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暮律其二 我流血,你留命,很公平……


    81.


    烈阳高悬。观礼台上人满为患, 校场周围挤满了围观助阵的同门弟子。


    沈青云领着一众长老上了台,自己代替掌门坐在最顶端的位置上,与所有人一同见证皓月榜榜首的诞生。


    沈青云冷淡地点了点头:“开始吧。”


    校场正中央的试炼台扩大了好几倍,二十名弟子绕台分列, 一片暗流涌动的沉寂。


    云端引下一道凌冽剑气, 自中心荡开, 沐魂钟震开三响, 台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大变。


    陈慕律落了单, 转身四下搜寻着沈椿龄和孟长赢的身影,却看到以翟怀仁和方见缘为首的四五个弟子已经聚在了一处, 提剑便迫不及待地攻向了落单的弟子。


    乱斗混战之下,世家人多势众,必然占据优势。陈慕律皱了皱眉。即便他早就知道这些,此刻看他们毫无顾忌地攻击同门,他也依旧会感觉不适。


    乱斗中所有人都有一次“生存”机会,在试炼台内所受的攻击都是虚幻的,被人“杀死”或者自己弃权才算出局。


    世家这几人的剑招招致命, 毫不留情。不过多时,被围攻的小弟子便已经遍体鳞伤,明显已是强弩之末。可偏偏他们始终不肯下最后一剑, 依旧围堵着那个小弟子。


    “小师叔小心!”沈椿龄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慕律下意识侧身躲开, 让那偷袭者的攻击扑了空。


    潋虚荡开一片紫光, 陈慕律惊魂未定地回身:“翟怀仁你干什么?”


    “呦,陈大小姐这话说的,不应该是我来问问你,戏好看吗?”翟怀仁翻了个白眼, “怎么,你又心疼这个小白脸了?”


    “是你们违背初心,为一己私欲做出折辱同门的行径。”陈慕律咬着牙,手里的潋虚剑越握越紧。


    “说到折辱同门……”翟怀仁不怀好意地笑了下,“你陈慕律不是最熟练吗?”


    “……找死。”


    灵气喷涌而出,潋虚剑铮鸣,张扬灼目的剑光随着陈慕律的剑招影迎面砍下,竟把筑基后期的翟怀仁都逼着躲开了好几步。


    “啧,陈慕律你发什么疯!可恶……”


    退无可退,翟怀仁咬着牙以剑招顶上,两剑相抵,灵力纠缠到最后,强势的紫光毫不意外的占了上风。


    该死的,陈慕律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一个筑基初期,居然比他这个快要筑基后期都要强。


    又挡下一剑,翟怀仁看陈慕律的眼神都变了,这样下去,他必然占不到好。


    他深呼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错身避开陈慕律的霸道一击,借势将香囊中的粉末撒在了自己身上。


    和翟怀仁纠缠了许久,陈慕律也有些力竭,抬手又一剑追去,正打算直接送他出局,不料方才还避之不及的翟怀仁忽然反常地迎了上来。


    碰的一击,一道厚重的灵力劈头盖脸地砸来,陈慕律一时不察,被翟怀仁打得连退数十步。


    不对劲。


    全身上下犹如被烈火灼烧一般滚烫,陈慕律握着剑的手顿了顿,只一下便被翟怀仁找到了错漏,他来不及躲避,被那剑气打得后退。


    翟怀仁得意地笑起来,一剑比一剑更密:“受死吧!”


    “你用了什么东西,这分明是在使诈!”陈慕律抖着声音,他现在整个人都像是被抛入了火中一般,经络血脉中灵力飞速暴涨却凝滞在体内无法排解,什么招式都难以发挥。


    翟怀仁挑挑眉:“一点促灵粉罢了。”


    促进灵力暴涨的药物,只不过他用的是最强效的。可不过是增强灵力……为什么陈慕律会这么难受?


    “别装了姑奶奶,既然难受,那我送你下场休息休息吧?”翟怀仁欣赏够了他的狼狈样子,抬手便毫不留情地往他心口刺去!


    噗的一声闷响,是剑扎入血肉之声。


    陈慕律猛然抬头,只看到少年清减的身影和那一截沾血的剑锋。


    翟怀仁这一剑显然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孟长赢挡在他身前,剑硬生生穿透了肩膀。


    “孟长赢你疯了?”陈慕律失声叫着,伸手扶住他,只一瞬间便被推开了。


    孟长赢皱着眉,落在他耳畔的声音低不可闻:“快走,你要破境了。”


    “什么?”陈慕律愣了愣,体内狂躁的灵力翻涌着,像一把烈火,将他的神智蒸干了。


    另一侧的沈椿龄持剑赶上来,与孟长赢交换了一个眼神,掩护着将有些脱力的陈慕律离开,躲到了反方向的偏僻角落中。


    送走了陈慕律,孟长赢眸色沉沉:“翟怀仁,你很好。”


    “这是你自己自找的!我只是想给陈慕律一个教训而已!”翟怀仁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避开他冷漠的眼神,“再说了,她之前那么羞辱你,你现在居然还帮着她?孟长赢,我看你也是在犯贱!”


    少年轻轻一笑,抬手握住剑身,断金之声乍起,翟怀仁的那把上品灵剑竟硬生生从中间断开,留下一截剑锋穿在他的肩膀上。


    顶着崔怀仁惊骇的目光,孟长赢抿着唇,灵力在手掌中翻涌,他再次握住那截断剑,一寸寸将其拔出:“陈慕律是凌阳峰之人,亦是我的师妹。师尊师姐都不在,我这个师兄自当护他周全。”


    哐嘡一声,染血的剑锋被随意丢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孟长赢面色白了许多,身姿挺立如松,不曾动摇半分,挥剑的动作也依旧毫不退让。


    “现在,该是你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一道响亮的剑鸣声后,光秃秃的铁剑脱手,冰蓝色的剑光蓦然亮彻天空,一股磅礴的灵力自孟长赢身上爆开,发丝被剑风吹散,那截纯白色的发带也沾上了血迹,冰雪自他脚下延伸,在电光火石间冰封了大半个试练台。


    方才包围在陈慕律四周的数名弟子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风雪震得人仰马翻,连手里的法器都握不住,噼里啪啦摔了满地。


    孟长赢的声音比剑风还要冷上几分:“都给我退后!”


    神邪剑灵燃起的蓝焰灼目嚣张,带着极寒剑气自天际狂奔而来,万千云水化作霜雪追赶而至,在试练台的中央划开一道张扬的深痕。


    顷刻间,周遭的水汽都被寒气凝成了冰,冰棱张牙舞爪地蔓延,在众人面前支起了一道冒着森森寒意的冰墙。


    “凡有越过此剑者,我亲自送他出局。”


    咬字清晰,掷地有声。


    隔着那道冰墙,孟长赢转身抬手结印,往陈慕律的方向一连落下好几个防御结界。


    冰墙的另外一边,剩下的十几名弟子神色各异,方才偷袭的翟怀仁抱着柄断刃剑,惊恐地缩在一角。


    方见缘显然是还不死心,煽动指挥着几个人就开始对付那道阻碍行动的冰墙,引火烧的,有用剑劈的。


    路屏山抱臂站在一旁作壁上观,冷眼看着这群人自寻死路。


    “果然啊……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幽幽道。后辈子孙都是万里挑一的蠢货,世家也确实快完蛋了。


    孟长赢这小子平日里装得无欲无求、高风亮节,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可一但有人冒犯到他在意之人,他疯起来便是六亲不认。


    现在谁敢对陈慕律表露出一点过界的想法,都不用等冰墙融化,孟长赢的铁剑立刻会劈到他们面前。


    路屏山轻轻摇了摇头,叹息声飘在半空中,几不可察。既然方见缘不见棺材不掉泪,一意孤行想要动手,那也只能成全他了。


    伤雀剑随着腕侧刃,他不动声色地抬腕,正要出手,却见天光昏暗,漫天劫云聚拢于一处云涡,隐约中电闪雷鸣,乌云遮蔽了大半个天空,载着皓月榜的白云都被挤到了一边。


    观礼台上的律乘雪拍案而起:“比试立刻暂停!陈慕律要结丹了!”


    “宗门大比是倾月宗宗内盛事,怎可轻易叫停?!”翟长老也猛地拍了下桌案,直接打翻了桌边的酒樽,“再说了,往届也不是没有在比试中破境的弟子,怎么陈慕律就这么娇贵?雷都劈不得了?”


    律乘雪横眉冷笑,手中扇一分为二,在灵力中化作一柄通体青绿的剑:“老匹夫,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我妹妹的命开玩笑?”


    化神期的威压骤然压下,谁也没想到律乘雪会在宴席上发难。素来以随性多情著名的律三公子,从来没有如此震怒过。


    “对我族少主出言不逊,阻挠少主破境,老东西,你是在替倾月宗与华京仙境宣战吗?”-


    冰墙后,路屏山瞳孔地震,怪不得孟长赢如此疯狂,不惜暴露都要划出一大半试炼台清场。


    “可陈师妹不是才筑基初期?”贺兰蕴被堵在冰墙后,眼睛都被吓得瞪圆了,手指着那浓密的黑云,人都哆嗦了,“这这这……修仙奇迹啊!”


    他这一句感叹几乎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众人目光复杂,对着那阵阵劫云,连几个正在凿冰墙的弟子都停了手。


    若陈慕律真能结丹,他便是十八岁的金丹期修士……放眼三域,能在弱冠前结丹的不过百余人。倾月宗近百年最年轻的金丹修士是孟长赢,他十五岁结丹不假,可他是个变异极品冰灵根!


    方见缘目眦欲裂:“这不可能!陈慕律他不是个灵根有杂的废柴吗!他凭什么?!”


    “那你又凭什么?”


    一道剑气在冰墙上破开一道口,少年纵身跳入缺口,铁剑断后,重新将那处的破口补上了。


    孟长赢提着剑,劈了满墙寒冰,一步步走来。


    对面的这些人……有世家子弟,有为虎作伥之徒,有落井下石之辈。既然他们都想借着这场大比扬名,那他自然不能让这些人如愿。


    众人避之不及,如鸟兽般散开。路屏山看准时机拽着贺兰蕴躲到最边上。


    伤雀清鸣,他抬手呈防御姿势,快速对身后的贺兰蕴嘱咐道:“我放防御结界,你有什么防御法宝就放什么,快!”


    贺兰蕴呆呆应了一声,慌不迭开始掏起了手中的储物袋,往两个人身上砸了好些法宝。


    与他们二人不同,方见缘等人虽然后退了不少,但没有防御,反而选择了对孟长赢拔剑。


    一名弟子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孟师弟……他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孟长赢此刻算得上狼狈了。


    他面若寒霜,唇色却比雪还白。一身浅紫衣衫上,夺目的血色几乎染满了整个左肩,止不住的血已经渗到了胸口处,似是开出一朵诡异的花。


    偏偏他对此视若无睹,浴血而来,连剑上都淌着他的血。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管他做什么?!”方见缘脸色难看,“他这血止不住的,这是淘汰他的最好机会。我们人多,先把他弄出去再谋划。”


    “哦?方师兄怎么知道我会血流不止?”孟长赢抬眼,冰冷的视线直直锁定在他身上,“我身上中的毒,不会是你下的吧?”


    方见缘眼皮一跳:“什么毒?孟长赢你怕是失血过多犯糊涂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吗?你和你背后的方家用这一招害了多少参与比试的弟子?”孟长赢朗声道,用灵力将自己的声音传到整个观礼台,“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踩着别人上位晋级,现在还要趁人之危,你当真一点羞愧之心都不曾有。”


    方见缘咬着牙,双手握剑指着孟长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少年轻嗤一声,一字一顿道,“从第一轮比试开始,你们便给我下了药。”


    “现在我身上有三十一处剑伤,没有一道是愈合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一百五十多名弟子出现过这种症状,是非对错,你可以和我一同去戒律堂论一论。”


    观礼台的气氛完全炸开了,各宗来使的席位上早已乱了起来。


    “居然有这种事?!”


    坐在最上方的沈青云神色莫测:“方长老,你可有话要说?”


    方长老才要开口辩驳,却见一旁的孙玢承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杯盏,他唇瓣动了动,缓缓闭上眼,终究是未发一言。


    再说了,律乘雪的剑还大咧咧地悬在长老席上,化神期威压之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方见缘面色阴沉,看着旁边的同门一脸犹豫,心中更是升起了一阵无名火:“孟长赢,你不过是一个凡域乞儿,赖在学宫这么多年才侥幸拜师,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孟长赢淡淡道:“出身而已,我从来不在乎。你倒是很沾沾自喜?”


    他无所谓的态度似是浇在烈火上的热油,方见缘急火攻心,提起剑就像他心口刺去!


