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不见。”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之后, 是顾砚修轻轻的一声笑。
他实在是没忍住。
“地板很硬的,你跪了这么长时间,腿可能会受伤。”他难得耐心, 把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讲给人听。
陆野却不大理解。
他又不是个碰了就碎的玻璃杯, 为什么会受伤?
沉默的对视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痛?”
“……他罚完了?”
顾砚修:“……”
他抿着嘴拼命遮住笑意, 拍拍陆野的肩膀:“嗯, 出来休息一下吧。”
跪了一夜都没什么感觉的陆野,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来了感觉。
腿不痛, 但是肩膀发麻, 像是供血不足的症状。
他顿了顿, 顾砚修已经转头向外走了。
陆野很快跟上, 和他一起在门外的客厅里坐下来。
顾砚修特意关注了一下他的步伐。
很平稳, 没有丝毫遮掩的自然, 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谁也看不出来陆野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跪了一夜。
不过,想了想, 顾砚修还是提醒他:“昨天晚上那种话, 以后不要再说了,爸爸会不高兴。”
以他父亲的教养和习惯, 的确不会真的动手去打陆野。
但陆野才刚上高一, 还要在这个家生活很多年,没必要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
陆野却说:“他不会。”
顾砚修偏头看他。
清晨的光照进来,把陆野的发丝照得金灿灿的。
他的眼睛也很少有色彩这样丰富的时候,漆黑如墨的表面被镀了一层金光,静静看向顾砚修的时候, 很漂亮。
陆野说:“我不是他生的,我出言不逊,会更让他放心。传出去,别人会夸他。”
顾砚修一愣。
他承认陆野说的话没错。
他是顾家收养的孩子,不是顾诣亲自教导的。他狂悖、嚣张,只会显得顾家宽容、慈爱。
就像顾诣昨天说的话。
他没必要保护得陆野毫发无伤。
顾砚修简单露个面,让陆野退学的惩罚改成普通处分,既不会伤害他的羽毛,反而会让外人觉得,顾家对这个顽劣的小子真好。
顾砚修一时陷入沉默。
这好像成了公认的道理,他父亲这么认为,陆野也这么认为。
但他似乎总有一些残存的固执。
“……我爸昨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顾砚修说。
陆野看向顾砚修。
他没什么好在意的,顾诣说的是实话,同时也是上区下区几乎所有人的共识,是一条默认的社会法规。
但顾砚修似乎很在意。
他昨晚应该也没有睡得很好,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白,连旁边的佣人看起来都比平时更怜爱他。
陆野脱口而出:“你不用总想这些。”
有的人,天生不该被这些规则污染——虽然在此之前,陆野可能没把这种规则和“污染”二字挂钩过。
整个蓝星百分之七八十的区域都被污染了,谁还会在意这个。
陆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顾砚修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我没有……”
没有吗?
也是,没有的话,他也不会在这里坐了整夜,远远地看着雨林造景里的荧惑和启明,一直看到自己睡着。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对陆野说:“好吧,也是我太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远处的旋转楼梯中间,佣人正在往造景里投放新鲜的肉类。荧惑还没睡醒,启明兴致缺缺,从树冠上一层一层往下走。
他何必在意呢?他也不是每一句话都会听从的人。
顾砚修转头,视线从玻璃缸里的豹子,转到了坐在不远处的陆野身上。
他想起刚才,阿尔伯特给他倒茶时,随手说的一件小事。
“夫人不赞同陆少爷去港外。让我阻止他。因为少爷吩咐过,所以我没有同意,一切会仍然照旧的,少爷放心。”
人和动物有什么分别?
没有的,造景里的美洲豹和山麓庄园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顾诣教导他,陆野和豹子都不能做他的朋友,他顺从,却不认同,甚至觉得,在他的权力之内,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就像当初,这座造景的规模和里面巨大的树木,都是他要求的一样。
顾砚修看向陆野。
陆野冷不丁撞上了他的目光,就看见顾砚修的眼睛里带着水盈盈的笑。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线很刺眼。
但是照在顾砚修的眼睛里,再反射出来,明亮夺目,就刚刚好。
陆野的心脏砰砰咚咚地又不老实起来。
他看见顾砚修对他说:“你想要的东西,我会还给你的。”
他想要的……吗?
陆野看着顾砚修,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一滚。
他想要的……
这个词由顾砚修的口中说出来,对陆野来说,有点烫人。
——
这个周末,陆野看着停在别墅外的汽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司机站在车边,冲他笑得热情洋溢。
“陆少爷好!阿尔伯特先生吩咐过,以后您周末不论去哪儿,都由我来为您服务!”
陆野:“……?”
他有点迟疑,司机却完全没注意到,还一脸骄傲地絮絮叨叨。
“您一切放心,全都是少爷安排的!他说了,以后您的任何生活和行程,夫人都无法插手,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阻碍您的自由!”
陆野:“……”
短暂的安静之后,司机看到陆野笑了。
不像高兴的笑,倒像是……某种无奈。
原来顾砚修以为他“想要”的,是这个。
——
顾砚修此时没在家。校庆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和卓嘉那些人约在了学校,合奏几回,磨合一下。
顺便试试顾砚修改过的谱子。
乐团简单演奏过之后,卓嘉和乐团的反应几乎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甚至有个小提琴手很大声地说:“都不需要威尔伯老师再听了!我发誓,这就是老师想要的效果!”
卓嘉也一脸兴奋:“太神了,砚修,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这话顾砚修都听腻了,听见之后也就是笑笑,没多说。
说起这个,卓嘉就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天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你临考试还来改谱子呢,那个曲尚真不是人,怎么能干出那种事情!”
说起这个,乐团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议论起来。
“对啊!他这人真阴,还能想出这种办法害顾学长!”
“就是嫉妒吧!”
“幸好学长幸运!真是,如果耽误了学长的前途,或者咱们校庆的表演,哪一个是他承担得起的吗?”
大家听见这话,纷纷点头。
顾砚修也只是勾勾唇,回答得恰到好处:“也没什么,一场考试而已。”
校长室里那天发生的事情,也都被学校压了下来,大家都知道他是受害者,其余的一无所知。
卓嘉是个人精,任由团员们骂了一会儿之后,很顺利地把话题转了回来。
“唉,都是砚修你学习成绩太好了。要不然,我一定要劝你以后去做音乐呢!”
立刻有人接话:“要说顾学长的天赋,还是生物学。你看培植室里的实验样本,我们老师说,就是顾学长照顾的!”
卓嘉顿时来了精神:“不止!砚修,听说你家里还有一座海洋馆,都是你在照看,真的吗?”
顾砚修说:“没有很难。仪器都有生物指标的检测,按照指标调整喂养数据就可以。”
卓嘉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指标什么的他不感兴趣,倒是声名远扬的顾公馆有很多传说,他光听过,都没见过。
“还有两只豹子?”卓嘉又问。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家里的美洲豹,顾砚修居然一下子想到了陆野。
是太像了吗?
他是有点像启明。启明刚被抓回来的时候,危险评级很高。它很排斥被饲养,也极其讨厌人,家里的饲养员和佣人谁也不敢靠近它。
顾砚修不由得笑了笑,简单回答:“嗯,美洲豹。”
不是两只,更像三只。
——
车子只把陆野送到港口,陆野自己去买了票,没让司机再送。
司机也没多说什么,非常热情地告诉他,自己会在港口等他。
这让港口不少人对陆野侧目,虽然他仍然穿得朴素,甚至有点穷酸,那些人谁也不敢轻视他,都把他当成谁家离经叛道的少爷。
陆野像没感觉,坐上了列车。
他今天必须要去IV区。下周的港外联赛,今天是赛前的排位赛。
他们今天会先比一场,按照今天的排名确定下周的发车顺序,排名越高,正式比赛时起步的位置就越靠前。
这对陆野其实没什么影响,但陈子轩总喜欢大呼小叫,生怕排位赛出什么失误。
他在修理厂里吃过午饭,刚换上赛车服,陈子轩就开着一辆快报废的破车来接他。
“喏,戴上吧,赶紧给你脸遮住。”快到赛场门口的时候,陈子轩从后座捞过陆野的头盔,丢在他身上。
“这么帅一张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遮的。”陈子轩嘀咕。
陆野没理他,戴好头盔内部的面罩之后,将头盔扣在头上。
他不怕露脸,当初遮着脸去参加比赛,是为了瞒住他爸。
他爸当年在总决赛上,让自己的队友下了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注射了一整管的Alpha信息素,这才在赛场上失控,撞进观众席。
之后,陆成风酗酒了很多年,对陆野耳提面命,不许碰赛车。
赛场上每一个小失误都会死人,还有相交多年的兄弟,为了利益从背后捅刀子。
他不许陆野走和他一样的路。
陆野没听话,拿头盔挡住脸,取了个英文名,照样跑比赛。
一直到陆成风临死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第一场比赛过的第一个弯,陆成风就在电视上认出了他。
“你就是为赛道生的,不用管我,听你自己的心。”
难得清醒的陆成风摸摸他的头,这样跟他说。
陆野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非常利落地扣好头盔。
他这种软硬不吃的死德行,陈子轩也见惯了。
绿灯亮起,他开着他的破车玩了一个非常丑陋的漂移,晃晃悠悠地转了个弯,朝着赛场门口驶去。
“听说下周,会有上区的大人物来看比赛。”他偏过头,继续跟陆野聊天。“听说是大集团家的少爷,邀请函已经收了。你就在上区,听到一些风声没有?”
陆野熟练地调整着卡扣和目镜:“没有。”
陈子轩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那到时候,你不去见一见?”他又不死心。“你现在名气很大的。要是能拉一笔投资,或者接点广告啥的,咱们不就发了?”
他凑过去:“就是跟那些少爷见个面,打个招呼的事情。”
陆野不为所动,一把扣下护目镜。
“不见。”
第42章 第 42 章 听个钢琴就破纪录了!……
赛场上旗帜飘扬, 观众席人潮涌动。刚到赛场门口,就能听见嘈杂的音乐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
赛场门口还在排队检票, 观众们男女老少都有, 光看他们穿的衣服和脸上涂的彩绘,就知道他们支持哪一支车队。
赞助商的广告牌和旗帜都做得很大, 在晴朗的天空下飘荡。
陈子轩和陆野穿过一些卖营养剂、饮料汽水和抑制剂贴纸的小摊, 刷胸牌进了车手的通道。
周围很吵,陈子轩在陆野耳边大喊大叫:“看到那边没?T恤上印墨蓝色字儿那些,都是你的粉丝!”
陆野目不斜视, 在门口的花名册上签字。
陈子轩啧了好几声, 抱着胳膊在旁边:“Lyle啊Lyle, 你要是哪天能露脸, 粉丝不得翻好几倍啊?”
他嗓门很大, 赛场的工作人员听见这话, 也凑热闹:“Lyle有露脸的计划吗?这次好几个赞助商又在问呢!”
陆野放下圆珠笔,陈子轩已经凑上来替他回答。
“有的话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老板!”
车手通道是由一座座的广告牌围成的,四周都是铁制的脚手架。陆野没走出去多远, 陈子轩就蹦过来, 一把拐住他的脖子。
“再等等,不露脸也挺好的。你要上学, 去上区那边的身份也敏感。”
陈子轩说着, 渐渐开始做起了白日梦。
“我的计划是,等你开进F1再说。到时候开个全球第一,踏上领奖台,头盔一摘,我靠, 把那些人全都吓死!到那时候,再卖你的第一个代言,直接卖上天价,爽!”
陈子轩把他自己说得嘿嘿直笑,好像那画面已经在眼前了似的。
嘈杂的叫嚷声里,陆野偏头,透过头盔淡淡看他一眼。
“你还在睡?”
“啊?没啊。”陈子轩一愣。
“那做什么梦。你能造引擎?”
