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有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她听见师尊的低声呢喃:
“好……我教你……”
那声音温柔至极,仿佛带着一丝微醺的醉意,又仿佛是一缕轻烟,缭绕在她的耳畔,久久不散。
她的手被一抹温软捉住。
那抹温软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握住,牵引着她,缓缓游走。
宛如昔年在缥缈峰上,手把手教她抚琴那般,师尊握着她的手,来回轻抚。
指尖触及温软雪白的脂玉,掌心好似要被融化了去。
莫绛雪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清徵,眼里仿佛蕴着一层如霜的月华。
清冷是她,炽热也是她,她是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冷得清冽,红得妖娆,等待着自己的采.撷。谢清徵沉迷在这种触感里,脑海有如沸水滚滚,起了腾腾雾气,恍惚间,又想起当年师尊用琴音指引她运剑的画面。
那首曲子叫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琴剑合一》。
师尊的琴音指引着她手中的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此时此刻,师尊是琴,她为剑,她被琴音握着、牵引着,忽而往左,忽而往右,上上下下,四处煽风点火。
从前的《琴剑合一》,由师尊独自弹奏;这次的“琴剑合一”,由她们二人合奏。
或者说,是师尊在教她,如何更好地弹奏,才能博得师尊的欢心。
师尊为主,她为辅,师尊牵着她的手,想要她抚弄哪根琴弦,她便抚弄哪根琴弦,曲调或轻或重,或疾或缓,或进或退,是温柔似水,还是炽烈如火,全由师尊说了算。
直到师尊面色晕染了如潮的红,额上、脖颈沁出了汗,仿佛雪地里被揉碎的红梅,美而凌乱,再无力掌控局面,便全由她说了算。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弹奏,或勾挑,或拨弄,谱一曲缠.绵的琴曲。
依旧是二人配合的琴曲,一个不疾不徐地弹奏,一个低低地吟唱。
在师尊手把手的教学下,她已然学会不少。
她要独自弹奏,她想要让师尊欢喜,想要让师尊愉悦。
取悦心上人,给予心上之人欢乐,这种感觉,足以令她心醉。
琴音连绵不绝,师尊配合着她灵活的指法谱出的曲调,在她耳畔低声吟唱。那声声低.吟,传入她的耳中,落在她的心尖,她听得沉醉,听得心神俱颤。
她回忆师尊教过她的抚琴指法,托、擘、挑、抹、剔、勾、摘、打,她挨个尝试一遍。
除了这最基本的八种指法,还有很多;她一面尝试,一面低声回忆师尊教过她的内容:“两手分别拨动两弦,使之同时发声……这是,撮。”
“三指……各入一弦,同时弹奏出一个声音……师尊,这是什么指法来着?”
“师尊,这个指法,像我这样弹,对吗?”
不仅一边弹奏,一边回忆学过的内容,她还要故作乖巧地向莫绛雪虚心请教,询问自己的指法,是否正确,是否到位……
她是故意的,故意在报复,报复适才的那份戏弄。
莫绛雪纤眉微蹙,眼里弥漫起了一层薄雾,被她折磨得无可奈何,低.吟声断断续续,仰颈时锁骨凝着细汗,前额、后颈黏着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墨发。
谢清徵紧紧抱着她,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发丝,低头在她的眉间落下了怜惜的一吻。这一吻,自眉心辗转到耳畔,再到脖颈,她紊.乱急促的呼吸声轻轻拂过耳畔,拨着彼此的心弦。
谢清徵没忘记要将自己的修为渡给师尊。
结印后,以指尖为引,先是悬停在师尊丹田三寸之上,然后并指沿任脉下行。
清寒的真气在体内流淌,莫绛雪弓起脊背,仿若琴弦绷至极处,将断未断,修长的指紧紧抓着谢清徵的肩,手背筋骨绷起,不住地弯曲手指。
宛如月华的容颜,美到极致的绽放。
彼此紧紧相拥,那张唇微张着,吐出的气息支离破碎,谢清徵再度低下头,亲吻她的唇。
原本冰凉的唇,此刻变得柔软而温热,带着一种恬淡的冷香。
一曲毕,谢清徵只是温柔地轻啄着,不再有多余的动作,脑海闪过了一幕幕画面。
她喜欢与她亲昵的感觉,年少时就喜欢黏着她、依赖她,和她亲近。
这是她爱了好多年好多年的人,仰望了许久,渴慕了许久,而今,就躺在她的身边,与她亲密相拥。
想着想着,眼里好似也起了雾气,眼眶热热的,怜惜之情与酸涩之感一并涌上心头,突然其来的情绪,胸腔跟着微微疼了起来。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真真正正的心意相通,琴剑合一。
她低下头,埋首师尊颈间,抑制得身体微微发颤。
莫绛雪眼尾残红未身体依旧紧绷着,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却轻轻搂住了她,抬手抚摸她的长发,柔声问道:“怎么了……好好的……又要哭了?”
明明是温柔的话语,心中的疼意却更加强烈,谢清徵呢喃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欢喜的……欢喜到极致……心里也是会有一分难过的……”
太过欢喜,太过美好,以至于,害怕再次被推开,再次被抛下。
“为什么难过?”莫绛雪缓缓抚摸着她的发丝,轻声问道。
“因为……很爱你……”她轻啄师尊的颈间,低低地道,“真的好爱……爱到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没了你,好像就活不下去了……哦,此刻我已经不是活的了……”
一面表白,一面不忘打趣自己,莫绛雪被她逗笑,笑声带着低低的喘.息。
露骨的,直白的表达,却一点也不肉麻,因为她真真正正地,与自己苦乐相随,生死相随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心中一恸,眼里也跟着泛起了一丝泪花,莫绛雪用力抱住她,心脏紧紧绞作一团。
想要护她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却终究是伤得她体无完肤,累她身死,累得她骂名无数,而自己竟无能为力。
算不过人,谋不过天,还有什么能给她的?
唯有自己,若想要,便全部拿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天回家路上听歌,随机听到《牵丝戏》,联想到这对师徒,听得我嗷嗷哭
第172章
温热的液体淌过发间,谢清徵嗅到了泪水咸湿的气息,猛地抬起头,瞧见莫绛雪湿润的眼眶,怔了片刻,捧过她的脸颊,吻了吻她的眼,紧张地问:“怎么了,是、是我弄疼了你吗?”
莫绛雪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声音还带着动情后的嘶哑。
“那怎么就哭了?别哭,别哭。”
“我没哭……”莫绛雪道。
她只流了那一滴泪。
谢清徵拉开她的手,瞧见她泛红的眼尾,眼中眸光潋滟,只有几分失神的恍惚,确实没有泪水了。
她的喜怒哀乐之情向来转瞬即逝,淡得很,哪怕伤心,也只有片刻。
唯有适才……
她是恍惚的,潮红的,失控的,妖娆的,心甘情愿被自己所掌控的……
见多了她清丽出尘、冷淡自持的模样,头一回见到那样的她,谢清徵不由看得痴了,将那一幕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刻入了灵魂之中。
她绽放的时刻,也是她最脆弱的时刻,或许,人在脆弱时难免会想起一些伤心事。
谢清徵俯首亲了一下她的眼尾,隐约猜出了几分她为何落泪,柔声道:“别难过,我会跟着伤心的。”
莫绛雪一言不发,伸手捂住了谢清徵的眼睛,不让她看自己,静静地凝视她。
她的双眼被捂住,面容苍白而阴郁,唇边却依旧噙着一抹温柔的笑。
她从前便是爱笑的人,笑得真诚,经此巨变,她也还是爱笑,只是大多时候都是冷笑、淡笑、讥笑,更有的时候是面无表情;唯有看向爱人、友人时,她才会笑得像从前那般,真诚自在。
谢清徵抓过莫绛雪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亲了一下,又推回到自己的眼前,低声笑道:“好,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我想,你定是不好意思了,我懂的……”
被她这么一调侃,莫绛雪立时放下了手。
彼此的视线再次对上,眼里都淌着光。
温柔的目光,缠.绵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莫绛雪伸手捏了捏她的唇,似嗔非嗔:“这种时候了,话还这么多……”
她的唇早被莫绛雪蹂.躏得一片鲜红,她的唇适才还吻遍了莫绛雪的全身,她这会儿认真地问道:“师尊,你说的是刚才我向你请教指法的时候,还是现在啊?”