    少年冷眼看着他越过地上的一道剑痕,随手挥出一道灵气,直接将其震摔到了数米之外。


    “我早就说过了,凡有越过此剑者,我亲自送他出局。”


    逆着黑云与闪电,他忽而一笑,剑指向面前的弟子,抬眸却望着观礼台:“我流血,你留命,很公平。”


    黑空如夜,冰蓝剑光宛若流星,少年蓄力挥出一剑,直取面前众人的要害,在一阵哀嚎声里无情地扫荡了满台风雪。


    灵气余威破开了冰墙,剑光盈盈似鬼火,与他身后骤然落下的闪电一通照彻了天。


    第82章 暮律其三 我不要渡劫啊!


    82.


    热。


    几乎将灵魂和躯壳都烧穿的热。


    好似这方天地间的灵气都被他贪得无厌地吸入体内, 以往贫瘠渴求的力量变成了催命的符咒,如一潭溺死人的烈酒。


    不久前才疏通的经络变成了浸透灵力的绳,只一簇再小不过的火焰,便烧遍了全身的骨血。


    “小师叔, 你醒一醒!坚持住!”


    “劫云……劫云要成形了!”


    陈慕律昏昏沉沉地被沈椿龄拽着, 不知道往哪一个方向跑着。身体被架在烈火翻来覆去地炙烤, 灵魂却被活生生剥离出来, 出窍, 悬浮,像是旁观者一般漠视着发生的一切。


    他无能为力, 只能变成一具随时都要爆开的傀儡,任由沈椿龄拉着自己躲避。


    烈火焚身之下,左胸膛的同心蛊动,抽痛的心脏里像是有一道弦,被人拉到了最大幅度后猛地绷断。


    他清瘦的身子被灵气所缚,如卡顿的机巧般骤然停滞,一口血自肺腑中翻涌, 最后堵在喉间,吊住了他仅存的神智。


    但压制蛊虫的强制保护功能已经被动开启了。


    陈慕律咳不出一口血,哆嗦着早已泛白的唇, 长睫低垂着, 压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冰雪。


    灰蒙蒙的天空下, 这一方小世界忽然被照亮。


    是孟长赢的剑光。


    他急促地喘息:“这不对……这……”


    越高品质的灵根,渡劫破境越困难,遭受的痛苦越多,所以孟长赢每次破境都九死一生。可他一个掺了大量杂质的火灵根废柴, 为什么也要受这种苦?!


    【死系统……又耍我,还不快救驾!!】


    电子机械音在这股堪比三昧真火的灵力加成下变得格外模糊:【刚刚后台数据异动了,这回……我靠宿主你怎么这么快就要破境了?】


    陈慕律强打起精神:【说来话长,被暗算了,现在怎么办?】


    【本来按照系统检测数据,您应该在二十天后破境结丹,但现在受到极品促灵粉的影响,灵力暴涨混乱,才会突然破境。】


    眼看着天边的乌云一片压着一片,几乎要把整个天空都占满了,陈慕律喉咙里那口血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这么多的阵仗,就结个丹?


    系统贴心地播报道:【已经测算到了,您本次的金丹劫雷共有九九八十一道,预计持续时间三天三夜。温馨提示,您目前还剩下五分钟的准备时间。】


    【不是等一等?为什么我要捱八十一道!】


    陈慕律一脸难以置信,他可是在学宫文试里考了甲等的人,那修道书里明明确确写了灵根杂质者的金丹劫雷只有十八道,到他这么怎么倒了个顺序?


    系统叹了一口气:【因为你不是土著。】


    【我不是废柴炮灰吗?我不要渡劫啊!】


    陈慕律绝望地仰头看着那漫天密密麻麻等着劈自己的劫云,【我不会劈得比孟长赢还多吧?这崩人设了!!!我提议我应该和主角劈得一样多!】


    系统冷冷一笑:【可以啊,但是孟长赢的雷劫是九十九道。】


    陈慕律:……


    果然主角不是那么好当的。


    暗暗决定下次见面肯定要对孟长赢好一点,陈慕律一脸悲壮地从储物戒里掏出之前那颗号称100%保命的渡劫丹,混着血就囫囵吞下。


    他吃完还不放心地追问:【真的百分百保命吧?不是假药吧?】


    【……当然,请不要怀疑系统的职业素养!!】


    前面拉着他一同跑了好一会儿的沈椿龄终于停下。陈慕律定眼一看,之前追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弟子全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一道才形成的冰墙,还有守在冰墙前的孟长赢。


    泾渭分明。


    “往年也不是没有人在大比试炼台上破境,比试不一定会暂停,但有六师叔在肯定会没事的。”沈椿龄呼吸有些急,强压着自己颤抖的尾音,“小师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趁着雷劫还没来,我先陪你打坐运气。”


    陈慕律调息了片刻,额前发已被冷汗浸透了,但好歹是恢复了清明:“我无碍,但看这个劫云的大阵仗,恐怕待会儿会是场硬仗,你快……快跑远点,把身上的防御法器全用上,这个符咒也拿上。快走!”


    “师叔!”沈椿龄低头看着他塞在自己手心的那叠极品防御符,“不行,这个您渡雷劫用得上!我不能……”


    陈慕律面色惨白,强硬地把整一摞符咒都塞到了他衣领里,反手给了沈椿龄一掌。


    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灵力,动作行云流水,一下子便直接把人送出了数十米外。


    “都什么时候了别婆婆妈妈的了!快滚!”


    他好歹有渡劫丹撑着,这傻孩子要是真留下来,那他们凌阳峰唯一的小辈可就凶多吉少了。


    【宿主,是否开启所有保护功能?】


    【是是是!】


    陈慕律抖着手,争分夺秒地从储物戒往外丢法宝,这个玉佩,那个葫芦,什么法阵,还有金光罩……有什么放什么。最后一分钟,他把自己埋在了法宝堆里。


    黑云压台,几乎将陈慕律笼罩在了这个漆黑的角落里。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像是一条缓缓游来的黑龙,试探许久,终于在电光火石间骤然发难!


    雷声轰鸣而下,此后连绵不绝。


    三天三夜-


    试炼台上,一方死寂,一方混乱。


    黑云翻涌而下,道道天雷追着陈慕律劈,被法宝符咒和灵阵堆砌起来的几十层防御罩在前几十下劫雷里被依次切开,五颜六色的光炸得像放烟花一样,全是报废的和没报废的法宝。


    一场眼花缭乱的渡劫。


    “我靠……一千,三千,两万,五万五,十一万四千,十一万四千除以三……”


    贺兰蕴躲在防御阵里,看着远处的烟花表演嗟叹,“挡三道雷一共用了一道符咒三个法宝两层法阵……我滴个乖乖,路师兄你知道这一下是多少钱吗?”


    托孟长赢的福,路屏山早就被陈大小姐炫麻了,此刻他一脸镇定:“十一万四千除以三,三万八。”


    “华京仙境好有钱啊……”贺兰蕴发自心底地感叹道,“欸?那是什么?”


    路屏山眉心动了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道庞大的金光幻影在半空中展开,稳稳地罩住了下方的少女,一连抵挡了十来下劫雷都岿然不动。


    “我靠幻樨铃!”


    这等有价无市的极品防御法器,上次在黑市出现还是在三百年前,神秘买家豪掷一千万上品灵石才将其收入囊中。


    扛到第六十五道雷时,那道金光结界骤然破开,光如金桂版散开,像是落下一场雨。


    路屏山嘴唇颤了颤:“一千万灵石……”就这么没了。


    “这雷都劈了快两日了,怎么还没结束啊?结丹这么恐怖吗?”贺兰蕴一脸震撼。他已经席地而坐了,之前储物袋里还藏了些点心吃食,他一边赏烟花一边吃,眼下已经吃过四五顿了。


    “不,是陈慕律这一次的雷劫有蹊跷。”路屏山叹了口气,“我结丹只有四十九道劫雷。”


    “啊?!”贺兰蕴嘴巴张得老大。路屏山这种极品单灵根居然都比不过……一个传闻中的废柴小少主?


    路屏山扯扯嘴角:“别瞎想,他们华京仙境之人与人修还是有些区别的。”


    贺兰蕴叹了口气:“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啊。”


    “长老们不是不同意暂停比试吗?我们便只能继续等着了。”路屏山顺手拿了块点心往嘴里塞,“至少在陈慕律破境之前,走不了。”


    乱斗没有结束。


    但是这一侧的试炼台早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孟长赢!你到底要干什么?”看着自己孙辈倒被捆住手脚即将被倒吊在冰柱上,观礼台上的翟长老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质问,“你要造反吗?”


    孟长赢挑了挑眉,面无表情道:“诸位长老金口玉言,比试尚未结束,这些人既然可以在比试开场时以多欺少,霸凌同门弟子,怎么我现在一个人赢了他们,便动不得了?”


    翟长老忍不住拍了桌:“放肆,你就是这样对长辈讲话的?你这分明是诡辩!”


    “比试尚未结束。”孟长赢掀起眼皮,语气很平静地阐述着事实,“我能把这些人都绑了是我的本事,不是侥幸。如果今日的处境调换,这些人恐怕会做得更过分吧?”


    他扯了扯嘴角,一旁的铁剑剑灵立刻会意,松了绳子,啪得一声把五花大绑的翟怀仁摔到了地上。


    世家这一手投毒霸凌的手段确实一脉相承,只不过老的阴毒,小的蠢笨。


    贺兰蓠撑着下巴,玩味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人:“祖宗规矩到底是坏不得的,你若是有所求之事,不妨明明白白说出来,年轻人走了极端可不好。”


    孟长赢静默片刻。


    他持剑站在原地,敛眉行礼:“祖师在上,万山千峰在前,一百七十六宗来使为证,弟子孟长赢愿舍了这魁首之位,只求一个公道清白。”


    公道,清白。


    好一个公道清白。


    “比试尚未见分晓,你有什么资格用魁首来威胁长辈?”方长老冷哼,“如此不敬师长,信口雌黄,这便是你们凌阳峰的教养!”


    “教养?”稳坐尊位上的人启唇,“长老这是在质问我凌阳峰之人?可我看着……孟长赢身上伤口还在流血呢?”


    台下的孙玢承面部抽动了一下,但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坐在长老席位的最中间的位置上,眼神落在已经快要喝完的那杯酒上。


    剑气浩然,溯雨剑在一瞬间出鞘。


    沈青云勾唇:“他不够格,那我这个首徒呢?”


    “为晋级不择手段,不惜给同门下毒,在场上故意凌虐弟子,服用大量药物导致其他弟子在灵力紊乱时面对雷劫,我倒是很想问问在场诸位师伯师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深蓝色剑光将一旁的帷幔拦腰斩断,断帛裂锦之音在剑鸣声里打破了僵持,溯雨剑霸道干脆地拦在长老席前,和律乘雪的剑一左一右,将所有人困在了原地。


    “——你们又该当何罪?”


    第83章 暮律其四 无人敢拦,无人能拦。……


    83.


    “好啊, 好啊,好你个沈青云!你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方长老面色阴沉得都能滴水了,“就凭孟长赢的一面之词,你便是非不分, 如此着急地想对你的师伯们下手, 这是要叫全仙域的人看我倾月宗的笑话吗?”


    邻座的贺兰蓠视线扫过一圈, 幽幽叹了口气:“到底是年纪小, 心智不坚, 一遇到事便乱了阵脚。”


    孙玢承坐在原地,事不关己地唤了身边的侍从满上杯中酒。他悠然自得, 依然没有丝毫要下场的意思。


    “我看这事光凭孟长赢一个人是完不成的,怕不是……”翟长老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都落在沈青云身上,“有人暗中教唆吧。”


    “长老此言差矣。”孟长赢唇色惨白,不咸不淡地扫了眼摔在地上的方见缘,眸色暗了暗,“难道只有你们可以狼狈为奸, 却不许我师姐为我分辩一二?”


    方长老冷讽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过河拆桥了。要我说,如此狼子野心之辈,如何能担得起倾月宗首徒之名?”


    “我沈青云为何当不起?”沈青云冷冷盯着他, “我若当不起, 那倾月宗上下四百年便再无首徒之才者。”


    旁边的长老想要出声驳斥, 一时间都想不到该骂她些什么。


    入门四百余年从无逾矩之行, 掌白虎印,守戒律堂,五十年如一日不曾懈怠,找遍全宗乃至全天下, 都再没有这样恪己复礼的继承人了。


    “真是……笑话!”方长老冷笑,才要继续出声,却被人抢了先。


    “诶呦,诸位莫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怎么听闻这首徒之位,好像是你们追着求着捧到沈堂主面前来的?怎么现在还翻脸不认账了?”


    律乘雪好整以暇地坐在位置上,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了些笑意:“毕竟你们学宫上个月还在催华京把明年的捐助提前送来,这皓月仪典所需的人力物力颇多,想必诸位也是有心无力吧?”


    “律三公子,这是我倾月宗宗内之事。”方长老堪堪维持住自己的体面,扯出一点笑看着他,“你作为华京使者,怕是没有这个插手的资格。”


    一旁的翟长老却没那么委婉,抬头瞪了一眼头顶还悬空的剑,面色不虞:“说到底你也是晚辈,就算今日来的是你父亲,也不该对着师长如此放肆!”