能进F1的车队,必须有独立的车厂,使用自己制造的车身和引擎。
陈子轩:“……”
等他反应过来,陆野已经走出好远了。
这小子的嘴就是淬了毒!陈子轩一蹦三尺高,要不是陆野要比赛,他真想狠狠给他来一下子!
“你不做梦,你最好永远都别做梦!”
陈子轩从后头追上他,大声骂骂咧咧。
——
陆野到场的时候,港外汽联的几个工作人员刚检查完赛车。每个车队两辆车,两个车手,这回派的是他和芙拉维娅。
芙拉维娅正在维修站前一边热身,一边跟李秀梅交谈。看到陆野,两个人都停下来,简单跟他打了个招呼。
车队其余的人正忙碌着,最后检查他们的车,有条不紊地装上轮胎。
“马上开赛了,好好比,这儿没人能做你的对手。”陈子轩拍拍他的肩膀,往车的方向推了一把。
看到陆野过来,几个机械师都让开了路。奎恩从车里钻出来,兴奋地跟陆野挥手。
“全准备好了,Lyle,最好的车胎,燃油加满。”他嘭地一拍车身,替陆野把门拉开。
“加油,跑个杆位出来!”
杆位是排位赛的第一名才有的待遇。正式比赛上最前排的发车位,能抢到最得天独厚的条件。
陆野点点头,上车,车子缓缓驶入发车区。
上了赛道,视野渐渐开阔。
平坦的公路在他面前一直延伸到天际。上坡路,在尽头驶上高架,是他之前试车的时候跑过的赛道。
赛道两侧,是人潮汹涌的观众席,隔着薄薄的一层围网,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广告牌。
隔着车门,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和吹喇叭的声音。
而其余的空地上,已经被铺满了翠绿的假草,上面用白色的油漆喷涂着车商和赞助商的LOGO,晃眼的阳光照下来,反射着塑料草皮廉价的色泽。
“喂喂喂,Lyle,听得见吗?”
车里,陈子轩已经在跟他试对讲机了。
这条道总共要跑7圈,跑下来将近三百公里,中途改换策略、更换车胎等等,都需要车队实时汇报的消息。
“嗯。”
确认对讲机正常之后,距离开赛也只剩下了十分钟。
维修站已经关闭了,其他组的车子陆续驶上道路。
“行了,不打扰你,听会歌吧。”
对讲机那头,陈子轩说完话,按了两个按钮,就有节奏感很强的摇滚乐出现在陆野的耳机里。
陆野被吵得皱了下眉。
用音乐促使感官兴奋,让车手在发车时达到最亢奋的状态,是赛道上的老传统。
陆野其实不需要,但陈子轩每次都逼着他听。
“别人都听,怎么就你不听?好好感受心跳加速的感觉!”
什么心跳加速,他只觉得吵。
摇滚歌手在耳机里嘶吼,陆野百无聊赖地听着,抬头看着前方电子大屏上的倒计时。
这种无聊的时候,时间过得尤其慢。
今天是周日,他去做什么了?
陆野忽然想。
早上司机送他的时候,好像在车上说过,说他和乐团的同学约好,今天会去学校练琴。
他弹琴是很好听,在陆野看来,甚至不需要练。
赛道上彩旗飞扬,兴奋的观众在观众席欢呼涌动,太阳炽烈地照在水泥地面上。
陆野的眼前,却浮现出顾砚修弹琴时,那双安静又修长的手。
乐团的那些人……运气是挺好的。
“……陈子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对着对讲机开口。
“说!”
“换首歌。”
“……?”
陈子轩从来没听陆野提过这种要求,但很快,一条视频就发在了他的手机上。
“……这啥啊?”
陈子轩划动着看了一下,没弄明白怎么临要比赛了,陆野怎么开始整这些高雅的洋活。
“发错了吧?”他问陆野。
带着电流音的声音很快从耳机里传来。
“没有。”
“……”
陈子轩任命,把那条视频放进陆野的耳机。
很快,熟悉的钢琴声,一瞬间压住了赛场上所有嘈杂热烈的声响。
钢琴是主角的协奏曲,旋律很轻柔,娓娓道来的,像是清透的水晶折射出的蜡烛的光芒。
陆野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以至于只是听旋律,他的眼前就会出现视频里的画面。
他坐在钢琴前,只有他头顶是有光的。他的睫毛被照成浅金色,皮肤几乎透明,那样薄的眼睑,轻轻合上,遮住了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睛……
车门外,欢呼声被完全隔绝了。最近的坐席上有人扯起了旗子,墨蓝色的旗,上面用白字大大地印着“LYLE”。
陆野紧盯着前方,什么也没看到,心跳却在胸腔里愈发鼓噪。
咚咚、咚咚。
钢琴声还在他耳边,和缓而流畅。
他却感到躁动,这是他从前在赛场上也从没有过的。
他手握在方向盘上,收紧到血管都清晰地凸起,也丝毫没有作用。
他的心脏在叫嚣,让他的四肢没法这样一直保持静止。
赛前一分钟的指示灯亮起。
陆野几乎是在一瞬间内,一把发动了引擎。
发动机轰鸣,带得整个车身都震颤起来。
一瞬间,陆野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共鸣,像是在草原上找到同类的狼,此起彼伏地在圆月下嚎叫。
他抬眼,单手稳稳的挂挡,右脚悬停在油门上。
在他前方,倒计时的红灯亮起来。
一盏,两盏。
在五盏灯全部亮起时,旗帜飞舞,红灯瞬间熄灭。
陆野的车子在一瞬间冲向赛道,底盘和轮胎在干燥的路面上擦出明亮的火花。
——
杆位拿得毫无悬念,陆野开门下车的瞬间,欢呼声随着头顶炸开的彩带铺天盖地地涌向他。
“牛逼!太牛逼了我草!!”
车队里的人都在欢呼,又蹦又跳地抱成一团,在陆野下车之后,也一把将他拽了过去。
“杆位!杆位!”
这不是陆野第一次拿下杆位。
之前除了规则要求的一些特殊情况之外,不管是排位赛还是正式赛,他都很少不是第一。
他被拉进人潮,一群人围着他欢欣雀跃。
倒是陈子轩了解他,隔着头盔和厚重的赛车服,也看出来他没多兴奋。
他一把揽住陆野的脖子,隔着头盔冲他大声叫嚷。
“破纪录了,你排位赛就破记录了!这条道从来没人跑过这个成绩,你也没有!”
说着,陈子轩把一张银行卡狠狠塞进了他的手里。
“二十万,怎么样!你车上喷的广告,最后一圈的时候赞助商就打钱了!老板高兴坏了,说正式赛再这么跑,广告费翻倍!”
在他们身后,第二名抵达的那个车手才刚刚下车。
赛道上,还有几十辆车还没到达终点。
陆野回了一下头,陈子轩又大声冲他喊。
“你太牛逼了你!草,果然还是搞艺术的牛逼,听个钢琴就破纪录了!”
陆野:“……”
没人看到头盔下的他有没有脸红。
只是欢呼涌动的人潮里,他的心脏又不听使唤,躁动地跳着,好像得再去道上跑两圈,才能平复一般。
陆续有车子停在终点,修理站旁的门终于打开,无数记者举着镜头涌进赛场里。
但是陆陆续续这么多车手下车,他们却像没看到一样。
几十个记者,无一例外地瞬间包围了陆野,镁光灯不停闪烁,反射在陆野漆黑的护目镜上。
“Lyle,你知道你这次排位赛打破了宁北赛道三十多年的记录吗!”
“你在正式赛上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机会再创新记录!”
“坊间有关于你身份的传闻,你……”
记者媒体挤来挤去的,陆野不耐烦,低头正正头盔,转身朝外走。
陈子轩眼疾手快,一把将陆野塞到科伦廷的维修站里,一把拉上围栏的门。
然后回头,熟练地挡住汹涌的记者:“我是科伦廷的主理人,各位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来……”
陆野回头看了一眼,倒不担心。
陈子轩滑头,最擅长应付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他们也说好了,这些采访宣传什么的陆野都不用管,只需要专心开车就行了。
陆野看了一眼,就抬起长腿,朝着维修站的休息室走去。
“喂!”
嘈杂的环境里,有个人扬声叫住他。
陆野抬头,是隔壁车队的车手,刚从场上下来,跑了个第三。
他这会儿刚摘下头盔和面罩,发丝汗淋淋地搭在额头上,朝着陆野咧嘴一笑。
“挺牛啊,Lyle。”他说着,指指陆野手里的卡。“多少钱啊?”
陆野没出声。
“顶多几十万吧?唉,这第一,跑了也没什么意思。”
陆野淡淡看他一眼,没理他,擦身而过。
却在两人擦肩的瞬间,那人把一张名片插在他胸前的口袋里。
陆野回头,就见那人挑衅一笑。
“下个月有场赏金赛,第一名能赚你这五十张卡。怎么样,来试试?”
第43章 第 43 章 他看见了一个背影。……
赏金赛。
这种比赛, 陆野离开港内之后才听说过。之前有人来找过陆成风,但看到他裤腿下那条陈旧锈蚀的机械腿,就摆摆手走了。
“残废了, 算了。”
陆野知道, 那种比赛不正式,跟打黑拳没什么区别。
场地危险, 没有引擎和车速的限制, 上场了就生死不论。
死人和断腿都是家常便饭,但是跑一趟下来,能赚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钱。
陆野还没说话, 李秀梅就从维修站里走出来, 皱着眉, 结实的身躯挡在陆野和那个车手中间。
“他不去。”李秀梅言简意赅。
那个车手一挑眉:“你问过他么, 就说他不去?”
然后, 他把头歪过来, 仍然看陆野:“真不去吗?还有一个月,不考虑考虑?到时候咱们在那个场子上比一轮,都有大钱赚。”
李秀梅已经推着陆野的后背, 带他回维修站了。
“这个人歪门邪道多, 什么钱都挣。”李秀梅说。“他们车队记恨你不是一两天,估计想去正式赛场外使点绊子, 整你。”
赛车本来就不是什么多干净的运动, 在港外这样的地界,更是像□□一样,帮派分明,厮咬夺食。
陆野清楚得很,光看那人的表情他就知道。
他点点头, 在李秀梅肩膀上拍了两下:“我知道,李姐,放心。”
有的车手赌/博欠债,有的车手投资失败,要么就是买名车名表。
他们有急于得到的东西,这才会上赏金赛上卖命换钱。
他用不上,一次赚上千万,他都没地儿花去。
——
换下赛车服,摘了头盔,再也没人认得出来陆野和Lyle。
陈子轩开着他的小破车送陆野到码头,隔着汹涌宽阔的大江,他忍不住朝着江对岸多看了两眼。
夜色下,青山连绵,雪峰成群,像上帝自留的后花园。
“去吧,好好休息,下周加油。”
陈子轩站在码头上,朝着陆野挥手。
陆野上车,列车走到一半,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一点小雨。
这对陆野来说根本算不上雨,但这回,他刚下车,就有司机打着伞,站在码头上等他。
“陆少爷!还好还好,我还怕您看不到我,回去路上淋雨!”
司机把他迎进暖气很足的车里,临走时,还贴心地问他温度适不适应,需不需要更换音乐和香薰。
陆野没这么多要求,只是摇头:“不用,多谢。”
司机高高兴兴地开车上路。
不知道是不是阿尔伯特的特意安排,这个司机性格跳脱,人也热情,一路上嘴都没停,就算在陆野这样话少的人面前,也没冷场。
他聊了一圈,甚至开始聊天气。
“唉,港内就是这样,不到年末,就一直下雨。”司机说。“这雨点子凉飕飕的,还不如直接下雪呢!”