“都是。”
“可你刚才分明很开心。”
莫绛雪横了她一眼,转开了目光,抬手去捂她的嘴:“算了,你别开口了……”眼睫扑闪着,竟似有一丝羞怯的意味。
谢清徵抿了抿唇,又笑了一笑,当真乖巧地不再言语。
莫绛雪转回目光,望了她片刻,眼眸里同样漾出了浅淡的笑意,伸手去勾她的脖颈,按下,双唇相贴。
漫长的一夜。她们相拥在一起,呢喃细语,说不尽的情话,吐露不尽的爱意。
缠.绵的时刻,谢清徵总忍不住回想从前那些远远望着师尊的时候。
那时,总想靠近她,却又不敢轻易触碰她;而今,终于可以靠近,拥抱。可即便如此,仍觉得不够,不够……内心深处仿佛还有某种无法满足的渴望,驱使着自己向她索取更多,更多……
既索取,也给予。给予她自己的修为,这个过程中,谢清徵有时会喊敬称:“师尊……”有时是喊名字,“绛雪……”最后,两个混着喊。
莫绛雪含糊应着,与她如藤蔓般缠绕着。
谢清徵只盼天不要亮得太早,就让这一晚,久些,再久一些……
翌日清晨,莫绛雪悠悠转醒。
朦胧间,抬眼望去,瞧见自己的衣裳被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而谢清徵一袭绯衣,正站在窗边,逗弄站在窗上的灵狐,那灵狐乖巧地蹭着她的掌心。晨曦穿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笼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中,更显长身玉立。
莫绛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微动了动身子,缓缓坐起身来。
谢清徵听闻动静,驱走灵狐,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笑,快步走到床边,顺手拿起一旁叠放整齐的外“师尊,我侍奉你梳妆。”
莫绛雪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亵衣,衣襟仍是松垮散乱的,露出一片带着淡淡红痕的肌肤,墨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慵懒与妩媚。
她点了点头,起身走向梳妆台,身体仍有些酸软,但气息却比昨加沉稳绵长。
她抬了抬手,任由她的好徒儿为她整理衣衫,指尖偶尔触碰到她的肌肤,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谢清徵一边为她系衣带,一边轻声问道:“师尊,你感觉……如何?”
莫绛雪抬眸看了她一眼,清冷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你问的是哪方面?”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昨夜旖旎的画面,谢清徵眼睫颤了颤,握住莫绛雪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自然是问你的身体……”
双修过后,不知她的身体是否无恙?修为进境如何?
莫绛雪感受到她指尖冰凉的温度,微微闭了闭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握住谢清徵的手,捏了一捏,淡然反问:“你呢?感觉如何?”
被她这么一问,谢清徵一颗心立时颤了起来。
她像是在问自己的身体如何,又像是在问昨夜缠.绵的感觉如何。
手指被她摩挲把玩着,恍惚间,又想起了指尖探入那处温热的水波中,传来的一阵阵细碎的、滑腻的、湿润的水液声……
那道声音好似还在耳边徘徊着,谢清徵手指微微收紧,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声音轻若蚊吟:“我……一切都好。”
莫绛雪松开了她的手,抬手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在她耳畔停留片刻,捏了捏她的耳垂,语气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戏谑:“昨夜倒是胆大,没见你这般害羞。”
“那……那你是喜欢我胆大,还是喜欢我别的模样呢?”
莫绛雪没有说话,转开了视线,耳朵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半晌,才道:“都喜欢。”
谢清徵欢喜得笑出了声,欢喜得忘乎所以,翻起了当年的旧账:“有的人啊,从前还和我说什么‘我没喜欢你,也没不喜欢你,你伤心或不伤心,都与我无关’,听得我伤心死了。”
莫绛雪淡淡地横了她一眼:“这么一句话,也值得你巴巴地记这么多年。”
“那我就是记性好啊。”
“你那是小心眼。”
“才不是,就是记性好,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能牢牢记住。”
莫绛雪沉默片刻,道:“说过的坏话不要记。”
尤其是她当年的那些“放下”。
谢清徵故作犹豫片刻,笑道:“好吧……我听你的,谁让我说过,要一生一世听你的话呢。”
闲谈的间隙里,莫绛雪穿好了外衣,谢清徵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拿过木梳,替她梳发。
莫绛雪忽然道:“你把秘术的口诀告诉我。”
木梳拂过她的长发,谢清徵笑了笑,凑到她耳边,问道:“师尊今日要参悟吗?要徒儿告诉您参悟心得吗,其实最关键的就是任、督二脉……”
任脉属阴,她的至阴真气渡入师尊体内,催动秘术,沿着任脉三关九窍流转,转入属阳的督脉,形成小周天循环,渡入的那股真气便能渐渐炼化为精纯的灵气,贮藏在师尊的丹田内。
其实,整个过程中,最难耐的不是引导真气循环时的小心翼翼,而是指尖被紧紧包裹的、温润湿软的触感,行动时伴随有细碎黏腻的水声,那处还会吸她的指尖,只是探入一个指节,便被紧紧吸了去,被柔软来回碾磨……
回味至此,她的脑海卷过一阵热浪,又起了腾腾雾气。
“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莫绛雪转过头去,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揽住她的腰,蹭了蹭她的下巴,淡声道,“你很放肆。”
一夜之后,她似乎还沉浸在极度的欢喜中,连带着的言行跟着放肆了许多。
这很好。
这才是道侣该有的模样。
被人抱在了腿上,抱进了怀里,谢清徵显得略微高上一些,她低下头去,凝神看着师尊如月般皎洁的容颜,看了片刻,凑上前,以吻封缄。
柔软而温暖的唇,带着一丝清冽的气息。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天地间只剩下她们两人。
梳妆过后,亲昵过后,两人走去前院。
前院的大堂中,只有沐青黛一人坐在桌上吃饭,沐紫芙站在一旁,垂首听候指令,灵狐蹲在沐青黛的脚边,仰头看着沐青黛。
这些年,灵狐一直等不到谢清徵回来,它四处打探消息,隐约听那些人说什么“堕魔”
“入魔”
“镇压”,伤心了好久,还呜呜嘤嘤地为谢清徵哭过好几回,狐狸毛都哭得湿成了一团。