    “方才还说要开战?年轻人,这可不是儿戏。”那长老捋了捋胡须,“事关两派安宁,怎可如此莽撞?”


    “是这个理呢。”贺兰蓠好笑地瞥了他们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了一刀。


    谁料这群长老还当了真,一群人都精神了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对手命门,正骂得正起劲,却听见对面席位上一声嗤笑,一股强大恐怖的威压迎头碾下!


    那柄悬在长老席前的青绿色的剑中迸发处一道炽热的光,烧得人根本不能直视其光芒。


    “一群几百岁还卡在元婴的老东西,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只知道论资排辈,迂腐之极。”律乘雪笑吟吟地盯着他,视线冰凉似毒蛇,“我华京仙境的小少主还被你们关在台上劈天雷呢。”


    “麻烦各位长眼睛地好好看看,瞎了眼的也给我听着!现在不是我在这里与各位谈这狗屁资格,而是诸位应当好好向天祈祷我妹妹平安,否则别怪我华京翻脸。”


    清脆悠长的剑鸣响彻大殿,片刻的死寂之后,整个观礼台都炸开了锅。


    “等等,那是……难不成……”


    “多年前有幸在昭玄大战中见过一次剑圣用濯风杀穿十大魔君的盛景……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上濯风!”


    律乘雪带的不是他自己的佩剑,而是那柄名震天下、倾月十剑之一的濯风剑。


    是……剑圣陈儒的剑。


    即使律乘雪那妖艳昳丽的容貌和当年的陈儒毫无相似之处;即使他的剑霸道蛮横、横冲直撞,明显是华京仙境的路数,也与剑圣相差甚远。可他一身的天赋和灵根,却和当年的陈儒一般无二。


    “我做不得华京仙境的主,却能做我自己的主。”律乘雪笑了笑,阴冷的视线扫过众人,“劳驾诸君都坐回原位,也为我做个见证。”


    如今场内,只有律乘雪一个化神期。


    元婴以上,每一个小境界的提升都异常困难,终其一生都困在元婴初期的人也不在少数,化神期以上更是艰险万分。


    但只要破了境,那可就大大不同了。一个化神期修士对上几十位元婴期都有一战之力,更不用说现场这几位疏于修习、全靠丹药法宝堆起来的“元婴”。


    只要律乘雪愿意,以他如今的实力甚至可以直接把这排为老不尊的长老都穿在剑上。


    剑圣之子只是他微不足道的身份背景之一,一身化神期的修为实力,才是他敢当庭拔剑的底气。


    无人敢拦,无人能拦。


    多年未曾有过的战栗之感在此刻奔涌,口中腥甜一片,方翟二人惶惶对视了一眼,才咬紧牙关把这一口血吞了。


    沉寂了许久的孙玢承抬起头,将酒杯撂在桌上,连日来头一回认认真真地把律乘雪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这样好的苗子,怎么偏偏姓律。


    可惜了。


    轻飘飘一声叹气落地,孙玢承淡淡开口:“私自扣押各宗使者,扰乱大比,谁知道几位到底有什么打算?”


    沈青云缓缓开口:“我知诸位信不过我,既然如此,不如寻个中间人来吧。”


    顺着沈青云的目光一路往下,观礼台中央有人等候已久。


    一位浑身白衣的清俊僧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走到了正殿中心:“阿弥陀佛,诸位长老安好,沈堂主安好,律公子安好。”


    贺兰蓠挑了挑眉:“堂主说得简单,可谁又能保证,这位“中间人”,当真是中立的?”


    方长老嘲讽道:“哼,谁知道那是不是你们的同党?在戒律堂当了这么久的差,亏你也说得出来这话!”


    一直没有开口的谢掌教坐在最末席上,微微皱起眉:“慧慈尊者?”


    “阿弥陀佛,谢掌教别来无恙。”慧慈弯了弯唇角,冲他颔首,浅浅行了一礼。


    一听到他的名字,殿内不少人纷纷起身:“佛子大人怎么来了?”


    “慧慈尊者居然这么年轻!”


    方长老的面色又不太好看了。


    渡厄山佛子一向深居简出,只知道其法号慧慈,很少有人知晓他的样貌。


    谁也没想到这场连倾月宗掌门都没出现的宗门大比居然会这样精彩纷呈,一会儿是破境和下毒,一会儿是剑圣和佛子。


    慧慈温和道:“阿弥陀佛,十日前,沈堂主便已修书一封,请慧空大师将此事呈于灵佛殿前,叩问天道。”


    桌山的酒杯忽然轻轻倒翻了,好在杯中酒早已流尽,孙玢承绷着脸,眸色深深。


    叩问天道……想借着天道来判世家的死罪?沈青云居然做到了这一步。


    “如今已得了灵佛旨意,天道之言俱在此信中,到底事实真相该当如何,在场所有人都可一观。”慧慈淡淡一笑,“沈堂主,孙长老,可要即刻打开这信封?”


    “这首徒之位,我沈青云何时都当得起,可我现在不愿当了。”沈青云缓缓起身,手中月珠泛着一阵浅浅的粉色,“青云此番只为同门求一个公平公正,待幕后之人受到惩处,我自会退位让贤。”


    “不……这……”


    “好啊,”孙玢承忽然笑出声,无视了身边的其他人,“那就打开吧。让大家好好看看,天道的选择。”


    慧慈勾了勾唇,轻轻揭开那张泛着金光的信。


    「宗门大比之上,方翟之祸始起,后患无穷。」


    “什么?”沈青云眯起眼,迅速和一旁的弟子对了个眼神。


    “啊,真没想到。”孙玢承似笑非笑地扭头,“我之前只以为是翟长老一个人糊涂了,原来宋长老也跟着一道了。”


    贺兰蓠一皱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两位带下去好好审问。”


    “不劳学宫操心,审问之事自当由戒律堂接手才是。”沈青云冷着脸,拳头攥紧。


    她毫不避讳地望着孙玢承,看到那人依旧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还冲自己轻轻晃了晃酒杯。


    “是啊,压下去吧,沈堂主不就想要这个吗?”孙玢承皮笑肉不笑道,“我这个做师伯的,当然不会和她抢功劳。年轻人嘛,总是这样鲁莽。”


    谢掌教沉默至今,那里看不清如今的局势,他叹了口气:“依我看,首徒之位不可空悬,不如小惩大诫,让青云将功折罪……”


    “罪?”沈青云把这个字放在唇齿间翻来覆去地嚼了嚼,很轻很轻。


    什么罪?


    罪在给了这群混蛋一点可乘之机。


    云端重聚的皓月榜上变幻不断,那片金光和黯淡的灰混在了一起,混沌的云絮翻涌着,深蓝的剑光在刹那落下,将整个校场圈在了一个巨大封印结界之中!


    方长老怒目而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翻身了,便再没有了顾忌:“沈青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囚禁在这里吗!”


    “在座诸位谁都不能走。”沈青云轻声开口,“比试,还未结束呢。”


    “慧慈尊者,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份天道之言。是三百年前我亲自在渡厄山山中三步一叩首求来的,也劳烦你帮我拆开吧。”


    慧慈一默,点了点头,接过那张薄薄的金纸。


    沈青云的声音回荡在观礼台上,字字清晰:“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我师妹师弟四人会死在昭玄之战中?为什么倾月宗会腐朽崩坏到如此地步?”


    天道之言只有四个字。


    「世家罪孽。」


    第84章 暮律其五 你怕吗,陈慕律?


    84.


    满堂死寂中, 兵刃之声便显得格外响亮。


    有律乘雪的化神期威压控场,守在校场内外的戒律堂弟子皆上前一步,剑上灵力翻涌,很快便将整个观礼台都控制了起来。


    劫雷滚滚, 不远处还是晦暗灰色的天, 殿内气氛紧张, 像是一道经久未散的乌云遮蔽了日光。


    孙玢承坐在原位, 神色莫测:“青云, 你这是在怪我们?”


    “天道之言在此,绝无造假的可能。将罪人拿下。”沈青云漠然抬手, 示意下属将长老席上大半的人都用缚灵索捆了个结实,完完全全将孙玢承的话视作了空气。


    威压之下,元婴中期的修为形同虚设,翟长老又被捆得不能动弹,只能挣扎着冲沈青云大喊:“沈青云你这是欺师灭祖!你!你这般疯子行径,必为仙域正道所不容!”


    一旁的律乘雪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眉宇间的疑惑不似作假:“你到底有何脸面说出这种废话?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人物吧?”


    旁观了好一会儿的孟长赢也忽然开口:“罪人尚能苟活于世, 为何我们不能替那些真正的忠义之人报仇雪恨?难不成你们以为在座的使者也像你们这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吗?”


    慧慈垂眸,手中佛珠轻捻:“阿弥陀佛,因果轮回皆有命数, 罪孽当偿。在下唯从天之决断。”


    “是你们狼狈为奸!要治倾月宗于死地——唔!”


    沈青云轻飘飘瞥了眼被下了禁言咒的方长老:“吵死了, 带下去。”


    墨色翻涌, 天光未明, 劫雷阵阵敲在试炼台上,轰鸣的云潮像是陷入了永恒。


    第七十道,第七十一道,第七十二道……


    台上人声俱静, 唯余雷电,所有人都在等。


    直到最后一层防护结界破开了一道小口,半透明的金光罩也被着万钧闪电砍出了缝隙,几乎是一刹那,结界的表面迅速龟裂,碎成了一地的光斑。


    陈慕律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双眸紧闭,面若金纸,唯有眉心那一点红痣似血灼灼。


    “不好!”


    孟长赢瞳孔一缩,下意识便乘剑向试炼台的另外一段奔去。


    下一道劫雷已经于那翻涌不息的云端凝成,如天外一剑即将刺下!


    濯风狂鸣一声,律乘雪人已踏至了试炼台之外,竟是直接将手中玉扇掷向了劫雷。


    玉骨连着扇面在空中烧起一阵熊熊烈火,赤红火光吞噬那道惨白的劫雷闪电,像是要与他在这空中燃烧殆尽。


    何衔枝猛地上前两步:“公子小心!”


    下一瞬,又一道雷森然落下,却是冲着律乘雪迎头劈来,将他向上的路完全斩断。


    律乘雪狼狈地落在台下,抬手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这一下天雷,竟然把他体内大半的灵力给削没了。


    “阿弥陀佛。”慧慈双手合十,低低号了一声佛语,罪过,罪过。


    这是天道的警示,他人不可干预因果。


    “孟长赢他干嘛呢?我眼花了?”路屏山看着那道在半空中逆着狂风御剑的身影,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怎么往劫云底下钻呢?”


    贺兰蕴还缩在角落里哭丧着脸:“这谁知道呢,孟师兄这也太负责了吧,师妹渡劫居然帮忙帮到这份上?”


    “去他爹的负责,他这分明是犯了病没吃药。”路屏山几乎快要晕过去了,孟长赢这人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怎么这么能找死?


    眼看着又一道雷在天边凝成了形,路屏山咬牙道:“不行,我得去看看。你拿好法宝千万别出来!”


    “诶!路师兄你别——”


    伤雀清鸣亮起,路屏山踏剑如流星,俯身追去。


    外围的剑风刮得真猛,少年被堵在外侧,没多久便被人拽住了小臂。


    “孟长赢你到底干什么?想挨劈吗?!”路屏山气喘吁吁地拉着他就要往外逃,“快走啊!你小子把自己当什么铜墙铁臂了?你才多少修为?律乘雪个化神期都遭不住,你个金丹期在这里逞英雄?”


    少年回眸,眼中没有焦急,唯有一点叫人看不清的波澜:“该走的是你。”


    路屏山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语速飞快:“你听我说这陈慕律这雷劫有蹊跷,你也是渡过劫的人了也应该看出来了,况且这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随意插手便是忤逆上天,你难道真想就这么去送死吗?!”


    他太急切了,眼中全是惊惧之色,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试图唤醒这位执迷不悟的友人:“这是陈慕律的劫!你难道要沾染他的因果吗?”


    可是孟长赢只是讳莫如深地望了他一眼。


    少年面上笑意极淡,似是嘲讽,又像悲哀。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灵力一动将路屏山收缚在缚灵索中,一掌将他送离了雷劫中心。


    “孟长赢!”


    浓浓的雷云几乎将整个试炼台都包围住了,冰蓝色的剑光被乌云吞噬,少年的身影在顷刻间便被躁动的云层淹没。


    沈青云闭上眼,头顶的溯雨剑一动:“肃静!继续等。”


    没事的……她攥紧了拳,一定会成功的-


    像是一场很长的梦。


    【叮咚——当前雷劫进度:90%】


    【警告!警告!检测到无关人员闯入!警告!警告!正在排查中……目标人物已识别认定。】


    混沌之中,系统的机械电子音不停地呼喊着,尖锐到刺穿耳膜,在眩晕与光怪陆离之外,几乎要将这层遮蔽双目的虚伪美梦撕扯剥离。


    这……是在哪里……


    【闯入人物:孟长赢(已认定)】


    【人物身份:主角(已认定)】


    孟……孟长……赢……


    他呼吸乱了乱,像是美梦被惊扰。


    孟长赢是谁……我又是谁……我到底在哪里……


    “……陈慕律,醒醒!陈慕律……”


    对,我是陈慕律。


    我是陈慕律,华京仙境的少主,倾月宗掌门的关门弟子……不对……我是陈慕律,是……


    撑起沉重的眼皮,长睫在风里颤着,透过一片迷蒙的灰,他率先恢复的不是视物之能,而是痛觉。


    恍惚之间,心口处猛地一抽,疼痛如潮水般散开,几乎要将悲怆恐惧的情感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寸。他疼得面色惨白,原来……同心蛊还有这种威力吗?