陆野不习惯和人这样攀谈,听见这些话就只是“嗯”。
不过不用他回应,说起下雪,司机自己就来劲了。
“你还不知道吧?少爷生的日子特别巧,当年就在港内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现在每年少爷生日前几天,都下雪,那可是庄园里最漂亮的时候!”
陆野搁在膝盖上的指尖一动:“他生日?”
“对呀!十二月二十九,年年港内就是这时候下雪,错不了!”
那个日子在陆野心头滚了两三遍。
不用他应和,司机自己就把话题说下去了。
“今年少爷成年,家里估计要大办。唉,下一次大办,估计就要等到少爷分化了。”
说到这儿,他有点怅然若失,像是自家孩子的事儿似的。
“那就不知道要等多久咯!等少爷21岁、22岁?到时候先生肯定高兴。”
这话陆野听说过不知道多少遍。
顾砚修生来优秀,各方面的。这样的人,分化通常不会来得太早。
毕竟分化越晚,腺体的发育等级就越高。顾诣当年就是在21岁,分化成一个A级Alpha的。
顾砚修一定……也是的。
陆野低着眉眼,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这样一个注定平庸的Beta,管得到这些?
顾砚修的人生清晰到一个司机都知道,他会在一个非常荣耀的年龄分化,然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Omega进门,生几个孩子,都和他同样优秀……
陆野越想眉头拧得越死,直到司机都从后视镜里发现了,紧张地问:“怎么了,陆少爷,晕车吗?”
陆野开口,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点艰涩。
“……没有。”
他这个反应更像晕车了。
司机赶紧帮他打开窗户,一瞬间,玻璃降下,凉润的晚风吹起了陆野的头发。
港内的空气和下区不一样,风吹在脸上没有尘土和砂砾,也没有空气里那股金属、燃油和废气混合的味道。
是,他在想什么呢?
顾砚修面前的路,平坦而宽阔,珍稀洁白的飞鸟本来就是生活在天上的。
和他这种人,不一样。
——
一周之后,布兰登兴冲冲地来接顾砚修。
去看比赛!
顾砚修都听他念叨了一整个星期了,赛程单子翻来覆去地看,包括排位赛上Lyle那场破纪录的表现,他念得顾砚修耳朵都起茧了。
“唉,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见见他。”布兰登说。“要是能把他签了就好了!让他来我们家车队开。”
顾砚修理性分析:“他成绩一直都很好,之前应该还有其他车队邀请过。”
布兰登哼哼唧唧:“也不知道那个小破车队有什么好待的,他想来上区,不是一句话的事?”
顾砚修不由得想到陆野。
“可能不习惯吧。”顾砚修顿了顿,这么说。
今天要去港外,顾砚修一出来,就看出布兰登特意准备了一番,从人到车,都让人感觉他很努力地在低调。
但是他身上穿的机车夹克是某奢侈品牌的冬季新品,停在门口那辆貌不惊人的黑车,也够在港内换一套房子。
而布兰登呢,冲他笑得龇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得意洋洋。
顾砚修:“……”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开门上车。
车子向凯旋港大桥驶去,半路上,布兰登还非常“专业”地点评了一番顾砚修的穿搭。
“唉,你今天穿得也太耀眼了,咱们可是去港外诶。”
顾砚修低头看了一眼。
自己身上,从大衣到鞋子,没有任何一个logo,比起布兰登来说,已经非常朴素了。
不过布兰登话锋一转:“也是。算了算了,就你这张脸,穿个麻袋也像高定。”
这话夸张,顾砚修干脆当没听见。
“你特意换衣服干什么?”顾砚修问。“不是看赛车吗?”
布兰登说:“对啊!赛车下午才比呢!咱们好不容易去港外,你不想到处看看吗?”
他双眼亮晶晶的:“港外,那可是港外诶!”
顾砚修其实也没去过港外区。
凯旋港码头有一座游艇俱乐部,他有两条游艇停在那里,夏天的时候会和朋友出海,在船上远远看到过。
港外的楼建得很高,大部分都是上个世纪修建的,外墙斑驳破旧,但灯火尤其明亮。
他妹妹向韶容之前和小姐妹约着拍写真,还拿那儿当背景,拍了一组赛博朋克风的。
晚上港外区五颜六色的灯光倒映在海面上,巨大的机械设备在楼宇中间运转,看起来的确有点未来废土的味道。
布兰登已经畅想了起来。
“你看我穿的衣服,用的车!到时候去了港外,咱们就先去吃午饭,去找港外人才去的那种餐厅!”
顾砚修默默打量了一下这辆奢华的车。
“……开这辆车去?”
布兰登双眼亮晶晶的,直冲他点头。
顾砚修不再多说。
他了解布兰登。两个人小时候,布兰登就喜欢看那种皇帝微服私访的电视剧。
随他去吧。
——
陆野出门的时候,顾砚修和布兰登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佣人们在草坪里打扫落叶,井然有序。知道他每个周末都要出门,司机也早早等在门外,车子擦得很亮。
“陆少爷好!”一见陆野,他站得笔直,又来给陆野开门。
“刚才少爷才和布兰登少爷一起出门玩呢,我还想着您可能会一起去,结果没看见您出来。”
这一周顾砚修都挺忙的,据说和乐团那些人玩得不错,那个团长听说他最近有空,就拜托他一起带乐团排练。
陆野几乎一周没见到他。
他点点头,没说话,坐进车里后想了想,对司机说。
“今天不需要等我,我自己回来。”
决赛完会颁奖,之后车队一般会一起庆功,不一定多久才能回。如果列车停运,陆野就要在车厂里住一晚上,第二天走。
司机收到的命令就是让他听陆野的,陆野这么说,他也没多劝。
“好的少爷!”
车子朝着凯旋港码头驶去,快要抵达的时候,陆野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他打开手机,是之前陈子轩给阿伟晓杰他们拉的一个群。
几张照片弹出来。
【晓杰:我靠,这是上区来的人?】
【晓杰:你看看,认得不?不过好像不是来找你的@陆.】
几张照片照的都是同一辆车,黑色的,停在康阿婆的杂货店门口,亮得格格不入。
上区的人偶尔也会有去下区的,偶尔停在他们片区,也不会各个都是找陆野的。
他在港内能认识几个人?
陆野随意点了一下那张图。
图片弹开,他正要退出,目光却在扫过照片的瞬间,顿了一下。
车子前,他看见了一个背影。
他站在一个张牙舞爪的少年旁边,背对着镜头。
高而挺拔,黑发后梳,穿着一件深色的驼绒大衣,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第44章 第 44 章 他还冲我抛媚眼呢!
车子刚驶入港外区, 窗外的空气就浑浊起来,锃亮的车窗都蒙上了一层灰,看得布兰登大呼小叫。
“哇……好酷!”
他趴在车窗上抬头, 密密匝匝的高楼中间, 机械臂像个巨大的怪兽,缓慢地在楼间运送着燃油和钢铁。
布兰登也意识到他们的车子有多显眼。
漆黑的轿车行驶在公路上, 四周高楼起伏, 却连一棵树都没有,灰蒙蒙的,反倒这辆纯黑的轿车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难怪我家在港外的销售额这么差。”布兰登说。“这十几个区GDP不都挺高的吗?怎么大家都不买新车啊。”
顾砚修也回答不上来。
要问他港外区前五年的GDP几区最高, 升降趋势又是什么, 他随便都能背出来。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港。
这次比赛的宁北赛道在IV区。车子驶下高架桥, 但是在整个IV区转了一圈, 也没找到布兰登说的“港外人的餐厅”。
布兰登肚子饿得直叫。
“怎么一家饭店都没有?他们难道平时都吃营养剂吗?”
布兰登在车里探头探脑。
“蓝星这些年资源贫瘠, 营养剂在食品消费里占比很高的。”顾砚修对他说。
“那也不能一家都没……诶!”说话间, 布兰登兴奋地指着窗外的广告牌。“凯恩营养剂,我姐家的牌子!”
顾砚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街边高楼上挂的一副褪色的广告牌, 底下并排开着一些店面。
“就停那儿, 我买两支尝尝。”布兰登很高兴,转头跟顾砚修说。
“你吃过吗?听说一吃就饱, 一管就能补充一天的营养, 不知道真的假的。”
顾砚修摇头。
司机把车停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忍不住提醒:“少爷,那个东西不太好吃。”
布兰登毫不在意:“尝尝呗!”
不信邪的大少爷跳下车,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砚修,快来!”
顾砚修刚下车, 就被浑浊的空气呛得咳嗽了两声。
轰隆隆的噪音就在头顶上,他抬头,就看到遮天蔽日的机器,在自己头顶的高空中嘈杂地运转。
这是上世纪工业搬迁的成果。
那时候,蓝星的可居住范围快速缩小,很多搬迁的居民区和工业区都无法分开,仓促地挤在了一起。
这些年,蓝星的污染区域又扩大了百分之一点多,其中许多搬迁的工厂,都以这样的形式嵌入城市里。
他皱眉,遮了遮鼻子,勉强压住呛咳的冲动。
这是一片居民区,很少的几家店铺,算不上商业中心,不远处的路口上还有一间修车厂,三层楼高,外墙是灰蒙蒙的水泥。
顾砚修的目光扫过去,就看到两个脏兮兮的修车工,站在厂门口探头。
布兰登已经钻进了杂货铺里,挑选上营养剂的口味了。
“砚修,这里好多种味道!你吃什么,党参鸡汤,豉汁排骨?”
有些居民远远地聚在街角看热闹。
他们都没见过这样衣冠楚楚、开着豪车的少爷,居然还在这边买营养剂。
顾砚修抬腿走进杂货店:“都可以。”
杂货铺里很很昏暗,但整理得非常干净,能闻到清苦的樟脑球味。
顾砚修终于能喘上气,站在柜台旁边咳嗽两声,拍拍身上的灰尘。
旁边,店老板笑了。
是个年纪很大的阿婆,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站在那儿笑眯眯的。
“呛吧?”阿婆说。“这边灰尘大,刚来是不习惯。”
她态度很温和,像是在和自家小孙子说话。
顾砚修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再看自己。
他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一下,冲阿婆点头:“是有一些。”
然后他又问:“港外的环保条例不是去年颁发的吗?空气里不能有明显颗粒物,有规定的。”
阿婆愣了一下,有点迟疑。
布兰登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说:“哎呀,你别跟来检查的官员一样,吓到人了。”
顾砚修也意识到这一点,抱歉地冲阿婆笑了:“我随口问的,婆婆,我还在上学呢。”
阿婆也笑:“没有,发的那些条例什么,我也看不懂,不知道怎么要求的。”
布兰登啥都想要,挑了十几管营养剂。
阿婆过去一边给他找零,一边跟顾砚修说:“但是要发展经济嘛,大家也要赚钱。要吃饭,肯定要盖工厂的。”
布兰登付完钱就拆了一管,剁椒鱼头味的。
他兴冲冲地往嘴里塞,刚吃了一口,就被呛得一阵咳嗽,上蹿下跳地抠嗓子。
“咳咳咳咳咳!呸呸呸,怎么一股塑料味啊!”
顾砚修拿起一管同品牌的,简单看了看上面的成分表。
他参与过公司里抑制剂的项目,对这些有点了解。如果有塑料的口感,通常会有某几项成分超标。
但是按这个定价,不应该才对……
阿婆在那边笑着跟布兰登聊:“吃不惯吧?小野那孩子刚来这里的时候,也吃不惯,也是一吃就咳嗽,但他倔,硬忍着。”
顾砚修还在看成分表,布兰登好奇地问:“小野?是谁呀?”
然后他就看到了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胖子。
“是你吗,小野?”
小胖子摇头,本来还怯生生的,听见“小野”两个字,立刻腰板挺得笔直:“我叫阿祖,他是我哥哥。”
顾砚修抬眼,就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很厉害的。”小胖子说。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眼神,顾砚修想笑,顺着他的话问:“是吗?”
