了他的手。
“因为你是我的知己啊。”林清源笑了笑,直接把她搂进了怀里。
“没错,我们是知己,还是少年夫妻,再没有别人能比得过了。”刘元靠在他怀里,低声喃喃道。
“这是当然的。”她此时的情绪很复杂,但林清源却没察觉,只附和着,并深以为然,认可这一点。
但不管如何,他们待对方的心,都是真的。
不提夫妻两个的心路历程,只说随着大批的兵器和礼物运往北方草原,一场大战也已经再所难免。
而同一时间,南方的吴王刘濞也和淮南王刘长再一次发生了冲突,为的便是之前那次检举,还有来自长安的皇帝刘盈对他的申饬,以及对淮南王刘长的嘉奖。
而淮南王刘长眼看皇帝二哥为自己撑腰,更是气焰嚣张,对吴王刘濞极尽羞辱,最终忍无可忍之下,吴王刘濞起兵造反了!
不仅如此,他还纠结了几个和他关系好的诸侯王一起发难,如此一来,大汉内部也免不了一场兵戈,而且性质更加恶劣。
因为比起匈奴人和大月氏人因种族和生存而发起的战争,手足相残,同族倒戈,则更令人心寒。
吴王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刘盈大怒,直接下令军事镇压,并要求以淮南王刘长为首的拥护中央统治的南方诸侯王配合朝廷大军,一起剿灭叛贼。
林清源也应周亚夫的强烈要求,将他塞进了这次平叛之行,期望他能建功立业。
如此一来,长城内外便都有烽烟燃起。
第269章
无论是生活,还是生存,都是残酷而无情的,但人却不同。
周亚夫出征那日,林清源没有去送,反而去了留侯张良的府上。
书房里,两人相对而坐,桌上则摆着棋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正杀得难分难解。
“这次吴王发起的叛乱,你觉得如何?”张良手执白子正在查看棋局,但问的却是朝政。
“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罢了。”林清源却不以为意。
“这是怎么说的?”张良看了他一眼。
“吴王以自己儿子毁容,陛下行事不公为由起兵,本身就站不住脚。”
“这里头的事,说到底还是家事,可他却闹的人尽皆知,皇室丢脸不假,可他也别想逃了去。”林清源捏住一枚黑子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
“都是姓刘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确实如此。”张良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过他的另一条理由就厉害了,是指责推恩令的,清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他问道。
“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林清源冷笑一声。
“吴王的檄文我也看了,他明确指出中央的推恩令是用来削弱诸侯王势力的阳谋,也因此,才会聚拢了几个帮手在身侧,形成了眼下几国叛乱的局面。”
“换句话说,他造反不是目的,更不是要找死,而是想破除推恩令,顺便出一出在陛下和淮南王那儿受得气罢了。”这一点,他看的很清楚。
“其实要我看,陛下也确实有失偏颇,对淮南王太过回护,宠得对方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到了极点,以至逼反了吴王啊。”张良说了句比较中肯的话。
“就算没有淮南王的跋扈,陛下的护短,吴王也总是要反的,只是无论他怎么反,结果都是一样的。”林清源却并不担心。
“不过他没有打出清君侧的名号,而只是暗指,倒让我有些失望呢。”他遗憾的摇了摇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吴王这次指出了推恩令是阳谋,根本就是冲着你这个政策制定者来的,怎么你还失望上了?”张良问了一句。
“很简单,因为我不是晁错,而盈儿,也不是启儿。”
“吴王就算真的用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难道盈儿还会杀了我来平息这次的叛乱吗?”
