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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推开石门,又是一条昏暗的地道。


    谢清徵牵着莫绛雪的手,跟在两位母亲的身后,沿着石阶缓缓飘下。


    石阶两旁燃有几道长明符,符光昏黄,在地道里显得有些阴沉。


    谢清徵环顾四周,心道:“这些年我被镇压在塔里,不见天日,我的两位娘亲也只能耗子似的躲藏在阴暗的地下,萧裴二人把我们一家害得够惨!”


    她在心里怜惜两位养母,怒骂萧裴二人,谁知,转了几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月光倾泻而下,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从地道出来,竟是在一个布局典雅的花园中,绿竹环绕,兰花芳草,池塘游鱼,月光照耀下,显得极为清幽。


    行吧,这些年,不见天日的只有她而已……


    谢清徵立刻收起了怜惜的心思,悄声同莫绛雪道:“师尊,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们肯定就不住这儿了,到时我们俩搬到这边来,这边清静,风景好,知道的人又少。”


    莫绛雪道:“你如今东走西逛惯了,会愿意住在这里吗?”


    谢清徵想了想,道:“我们可以住几个月,然后出门云游,回来再住几个月,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若是想回蓬莱,我们以后就去蓬莱,但得等我先修出肉身。”


    说着说着,她忽然察觉到四周虽然看着清幽空荡,但四面八方藏有不少暗卫,似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同莫绛雪耳语道:“我们若搬进来了,四周就不要设影卫了,惯不自在的,不如养些鸡鸭鹅。”


    莫绛雪道:“养鹤吧。”


    她们旁若无人地谈论,谢幽客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正要开口训斥她们几句,又听裴疏雪掩唇咳了一声,感叹道:“我竟不知天枢宗还有这么一个秘境……”


    谢幽客转而去骂裴疏雪:“你若知道,我谢幽客今日焉有命在?”


    裴疏雪咳了两声,不说话了。


    谢浮筠看着谢幽客,讶异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与你女儿久别重逢,喜事一桩,脾气还这般大?”


    谢幽客横了谢浮筠一眼,动了动唇,终于没再骂人,带着她们走向一间精致的雅舍。


    谢清徵凝神看着两位母亲的背影。


    谢幽客不疾不徐走在前方,长发一丝不苟地用金环束起,背挺得笔直,虽只是一张纸人,但清贵端庄的气度,与本人如出一辙。


    谢浮筠走在谢幽客的左手边,手上提了一壶酒,步履轻盈,明明是寻常的走路姿势,却总能瞧出几分随性的味道,乌发微散,披在背后,发尾用一根金绳随意系着,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与谢幽客絮絮叨叨说着话。


    谢浮筠问:“何时有的女儿啊?”


    谢幽客道:“二十多年前。”


    谢浮筠道:“养这么大了,养得跟一朵花似的,也不容易啊。”


    谢幽客道:“少阴阳怪气。”


    分明是她们两个人一块养的,当年为了将谢清徵拉扯大,两个人手忙脚乱,吃了不少苦头,闹了不少笑话。


    谢浮筠又道:“我刚刚仔细瞧了瞧,官和你不太像,有血缘关系吗?”


    “……”


    “怎么还堕魔了?你不是最讨厌邪魔歪道吗?”


    “……”


    “你现在对她这么凶,该不会是嫌弃人家吧?别啊,好歹是自己的闺女。”


    谢幽客不回答了,只是长长叹了一声气,似在嫌弃谢浮筠的聒噪,却又对她无可奈何。


    谢浮筠的魂魄已然修缮,谢幽客更是不远万里从蓬莱寻来了仙灵芝,为她重塑了一具肉身。


    这具肉身与她从前一模一样,身量颀长,面容精致秀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透出几分机敏与灵动。与她同辈的萧忘情、裴疏雪、谢幽客,身上的气质大多偏向沉稳内敛,面上神色难见波澜,她看上去却还似少年人一般,明媚洒脱,恣意自在。


    谢清徵看着她,想到了檀鸢。


    檀鸢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恣意潇洒的少年气,只不过那人风流成性,见着美貌女子就容易恍神,惯常流连花丛,眉梢眼角皆是风情。


    不知是因为魂魄残缺了太多年,还是因为在谢清徵体内时曾遭天雷劈打,谢浮筠忘却了前尘往事,连谢幽客都不记得。


    谢清徵看着谢浮筠的背影,回想起幼时,谢浮筠带着她离家出走的时光。


    那两年,谢浮筠闲时会教她读书习字,她的字写得不端正,要被打手心,她言行不够端庄,也要被打手心;那两年,谢浮筠对她说得最多的是:“你要学你的阿娘,不要学我,学我路就走窄了。”


    她当真也不想学谢浮筠,谢浮筠把玄门的清规戒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会偷,会盗,会进赌坊赌钱;会在酒桌上结交三教九流;会杀人不眨眼;会把衣服当了银子买酒喝;会喂她喝酒,看她被辣得嘶嘶叫满地打滚,在一旁仰天大笑……


    然而,记忆里的谢浮筠,好像无所不能;青锋在手,纵横天下,任何人都奈何不了她;无论陷入何等险境,她都能抱着自己安然离去;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给她一壶酒,她又能生龙活虎;路见不平时,她永远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宗门弃徒又如何?一点都不耽误她行侠仗义。


    她让谢清徵别学她,可谢清徵到底还是与她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她太过潇洒恣意,以至于这些时日,谢清徵只牵挂谢幽客,倒不怎么担心她,总觉她永远会是那副明朗恣意的模样,站在自己面前,抱着手臂,笑吟吟看着自己,等待自己扑入她的怀抱,她会将自己举起,抛得高高的,又稳稳地接住……


    不承想,她会将所有人忘得一干二净。


    谢清徵叹了一声气。


    莫绛雪转过头看她,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慰道:“忘记未必是坏事。”


    她也转头去看莫绛雪,月光下,两两对视,她望着这张清丽出尘的面容,心中柔肠百转,产生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这么好看的人,是我的妻子哎。”


    她不可自抑地笑了一声,黯淡的心情瞬间明媚了几分。


    任何时候,师尊都有这样的本事,让她的心情从地下到天上。


    谢幽客听闻这一声轻笑,回过头,看见她们师徒紧紧相牵的手,冷冷瞪了一眼莫绛雪。


    莫绛雪装没看见,面不改色,依旧牵着谢清徵,只是不再和谢清徵旁若无人地对视。


    谢幽客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谢清徵继续望着谢浮筠的背影,心道:“忘记未必是坏事……确实,你那么重情重义,偏偏生前最在乎的师妹与你分道扬镳,几位至交好友也联手算计你,害得你身死魂灭……这些破事,也没什么好记的……”


    她还记得谢浮筠在她体内时,胸口迸发出的那股强烈恨意。


    被恨意日夜折磨的滋味不太好受,若真能忘却那些背叛与算计,反而是一种解脱,就当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至于那些仇人、那些阴谋诡计,她和谢宗主自会一一清算。


    雅舍门口的侍女见到谢幽客的纸人走来,施了一礼,掀起锦缎门帷。


    谢清徵一进门便被屋内的金银玉器富丽堂皇晃了眼,回想起自己在蛮荒的鬼城时,去买个菜还要和人讨价还价,不由一阵心酸。


    主位上的谢幽客收回纸人身上的灵识,睁开眼,凝眸扫过两人一鬼,淡淡道:“坐吧。”又指着谢清徵,“你,过来,站着,不许同她坐在一处。”


    谢清徵犹豫,莫绛雪轻轻一推,将她推到了谢幽客的身边。


    她不情不愿地站在谢幽客身边,凝眸打量谢幽客本人。


    依旧是一头华发,脸戴黄金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莹白如玉,薄唇紧抿,静静坐在那里,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概。


    谢幽客瞥了一眼莫绛雪,冷声道:“等我处理完正事,再找你算账。”


    莫绛雪微一颔首,落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有侍女奉上了茶。


    谢清徵正要说些维护的话,谢幽客朝她伸出手:“拿来。”


    “什么啊?”


    “辟邪弓。”


    “哦。”谢清徵从乾坤袋里取出辟邪弓,双手递还给谢幽客。


    谢幽客接过,正抚摸着弓弦,有人进来禀报道:“宗主,萧忘情发现石壁的异常了。”


    谢幽客低声嘱咐了几句话,那人又退下了。


    谢清徵看向裴疏雪,心念一动,问:“她能感应到你的位置?”


    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裴疏雪。


    结契双修过的道侣,彼此的灵力交融,在一定范围内,能感应到彼此的方位。可萧忘情早已束冠入道,她是正正经经的全真道士,戒情戒欲,怎能破戒?


    裴疏雪始终不曾坐下,默默地站在一边,见谢幽客望了过来,她双膝一弯,又跪下了。


    谢幽客一阵无语,半晌,才道:“你是跪我,还是跪我师姐?”


    裴疏雪轻声道:“都有。”


    谢幽客道:“我师姐容易心软,我不吃你这套。”


    谢浮筠在裴疏雪身边转了一转,茫然道:“你从前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裴疏雪点了点头。


    谢浮筠无奈道:“那你是想求我的原谅?如果我还记得你的话,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说不定会很生气,约你决斗。可我现在完全不记得你,只是觉得你很眼熟。”


    她心中没有恨,没有怨,有的只是茫然和好奇,还有对主位上那个自称是她“师妹”的人的浓浓兴趣。


    裴疏雪轻声道:“我对你做的事不可饶恕,不求你们原谅,但求你们饶过忘情,留她一命。”


    谢浮筠道:“可这里好像不是我说了算。”她看向谢幽客,“我的师妹才是一宗之主。”


    裴疏雪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有些恨铁不成钢:“浮筠,那个位置本该是你的,你才是天枢宗的首席大师姐。”


    谢浮筠摇了摇头,坐下,抿了一口茶水,叹息道:“你这话真可笑。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只有合适不合适。你既然害过我,那我就不把你当朋友了,你也不必为我打抱不平。”


    裴疏雪跪在地上,低下头,面色苍白,无言以对。


    谢清徵对这位裴副掌门的了解着实不多,除了怨怼的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幽客哼了一声,也不同裴疏雪攀扯,晾着她,由她跪着,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同身旁一脸迷茫的谢清徵解释道:“六年前,我闭关修缮师姐魂魄时,不慎走火入魔,一打开静室便遇到了萧忘情,我本指望萧忘情能帮我一把,谁料她竟对我下杀手,我险些遭了她的毒手。幸好,紧要关头,师姐苏醒过来了,带我逃走了。”


    谢清徵道:“你们逃去了苗疆?”


    谢幽客点了点头:“我强行合成结魄灯,把六大派的人都得罪了个遍,天枢宗内部也有几位峰主反对我,有云猗的前车之鉴,我不敢留在天枢宗,就去苗疆暂避风头,之后才回到天枢宗来,藏身秘境。”


    要合成结魄灯,势必要得罪六大派,她独断专行了这么多年,登高跌重是迟早的事,因而早早布下了藏身的秘境。


    西征蛮荒之前,她特意将谢清徵带到了自己的寝殿内,让谢清徵看见谢浮筠留下的那幅《点绛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留个提醒。


    谢清徵道:“那你回天枢宗后,怎么不把我放出来,让我帮一帮你?”


    谢幽客冷笑:“呵。我放你出塔,你第一个找的人是我吗?”


    “怎、怎么不是呢?我一出塔就把天枢宗翻了个底朝天,没看到你的踪影,又听她们说你失踪了,我才离开天枢宗,去璇玑门找我师尊的!”


    之后,她一面陪着师尊,一面四处打探谢幽客的下落,哪曾想谢幽客就藏在天枢宗?


    谢幽客哼道:“我走火入魔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运功,放你出来也护不了你。这我几年藏身秘境,原本想处理完萧忘情,再放你出塔,没想到我去蓬莱的时候,沐青黛把你提前放出来了。你把修真界搅得腥风血雨,倒搅乱了我原本的计划。”


    谢清徵道:“那在夔谷的时候,他们都要把你女儿打得魂飞魄散了,你也不出现救一救。”


    谢幽客横她一眼:“矫情什么,你哪有那么容易魂飞魄散,再说,我不是让澄云去了吗?”


    她原本打算在浩然阁进行反攻,没想到谢清徵一把火将浩然阁烧了,之后谢清徵遁去了蛮荒,她便听从澄云师太的建议,暂缓见面,顺水推舟,以谢清徵为饵,等正道的人对谢清徵发起第二次围剿,聚集到一起时,再反攻。


    “你还说我矫情?澄云师太又没我师尊来得快,真等她来我早被正道灭了。”


    谢幽客怒道:“这不是没被剿灭吗?还在我天枢宗干出了这等混帐事!”


    谢清徵也怒:“那还不是我师尊来得及时!”


    “你别一口一个我师尊我师尊的,害不害臊。”


    被这么一训斥,谢清徵走开了,坐到了莫绛雪旁边,嘀咕道:“我不同你吵这个了,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我们已经成亲了,还……”


    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到一半,把“还有了肌肤之亲”吞了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她多少也会害臊的……


    师徒俩并排坐在一块,一个白衣胜雪,清冷出尘,一个红衣若血,阴郁俊美。


    谢浮筠的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扫来扫去,隐约听明白了几分,劝谢幽客:“哎这不挺般配的,你好好的又凶人家做什么?”


    谢幽客不理会她,盯着谢清徵:“还有什么?你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4500字,四舍入一下,我也算日六啦


    谢宗主(训女儿时):你别一口一个我师尊我师尊的,害不害臊


    同别人说话(无意识):我师姐……我师姐……我师姐……


    第182章


    谢清徵轻声道:“没什么了……”


    谢幽客敛去眸中的涟漪,也懒得追问:“罢了。”


    家事先放一边,她要解决正事。


    把人晾在一边,晾得差不多了,她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水,左手摩挲着右手的扳指,望向裴疏雪,不咸不淡地道:“好一个弱不禁风的病西施。”


    裴疏雪的面颊苍白无血色,跪在地上,掩唇咳了几声,没有说话。


    长年累月遭受恶诅反弹,她的身子骨看上去异常单薄,眉目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柔弱和惆怅,任谁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惜。


    谢清徵看她瘦削的肩膀咳得一颤一颤,想起过往自己对她的同情和怜惜,真想掐死自己。


    告诉她们师徒恶诅来源的人,替她们师徒出谋划策的人,替她们炼药缓解毒发的人,竟然就是下咒之人。


    身体的疼痛和折磨早已消散,可被欺骗、被辜负的心寒与恶心,盘亘在心头,她真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了这人。


    谢幽客忽然解下了自己的佩剑,递给谢浮筠,嘱咐道:“师姐,石壁那边闹了些动静,你替我出去看着些,你不要与人动手,让影卫解决就好。”


    她位望尊崇,说话习惯了颐指气使,与谢浮筠说话时,语气却会柔和一些。


    谢浮筠看了看谢幽客,又看了看裴疏雪,思索片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支开我。”


    谢幽客看着她,并不多言,只问:“那你去不去?”