小胖子连连点头:“嗯!世界上所有的车他都能修好,他是开车最快的人!”
旁边的布兰登听笑了,一本正经地说:“啊,这么厉害?那你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签他。”
小胖子摇头:“哥哥说了,他谁也不签!”
“哟!”布兰登大笑。“你哥哥是Lyle啊?”
“谁呀?”小胖子英文不太好,不认识。
“你别逗他了,满地找Lyle?”顾砚修笑着,把营养剂放回柜台。“你还吃不吃?不吃就还回来,别浪费。”
布兰登赶紧把刚才揣了一口袋的营养剂放在柜台上。
谁爱吃谁吃吧,他不吃。
阿婆赶紧要给他退钱,顾砚修眼疾手快地把他往外一推,回头对阿婆说:“不用了,不退。”
说着,他从那堆营养剂里拿出一管Lush产的,冲阿婆晃了晃,走了。
阿婆连连说着不行,急匆匆地从柜台里找钱。
顾砚修走下台阶,回头就看到小胖子站在那里,灰蒙蒙的杂货店,他一双眼睛明亮鲜活。
顾砚修顿了顿,手伸进大衣口袋,里面有几颗备用的巧克力。
他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对上小胖子的目光,他歪歪头,温和地冲小胖子眨了一下眼。
——
摩托引擎声在小巷里响起的时候,那辆黑色的车已经开走了。
泥泞的污水向两边溅开,引擎声由远及近,很快,一辆陈旧的共享摩托停在了巷口的杂货店前。
周围的邻居还在小声议论着,说刚才那两位少爷的派头多足,车子多昂贵,一看就是上区来的少爷,到这边玩的。
“玩?谁来下区玩。”
“那说不准,说不定少爷们没见过啊。”
不远处的修理厂,阿伟眼尖,一眼认出停在那儿的是陆野,赶紧跑过去问:“小野,你今天不是比赛吗?怎么回来了,落东西了?”
陆野摘下头盔,看向杂货店前空荡荡的水泥路。
“……没有。”
人走了,他下了火车,第一时间骑车赶过来,还是没赶上。
陆野的心脏砰砰直跳,刚才高速骑车过来,他还没平复。
他没出声,阿伟也急。
“啥事啊?你说话!”
“……没事。”陆野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地,不知道怎么说。
只是一个背影,他就骑了十来公里赶回来,以最快的速度。
可他赶回来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来下区?
这时,康嘉祖从旁边探了个胖乎乎的脑袋,看到他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野哥!”
陆野抬头,就看他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咀嚼,不知道在吃什么。
“野哥,你终于想通了,打算带我去比赛了吗!”
陆野被他殷切地看着,却不为所动。
“在吃什么?”陆野问他。
康嘉祖手掌摊开,给他看:“巧克力,刚才一个超——级超级好看的大哥哥给我的!”
他手里只剩包装纸了。黑色烫金的,被康嘉祖捏得皱皱巴巴,上面很简短地印着一排英文,看起来低调而奢侈。
陆野:“……哪个哥哥?”
康嘉祖滔滔不绝:“一个穿风衣的哥哥!超级高,头发这样梳,好白好帅的!唉,野哥,我差点就变心了,他一冲我笑,我都觉得他比你还帅了!”
毕竟,他对他野哥可是有私心的,那位哥哥虽然给了他巧克力吃,可他说这话,完全客观公正!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而陆野,康嘉祖每形容一句“那个人”,他的心跳就快一分。
是他,他不可能认错。
只是他怎么会来这里?
陆野的思绪刚起,就被康嘉祖最后一句话打断了。
“冲你笑?”陆野眉峰一扬。
“对啊!”康嘉祖说。“他还冲我抛媚眼呢!”
陆野:“……?”
他的表情变了一下,康嘉祖还以为他是不信,很夸张地对他挤眉弄眼,务求努力还原出那位哥哥冲他眨眼时,风华绝代的样子。
“就这样……他这样冲我眨眼睛!哇……”
康嘉祖的两只眼睛都要变成星星了。
不过下一秒,他手上一空。
是陆野把他手心里攒的包装纸全拿走了。
“没收。”陆野说。
康嘉祖哇哇大叫:“你凭什么没收!这是哥哥给我的!”
结果陆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说谎,就没收。”
第45章 第 45 章 别这么不值钱啊哥!
顾砚修和布兰登的车走远了, 自然听不见康嘉祖被气得哇哇大叫的声音。
布兰登眼看着顾砚修把那管营养剂放进大衣口袋里,一脸好奇:“你拿这个干什么,你也想尝尝?”
他跟顾砚修从小玩到大, 知道顾砚修这人确实不挑剔, 但也被家里养得真金贵,廉价食物碰都没碰过, 估计肠胃都受不了。
他劝顾砚修:“别尝了, 真不好吃。生物制剂嘛,根本还原不了食物的味道。”
顾砚修却摩挲着那管营养剂:“如果是技术上的难题,那只是时间问题。”
“你的意思是……”布兰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一下子也紧张了。
顾砚修看到他如临大敌的样子, 笑了。
“什么啊, 我就是准备把这个带回去, 化验一下。”顾砚修说。“测试一下Lush的品控。”
顿了顿, 他又说:“顺便尝尝。”
毕竟公司投入了几十个人的团队, 去解决营养剂的口感问题,每年送到他和父亲桌上的资料,都说成果卓著。
他也想看看, 成果究竟有多卓著。
布兰登忍不住佩服他。
“果然是继承人。”他说。“还没毕业呢, 就替公司操碎了心,活该你发财。”
顾砚修摇了摇头。
按照联邦的食品安全法规, 塑料味的抑制剂完全合格。理论上说, 只要对人体无害,那就可以放心生产。
但是……
顾砚修看向窗外。
他第一次来到下区。
这些让上层公子们新奇的、钢铁森林一般沉在浑浊空气里的城市,让穿梭其中的人看不清面容,像小说里的甲乙丙丁,电影里的路人炮灰。
可是空气不好闻, 就是实时,环境嘈杂而污浊,也是事实。
他们冲顾砚修笑的时候,好奇地看着他的时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这让顾砚修忍不住去想,万一他能呢?
万一他有改变一些事情的能力,比如说他口袋里那管小小的营养剂。
——
车子停在赛场后门,出来迎接的是主办方和几个主要赞助商,还有当地汽联负责人。
来人一口一个希斯少爷,恭敬地簇拥着,将他们请到了主席台上的一号包厢。
“这位是……”主办方负责人是希斯集团子公司的,给两个人倒了茶,有点不确定地问布兰登。
布兰登翘着腿:“顾砚修,不认识?”
不需要提任何头衔和身家,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哎呀,顾少爷!百闻不如一见,您好您好!”
“认出是您,但是不敢认,本人比全息影像上还要一表人才!”
“和禾易先生长得可真像!”
顾砚修不是来应酬的,轻描淡写地回应两句,就坐在一旁垂眼看通讯器,不再多说。
看他的态度,留下来陪同的人也不敢打扰他,都去跟布兰登攀谈去了。
布兰登一脸期待地问:“今天能见到Lyle吗?”
主办方连忙说:“能的!8号车就是他,杆位嘛,排位赛您一定看过,非常精彩!”
布兰登摆摆手:“我知道他8号。我是说,开赛还有一个小时呢,能叫他上来见见吗?”
主办方脸上为难了一瞬间,似乎也知道这位车手不好搞定。
但是很快,他就满脸堆笑,吩咐旁边的属下:“去!到科伦廷的场子上问问,Lyle到了没有!”
对方能来最好,但是按他的经验来说……
“Lyle个性比较强,到现在都没露过面,连我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呢!”主办方讨好地给布兰登打预防针。
“他要是不同意,您看这……”
布兰登本来也不是刁钻的人,面对偶像,他更是宽容。
“嗯嗯嗯,我知道他!”他头点的像拨浪鼓。
“问问就行,千万别打扰到他比赛!”
——
陆野到赛场的时候,就听说了今天有大人物来。
“汽联的昆尼尔主席都上门口迎接去了!我靠,十几个大老板就在那儿站着,等人!”奎恩是个大嘴巴,说到八卦就喋喋不休。
陆野坐在一堆轮胎上,俯身扎鞋子的系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硬是站了一个多小时,那大人物的车才来!好家伙,大白天还打伞,那保镖跟机器人似的,拿黑伞遮着,就上楼了。”
奎恩一脸可惜。
“我脖子都伸断了,都没看到!”
旁边一个修理工搭话:“我刚去搬器械,看到了一点儿。”
“啥啥啥?看到啥人了?”
周围人都好奇,就陆野背对着他们坐在那儿,扎完了鞋子,又开始整理赛车服。
衣服穿不利索,有时候操作会出状况。
“脸没看到,但是感觉年纪不大。”修车工挠挠头。“俩人,一个穿夹克,一个穿大衣,都可白了。”
“嗨,这算看到个啥呀!”
周围的人都觉得没劲儿,一哄而散干活去了。
只有陆野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
“什么?”
那修理工没想到Lyle会和他说话,愣了一下,然后指向赛场后门。
“就那边看到的!车上下来俩少爷,别的没瞧见。”
陆野转头,就看见了照片上那辆熟悉的黑车。
“怎么了Lyle?认识?”奎恩兴冲冲地问。
毕竟Lyle可是到上区去了,还是顾家!他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LUSH集团的老板的儿子,在上区岂不也是个大人物?
但是陆野还没说话,一个书记员气喘吁吁地跑到修理站前:“八号车手!Lyle来了吗?”
“在!”门前抽烟的陈子轩立刻抬手。
陆野走过去,就见书记员说:“有空吗?一号包厢的老板想见见你,主席让我来问呢。”
陆野脚步一顿。
一号包厢……
在场谁都知道,除了那辆车上下来的大人物,没人能在一号包厢里看比赛。
旁边,陈子轩看了陆野一眼。隔着头盔,也看不着陆野的表情。
但是谁能比他清楚?这位少年车手是个最软硬不吃的家伙,不然也不会现在还在这个小破车队里开比赛。
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可这小子不中用啊!
陈子轩一阵痛心疾首,可惜得像是自己被挖了肉。
“那个……Lyle不见人,不好意思哈张书记,不然……”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穿着整齐赛车服的高大身影已经走上来。
“走吧。”
隔着头盔,少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
陈子轩跟在陆野屁股后面,一路上感觉晕晕乎乎的,好像在梦里。
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陆野想开了?难道是因为之前的老板们给的不够多,身份不够高?
进电梯的时候,陈子轩忍不住撞了一下陆野的肩膀,小声说:“行啊,你小子!”
说不卖就不卖,要卖就卖个超大的!
陆野没动,穿着赛车服的身体高而挺拔,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正了正他的头盔。
……臭美啥呢。
陈子轩撇嘴,继续做他发大财的美梦。
那大人物只叫了陆野见面,肯定是他车迷吧?要是花大价钱把陆野雇了,他该不该拒绝?最好干脆把科伦廷打包买下来,他和陆野全都大赚一笔,然后去给大集团开车去……
“叮!”
电梯打开,直接进到了包厢里。
刷卡才能到达的楼层,一整层楼只有这一个包厢。
270度的巨大全景玻璃,将整个赛场和观众席一览无余。静谧的音乐在空间里流淌,那些陈子轩只远远见过几面的大人物,或站或坐,电梯一响,都转头看过来。
大名鼎鼎的汽联主席就在其中,看向他时,表情和蔼得像他邻居三叔。
“Lyle!”
正中间的巨大长沙发上瞬间弹起一个人。
嗯,穿夹克的,陈子轩刚才也听说了,是那两位大人物中的其中一个。
非常出乎陈子轩的意料。
这大人物,咋看着这么小啊?