它也不明白莫绛雪为什么一直沉睡不醒,每个夜晚,它想念谢清徵时,都是趴在莫绛雪的身边入睡。
沐青黛时常会去缥缈峰,灵狐一开始躲着她,后来见她悉心照料莫绛雪的肉身,渐渐的,就放下了当年的芥蒂,不再躲她,但也不怎么理会她。
它一个月大时,就被沐青黛从岭南的万兽山庄带了回来,交到沐紫芙手上,受了沐紫芙好一顿折磨,才被谢清徵所救。它讨厌这对姐妹。
可在鬼城的那些天,它见到沐紫芙变成了行尸,见到沐青黛失魂落魄的模样,倒也没那么讨厌了。沐青黛做的饭比谢清徵做得好吃,时常还会给它丢一块鸡腿喂喂,它就更不讨厌了。
此刻,沐青黛低头看着灵狐,冷哼一声,拿过一个碗,拨了些菜给它吃。
灵狐吃得津津有味。
沐青黛看着它,又抬头看看一旁的沐紫芙,不知想起了什么,拿起筷子后,久久没有动菜,最后放下筷子,像是再没了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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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莫绛雪猜到了沐青黛的心思,径直步入大堂,落座后,开门见山地道:“今日我们便去仙教找巫医问问看。”
沐紫芙是死过一次后借尸还魂的人,结魄灯无法令她再次起死回生。
而檀鸢曾是十方域的人,又与晏伶关系亲厚,沐青黛此来苗疆,便是想看看檀鸢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救沐紫芙。
昨日檀鸢在接风宴上,听了姐妹俩的事,叹息一声,道:“我加入十方域就图个无拘无束,十方域的规矩没那么多,晏伶炼她的毒尸,我玩我的,我们一向互不干涉,只在一块吃喝玩乐,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沐青黛闻言,眼中满是黯淡之色。
檀鸢此人最见不得漂亮女子伤心,见状,忙安慰道:“但你们可以找仙教的巫医问问,炼化成尸的人有没有办法逆转。十方域的炼尸术最初就是起源自苗疆的赶尸术,传闻是一个苗疆女子带过去的,后来玉衡鼎流落到十方域,十方域的人便利用玉衡鼎炼化出了尸毒,再将人炼化成可供驱策的毒尸。”
毒尸现世后,玄门各大宗派用了好些年才研究出解毒之法。
当年,萧忘情得了晏伶给的秘方,璇玑门因此最快研制出尸毒的解药,一时风头无两,收获了极大的名望。
这些年,萧忘情在原来秘方的基础上稍加改进,炼化出了更听话方便驱策的行尸,更引诱沐紫芙自我献祭,炼出了一个大尸王。
她建浩然阁是为了排除异己巩固地位,可不知她炼行尸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复沐青黛的背叛吗?还是有其他目的?
还有,当年业火城一事,她有没有参与其中,至今没有确凿的证据。
沐青黛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云猗和莫绛雪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仙教,决定三人一同去求医。
檀鸢摆摆手道:“我给你们一块玉佩当身份信物,就不亲自跟着你们一块去了,否则,那些巫医看到你们与我待在一处,就不给你们治了。”
她的名声不太好,常年游走花丛,她跟着她们去,她们容易被误会,进而不受那些巫医的待见。
她一个人带着谢清徵和姒梨两只鬼,在苗疆境内帮忙寻访谢浮筠和谢幽客的下落。她们三个脾气性情更相投些,一路上插科打诨,嬉嬉笑笑,倒也不寂寞。
重逢以后,谢清徵和莫绛雪几乎形影不离,这会儿分头行动,谢清徵飘在路上,心神有些恍惚,总忍不住去感应师尊所在的方位。
昨日双修过后,师尊体内有她的阴气,她在一定范围内能感应到师尊的位置。
飘在路上时,她偶尔想起昨夜的亲密,还会不可自抑地笑出声。
只是轻轻地笑一声,眉眼带着明敞敞的欢喜。
檀鸢和姒梨见谢清徵无缘无故地发笑,都一脸古怪地瞧着她。
被什么邪祟附身啦?
瞧了一阵,惯常游走花丛的檀鸢猜到了缘由,收回目光,勾起唇角笑了笑。她知晓谢清徵脸皮薄,倒也不去调侃,只是薄唇翕动,无声地道了一声“恭喜”,随即想起了一些往事,眼底闪过了一丝恍惚和黯淡。
姒梨则是直接问谢清徵:“你今天撞邪啦?无缘无故地笑什么?”
谢清徵笑道:“啊,有谁能比我邪?”
姒梨啧了声:“你现在说话都还是笑着的,有什么事值得你开心成这样,说来听听啊。”
谢清徵抿了抿唇,克制住笑意,道:“因为开心吧,和你们待在一块,很开心啊。”
檀鸢嗤笑,道了声:“扯淡。”
见她俩这个反应,姒梨也猜到了几分,仰头哈哈笑了两声,道了声恭喜。又打趣檀鸢道:“喂我说,你是见不得我们几个成双成对,今日才故意把我们拆散的吧?”
檀鸢又是一声嗤笑:“我要成双成对那还不容易?我只是更喜欢和你们两个待着。你们那位云庄主和云韶君都正经得要命,在她们面前我拘束得很。云韶君因为我陷害过她的事,至今还对我防备甚严呢。”
谢清徵立刻出言维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师尊对你有防备不很正常?”
“打住,可别在我面前展示你的重色轻友。”檀鸢笑吟吟道,又问,“那你呢?你防备我吗?我可是真心实意把你当朋友了。”
谢清徵嘁了一声:“谢浮筠从前也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我从前也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结果呢,她的娘亲被十方域捉走,被废去了修为,就此走上了邪道;她呢,再无法隐瞒自己的感情,陷入两难境地,迫不得已与师尊分开。
檀鸢此人,总是似友非友,似敌非敌,虽保持中立立场,桩桩件件的事都与她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桩桩件件都有她掺和进来。
着实与她们几人孽缘匪浅……
檀鸢叹道:“浮筠暂且不提,是我对不住她,我现在不也帮着找嘛……说说你现在,对我观感如何?”
谢清徵挑了挑眉:“我现在?现在我只会全心全意地信任我师尊一人。”
檀鸢和姒梨两人异口同声地“噫——”了声,同时揉了揉胳膊,嫌她肉麻。
这种话一般人说不出口,藏在心里便好,说出口难免显得矫情肉麻,偏偏她无所畏惧,赤诚依旧,不管莫绛雪能否听见。
她就是这样的人,情感浓烈而又外放,师尊让她做自己,她便坦然地做回自己。
“咳咳。”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行吧别聊我了,说说萧忘情这些年有没有派人来苗疆打探消息?”
“你们能想到来苗疆寻找她们的下落,萧忘情自然也能想到,这些年她可往苗疆派了不少人,说不定仙教内都有她的奸细。”檀鸢如是道,“可找了这么多年,不也还是没找到。我觉得那两人不一定在苗疆境内了。”
檀鸢本是仙教的圣女,后来自愿脱离教派,被谢幽客遣送回苗疆后,仙教的人也无法再接纳她入教,但允许她留下,教主还视她为女儿,新一任圣女檀瑶还视她为姐姐,把她当家人一样对待。
作为报答,檀鸢便在苗疆与中原接壤的清河镇开了一家醉月楼,明里做生意,暗里拦截试图混入苗疆作乱的中原修士。
姒梨猜测道:“谢宗主她们会不会也乔装打扮隐姓埋名了呢?”