    “这天底下就没有师妹叫师姐干活的。”谢浮筠一面抱怨,一面接过剑,转身出门去了。


    等到谢浮筠走远,谢幽客方才站起身来,摩挲着扳指,踱步至裴疏雪身边。


    谢清徵盯着她们两个,眼睛转了转:阿娘把娘亲支开,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她十分好奇,阿娘会说些什么。莫绛雪轻轻吹了吹茶水,气定神闲地品茶,来龙去脉她已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等谢宗主慢慢揭露便好。


    谢幽客连名带姓地喊了一声:“裴疏雪。”


    裴疏雪抬头看她:“谢师姐。”


    谢幽客语气平静:“我们师姐妹自幼与你相识,七大宗派里面,我们几个关系最要好。小时候,我们一处听学,我们三的位置紧挨在一起,考试时你给谢浮筠递小抄,我告诉夫子,你们两个挨打,我在旁边看着;下学后,我们三玩过家家,轮流扮宗主,每次我和你都想当最大的那个,谢浮筠和我说,你比我们小,要我让一让你;每年的琅嬛论道会,我们三都聚在一处玩,萧忘情来了后,便是我们四人聚在一起……说实话,我与你、与萧忘情的交情都不算特别深。”


    “我知道。谢师姐,你性子傲得很,一向瞧不上我和忘情。”


    “你这话错了。我从没瞧不上任何人,有的人喜欢交朋友,比如我师姐,我女儿,我徒儿;有的人不喜和人打交道,比如我,比如……”谢幽客瞧了一眼莫绛雪,忽地冷哼一声,不拿她举例,继续道:“我与你们相聚,纯粹是因为我师姐,师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萧忘情也是我师姐最好的朋友。”


    裴疏雪眸光微黯,苦笑一声,道:“你没来天枢宗之前,浮筠与我最亲近,她得了什么稀罕物,都会亲自送到我手上……有一年,她得了一支很漂亮的寒玉簪,冒着大雪也要送到天玑派来……还有一年,孤鸿影在秘境里找到了一株培元草,送给她,她自己舍不得用,连夜御剑送来给我……可自从你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谢幽客来天枢宗的第三天,谢浮筠便兴冲冲地跑来,同她说“我有一个亲传师妹了”,同她说新来的师妹如何聪慧,剑招学个两三遍便能全部记住;如何矜贵,是当朝帝后捧在手心里的公主殿下;如何可爱,明明思念家人思念到半夜躲在被窝里流泪,嘴上却固执地说自己一点也不想家……


    自那以后,谢浮筠来天玑派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就这么被疏远了……


    明明是她先认识谢浮筠的,明明她们才是最要好的朋友,可谢幽客一出现,谢浮筠就这么轻易的抛下了她。


    裴疏雪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回忆压下。


    谢幽客负手而立:“我来了又如何?我又不曾苛待你,更不曾瞧不起你。年年琅嬛论道会,射箭比试,我第你第棋逢敌手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敬佩你,总想着不要输给你。”


    裴疏雪满眼苦涩:“我也总想着,要赢你……可我没有一次赢过你的。”


    如今,她也输得一败涂地。


    “所以你一直不服我?”


    裴疏雪摇了摇头:“谢师姐,论杀伐决断,我们几个都不如你。”


    谢幽客傲然道:“那为何要反我?还想效仿儿时过家家的把戏,轮流坐这盟主之位?若只是游戏,我让一让你们,倒也罢了。可现实之中,要周旋平衡各方势力,要提防明枪暗箭,你们当真以为能比我做得更好?”


    裴疏雪不语。


    谢幽客冷笑:“我倒真希望你们做得比我好,这样我也落得轻松,可你们折腾了几年,就折腾出了一个浩然阁,把整个修真界搅得乌烟瘴气!”


    裴疏雪高声道:“不反抗你?难道要安安分分等着你出关,然后等你将我们尽数剿灭?你灭了十方域,下一步计划,不就是七派合一?”


    谢幽客摇了摇头,走回座位上,坐下喝茶。


    七派合确实是她师尊孤鸿影的计划,可她并不想正道自杀自灭,她在位期间,不断壮大天枢宗实力,她从前要正道奉她号令,是想要他们团结一致共抗十方域;


    云氏家族内斗不休,云漪那个不成器的,为了一个女人,弃庄主之位如敝履,所以她暂掌天权山庄,以稳大局;


    玉衡宫的苏叶,是个容易被煽动的蠢东西,大敌当前,敢在军中挑衅她,她不得不取而代之,以正军心;


    至于,萧忘情执掌的璇玑门……


    谢幽客指了指坐在一旁喝茶的谢清徵:“倘若我真对你们璇玑门有觊觎之心,又何必让她留在你们那儿?我将我的女儿交到你们手上,难道还不能打消你们对我的猜疑?”


    裴疏雪看了看谢清徵,又看向谢幽客,挑衅道:“谢师姐,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女儿又如何,你照样能算计利用。好比这回,她被放出塔了,你第一时间不是找到她,而是反过来利用她布局。”


    听她们两个谈到自己,谢清徵放下茶杯,认真道:“我阿娘身上的担子太重,她没法感情用事,但她早将天枢宗的生死树告诉我了,我只要看到那棵树,便知晓她还活着,而她也知道,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我虽然不喜欢阴谋算计,但我能为她所用,助她一臂之力,是我的荣幸。”


    下山之后,她遇见了那么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那么多的欺瞒算计,身边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欺骗过她——她看向一旁的莫绛雪。


    连师尊也欺骗过她,哼。


    她若斤斤计较,怎么计较得过来?她只需分辨是善意的欺瞒,还是恶意的算计。


    莫绛雪亦看向她。


    她望见莫绛雪眼里漾开浅淡和煦的笑意,霎时柔情盈满胸腔,忍不住想:“师尊陪我辗转奔波了这么久,若是此刻四下无人,我定要亲一亲她。”


    经历了这许多,眼见亲人平安无恙,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从今以后,她只想陪伴师尊左右,好好修炼,去过师尊最喜欢的清静日子,没有阴谋诡计,没有腥风血雨,她们会是一对神仙眷侣。


    这么想着,心中又不合时宜地涌起了一丝不安感……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哦,她的骨灰落在了别人的手上……要先找到骨灰……


    找到之后,她要将自己的骨灰,赠给自己的妻子。


    谢幽客看着谢清徵,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下一刻,见她们师徒俩又深情对视上了,神色瞬间冷了下去,转而看向裴疏雪,也用挑衅的口吻道:“互相信任的滋味,你这种人,能明白吗?”


    裴疏雪垂首不语,低低咳了几声。


    谢幽客又道:“你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


    她印象中的裴疏雪,出身修仙世家,幼时有些骄纵,有些任性,有些大小姐脾气,年岁越长,越是知书达理,比谢浮筠多出几分沉稳,比自己多出几分活泼,在一众名门子弟中,风评颇佳;后来惨遭灭门横祸,以致性情骤变,却也还是精研医道,救死扶伤。


    裴疏雪抬眸看她:“谢师姐,好高高在上的口吻啊……你的父母亲人一夕之间全部横死,你的门人死伤殆尽,你能不恨吗?你这些年经历的,不过是我早就经历过的……”


    谢幽客淡道:“是我害的么?是我师姐害的么?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恨就恨十方域,凭什么要针对我们?”


    裴疏雪怒道:“我自然恨透了十方域,可我也恨你们天枢宗!当年,若不是孤鸿影将十方域妖邪的尸首悬挂在林中侮辱示众,我们三派何至于遭到十方域的猛烈报复?更可恨的是,我们裴家被灭门时,你们天枢宗冷眼旁观,迟迟不来救援!”


    谢幽客怒极反笑,站起身,走到裴疏雪面前:“你以为我们不想来吗?你以为天枢宗没被围攻吗?当年我师姐突出重围,第一个赶去的就是天玑派,她自己一身是伤,连结印的灵力都用不出来,拼死将你从火海中抱了出来,自己全身上下被烧得没有一块好皮,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你呢,你后来是怎么对待她的?你害得她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谢幽客手中的扳指闪过一道金光,一条打神鞭从她手里垂了下来。


    她扬手一鞭,“啪”一声,重重击打在裴疏雪的背上。


    裴疏雪被这一鞭抽得闷哼一声,扑倒在地,片刻后,她爬了起来,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继续跪在地上,眼里却涌出了泪光,恨声道:“她为我出生入死,难道我没为她出生入死过?多少次外出除祟,都是我挡在她的前面?我宁愿我自己受伤,也从不让任何邪祟伤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萧裴这一对,可能比较扭曲~~~


    第183章


    谢浮筠带着一群修士走到石室中。


    她并不记得萧忘情。


    复生后的这些日子,她也从未见过萧忘情,只听谢幽客提起过,可是,当她站在石室内,远远地看见那个手持拂尘的白眉女冠向这边走来,她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萧忘情。


    因为她心里涌起了一阵熟悉感和亲密感,和见到裴疏雪一样的感觉。


    谢浮筠不敢上前,她的手按在了剑柄上。


    她身后的修士拔剑出鞘,剑尖对准了来人,只等她拔剑,一声令下,便蜂拥而上。


    她腰边悬着谢幽客的那柄长剑,剑鞘是金色的,在符火下闪着金光。


    她按剑不动,等着萧忘情靠近。


    萧忘情停在她的十步之外。


    石室内燃着长明符,符光映照出一张温和、平静、秀美的脸,符火闪动时,那张脸看上去有一些激动,但定睛看时,那张脸又立刻恢复平静,只有那双眼睛,看上去分外明亮。


    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谢浮筠,目光还和从前一样温和亲切。


    萧忘情将手中的拂尘收了起来,开口呼唤她的名字:“浮筠。”


    谢浮筠下意识“哎”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还是握在剑柄上,心里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陌生。


    两边人马剑拔弩张。


    萧忘情听见回应,笑了一笑。


    这些年来,她放任正道的修士互相攻讦互相内斗,只要他们自杀自灭、自顾不暇,就没有人会去反对她;可她一直在苦苦寻找她们师姐妹的下落,找不到她们,她的盟主之位就坐不安稳。


    如今,谢浮筠奇迹般出现在她眼前,她心中没有兴奋,没有惊恐,甚至没有一丝害怕,她就只是凝视着谢浮筠,温和地笑了笑,好似松了一口气,好似快要迎来解脱,缓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她们有好多年没见了。


    萧忘情是一个温和冷静的人,她的道袍纤尘不染,没有一丝褶皱,她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她不做任何失礼的事,她能说出最体贴周到的话;公开场合,从来看不到她失态的模样,永远都是温文尔雅,八面玲珑。


    可她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谢浮筠时,有多狼狈。


    十二岁那年,她被裴良玉夫人带回了天玑派,同裴疏雪住在一处。


    她流落乡野,吴大娘没有给她取一个正式的名字,裴疏雪说她姓萧,赠了她一把“忘情剑”,给她取名“萧忘情”,告诉她,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还告诉她,自己最喜欢这样的人——


    撒谎。


    疏雪最喜欢的,是谢浮筠这样坦率自我、随性而为的人。


    而非她这种温和圆滑又世故的人。


    她第一次见到谢浮筠时,恰好又犯了疯病,披头散发地躲在床底下,不敢见人。


    那天,谢浮筠来天玑派找裴疏雪,裴疏雪就拉着谢浮筠,抓乱了头发,陪着她,一同钻到了床底下。


    她们三人趴在床底,你挤我我挤你,挤了一整夜,一会儿这个说“你的胳膊压着我头发了”,一会儿那个说“你腰间的佩剑膈人,丢出去”,一会儿这个又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她至今还记得谢浮筠说话时带笑的嗓音,又清又亮;也记得裴疏雪发间恬淡的清香……


    翌日,裴夫人把她们三个从床底拉出来,挨个摸了摸她们的脑袋,将她们搂在一起,紧紧抱着,欣慰道:“好孩子,做得好,你们三个永远都要像今日这样,互帮互助,互相扶持……”


    “‘互相扶持,生死与共’,这是你们三人义结金兰时,对天起誓说过的话!”雅舍内,谢幽客眼含怒意,冷冷觑着跪在地上的那人,反唇相讥,“裴疏雪,说了要同生共死,你现在又何必说什么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让邪祟伤她?以她的修为,什么邪祟能害得她魂飞魄散?嗯?”


    裴疏雪低头不语,后背被鞭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愧疚、仇恨,一齐涌上心头,她双唇嗫嚅着,脸色忽白忽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互相扶持……生死与共……


    互相扶持……生死与共……


    那年,阿娘将一个小姑娘带回了家……很漂亮的小姑娘,像泥泞里开出的一朵花,她想着,自己终于也像浮筠那样,有个可以疼爱的小师妹了,她赠人佩剑,给人取名,在人犯病时,安静地陪伴在身边,她还将浮筠介绍给她认识。


    浮筠一向很喜欢交朋友的,不出意外,她们三个很玩得来,她们一起荡秋千,一起捉蛐蛐,一起看书,一起练剑;


    等长大了些,她们义结金兰,她们结伴游历,走遍了大江南北,她们知道彼此的点点滴滴,知道对方所有的辛酸和难堪,知道对方所有的缺陷,她们不遗余力地维护对方,她以为她们会是一辈子的挚友;


    年少时,未逢家变时,她当真愿意为萧忘情和谢浮筠豁出自己的性命。


    “可是……”裴疏雪抬头看着谢幽客,眼眶赤红,“谢师姐,我也有疼爱我的爹娘,我也有手足一样的同门啊……我的娘亲不好吗?你们每次来天玑派,我娘都会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她把你们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可那一天他们都死了,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我那时候多希望你们能赶来啊,来救一救我的爹娘,我的同门……”


    说到最后,她近乎哽咽。


    谢幽客微微一怔,忽而瞧了一眼谢清徵。


    谢清徵心念一动,与谢幽客对望了一眼。


    她想起自己也对谢幽客说过这句话,“多希望你来”。


    一个人陷入绝望时,一个人无能为力,救不了至亲至爱,将希望寄托在她人身上时,最卑微的乞求……


    裴疏雪摇头道:“我不明白,明明是你们天枢宗最先挑起事端的,明明是孤鸿影行事偏激,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家人,我的门人?为什么死得最多的,是我们三派的人?”