    “陈慕律!你怎么样了?”


    熟悉的呼喊声盖过了系统的警告,眼前的视野终于清晰,他疼得落下一串泪珠,却在那水光中,瞧见了一道灼目的红。


    陈慕律战栗着仰头,顺着那道红线一路找去,看到曾经绕在小指上的红线竟从孟长赢的右心长了出来,蜿蜒盘旋,没入了他左胸的心脏。


    原来那不是同心蛊,是在危难之际能替对方分担伤害的情契。


    孟长赢替他分担劫雷,他替孟长赢受了这几近剜心的蛊毒忧怖之痛。


    “你……”陈慕律轻轻启唇,他不知道该问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是什么意思?”


    孟长赢垂眸:“别误会,只是权宜之计,你的雷劫很奇怪,旁人最多只有四十多道,可你如今已经劈到第……”


    陈慕律抿了抿唇,打断了他:“你为什么要来?不怕死吗?”


    “……我渡过很多劫,也死过很多次。”停顿了好一会儿,孟长赢才再次开口,“你怕吗,陈慕律?”


    陈慕律默了默,答非所问:“我会一直活下去。”


    “那就凝神静气,我帮你调息。”少年声音压得极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清醒吗?”


    陈慕律闭上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雷云滚滚而下,电闪雷鸣亮如白昼,一道强过一道的劫雷劈入云堆,在试炼台上划开深深的沟壑,可云堆中间的人却没有任何动静。


    第八十一道天雷轰然降临,几乎将试炼台从中间破开,像是划出了一道楚河汉界。而后一场滂沱大雨自天际当头浇下,将这漫天的暗色洗刷一清。


    天彻云霁,彩霞遍布,仙鹤齐鸣缭绕于云上,一道重明虚影直冲云霄而去,万顷山川于此刻鼎沸。


    丹田里翻涌的灵力平稳充沛,初成的金丹在体内自如运转着。坐在虚影之下少女缓缓睁开眼,是与那天边重明如出一辙的金目重瞳。


    三天三夜,一刻钟都没有少。


    “成了!”何衔枝激动地望向律乘雪,后者以帕掩面,却挡不住他的笑容,“快!还不快去接应!”


    高高吊起的心落到了实处,沈青云松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掌心处已经掐出了一点血。


    虽然变故频发,但好在殊途同归,有惊无险。既然如此……


    视线轻轻扫过长老席前捆着的那一串人,沈青云清清嗓子:“比试尚未结束,让他们小辈之间也做个了断吧。”


    陈慕律已经站起身来了。


    “走吧。”孟长赢面色如常地站起来,向他走了几步。在乌云散开之前,孟长赢被他推到了数米之外,故意隔开了一段距离。


    陈慕律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嗯,走吧。”


    潋虚剑上烧起一阵潋滟的紫光,他提着剑,独自一人越过那道劫雷劈开的分界线,一步步跨过剩下的冰壁残垣,走到了那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冰柱”面前。


    他先是愣了愣,余光偷瞄了一眼身侧的孟长赢。


    下手还挺重。


    透过厚厚的冰层和那几人狰狞扭曲的面孔,陈慕律仔仔细细分辨了老半天,终于将这几个人都重新认全了。


    也不知道孟长赢怎么做到的,这几个人虽然被绑着冻着,却硬生生拖了三天三夜没合眼,此刻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二人。


    陈慕律对他们灿然一笑:“现在,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第85章 暮律其六 十花齐绽凌霜后,踏风披云登……


    85.


    除去被淘汰的一人, 试炼台上还剩下十九人。


    四五个被孟长赢绑在冰柱上,其他人则被困在冰墙后,闹事地被孟长赢挑出来也一并挂在了冰柱上。


    “孟长赢,你有病啊?”陈慕律看得连连摇头, 好歹没有把变肽二字说出口。


    孟长赢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留给你了。”


    他装得冷冰冰, 像是与陈慕律不怎么熟悉一般, 任谁都无法料想这样一个人居然会顶着劫雷主动沾染上他人的因果。


    而且还是和他关系紧张的“师妹”。


    陈慕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唔唔唔, 唔唔!”冰柱上被冻得萎靡的翟怀仁早已经被折磨得精神涣散, 此刻对上潋虚剑,即使嘴里已经被堵上了一大块冰, 他像是回光返照般疯狂地剧烈挣扎。


    陈慕律动手……这可是陈慕律!


    陈大小姐最近几个月收敛太多,导致所有人都差点忘记了他初来倾月宗时的蛮横霸道,可翟怀仁他们几个人可是见识过他折辱孟长赢的手段的。


    即便是收敛的这几个月,陈慕律还是要让孟长赢当牛做马,端滚烫的茶水,受莫名其妙的巴掌,去校场反复罚练剑招, 还有不分场合的冷嘲热讽……


    让这位祖宗来动手,他们还能活吗?


    冰柱上的人瞪大了眼,试图挣扎着躲避, 但一切都只是徒劳。


    陈慕律垂下眼眸, 手起剑落。


    「翟怀仁, 出局。」


    ……


    「方见缘, 出局。」


    潋虚剑鸣悠长,天边重聚的皓月榜上金光黯淡,唯余一片灰烬。


    “小师叔,你就这么饶过他们了?”沈椿龄收拾好残局, 走到冰柱旁,正好看见陈慕律一剑一个切瓜似的将他们砍出局。


    陈慕律挑挑眉,故意笑着看了眼不远处的孟长赢,意有所指:“他们不是都已经在这儿倒挂了三天三夜了吗?”


    “这就够了?”路屏山咂舌。


    学宫里的针对和污蔑,试炼台上的算计和意外,桩桩件件只用一剑便偿还了?


    不怪旁人惊讶,这委实不像陈大小姐的做派。


    “够了。”陈慕律笑了笑,“我华京仙境素来以德报怨。”


    从今日起,皓月榜上再不会有这些所谓的世家姓。他能亲手夺了这群世家封建脑的前十机会,不亏。


    别说场上的弟子不适应,旁边观礼台上的众人都一脸不可置信,谁也没想到素来霸道蛮横的大小姐居然会这么轻易的就饶过了那些人。


    何衔枝倒是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小姐总是这样善良。”


    华京仙境的其他侍从和下属也是一脸的无奈和触动,显然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陈慕律一句话,素来霸道护短的华京仙境也变成了礼仪之邦。


    律乘雪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片刻后,昳丽青年挥了挥衣袖,将悬在殿上的濯风剑收了回去。


    周围人的视线很奇怪但并不隐晦,连慧慈尊者的面上的笑容都顿了一下,一时间,晦涩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落在华京仙境的席位上。


    陈慕律轻轻一笑,深藏功与名。


    开玩笑,其实是因为他知道这群小反派最后都会被虐得很惨很惨。


    他作为另外一个贴心的炮灰,当然不会去和孟长赢这个男主抢这种装X拉仇恨的环节。


    场上只剩下十人了。


    孟长赢淡淡扫过全场:“还打吗?”


    “……”


    手上的冰镣才刚刚被孟长赢化掉,其他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谁都没动。


    被推出来做代表的路屏山一手揽着一个师弟:“我们自己打,孟师弟你保送旁观行不行?”


    陈慕律支着下巴,手里的剑轻晃着:“我觉得行,现在来吗?”


    “师叔不可!”


    “祖宗……你才破境,修为都未稳固,瞎掺和什么?”路屏山一个头两个大,“你也保送,行吗?”


    “为什么?”陈慕律眨了眨眼,“大家都是金丹,这不太公平吧?”


    路屏山:……


    也不用看孟长赢的死人脸和律乘雪的剑,就你刚刚那个砍瓜似的下手力度,谁还敢和你打。


    路屏山含泪笑着把脏话咽下去,求助地看向了一旁的少年。


    孟长赢不负众望,冷着脸一锤定音:“你不行。”


    “凭什么?!”


    孟长赢看都没看他,扭头看向沈椿龄:“椿龄,你要试一试吗?”


    “嗯。”沈椿龄用力地点点头,抱着剑走到了另外一侧。


    “喂?孟长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孟长赢冲路屏山轻轻颔首:“你们打吧,失陪。”


    “孟——你放手!我这裙子很贵的!!”


    冷眼看着孟长赢拽着陈慕律的衣袖一角把人牵到了一边,路屏山一默,看向沈椿龄。


    沈椿龄会心一笑:“习惯就好。”


    “对,习惯就好。”路屏山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们速战速决吧,来!”-


    试炼台上冰雪未消,出局的弟子都被传送直接到了观礼台正殿上。


    一个,两个…………殿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只是他们大多没什么遗憾和悔恨,反而一个比一个兴高采烈。


    毕竟前头几个被陈慕律淘汰的直接被华京仙境的人以谋害少主之名通通押走了,剩下的几人都不用争,大家能登上万月录,为自家师门挣得一份荣光。


    贺兰蕴第九,沈椿龄第七。


    又一到白光闪过,传送阵里走出来的却不是乱斗中的弟子。


    沈椿龄眨了眨眼,有些失态:“师叔,你怎么来了?”


    “我的水平也就到这儿了吧。”陈慕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走到了第六的位置上。


    陈慕律是自己弃权的。


    剩下的几位师兄全是金丹中后期,他能走到这个位置也算可以了,总不能真抢了天道亲儿子的魁首。


    第四……第三……第二……


    路屏山踏着白光,和孟长赢一前一后走出传送阵。


    路屏山的名字降下去了。


    皓月榜上的排名升升降降,金光亮了又暗,最后只剩下顶端的那个名字。


    「凌阳峰孟长赢 」


    虽然过程惊险,剧情跌宕起伏,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


    十花齐绽凌霜后,踏风披云登皓月。


    这时候的孟长赢不像孟长赢了。


    出了试炼台,他身上的血不再流了,一身浅紫衣衫单薄,发带被风吹开,像一片撩起的雪白的云。


    孟长赢的眼神很轻,像是抓不住的云,轻而易举地掠过他,只留下一点冰凉。


    那冰封试炼台的一剑,像极了日后的寒州剑尊。


    视线追随着孟长赢走出传送阵,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前面的位置上站定,他才发现原来第一和第六的占位靠得这么近。


    陈慕律张了张口,嗓子很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还未来得及掩藏的目光直直地和孟长赢撞上。


    高处,律乘雪的眼皮又跳了跳。


    沈青云的目光扫过众人,唇边终于带上了些笑意:“没事就好。”


    律乘雪挑挑眉旁若无人地开始分赃:“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接下去的事情了。”


    沈青云扯了扯嘴角,凉凉扫了眼被捆在一团的人:“老的归倾月宗,小的归华京。”


    “剩下的老弱妇孺……小慕有没有想法?”律乘雪兴致勃勃地看向自家妹妹,“你是苦主,你来给他们选一个好去处吧。”


    “啊?”突然被点名的陈慕律尴尬一笑,“我吗?”


    律乘雪笑眯眯地望着他,耐心道:“对啊,你自己来。”


    陈慕律:……


    他觉得律乘雪这个表情好像不是让他帮人家选个好去处,而是选个好坟。


    陈慕律抿了抿唇:“北部雪城风光无限,灵参茶很好喝,适合清修。”


    “很好。”律乘雪笑了起来,这下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直接举家迁往北部,也该让他们静静心了,别总是想着歪门邪道。”


    慧慈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仿佛要赶着渡什么罪:“阿弥陀佛,施主……”


    沈青云沉默了一小会儿:“可以。”


    寥寥几言,便定下了他们的往后余生。


    笼罩着倾月宗数百年的世家,到头来也挡不过一句轻轻巧巧的“可以”。


    长老席上空了一大片,只剩下贺兰蓠、李长老和谢掌教三人。


    始终端坐在末位的谢掌教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沈首徒这般藐视宗门律法,就没有想过他日仙域各宗主事知晓此事后,自己也会被问罪吗?”


    沈青云与他对视良久,轻轻笑道:“罪人伏法,天经地义。”


    谢掌教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开口。


    贺兰蓠面色如常地打圆场:“不过一点宗门小事,便到此为止吧,叫诸位道友看笑话了。”


    “怎么就到此为止了?”


    鹤鸣于天,远处凌阳峰上的云瀑都在这一瞬间荡开,白发青年御风而来,面上笑意淡得几不可察:“没有人想同我说一说,这是在做什么吗?”


    化神中期的灵力悍然铺开,不带一丝攻击之意,但那厚重到深不可测的灵气也足以压得人无法喘息。


    谢怀卿明明笑着,话语却冰凉:“瞒上欺下,意欲何为?”