檀鸢摇头道:“浮筠还有可能……谢幽客那是什么人啊?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女,众星捧月的玄门至尊,她可不是你家云庄主,过不来那种隐姓埋名的苦日子。”
谢清徵想了想,维护道:“也不尽然,其实她们师姐妹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整个修真界都在谣传,她们师姐妹为了争抢宗主之位反目成仇,但谢浮筠豁达不羁,当年得知孤鸿影决意传位给谢幽客后,只是消沉了一夜,一夜过后,再未动过争抢的心思,甘愿辅佐谢幽客成为天枢宗的宗主。
如今,谢幽客或许也会为了谢浮筠,心甘情愿隐姓埋名。
檀鸢戏谑道:“不可能。你们几个是大情种,谢宗主可不是。别小瞧了她的野心和权欲,她将浮筠看得再重,也绝不会为了浮筠放弃宗主之位。她那种人啊,只会想,两个我都要!”
谢清徵一时没说话,忽然想起檀鸢也是为了慕凝放弃圣女之位的人,便将“情种”一词也还给了她,道:“前辈,你也是‘大情种’呢。”
檀鸢挠了挠耳朵:“我怎么感觉你在阴阳怪气呢。”
像在骂她是个大白痴,为了情爱,抛弃了一切。
谢清徵淡淡一笑:“你若是阴阳怪气,我也是阴阳怪气;你若不是,我也不是。”
“死过一次,变滑头了啊,跟你师尊学坏了。”檀鸢敲了敲她的脑门,又无谓地笑了笑,道,“算了算了,不说感情的事了,还是聊正经的吧。”
谢清徵怕勾起她的伤心事,也不愿聊得太深,就此收住了话题,一路寻访养母的线索。
沿途经过仙教的驻地,谢清徵驻足片刻,看见宅门口挂着的两盏碧纱灯笼,脑海浮现出一些往事。
昔年,她和师尊的那段情,还真是蒙昧懵懂又青涩,若不是檀鸢的设计陷害,她们师徒或许真的能够一辈子不说出口……
在一起后,回味起当年的暧昧朦胧,再苦涩的情,也会酝酿出几分甜意来。
“她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条清水巷。”檀鸢引着她们来到一条小巷,进入一户宅邸,“我寻过来时,她们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屋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和附近的街邻打探过,街邻们说,确实有两个女子在这里住过一阵,有一天出去后,就再没回来了。”
这是一间两进两出的宅邸,门口有檀鸢设下的结界,为防止其他人误入,还豢养了几只毒蛇蜈蚣看家护院。
谢清徵和姒梨甫一踏入门槛,屋檐上便倒垂下三条青蛇,嘶嘶吐着蛇信子,目光幽冷地盯着她们。
檀鸢抬手挥退:“小青,下去,别吓着了她们。”
姒梨吓得变回了一团鬼火,谢清徵却习以为常。
她打量四周,心头涌起一阵熟悉感和亲切感。院子里有一株桃花,一张石桌,两张木椅,倒与温家村的布局有几分相似。
她走到那棵桃花树下,看见桃树枝繁叶茂,伸手放在树干上,闭眸,感应一阵,心中更多了几分欣喜——
这株桃树里植入了生死符,人在树在,人亡树亡,也许就是她们留下的。
谢清徵绕着桃树走了两圈,隐约觉得这像是她们特意留给她的线索。
她进屋搜查,屋内的东西整整齐齐,床铺被褥,桌椅茶水都落了灰。
檀鸢跟着进来,道:“我可什么都没动啊,她们走时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谢清徵在屋内搜了一圈,看见书案上摆着几本书,有道家典籍,也有禅宗经书,墙上挂有一幅字,上书:潇洒寒林,玉丛遥映松篁底。凤簪斜倚,笑傲东风里
谢清徵心念一动,熟悉的字迹——这是谢浮筠当年用来形容谢幽客的《点绛唇·兰花》。
檀鸢猜测道:“你看这阕词里,又有松,又有竹,还说什么‘东风’,指的是不是东海璇玑门呢?”
姒梨对诗词不甚了解,听檀鸢这般猜测,点头道:“有道理啊,听说璇玑门也算一大风雅之地,门派遍栽古松和青竹。”
谢清徵道:“可璇玑门哪有什么藏身之处?”
檀鸢道:“也许是在璇玑门的势力范围内呢,俗话说得好,‘灯下黑’,藏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谢清徵站在这幅字面前,看了好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头绪,便取走了这一幅字,打算带回去让师尊看看。
天黑之前,她们回到凤凰城的宅邸。莫绛雪和云猗早已在宅中等候,狐狸趴在莫绛雪的腿上睡觉。
谢清徵回来,不见沐青黛和沐紫芙,噫了一声,问:“那对姐妹呢?”
莫绛雪道:“留在仙教了。”
谢清徵欣慰道:“有挽救的希望?”
莫绛雪摇头道:“不确定,巫医要研究一段时日。”顿了顿,她问,“檀鸢人呢?”
谢清徵笑了笑,道:“她说不想看见我们成双成对的,就回她的客栈了。”
这时,姒梨忽然好奇道:“话说,她的那个慕凝当真转世投胎,然后飞升成仙了吗?”
她今日简单听檀鸢聊了几句过往,有些好奇。
谢清徵道:“据她所说是这样了。”
姒梨叹道:“可惜了。”
莫绛雪道:“也许对慕凝来说并不可惜。”
谢清徵一时沉默。
她忽然想起师尊和慕凝都是修忘情道的,忘情一道,得情而忘情,不为情困,不为情扰,大道可成。
确实如师尊所言,慕凝忘却个人私情,选择留下守护门人,来世若得证大道,渡劫飞升,对她来说,便是最圆满的结局,并不可惜。
可惜的只是檀鸢,放不下的只是檀鸢。
几人闲聊了一阵,谢清徵喂过了灵狐,夜深后,各自回房休息。
莫绛雪从储物囊中,取出一颗夜明珠,照亮室内。
柔光满屋,谢清徵看了看那两支红烛,笑了笑,道:“昨晚睡前我吹灭了那两支红烛,因此,算不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等到一切安定了,你我还得补上。”
她和师尊一样,对檀鸢多少还有几分防备,不敢彻夜点着那两支红烛。
莫绛雪看着她,淡淡地道:“那算什么?”
她想了一想,道:“算……算洞房花烛夜的教学?”
莫绛雪转开了视线:“你事事都要我教么?”
她的语气毫无涟漪,这话说出口时,白皙的面颊上却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润。
谢清徵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干,喃喃道:“那……那我教你也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教给你……”
她喜欢师尊,也喜欢那种鱼水之欢,融为一体的美妙感觉;她愿意给予心上人欢愉,也,也期待……
师尊白天不是问她双修秘术的口诀吗?她现在就可以传授给师尊——如果师尊愿意再问她一遍的话。
谢清徵满含期待地望着莫绛雪。
莫绛雪勾唇,淡然微笑:“不敢,不敢,还是等谢宗主找回来再说吧。”
一提到谢宗主,满室的旖旎风光顿时散了去,谢清徵噎了一下,忽然想起谢宗主扇过来的那火辣辣的一耳光,霎时不敢再想入非非,叹了一声气,温吞道:“师尊,我们聊这些的时候,就不要提她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
等着,师尊我必让你反攻~~~谢宗主砍来的剑由小谢挡着~~~
第174章
谢清徵一面说不要提她了,一面从乾坤袋里拿出了白日里从清水巷收回的那一幅字,交给莫绛雪。
“谢浮筠留下的,我认得她的字迹。”
说话时,谢清徵抬手结印,施了个隔音的结界。
莫绛雪凝神细看,道:“这半阙词,说得是谢宗主?”