    因为弱小,因为柿子要挑软的捏。


    谢清徵听明白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痛失所爱的滋味,无能为力的滋味,一败涂地的滋味,她们几人都体会过。


    脑海涌入了许多杂乱的画面和声音,谢幽客手中的长鞭瞬收,重新化作一枚白玉扳指,套在指间。


    她一言不发,师徒俩亦默然不语。


    裴疏雪心中的怨气大抵是憋了许多年,没人问她,她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谢师姐……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这样不择手段,才能强大起来。我和忘情不像你,投了个好胎,出身优越,一入仙门,拜的就是玄门至尊;你十六岁时,孤鸿影就指定你为天枢宗的继承人,你呼风唤雨,你目中无人,我和忘情若像你这般命好,我们可以自己去集灵器,去合成结魄灯,不必借你之手……”


    谢幽客又一次被气笑,这次,她已经不想解释更多了,眼中满是失望。


    她继任宗主之位后,何尝没有替裴疏雪找寻过断肢再生的灵丹妙药?又何尝不是有意扶持萧忘情?


    她再独断专行目中无人,也因着谢浮筠的缘故,从不打压璇玑门,对萧忘情礼遇有加,乃至将谢清徵留在璇玑门,以期打消萧裴二人的疑虑,谁料反而被当成别有用心。


    谢清徵闻言,忍不住开口道:“裴掌门,你这么说我阿娘,她可要冤死了,她的出身除了好听,在修真界没有半点用处,在天枢宗只给她带来了孤立和困扰,从小到大,她都在听别人的闲话。”


    没成为少宗主之前,谢幽客在天枢宗的人缘是真的很糟糕啊,人人都喜欢那个平易近人开朗不羁的大师姐,人人都畏惧她这个法度严明严苛孤僻的二师姐,谁见了她都想绕着走。


    谢幽客挥了挥手:“不必解释。”


    经年累月的误解,几十年的恩怨情仇,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解释得清的?


    她蹲下身,与裴疏雪平视,平静地问:“给义结金兰的挚友下恶诅,算计利用那些小辈,把她们当棋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没错,是吗?”


    裴疏雪闭了闭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天枢宗累我家破人亡,浮筠身为天枢宗首徒,你身为天枢宗宗主,我报复你们,为我死去的父母和门人讨个公道,何错之有?”


    只有谢清徵和莫绛雪……


    裴疏雪看向一旁的师徒俩:“你们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我并不想害你们,对不住……”


    谢清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难怪师尊身亡之后,萧忘情去取了结魄灯回来,让师尊复活;难怪萧忘情一面设局陷害她们几个,一面又处处对她们几个手下留情,不曾赶尽杀绝。


    裴疏雪又看向了谢幽客:“谢师姐,我回不了头了,我今日来求你,不是求你的原谅……是求你们放忘情一条生路……咳咳……一切都是我做的孽,忘情只是同情我,怜惜我,所以站在了你的对立面……咳咳……”


    谢幽客摩挲着扳指,亦没有说话。


    那一年,十方域来袭,孤鸿影坐镇天枢宗,天枢宗伤亡最少。


    她和谢浮筠带着人突出重围,她赶去救援天璇萧家,谢浮筠赶去救援天玑裴家,也有人去支援瑶光派。


    瑶光派状况最为惨烈,最后只剩沐家一个堂主出来招揽残部,重整旗鼓;


    天玑派的裴家满门被灭,只剩裴疏雪还活着,可残了一双腿,门人也死伤无数;


    至于,天璇派……


    天璇派的主峰被十方域重重围困,十方域的人看不惯掌门人萧岱宗,扬言只要天璇派的掌门人站出来,拔剑砍下自己的脑袋,十方域就立刻撤兵,说到做到,绝不牵连无辜。


    萧岱宗平日里正气凛然,扯着一面除魔卫道的大旗,连自己的妹妹和魔教的魔修私奔了,也要派人追杀至死;真到了要身先士卒的关头,却又铁青着脸,坐在掌门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他正当盛年,收了三十多名亲传弟子,还没择定要选哪一位继承天璇派掌门之位,当此危急时刻,他有了传位之心。


    他问首席大弟子,大弟子小心翼翼说自己历练不足,难堪大任。


    他问平日里素有争权之心的二弟子,二弟子跪下哭喊着说自己从不敢觊觎掌门人的位置。


    他问韬光养晦的三徒弟,三徒弟说自己入门晚,没资格继任掌门之位。


    一连问了十多人,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借口,各种“温良恭俭让”,总之,没有一个人愿意继承他的衣钵。


    谁都知道,当了那个掌门人,就要站出去送死。


    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去死。


    外头传来一阵阵喊杀声,眼看魔教的人就要攻上山来,一众门人吵翻了天都没吵出一个结果,这时,一个不满双十年华的少女站了出来,站到了萧岱宗的面前。


    那个本该称呼他为“舅舅”的少女,那个在天璇派最不起眼,被所有人排挤羞辱的弃徒之女,站了出来,接过了掌门之位,接过了那个烫手山芋。


    谢幽客御剑赶来支援时,正见萧忘情手持长剑,独自一人站在几千名妖邪面前,不卑不亢地与人周旋。


    临危受命,一步登天,萧忘情就此成了天璇派的掌门人,扬名修真界,人人都敬她三分。


    谢幽客亦钦佩她的风骨与孤勇,哪怕交情不深,哪怕知晓她后来暗暗谋害了萧岱宗,也睁一眼闭一眼……


    莫绛雪斟了一杯茶,送到裴疏雪的面前,待她喝下后,抚了抚她的背,替她止住背上的血,接着,面无表情道:“疏雪,你撒谎了,你在替忘情掩饰,你想把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都给人下恶诅了怎么可能是真爱嘛,裴现在爱的是萧,为萧下跪求人,当然萧不这么觉得,萧觉得裴这么多年了还对谢浮筠念念不忘,所以她们两个很扭曲嘛,都睡过了还不明确心意,不像我们的师徒组,全修真界都知道她们相爱了哈哈哈~~~


    第184章


    说完,不等裴疏雪开口,莫绛雪便接着问谢幽客:“谢宗主,你曾走火入魔,青松峰的前峰主也曾走火入魔,会是巧合吗?”


    谢清徵反应过来,也想起了一件事:“阿娘,你说过一件事——当年娘亲从蛮荒归来后,修炼邪道,正道中人本来颇有微辞,但念在她在战场上杀敌有功,没和她多计较,只是劝她重修正道,才能修得正果。有你和孤鸿影帮助,她体内的煞气也控制得很好,可有一次,她和玉衡宫的人起了争执,走火入魔,失手杀了玉衡宫二十多名修士,这才导致她和正道彻底决裂——那次走火入魔,也是巧合吗?”


    谢幽客瞥了一眼裴疏雪,冷冷道:“裴疏雪,你说呢?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啊,一前一后,都选择对她下手。”


    谢浮筠走火入魔一事,发生在中恶诅之前,如果桩桩件件都与萧忘情有关,那么,萧忘情可比裴疏雪更先一步陷害谢浮筠。


    裴疏雪道:“不可能……我了解她,她不会这么做……”


    谢幽客道:“我一开始还不相信你会对我师姐下恶诅呢。是你根本不了解她?还是,到现在都想为她掩饰?”


    裴疏雪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谢幽客冷哼一声。


    其实,她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萧忘情,年少时,她看到的萧忘情,忍辱负重,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又不失怜弱之心,她欣赏萧忘情的野心和魄力。


    她相信萧忘情会成为天枢宗的左膀右臂,萧忘情也确实没辜负她的期望,三派合一后的璇玑门,蒸蒸日上。


    当年魔教攻打三派,萧忘情是获益最大的那个,从籍籍无名的弃徒之女,一跃成为了天璇派掌门人。


    裴疏雪和瑶光派的人对天枢宗有所怨怼,谢幽客并非不能理解,但萧忘情针对谢浮筠,针对天枢宗,总不至于,也是出自仇视心理。


    谢幽客负手而立,看向门外,目光落到了远处,凉凉道:“我师姐可真会交朋友,选择你们两个义结金兰。”


    一个两个,都不是善茬;一个两个,都变得面目全非。


    谢清徵心想:“其实也不能怪娘亲识人不明,人就是会变的啊,当年的我,也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双手沾满血腥。”


    她看着谢幽客,转念又想:“其实阿娘未必不明白这点,她就是嘴痒,想说一说人,应该把沐长老送到她手底下,她们两个说不定很谈得来……诶,还是不要了……”


    沐家世袭瑶光派堂主一职,瑶光派近乎覆灭,沐家人和裴疏雪一样,对天枢宗有怨,何况,谢浮筠后来还真与沐家结怨了……


    十方域尚未剿灭之前,她们这些人能齐心协力对付十方域,十方域覆灭后,没了最大的仇人,内斗与清算,几乎不可避免。


    恩怨、情仇、权力、地位……一件件事,一个个人闪现在脑海中,谢清徵忽然觉得有些心累。


    难怪云猗宁愿舍了天权刀,舍弃庄主之位。内斗的滋味,被自己人算计陷害的滋味,着实令人一言难尽。


    正沉思,她忽然听见莫绛雪问谢幽客:“这三次的走火入魔,是不是都和萧忘情常点的降真香有关?”


    谢幽客沉吟道:“你猜的倒准。只不过她的降真香无毒,正常情况下,香气有凝神静气的效用,但配合上她吹奏的箫曲,香的作用就会颠倒过来,使人走火入魔。当年,沐峰主和浮筠都是听过她吹奏的箫曲后,与人起了争执,气急攻心,以致走火入魔。”


    谢清徵问:“阿娘,你走火入魔前又和谁生气了?”


    谢幽客:“我?向来只有我打压别人,我犯不着与别人生气。”


    谢清徵:“……”


    莫绛雪:“……”


    谢清徵心道:“你的气焰比我还嚣张,难怪挨打。”嘴上也很不客气地问:“那阿娘你是怎么中招的啊?”


    谢幽客扫了眼谢清徵,冷哼:“萧忘情在你的肉身上面动了手脚。”


    那时,谢清徵的魂魄被她镇压在塔里,她去探望,谢清徵除了第一天肆无忌惮地骂了她一顿,之后便不搭理她,也不给她好脸色。


    她剿灭了十方域,一时风光无限,但她维护堕魔的谢清徵,又不顾其它六派的反对,强行合成了结魄灯,激起了一片声讨她的浪潮。


    那段时间她身心俱疲。


    谢清徵的肉身放在冰窖里,谢浮筠的残魂藏在谢清徵的肉身里,她便时常一个人去冰窖待着,有时站上一整晚,有时站上一整天。


    她撒了谎,她的头发不是合成结魄灯时变白的,而是某天,她在冰窖里站了一整夜,第二日,出来时,满头青丝变白发。


    她顶着一头白发去镇魔塔见谢清徵,谢清徵终于肯理一理她了。


    于是,她暂时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决定正式闭关,去修缮谢浮筠的魂魄。


    谁知萧忘情早在谢清徵的肉身上下了药,她在最后关头,经脉凝滞,走火入魔……


    谢幽客挥了挥手,托起裴疏雪的膝盖,冷然道:“裴疏雪,你也别跪我了,你们算计我们的时候,我们两家的情分就到头了。”


    裴疏雪抬头看她,眼中满是绝望:“谢师姐……你当真不愿放忘情一条生路吗?”


    谢幽客道:“她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们师姐妹,你让我怎么相信,她只是为了你,才站在我的对立面?嗯?我把师姐送到她面前了,她若真有悔改之心,最好就像你一样,说清真相,求得原谅。这样,我会让她死得痛快一些。”


    裴疏雪道:“她不会的……别试探她了……”


    谢幽客:“哼,她年少时愿意忍辱负重,如今面对我们,便不愿意了吗?”


    裴疏雪:“面对任何人她都愿意,唯独面对浮筠,她不会的……”


    石室中,谢浮筠与萧忘情面对面站着。


    萧忘情察言观色,问道:“浮筠,你不记得我了?”


    谢浮筠点点头:“我师妹说,你和那个裴疏雪,都是我义结金兰的好友,后来……分道扬镳了……”


    萧忘情微微笑了一下:“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嗯。”


    “那她有没有和你说,她也和你决裂过?”


    谢浮筠沉默。


    这个没有。


    萧忘情道:“你曾修炼了邪术,你走了邪道,你走火入魔,在琅嬛论道会上,屠杀了二十多名修士,饶是如此,你的师妹和师尊也选择维护你,只是命令你不可下山,只是将你关在一座禁苑里,最后你拔剑伤了师妹,你选择判师叛门,还将你的师尊孤鸿影打伤,孤鸿影带伤与魔教尊主决一死战,最后陨落。你的师妹恨你不走正途,恨你间接害死孤鸿影,与你割袍断义,还四处追杀你。这些,你的师妹都没和你说吗?”


    谢浮筠依旧沉默,手握紧了剑柄,眼中闪过许多茫然。


    萧忘情察言观色,心知肚明,微微一笑。


    当年,她拼死一搏,搏得了天璇派掌门人的位置,一时风头无两。


    她是最年轻的掌门人,她踌躇满志,她想将天璇派发扬光大,她要建立一个不看出身、道法平等的门派;乱世之中,有太多无家可归的人,有太多邪祟,她要护佑一方百姓安宁。她还想要为疏雪找到断肢再生的良药,想要规劝误入歧途的浮筠,让浮筠重修正道。


    她劝说:“修炼邪术非长久之计,必定会遭受反噬的。”


    她劝说:“重头开始也没那么难,我可以渡一半修为给你。”


    可谢浮筠听烦了众人的规劝,拔剑与她一较高下,将她的忘情剑打落在地,笑吟吟道:“忘情,等你的正道能赢过我的邪道了,再来高高在上地规劝我吧。”


    她失落地捡起地上的忘情剑,起身时,正望见裴疏雪坐着轮椅上,隐在树荫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与浮筠切磋过太多次,每次都是她输。


    其实,她们几个与浮筠切磋,几乎没有人能赢过浮筠,只有幽客,偶尔能与浮筠打个平手。


    她输习惯了,可这一次,似乎输得分外刺眼。


    她从小便擅长察言观色,她最早察觉疏雪的心意,疏雪看向浮筠时,目光是炽热的、仰慕的,看向自己时,是同情的、怜悯的。


    若浮筠对疏雪也有同样的心意,她定然要撮合她们两个,可显然,浮筠没有。


    她自认比不过浮筠,她已经是掌门人了,还是处处比不过。


    比不过便比不过吧,她认命了,她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无论如何,她都会找到断肢重生的药,若是找不到,她便照顾疏雪一生一世,如同幼时疏雪照顾她那般。


    可萧岱宗那个老东西不肯让权,想方设法架空她,人前人后给她难堪,一会儿说她年轻缺乏历练,难堪大任;一会儿又说她是野种,身份低贱,不配执掌天璇派,他要收回掌门之位。


    到手的东西,岂有放弃之理?