稚气未脱的一个蓝眼睛小卷毛,这……还在上学呢吧?
……好年轻的一个大人物。
不过这位大人物一看到他旁边的陆野,整个人就在沙发前面立正了。
眼睛睁圆,耳朵变红,脸上的笑容变了又变,最后开始结巴。
“是……是你不,你好你好,我看过你好几场比赛,都没……那个……没见过你,嘿嘿……”
陈子轩:“……”
不是,怎么就傻了呢?
他扭头,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陆野。
他站得笔直,赛车服穿得也整齐,头盔也戴得严严实实,垂在身体两边的手也戴着厚重的赛车手套。
就这么一个,半点皮肤都没露出来,直挺挺的像个搬进来的等身手办的一个人……就能让这位大人物宕机了?
不过,周围那些老板和领导,可一个比一个人精。
“哎呀,Lyle,能请动你真不容易,还得是希斯少爷的面子啊!”
汽联主席走上前,拍拍陆野的肩膀,非常上道地顺着布兰登的话,说:“来,让希斯少爷见见你。”
这话就是让陆野摘头盔。
虽然陆野之前不露脸是因为他爹,陆野自己不在意,但是整个车队包括陈子轩都默认,“Lyle露面”这件事,是个非常严肃、正式的事情。
可是等陈子轩转头的时候,陆野居然已经抬起了手。
“咔哒!”
他解开下颌上的搭扣,眼看着就要把头盔取下来。
疯啦!!
陈子轩一把按住他的胳膊,拼命眨眼,跟发电报似的。
对面老板还没开价呢,没开价呢!
别这么不值钱啊哥!!卖代言,卖车队!
他拼命用眼神示意陆野要价,陆野的胳膊被他按得微微顿了一下。
不过下一秒,他的手就被陆野从胳膊上摘了下去。
隔着赛车手套,他感觉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陈子轩瞪圆了眼。
不过下一秒,一道浅淡清冷,雪一样的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没事。按你们的规矩来。”
第46章 第 46 章 正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涌动……
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刚走下电梯,顾砚修就觉得这个叫Lyle的车手……有点眼熟。
眼熟什么呢?
不知道。头盔和赛车服都严严实实的,对方既没说话, 也没动作, 就走进来的这几步也端正而平稳,除了显得那双腿长得逆天之外, 看不出什么特征。
但就是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过, 只是轻微的晃神,顾砚修就立刻反应过来。
汽联的领导在要求那位车手摘头盔,旁边的车队经纪人急得直挤眼睛, 但眼皮都眨出风声了, 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顾砚修没有犹豫, 很自然地站了起来。
他知道布兰登这个笨蛋, 这会儿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也知道这些商人和高层, 为了讨好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威逼利诱,顾砚修不喜欢。更何况对方从不露面, 很有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或者商业上的考量。
没必要为了讨他们欢心,就为难人。
顾砚修的话一出口, 在场的所有人果然都停了下来。
包括那个头盔摘到一半, 已经隐约露出一角清晰的下颌的Lyle。
陈子轩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头盔重新按了回去。
一句话把汽联主席都吓成三孙子了,这位说话明显比那个小卷毛还权威啊!
陈子轩狗腿地扭头,对上顾砚修那张脸的瞬间,忍不住愣了一下。
我靠……真够漂亮的, 这老天爷真不公平。
眼看着顾砚修抬腿朝他们走过来,陈子轩赶紧开口,点头哈腰,笑嘻嘻的。
“少爷您好!您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规矩啊?也就是Lyle,他……”
顾砚修抬了抬手,打断了他之后的话。
不需要解释,他们本来也不是小说里那种强人所难、横行霸道的炮灰公子哥。
“你叫Lyle?”顾砚修停在他们面前,偏头看向那个叫Lyle的车手。“你上周的比赛我看到了,确实很精彩。”
当然,是布兰登三百六十度围着他叽叽喳喳求着他看的,他只看了两眼,并没什么印象。
陈子轩在那儿直扯陆野的袖子。
说话啊!少爷都发话了,快谢谢少爷啊!
可Lyle跟死硬了似的,一动不动,胳膊绷得死紧,像在站军姿。
陈子轩又偷摸去看顾砚修的表情。
少爷可千万别怪罪啊!
顾砚修倒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
距离比赛开始没剩多少时间了,他扭过头,和颜悦色地对布兰登说:“你见到人了,怎么反而不说话?不是要合影吗,还不快来。”
整个脑袋都红成虾子的布兰登,简直要爱死顾砚修了!
他怎么知道他想合影又不好意思说,砚修简直是他的大救星啊!
布兰登赶紧凑上来,冲Lyle笑得狗腿又讨好:“可以吗,合个影?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顾砚修在旁边都要憋不住笑了。
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Lyle不是他的偶像吗?还说怕这小子出事塌房呢。
现在那些骨气都丢哪去了?
不过还好,这么多人在场,也不需要布兰登再说什么。
他话问出口,那个Lyle才刚点一下头,主办方那边就立刻安排人过来,给希斯少爷和Lyle合影。
双人合影完,那些老板高层又讨好地也站进了镜头里,生怕谁站远了,都往布兰登和Lyle周围凑。
布兰登还没忘记感激顾砚修,很大方地一把把他拉过来,拉到了自己和Lyle中间。
“你也来一起拍嘛!”
顾砚修一阵无奈,还是没下布兰登的面子,对着镜头熟练地微笑。
他穿着厚重的驼绒大衣,周围人站得很近,他的手臂紧紧贴着Lyle的赛车服。
防火阻燃的高纤维材质,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凉冰冰的气息。而在赛车服下,少年的手臂坚硬而修长,肌肉硬韧,有种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顾砚修很细微地往旁边让了让。
他不习惯陌生人贴得这么近,总觉得有点失礼。
一组影像拍完,周围人都凑过去看成片。顾砚修这才有空间后退半步,有些抱歉地对Lyle说:“不好意思。”
那个Lyle好像顿了一下,然后摇了两下头。
漆黑的护目镜里反射着顾砚修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顾砚修居然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犬类一样的听话。
他笑了笑,很随便地找了个话题:“布兰登是很喜欢你,想必也是因为你在赛场上的表现足够优秀。”
这回,不等Lyle说话,布兰登先不干了。
“砚修,你别老说这个啦!”
这可是Lyle诶,他耳朵都要烧着了!
……出息。
顾砚修看他一眼,满是无奈。
朋友太没出息怎么办?那他想做的事情,只好自己替他抓住机会了。
“希斯集团是做引擎的,你应该有听说过。以后如果有什么合作意愿,你可以直接联系他。”
顾砚修从布兰登的口袋里很自然地拿出他的家族名片,想了想,又拿出一张自己的,两张并在一起,递给陆野。
“我是做生物制药的,虽然不是一个行业。”
他冲Lyle笑笑,抬手在自己额角点了点,示意他的头盔。
“不过,你如果之后有意愿的话,想做商业合作,可以联系我们。”
——
“我靠,我草啊!妈的,不愧是大家族的少爷!”
从包厢出来,陈子轩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
那少爷人真好啊!合影拍了,还特意给陆野递名片呢!妈的,这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不仅长得帅,人还这么善解人意!
“快给我看看,他是哪家生科公司的?”
陈子轩伸手一抓,结果抓了个空。
“?”
他眼看着陆野避开他的手,把那两张名片放进了胸前最贴身的口袋里。
“是给我的。”
陈子轩冷不丁听见他这一句话,还以为头盔底下那个人让人夺舍了呢。
拜托,他还不了解陆野?这么个又臭又硬的人,再有钱的老板都不搭理,啥时候这么宝贝两张名片?
“……你这会儿倒懂事了,刚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他忍不住,啪地一巴掌拍在陆野的后背上。
然后,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隔着厚重的赛车服和紧实坚韧的背脊,他感觉到了陆野的心跳声,有力而快速,咚咚咚地一下一下震着他的手心。
……这是咋了,天塌了??
不过只是一瞬间,步速很快的陆野就脱离了他的手心,朝着车队的修理站大步走去。
“喂,干嘛去!”
心跳这么快,血压不得奔二百了?他到底咋了啊!
结果陆野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一样:“去赛场啊。”
陈子轩无语,追上前去,非常真心诚意地关心他。
“你特么没事吧你,一会儿别心跳过速死场上了!”
“……啰嗦。”
“谁跟你开玩笑了!一会让大夫给你量个血压听见没!”
“一会跟李姐说,给我换软胎。”
“啊?你排位赛不是没用软胎吗?你训练赛从没用过这个打法,你这不是胡闹吗?”
“没有。”
“那你想干嘛?”
“用软胎开,比赛更好看。”
陈子轩都要崩溃了。
“祖宗,你是要开给谁看啊!!!”
——
事实证明,这样高速而活跃的心跳对一个赛车手来说,是非常好运的加持。
而陆野突然更换的战术,也让这场比赛尤其精彩。
8号赛车杆位起跑,以非常绝对的优势跑完了前四圈的赛程。
之后进站换胎,重新上场。
“Lyle!八号Lye过弯的时候居然在加速,他要做什么!”
“外线!他从外线超过了5号!”
轮胎在公路上磨出惊人的火花,他毫不减速地超过了一辆又一辆在他进站时超过他的赛车,没有任何悬念,拿下了这场锦标赛的冠军。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仅仅一周时间,他就打破了他在排位赛上港刷新的记录。
顾砚修站在落地玻璃前,旁边的布兰登兴奋得又蹦又跳,嗓子都喊哑了。
而那些投资商和赛场高层同样很高兴。
这个Lyle,简直就是天才啊!
且不说他这场精彩的比赛带来的商业价值,就说今天这两位大人物,也是看得十分过瘾,不虚此行呢!
他们再多的恭维和巴结,也比不上Lyle那几个精彩的过弯啊!
“我今天押了20注在Lyle身上,真不愧是他,又让我赚了不少呢!”
“可惜!我还想剑走偏锋呢,押的5号,可要赔惨了。”
“哈哈哈哈哈!下次就知道啦!有Lyle在的场,还用得着押别人?”
“真是毫无悬念的一场比赛呢!”
赛场的一大收入就是押注赌车,这些老板也不例外,押些钱进来,也算讨彩头。
几人笑着交谈,然后就有人问顾砚修:“小顾总,您今天也押的Lyle吧?”
顾砚修一脸可惜地笑了笑。
“没有,我第一次来看赛,忘记押注了。”
其实是他不习惯这种□□游戏而已。不过大家都在玩,他也不会说这种话扫兴。
周围人立刻跟着附和,说可惜,顾砚修也只是跟着笑笑,转头看向窗外。
赛场上,观众沸腾,彩带飘扬。
黑白方格的旗帜在终点挥舞,鲜艳的8号赛车在终点停下。
鲜花,喝彩,漫天的欢呼声中,车门拉开,那位车手从车上走了下来。
无数人群涌上去,很快被赛场的保镖拦住。一片涌动的人潮里,那位车手扶着车门,单手接过他的奖杯。
漫天的彩带落在他身上,这一瞬间,连顾砚修都觉得,这就是体育赛事的魅力。
就在这时,那位车手单手拎着奖杯,抬起了头,看向他的方向。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漆黑的护目镜将那人的脸遮得很严,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顾砚修居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位年轻而陌生的冠军,正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涌动的人群,远远看向他的眼睛。
第47章 第 47 章 像阳光照不到的海底。……
“Lyle牛逼!!”
车队满打满算二十号人, 肩膀挨肩膀地挤在修车厂的大圆桌前,酒杯热热闹闹地碰在一起。
庆功宴就摆在修理厂里,陈子轩今天难得大方, 从IV区唯一的一家饭店里连菜带酒包了一桌, 全打包回来,摆在了修车厂最大的那张桌子上。
“吃!今天吃多少都哥买单, 不够再去馆子里点!”