谢清徵嗯了一声:“檀鸢说这阙词里有松有竹,还有‘东’字,暗指东海璇玑门,说她们有可能藏在璇玑门的势力范围内。”
莫绛雪沉思片刻,摇头道:“我若是她,我若要给你留下线索,会选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知晓的地点,而非她人仅凭字面便能猜出的地方。”
“只有我们两人知晓的地方……”谢清徵默默思索。
她岁时被谢浮筠抱去闯荡江湖,走南闯北,走了许多地方,一时还真猜不到。
莫绛雪提醒道:“或者,是你和谢宗主都知道的地方。”
“我和谢宗主都知道的地方……一时还真想不到……”
她不甘心,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从清水巷带回来的经书,一页页仔细翻阅,试图寻找一些线索。
然而,翻来覆去,一无所获。
夜色渐深,谢清徵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转头同莫绛雪道:“师尊,你先歇息,我把这些书再仔细看看,或许能发现什么。”
莫绛雪点了点头,除下外衣,侧躺在床上,看着谢清徵。
谢清徵还在那里思索:“我要不要用火烧一烧这字,或者用水泼一泼?话本子里不是经常有什么遇水、遇火方才显形的字嘛……”
莫绛雪望着她,悠悠道:“慢慢想,也别往复杂了想。她们知道你心思纯粹,思考不来太复杂的东西,所以,肯定不是太复杂的线索。”
“嗯嗯……”谢清徵低头看着经书,随口应了一声。半晌,她忽然反应过来,抬头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你好像在说我头脑简单。”
莫绛雪淡淡一笑:“你很聪慧,只是心眼不多。”
谢清徵轻轻哼了声:“你心眼子最多了,我配你正好。”
莫绛雪难得地不打趣她,顺着她的话道:“嗯,配我正好。”
这话语气如常,细听起来,却是一句情话,谢清徵听得一怔,随即心花怒放,抱着书,飘到床边,俯身亲了一下莫绛雪的脸颊,然后再闪身退回到桌边,继续翻书。
一面翻,一面打听她们白日去仙教的事:“说起来,这次你去仙教的总坛,有没有碰到阿烟呀?”
她还记得那个活泼的姑娘,那个知晓正魔两道很多八卦的姑娘。
莫绛雪道:“我特意去打探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
“她已经不在仙教了。”
谢清徵愣了一下:“嗯?那她去哪儿了?”
“听仙教的人说,我们离开苗疆后不久,她也离开了。”
“为什么离开?”
“据说是一直养不活本命蛊,养死了两三只蛊虫,最终灰心丧气,还是回中原当灵修去了。”
“这样啊……”谢清徵有些惋惜,“眼下正道乱作一团,还不如苗疆安宁呢。”
莫绛雪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今日还听教主和沐青黛,说了一些有关于萧忘情的事情。”
谢清徵颔首:“是了,当初就是萧忘情引荐我们去仙教疗毒的,她和苗疆还有些渊源。诶,你说她要害我们的话,其实有很多可以下手的机会,偏偏要等西征时才下手,斩草了还不除根,留了我们几人的性命,有时候我真猜不透她。”
时至今日,很多证据和线索都指向了萧忘情,可因着往昔的印象,她总对萧忘情观感复杂。
莫绛雪沉吟不语,指尖凝聚真气,躺在床上,以指为笔,以真气为墨,按照自己的推测,在谢清徵的面前写下了一个个名字:
孤鸿影,虞无涯
这是上上代正、魔两道领袖。虞无涯灭孤鸿影满门,孤鸿影从此立誓要诛尽天下的邪魔歪道,剿灭十方域,正魔从此不两立,缠斗数十年。
檀鸢,谢浮筠
檀鸢因为慕凝一事,对正道的师徒纲常心生怨恨,远遁蛮荒,加入了十方域,从此自我放逐,游戏花丛;谢浮筠是孤鸿影的首徒,因为与檀鸢结交,不慎被十方域的人捉了去,废除全身修为,然后走上了邪道,之后陨落在温家村。在此期间,她和谢幽客收养了谢清徵。她的一缕残魂附在了谢清徵身上,同时带来了一道恶诅。
谢幽客,晏
这是上代的正、魔领袖。孤鸿影与虞无涯大战一场后,各自陨落;谢幽客继任宗主之位,继承孤鸿影剿灭十方域的遗愿,同时推动收集七大灵器,欲合成结魄灯,修缮谢浮筠残魂,复活谢浮筠。晏伶吸收了虞无涯的修为,化身成人,她身为正道的灵器,救人无数,却在流落蛮荒之时,协助魔教炼出了尸毒,残害无辜,因此分裂出善恶双魂,在一念村与萧忘情相遇。
晏伶,萧忘情
晏伶被萧忘情放走,重回蛮荒,以“虞无涯之女”的身份掌权蛮荒。萧忘情此前在孤鸿影的扶持下,推动天璇、天玑、瑶光三派合创立了璇玑门。此后一直协助谢幽客推动正道结盟。
谢清徵,莫绛雪
这是她们师徒的姓名,摆在一处,谢清徵笑了笑,抬手,指尖同样凝聚出真气,将“徵”的最后一笔,与“莫”的起笔连在了一块,让两个名字“手牵手”。
莫绛雪自蓬莱入世,一入世便遇到了晏伶,晏伶记住了她,她却不记得晏伶。她加入了璇玑门,受萧忘情所托,寻回了天璇剑,同时将谢清徵从温家村带了回来。她好心替谢清徵转移恶诅,收谢清徵为徒。为了解除恶诅,她们师徒俩四处奔波,协助谢幽客收集七大灵器,合成结魄灯解除恶诅。收集最后一个玉衡鼎时,莫绛雪自戕,谢清徵堕魔。
谢幽客,萧忘情
谢幽客成功剿灭了十方域,将谢清徵镇压保护起来,合成了结魄灯,与此同时,也树敌无数。她在复活谢浮筠时,与谢浮筠一起下落不明。萧忘情坐上了盟主之位,率领正道各大派,讨伐天枢宗,瓜分了天枢宗的地盘,璇玑门一跃成为玄门第一宗。为巩固地位,萧忘情设浩然阁排除异己。
萧忘情,沐青黛,檀鸢
沐青黛看不惯萧忘情的所作所为,放谢清徵出塔,叛离璇玑门,被谢清徵所救后,与谢清徵远遁蛮荒避难。萧忘情将青松峰的修士炼化成尸,揭露沐紫芙的身世,引诱沐紫芙自愿献祭。然后,就是她们一行人,从蛮荒赶赴苗疆,寻找檀鸢这块中立势力的帮助。
顺着莫绛雪给出的思路,谢清徵一路推导下来,帮莫绛雪补充了两个相关联的名字。
萧忘情,水烟
谢清徵道:“沐长老说水烟是带艺投师的,却深得萧忘情的信任,萧忘情什么私密事都交给她办。”
莫绛雪道:“她有意减少和我们的接触,还戴着面纱遮着脸,她在掩藏自己。”
谢清徵道:“我们对这个人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不清楚她的目的,不知道她的真实面貌,也不了解她的修为如何。”
莫绛雪意味深长地道:“也许,她有另外一层身份,另外一个我们更了解更熟知的身份呢。”
谢清徵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裴疏雪。
萧忘情既然能把一个小乞丐的魂魄移到沐紫芙身上,是不是也能将裴疏雪的魂魄,移到一具健康的躯体身上?