    她表面顺从,背地里伺机下毒杀了萧岱宗——她在天璇派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本就是为了找机会除掉萧岱宗,为父母报仇。


    原以为除掉了萧岱宗,她便能安心做自己的事,谁料这事被孤鸿影发觉了。


    孤鸿影那只老狐狸,答应扶持她坐稳掌门人之位,但也以此为把柄,要她从此奉行天枢宗的号令。


    她同意了。


    等待和忍耐,都是她擅长的事,等她羽翼丰满,自然不必再当别人的棋子,她在这件事上很有信心,她相信自己迟早能摆脱孤鸿影的控制。


    可感情方面的等待与忍耐……


    那个赠她佩剑为她取名的女子,那个一遍遍纠正她剑招的女子,那个出身名门却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女子,那个一次次寻死觅活,又被她救了回来的女子……她告诉她,不要对这个世界绝望,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会坚定地陪伴在身边。


    她给出了自己能给出的一切,她不急于表露自己的心意,但她不知道要等待多久,才能等到疏雪回过头看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怎么一下子就3月19号了!写文的时候时间过得唰唰快!


    第185章


    石室内布下了传音阵,萧忘情的话语,一句不落地传到了谢幽客的耳中。


    谢幽客摩挲着扳指,面具下的眼眸越发幽冷。


    萧忘情能有今日的地位,她那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功不可没,不知她会说出多少挑拨离间的话来……


    沉吟片刻,谢幽客嘱咐师徒俩:“你们看好这位,我过去会一会萧忘情。”


    谢清徵起身道:“我随你一块去。”


    谢幽客道:“不必,这是我们四个人的事,我们四个来了断,你一个小孩,一边去。”


    谢清徵望了一眼莫绛雪,心道:“我都成家了,还说我是小孩。”


    因着恶诅反弹的缘故,裴疏雪灵力低微,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威胁,此地的影卫完全可以看住她,谢幽客无非是想让她们留在雅舍内,不愿她们涉险。


    谢清徵提醒道:“阿娘,萧忘情会化元掌,但我是鬼修,她伤不到我。”


    化元掌是魔教邪功,专门克制正道灵修,天枢宗那些好手修为再高,只要一招不慎,就会被化去全身修为。


    莫绛雪也站起身,道:“还是一块去吧,石壁外面还有几千名修士,一起行动,彼此都放心。”


    石壁外那些修士如今奉萧忘情为盟主,未必肯听谢幽客这位前盟主的号令,万一群起而攻之,天枢宗高手再多,也难免吃力。


    何况,还有一位一直没露面的水烟。


    不知水烟在暗处会有什么动作?


    谢幽客道:“雅舍这里他们绝对进不来。”


    言外之意是,她们待在雅舍这里绝对安全。


    可她们担心的并非自身安全。谢清徵坚持道:“阿娘,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一定会缠着你的。”


    谢幽客冷道:“你给我好好说人话。”


    “我又不是人。”


    “你给我好好学做人!”


    谢清徵嘀嘀咕咕道:“我又不是没做过人……你怎地比我师尊还不爽利?我和我师尊就从来不这样,什么你留下,我过去,我们两个遇到敌手能在一起就在一起,能打就打,打不过就……”一起死……


    什么能在一起就在一起?谢幽客气得想给谢清徵一耳光,又剜了莫绛雪一眼。


    莫绛雪神态自若。


    “随便你们。”谢幽客记挂着谢浮筠,懒得与她们纠缠,大步向外走去。


    谢清徵和莫绛雪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一同跟上,片刻后,又齐齐回头,向后看去——


    裴疏雪竟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想必是也想去见萧忘情。


    师徒俩没有阻止,由裴疏雪跟着。


    裴疏雪身体不好,只能慢吞吞地走,师徒俩时不时回过头看她有没有跟上。


    谢幽客使出万象步,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谢清徵嫌弃裴疏雪实在走得太慢,一时性起,直接拽过她的手,拉着她飘到了石室。


    靠近石室时,谢幽客已然立于谢浮筠身旁,负手而立,睥睨众人。


    谢清徵听见谢浮筠带笑的清亮嗓音:“若当年我真十恶不赦,做错了事,那我师妹恨我,与我绝交,也是理所应当。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啦,不提也罢。人总得学会往前看,不是吗?”


    她虽失了记忆,但性情不变,依旧豁达洒脱。


    谢幽客紧抿的唇,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下一瞬,她便敛了笑,向前迈了一步,挡在谢浮筠的身前,与萧忘情面对面。


    她的目光没有看向萧忘情,而是逐一扫向萧忘情身后的那群宗主、掌门、长老。


    那群人陡然见到失踪多年的谢幽客现身,惊得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高声喧哗——从前天枢宗规矩甚多,谢幽客规矩也多,什么不可高声喧哗,不可失仪……


    他们都还记得谢幽客的规矩。


    谢幽客觑着他们,讥讽道:“我不在,你们一个个都成什么德行了?自己人打自己人,斗得有来有去,真是体面啊。”


    那群掌门、宗主、长老……平日里都是德高望重之辈,可谢幽客积威已久,一时半会儿,竟无人敢驳斥她的话,由着她训斥。


    莫绛雪环视四周。


    九尺多高的圆形石室内,最多只能容纳百余人,萧忘情只带了各派高手进来;谢幽客这边的锦衣修士也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双方人数相当,这群锦衣修士的实力稍逊那些掌门长老一筹,但有她们师徒加入,只要不发生意外,谢幽客这边胜算颇大。


    谢幽客确实是顺水推舟,利用她们师徒,将这群人引到石室里来,瓮中捉鳖。


    擒贼先擒王,制服了这些头目,外面那些修士群龙无首,不足为惧。


    谢清徵化成了鬼火形态,兴奋地在一群锦衣修士头上来回窜动。


    那群修士原本就被谢幽客训斥得脸上挂不住,待看见那簇鲜红的鬼火窜来窜去,像一面耀武扬威的旗帜,恨不得将牙咬碎,那妖女肯定趾高气扬地想:“风水轮流转啊!”


    原以为必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谁料今日要讨伐她们师徒的修士,反过来被谢幽客瓮中捉鳖。


    天枢宗的结界厚且高,他们北斗七宗的修士打开结界后不久,便有一群锦衣修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他们的人制服,掌控了结界。


    这结界今日当真是关他们的,而非关她们师徒的。


    谢幽客抽空回头,呵斥了一句谢清徵:“回去。”


    谢清徵哼了一声,飘回了莫绛雪的身边,停留在莫绛雪的肩头。


    莫绛雪背负九霄琴,腰悬流霜箫,气定神闲地站在人群之中,见谢清徵回到自己身边来,她伸手,摸了摸那团鬼火,眼中有些许浅淡的笑意。


    见她笑,谢清徵一颗心立时软了下来,化回人形,与她并肩而立。


    谢幽客目光扫过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


    萧忘情见谢幽客训斥完了人,这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谢宗主。”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一如当年,却已将拂尘握在了手中。


    她对谢浮筠没有敌意,对谢幽客却不一样。


    走到今日这一步,不是她死,便是谢幽客亡。


    她的目光落在裴疏雪身上。


    裴疏雪一左一右各站着位天枢宗的影卫,面色惨白如雪,目光停留在萧忘情身上片刻,接着望向谢浮筠。


    萧忘情看了裴疏雪一会儿,也神色复杂地望向谢浮筠,开口道:“浮筠,看在昔日义结金兰的份上,今日无论谁胜谁败,我都不会再伤你。你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


    谢浮筠没有一口回绝,只道:“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萧忘情眼中难得流露了几分祈恳之色:“我若不在了,拜托你照顾好疏雪。她没了亲人,又没了修为,在这个世上,孤苦伶仃。我做的一切,她原先并不知情。”


    裴疏雪目光落在萧忘情身上,眼神柔软悲戚:萧忘情在这个世上,又何尝不是孤苦伶仃?


    谢浮筠有些动容。


    谢幽客在旁听了,冷冷地道:“萧忘情,你说这话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一些吗?不要仗着她心软,她记不清前尘往事,便肆意糊弄她。”


    萧忘情又转向谢幽客,叹道:“谢宗主,说实话,和你这种人相处,是真的很难啊。”


    谢清徵暗道不好,警惕地看着她。


    谢幽客哼道:“你有话直说,不要兜圈子。”


    萧忘情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谢宗主,谁都知道,当年你大义灭亲,浮筠走火入魔、叛出宗门,你与她割袍断义,带正道的人围剿追杀她——这话我总不是糊弄她吧?你现在带人来围剿我,无非是迫切想要找一个替罪羊,来证明当年是个误会,是你误解了她,是我陷害了她,只有这样,你才能将我打倒,你才能减轻自己的愧疚和负担,顺便夺回自己的盟主之位。可当初你为什么不肯信任浮筠呢?只要当年你多信任她一些,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幽客沉默不语。


    当年,她确实以为师姐修炼邪道走火入魔,四处追杀,想要将师姐带回天枢宗……


    谢清徵道:“阿娘,你不要听她挑拨离间。”


    谢幽客挥了挥手:“我知道!”


    萧忘情几乎是最熟悉她们的人,知道她们的一切过往,了解她们每个人的软肋和缺点,她的嘴里可以说出最体贴周到的话语、她们最想听到的话语,也可以字字诛心,直戳心窝。


    萧忘情瞥了眼谢清徵,依旧平静:“徵儿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也在你,不是吗?她当时在前线,为何突然返回业火城找绛雪?还不是因为你拦截了她们师徒的信件。她都和你说了,她会放下的,我也和你说了,她只是一时年轻,错把孺慕之情当成了恋慕。可你还是不信任她,处处监视她,最后激怒了她。她堕魔后,我劝你及时镇压她,可你非要留她在军前效力,借她之手剿灭十方域。正邪不两立,把一个鬼怪放到正道之中,可想而知,她会面对多少流言蜚语。可你不管,你一心只想剿灭十方域。我早劝过你,做事要留有一丝余地,但凡你对她们多些信任,少些苛责,事情都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萧忘情说得客客气气,头头是道,谢幽客哑口无言。


    她训斥了这么多人,眼下,被萧忘情句句诛心,句句戳在了软肋上。


    谢清徵沉默片刻,站了出来:“用你们的话说,除魔卫道,有什么错?她一心剿灭十方域,难道只是为了自己?正魔几十年来缠斗不休,死伤无数,多少祸事都是正魔之争惹出来的?你们正道中人,又有多少亲朋好友死在魔教手中?她身为正道魁首,想快点结束战争,以魔制魔,以杀止杀,何错之有?萧忘情,你念一念自己的名字,忘情忘情,忘情方能至公,她做到了放下私情,我也愿意成为她手中的一把刀。”


    她转向谢幽客,再一次道:“阿娘,你别听她的。”


    谢幽客也再一次挥了挥手:“我知道,我不是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谢清徵嘴上哦了一声,心中呐喊:“你分明就是!”


    “徵儿,你还是这么乖巧懂事。”萧忘情转向谢清徵,“可你累绛雪身死,累她一身修为尽毁,累她如今骂名无数,人人喊打,还记得当年你最初遇见她时,她是何等光风霁月吗?”


    “我如今的境况,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是她拖累的。死过一回,若还想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那真是很可悲了。”没等萧忘情把话说完,莫绛雪便主动站了出来。


    萧忘情微笑地看着莫绛雪,沉吟不语。


    莫绛雪道:“别想了,我身上没有值得你搬弄是非的地方。”


    只有别人对不起她,何曾有她对不起别人的地方?


    莫绛雪又道:“既然要聊往事,那话归正题,聊一聊我的猜测——最先陷害浮筠的人,最先想要合成结魄灯的人,其实,不是忘情你,不是疏雪,更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一个与瑶光派渊源颇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师尊,可真是一个完美受害者~~~


    第186章


    莫绛雪的声音在百来人的石室内回荡,清清冷冷,不带半点涟漪。


    “和疏雪一样,她有至亲至爱死在那一次的三派围剿中,她想救那个人,她痛恨十方域,也怨天枢宗,巧恰,她也认识天枢宗的浮筠。”


    谢清徵望着莫绛雪,觉得她哪哪都好,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笑。


    谢幽客瞧了一眼谢清徵,见她那副不争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莫绛雪慢条斯理道:“正魔交战时,那人与浮筠结交,私下相会,然后设局引十方域的人废除了浮筠的修为,又引浮筠修炼邪道,致使她遭到反噬,不出十年,便会丧命。”


    “浮筠至多只剩十年的寿命,那人本意是想借天枢宗之手,在十年内合成结魄灯;可孤鸿影前辈与谢宗主当时并不想为浮筠寻找结魄灯续命,只是劝她散去邪功,重修正道。”


    “那人不得不想办法,第二次下手。浮筠那时一直在天枢宗待着,想对她下手,必须逼迫她离开天枢宗,于是,便有了那一次的走火入魔,她当众杀了二十多名修士。”


    说到这里,莫绛雪看向萧忘情。


    谢幽客亦冷冷地盯着萧忘情:“萧忘情,那段时间,你倒是常来天枢宗看她。”


    萧忘情坦然自若:“谢宗主,我与浮筠义结金兰一场,哪怕她堕入邪道,我依然视她为知交,我去天枢宗看她,有什么不对吗?”


    谢幽客负手道:“你很好,好得很,还经常焚香、吹曲,助她凝神静心,压制体内的煞气。”


    这时,莫绛雪回过头,看了一眼谢清徵。


    谢清徵心领神会,站了出来,朝萧忘情微一颔首:“掌门,得罪了。”


    众人警惕地盯着她。


    莫非她要动手逼迫萧盟主?


    果不其然,谢清徵闪身向前,一掌拍向萧忘情的胸口。


    萧忘情蹙眉,忙举拂尘格挡,不料谢清徵只是虚晃一枪,身形晃动,闪到闵鹤身旁,伸手探向闵鹤的腰间。


    闵鹤猝不及防,以为谢清徵又要捉她当人质,没有拔剑,谁料谢清徵并不捉她,只是扯下她腰间的一个事物。


    这一下兔起鹳落,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眨眼间,谢清徵已然纵身退后,回到莫绛雪的身边。


    她张开手,手中垂下一个香囊。


    萧忘情猜到她们接下来想做什么,神色不由凝重几分。


    闵鹤惊道:“师妹,你拿我香囊做什么?”


    她出门在外时,一向习惯随身携带降真香。


    谢清徵道:“师姐,你的降真香应该是从紫霄峰拿的吧?”


    旁人听她们还在那里师姐妹相称,不由齐齐瞪向闵鹤:“你怎地还喊她师妹!”