陈子轩喝高兴了, 脸颊通红地坐在桌上,一个劲往康阿婆碗里夹菜。
小胖子康嘉祖和阿伟晓杰也在旁边。
他们几个年纪都小,长这么大, 也没吃过几次新鲜的饭菜, 印象里的食物就是各种口味的营养剂。
“上区的人吃的东西, 都这么好吃吗?”
康嘉祖的嘴吃得油光光的。
“那当然。这食材可都是从上区运过来的, 港外区只此一家, 别的地方都没这么好。”
奎恩一副很懂的样子, 说得头头是道。
但事实上,这一桌饭虽然丰盛,但从食材到做法, 都称不上精致。
蔫了的拍黄瓜、盐撒少了的花生米, 还有口感发柴的鸡肉,都是港内人会嫌弃的食物。
可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
“等着吧, 野子有本事, 以后早晚发财。到时候顿顿吃饭,营养剂就都给我戒了吧!”
陈子轩醉醺醺地翘起腿,点起一根很珍贵的烟:“你说是吧,Lyle?”
陆野已经下桌了,陈子轩找了一圈, 才在修理厂门外的台阶上看见陆野的背影。
他坐在那儿,昏黄的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长长的影子落在斑驳的街巷。
饭桌前嘈杂,陆野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话。
陈子轩叼着烟,也把自己的杯子端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陆野旁边坐下。
冬天的空气清冽又冰冷,风一吹,陈子轩酒劲更上头了,往台阶上坐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倒。
还是陆野拎住了他的胳膊。
陈子轩这才稳稳坐下,跟陆野碰了碰杯,反而说教起了陆野:“你还没成年呢,小孩儿,酒少喝点。”
早跟他们喝过一圈、现在眼神清明冷静的陆野看他一眼,没理,抬头喝了一口酒。
劣质白酒味道刺鼻,但胜在劲大,用不着喝几口,人就会飘飘然。
陈子轩歪歪扭扭地一搭他的肩膀。
“吃饱了吗,就下桌子?”
“吃好了。”陆野回答。
陈子轩不信,狐疑地盯了他半天:“你有心事吧?从赛场回来就不对劲。……不对,从去一号包厢看那两个少爷,你就不对劲。”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像特务接头。
“认识啊,有仇?”
陆野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嫌弃:“……你喝多了,离远点。”
结果陈子轩搂着他的肩膀,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知道上流社会的人都看不起人,正常。可架不住你牛逼啊?他们就是有再叼的爹又怎么了,Lyle,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成绩,给车队赚了多少钱?”
“两百万。”陆野淡淡回答。
“屁!!”陈子轩拍他一把。
“连续两场破了宁北断头路的记录,你以为那些投资商和广告商是瞎子?我跟你说,今天光是合同我都签了四五份,就是在你的车上印个投资商LOGO,都够养我们车队几个月的了!”
说着,陈子轩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塞在陆野手里。
“所以,这次的奖金,车队一分都用不上!你拿着,回头合同一签,到时候哗啦啦都是钱!”
陆野接过卡,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管他想什么?总不会有人不喜欢钱啊。
陈子轩又灌了一口酒,酒气熏天地凑上来,嘿嘿笑着问陆野。
“二百万呢,有数没?快点想想,有什么想买的。到时候狠狠花它一笔,咱也是有钱人了。”
陆野单手拿着卡,看了一会儿,又把它翻过来。
“如果要给人送生日礼物的话,送什么好?”
陈子轩嗤了一声,抽着烟,鼻孔扬上了天。
“哥,你手里这么大一笔钱,还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
我跟你说,到商场去,一片一片地包下来,拿车运过去,让他随便选!”
——
后头陈子轩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车厂里醉倒了一片,幸好李秀梅酒量好又高壮,三两下就把那些醉鬼扛到地方睡觉。
其他的队员和朋友们各回各家,李秀梅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陆野从角落里拿起背包。
“Lyle,今晚还走?”
陆野点点头,看了一眼表。
“我赶末班车,李姐。”
李秀梅没留他,让他放心回去,这边不用操心。
而陆野,还真像陈子轩说,去了商场。
只是他去的商场,跟陈子轩说的不一样。
晚上九点,港内区的商业中心仍旧灯火通明。奢华锃亮的橱窗里,模特穿着当季的高端新品,手表和首饰摆在水晶展示台上,被四面八方的灯光照得熠熠生辉。
陆野停在一面橱窗前,那儿摆着几只镶钻的手表。
最中间的那支标价189万八千八,但是只是陈列品,需要提前三个月预定。
陆野停在那只表面前。
他见过顾砚修戴表,比这支好看得多,表盘更通透,上面的钻石和珠宝也更大更透亮。
“喂,站在那里干什么?”
这时,店门口传来一道不友善的声音。
陆野抬头,就看见是这家店的一个销售,皱着眉,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朴素廉价的衣服和鞋子,跟商业中心的环境格格不入。
修长的手虽然骨节分明,手指上却沾着难洗的机油,一看就是做工的,还是低级的小工。
“走远点,不要在这里站着。”
那个销售不耐烦地摆摆手,站在那里没动,盯着陆野,等着他快点走。
陆野没出声,转身离开了这座橱窗。
上区的商场和陈子轩的猜测不一样,并不能让他一片一片地包下来。
但即便如此,这里的东西也配不上顾砚修,更不配出现在他成年的日子里。
陆野的手放进口袋,摸到了那张银行卡。
里面的两百万现在只是一串数字,没有重量,轻飘飘的。
可即使把它们全部取出来,也换不来一样配得上顾砚修的东西。
他安静地捏着那张卡。
“您好,麻烦让一下。”
就在这时,几个清洁工推着工具从他旁边路过。
陆野侧身,抬眼的瞬间,一面橱窗撞进了他的眼睛。
珠宝店的展品在玻璃后横向列开,一件件设计精美的项链和手镯摆在漆黑的展示台上。
而在这些珠宝的正中,一座黑丝绒展示台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上面光彩熠熠,像是落了一颗星星。
那是一颗深蓝色的钻石。
钻石没有做任何镶嵌工艺,孤零零的一颗,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它的身上,将它锐利的切割面照得光芒熠熠。
像海,像那天顾砚修喝酒之后,倒映在他眼睛里的海。
陆野走近,停在那座橱窗面前。
深蓝色的钻石就这么躺在丝绒上,没有任何标注和价格,隔着玻璃,静静与陆野对视。
陆野定定地看着它,缓缓抬起手。
沾染着机油痕迹的手指隔着玻璃,轻轻地碰了碰那颗钻石。
旁边,门扉拉开的声音响起,是这家店的销售。
不过这回,不等她开口,陆野就转过头来。
夜色笼罩,璀璨的灯光下,单肩背着背包的少年抬起眼来,机油斑驳的手指向橱窗里那颗星星般的稀有色钻石。
“这个。”他问。
“多少钱?”
——
顾砚修从实验室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陆野回家。
天气已经很冷了,他穿得却还是很单薄。顾砚修下车,刚走到他几步远的位置,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尘土和钢铁的气味,像是他在港外区时,吹在他脸上的带着砂砾的风的味道。
但除此之外,好像又有一些更熟悉的气息。
有点像他们今天从赛场主席台离开的时候,空气里浮沉弥散的尾气。
还挺巧的。
一阵风吹来,顾砚修闻见了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他问陆野。
陆野点头,回答:“没有很多,一点点。”
看他眼神清明,走路也很平稳,顾砚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陆野空荡荡的身后。
“司机呢,没有去接你?”
陆野说:“我没让他等我。”
顾砚修了然。
“嗯,那你回去慢点。”他朝着陆野点点头,简单招呼一句,就往主楼走去。
今天带回来的营养剂,他一回港内就送去了公司,亲自监督检测之后,拿起剩下的半支尝了一口。
很生硬的水果味,入口的瞬间就让顾砚修皱起眉头。
“小顾总,这已经是我们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的口味效果了!”陪同的总经理看见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可能您吃不惯,咱们投入在口味研究上的经费也有限……”
顾砚修不爱较真,却一直严谨,直接让他去把口味研究的相关报告找出来,尽快发给他。
刚才报告已经发在了他的通讯器终端上,他还要赶去书房,仔细看一遍。
他走得很干脆,并没注意到身后陆野的目光。
也没注意到自己今天穿的这件大衣,看起来是很纯粹的黑,实际上在灯光的照射下,会反射出一点幽深如墨的蓝。
像阳光照不到的海底。
斑驳的灯光静谧地洒落在他肩头,而在他身后,陆野缓缓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
是那天隔壁车队的车手塞给他的,一个月后的赏金赛,第一名的报酬高达上千万。
正好无限接近那颗蓝钻的价格。
第48章 第 48 章 “陆野,这边!”……
第二天, 陈子轩到中午酒才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感觉自己还醉着。
手机最上方是陆野发给他的消息, 一张图, 图上是一张漆黑的名片,上面没有名字, 只有一串金色的号码。
【陆.:下个月的赏金赛, 我报了,跟你说一声。】
陈子轩觉得,不是他醉了就是陆野疯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 他当场拨通了陆野的电话, 刚接通, 就冲着电话对面大喊。
“你是不是疯了!下周赏金赛在英格索尔赛道, 那条废弃的路你不是不知道!”
荒山里的赛道, 早就被围栏封锁住了。当年这条道还在维护使用的时候, 都是车手的噩梦,现在荒废了十多年,路况更是差得可怕。
这个地方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陆野怎么敢!
结果电话那头, 传来了陆野规律的呼吸声。
“嗯,我知道。”
陈子轩听见他喘气, 皱眉问:“你干什么呢?”
“在跑五千米。”陆野回答。“练体能。”
陈子轩直接傻眼。
“你……你为了跑这场赏金赛, 去练体能?”
要知道,陆野是他见过体能天赋最好的车手,从小又受过很多年的系统训练,现在虽然一直在保持,可是谁见他练这么基础的项目?
电话那头, 陆野的态度很平淡。
“对啊。”他说。“第一名奖金三千万。”
陈子轩大骂:“三个亿又怎么了?你很缺钱吗,需要去跑那种卖命的比赛!”
电话那头的陆野没说话。
陈子轩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欠债了吧?你去赌了?”
陆野:“……有病。”
“那就是欠高利贷了?”
陆野:“你没事我就挂了。”
陈子轩急得恨不得把他抓到面前揍一顿:“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你手头这么多钱,之后还有比赛,犯不上啊!”
结果,电话那头的陆野轻描淡写。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
“什么?”
“我要送生日礼物。”
陈子轩:“?”
他震惊地拿下被挂断的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脑子里回荡着陆野的最后一句话。
……他卖命去跑赏金赛,是为了送礼物?
疯了……
不是他疯了就是陆野疯了。
——
顾砚修并不知道陆野最近在做什么。
去看完联赛之后,他又忙起来。
眼看着已经快到十一月底,他将自己的所有成绩和资料整理出来,一起发给了拓荒者协会。
资料发出去没多久,之前顾砚修在峰会上交谈过的那位院长哈罗德先生就给他来了电话。
“资料我们收到啦!组织科考团的副主席伯顿先生很欣赏你,你就放心好了!”
顾砚修连忙表达感谢。
“不用谢我,是你这个孩子确实很不错。”哈罗德院长说。“我和伯顿先生最近就在亚大陆考察,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出来聊聊。”
顾砚修当然愿意,立刻答应下来,和他们约了大概时间。
约好没两天,消息灵通的江宁溪就打来了电话。
“听说你要进科考团了,恭喜你啊!”江宁溪说。
顾砚修笑了笑:“原来你也是会打电话祝贺的那种人吗?”
江宁溪在电话那边大笑:“就知道瞒不住你!哎呀,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嘛!”