    长长的袍裾曳于地上,沈青云跑下高台,毫不迟疑地跪在殿前:“恭迎师尊出关。”


    孟长赢也跪得利索:“拜见师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内众人愣了又愣,也纷纷行礼:“拜见谢掌门。”


    “不必多礼,诸位使者莅临我宗,同赏皓月仪典,怀卿不胜感激。”谢怀卿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沈青云,绕开她走上最高处,“只是宗门事多,让大家看笑话了。”


    谢怀卿淡淡睨了一眼殿内跪着的那一群人:“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既然当了他们的师父,自然也有罪责。”


    “首徒沈青云,目无尊长,心胸狭隘,手段残暴,煽动同党扰乱宗门大比,罪无可恕。即日起,罢免沈青云倾月宗首徒之位,缴其白虎印,削去戒律堂堂主之职,押入后山静思崖面壁思过十年。”


    “掌门!”谢掌教慌忙抬头想要阻止,“纵然青云有错,但也是他们罪有应得,虽然有失偏颇,但入静思崖是否……”太过严重了。


    只是他话未说完,下首的孟长赢忽然吐出一口乌血。


    谢怀卿语气没什么起伏:“孟长赢,我本该重重的罚你。看在你力护同门的份上,就去静思崖面壁三年吧。”


    “多谢师尊。”孟长赢抬手行礼,“弟子认罚。”


    谢怀卿垂下眼:“涣灵散之毒已经深入你肺腑,罪魁祸首判了何罪?”


    “回师尊,还未判罚,只是羁押。”沈青云低头回道,“除孟长赢外,还有一百余名弟子深受其害。”


    谢怀卿嗯了一声,笑了笑:“霍乱宗门,当杀。”


    第86章 暮律其七 长寿面。


    86.


    谢怀卿淡淡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清俊僧人:“一别多时, 不知慧空大师如今可还好?”


    慧慈含笑道:“阿弥陀佛,师兄一切安好,多谢掌门挂念。”


    “那便好。”谢怀卿短暂地弯了弯唇,“天道之言虽然公正明晰, 但于解信之人也有不小的反噬, 今日辛苦慧慈佛子。我记得万书阁内有段失传已久的天佛残卷, 倾月宗留着也是无用, 不如赠与佛子。”


    慧慈笑着应下:“谢掌门盛情, 小僧便却之不恭了。”


    殿内来使心思各异,谢怀卿转眼便将几个有头有脸的宗门使者点了个遍, 最后才又抬眼看回次席上的律乘雪。


    “律三公子。”他语气温和。


    律乘雪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师叔见外了,您还是如从前一般唤我阿雪便好。”


    “从前是从前,你如今大了,主意也大,称谓自然是要改的。”谢怀卿很平静地看着他,“倾月宗的确对慕律有愧,那今日这一切便由我做主, 都交给华京仙境处理,倾月宗所有人都不得插手,包括我本人。”


    律乘雪正色道:“多谢掌门成全。”


    谢掌教已经呆住了, 他的视线绕了一大圈, 和一侧看热闹的贺兰蓠对上了眼。


    后者漫不经心地撇开眼, 轻轻摇了摇头, 示意他别去蹚这趟浑水。


    果不其然,谢怀卿又淡淡补了一句:“大师兄向来风风火火,性子急,你把这些凶手带回去也好。慕律是我的徒弟, 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有保护好她,是我的过错,这件事我自会修书一封去你父母面前告罪。”


    “父亲母亲年岁已高,最宠我这个妹妹,自然是会多关心些,这是人之常情。”律乘雪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倒是师叔言重了。”


    谢怀卿也笑了笑,视线停留在他和陪在一旁的何衔枝身上:“你的事情我不做不了主,相信律家主自会管教。”


    “那掌门师叔也该先解决好倾月宗的内部之事。”律乘雪一手揽上何衔枝的腰,又被对方轻轻推开。


    白发青年若有所思,轻轻颔首:“是这个道理。”


    转瞬间,几朵梨花自他袖中飘落,在半空中忽然拐过一道刁钻的曲线向着观礼台上被捆的那堆人,白花似锋刃般破空袭去,一下便割了喉。


    花瓣太轻了,割开皮/肉都没有一点响动,只有半点短促的闷哼,自那被堵了口的长老漏风的喉管理混着风透出来,又消散在风里。


    孙玢承一双眼瞪大,面色泛着紫,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朵卑贱又轻飘飘的花夺去性命,死不瞑目。


    泛滥的血色很快染红了一地,也很快便流尽了。


    他温和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到了远处的皓月榜上:“让诸位受累了,既然皓月榜前十已出,那这宗门大比便在此结束吧。”


    至此,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短短几日,光景剧变。


    世家出局,突破了化神中期的谢怀卿出关,重新接手宗门事务,将整个倾月宗彻底洗牌。


    沈青云和孟长赢被匆匆押入了静思崖,戒律堂主事沈椿龄临危受命,接过白虎印继任了堂主一职。贺兰蓠掌玄武印,晋升学宫祭酒。


    热闹散去后,某些人才纷纷反应过来,上书请求撤下孟长赢的魁首之名,却发现万月录上早已深深刻下了皓月前十的名讳与师承,凌阳峰独占鳌头。


    风雨如晦,各宗来使纷纷离去,慧慈带着两封天道之言和天佛残卷启程回山,律乘雪则顶着三十道召他回华京的急令,继续悠哉悠哉地赖在倾月宗。


    因为在一片兵荒马乱里,陈慕律的生辰终于要到了。


    一大清早的,陈慕律才刚起床便被吵醒了。


    “这个是山隐峰的陈师姐送的墨玉头面,那个是药筠峰的林师姐……”


    “让一让都让一让,从华京来的贺礼放这边——”


    轰隆如雷鸣,效果堪比金丹雷劫,成功把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才睡的陈慕律给吓醒了。


    【宿主,早安。】


    陈慕律在床上坐起,扶额:【谢谢,不是很安。】


    这两天梦里全是打雷,他还梦到天道发现了系统这个外挂,觉得他金丹劫的天雷劈得不好要重新劈,把他又劈了个里焦外嫩。


    【宿主……淡定。】


    轰隆隆,外头很应景地炸了起来。


    ……这怎么淡定啊。


    陈慕律抓狂地下了床,跑到洞府门口大喊一声:“别吵了!”


    他气势汹汹地抬头,正对上了正在花圃里放炮仗的宋无尽,在白玉桌上煮人参茶的律乘雪,还有守着一碗不明物体的何衔枝和沈椿龄。


    好诡异的热闹-


    凌阳峰,洞府外的花圃前。


    陈慕律在桌前坐下,和那碗三人合力完成的“大作”面面相觑。


    陈大小姐战术性地向后仰了仰:“你们怎么想到要做这个的?”


    宋无尽殷勤地把筷子递到他手上:“我说冬至日要吃饺子,小椿说吃的是汤圆,三哥说要有面。”


    接过筷子,陈慕律诚恳地发问:“……所以你们给我煮了碗什么?”


    “荠菜饺子芝麻汤圆炖面条。”


    “那为什么饺子是黑的?”


    “呃……其实是汤圆的馅。”


    “荷包蛋上长苔藓了?”


    何衔枝小心翼翼搭腔:“那个好像是荠菜。”


    陈慕律用挑了两筷子,顶出一大块白花花的面疙瘩:“饺子面皮掉汤里了?”


    律乘雪倒了杯灵参茶,缓缓推到他手边:“你是寿星,你说得对。”


    陈慕律一愣:“啊?!”


    他低下头,盯着那碗面看了又看。果然冬至没有习俗是吃面条的。


    原来是长寿面啊。


    他以前没怎么过生日,也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原主的生辰。


    修真界的修士一般过了炼气期便会辟谷,陈慕律还没进化到这种地步,但宋无尽他们几个却是早早习惯了辟谷,对这些习俗并不了解。


    所以这几人能做出这种饺子汤圆面条乱炖的成品再正常不过了。


    迎着三道满怀期待的目光,陈慕律视死如归地翻动起来那碗面。


    【帮我屏蔽下味觉,谢谢。】


    【宿主,别……】


    刚刚吃到一半,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便飘了过来:“哦呦,谁家面糊成这样了,这是得是放了多久没吃?”


    陈慕律循声望去,路屏山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跳出来,吊儿郎当地杵在一旁,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陈慕律显然是被他这不请自来还怡然自得的姿态吓着了,喊他名字的调子一次比一次高:“路屏山,你来凌阳峰干什么?”


    宋无尽不满:“路师兄你怎么说话的?这哪里糊了?”


    路屏山瞄了眼那碗色彩纷呈的东西,哈了一声。


    托系统的福,陈慕律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口芝麻荠菜面糊汤咽下,脸不红心不跳:“没糊,刚刚好。”


    “哈,你们凌阳峰不是装冷淡就是嘴硬,没意思,真没意思。”路屏山往后一仰倒,自来熟地坐到了后边的秋千上,下了最后论断,“而且一脉相承的疯。”


    律乘雪掀起眼皮看他:“路屏山,你是路老阁主的那位嫡孙?”


    沈椿龄淡淡补刀:“一脉单传,确实没有庶。”


    陈慕律啧了一声:“什么年代了还嫡不嫡的,你到底来干嘛?”


    “路过,本来想看看你师兄的,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他被关起来了。”路屏山无奈地耸耸肩,“正好你这里闹哄,我好奇,就来随便逛逛咯。”


    大比之后,孟长赢即刻被押入了静思崖。


    律乘雪冷哼:“花言巧语。”


    路屏山唉叹一声:“陈大小姐过生辰,我来送个人情。”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变出块红玉印,随手丢给陈慕律。


    陈慕律一接,身侧的沈椿龄却率先惊呼出声:“这是朱雀印?”


    倾月宗四方玉印,青龙印对应掌门,白虎印代表戒律堂,玄武印在崇礼学宫,朱雀印则代表了万书阁。


    朱雀印一出,那便是向来中立的万书阁站到了陈慕律这一边,它倾向了陈慕律背后的凌阳峰和华京仙境。


    万书阁是在向凌阳峰投诚。


    沈椿龄面色都变了:“路师兄,如等贵重之物,怎可随意送人?”


    “玉石,死物而已。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要找茬要退回都找原主去。”路屏山懒洋洋地站着,双手抱于胸前,“我可没这么大的权。”


    律乘雪挑了挑眉:“那就多谢老阁主割爱了。”


    路屏山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揣着朱雀印的陈慕律,默认了。


    陈慕律垂眸,火红的玉印上雕着一只朱雀,小小的一枚,他单手便能握住。


    这是孟长赢的礼-


    万书阁归顺凌阳峰,是孟长赢和老阁主的赌注。


    和剧情里一样,孟长赢的计划成功了。他以己身为棋,将世家一网打尽,不但能完全撇净谢怀卿插手派系之争的嫌疑,还能将丑事袒露在整个仙域面前,逼所有人站队。


    是选占据道义的凌阳峰,还是看似势大的世家?


    结局显而易见。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占据上风的那一派,或是明哲保身。


    虽然偏激,但实在有效。


    而且谢怀卿提前出关,看似是重罚了二人,却是将他们护在了倾月宗内。


    虽然是沈青云抓的人,但谢怀卿才是那个一上来未经审问便把人都杀光的。


    外界问起来便是天道之言已有论断,他也只是听从了天命。即使仙域各宗对世家倒台一事如何苛责,那些苛责也只会落到他的身上。


    谢怀卿率先罚了他们,之后,谁都没有问罪沈青云和孟长赢的机会。


    而传闻中关押有罪弟子的结界荒山静思崖,其实就在归月禁林之中,在凌阳峰地底。


    “多谢了。”陈慕律扯了扯嘴角,心中莫名抽痛了一下。


    大概是同心蛊又抽风了。


    第87章 暮律其八 他怎么进来的?


    87.


    一场生辰宴从白日闹到了黑夜。


    避开众人, 陈慕律这个主角反而逃了出来,在后院的温泉花架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才得以喘息一二。


    “在想什么呢?”


    陈慕律回头,一轮月下, 律乘雪揣了个酒壶从前院走来, 在他身侧坐下。


    “三哥, 你怎么来了?”他愣了一瞬, 很快便反应过来, 笑着起身迎他。


    律乘雪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回了原位, 另外一只手提起酒壶晃了晃:“来点吗?”