抑或是,裴疏雪根本没有残废?她在紫霄峰深居简出,据沐紫芙所说,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不见人。会不会她不见人的时候,就是化名为“水烟”的时候?
可紫霄峰就那么几个人,如果裴疏雪就是水烟,沐紫芙发现不了也就算了,难道闵鹤师姐也毫无所觉吗?
谢清徵不太相信闵鹤师姐与她们是一伙的。
而且,裴疏雪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不能是她爱萧忘情爱得死去活来,非要把萧忘情推上正道盟主之位吧?
想来想去,想得有些晕头转向,谢清徵总觉得自己还忽视了什么。
这些事,有的是她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有的是她探寻别人的记忆时发现的,有些则是别人告诉她的,而人是会撒谎,会隐瞒的。
究竟是谁撒了谎,欺瞒了她?
她想得头痛欲裂,一抬手,挥去了面前那些由真气凝成的字迹,扑到了莫绛雪的颈边,闷声闷气道:“我头脑简单,我不要想这些东西,师尊你想你想,我还是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你让我打谁我就打谁。”
莫绛雪捏了一下她的耳垂,道:“自己想,不可过分依赖我。”
谢清徵忽地抬起头来,问:“师尊,当年萧忘情来苗疆是为了治裴副掌门的腿吗?”
莫绛雪嗯了一声:“据教主所说,她的眉毛也是在苗疆的时候变白的,为了替疏雪试药,中了毒,一夜白发,最后头发变回来了,眉毛却变不回来了。”
谢清徵好奇:“怎么变回来的?我阿娘头发也白了,我答应了她要替她找灵丹妙药,让她白发复黑的。我要去仙教求药。”顿了顿,又道,“萧忘情对裴副掌门可真好啊。”
“青黛说,当年忘情没被送回天璇派时,就在天玑派和疏雪住一起,两人也算两小无猜了。”
谢清徵半真半假地道:“萧忘情的弱点会不会是裴副掌门呢?我要不要想个办法,把裴副掌门从璇玑门捞出来,好逼迫萧忘情束手就擒?”
比起思考,她还是更喜欢动手做事。
莫绛雪觑她一眼,道:“你这方法与青黛与如出一辙。”
谢清徵道:“师尊你意下如何?”
莫绛雪淡道:“你们那是自投罗网。”
“哦。”谢清徵垂下了脑袋,又把头埋在了莫绛雪颈间,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前路迷雾重重,真相扑朔迷离,可有师尊在身边,她心里总是踏实些。
作者有话要说:
[坏笑]诶想回复一些评论,又怕剧透~~~
第175章
踏实归踏实,她心里确实也很想念谢幽客和谢浮筠。
“从前没恢复记忆时,很少想她们,现在,天天都会想到她们……”
孩童对长辈有天然的依赖和孺慕,从前,她将那份孺慕之情都投射在了师尊的身上,一心一意围着师尊转,想解开师尊身上的恶诅;堕魔后,被封印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清晰,从镇魔塔里出来后,她飘在路上时,看见牵着孩子的母亲,总会有熟悉的画面涌上心头。
莫绛雪抬手抚摸她的长发,淡声安慰:“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都会陪你继续找下去。”
谢清徵嗯了一声,又笑了一笑:“我忽然想起从前,她们都说我是谢浮筠的女儿,天枢宗的一些长老也以为我是谢浮筠亲生的,还因此斥责谢浮筠败坏天枢宗清誉。”
谢浮筠修炼邪术,自蛮荒归来后,在外流落了一年,谢幽客一开始帮她瞒着孤鸿影,后来瞒不下去,便把她带回了天枢宗。
孤鸿影见她炼了邪术不说,还抱了个命格诡异的孩子回来,气得要将她逐出宗门,师姐妹俩好一番解释,孤鸿影才允许她们留在天枢宗。
莫绛雪道:“你身上确实流着她的血。”
“是啊。虽然她最初复活我是想夺舍我,但最后也没这么做……小时候,我在天枢宗同她们两个住在一处,很少去别的地方,她们怕被别人发现我的异常,也不让我四处走动。谢宗主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了,教我读书认字,教我礼仪规矩;谢浮筠嘛,教我吃喝玩乐,带我下水捉鱼爬树掏鸟窝。什么都教,就是不教我天枢宗的功夫。”
“不是教了你万象步吗?”
“哦就教了这门逃跑的功夫。有一回我偷偷溜下山玩,被一个修士豢养的灵犬追得满山跑,谢宗主将我夹在手臂下,一路冷着脸,把我夹回了家,回去后就教了我这门功夫。”
莫绛雪心念微动,忽然问:“那时谢浮筠身上有毒发的迹象吗?”
谢清徵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若她那时就有中诅的迹象,孤鸿影前辈一定会帮她的。”
莫绛雪道:“那她就是后来叛出宗门的那两年,被人下的恶诅。”
“嗯……那两年里她见过的人可太多了,沐长老的母亲,萧忘情,谢幽客,还有檀鸢,檀鸢巴巴地从蛮荒跑来邀请她加入十方域,她笑着拒绝了。正道虽然容不下她,但她也不愿和魔教为伍。”
“那她后来有没有见过疏雪?她、萧忘情、裴疏雪三人的关系似乎不错。”
谢清徵道:“这个好像没有诶……那个时候,裴副掌门的双腿应该不便行走了,裴副掌门没来找过她,她也没去找过裴副掌门。”
莫绛雪嗯了一声。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谢清徵本是趴在莫绛雪的颈间,后来,丢开了经书,也躺了下来,半个身子都趴在了莫绛雪的身上。
鬼魂乃是人死之后灵性凝聚不散之物,就算幻化出了人形,也没什么重量,莫绛雪怀抱着她,仿佛是揽着一团缥缈的云絮,轻飘飘的。
莫绛雪抓过她的手,看见她的十指没有幻化出指纹,问道:“怎么不把指纹幻化出来?”
谢清徵皱了皱鼻子,小声道:“我不是人,我不要指纹。”
她的指纹是八个“斗”,按姒梨的说法,八个“斗”是死老婆的命格,她不要。
莫绛雪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指腹,好半晌没再说话。
谢清徵依偎在她怀里,感受到了她肌肤温热细腻的触感,还有颈间突突跳动的脉搏,忽地直起身,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脖颈。
没有温度,也没有脉搏,接着又俯身,趴在她的颈间,嗅了嗅她的味道。
冷冽如雪。
“做什么?像小狗……”莫绛雪渐渐有了困意,声音变得低哑。
“吸一口你的阳气,很香。”
活人的味道,对鬼来说确实吸引人,尤其是师尊这种气息纯正清冽的灵修,寻常的鬼怪遇到了她,会本能地排斥惧怕她,但对于谢清徵来说,非但不排斥,反而会觉得她的味道特别好闻。
谢清徵趴在她的身上,戏谑道:“鬼能吞噬鬼,也能吞噬人、吞噬修士,师尊,你吃起来肯定特别补……”
“是吗?”夜明珠的亮光映得莫绛雪的脸庞柔和而清冷,她抬手抚摸谢清徵的脸颊,淡声问:“那你想吃我吗?”