    闵鹤一下红了脸,不敢再说话了。


    谢清徵恼道:“你们这些老东西真爱多管闲事,我和她师尊有仇,和她又没仇,我乐意当她的师妹,她也乐意当我的师姐,关你们什么事。”


    谢幽客道:“莫吵了,把东西拿过来。”


    “喔。”谢清徵乖乖闭了嘴。


    谢幽客不愿碰别人的东西,她拍了拍掌,两名锦衣修士上前,其中一个手上捧着香炉,接过了谢清徵手中的香囊;另一个,竟是一名乐修。


    那乐修取出一管箫,按到唇边。


    正道修士勃然色变,以为她用乐律扰人心神,忙运转灵力相抗,与此同时,唰唰唰,纷纷亮出了武器。


    石室内,灵光浮动。


    谢幽客从容道:“你们别怕,我要杀你们,可以直接动手,不必用乐曲干扰你们的心神。”


    正道修士:……


    那妖女的张狂气焰一定是从谢幽客身上学来的!


    箫声流转,一段带着异族风情的曲调传入耳中,众人只觉一阵神清气爽、心平气和,于是按兵不动。


    那乐修只吹了一小段便停下。


    谢幽客道:“这首曲子,我听萧忘情吹过,浮筠也听她吹过。想必大家都听得出,此曲并非中原之音。当年萧忘情为裴疏雪寻找断肢重生之法,远赴苗疆求取蛊方,碰巧习得了此曲。”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知,她是碰巧学会的,还是和人做了什么交易,才学会的。”


    比如,为了换取蛊方,答应某个人帮忙陷害谢浮筠……


    一个精通乐律的乐修道:“这段旋律虽然不是中原的曲调,但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害人的邪曲,反而有助于凝神静气。”


    谢幽客并不反驳,只道:“你说得不错。”


    这时,另一个端着香炉的锦衣修士打开闵鹤的香囊,倒出里头的降真香,全部点燃。


    一股醇和浓郁的香味飘出,众人又觉一阵心静神宁。


    有人道:“这不是萧盟主常点的香吗?”


    谢幽客道:“正是,她也给我点过,说是凝神静心用的。”


    但平常不会点这么多,只点一小根,不容易被发觉,眼下,她命人全部点上。


    那名吹箫的锦衣修士,再次吹奏那段带着异族风情的曲调,这回,众人只觉一阵心浮气躁。


    谢清徵身上的煞气本就比寻常人重上许多,当下更是感觉一股戾气直透胸腔。莫绛雪转眼望向她。她回望过去,见师尊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不由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戾气一点点收了回去,低声呢喃道:“我妻子当真绝色。”


    众修士:……


    睁眼时,谢清徵望见众人无语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你们懂什么?要不是见着了她,我早在夔谷时就将你们屠杀殆尽。你们这次若能活下来,回家后最好给我妻子塑个金身供奉起来,日日三跪九拜,叩谢她的救命之恩。”


    莫绛雪目光澄明,看着谢清徵,淡声道:“倒也不必如此。”


    谢幽客抬手止住旋律,也看向谢清徵,眼中带煞,冷冷道:“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谢清徵哼了一声,不敢再大放厥词。谢幽客是真的会大义灭亲,镇压她。


    莫绛雪将话题拉了回来:“如你们所见,降真香和箫曲原本都有凝神静心之效,但两者同时使用,效果便截然相反,可以激发催化一个人的戾气。当年谢浮筠走火入魔,正是因此。”


    石室内的百来人,听莫绛雪抽丝剥茧讲述来龙去脉,又亲眼看到天枢宗的人演示了一遍,他们看了看气定神闲的莫绛雪,又瞧了瞧镇定自若的萧忘情,心中惊疑不定:这些年他们虽没听过萧忘情吹奏什么箫曲,但聚拢在璇玑门时,都闻过萧忘情亲自点的降真香,倘若莫绛雪所说是真,那他们几次三番嗅着降真香,岂非就像是服下了一味慢性毒药?


    众人悄悄地后退了几步,离萧忘情远了一些。


    萧忘情面不改色,温声道:“这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你们要针对我,自然会将戏做全套,香落在了你们的手上,这里又是你们的地盘,你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我们下毒,还不是轻而易举?正如谢宗主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七位祖师的石壁后,开劈了石室和秘境,躲藏了六年。”


    她这话一出,众人均想起:正道曾联手攻伐天枢宗,瓜分了天枢宗的宝器和地盘,害得谢幽客东躲西藏了六年,眼下,谢幽客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将他们关在了天枢宗的结界内,必然是要报仇雪恨的。


    众人定了定神,又上前了几步。


    谢幽客道:“萧忘情,你说这是我们的一面之词,那么,你可以点上你随身携带的降真香,然后当着我们的面吹奏一曲,看看究竟是我们下了毒?还是你的东西,本来就邪门?”


    萧忘情道:“没做过的事,我何须自证?”


    她的声量依旧不高,却似有了一丝被迫无奈的怒意。


    闵鹤站出来维护道:“就算……当真有古怪……可这香和这曲子本来都是凝神静心的,我是乐修,我也难以察觉异常之处,或许,我师尊未必知晓两者共用会相斥……”


    一个掌门人也站了出来:“苍蝇不叮无缝蛋!谢浮筠当年走火入魔,归根到底,还是她结交妖邪,走了邪道,才会遭受反噬。”


    有人附和道:“不错,放着好好的玄门正宗功夫不学,竟学些歪门邪道!”


    “谢宗主,当年你何其深明大义,与谢浮筠割袍断义,率领我们剿灭十方域,如今为何要站在邪魔歪道的那一边?”


    “别痴心妄想她能回头了,她早就不是当年的谢幽客了!”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指责谢浮筠修炼邪道,指责谢幽客不该自甘堕落,与妖邪为伍。


    萧忘情面色稍霁。


    谢浮筠被他们说得愈发茫然。她记不清前尘往事,只隐约知晓,今日的这一切,都是由她引出来的。


    眼见话题又要歪向正邪之辩,谢幽客冷冷地扫视对面那群修士,抬手,结印施法。


    那群修士倏地闭上了嘴,两瓣嘴唇紧紧地黏在了一起,再无法开口攻击。


    被施了禁言咒,众人噤若寒蝉,脸色难看至极。


    石室内一片静默,莫绛雪目光扫过一个个正义凛然的面孔,这才慢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与天枢宗结了仇,你们怕被天枢宗反扑,只想剿灭天枢宗的所有人,还要喊上一些冠冕堂皇的除魔卫道的口号;你们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但今日,你们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正道众修士:……


    这时,有一名弓修举起了弓箭,对准了莫绛雪。


    谢幽客一拍掌,石室的四面八方皆浮现出锦衣修士的身影。


    这些都是天枢宗的影卫,纷纷举起弓,瞄准了那个正道弓修,手中的箭蓄势待发。


    谢幽客道:“谁敢对她动手,我谢幽客必让他死无全尸。想第一个殉道的,尽管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不是说了嘛,桩桩件件的事,看似都与檀鸢无关,可桩桩件件,都有她掺和进来~~~


    我在一边收尾,一边修第30~60章,所以更得慢些啦~~~


    第187章


    那名弓修面色煞白,颤抖着垂下了手。


    天枢宗的影卫也收起弓箭,隐没身形。


    莫绛雪淡然道:“话归正题。浮筠走火入魔,叛出宗门后,与瑶光派渊源颇深的那人,终于有了下手的机会。”


    “那人想在浮筠身上种下一道恶诅,那道恶诅极是阴毒难缠,哪怕中诅者夺舍重生,换了躯壳,也还会转移到新宿主身上;新宿主照样需要去合成结魄灯,方能解除诅咒。”


    “那人依旧不愿亲自动手,因为这种阴毒的恶诅,有反弹的风险,所以,她还是要借人之手。”


    这回,她看向了裴疏雪:“疏雪,是你吗?”


    萧忘情替裴疏雪回答道:“不是!”她温和可亲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绛雪,你们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不要针对她!”


    莫绛雪看了看裴疏雪,又看了看萧忘情,平和道:“忘情,你应该让她自己说。”


    裴疏雪木然地看着萧忘情,咳了两声,虚弱道:“是我做的……”


    “不是,和你无关!”萧忘情替她否认,又质问莫绛雪,“你们把她带走的这段时间,究竟威胁了她什么?要她当众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做过的事!”


    她演起戏来当真是信手拈来,这一下气势十足的质问,旁人都觉她是忍辱负重,自己被构陷无动于衷,眼见挚友也被构陷,方才忍无可忍地为挚友出头。


    谢清徵生怕萧忘情情绪激动起来突然下毒手,忙闪身挡在了莫绛雪身前。


    莫绛雪拉开了她,依旧心平气和:“忘情,这回你说得对,恶诅一事,确实和疏雪无关。”


    这下,不止谢清徵惊讶地望向师尊,谢幽客也狐疑地望向莫绛雪。


    恶诅反弹的副作用确实落在了裴疏雪的身上,裴疏雪这些年也确实是装残废,这些她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怎会和裴疏雪无关?


    莫绛雪解释道:“她身上确有恶诅反弹的副作用,比如,灵力全失,比如,畏寒、畏热、体弱多病,但她应是和我一样,是替人转移了下诅被反弹的副作用,而非真正的下诅者。”


    旁人很难联想到这一点,唯有莫绛雪,曾替谢清徵转移过恶诅,方才会联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一来,疏雪出身玄门正宗,难以接触到邪术恶诅一类的秘术,双腿落下残疾后,她更没有机会四处找寻秘术来,我与疏雪相交一场,疏雪身上的医者仁心,不会有假;三来……”莫绛雪望向谢浮筠,委婉道,“疏雪和浮筠自幼相识,义结金兰,情谊深厚。”


    岂止是深厚,简直是不同寻常,裴疏雪当年对谢浮筠一定有过朦胧的喜欢——


    这一点,连谢宗主都未曾察觉,谢宗主雷厉风行,于感情一事,着实迟钝了些……


    她看向裴疏雪。裴疏雪也看着她,默然不语,眼神复杂,似犹豫,似不忿,又似乞求,求她不要当众揭露真相。


    莫绛雪沉默片刻,不细说这点,只淡声道:“四来,疏雪当年提点我去苗疆寻找缓解恶诅毒素的蛊方,想必,就是在委婉提醒我——苗疆那里为何有缓解恶诅毒性的药方?因为,那里本身就是恶诅的起源地。可惜当年我从苗疆归来,被一些事转移了注意力,没能及时想明白这一点。”


    谢幽客问她:“什么事?”


    莫绛雪沉默不答。


    谢清徵抿了抿唇,想起了风月幻境里的一幕幕,心道:“阿娘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她帮着转移话题:“不是裴副掌门下的恶诅,那就是萧忘情了,裴副掌门是帮萧忘情转移的恶诅副作用吧?萧掌门,眼下你若不敢承认,那这个黑锅可就要让裴副掌门帮你背着了,你舍得吗?”


    萧忘情无奈地笑笑:“徵儿,你师尊不是说了吗?恶诅一事,和苗疆有关,怎能攀扯到我身上来?”


    谢清徵有些讶异,挑明道:“我们几人都知道师尊说的是檀鸢,忘情掌门,你与檀鸢勾结了这么久,竟不帮她掩饰?你们两人合作了这么多年,想来也不总是同心同德啊。为什么不同心同德呢?”


    莫绛雪配合地解释:“因为疏雪身上恶诅的副作用,不一定是自己主动帮忙转移的,而是被檀鸢特意转移到她身上的。”


    唯有这样,裴疏雪这么多年来,才能一直留在萧忘情的身边,这是檀鸢送给萧忘情的“礼物”,如同当年,檀鸢将风月幻境送给谢清徵当“礼物”,不顾她们师徒的意愿,强行撮合她们师徒二人;


    唯有这样,裴疏雪才会共同推动结魄灯的合成;


    也唯有这样,裴疏雪有时才显得与萧忘情不是一条心;萧忘情更是因为这事怨怼檀鸢,不是很愿意替檀鸢掩饰身份——总归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们这几人都心知肚明了,没道理她还要帮檀鸢掩饰,最好一切罪责都能推到檀鸢身上去。


    谢清徵看向裴疏雪,问:“裴副掌门,我的妻子猜得对吗?”


    裴疏雪咳了两声,避而不答,含糊其词道:“你可以不必总把妻子挂在嘴边……”


    “好吧,那我换个称谓。”谢清徵看向莫绛雪,“师尊,你说萧忘情和檀鸢之间,这叫什么呢?”


    莫绛雪配合地道:“因利而聚,因利而散。”


    谢清徵道:“不错,檀鸢想合成结魄灯复活慕凝,萧掌门想当玄门之首;彼此的目标都实现了,就想要一拍两散了。”


    她们师徒俩一唱一和,萧忘情依旧面不改色:“徵儿,说话要讲证据。”


    谢清徵道:“要证据啊,那你把你的首席大弟子水烟喊过来,让水烟揭下面纱给我们看看,她堂堂一个前苗疆圣女,屈尊拜你为师,想必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啊。”


    她明知水烟和萧忘情的师徒身份必然是假,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调侃一下。


    萧忘情道:“我说了,没做过的事,我无须自证清白。”


    谢清徵有些被气到,来回飘了几步,道:“你要我提供证据,我要你把水烟喊来,你又不肯。掌门,这是你第二次不愿意自证清白了。说实话,恶诅是你下的,还是檀鸢下的,没什么区别,反正你们两个都是为了一己私利陷害朋友利用朋友的叛徒!裴副掌门这么多年来,替你承受了一切痛苦,你实在亏欠她太多了!”


    她又看向裴疏雪:“裴副掌门,你看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你愿意替萧忘情揽下一切罪责,甚至,为了保她一命……”


    她不愿在众人面前说裴疏雪下跪求饶一事,斟酌了一下言辞,道:“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一切!”


    “还不如我娘亲呢!我娘亲当年误入歧途,修炼了邪术,至少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就是有私欲,就是不想死,就是想活,她也大大方方与正道决裂,将我掳走,想利用我夺舍重生,承受人人喊打的下场,最后,也因为利用邪术复活了我,害我不能重返轮回,因而心生愧疚,让我亲手杀了她,她自毁元神,魂飞魄散。”


    其实,当年谢浮筠让她亲手杀她,除了愧疚,也是因为要藏一缕残魂在她体内。但这种话,这个时候,咳……可以不必挑明。


    “萧忘情这般懦弱虚伪,做了坏事,还要你为她矫饰罪过。裴副掌门,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啊?”