“就知道你。什么事,说吧。”
江宁溪直言不讳:“哈罗德先生我也见过,不过伯顿主席可是很难请的。我过两年也有打算,就想问你和他们出去的话,能带我一个吗?”
顾砚修想了想。
他们不算正式会面,是约在港内区郊外的一座高尔夫球场。如果只是打球聊天的话,多带一个人确实没什么,不过……
“那你想好了吗,打算怎么去?”顾砚修问。
“那还用说!反正我最近有空,过几天又放假,我就来你们家玩两天呗?到时候你带着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起出去打个球,不过分吧?”
顾砚修就知道他早就想好了。
他不排斥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话说到这里,他也没拒绝。
于是,没过两天,江宁溪就大张旗鼓地来顾公馆“度假”了。
成车的行李和华服、马匹鞍具、猎枪球棍,甚至还有钓鱼的工具。车队在顾公馆门前排满了,一直到陆野傍晚回来,佣人都还在进进出出的收拾。
陆野在那几辆车旁边停了停。
他今天回IV区,是去车队取走了他常用的车。
赏金赛没有任何车辆的限制,所有的车手都会使用性能最豪华的车子。陆野没有什么好车,就得提前做准备,在原车的基础上做一些改装。
他改车的时候虽然戴了手套,但汽车的各种液体还是难免渗透进去,在手上留下很难洗的痕迹。
他站在那些车子边,垂着手,正好能听见几个佣人交谈。
“江公子带了这么多行李来,应该是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吧?”
就有佣人笑着说:“江公子讲究,就算住几天也是这样的排场。”
“唉,也是,不过真好,江公子跟咱们少爷这么投缘。”
“毕竟是竹马呀!”
佣人笑得喜悦又暧昧,言语之间,好像顾砚修和江宁溪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
“先生知道,也很高兴,不是还让阿尔伯特吩咐我们吗?好好照顾江公子,以后来日方长呢。”
几个人说笑着,高高兴兴地从陆野身边走过去。
“诶,陆少爷?”有人看见了他,笑着打招呼。“您回来啦?”
顾砚修和阿尔伯特处理过几回,他们现在对陆野也不敢太轻慢。
陆野嗯了一声。
就有佣人说:“少爷和江公子在马场玩呢。您要是回来了,就过去和他们一起啊?顾家和向家的几位少爷小姐都在呢。”
“……嗯,好。”
陆野答应着,却是侧了侧身,将自己脏污的手藏在了身后。
——
皮肤上的机油很难清理,陆野不知道自己洗了多少遍手,才把附着在上面的漆黑痕迹洗淡。
总之,在他放下香皂,冲干净双手的时候,他血管清晰的手背都泛起了摩擦后的红痕。
陆野安静地擦掉了自己双手上的水。
其实不脏……但是骑马,总是要伸出手的。
一想到这个,陆野就忍不住地联想起顾砚修的模样,尤其是他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
总不能让那双眼睛,看见他脏兮兮的手。
镜子里的少年安静地擦手,紧实修长的身体比之前更坚韧有力,擦手的时候,还能看见手臂上绷起的肌肉线条。
这是陆野这段时间练体能的成果,包括之前他很严格控制的力量训练,他这段时间也在成倍地增加。
这要是让陈子轩看见,一定会骂他。
因为正式的比赛,车手和车子的总重会有严格的限制。科伦廷不像那些很有钱的车队,车身都是轻巧结实的碳纤维,他们用的金属车身,本来就比那些车重。
这样的重量,就只能从陆野身上找。
所以他一直保持着精悍的体型,连增肌都很严格地控制。
这样没节制的练习,虽然确实对赏金赛有好处,但赏金赛后,又得想办法减重,到时候更受罪。
陆野却很淡定地擦完手,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敲门声也在这时候响起了。
陆野开门,就有佣人在门口冲他笑:“陆少爷!少爷他们在马场旁的草坪做烧烤呢,问您回来了的话,就一起去吃一些。”
——
草坪上气氛很融洽。
佣人为他们准备了户外折叠椅和原木桌,不仅在草地上搭了帐篷,还牵起一圈小灯球,夜幕降临,天边泛红,小灯球亮起来,像是围在周围的萤火虫。
至于烧烤,大家都不太会,说是自己烤肉,其实就是闹着玩。
工具和烤架都是佣人准备的,江宁溪和向韶容已经围着炉子,大呼小叫地往上面放肉。
顾砚修倒不太凑热闹,远远坐在椅子上,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很快,一盘肉就烤好了。
“快来快来!尝尝小溪哥的手艺!”向韶容把盘子端得高高的。
向烨凑过去捏起一块,很不给面子地嘲笑:“这什么呀,黑黢黢的都要烧成碳了,给谁吃?”
向韶容不高兴地用手肘撞他:“这是我烤的,你有病吧!”
不过一盘烤肉放上桌,卖相确实不怎么样。
半生不熟的、表面烤焦的,调料乱撒的,总之,乱七八糟的一盘,让人很难有什么食欲。
向烨不给面子地笑话他们,向韶容就又把盘子端到顾研知面前。
顾研知笑眯眯的,但立刻躲开了:“我不饿,你们先吃。”
向韶容:“你就是嫌弃!”
烤肉销路不好,她看了一圈,最后把眼神锁定在了脾气最好的表哥身上。
“哥哥!这一半可是小溪哥烤的,吃不吃,你看着办吧!”
顾砚修:“……”
江宁溪烤的又怎么了?喊他干什么?
不过,这么多双眼睛看过来,顾砚修迟疑着,还是把目光放在了那一盘肉上。
卖相确实很差,但是勉强找一个能入口的,应该也……
问题是根本找不到啊!
这几个最爱玩的人,每个都是厨房杀手。黑乎乎的肉就这么摆在面前,顾砚修沉默了一会儿,在想说点什么,才能把这个糊弄过去。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里看见了一道身影。
他一抬头,就看见跟在佣人身后的高挑少年。
陆野!
顾砚修长舒一口气,立刻站起身,朝陆野招了招手。
“陆野,这边!”
这可是从天而降的救星,顾砚修看向陆野时,笑容真诚极了。
第49章 第 49 章 总有一天要把你生吞活剥……
陆野非常痛恨自己之前一对上顾砚修的眼睛, 就没出息地避开目光的样子。
骂过自己多少回,不记得了。但是这一回,陆野强迫自己僵着脖子, 直面顾砚修, 天塌了都不许躲开。
赛车手的颈部力量可以对抗高速行驶时强大的离心力,当然有能力在这样风平浪静的傍晚, 迎上一个人的目光。
但是, 视线对上的瞬间,顾砚修冲他笑了。
——
顾砚修看见陆野往旁边侧了侧眼,应该是这边的人太多, 让他不大适应。
不过今天来的这些人, 之前的宴会上都见过, 倒也不算陌生。
看到他态度热情, 周围的朋友们也很知趣。向烨更是自来熟, 几步上去拐住陆野的肩背, 然后惊叹了一声:“哟,你看着瘦,还挺结实啊!”
陆野一向听话, 身体僵了一下, 但也没有躲开。
顾砚修敏锐地看见,替他提醒了向烨一声:“向烨哥, 你别见谁都搂搂抱抱的。”
顾蔓平稳补刀:“是啊, 讲点A德吧。”
“顾蔓你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会说啊。”
两个Alpha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怼起来。
不过这样,倒是终于让陆野被解救了。向烨光顾着跟顾蔓拌嘴,一下抽走了搭在陆野身上的手,顾砚修也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招呼他:“来坐吧。”
陆野走过来, 顾砚修总有种幻视,感觉他像只沉默的大型犬。
然后,他就看见陆野停在椅子边,短暂地顿了顿。
“怎么了?”顾砚修问他。
陆野指了指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
顾砚修顺着看过去,就是刚才向韶容端过来的那盘乱七八糟的烤肉。
“嗯……烤肉。”
然后,他就感觉陆野在用眼神问他:用来吃的吗?
顾砚修小小沉默了一下。
旁边的向韶容一脸不服气:“怎么啦!那人家和小溪哥第一次烤嘛!”
顾砚修又只好哄她:“没说不好的意思,只是……”
只是妹妹,你自己的眼睛也看得到,送了一圈给别人吃,自己可一口都没尝诶。
你自己也知道它不一定能吃,对吧?
向韶容不管,胳膊一抱,说:“哥哥要是不吃也可以,那哥哥来烤!”
顾砚修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佣人,觉得没这个必要。
但向韶容已经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了。
“反正哥哥什么都能做好的,对吧?只是烤个肉而已嘛!”
小时候她就是这么跟顾砚修撒着娇,让顾砚修帮她做家庭作业的。
顾砚修被她连拉带拽的带到了烤架前。
烤架上,黑乎乎地还粘着她和江宁溪粘在烤盘上的残渣,都快要被烤成碳了。
然后向韶容就把夹子和铲子塞进顾砚修手里:“哥哥加油!”
顾砚修抬头,求助地看向周围的其他人。
结果所有人包括顾蔓,都一副看热闹的态度,向烨和江宁溪还在兴致勃勃地起哄。
顾砚修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从旁边夹起一块完整的牛肋条。
肉块接触到烤盘的瞬间,滋啦一声冒起烟雾,油星四溅。
“小心。”
顾砚修被一只手握住胳膊,拉着稳稳地后退一步。
溅起的油星擦过顾砚修的手背,一阵炽热的触感,他的手条件反射地向后一缩。
他回头,看见的就是陆野,低头问他:“还好吗,有没有烫到?”
顾砚修摇头。
幸好陆野反应很快,没有一滴油落在他手上。
“这是怎么回事……”
顾砚修看向烤架,手里的夹子就被陆野抽走了。
只见他有条不紊地夹起那块肉,然后铲掉烤盘上的碎肉、调整火力、刷油,最后将那块肉平稳地放在烤架上。
“哇……”
向韶容在旁边看得快要星星眼了。
顾砚修也站在一旁,看陆野很有条理地将一块块肉放上烤盘,翻动,整理,肉片的表面逐渐泛起成熟的色泽,香味也弥漫开来。
顾砚修有些好奇:“你居然这也会?”
陆野嗯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以前学过。”
他没说,他所说的以前,已经是他七八岁的时候了。
毕竟港外没有这种奢侈的娱乐活动,当时祝欣柔正打算带他一起去参加一个亲子互动的综艺,专门找人提前教了他好多生活技能。
“既然不说话,那就多做事,知不知道?”祝欣柔当时这么教他。“不然网上那些观众会讨厌你的。”
陆野不知道别人讨不讨厌他,跟他有什么关系,但这些技能却实打实地学了。
修长有力的手握着那只夹子,熟练地翻动着烤盘上的肉。他的衣袖挽在手臂上,露出的一截紧实的小臂,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绷紧。
一小块机油还留着淡淡的痕迹,已经被陆野洗成了浅灰。
不过头顶的灯光明亮地照下来,顾砚修还是看见了。
他很好奇:“你手上这是什么?”
陆野的手顿了顿,然后回答他:“是机油。”
顾砚修还记得之前看到的陆野的资料,了然地点点头,说:“我记得你家有一个修理厂,你还在回去帮忙吗?”
陆野沉默了一下,然后应声:“是。”
手上的机油不是这么来的,但他也的确还在那边修车,顾砚修没问错。
他不动声色地遮了遮染着机油的那只手指。
然后他就听见顾砚修轻轻笑了一声。
“很厉害。”他说。“我就不行,房间里的灯坏了都不会修。”
陆野抬起眼。
顾砚修正专注地看着烤盘,灯光像他眼里的星星。
他看见顾砚修又说:“我前段时间去下区,还看了一场比赛。场上有个车手很不错,叫Lyle,你听说过他吗?”
陆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那天,他没想隐瞒顾砚修,虽然他只是港外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车队的赛车手。
但是顾砚修一拦他,他就反应不过来了,从头到尾像在梦里,一直到他走出那间包厢,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到了现在,他居然仍然没什么长进。
他看着顾砚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问他:“……你很喜欢他吗?”