声音是淡然的,面上亦无波无澜,轻柔的气息呵耳边,谢清徵的脑海里霎时起了雾气。
这个“吃”,像是在正经地发问,又像是指代别的什么不正经的事……
她从莫绛雪的身上飘下来,捂住了脸颊,跪坐在床边,一时分不清是自己色.欲熏心想歪了,还是莫绛雪故意在撩拨她。
“捂着脸作甚?”
明知故问。
谢清徵放下了双手,看向师尊。
师尊躺着床上,如墨般的长发散在枕边,与她如雪的容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唇边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琉璃般的浅淡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谢清徵看了片刻,一颗心颤得厉害,重新靠近,轻声问她:“师尊……可以吗?”
——想吃我吗?
——可以吗?
把问题抛了回去。
莫绛雪伸出指尖,在谢清徵眉心点了一点,微笑道:“不可以,我很困。”
“哼我就知道,你又耍我……”
“修行贵在持之以恒,而非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不可贪多。”莫绛雪一本正经地道。
谢清徵捂了耳朵:“不听,不听。”
莫绛雪捏了捏她的脸颊,微微笑了一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柔软。
对视片刻,满腔爱意涌上心头,谢清徵心中跟着一片柔软,放下了手,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柔声道:“师尊,快睡吧,我今夜不闹你了。”
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睡,天将白时,方才歇了片刻,今夜她又陪自己聊了许久,肯定很困了。
睡意昏沉,莫绛雪点了点头,缓缓阖上眼眸。
谢清徵飘下床,收了夜明珠。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床榻上的人渐渐陷入沉睡。
谢清徵穿墙而过,飘到外面,独立于夜风中。
月色朦胧,星光黯淡,她的内心一片清明。
不管如何扑朔迷离,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眼下,她有爱人、友人陪伴在身侧,她的两位养母虽然下落不明,但至少还活在这世上,至于,她的骨灰……
在醉月楼时,有十方域的人在,有檀鸢在,她不愿说谢寒林还活着。
若檀鸢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她的骨灰不在谢幽客手上,也许是被寒林藏起来了;寒林是谢宗主的亲传徒弟,总不至于要害她……
夜风拂过发梢,带着一丝凉意,谢清徵站在院中,心思清静了许多。
她正打算飘回屋内,继续守在师尊身旁,陪伴师尊至天明,刚一转身,身体骤然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疼痛,仿佛有根细针扎入体内,紧接着,那股疼痛迅速蔓延开来。
她的身体一阵痉挛,几乎站立不稳。
不对劲!
她转头瞧了一眼师尊,见师尊陷入沉睡,她身形一晃,当即化作一团鬼火,悄无声息地飘远。
夜色已深,一簇鲜红的鬼火在无人的街头横冲直撞。
一口气奔袭到了城外,确保莫绛雪感应不到她的存在,谢清徵方才停下,重新凝幻化成人形。
她扶着城墙,勉强站直身子,低头检查自己的躯体。
疼痛和痉挛都已褪去,喉咙里涌起一股甜腥味,她忍了又忍,却终是没忍住,弯腰呕出一口鲜血来。
她看着地上的那滩黑血,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掌竟变成了半透明状。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安,谢清徵连忙闭上眼,凝定三魂七魄。
再睁眼时,她定睛看向自己的手掌——
手掌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好似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难道是有人在招魂她?
上回谢幽客招魂她,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道直接将她拽了过去,毫无反抗之力。可今晚的感觉……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牵引她的魂魄,不够强烈,仿佛只是试探……
谢清徵回头望了一眼城内的方向。
要告诉师尊吗?
暂时不要了吧……事情已经够多了,别让师尊为她担惊受怕了……
不管她的骨灰在谁手上,那人总归是有所行动了。
谢清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转身回城。
飘飘荡荡,飘回了屋内,她钻进师尊的被窝。
莫绛雪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望了她一眼,问:“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
谢清徵贴近,环腰抱住师尊,将脸贴在师尊的胸口上,轻声道:“去街上走了走,冷静冷静。”
莫绛雪重新闭上了眼,手掌覆在她的后背上,来回摩挲她冰凉的身子:“半夜三更在街上飘荡,可别吓着了人。”
“哼我就要去吓人,我还要去敲门,吓死他们,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们要是怕了,就是做了亏心事……”
莫绛雪轻笑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哪里,我这一生一世都会听你的话。”
“嗯……不许逗我说话了……”
“好,你继续睡。”
翌日,白天,谢清徵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异样。
以她如今的修为,等闲人招魂不了她,就算勉强将她招了过去,对方也未必能打过她,只要对方不将她的骨灰撒了便可。
第三日、第四日,接下来的几天皆无异常……
谢清徵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暂时将这事抛到了一边。
她们一行人在苗疆住了下来。
莫绛雪每日潜心修炼,辅以双修秘法,修为一日千里;沐青黛在仙教总坛随巫医研究沐紫芙的尸化能否逆转,莫绛雪担心她与教派的人起冲突,时不时会过去探望她;云猗将仙灵芝种下,每日以精血灌溉,为姒梨重塑肉身,风澜和青萝接到云猗的消息,也寻了来,与她们汇合。
谢清徵则每日外出,随檀鸢探查两位养母的下落,檀鸢几乎带她在苗疆走了个遍。
这日,谢清徵与檀鸢外出探查消息,依旧一无所获。
“你看,确实不在我苗疆境内吧。”檀鸢一摊手,如是道,“说真的,要是她们躲藏在我的地盘,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不如去璇玑门的势力范围内找找看。”
谢清徵嘴上道:“萧忘情身为仙盟盟主,在中原挖地三尺都没能找出来,我哪能轻易找到。”
心里却想:“其实中原也有玄门管不到的地方,比如,佛门。”
洛阳的伽蓝寺与玄门井水不犯河水,伽蓝寺既是皇家寺庙,有国运护体,也是禅宗佛修的清修之地,佛道两家各安其位,互不侵扰。
转念间,她又想到了那位要她剃头发当姑子的澄云师太,一阵头疼。一位澄云师太已经够难缠了,若是去了伽蓝寺,还不知会遇到多少禅宗高手。
眼下她是鬼,玄门想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佛门想要超度她。
超度了她这种堕魔的鬼,着实算得上是一大功德。
檀鸢道:“指不定就是被萧忘情藏起来了。”
谢清徵沉吟不语,半晌,方才道:“说到萧忘情,有一点我一直很奇怪,萧忘情设计陷害我们,但从不将我们这些人斩草除根,前辈,你说她是为什么呢?”
檀鸢悠悠道:“谁知道呢?想给自己留点退路吧,想着她没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们最后也不要对她赶尽杀绝。”
谢清徵试探性地问道:“你说,谢浮筠身上的那道恶诅会是她下的吗?她害死谢浮筠,好让谢幽客收集七大灵器,合成结魄灯。”
檀鸢沉默了片刻,笑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啊,萧忘情学会了虞无涯的化元掌,还会炼毒尸,那她会什么上古禁咒也不奇怪。”
谢清徵也沉默了片刻,道:“可她要结魄灯做什么呢?”