    萧忘情沉声道:“谢清徵,你若有冤屈,大大方方陈述,不要东攀西扯。”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谢清徵。


    这么多年来,谢清徵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喊自己。


    她“受宠若惊”片刻,故作惊讶道:“你利用我们各自的软肋,威胁对付算计我们,我拿捏一下你的软肋怎么了?你懂得心疼怜惜她,难道当年就不能理解我心疼怜惜我妻……我师尊的心情吗?”


    萧忘情面沉似水:“今日我们正道的人愿意耐心站在这里,听你们申诉冤屈,只不过是因为你们都曾是正道中人,所以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解释的机会,岂料,你们只会东攀西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拿她和谢浮筠比较,大抵是触了她的逆鳞……谢清徵看着她,不甘示弱道:“你这般有恃无恐,只不过是因为,不管今日我们掌握了多少确凿证据,正道的这些修士当年随你攻打天枢宗,就已经站在了谢宗主的对立面,无论真相如何,今日,他们只能与你站在同一条船上,拥护你。”


    谢幽客摩挲着玉扳指,沉吟良久,开口道:“萧忘情,你真是长了一条好舌头,颠倒黑白的功夫,令我大开眼界。”


    分明是她想给萧忘情一个解释的机会,三言两语间,竟成了萧忘情要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谢幽客下定了决心,挥了挥手,让莫绛雪和谢清徵退后:“也罢,不必再解释给他们听了,动手吧,是非成败,由活着的人书写。”


    她的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影卫齐齐现身,将弓箭对准了石室中的正道修士。


    正道那边的修士,没一个敢率先动手的。


    这些年正道自杀自灭,自毁根基,局面一片混乱,正道里的那些清流之士,要么如沐青黛那般,被排挤打压;要么如丹姝一般,选择避世归隐;剩下的修士,大多极易被煽动,正因如此,他们才最容易被萧忘情利用。


    谢幽客唇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最后一次活命机会,向我投诚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枭首示众。”


    百来人的石室内,正道修士惊恐的喘气声,窃窃私语声,惶惶之声,犹豫之声,交杂在一起。


    被谢幽客瓮中捉鳖,原以为必有一场死战;听了莫绛雪和谢清徵的话语,他们对萧忘情已是半信半疑;眼下又听谢幽客说,有活命的机会,正道修士的斗志顿时散了大半;谢幽客那边有那一人一鬼的师徒,谁胜谁负,一目了然,与其等死,不如……


    一位家主从萧忘情身后走了出来,领着自家的两位长老,匆匆奔向谢幽客那边:“谢宗主啊,当年联手攻伐天枢宗,我实在是迫于无奈啊,都是萧盟……萧忘情逼的,我上清派今后愿誓死追随天枢宗!”


    谢清徵朝那家主翻了个白眼。


    可还没等他们三人走到天枢宗方阵那边,萧忘情拂尘一扬,三根极细的银丝飞出,缠绕在那三人的脖颈上。


    顷刻间,三颗人头落地。


    萧忘情微笑道:“与邪魔歪道为伍,临阵叛逃,实在令人不齿,诸位可不要迷失了除魔卫道的本心。”


    这下,蠢蠢欲动的正道修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将心一横:决一死战算了!


    谢清徵掠身上前,直取萧忘情。


    萧忘情挥动拂尘,荡开她的攻势。


    她的掌心燃起业火,正要一掌拍出,脑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她心道不好,忙纵身退后,隐到一众锦衣修士身后,抱住脑袋。


    谢幽客和莫绛雪察觉到她的异常,纷纷纵身而上,拦住萧忘情。


    四面八方皆是兵刃交击声、气劲对轰声,谢清徵蹲在地上,痛得眼眶赤红,胸口戾气横生。


    该死的檀鸢!她的骨灰一定是落到了檀鸢手中,什么时候招魂她不好,偏偏这时候招魂她!


    若这回真将她招过去了,看她不将她锉骨扬灰!


    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她抬眼望向莫绛雪的方向,心中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最后匆匆一瞥,只来得及瞥见莫绛雪惊惶失措的神色。


    她笑了笑,温柔安抚道:“别担心……等我……我会回来的……我先去教训一下那只花蝴蝶……”


    莫绛雪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抓她,试图给她灌输灵力,手掌却径直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虐你们,主cp肯定是he的~~~


    第188章


    意识再度清醒过来时,身体像是被人打碎了,又生硬地重新拼凑起来,难以言喻的疼痛。


    “绛雪,绛雪,绛雪……”谢清徵抱着脑袋坐在地上,一遍遍低唤莫绛雪的名字,心中一片酸软。


    从前,清醒时,只敢喊敬称,从不敢直呼其名;后来,结为了道侣,也还是习惯喊敬称;可现在这种时候,念一念她的名字,身体好像就没那么痛了……


    在镇魔塔里时,也常常一笔一画书写这个名字。看着她的名字,念着她的名字,心里、眼里,全是她,便不会那么难受了,也不会有太重的戾气。


    所有戾气都可以为她消弭,只想给予她无限的温柔……


    谢清徵默念着师尊的名字,忍下身体的疼痛,勉强站起身来,四下打量,这才发现,刚才是坐在一个环形圆阵上。


    猩红色的阵法,以人血画就,透着浓郁的血腥味,符文扭曲狂乱,像是玄门正宗的招魂阵,但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邪气。


    她很确定,这股邪气不是她带来的。


    大抵是被改造过的招魂阵。


    环视四周,一片昏暗,四面并无墙壁,只有水光潋滟。


    四面八方都竖起了水纹状的结界墙,侧耳倾听,能听见水流哗啦啦的声响,这难道是……


    瑶光派湖底的水牢?


    她被招来了瑶光派?


    谢清徵并不担心自己身陷险境,只怕师尊会担心自己,也怕自己离开后,无人保护师尊,有人伤到师尊……


    不,不会的……阿娘和娘亲一定会保护好师尊的……


    她在心中这般自我安慰,接着,抬手,一掌拍向四周的水结界,喝道:“檀鸢!你出来!”


    如石投水一般,她的呼喝声淹没在深水之中。


    她试着传音,传不出去,亦收不到别人给她的传音。


    谢清徵在结界内焦躁地走来走去。


    藏得最深的这人,果然与瑶光派渊源颇深。


    这些年,萧忘情和裴疏雪在明,檀鸢在暗,她们三人联手布局,先借谢幽客之手,剿灭十方域,合成结魄灯,再反过来清算天枢宗,以报天枢宗当年挑起事端,惹来魔教报复,却又没有及时救援之仇。


    谢清徵正心烦意乱,远处忽然有一群流光四溢的灵蝶破水而来,径直穿过了水结界,瞬息之间逼近,掠过她的脖颈。


    她灵活地闪身避开,微微扬手,掌中燃起业火,拍出。


    鲜红的业火正要包裹那团灵蝶,不料,将要靠近蝶群时,火光一暗,片刻之后,业火熄灭了。


    谢清徵愣住。


    寻常的水根本无法浇灭鬼修的业火。


    旋即又反应过来——这是在瑶光派的水牢之中,从前专门关押魔教妖邪的地方,牢中的水,自然会克制鬼修身上的业火。


    寻常鬼修落到此处,怕是修为全失,她还能使出业火来,只是威力大打折


    那群流光四溢的灵蝶逐渐幻化成人形,一如从前,神情戏谑,似笑非笑,眉梢眼角皆是风情。


    谢清徵斜眼瞧着檀鸢,一声不吭,又是一掌拍出。


    阴风掠过面颊,檀鸢与她对击一掌,整个水结界都在震颤。


    谢清徵不断出手,招式又快又狠,檀鸢招架格挡,笑眯眯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找你叙叙旧。”


    水结界颤抖得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谢清徵道:“水烟是你,阿烟是你,昙鸾是你,檀鸢,你究竟有多少个身份?你口中究竟有多少实话!”


    檀鸢双臂被她的掌风震得发麻,诚恳道:“我真心把你们当作我的朋友,这是实话。”


    谢清徵不为所动:“你不是我的朋友,我娘亲也不是你的朋友!谁要和你这种满嘴谎话、两面三刀的人做朋友?我当初就该听绛雪的话,和你保持距离,不给你一丝一毫的同情!”


    檀鸢听了,面上竟流露出一丝伤心之色:“小谢道友,我们也交过心的。你和年轻时的我多像啊,你师尊也和慕凝很像,我见到你们,就像是见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因而总舍不得对你们下死手。”


    “不像,不像!我不像你,我师尊也不像慕凝,谁要和你这种人像?谁要变成你这种恶心又丑陋的人?”


    两面三刀,巧言令色,满嘴谎话,哪有半分年少时赤诚深情的模样?


    谢清徵不断朝檀鸢的脸上、喉咙、心口、腹部招呼:“你招我过来做什么?我没什么交情和你叙的,把我的骨灰还给我!”


    檀鸢全力防御,可很快就落于下风,被谢清徵一掌拍中了胸口,她闷哼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连忙纵身后退,退到水结界外。


    谢清徵下意识想飘过去继续打她,却被四面八方的水结界拦住了步伐。


    檀鸢可以自由出入结界,她不行。


    她往掌中灌入阴力,试图破除结界。


    一面破结界,一面质问檀鸢:“慕凝呢?应该被你用结魄灯复活了吧?”


    檀鸢抬手擦去唇边的血,站在水结界的三步之外:“不是说了吗?得道飞升了。”


    “谁还会再信你的鬼话?”


    檀鸢笑道:“我们两个谁才是鬼啊?”


    谢清徵恼怒道:“我是被谁害成了鬼啊?”


    “也不算是我害的吧?那不都是晏伶看你们不顺眼……本来我只想利用你们把晏伶打回成玉衡鼎的原形,谁知道你死了不能再复生……我还想着等合成结魄灯后,把你救了,顺便把你师尊身上的恶诅除了,还清孽障。”


    “你混入了十方域,你自己怎么不去对付晏伶?”


    檀鸢摊手道:“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就不用让谢幽客帮我合结魄灯了。”


    她年少时不肯好好修炼,学的尽是一些花里胡哨的蛊术,到了中原后,深陷情网,于修炼一事更不上心,后来,为了复活慕凝,她才肯好好修炼。


    但到底无法正面对抗晏伶,只能留在晏伶的身边,伺机行动。


    谢清徵又想到了沐青黛和云猗姒梨,警惕地问:“她们三个呢?”


    不会遭了檀鸢的毒手吧?


    檀鸢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人,她们三还在我的地盘上,我好吃好喝招待着呢。”


    谢清徵道:“恶诅是你下的,还是萧忘情下的?”


    檀鸢道:“你不是说不重要吗?”


    谢清徵道:“你能听到我们在石室内的对话?”


    檀鸢笑盈盈道:“我有纸人藏在正道修士的身上,所以才能趁乱招魂你啊。”


    谢清徵狐疑道:“你一个人招魂的我?”


    檀鸢道:“那我可没那么厉害,有萧忘情的心腹帮忙,还有我十方域的属下帮忙,加上这个招魂阵。我们尝试了好几回,上一回在苗疆,险些就要成功了,但还是差了点火候,我一个精通阵法的心腹改良了一下这个招魂阵,这才成功把你招来。话说,你们是怎么发现恶诅和我有关的?”


    谢清徵道:“我的两位养母来过苗疆,她们来了苗疆不去找你,必是对你起了疑心,所以我们师徒也不信任你。有一天,我试探你,问你‘谢浮筠身上的那道恶诅会是萧忘情下的吗,她害死谢浮筠,好让谢幽客收集七大灵器,合成结魄灯’,你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啊,萧忘情学会了虞无涯的化元掌,还会炼毒尸,那她会什么上古禁咒也不奇怪’”


    檀鸢点点头:“哦,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


    谢清徵道:“连我自己都是恢复记忆后,才知晓那道恶诅原本是种在谢浮筠身上的,这件事,我只和谢宗主说过,你这几年,连谢宗主的面都没见到,又是如何知晓的?”


    檀鸢继续点头:“是我大意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谢浮筠身上带着恶诅,按理,她只知莫绛雪身上带有恶诅,甚至没有人同她说,莫绛雪身上的恶诅是从谢清徵那里转移过来的。


    谢浮筠身中恶诅一事,除了她们几人,不就只有下咒人知晓内情?


    仔细想想,从谢浮筠身死,到她们师徒身死,桩桩件件的事情,她都有参与进去,其实,早该怀疑她的,只不过,她那荒诞不堪风流成性的德行,除了说出去名声不太好听之外,实在是很容易令人放下戒备啊。


    人人提到她,都会被她的风流韵事吸引目光,而不会细究她身上的异常之处。


    何况,她还是总是利用萧忘情转移她们师徒的视线。


    她很好地瞒过了所有人——除了莫绛雪。


    当年,莫绛雪便不喜她,处处疑她,还问她,慕凝当真转世飞升了吗?


    莫绛雪死而复生后的苗疆之行,绝对是带着试探目的。


    檀鸢道:“诶,反正你这次来苗疆,也不像上回那般信任我了,我们到底是回不去了。”


    “你别在我面前假惺惺,你又不是第一次陷害我了!”谢清徵将话题绕了回去,冷道,“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我要是再信你,就是傻子。你现在遮遮掩掩还有什么意义?是你下的恶诅就承认,别总推到萧忘情身上。虽然萧忘情也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你师尊猜得八九不离十,是我故意引浮筠修炼邪道的,也是我用断肢再生的蛊方和萧忘情做交易,让萧忘情想办法逼浮筠离开天枢宗,我再以劝浮筠加入十方域的理由,接近浮筠,和萧忘情配合,将恶诅种在浮筠身上,之后,我再将恶诅反弹的副作用,转移到裴疏雪身上。”


    檀鸢说得坦然,谢清徵却听得额角青筋跳起。


    檀鸢继续道:“不这样做,萧忘情可不会老老实实地配合我合成结魄灯,不这样做,裴疏雪绝对会找谢幽客告密。只有利益一致,才能一块做事,不是吗?好比说,后面我们利益不一致了,矛盾就多了。”


    谢清徵冷笑:“所以,我们去苗疆之前,你引我们几个去探寻萧忘情的过往,好将我们的视线都转到萧忘情身上去,这招数,你当年也用过一回,清嘉镇佛像上的字迹,是你留下的,对不对?”


    檀鸢颔首道:“不错,我要藏在暗处做事,总要有个人替我站在明处,去转移你师尊的注意力。你师尊心眼太多了,若不是她的性子和慕凝有几分相似,我早就将她……诶……不说这个了……”


    谢清徵听得怒火中烧:“檀鸢,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檀鸢笑道:“不巧,我已经先将你碎尸了,你的骨灰在我手上,我若将你挫骨扬灰,你师尊可就再也见不到你啦。对了,今日是你们师徒拜堂成亲的大喜日子,恭喜恭喜。”


    谢清徵厌恶地捂了一下耳朵,不想听她的恭喜。


    檀鸢笑了笑,不以为意,接着道:“毒尸最开始确实不是萧忘情炼的,是我无意间炼出来的。当年,慕凝死了,我用苗疆的赶尸术,将她的三魂七魄封在了体内。其实我最开始也没想要合成结魄灯的,我是先去了十方域,想用玉衡鼎炼出能让阿凝起死回生的药来,结果失败了,炼出了一批毒尸。魔教的人觉得那些毒尸好用,就拿去对付正道了。”


    谢清徵忍下心中的厌恶,开口问:“温家村的尸毒呢,也是你投放的?”