林清源毫不避讳的说出了历史和现实的区别。
史书记载,汉景帝刘启在其老师晁错的建议下,实行了削藩政策,也因此吴王刘濞纠集了其他诸侯王们,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发难。
而当时汉景帝刘启的实力也不敌叛军,他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杀了晁错勉强给了交代,平息了这次叛乱。
可如今的情况却与史书完全不同。
推恩令虽是削藩策不假,可它名义上却是一种恩赏,也就是说,并不存在被人指摘的漏洞。
而且现在的推恩令,是林清源提出来,而刘盈下令实施的,这就和历史上记载的汉景帝刘启和晁错的配合有了天壤之别。
林清源对大汉的贡献那是毋庸置疑的,只那些土豆红薯,各种蔬菜良种的存在,就足以让他深得天下百姓爱戴,民以食为天,这在封建社会小农经济之下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还兴办太学,改革教育,推行科举制度,培养德才兼备者为官,更是为他赢得了士子们的支持。
再说他唯一的女儿又嫁去了匈奴,是为国联姻才换来了边境的安宁与和平。
……
这一桩桩,一件件,也让他和大汉几乎绑定在了一起,更别提他还是吕后和高祖的女婿,刘盈的亲姐夫。
如此种种,吴王刘濞哪敢以清君侧的名义上书要杀他啊。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刘盈,而不是刘启。
刘盈是汉高祖刘邦的嫡长子,他继承皇位,那是大势所趋,大义所在,反他就是反刘家的主支嫡脉,是不会得到天下人的支持的。
吴王刘濞虽是诸侯王,身份尊贵,可再尊贵也贵不过刘盈去,更别提,他们还是同一辈的堂兄弟。
而他之所以在史书上敢那么逼迫汉景帝刘启,除了兵力的强弱外,还有就是他自诩是汉景帝刘启的叔父,占据着长辈的身份,所以才会逼着对方杀了晁错的。
但如今的现实,却不是史书上的文字。
“看来这吴王刘濞,还真是取死有道啊。”而张良也听出了他的这些言外之意,不由得若有所思道。
旁人大概是听不懂林清源在说什么的,可张良却知道他曾一梦千年,也就不奇怪他会讲出这些惊人之语了。
“没错,这就跟那网兜里的青鱼和陷阱里的野猪一样,除了挣扎,就是挣扎了。”林清源听到这儿笑着放下了一枚棋子。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要大汉能安安稳稳的,张良轻易也不愿意插手的,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上阵打仗的事,还真是有些厌倦了。
“不过说起晁错,叔孙通和张恢都来找过我了。”他话头一转,提起了其他。
“哦?他们想做什么?”林清源也有点疑惑。
晁错是法家的人,廷尉张恢为着晁错开口也不算什么,只是叔孙通这个儒家的掌舵者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他们希望我跟你提一提,让晁错和贾谊一起,在你身边接受教诲。”张良如实告知。
“可我记得,如今叔孙通大人不是更看好颜产的儿子颜异吗?”
“就算再不济,也该支持向他们儒家靠拢的袁盎啊,最近这人可是风头正劲,深受盈儿的喜爱。”
“怎的儒家不选他,反而投资到晁错这个对家的好苗子身上去了?”林清源眉头一皱,更疑惑了。
“袁盎最近的风头是怎么来的,清源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张良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袁盎此次升迁,确有内情在其中。”听到这儿,林清源总算明白过来。
“他的才情是真,可手段也确实不是正道,也难怪叔孙通颇有微词了。”
张良说的委婉,但林清源何尝不知,这是在暗指袁盎根本不被儒家看得起。
“叔孙通大人自诩清高,可他手底下也未必有多干净,如今偏偏拿这点来指摘一个无依无靠的小辈,不免失了风度吧。”
林清源虽然也看不上袁盎,可对叔孙通的做法亦不认同,故而有此一言。
“道统之争,别说风度了,必要时刻对自己人下狠手的也不是没有,可唯有一样,必须保持住。”张良轻声道。
“什么?”林清源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大义名分。”张良如是说。
“别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可这面上必须把仁义孝悌挂在嘴边,也只有这样,儒家才能被天下人所接受,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是人性善。”
“也只有把人性善具象化,才可以立住了根,站得住脚,才能发展的起来。”
“袁盎升迁的手段不光彩,但他的才华却也毋庸置疑,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
“袁盎品行不端,叔孙通便是为了儒家的脸面,也断断不会接纳他的。”
张良短短几句话便将这里头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个透彻。
“……”,林清源听到这儿,却没说话,只捏着棋子的手微微用力,显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其实从一开始,他不是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只是他根本不愿意承认这些表里不一的事实罢了。
“清源,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些,但水至清则无鱼,这么多年了,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深有体会了吧。”张良只一眼就看出他在纠结什么,不由得出言道。
“是啊,深有体会,可是我的心,却始终不能认同这点,诚然生活需要妥协,可难道连对与错的界限都可以模糊掉吗?”