    “不了吧。”


    律乘雪挑了挑眉,摸出两个玉杯自顾自倒上了。


    好的,陈慕律假笑着,顺从接过那一小杯酒,原来只是象征性地礼貌一问。


    “今早起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吧,宋无尽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一定说要给你过一个特别的生辰。”律乘雪笑着摇了摇头, 一脸无奈,“我一看你那样子便知道,你定是天天练剑, 把自己的生辰都给练忘了。”


    陈慕律眼神不住的乱飘, 借着喝酒的动作躲开了视线交流:“哈哈, 确实。”


    他总不能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原主的生辰是冬至, 也不知道大家会这么认真。


    虽然宗门大比已经告一段落,但世家到底是有些势力的,过去滥权的案子要重审,现在的隐患要排查, 他们一口气将主犯铲除了,剩下的烂摊子还要慢慢收拾。


    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能凑到一起。


    那酒不烈,入口甘甜醇香,但他心里有事,喝得太快了,险些呛住。


    律乘雪好笑地拍了拍他,为他续上一杯酒,继续说:“说来也奇怪,明明你还在华京仙境的时候年年都有生辰宴,但我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恍如隔世,好像那些过去都是虚幻的,唯有这一次格外的真实。”


    陈慕律哂笑:“或许这便是修习吧,抛却凡尘杂念,只专注于当下。对了,我还没有恭喜三哥破境升入化神境呢,看来北部雪城果然是个利于修行的好地方,三哥才去了一年不到便能破境。”


    “红尘万丈,以前躲在温柔乡里,我总是糊涂,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次母亲和二姐把我发配去北边,我才误打误撞了解了自己的内心。”


    律乘雪低笑着,扭头望了前院一眼,最后灼灼目光又落回了陈慕律身上,“有些时候,跳出局外,离得远些反而看得更清楚。”


    陈慕律垂眸:“是吗?”


    他低下头,逃避似的抿了口酒。


    倘若局中的棋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他又该如何逃出这一场胜负已定的宿命?


    不知不觉,杯中酒已被他喝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底。


    律乘雪又给他续了一杯。


    “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三哥嘴笨。”律乘雪似笑非笑,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早上便看你一直心神不定的,是谁惹我们小少主伤心了?”


    陈慕律眨了眨眼:“没、没有啊,怎么会呢?”


    律乘雪定定地与他四目相对:“小慕,你知道你心虚的时候说话会结巴吗?从小到大都这样,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我我——我没、只是……”


    不知道是因为喝酒上脸还是急切慌张,陈慕律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律乘雪你什么意思!我今天可是寿星欸!”


    “对对对,我错了。少主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律乘雪从善如流地道歉,毫无心理负担地又补了一句,“看在我帮你教训孟长赢的份上。”


    陈慕律啪地一下把杯子撂在地上,活像只炸毛的猫:“谁让你教训他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律乘雪无辜地看着他。


    陈慕律直接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那……那你也不能自作主张去欺负人啊!你什么时候欺负他了?你你你,一个化神期怎么好意思去为难一个金丹?”


    律乘雪仰头望着他,格外正经道:“当然好意思,这化神期是我自己修的,怎么还不许我用了?难道只允许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他,旁的人就不能动他了?”


    陈慕律眼神闪烁,往后退了一步:“谁欺负他了!我只是……只是讨厌他而已……”


    律乘雪垂下眼,只是又给他倒酒:“三哥失言了,你自己开心便好。”-


    前院灯火通明的半宿,所有人喝得趴在桌上。热闹散去后,律乘雪轻轻扶起了何衔枝,悄悄地离开了。


    陈慕律心烦意乱,又被自家亲哥灌了酒,迷迷糊糊地喝了太多,到了后半夜,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在律乘雪还算良心,至少走之前还记得把寿星安顿回内院的榻上。


    酒的后劲反了上来,他闭着眼,像是睡熟了,面颊浮红,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把被褥弄得一团糟。


    冬夜寒凉,一阵安静。


    西侧的小窗从外内被推开,被隔绝在外的月光终于找到了缺口,争先恐后涌入了这一方暗淡天地,一道黑影翻入室内,少年的动作很快,半点光亮都没照到他的面庞。


    他没有直接走到榻边,反而走向了堆在桌案前的那一大堆礼品,其实更多的礼物都被直接丢进了库房里,这些大多是华京仙境送的,还有些是与陈慕律相熟的同门,有拆了的也有没来得及拆的。


    陈慕律其实很受欢迎。


    无论是奔着华京少主的身份,还是他那张脸,都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少年轻嗤了一声,意味不明。


    和那堆东西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窄长的紫木盒,在一堆礼品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埋了起来。


    做完这一系列事,他默不作声地杵在礼品堆前,像是一座石化的雕塑。


    忽然,榻上熟睡的人嘤咛了一声,少年立刻又原路返回,蹲着躲回了那个角落的小窗下。


    月光照在他冷峻的脸上,孟长赢的薄唇抿作一条直线,视线始终停留在榻上。


    陈慕律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


    孟长赢等了一会儿,确认榻上的人睡熟才又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嗯——”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


    孟长赢迅速缩了回去。


    拉锯了足足五六回,孟长赢本就不怎么明朗的脸色已经挂上了一层寒霜。


    他终于忍无可忍,捏了个昏睡诀打过去,在确定陈慕律彻底没有动静了之后,他冷着脸,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挑开最外层散开的透白纱帐,月光狡黠地越过了重重阻碍,将半空中的尘埃照得发亮,像是悬浮的星光。


    陈慕律抱着被褥的一角,朝着床外这一头侧躺着,脸颊鼻尖都还带着醉酒的微红,睡得格外安详。


    里面还有好几层的床帘没有解开,最外层白纱帘的系带已经被断成了两半,看着像是被人随便扯开的。


    看得出律乘雪有亲情,但是不多。


    孟长赢垂下眼,看着床上熟睡的陈慕律,眸色沉沉。


    子时已过,他来迟了。


    看着他睡得千奇百怪的姿势,孟长赢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醒着的时候张牙舞爪,睡着了也不安生。”


    似乎像是为了印证这一句话,陈慕律皱起眉,被子也不抱了,闭着眼睛翻身过去背对着他。


    孟长赢眼神一暗。


    “在梦里都这么记仇。”


    颈间青筋凸起,刻意压制过的呼吸粗重,他实在是忍到了极点。


    孟长赢把乱成一团的被子揪了下来,平整地摊在了陈慕律身上,保证他的脖子以下都被牢牢地盖上才算满意。


    然后,他把旁边的帷幔解开,依次放下,又将纱帘一并盖好。


    做完这一切,孟长赢慢条斯理地走回了西侧那扇小窗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方向。


    “生辰快乐,陈慕律。”


    像是小石子被轻轻掉入了池水,泛起一点涟漪后便再无痕迹。


    一道微弱的响动后,窗从外面合上,室内又恢复了安静的黑暗。


    厚重的帷幔被轻轻拨开,荡出一片寂寞的浪。


    本应陷入梦乡的人睁开眼,虽然脸上依旧红着,但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那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被掀到了一边,陈慕律来不及穿鞋袜,赤着脚下了床。


    “系统系统系统系统系统!”


    【宿主,我在。】


    陈慕律一脸恍惚:“刚刚孟长赢来了?”


    系统顿了顿诚实回答道:【是这样的,宿主。】


    “他怎么进来的?”


    系统呵呵冷笑:【翻窗。】


    准确来说,是轻车熟路地从后院花架温泉靠陡崖那一侧的院墙翻进来,又绕过重重连廊,在一众屋舍里摸黑找到了主屋。


    “他刚刚是不是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来着。”不敢燃起烛火,陈慕律只从兜里翻出了一小颗夜明珠照明,满屋子地晃悠,“你说他到底要干嘛?”


    滋啦一声,电流乱入,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失真得格外喜感:【滋滋,可能是嫉妒你礼滋……来当小偷的。】


    陈慕律充耳不闻,在礼品堆边上席地而坐,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翻找了起来。


    紫木盒被压在一大堆东西下面,只露出一个角,陈慕律慢慢把那盒子抽出来,拿在手中。


    里面是一条浅黄色的穗子。


    穗子上面坠的是一块紫玉,玉石的造型很独特,是缠枝忍冬的纹样,表面飘着的零散金絮则被另外雕成了细碎的桂花。


    “系统……”


    系统忽然哑火了,良久,才又开口:【很适合潋虚剑,可以带上。】


    陈慕律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紫玉拿在手里:“这是剑穗?”


    【没错。】


    “真的可以带吗,这不会影响剧情吧?”


    看着陈慕律亮晶晶的眼睛,系统叹了口气:【带上吧,到底是主角的东西,有用。】


    第88章 暮律其九 大小姐嘤嘤嘤


    88.


    屋内的暖炉烧得人心躁动, 何衔枝喝了酒,脑袋晕乎乎的,已经缩在矮榻上睡着了。


    酒过三巡,桌前的宋无尽也早已经趴下了。两人一南一北睡着, 泾渭分明, 像是中间有什么楚河汉界隔开了。


    吱呀一声, 门开了。


    沈椿龄裹着一阵冷风, 轻手轻脚地走入室内, 又关上了门。


    戒律堂晚间忽然有件紧急事务,他出去忙了一两个时辰, 匆匆赶回也只赶上了屋内的残局。还有仅剩的宋何二人。


    矮榻上的何衔枝整个人都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大氅中,睡得格外安稳。


    沈椿龄眸色微动,那大氅不是他的。


    桌上趴着的宋无尽脸压在酒杯上,睡觉都不安稳,口中还呓语着:“唔……再喝啊,不行……”


    沈椿龄垂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无尽, 醒醒。”


    “不行……”宋无尽眉心皱起了一片,依旧闭着眼,“不能睡, 还要……要等小椿……”


    他轻哂着, 目光却在这一瞬间柔软了:“酒鬼。”


    桌上一片狼藉, 酒壶被打翻在地上, 壶里的酒漏了一地。沈椿龄只觉得酒烈,光是闻了闻,便有些醉人。


    宋无尽睡熟了,嘟囔却不停:“小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沈椿龄弯下腰, 凑近他的面庞,抬手挡在他眼睛上,遮住了光,也掩耳盗铃地遮住了他放纵的行为。


    轻颤的长睫暴露了他的紧张,他慢慢凑近,好像这一刹那的时间都被捻成了一线的永恒,沈椿龄俯下身,近乎虔诚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像是一朵泛凉的雪花,转瞬即逝。


    门开了,雪飘入屋内,冷风几乎冻住了他的骨与肉。


    沈椿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起身的,他维持着最后的冷静,行尸走肉般回头,刚好与律乘雪对视。


    在冬至这一晚,雪花悄然落下,纷纷扬扬。月色朦胧,铺天盖地的白遮蔽了秘密与情意。


    宋无尽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没有别人了。他肩膀上还盖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昨夜的残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收拾完了,像是田螺姑娘来过又走了。


    雪已经停下了,他睡眼惺忪,揉着眼睛推开门,看到一地银白,被吓了一大跳。


    “下雪了下雪了!小椿——表姐——”


    宋无尽兴冲冲地一路闯到了庭院之中,正好被潋虚剑气迎面一劈。


    在庭中假寐的律乘雪缓缓睁开眼:“闭、嘴。”


    宋无尽立马老实了:“表兄,表姐,早上好。”


    他没想到,律乘雪居然还没走。


    现在的确是陈慕律练剑的时间,但律乘雪一向行踪诡异,怎么会来这里?


    “不太好。”律乘雪回嘴,“发酒疯的我昨晚上见识过了,第一次见发雪疯的。”


    陈慕律收了剑,站在一旁假笑观战。


    也不知道律乘雪在抽什么风,昨天晚上丢下他一个人跑的也是他,今天早上莫名其妙冲进来说要指点他剑法的也是他。


    刚刚发了一晚上酒疯的宋无尽讪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哈哈,表姐你换剑穗了啊?这紫玉看着品级不错啊!”


    律乘雪阴恻恻地抬眸:“什么剑穗?”


    糟糕,陈慕律背后忽然发凉。


    “不过这打络子的手艺有点糙啊,上面雕的花样倒是新奇……”宋无尽这人对修习不怎么上心,但对于这种打扮的事却十分敏锐。


    “大清早的安静点,别一副没见过雪的样子。”陈慕律闭上眼,“再这样你就自己把自己打包好跟在三哥屁股后面滚去北部雪城,一次看个够。”


    宋无尽一脸惊恐:“啊?我才不要和表兄一起去,那地方这么荒有什么好去的?”


    陈慕律冷笑:“我看你挺期待的。”


    “表姐我错了这剑穗一看就别具一格,极具收藏价值……”


    “回北部的云舟已经装满了,可容不下这座你大佛。”律乘雪神色恹恹,没好气地回道。


    一道陌生的女声自门前响起,被内力扩散到了整个洞府里:“既然收拾完了,怎么也不见你启程?”


    陈慕律大惊:“谁!”


    宋无尽四下张望,疑虑不定:“等等……”


    “等什么?”律乘雪瘫在贵妃榻上,认命了一般,“等死吧。”


    “反复抗命,私下结盟,行事莽撞激进,你确实该死。”


    廊下的门被一下子撞开,十六名俊美男侍开路,而后是四名穿戴更为华丽的女侍,中间簇拥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身明黄色法衣,明眸皓齿,容貌出挑,一看便是华京之人,但她气质温和,似一块温润内敛的玉,和律乘雪的妖截然相反。她右侧肩头停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左耳带着一条垂至肩头的白绦流苏,腰带处绕着一圈金色骨鞭,外围构造如蛇鳞,盘旋着一层冷光。


    她时时刻刻都带着笑意,一双杏眼弯着,不必开口,便让人增了几分亲近之感。


    右肩上停着的白鹦鹉已经迫不及待,扯着嗓子便喊了起来:“二家主驾到!二家主驾到!”