    檀鸢歪了歪头:“那算是我和萧忘情一起犯的业障吧。炼药失败后,我算计了浮筠,对浮筠下了恶诅,我一直在暗中关注她,想看看她什么时候告诉谢幽客这件事,结果她一直自己扛着,谁都不说。”


    “我一边关注她,一边继续用玉衡鼎炼药。有一天,玉衡鼎化成人形逃回中原去了。我打探到她在一个村子里,就让萧忘情去那边捉她。”


    “结果萧忘情那个不争气的,为了哄裴疏雪开心,让裴疏雪炼出尸毒的解药,居然和玉衡鼎合作。她从晏伶手上拿到了尸毒的配方,还学会了化元掌……诶,真是……不知道让人说她什么好。你说,要是当年她就捉了玉衡鼎,后面就没那么多事了,你们师徒也不至于在业火城前双双身死……”


    “我看啊,她当年未必急着合成结魄灯,好像巴不得裴疏雪病秧秧的,好由她继续照顾……”


    “温家村那回也是,我原本想去大牢里捞些死囚犯试验我炼出来的药,萧忘情那厮和姓温的有仇,就指引我去温家村。谁知,在温家村又碰上了浮筠。”


    谢清徵恼怒道:“你到现在都还想把责任推给萧忘情!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


    檀鸢道:“这你可含血喷人了,你在我的迷梦蛊里又不是没亲眼见过。一切都是孤鸿影惹出来的,当年要不是她命令瑶光派的人将魔教人的尸体倒挂在林中侮辱,魔教就不会疯狂报复瑶光派,我的阿凝也不会死。说到底,天枢宗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凭什么我们三派经历了灭顶之灾,天枢宗还能继续当它的玄门第一宗!”


    想到慕凝的死,她带笑的面容蓦地扭曲了几分,越说越激动。


    “我偏要把天枢宗从玄门第一宗的位置上拉下来,你们姓谢的,都要为我所用!这是你们欠我们的!”


    “啵”的一声,水结界破开,寒光闪过,谢清徵拔出参商剑,一剑击穿檀鸢的肩膀:“你要报复天枢宗,报复我们姓谢的,何必牵连无辜?温家村的人何错之有,我师尊何错之有,那些被你们毒害的百姓,何错之有?”


    檀鸢捂着肩膀退后,笑道:“何必这么生气?要达成目的,小小杀戮,在所难免。我让你们师徒患难见真情,多好,你们师徒虽然历经生生死死,终归都还在这世上,终归还能在一起,可比我好多啦,慕凝宁愿死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她的话音刚落,脖颈处便传来一阵锐利的疼痛,一根极细的红色琴弦缠绕上她的脖颈,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檀鸢,把她的骨灰交出来。”


    莫绛雪面色冷峻,站在她的身后,抱着九霄琴,琴上只余六根弦。


    作者有话要说:


    天空一声巨响,师尊闪亮登场~~~


    第189章


    琴弦缠绕在檀鸢的脖颈上,喉咙处已经渗出了血丝。


    檀鸢的脸色隐隐泛白,看见莫绛雪来,她笑了一笑,艰难地道:“骨灰不在我的身上……但我一死……我的手下立刻就会把她的骨灰扬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像是苍老了二十岁。


    莫绛雪死死盯着她。


    她嘶哑着嗓音,继续威胁:“我不怕死,我死了还能变鬼……你徒弟的骨灰要是没了……咳咳……可就彻底魂飞魄散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颈项间的琴弦越缠越紧,檀鸢忽地扬起脖颈,眼中爆满了血丝。


    需禁言术,她彻底说不出话来。


    谢清徵见了莫绛雪,满面欣喜,也不管什么魂飞魄散,掐着避水诀,飘到莫绛雪身边:“师尊,你来得好快啊!”


    她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想和师尊分开。


    莫绛雪凝视着谢清徵,冰冷的神色柔和了几分,轻声道:“秘境那边有传送阵,我感应到你在瑶光派,就先传过来了。”她一手牵过谢清徵,一手拎着檀鸢的后领,御剑从湖中出来,将檀鸢丢到了瑶光派荒废的大殿中。


    谢幽客剿灭十方域后,担心今后还会出现救援不及时的情况,命人在天枢宗和其余六派之间建一道隐秘的传送阵,哪知刚建完瑶光派的,她便走火入魔了,迫不得已,远走避祸,不久后,璇玑门也率众围剿了天枢宗。


    谢清徵身上滴水不沾,她一面施法替莫绛雪烘干身子,一面问:“阿娘她们怎么样了?”


    莫绛雪看着她,道:“还在对战萧忘情。”


    殿里十方域的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俱被莫绛雪的琴音震碎了骨骼。


    谢清徵忍着身体的剧痛,故作自然地开口道:“那我们立刻传送回去!还要传音给沐长老,她说过,萧忘情要交给她杀……第一批毒尸是檀鸢炼出来的,第二批行尸确实出自萧忘情之手。沐家与萧忘情有不共戴天之仇,纵使我们几人不杀萧忘情,沐长老也要亲手杀了她。至于,这只花蝴蝶……”


    她看向地上的檀鸢:“恶诅一事由她而起,交给我娘亲处理吧……”


    她正说着话,莫绛雪猛地伸出手,抓住她的双肩,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


    两滴血滴到了地上。


    谢清徵感受到了鼻间的湿润,抬手一抹,手上瞬间多了一抹鲜红。


    不仅是鼻腔,口中、眼中、耳中,都在出血。


    谢清徵道:“我没事……没事,师尊,别、别看我……不许看我!”


    七窍流血的鬼……难看死了!别看别看!


    她背过身去,手足无措,慌乱地抬起手背,擦拭脸颊,她害怕让师尊看见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好,我不看……你调息一下……”莫绛雪定了定心神,与她背对背,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转身,扫向地上的檀鸢,目光中燃着怒火。


    “檀鸢,她的骨灰到底在哪儿?”


    檀鸢躺在地上,捂住脖颈,面上带笑,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她的脖颈已经被鲜血染红,衣襟上亦是一片鲜红。


    她说不出话来。


    莫绛雪抬手,收了她脖颈上的琴弦。


    脖颈的锐痛消失,檀鸢剧烈地咳着,她坐起来,施法为自己疗伤,依旧不搭理莫绛雪。


    谢清徵同样盘膝坐下,调息,止住七窍的血,压制体内的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还是疼得这么厉害,四分裂的疼痛,檀鸢一定对她的骨灰做了什么手脚……


    她怕莫绛雪担心,疼痛感压下些许后,便站了起来,重新幻化成齐整的模样。


    莫绛雪转回身看着谢清徵,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像是生怕她再一次消失在眼前。


    谢清徵脸上绽开一个笑,反过来安慰道:“师尊,我无妨,只是一些小伤,别担心。”


    重逢之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莫绛雪看向她时,她的眼中都是带笑的。


    莫绛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眼底像是有水波在晃动:“这次便算了,以后不可以背过身,躲我,不让我看。”


    谢清徵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檀鸢在旁听了,嘴角抽了抽,咳了两声,道:“你们总这样旁若无人地腻歪,难怪人人喊打。”


    她止住了脖颈上的血,嗓音也渐渐恢复过来。


    温存被打断,谢清徵觑着檀鸢,心道:“这只花蝴蝶不畏死……她就是想报复,报复十方域,报复正道,报复天枢宗。她的修为虽不如我们师徒联手强劲,但我的骨灰在她手上,她若不肯交出来,还真不知要怎么对付她才好……”


    心中想了很多,谢清徵嘴上反唇相讥:“你在我眼里已经不算是人了。”


    檀鸢没有说话,继续调息治疗脖颈的伤。


    莫绛雪抱着琴,目光冷淡地盯着檀鸢。


    檀鸢提醒道:“云韶君,再对我下手的话,你的好徒儿就不只是七窍流血这么简单了,后退十步,你们师徒俩离我远一些。”


    莫绛雪看了一眼谢清徵,拉着谢清徵,依言后退十步。


    她心中虽焦急,但遇事向来习惯冷静以对,当下谢清徵在她身侧,她也不急着对付檀鸢。


    谢清徵变回了鬼火的形态,想让自己的灵体好受一些。


    她一面在大殿内飘来飘去,一面骂檀鸢:“你真不识好歹,自己把我招过来,我到你面前了,你又要我离你远一些,真难伺候!”


    檀鸢看着那簇鲜红色的鬼火,笑道:“我招你过来,可不是想要你杀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顺便帮萧忘情一把,我虽然不待见她,但她好歹也算我的同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你们杀了不是。”


    谢清徵道:“得了吧,这话我年轻时还会信!你招我过来,无非是听见我师尊揭露了你,你再也装下去了,我们和萧忘情算完账,必然会去找你,所以你干脆先下手为强。”


    檀鸢点头承认:“不错。要是你师尊不多嘴提我,以萧忘情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供出我。”


    莫绛雪斜眼看她,并不言语。


    这点谢清徵倒是有些不理解,下意识问了句:“为何?你几次三番利用她转移视线,让她背黑锅,她都讨厌死你了,我听她言语间也没怎么帮你掩饰啊。”


    檀鸢道:“诶,你也不看看,我和她多少年的交情了……温家村之后,我以‘水烟’的身份留在她身边,帮她一步步从一个小掌门,坐到玄门之首的位置上。虽然我俩看彼此都不太顺眼,但怎么说呢,这个世上,她最了解我,我最了解她。”


    谢清徵冷笑道:“好啊,你俩一块作恶多端,还做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檀鸢仰头哈哈一笑:“我和她怎么说也算半个知己。你不知道,她喜欢裴疏雪喜欢好多年了,一直没敢和人说,我察觉出来了,还调笑过她,她闲着没事时,也会同我聊几句苦闷话。裴疏雪肯定也察觉出来了。”


    “哦,那她俩在一起没啊?”


    “没呢,这些年,萧忘情一直以为裴疏雪喜欢浮筠,其实不是,裴疏雪喜欢的人是萧忘情。诶……”檀鸢说着说着,幽幽叹了一声气,脸上竟流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


    谢清徵和莫绛雪对望了一眼,这些,她们也是今日才猜到。


    师徒二人静静对视,并不言语,过了一会儿,眼中却又都流露出一丝默契的笑意。


    上一辈人的私情与纠葛,原本不该打探的,但心中实在好奇……


    谢清徵忍不住问道:“诶,那她俩没挑明心意,怎么还……还结契了?”


    结契双修之后,彼此的灵力交融,因此萧忘情能很快找到裴疏雪的位置。


    檀鸢又幽幽叹了一声气:“那还不是靠我操心。我早就察觉到了。裴疏雪原本可能是喜欢浮筠的吧,但她双腿残废后,一直是萧忘情在她身边,照顾她,安慰她,陪伴她,为她四处奔波,寻找断肢再生的药,为她试药,白了头发,也为了她,答应与我合作,设计陷害浮筠——哦,也不全是为了她,萧忘情也想摆脱孤鸿影的控制。”


    “反正我看得出来,裴疏雪后来是喜欢萧忘情的,对浮筠只是愧疚。但她也恨萧忘情和我勾结,害了浮筠。浮筠死的最初几年,裴疏雪一直不太愿意搭理萧忘情,两人见面,她对萧忘情不是打就是骂,有一次还当着我的面,用茶盅砸破了萧忘情的脑袋;两人私底下不知道吵过多少回,但是吧,怕谢幽客察觉异常,她们在人前又要装作姐妹情深的模样哈哈哈哈哈,特别是为了骗你们师徒俩帮忙收集灵器,还要被迫合作。”


    檀鸢的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容,笑得眼里几乎泛起了泪花。


    “我最初当真以为她是想治愈恶诅反弹,才想和我们一块推动合成结魄灯的,后面发现,她一直是把恶诅反弹当作是自己背信弃义的惩罚,默默忍受着,浮筠一日不复活,她就一日不出璇玑门,把自己关在紫霄峰,几乎不出山。”


    “她恨萧忘情害了人,恨天枢宗当年挑起事端,恨我将恶诅反弹的效果转移到她身上,也爱萧忘情,爱到舍不得萧忘情去死,舍不得去揭露真相。诶,反正我是没见过她那么拧巴的人,爱又爱得不痛快,恨也恨得不彻底;我要是她,要么就痛痛快快和萧忘情在一起;要么就去找谢幽客揭露事情真相,灭了萧忘情。”


    谢清徵问:“所以,你是怎么操心的?该不会就像当初‘操心’我和我师尊那样吧?”


    檀鸢又是哈哈一笑:“你猜对了。前些日子,她们不知道又因为什么吵架了,谁也没搭理谁,我就请她们两个喝酒,和她们说有要事相商,把她俩灌醉了,锁一个屋去了,第二天萧忘情出来,脸上、脖子上全是红痕,裴疏雪倒是没事人一样。我笑着问萧忘情,‘是不是被欺负了’,萧忘情没理我,挥着拂尘和我打了一架。”


    谢清徵和莫绛雪又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年的“璇玑双姝”,名头何其响亮,修真界谁不称赞一句,萧忘情有情有义,裴疏雪坚韧不拔,谁承想,背后的关系,如此复杂。


    身体的疼痛感缓解不少,谢清徵重新幻化成人形,看了看四周,忽然想起,这个地方就是当年檀鸢拜慕凝为师的大殿,她又一次问檀鸢:“喂,你怎么一直在说别人啊,慕凝呢?你没将她复活过来吗?”


    这话问出口,檀鸢沉默了许久,方才道:“活过来了……”


    “那她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檀鸢看着谢清徵,扯开嘴角,自嘲般笑了笑,避而不答,只道:“拿到结魄灯后,我第一时间就复活了她……她活了过来,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开心啊;我让萧忘情好好看着你师尊的肉身,我还想把你放出镇魔塔,想找到浮筠,和你们说一声对不起……我想让所有人都团圆,我想结束一切业障;慕凝活过来的时候,我就原谅了你们所有人……我一点也不恨你们了……”


    “喂喂喂,什么叫‘原谅我们所有人’?是求我们所有人原谅你吧?”


    檀鸢笑道:“无所谓了……怎么说都可以……反正你们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不会原谅我的……”


    莫绛雪冷道:“你害了这么多人,还想要原谅?”