“如果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是表里不一的,那我们又为何要教导孩子们努力追求靠近真善美呢?”林清源不禁发出了来自心底的疑问。
在张良面前,他总能放下一切顾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因为绝对的信任,所以他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展示给对方,并像个孩子一样等待对方解惑。
“因为无论是生活,还是生存,都是残酷无情的,但人却不是如此,我们需要心灵的寄托来对抗这世界的不公。”
而张良也一如既往的把他当成自家的后辈一样耐心教导着,说话的语气甚至带着点诱哄的感觉。
哪怕林清源已经不小了,可看着他依旧年少的容颜和澄澈的眼神,张良就下意识的仍然把他当个孩子看待。
特别是,张良心里清楚的很,这么多年了,林清源的心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仍是洁净而美好的。
每每想到这点,张良就忍不住心软再心软。
“对抗这世界的不公啊,听起来好难的样子,可我心里还是很向往。”
“只是可惜的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像年轻人那样有激情了。”林清源听到他的回答,不由得苦笑一声。
“那我们就做一个支持引导他们的长者吧,也许有一天,这些后辈会完成我们的梦想呢?”张良劝他乐观点。
“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也未必就不能看到澄清玉宇的那天。”听到这儿,林清源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第270章
弱肉强食,你争我夺,才是这片土地的常态。
就在汉朝内部正在镇压吴王刘濞的叛乱的时候,大批的武器也已经运到了北方草原,匈奴王庭也正在整军备战,准备和大月氏人一决胜负。
彼时,林嫣然正抱着自己的儿子哄着,而稽粥则是在试穿铠甲,检查弓弩,有两个侍者正帮他一起。
“稽粥,你又要出征了吗?”她有些无奈。
“是啊,不止是我,父单于也要去。”稽粥整理着自己的护腕。
“父单于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要亲征吗?”林嫣然有些担心。
“嫣儿,你不用担心,父单于打了一辈子的仗,几乎没有败绩,不会有事的。”稽粥安抚了一句。
“父单于的勇猛我自然是知道的,可大月氏人已经被逼到份儿上,我是担心他们会狗急跳墙啊。”林嫣然皱紧了眉头。
“既然是狗,就算再怎么龇牙咧嘴,也敌不过狼的,你放心吧。”稽粥转头吩咐了一句。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两个侍者行了一礼后就要出去,其中一个接过了她手中的襁褓,把小王子抱了过去。
“小心点。”林嫣然嘱咐了一句。
“是。”那侍者应下后,抱着小王子出去了。
“为什么我们汉匈两国都能友好,可引弓之民们却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林嫣然有些不解。
“汉匈两国能友好,是因为我们匈奴是人,汉人也是人,可大月氏,你又能对一个连几岁孩子都不放过的部族说什么呢?”
“嫣儿,说句实话,我身上就流着大月氏人的血,可是我对他们并无温情,只有仇恨。”
“数十年来,大月氏人就像豺狗一样在草原上四处觅食,凡是弱小的部族,都受过他们的欺辱。”
“我们匈奴也一样,若非父单于的雄才大略,现在也没匈奴的好日子过。”稽粥拿过自己的佩刀,挂在腰间。
“可是……”,林嫣然依旧忧虑。
“嫣儿,我知道你最恨战争,可对于这群败类,我们就必须还以颜色。”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我们也必须把这群豺狗斩杀殆尽,赶尽杀绝,如此才能奠定草原的秩序,并维持住稳定的生活。”
稽粥走到她身边,与她说着最真切不过的心里话。
“你既心有筹谋,那我也只能支持了,你放心去吧,这家里的一切,我一定会料理好的。”林嫣然心知阻止不了,只能如此道。
“你是我的阏氏,我们草原的女主人,我自然是放心的。”
“对了,这次我和父单于出征在外,兀离会留在王庭镇守,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只管吩咐他去做就是。”稽粥又嘱咐了一句。
“说来也奇怪,你是匈奴的王储,而兀离只是父单于的次子,为何是你跟着父单于出征,而他留守王庭呢?”
林嫣然的疑问在于,王储难道不比普通的王子更重要吗?如何就能颠倒过来,他上战场,而弟弟留下呢?