    看着那一大圈各种风格的男侍在庭前一字排开,宋无尽呆愣了一瞬:“二二二二家主!”


    陈慕律眸光一转,来的是华京的二家主,原主的二姐,律乘雾。


    不同于其他兄妹,律乘雾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律氏的下一任家主,已经接手族内事务数百年,所以外界从不唤她为小姐或是仙子,只以“二家主”来尊称。


    原剧情里,这位华京仙境的二家主日理万机,从来没有踏出过华京半步。


    “看来倾月宗风水不太好,一年不见,无尽怎么还结巴了?”律乘雾挑了挑眉,走到律乘雪身边斜睨了他一眼。


    律乘雪勾唇:“二家主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还亲自来了?”


    律乘雾不语,肩头那只鹦鹉已经飞了下去,逮着律乘雪的头发就薅:“浪荡子!小瘪三!”


    “哎哎哎——你这秃头鸟!”


    律乘雪速度更快,立马起身离开了那张贵妃榻,迅速后撤。


    律乘雾走到贵妃榻前,施施然坐下,也不去管那胡闹的一人一鸟,抬眸望向了捏着剑穗的陈慕律:“小慕长大了不少。”


    陈慕律眨了眨眼,选择了最为稳妥的称呼:“二家主,怎么有空来倾月宗了?”


    怪不得今天律乘雪一反常态要教他练剑,原来是想拉他分摊火力的。


    “你过生辰,我总是要来的,本来昨日便能到的,不过中间有事耽搁了。”律乘雾笑了笑,回头对身后之人吩咐道,“春澜,把给大小姐的礼物唤上来吧。”


    陈慕律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什么?”


    “是。”站在律乘雾右侧第一位的侍女春澜笑着拍了拍手,冲院外喊了一声,“你们几个都进来吧。”


    下一秒,三十名男侍自洞府外走到庭内,粗犷奔放的,温润如玉的……各种风格应有尽有,几乎把大半个院子站满了。


    “见过大小姐!”


    不用多言,那一群美貌男侍已经殷切热情地围了上去。


    “大小姐美若天仙,天人之姿,若能一亲芳泽,小生死而无憾……”


    “这是奴家为您亲手做的生辰礼,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大小姐这是我的准备了好久的……”


    “诶呀大小姐看看我的礼……”


    陈大小姐无助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律乘雾对他笑了笑,细声细气道:“喜欢就选,选不出来就都留下,我身边这十六个也是新来的,你若有顺眼,可以一并留下。”


    “呵呵,他现在一颗心都吊在个穷小子身上,这些庸脂俗粉,自然是看不上的。”律乘雪冷笑,他此刻发型全乱,手里捏着白鹦鹉的命门,狼狈地胜利归来。


    律乘雾只是笑着:“那比你的强盗行径还是好一些的,看来北部的雪还没让你头脑清醒。”


    律乘雪面色不虞,看着陈慕律费劲地从美男堆里挤了出来。


    血脉压制诚不欺我。


    以前是律乘雪欺负他,现在是律乘雾教育他们俩。


    律乘雾期待地看着他:“小慕,这些你喜欢吗?”


    陈慕律挣扎着躲到了律乘雪身后:“二姐,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


    “没事,姐姐下次给你选更好的。”律乘雾宽慰道,“你那个穷……那个小师兄是什么类型的?”


    陈慕律下意识回答:“假正经。”


    律乘雪冷哼,极尽嘲讽:“死人脸。”


    宋无尽补充:“吃软饭。”


    假正经,死人脸,吃软饭。


    “很独特的品味。”律乘雾嘶了一声,极为温和地包容了自家妹妹的审美,“春涟,记下了吗?去找找。”


    左侧的侍女欠了欠身:“遵命。”


    陈慕律欲哭无泪:“二姐,不用,真的不用!我又不喜欢他!”


    “没说你喜欢呀。”律乘雾轻轻蹙了蹙眉,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我知道,小慕只是年纪小,有点兴趣罢了,对吗?”


    陈慕律一噎,但看了看眼前的三十来个男侍,还是勉强笑着附和:“不错。”


    律乘雾笑开了:“感兴趣便好,你练剑修习枯燥,找个玩意儿养着,也能解解闷。好了,姐姐必会给你找个钟意的。”


    “不是……姐……”


    来不及阻拦,律乘雾已经笑盈盈地扭头,看向了律乘雪:“现在轮到你了,把我的鸟还给我。”


    律乘雪不甘心地松了手,那只白毛鹦鹉骂骂咧咧地从半空中摔到了地上,又哭哭唧唧地飞到了陈慕律的怀里。


    “嘤大小姐嘤嘤嘤……”


    陈慕律双手向前接住它,束手无策地看着这鸟假哭,求助的目光落在律乘雾身上。


    “喜欢?”律乘雾手指一动,“春汀,把那一窝蛋找出来。”


    “不,我不是……”


    “是,二家主。”


    陈慕律麻木地看着那侍女变戏法似的从第三十七枚储物戒里翻出了一个锦盒,递到自己面前。


    “不用了吧……”他弱弱道。


    律乘雪在一旁懒懒劝着:“收着吧,这可是南华的白灵鹦鹉蛋,全天下估计也就只剩下这一颗了。”


    “白灵鹦鹉?!”陈慕律看了眼手心里才被律乘雪拔秃了毛的傻鸟,一脸不可置信。


    白灵鹦鹉通人性,擅通灵预知,举世少见。可白灵鹦鹉的最后一枚蛋,不是孟长赢在剧情中期获得的金手指吗?


    系统淡淡出声:【收着吧。】


    陈慕律一顿:【这不是孟长赢的机缘吗?】


    系统嗯了一声:【钻个空子,到时候等你走完剧情下线了,再还回去不就行了?】


    陈慕律垂眸,接过了那个锦盒,顺便把手心里那只还在假哭的鸟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律乘雾笑了下:“小慕,我听说你在学宫考核考了第二,在大比也拿了第六?”


    陈大小姐还没反应过来这转换话题的速度,宋无尽已经骄傲地点头,冲到了律乘雾身边:“没错没错,表姐可厉害了!”


    “啊,那小无尽考得怎么样?”


    “这个……这个嘛……”


    陈慕律抱着锦盒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就看见律乘雪默默地在往后挪动,冲他比了个撤退的手势。


    二人飞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配合着往院子外面撤去,结果陈慕律前脚才踏出院子,一枚白羽便掷了出来,如流星飞刃,插在了门旁边的石柱上。


    “小慕和小无尽可以先走。”律乘雾温和道,“律乘雪留下。”


    第89章 静思其一 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他。……


    89.


    律乘雪挥了挥衣袖, 拉着律乘雾进了结界。


    “这么警戒?不像你啊。”律乘雾挑了挑眉。


    律乘雪直勾勾地盯着她:“二家主,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律乘雾摆了摆手:“三公子才入化神境,风光无限。三十道加急金令都叫不回家的人,我可不敢审。”


    “金令发也发了, 你们四处宣扬出去了, 不刚好能划清界限?”律乘雪满不在乎地甩了甩香囊上的流苏串, “这些人若不除去, 小慕待在倾月宗也不安全。”


    律乘雾睨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想起小慕了, 怎么就没想到那群人还会狗急跳墙去暗算小慕?”


    律乘雪眸色一暗:“那就是个意外罢了。我早就说了不要让她参加,是母亲传信来——”


    律乘雪面色难看, 话语戛然而止,两人面面相觑了好半天,最终都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叹息。


    若没有此毒,陈慕律本该是万中无一的极品火灵根,根本不必走到如今的境地。


    律乘雾低下头,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小慕已经到金丹期了。”


    “蛊毒没有发作,甚至还被压制地更厉害了, 但封印却松动了。”律乘雪面色凝重,“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捣鬼。”


    之前他传讯试图联络怀盈长老,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派出去调查的人也都没有消息。没想到现在陈慕律体内的同心蛊居然真的得到了压制, 连灵根上的毒都在消散。


    一切种种, 都和怀盈留下的预测完全冲突了。


    律乘雪脸色更难看了点:“难道真是解药出现了?”


    “同心雌蛊外力探查不到, 只有身怀雄蛊的小慕能感应到。”律乘雾眸光一转,“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性子开朗了不少,人也勤快了不少。”


    律乘雾追问:“有没有接触亲密之人?”


    “除了宋无尽,还有沈青云的徒弟沈椿龄, 和……”律乘雪啧了一声,“和孟长赢。”


    律乘雾若有所思:“孟长赢,谢师叔捡回来的那个至阳之体?怪不得。”


    雄蛊栖阴畏阳,有至阳之体相伴在侧,同心蛊毒自然能会被压制。


    律乘雪瞥了她一眼:“怎么,你又感兴趣了?”


    “这样好的资质,还是天生剑骨,当炉鼎确实有些屈才了。”律乘雾认真地八卦起来,“欸,他对小慕怎么样啊?”


    律乘雪冷脸答道:“冷言冷语,还算关照。”


    律乘雾点了点头:“我看小慕那样子也不是对那小子全无感情,怕是不止你说得这么简单吧?”


    律乘雪不耐烦道:这么麻烦,要不我现在就去静思崖把那小子捆了带走,小慕也不用再一个人留在倾月宗了。”


    对面坐着的律乘雾直起身,幽幽道:“阿雪,我以为你已经吸取了教训,怎么还是如此莽撞?这一回小慕没出事,可下一回呢,下下回呢,你拿什么去赌?”


    律乘雪默了默:“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小慕。”


    八面玲珑的二家主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什么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她压低了声音:“说好了从长计议,十几年都忍了,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律乘雪哂笑:“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一踏上倾月宗这片土地,看到那些罪魁祸首还身居高位,他便再也等不下去了。


    “依我看,你还是去北部雪城多待几年吧。”律乘雾无奈地笑了一下,“本以为你到了化神期,应当有些长进的。”


    律乘雪扯了扯嘴角:“那何衔枝要与我同去。”


    律乘雾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提何衔枝?他知道是你鼓动宋无尽去退婚的吗?他知道是你为了拆散他们的婚约,故意把宋无尽丢到倾月宗来的吗?”


    “他可以一辈子不知道。”律乘雪低着头,语气很坚定,“他和我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华京女子从不为贞洁所桎梏,怎么你们男人倒是讲起贞洁了?真搞笑。”律乘雾凉凉笑道,“迂腐之极,活该你个浪荡子一辈子孤身。就你这个蛮横做派,说不定等你下次回到华京,宋何两家都当上亲家了。”


    “我不会让这个局面发生的。”


    “什么局面?”律乘雾弯了弯唇,“他们的婚约从来就没有解除过,成婚才是天经地义的吧?反倒是你引/诱弟妻,死不悔改,又不敢更进一步,让律氏跟着你一起蒙羞。”


    安静了好一会儿,律乘雪反反复复地捏着那个香囊,几乎要把流苏串都弄散。这个香囊很旧,律乘雾看着眼熟便多瞧了两眼。


    图案上是一只小小的青鸟,那是很多年前何衔枝绣的,只不过香囊原来的主人应该是宋无尽。


    何衔枝托人送了很多东西给宋无尽,但是大多都被拦了下来,这一件是他鼓足了勇气当面送出去的。


    后来律乘雪用几挂玉串做交换,从宋无尽手里把香囊忽悠了来,一藏便是好多年。


    昳丽青年垂着眼,张狂肆意都只化作了一句轻语:“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他。”


    律乘雾看着他,神色莫测。


    “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该尊重他,好好地和衔枝道歉,看他愿不愿意接受你。”律乘雾语气也软了下来,“宋家何家也都需要一个交代。喜欢不是嘴上说说的,小慕不懂,你也不懂吗?”-


    律乘雾来得仓促,走得也快。


    不过一两个时辰,华京使者的队伍便已经集结在了苔云镇外。二家主亲自来逮人,律乘雪也不得不从。


    但他适应良好,到了最后一刻还缀在队尾不肯上飞舟,硬是要赖在地上和何衔枝拉拉扯扯。


    “三哥这样痴汉持续多久了?”


    陈慕律悄悄从律乘雾身后探出头去偷看,被律乘雪狠狠瞪了一眼才老实。


    “没脸没皮,别管他,丢死人了。”律乘雾懒得看他,笑容和蔼地拉着自家妹妹继续嘱咐,“这些也是给你的,还有这些,你一个人离家在外,多点钱财傍身总是好的。对了,春澜,把通音坊送来的那箱东西也搬出来。”


    陈慕律眨了眨眼:“通音坊……那是什么?”


    律乘雾笑着打开那箱子:“华京的生意太多了,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春澜耐心解释道:“大小姐,通音坊是专售传音玉令的铺子,全仙域仅我们华京仙境一家。”


    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款式各异的传音玉令,饶是陈慕律已经见了那么多大阵仗,也还是被吓得向后仰了仰。


    对上律乘雾的笑容,陈慕律福至心灵:“传音玉令是我们家做的?”