    檀鸢调息完毕,站起身来,无奈地笑笑:“没办法啊,谁让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两面三刀,背信弃义,坏事做尽,机关算尽,还想要我的朋友们体谅一下我的苦衷。”


    “呵。”谢清徵被她气笑。


    “你们别那么生气……我和阿凝两情相悦,我喜欢她,她亦喜欢我,我们和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浮筠只剩下一缕残魂,谢幽客不惜得罪北斗七宗也要合成结魄灯一样;就像你师尊身中恶诅,你不遗余力要收集七大灵器一样;我也只是想要我的心上人活转过来,和从前一样,怜我,爱我,陪伴我……”


    莫绛雪负手而立,摇了摇头,平静道:“你要真像你说的那般爱慕凝,这些年,又怎会游戏花丛?慕凝为了守护正道而死,守护同门而死,而你,毁了她想守护的一切,你早就不爱她了。”


    檀鸢被种了忘情蛊,根本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她的心里只剩执念与仇恨,复活慕凝的执念,报复所有人的仇恨。


    真是,可怜,可悲,又可恨。


    檀鸢转眼看向莫绛雪,神色蓦然地冷了下来:“早知如此,还是不要让你醒来得好……尽说一些我不爱听的话……”


    她的话音刚落,谢清徵身体忽然又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谢清徵蹲下身,眉头紧蹙,死死咬牙,忍住痛苦的呻吟声。


    下一刻,她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檀鸢身上撞去,檀鸢一把掐住她的脖颈,看向莫绛雪,笑着道:“她有一半骨灰在我身上,我随时可以控制她,你怎么敢对我这么说话的?”


    莫绛雪闻言,脸色煞白,整个人看上去还算镇定,可负在身后的手,却颤抖个不停,她猛盯着檀鸢,眼里翻涌着恨意与怒意,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的喉咙里涌起了一股血腥味,唇边也溢出了鲜血,她开口道:“别这样对她,你别这样对她,你对付我就好了……”


    “要对付你,最好的方式不就是对付她吗?这点所有人都知道。对了……”檀鸢笑着提醒道,笑意有几分狰狞,“云韶君,可千万要克制心绪啊,你所修之道,虽然厉害,但情绪起伏过大,是会遭受反噬的吧?”


    谢清徵抓住檀鸢的胳膊,十指指甲寸寸生长,她大叫起来,叫的是:“我没事!师尊!我没事!我一点也不痛!”


    檀鸢掐着她,笑道:“怎么会不痛呢?骨灰分离,你化形的躯体就会承受四分裂的疼痛。真的不痛吗?”


    谢清徵叫道:“不痛!不痛!我不痛!”


    她早已习惯了忍耐疼痛,承受七七四十九道雷劫的时候,亲眼看着至爱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没有什么疼痛,能比得过那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早就习惯了!


    她不痛!一点也不痛!


    她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十指指甲迅速插入檀鸢胳膊中,与此同时,一脚用力踹向檀鸢,硬生生撕扯下了那条血淋淋的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鞠躬):给大家表演一个猛鬼撕人的绝活~~~


    第190章


    被一脚踹了开来,又被活生生撕下一条胳膊,檀鸢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狠狠咬了咬唇,几乎咬出一个血印,似乎在强忍疼痛,片刻之后,竟像个没事人一般,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亦不怕痛,当年,迷障林中,她接受叛教刑罚,千万条毒蛇噬咬她的身体,身体仿佛被一寸寸撕裂,她在心中想着慕凝,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痛苦。


    她望向不远处的那对师徒。


    谢清徵丢开那条鲜血淋漓的胳膊,退回到莫绛雪的身边,一人一鬼贴到一块。


    她收了尖锐的指甲,敛去狂暴时目眦欲裂的狰狞,捧着莫绛雪的脸,小心翼翼擦去莫绛雪唇边的血,见莫绛雪眼角微微泛红,颤着声安慰道:“我……没事,我没事的……鬼的痛感很低的,你别怕,别担心……我现在可以保护自己了……”


    她会保护好自己的,不会再像上回那样,消失在师尊的面前,害得师尊方寸大乱。


    莫绛雪的额头和脖颈都沁出了一层冷汗,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翻涌的波澜,没有说话,伸出手,将谢清徵揽入自己怀中,紧紧抱住。


    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檀鸢,她们只是紧紧相拥。


    檀鸢瞧着她们师徒抱在一起,又瞧了瞧自己肩头血流如注的伤口,哧笑了一声。


    她撇了撇嘴,撤去了控制的力道,转开目光,望向自己那条断裂的胳膊。


    那只胳膊被随意丢地上,鲜血淋漓。


    檀鸢抬起完好的左手,勾了勾手指,下一刻,那条胳膊飞回到她的左手上。


    她抓着那条胳膊,将它安回到撕裂之处,活动了几下,身体旋即破碎成千只灵蝶,流光四溢的蝶群在大殿内飞舞了几圈,再度凝聚成一团,幻化成人形后,又是一副肢体健全的模样。


    她已修炼到人蛊合一的境界,断胳膊断腿都算不得什么,只要别断脑袋就好。


    檀鸢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被琴弦紧勒的刺痛感犹在颈项上。


    她望向莫绛雪。


    莫绛雪亦面无表情地望向了檀鸢,眼神冰冷,眼中恨意入骨。


    “呵。”难得见她被激出这般浓烈的情绪,檀鸢笑了一声,再度坐下调息,意味深长道,“难怪晏伶要你手沾鲜血、破你道行,看一个素日里高高在上行止如水的人,忽然之间方寸大乱,实在有趣。”


    谢清徵从莫绛雪怀里出来,凝视着檀鸢:“你想尝尝晏伶那样的死法吗?”


    千刀万剐的滋味。


    檀鸢从容道:“别忘了,你的骨灰一半在我身上,一半在我手下那里,我相信你们师徒可以联手杀了我,但我也说过,我若死了,我的手下立刻会将你挫骨扬灰。”


    莫绛雪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无波无澜,冷静道:“檀鸢,直接说你的目的。”


    檀鸢将谢清徵招魂过来,绝不可能只是叙旧。


    檀鸢缄默不语,似是在倾听什么动静,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云韶君,封住你自己的灵力。”


    莫绛雪依言照做,往身上点了两个穴道,封了灵力,九霄琴和流霜箫的灵光霎时黯淡下来。


    谢清徵瞥了一眼莫绛雪,将手按在剑柄上:“檀鸢,你若敢伤她,我就是魂飞魄散,也要将你千刀万剐!”


    檀鸢又嗤笑了一声,道:“我信,一个宁愿献祭自己性命也要复仇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虽然性情不太一样,但我们本质上就是同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不是谢幽客及时镇压了你,小谢道友,你犯下的杀孽,可不会比我少。”


    谢清徵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你放心好了,我让她封灵力,只是防她和谁传音报信,并不会害她,我也不会害你。”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忘情快输了,你去传音给谢幽客,让她手下留情,把萧忘情和裴疏雪交给我,以此来交换你的骨灰,今夜之后,我们三人会远赴海外,从此不再回中原。”


    谢清徵瞧着檀鸢,好一会儿没说话。


    檀鸢挑眉道:“怎么?你以为只有你们几个才讲义气吗?”


    善和恶可以并存,好和坏可以并存,机关算尽和惺惺相惜,也可以并存。


    谢清徵摇了摇头:“我只是替我娘亲觉得不公,你可以大费周章地救这两位‘朋友’,当年却要千方百计地害她。”


    檀鸢涩声道:“我是害了她,可我后来也千方百计地想要救她,若非万不得已,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选择利用你们。”


    谢清徵想到了慕凝,脱口而出,又问:“慕凝呢,你怎么不说带她?她还活着吗?”


    檀鸢道:“我自然也会带上她。”


    谢清徵问:“她到底怎么了?”


    “你的好奇心还是这么重,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你为了她把修真界掀翻了天,我还不能好奇一下?”


    檀鸢顾左右而言它:“坏事也不只是我一个人干的吧,萧忘情,裴疏雪,她们两个都有出谋划策。尤其是萧忘情,为了当上这个盟主,可费了不少心思。”


    “你这人也矛盾,一边要捞她们两个,一边又说她们的坏话。”


    檀鸢笑了笑:“这算什么?她们两个在背地里指不定也说了我多少坏话呢,嘴上过过瘾而已,又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情,你还是快传音给谢幽客吧。”


    谢清徵亦顾左右而言它:“你逃到了海外,仙教怎么办?你是一点也不担心连累家人啊。”


    “冤有头债有主,我早已脱离了教派,她们最多是知情隐瞒,你们还能杀了她们不成?”檀鸢太了解她们几个了,一个个都不是滥杀之人,因而她有恃无恐。


    谢清徵道:“私人恩怨我就不提了,你和萧忘情策划了这么多事,毒尸、温家村、围剿天枢宗、浩然阁,还有那些行尸走肉,谢宗主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追究,就这么放你走?说不定,她宁愿舍弃我,也要除了你们。”


    檀鸢道:“前两件事我不否认,后面几件光靠我们两个人可干不成,正道那些人……算了,不说这些,你别拖延时间了,你只需告诉谢幽客,我要和她交换就好;她愿不愿意,是她的事。反正她若不愿,你就等着魂飞魄散。”说到这里,她瞧了一眼莫绛雪,“好好的大喜日子,别成了你们的忌日。”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一道惊雷,接着,几道闪电划过夜空。


    谢清徵抱着手臂,道:“你听听,老天都听不下去了,要降天雷劈死你呢。”


    “劈死我也算解脱。”檀鸢不和她斗嘴,调息完毕,站了起来,点亮殿内的灯,挨个搀扶起那些奄奄一息的手下,为她们疗伤。


    不一会儿,外头便下起了雨。


    谢清徵传音给谢幽客,一阵交谈之后,同檀鸢道:“她让你等一等,她亲自捉了人,送过来。”


    檀鸢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她会同意。她也算是个人物,若不是她留有后手,就凭你们几个,我还不放在眼里。”


    谢清徵轻声道:“是啊,可你把我耍得团团转,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我曾经真心实意地怜惜你,心疼你和慕凝的过往,谢浮筠也是。你只是比我们更卑鄙。”


    说完,她不去看檀鸢的表情,她听见雨水打在扁舟上的声音,飘到大殿门口,瞧了一眼,只见外面的天,乌云滚滚,如墨汁一般,湖泊之上,停着数叶扁舟,雨水四溅,如白珠碎石。


    极目远眺,湖中满是芦苇菱叶。


    谢清徵出神地瞧了一会儿,撑开莫绛雪送她的那把红伞,冲进雨中,飞到湖面上,采摘红菱。


    莫绛雪背着琴,不动声色地站在大殿门口,等谢清徵回来,风雨将她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她的目光落在谢清徵身上,一派柔和静谧。


    檀鸢替那些手下疗完伤,站了起来,懒懒散散地倚在大殿的柱子上,目光落到湖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清徵采摘了一大把红菱,清洗干净后,飘回来,不客气地朝檀鸢道:“喂,你重新种了红菱啊?你把瑶光派布置得和当年一样。”


    檀鸢没吭声。


    谢清徵道:“怎么?成了你的阶下囚,我还不能吃一点你种的红菱吗?”


    檀鸢抱着手臂,道:“吃吧,以后我不在这里了,你想怎么吃都可以。”


    莫绛雪早已熟练地点上了三根香。


    师徒二人席地而坐,谢清徵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白布铺在地上,将红菱放了上去:“当年在那只花蝴蝶编织的梦境里,我就想着,等来了姑苏,来了瑶光派,我一定要采些红菱给你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实现这个愿望。”


    莫绛雪道:“难为你记了那么多年。”


    谢清徵笑道:“也是突然想起的……新婚之夜,没有交杯酒,吃点红菱也不错……喏,你尝一尝。”


    她将一个剥好的红菱送到莫绛雪唇边,莫绛雪也为她剥好了一个。


    一旁的檀鸢见了,又转开了视线,悠悠道:“也不怕我给你们下毒。”


    谢清徵道:“你最好能毒死我们。”


    上一刻她们还像仇人一样厮杀,下一刻又像朋友那般聊了起来。


    问她慕凝去哪儿,怎么样了,她一直避而不答;不提慕凝的死,不嘲讽她不爱慕凝了,她就还可以客客气气地同她们聊聊天。


    谢清徵原本对她恨之入骨,可看到这些红菱,想起少年时的檀鸢,那抹恨意一时又难以发作。何况,现在受制于人,确实发作不了。


    便继续心安理得剥红菱给莫绛雪吃、给自己吃。


    吃着吃着,谢清徵忽然又问檀鸢:“后悔吗?”


    檀鸢正出神地望着湖面,闻言,应了声:“什么?”


    谢清徵道:“后悔认识慕凝吗?”


    因为她,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因为她,数十年来,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飘零各地,机关算尽,死生师友。


    檀鸢转过身来,看着她们师徒俩,淡淡地道:“没什么可后悔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谢清徵一面剥红菱,一面想起,当年檀鸢将重伤的慕凝背起,惊惶失措要去找大夫的模样。


    “本来我们可以不必这样的。”谢清徵轻声道。


    她们有相似的情感经历,她以为,她们可以互相理解,成为真正的朋友。


    “如果当年我在,我会为帮你们合结魄灯,你不必陷害浮筠,直接和浮筠说,浮筠也一定会帮忙。”


    檀鸢笑道:“你帮不了我,浮筠也帮不了我,有能力这么做的人,不会主动帮我。”顿了顿,她又敛了笑,谨慎地道,“你现在也变滑头了,故意同我聊天,好转移我的注意力,诶,谢幽客怎么还不来?你们拖延时间想做什么?”


    谢清徵还未回答,这时,莫绛雪忽然开口道:“檀鸢,你复活了慕凝之后,慕凝是不是接受不了你做的那些事,又自杀了?你带她去海外,是还想继续找复活她的方法么?”


    大殿外雷雨交加,几道闪电划过夜空。


    檀鸢死死盯着莫绛雪,目光森冷,闪电将她的脸映得一片惨白,令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聪明人有时也很惹人讨厌,你还是不要开口说话比较好。”


    她抬起了手,谢清徵立即起身挡在莫绛雪面前,岂料,檀鸢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便有一把金光四溢的长剑竖在了谢清徵的身前。


    谢清徵抬起头,看见那道手持金弓的锦衣身影,欣喜道:“阿娘,总算有一次你没来晚!”


    谢幽客立于风雨之中,原本满眼担忧,还未开口,见她们师徒俩身体紧紧贴在一块,刹那间,满面怒容,一挥手,拍出一道掌风,将她们两个拍散了些。


    “你俩别给我挨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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