“因为在我们草原上是强者为尊。”
“这就好比狼群内部一样,如果外出捕猎时,狼王却不出战,那其他成员必然会质疑狼王的勇猛,进而挑战它的地位。”
“至于说让兀离留在家里嘛,那更简单了,说明他现在还不够格参与这等规模的战争,属于老弱妇孺那一类成员,自然要待在家里了。”稽粥解释道。
“这和我们汉人的习俗还真是不一样呢。”林嫣然若有所思。
“我知道,汉人讲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纵然是有道理的,但却不适应草原的规则。”
“弱肉强食,你争我夺,才是这片土地的常态,而战争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连我也厌烦这个,可为了生存,又不得不战啊。”
稽粥是王储,冒顿大单于也是精心培养过的,所以两种文化的不同他自然清楚,可也正因为清楚,才觉得无奈。
“要是什么时候能不打仗就好了。”林嫣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期盼。
“会的,一定会迎来那天的。”稽粥心知不可能,但还是安慰了她一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乌孙这次也会策应我们。”
“猎骄也受了父单于的征召,应该不久就会到了,我记得他也挺喜欢汉人文化的,你让人准备些汉家的歌舞吧。”稽粥说道。
“好。”林嫣然对猎骄的印象不错,年少时,他们还曾约定过做朋友的,这次他要来王庭,她自然不会失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远在南方的汉朝,也正不安稳着,内部诸侯王叛乱,刘盈派兵镇压,而朝堂上呢,各家的明争暗斗,也没停止。
先前张良说动了林清源,到底把晁错也带在了身边教导。
刚入太学的时候,贾谊之前和晁错闹过矛盾,还是为了袁盎,当时是贾袁两人走得近。
可如今袁盎投靠了窦漪房,成了外戚的附庸,贾谊自觉这人失了风骨,也就疏远了他。
至于晁错,他早已不是刚入太学的那个二世祖了。
这些年被老师张恢时不时的鞭策,又被送到儒家大贤门下去学‘尚书’,那还真是有长进,不止是学问,就连那狂妄自大的臭脾气都收敛不少。
他也确实是有才华,有脑子的人,知道自己这次能被太傅带在身边教导,是自己老师和儒家的叔孙通大人一起向留侯张良讨的人情。
这机会着实的来之不易,那他自是不敢怠慢,老老实实的学习着。
撇开旧时恩怨,就他这个态度,倒是让贾谊觉得很满意,和对方相处时,虽做不到至交好友,那也能配合默契,不至失误。
林清源也乐得看他们两个少年英才交好,也愿意多传授些经验,并不时教导他们要谦虚些。
可这两人到底是年轻气盛,面对长辈们时,那自然态度很端正,很谦虚,可面对同辈,就有些止不住自己的傲气了。
贾谊还好,到底是在林清源身边待的久了,很多事看不惯,顶多回他这儿来吐槽,可晁错就有点麻烦了。
纵然他现在不是那种一点就炸的性子了,可五回里,也难免有一两回忍不住。
不过这些事,林清源都不放在心上,年轻人嘛,互相看不顺眼,内部有点矛盾那是正常的,这也算是一种磨炼的方式了。
本来这不算什么的,问题就在于,一涉及到袁盎的事,他们两个就统一战线唱反调。
而袁盎也不是好惹的,他自觉这会儿也有后台,所以也不怕他们两个,朝堂上互喷,下朝后互殴,这都快成他们三个的定式了。
可偏偏各学派的长者们都不表态,或者,他们就是在用这几个年轻人打擂台。
林清源又有心让贾谊历练,也就没怎么插手过,那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三个理念不同,但却又年轻气盛的家伙,就快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了。
更大的问题在于,这动了手吧,贾谊和晁错加一块也干不过袁盎。
不止是说打架斗殴,更是指的处理一些两难的基层政事的时候,他们两个的能力,显然不如袁盎。
也许不是能力,就是阅历和经验比不上罢了。
贾谊和晁错在官场上一帆风顺,那自然少不了自家长辈的庇护,而袁盎呢,在投靠外戚之前,那可是实打实的做过基层工作,受过委屈和为难的。
这就好比同是翱翔天际的雄鹰,那家养的和野生的,总归还是有区别的。
更别提袁盎现在还收拢了许多科举出身,但却没什么门路的士子在身边帮他,是,也许名声是不好听,但人家也是实打实的有政绩,这也堵住了一部分人的口舌。
同时,也让贾谊和晁错更加愤愤不平,林清源本想排解,可刘元却劝住了他,再次提起了之前跟他说过的话。
林清源也心知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便也忍着没插手,任由他们两个去碰壁,待到头破血流吃了亏,这才上前去开导。
一来二去,他们两个也总算吸取教训了,可这跟袁盎的梁子也是越结越深。
林清源有些发愁,但刘元却让他不要老是盯着官场,也该看看家里了。
当时林清源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南方传来了平叛成功的好消息,刘盈下令寻他去宣室殿商议后续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吴王刘濞战败逃亡东越,可东越却早已接到了长安的密令,结果自然是杀了吴王刘濞,献上他的头颅以示臣服。
其他几个和他一起的诸侯王也或是被杀,或是被擒获,正押解回长安受审。
这些都是正常流程,着廷尉府办理即可。
唯一的不妥在于,刘盈打算为小儿子刘武封王,这封地要在这几个叛乱被削爵的诸侯王的王国里挑。
林清源去宣室殿的时候,刘盈正在看地图,并兴致勃勃的提议,想把吴国封给小儿子。
在那一刻,林清源就反应过来妻子的提醒是什么意思了,家里最大的祸患不在于感情不合,而在于储位之争。
他深知倘若刘武真的占据了吴国,那么吴王刘濞的今天,就是刘武的明天,手足相残更是避免不了的。
再加上这阵子窦漪房频频指使窦长君去拉拢人才的行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几乎没有犹豫,林清源就决定要阻止她为刘武添砖加瓦的行为,而最省时省力的办法无非是从源头掐断。
于是乎,他决定说服刘盈。【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