    “是啊。”律乘雾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感兴趣?”


    “不不不不不!”陈慕律现在已经完全对这位散财二姐口中的‘感兴趣’产生阴影。


    律乘雾看得出他的忐忑,轻轻笑道:“不是想让你接手的意思,这生意很累人,可不能麻烦我们小慕,这箱玉令是未出的新品,你先用着试试看。”


    陈慕律点头如捣蒜:“好,谢谢二家主。”


    律乘雾垂眸看着他,忽然道:“其实,我还有个东西想送给你那位小师兄。”


    陈慕律抿唇:“二家主怎么突然在意起他了?”


    “我听闻是这位小孟师兄以德报怨,在试炼台上力战群雄,若没有他,你也不会顺利破境。”律乘雾柔声道,“他帮了你,我们总该有所表示,这是华京的谢礼。”


    律乘雪欠揍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你居然放心给交给她?不怕她自己独吞了?”


    被他一激,陈慕律接过那锦盒:“我才不会,我会和他好、好、道、谢、的!”


    “哦,那你这是要偷偷去静思崖看他的意思咯?”律乘雪不甘示弱,“啧啧啧,陈慕律你也太不知检点了!”


    “那你现在不还是在纠缠小何!”


    “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就别乱说。”


    “大小姐……三公子……”


    最后还是律乘雾叹了口气:“好了,乘雪你也少说两句,小慕有分寸。”


    “小没良心的。”律乘雪冷着脸捏了捏陈慕律的脸,“你一个人待在倾月宗别给我惹事。”


    陈慕律瞪着他:“呵呵,你一个人待在北部雪城也别寂寞。”


    律乘雪也盯着他,格外认真:“少贫嘴,管好你自己,这次破境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下次别逞强了。”


    陈慕律和他对视了一瞬,恹恹低下头,胡乱答了声哦。


    “不管怎么说,这结果是好的。所以可能还要委屈你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律乘雾垂眸,“姐姐也不是不想带你回去,只是你呆在这里会更安全,这也是母亲和父亲的意思。”


    陈慕律扯了扯唇角,低下头:“二家主言重了,我很喜欢这里,一直待在倾月宗,其实也不错。”


    律乘雾静静注视他好一会儿,才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看得出来,你在这里有所牵挂了。你过得开心,那便足够了。”


    律乘雪在旁边插嘴:“过得不开心了要告诉我们,传音玉令不是摆设。”


    “知道了知道了——”


    轰然一声闷响,灵石燃起云桨,庞大的飞舟自地面腾空而起,向着遥不可及的远方缓缓驶去。


    陈慕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那艘飞舟已经缩小成了肉眼不可再看见的黑点,他才像忽然有了意识的人偶,僵硬缓慢地回过头,看向另外一侧的何衔枝。


    何衔枝还是那样安静,不过今天的安静里还带着哀伤:“大小姐,我们回去吧。”


    陈慕律捧着锦盒,垂眸:“走吧。”


    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滋滋——系统休眠程序已开启,本系统将在26日7小时36分19秒后关闭,请宿主尽快确认。】


    【主线任务:解毒。(还剩26日7小时36分19秒)】


    第90章 静思其二 解毒。


    90.


    冬日的太阳升得迟, 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一片,早起练剑的时辰到了。


    陈慕律睁开眼,有一瞬间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他躺在床上,指尖燃起一簇火焰, 照得纱帐四周的明珠宝石都泛着五彩斑斓的光。


    又赖了几分钟, 陈慕律在榻上翻了个身, 气鼓鼓地把被子卷成一团后起了床。


    光阴如水, 看似漫长, 却总在不经意间便悄然逝去。皓月仪典已经结束有一段时间了,可他还是醒得很早, 和往常一样提着剑在花圃前的空地上练习,只不过没有其他人陪练,只有他一个人。


    可自从他和孟长赢在明面上闹掰之后,陈慕律已经独自练剑许久了,为什么现在反倒无所适从了?


    陈慕律也不知道。


    “系统,你说呢?”


    系统很坦诚地承认:【宿主,我不懂。】


    连陈慕律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的事情, 系统自然也搞不明白,这再正常不过了。


    潋虚剑的剑气刮倒了一片簇金牡丹,陈慕律放下剑, 蹲在那片‘死状凄惨’的牡丹花前, 捡起了几片还带着露水的花瓣。


    “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他喃喃自语。


    【宿主, 目前您的身体状态评级为优秀, 蛊毒抑制状态正常,情绪曲线稍显低落,并无其他异常和不适,可初步排除中邪可能。】


    没有中邪的宿主沉默了。


    【宿主, 怎么了?】


    陈慕律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这种鸡肋的监测功能会和你一起休眠吗?”


    系统叹了口气:【宿主,在本系统休眠时间内,除紧急保护功能外的其他服务将会暂停。为了继续对剧情进程的维护和监督,主机后台将立即进入[隐藏]状态,一切以剧情和宿主生命安全为首要条件。】


    【若检测到不稳定因素,程序会自动纠正,以保证宿主的安全。】


    “那解毒……”陈慕律垂眸。


    【进入[隐藏]状态后,后台会自动发布例行的解毒任务提醒,届时压制蛊毒的保护功能会自动开启,宿主不必担心。您只需要继续配合,帮助主角孟长赢解毒修炼就好。】


    得,这是要一直干苦力才行了。


    陈慕律啧了一声:“你到底要多久才能修好?”


    【理想状态下,需要一年时间。】


    陈慕律眨了下眼:“那现实呢?”


    【短则一年,多则无限期。】


    “无限期……”陈慕律忽然笑了声,“系统,你难不成是要跑路了吗?”


    电子音有些无奈:【没有,宿主。只是这次任务出了点小问题,需要总部评估后,我才可能有权限继续跟进。】


    “两年内你能回来吗?”


    【宿主,我不确定。】


    陈慕律表情如常:“三年,你能回来吗?”


    系统忽然安静了。


    原主下线的剧情点就在三年后,三年后的仙域盛会,魂虚秘境,也是陈慕律应该功成身退的时候。


    电子音很轻:【好,我会努力回来的。】


    陈慕律垂下眼:“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走?”


    【宿主,这个问题您已经问了六十三遍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走。”


    系统低声答:【今夜子时。】


    “你可真是会掐点。”陈慕律嗤笑一声,正好是同心蛊发作的时辰。


    【不出意外,接下去几年主角都会在静思崖蛰伏苦修,系统会帮您扫清进入静思崖的障碍,并附赠导航模式,实时定位孟长赢的位置,保证一月一次的解毒任务能够顺利进行。】


    陈慕律看着掌心的花瓣,手一抖,那些价值千金的残花便在风里打了个旋,落到地上的时候连个响声都没有。


    “知道了。”-


    静思崖是个很荒凉的地方。


    凌阳峰凌空于整个宗门之上,周遭云瀑环绕,不可御剑穿行。主峰如一柄镇山之剑悬在归月禁林之上,而凌阳峰背面终年不见阳光的陡峭山崖,便是关押有罪弟子的静思崖。


    陈慕律原先只知道那里终年黑暗,不见日光,所有犯了大错的弟子都会被单独关在陡崖上的一处洞穴里,却不知道每一个洞穴内外都会设下隔绝外界的结界。


    囚于此处的弟子被屏蔽五感,接收不到外面的一切动静,但归月禁林的剑气会穿过这道结界,日日折磨洞穴内受刑‘静思’的弟子。


    在静思崖受罚者十有八九都会因心魔而死,百年来还未有一人能逃脱,也怪不得谢掌教当时听到沈青云的惩罚时这么激动。


    “我们这个时辰来,也不怕被抓?”


    【每日戒律堂弟子会在正午剑气最弱之时前来巡逻,除此之外再无人会造访静思崖。】


    还真是三不管。


    陈慕律轻笑,捏着一丛灵火站在入崖的黑棘小路上,一侧是被凿出成百上千道洞穴的静思崖,另外一侧是毫无阻拦的天空。


    陈慕律瞥向天空,下面是一处被群山包围的深谷凹地,浓云被剑气撕裂,被困在底下的禁林就藏在云絮中,半遮半掩。


    【孟长赢在哪里?】


    系统这次没有废话:【向前一百米,上数第十八层。】


    手中的淡黄色的灵火微弱,火焰被剑风吹得低斜,陈慕律今日没有穿那套所谓的方便打扮,反而选了一件精致隆重的裙子,黄紫相间,连眉心坠都换成了金嵌紫水晶的样式。裙摆被风吹起,像茫茫夜色里绽开的花。


    【洞穴结界会对您开放,宿主可以畅通无阻。】


    【知道了,你还有几分钟休眠?】


    电子音卡了卡,嘈杂的电流声又覆盖了系统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陈慕律刚刚在静思崖前停下了脚步,听到它说:【倒计时一分钟。】


    他沉默地捏起御空咒,准备迎着剑风进入洞穴。下一秒,系统的电子音响起,陈慕律身形一晃,直接摔入了一处黑暗。


    他听见机械电子音笑了笑。


    【宿主,下次见。】-


    系统把他直接送进了孟长赢受罚的洞穴。


    【叮咚——本系统已交由后台程序自动运行,当前任务剩余时间50秒,请宿主尽快开启任务。】


    【49秒,48秒,47秒,46秒……】


    心口被强压下的钝痛猛然炸开,像是被人用断刃挖走了一块血/肉,密密麻麻的疼痛如潮水般上涌而来,像是要将人拖进无边的夜色暗海中。


    【滴滴——滴!警告!警告!当前倒计时30秒,29秒,28秒……】


    洞穴不大,连站直都很勉强。陈慕律惶惶抬眼,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前也只是坐起了一瞬间,视线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错乱的呼吸和心跳声被耳鸣盖过,让他分不清方位。


    “孟……孟长赢……”


    理智都被蛊毒燃烧殆尽,陈慕律呢喃着,支撑不住身体重新倒下。裙带衣摆上的环佩摔在地上,迸发出一阵金玉铃响,他手脚并用,无望地向前爬了两三步又要再次力竭倒下。


    他摔进一个炙热熟悉的怀抱。


    可迎面而来的不是热和欲/望,反而是鼻尖率先嗅到的清苦的药味,混着很淡又难以消散的血腥气。


    他整个人都战栗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浮木,抱柱者不必溺于这条命定的河流。


    陈慕律轻轻抚上孟长赢的胸/膛,左边没有那道和他一样乱了调的心跳,只有一手沾湿衣襟的血,尚且滚烫,依旧不息。


    “你的伤怎么……还没好?”


    孟长赢没有应答。


    正如谢怀卿所言,毒已深入骨髓。涣灵散之毒本就难解,他一意孤行,瞒着所有人给自己下了大剂量的涣灵散,便注定会有这漫长又残酷的折磨过程。


    伤口溃烂无法愈合,止不住血,他失去了大量的灵力,像是被戳破的口袋,清醒地注视着灵气一点一点流失散去。


    可孟长赢始终很平静,他对此熟视无睹,稀松平常地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失去力量的慢性凌迟。


    血腥混着糜/烂的气味在这方窄小天地散开,身下之人言语上沉默,但动作却又快又急。


    剑气冲击之下,一路颠簸,陈慕律被颠得没吐不出整句,只能蹦出几个零散的字眼:“回……回答我……别……啊!别……装死……”


    “不要乱动。”


    “你……你这幅嘴脸……到底……凭什么命令我……唔!!!”


    孟长赢淡淡开腔,好像方才横冲直撞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般:“会不舒服的。”


    “你这一身伤……本就倒胃口的很……”陈慕律满头冷汗,“到底怎么回事?你……”


    到底是怎么了,冬至夜里翻墙那一次,不还是好好的吗?陈慕律心中有千万般疑惑,都被他一个攻城掠池的吻给堵了回去。


    今夜的孟长赢格外不同,像是一下子变成了局外人,即便身体因蛊毒发作的影响滚烫激动,可他的灵魂却剥离在外,漠视着这一场不合时宜又如天降佳酿般的融合。


    冬夜的寒意与剑气一同奔袭而来,划开这场蓄谋已久的仓促重逢,露水打湿眼尾。


    全身上下都快散架了,陈慕律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他仰起头,眼中水蒙蒙地漾开一层,如小兽般凑近那人,急切又渴求地去寻一个证明,一道印记,一个落在实处的吻,去打破又或是沉入这场没有尽头的幻梦。


    孟长赢声音很轻,像是念起了远在天边的奢望。


    “姐姐……师妹……陈……”


    “……陈慕律。”


    他错开了身,拒绝了那个吻。


    月色无边,辉光烁烁被拦在洞穴之外,缠/绵悱恻的诗藏于悬崖深处,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烧尽一切顾虑和忧愁的火种,消融了这场无声缄默的怦然心动。


    陈慕律失去了意识。


    良久,孟长赢轻轻拨开他凌乱沾湿的发丝,隔着眉心坠,在他额前落下一道轻吻。


    像是一道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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