心脏咚咚直跳,他好像在等某个大逆不道的答案。
而只有他一个人心跳入鼓,顾砚修浑然不觉。
他甚至非常严谨地思考了一下,说:“我不太懂赛车,不过看样子,他应该很有天赋,那场比赛他的表现真的很精彩。”
然后,他偏头看向陆野:“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开比赛,现在怎么样,还有想法吗?”
他抬眼的时候,陆野也在看他,不过几乎是一瞬间,陆野就专注地看向盘里的烤肉,滋滋啦啦的肉香里,他飞快拿起旁边的调料罐,拿错了,又飞快地换了一瓶。
陆野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被人关注过往,也会让人紧张。
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你喜欢就很好。”
顾砚修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才回应自己“比赛很精彩”那句话。
他有点不解。
是有什么原因吗?像陆野这样从小被当做职业赛车手培养的孩子,难道不想重回赛场吗?
不过不等他问出来,一块放在盘子里的烤肉就递到了他面前。
“尝尝。”陆野在他手里放了双筷子。
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均匀的调料混杂在亮晶晶的油脂表面。
看起来确实很好吃的样子。
——
有陆野在,他们这场草坪烧烤成功了不少。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好几轮,到头来全都吃撑了。就算自制力强如顾砚修,最后都忍不住让佣人送来一些红茶中和一下。
而向韶容这个见风使舵的小姑娘,已经对着陆野亲亲热热地一口一个“小陆哥哥”去了。
“谁给你饭吃谁就是你哥哥,是吧?”江宁溪从后面揪她的小辫子。
向韶容理直气壮:“那怎么啦,你肉烤得那么难吃!”
一群人欢声笑语,一直到夜色渐深,才陆陆续续告辞回家。
江宁溪住的客房就在主楼,跟顾砚修一起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抱着后脑勺,溜溜达达地和他一起往回走。
“真热闹啊。”他感叹。“不想回家了都。”
顾砚修笑笑:“多住一阵子也没什么,只要江叔叔同意。”
江宁溪撇撇嘴。
“他?算了吧。”
远处的草坪上,佣人们还在收拾残局。江宁溪远远看了一眼森林边那栋亮着灯的小别墅,凑到顾砚修旁边。
“你跟你那个弟弟,关系还挺好的?”
顾砚修点头:“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性格还不错。”
江宁溪嗤地笑出了声。
八九岁的时候就能在赛道上把对手撞翻的人,性格就算不差,还能好到哪里去?
“他确实看起来很听你话,不过,顾砚修啊,你还是长点心吧。”
顾砚修不解:“怎么了?”
之前布兰登就说陆野狼子野心,现在江宁溪也让他注意。
难道是有什么内情,连他都没注意到吗?
他看向江宁溪。
江宁溪打量着他,脸上带着坏笑,猛地凑近到他面前。
“对啊!你就看他看你那个眼神……”
“什么眼神?”
“总有一天要把你生吞活剥了的眼神呀!”
第50章 第 50 章 弃犬。
顾砚修:“……”
看他一脸无语的样子, 江宁溪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吓成这样!”
顾砚修跟他解释:“我跟他是兄弟,就算是玩笑,也不适合这样说他。”
江宁溪倒是一脸满不在乎:“又不是亲兄弟, 不犯法的。”
顾砚修:“……你听听你这在说什么话?”
江宁溪扶着墙哈哈大笑起来。
“本来就是嘛!”他说。“你别年纪轻轻的像个老古董, 动不动就拿什么关系身份说事。”
顾砚修无奈:“不是我刻板。他从来顾家,虽然话少一点, 但对我一直……”
“好啦好啦, 我知道。”江宁溪说。“我就是说万一。谁让他眼睛就粘在你身上移不开?”
这话就更离谱了。
顾砚修觉得自己没忽视过陆野,但两个人总共也没对视过几回,陆野怎么会总看他?
看到他这个表情, 江宁溪又是叹气又是摆手:“唉, 好了好了, 跟你这种直A没话说。”
“不是……”顾砚修想了想, 还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很认真地看向江宁溪:“毕竟他是祝姨的孩子。”
“……?”
顾砚修:“我就算再不是人, 也不会设想……让他做我妻子这种事, 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啊。”
这种剧情,不成电视剧里的弱智男主了?
小白花Beta寄居在养父家里,又被养兄觊觎, 之后虐恋情深……
这种事情正常人都做不出来吧!
江宁溪盯了他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砚修啊砚修,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顾砚修:“……”
江宁溪:“你怎么就会觉得这个大灰狼是你?那万一他分化成了个Alpha, 那怎么办?”
顾砚修:“……”
他后背一阵恶寒。
好吧,这些年思想开放,确实有一些A性恋和O性恋,但是对于自己的取向,他从来没怀疑过。
两个A怎么在一起?易感期的A攻击性一个比一个强, 凑在一起打架吗?
他这个表情,江宁溪光看一眼就知道,死直A。
也是,上流社会教育出来的Alpha都这样,领地意识又强,又高傲而不自知。
他啧啧两声,摇摇头。
果然呀,跟直A聊不了这些。
就祝愿他永远不会跟任何一个Alpha产生感情纠葛吧~
——
江宁溪来顾家小住之后,祝欣柔还特意去吩咐了阿尔伯特一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让陆野到主楼来吃。家里来客人了,他也不露面,像什么样子?”
阿尔伯特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
她生怕自己的孩子没有上桌,被人背地里揣测她在顾家的地位不稳,或者陆野遭受了什么排挤。
越缺乏某种安全感的人越心虚,阿尔伯特心知肚明。
“江公子和少爷关系很好,不会在意这些。”阿尔伯特提醒。“况且,少爷也吩咐过,一切如旧,不必特意安排……”
“这个家里到底我是主人还是你?”祝欣柔猛地怼了他一句。“我以前家里的佣人,就不会像你一样。”
阿尔伯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夫人曾经的家庭,他有所耳闻。
一位知名赛车手的后宅基本只需要五到八个工作人员,负责清扫、做饭和抚育儿童,一般不需要统筹调度的管家。
他当年在蓝星管家学院读书的时候,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如何处理一个大家庭中的主人关系。
主人之间想法不同时,需要管家代为解释和沟通。
而在祝欣柔从前的家庭里,自然也没有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
阿尔伯特自然也不会因此跟她发生争执。
他不再试图解释:“抱歉,夫人。”
祝欣柔冷哼一声:“那就去啊,去把陆野叫过来,还需要我说第二遍?”
反正也不是大事,阿尔伯特思索了一下,答应道:“我这就去,夫人。”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祝欣柔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果然,像这样的刁奴,如果不拿出点威严的话,就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想到自己刚来这个家里时,阿尔伯特对她的冷漠和轻视,祝欣柔感觉终于出了一口气。
这时,旁边路过两个男仆,手里端着刚清理过的玻璃器皿。
擦肩而过时,祝欣柔又皱起眉头,训斥道:“看什么看?!”
两个男仆立马道歉,加快脚步飞快地离开。
祝欣柔看见,他们转头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好像在用眼神偷偷议论她。
祝欣柔还想发怒,但是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更何况,只是一个对视而已,她能说什么?他们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对她也没有任何一个不尊敬的眼神。
但是祝欣柔就是知道,即便是这种负责清洁的低等男仆,也看不起她。
以前……以前在家里,她才不会遇见这种事。
保姆和厨娘都夸她漂亮、命好,夸她先生能赚钱又疼妻子,她每天过得高高兴兴,不需要担心哪个仆人对她阳奉阴违。
现在,明明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祝欣柔憋着一口发不出来的火气,一直到抬头看见天花板上两层楼高的巨大水晶灯,心里的火气才终于散了一些。
对啊,她是这里的女主人,这儿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那些佣人就算是恨她,那也是嫉妒她。
毕竟,谁会不想要荣华富贵,又有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荣华富贵?
这些人,一定全都嫉妒她。
——
这天晚上,陆野一回到顾宅,就被通知要去主楼吃晚饭。
“江公子在这边,先生今天也回来了,阿尔伯特先生请您也一起去用饭。”
陆野没多犹豫,跟着佣人回了主楼。
主楼里静悄悄的,除了来来往往的佣人,就只有那两只在造景里徘徊的豹子。
“少爷和江公子还没回来?”有个传菜的男仆问领路那个。
领路的佣人停下脚步,后面的陆野也跟着停了下来:“没有呢。江公子今天想进山骑马,少爷和他一起。刚才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好。先生已经到了,既然要等一会,就让人把先生要看的报纸送过来。”
佣人们有条不紊地交接着工作,说话间,祝欣柔的声音从餐厅里传来。
“砚修和江公子关系真好。今天下午我和周夫人喝茶的时候,他们还说呢,说江公子现在一有空就来找我们砚修,真是让他们羡慕死了。”
顾诣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来。
“羡慕什么?”
陆野转头,朝餐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先生的报纸不在书房吗?”两个佣人还在交谈。
祝欣柔的声音很轻易地盖过了他们。
“肯定是羡慕咱们家砚修的好桃花呀。周夫人今天还问我,是不是砚修好事将近了呢!”
陆野的身形微微一顿。
“别胡说。”顾诣的声音淡淡响起。“砚修还没成年呢。”
祝欣柔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那是周夫人他们说的嘛……”
顾诣的态度冷淡极了:“你别乱说就行。”
祝欣柔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不会的。先生之前嘱咐过,我记得。您也说过,您对砚修的婚事有成算,我当然不会跟他们掺和在一起……”
她这么说,顾诣似乎终于满意了。
“嗯。”他说。“宁溪是个不错的孩子,再等几年,或许他父亲会升到联邦。到那时候再考虑也不迟。”
祝欣柔笑了。
“我知道的,先生,毕竟也要和咱们家门当户对,才有资格嫁给我们砚修……”
“祝欣柔。”顾诣语气中对了两分警告。
祝欣柔立刻闭了嘴。
短暂的沉默,像是顾诣在喝茶,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我跟你说过,只需要好好照顾宁溪那孩子,别的不用多管。”
“是……”
“至少目前,没人比他和砚修更合适,砚修自己也喜欢,那更不错。”
“是是是!砚修可喜欢宁溪了呢!天天一起出去玩,从前那么用功,可是很少破例呢……”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一句又一句地传进陆野的耳朵里。
陆野没什么感觉,就是主楼的热气好像开得很低,比山里下霜的夜晚还冷一点,让他手脚都有点麻。
但是,难道他们说错了?
怎么会。
一个家世优秀、性格开朗,相貌明艳的少年,一个板上钉钉的Omega,的确和顾砚修很般配。
不然,难道是Beta这样的身份配站在他身边吗?
既没有家族光环的庇佑,又很难生出一个孩子。身体不柔软,浑身都是做过力气活的痕迹。
陆野低头打量着自己高大的身形,居然莫名其妙地和江宁溪对比起来。
没有原因,但他看着自己,就觉得辱没顾砚修。
“陆野?”
这时,顾砚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由远及近,像幻觉。
陆野回头,就看见顾砚修和江宁溪并肩站在那儿。
他们两个都穿着骑装,裤子束在长靴里,明媚而漂亮,般配的像故事书里的贵族竹马。
而他没注意,顾砚修看见他的时候,也微微愣了一下。
“你怎么站在这里?”
餐厅的光明亮温暖,陆野却正好在暗处。
一束光打在他身上,却没照在他脸上,他回过头来时,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却有点可怜。
他沉默着,安静得甚至显得很懂事,餐厅暖融融的光给他镀了一层金边,却矜傲地没照进他的眼里。
这让他看起来,被排挤在了整个场景之外。
像一只正在受罚,或连受罚资格都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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