“结魄灯是仙器啊,能延寿续命、起死回生,疗愈能力世无所及,或许她想治裴疏雪的腿,也想延续自己的寿元。”
进入结丹期的修士,至多有百年的寿元,百年内,若无法渡劫飞升,便只能殒落。
谢清徵道:“也有道理啊。对了,前辈,你想不想要结魄灯呢?倘若慕凝没有转世投胎,我就去璇玑门把结魄灯盗来,令她起死回生,与你相守相伴。”
檀鸢瞥了她一眼:“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
谢清徵道:“突发奇想而已。”
檀鸢道:“算了吧,就算她能起死回生又如何?她总归是不需要我了,她成她的仙,我游戏红尘。”
“你会怨她吗?”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她总归是与我无缘的,我又不会吊死在她那一棵树上。”
谢清徵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檀鸢道:“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啊,我说错了吗?她若不负我,我便不负她,可她负了我,难道我还要对她一心一意至死不渝啊?”
谢清徵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
她只是觉得有些伤心,可也说不清到底是为谁伤心,或许是为那样一段两情相悦最终却没能走到最后的感情而伤心。
檀鸢问她:“倘若有朝一日,你师尊负了你,你当如何?”
谢清徵想了想,道:“我不会怨她,她对我已经够好了。”
“扯淡,你会恨死她。”
“哎哎不要以己度人……度鬼,人和人、人和鬼,很不一样。”
檀鸢道:“好吧,不说这些了。苗疆这里找不到你的娘,接下来你要去哪?璇玑门?”
谢清徵点了点头:“我和师尊接下来打算去璇玑门的势力范围内找找看。”
已经在苗疆待了半个多月,沐青黛和云猗暂时离开不了,谢清徵和莫绛雪打算先行离开。
谢清徵嘴上说去璇玑门看看,可行至中途,她们师徒忽然改道,先去了一趟天枢宗。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上一回看到那阙《点绛唇·兰花》,是在谢幽客的寝殿之中。
御剑飞至天枢宗,师徒二人刚一落地,远远地便听见了几道谈话声。
其中一人道:“怎么会这样?当年我很仰慕她的啊!”
有一人嗤笑:“忍到现在终于可以说了,当年我就觉得她高高在上,沽名钓誉,卖弄清高!如今她们师徒做出了那样禽兽一般的苟且之事,也不足为奇!”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还好她们和我们正道一刀两段了,否则真是玷污了正道的声名,毁了北斗七宗几百年来的清誉!”
三言两语间,谢清徵便听明白了——
这是在说她们师徒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76章
谢清徵抱着手臂,站在一棵苍劲的松树下,面无表情地听着,红衫随风飘拂。
莫绛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站在谢清徵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面上波澜不惊。
一群修士站在天枢宗的山门前,说长论短,那群修士服饰各异,有开阳派的,也有玉衡宫的,都是名门子弟,约莫有十人。
她们师徒与那群修士的距离相隔甚远,但她们修为比他们高出太多,因而每一句闲话,她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清徵听着听着,眉目间浮起一缕戾气。
在友人身边待久了,在苗疆待久了,她的心态愈发平和,几乎要忘了,她们师徒在一起是会被世人鄙夷唾弃的。
她们一行人中,只有沐青黛会瞧不起她们,准确来说,沐青黛平等地瞧不起她们这几个为情损身损心的人,觉得她们沉沦情爱,沉湎女色,误了修行,实在短视。
谢清徵心里想着几位友人对她们师徒的包容,耳朵里却听着那些人对她们师徒的轻践鄙夷:
“亏我还当她是冰清玉洁的圣女,却原来罔顾人.伦,自甘下贱!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不是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与徒弟不清不楚,简直令人作呕。”
“这种人也配为人师表?还一师只收一徒,谁知道她当年是给自己找徒弟啊,还是给自己找姘头啊!”
“说不定早就勾搭上了,还装模作样地立什么规矩。”
“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师傅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难怪当年那个魔头会为了她血祭自己,堕入魔道!”
昔年,师尊修为高深而又声名远扬,难免招忌,这些极其擅审时度势”的人,便只敢把那些难听话憋在心里,表明逢迎奉承;在业火城时,师尊因身怀恶诅,修为倒退,正道一些人便借机发起挑战,将她打败,好以此博名;如今师尊为她所累,修为声誉皆不复当年,更多的人站了出来,落井下石,肆无忌惮地踩上一脚。
话语如同利刃,一句一句地刺入心扉,谢清徵手指收紧,指节泛白,眼中的杀意越酿越浓。
谢宗主当年说得对,她的这份情意,终究是害得师尊身败名裂,从此在修真界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见这些话,仍如万箭穿心。
谢清徵心中又痛又气又愧,她不敢转头看师尊,更不敢想象师尊受了这些侮辱,会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敢看,不敢想,她的指尖燃起了业火,戾气直透胸腔,身形微动,正要上前去拔了他们的舌头教他们再不敢胡说八道,却有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
一股清洌的灵力掐灭了她指尖的火苗,而后,与她十指紧紧相
谢清徵眼中的杀意尚未褪去,转眼看向莫绛雪时,眼神犹带几分冷意。
莫绛雪目光澄明,从容地与她对望了一眼,抬手,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妄动。
谢清徵心头微恼,挣了一挣,没有挣开。
莫绛雪紧紧牵住了她,不让她过去。
谢清徵不舍得用力甩开师尊的手,正欲幻化成鬼火的形体,下一瞬,却听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也不尽然,说不定是那魔头使出了什么妖术,引诱了云韶君,致使云韶君把持不定,入了魔障!”
此言一出,立时有人附和道:“不错!想当年,云韶君琴心剑胆,光风霁月,是正道所有人的楷模,定是那魔头用了什么邪术,迷惑了她!”
或许是还有人记得莫绛雪昔年斩妖除祟的功劳,也或许是不愿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仰慕错了人,终究有人愿意说上一两句不那么刻毒的话,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谢清徵的身上。
谢清徵听得一阵无语,转眼看向身旁的师尊,心想:“是我引诱了你、使你把持不定吗?”
莫绛雪一直安静听着,面上无喜亦无怒,直至有人说是谢清徵引诱了她,她把持不定堕入了魔障,方才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有趣的话,转过头,瞥了眼谢清徵,淡淡一笑。
谢清徵怔了怔。
师尊居然还笑得出来……
虽只是一抹浅淡的笑意,可这一笑,冰消雪融,清冷中透出一丝暖意。
谢清徵凝望着她,心中倏地跟着一暖,心头戾气霎时消散不少,眼中杀意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凝视。
师尊丝毫不介意那些闲言碎语,甚至听到旁人谈论她们师徒的私情,还觉得有趣。
不介意,是因为完全不在乎,师尊在乎的,唯有她而已。
明白了师尊的心意,谢清徵的心态随之平和起来。
纵然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可那有什么要紧?只要她们师徒心意相通,相守相伴,不离不弃,她便心满意足。
有莫绛雪在身边,谢清徵的心态转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心平气和地听那群人接着道:
“这次玄门百家讨伐那个魔头,定要让那魔头好好吃一番苦头!”
“玉衡宫、开阳派的人已经到逐鹿城了,等明日萧盟主过来,带领大家誓师、祭拜七位祖师,便去联手讨伐那个大魔头。”
“夔谷一役,是我们准备得不够充分,这次玄门百家倾巢出动,我就不信不能将那个魔头剿灭!”
“只怕她邪功太高,正道不是她的对手。”
“哼,旁门左道哪里及得上我们玄门正宗!上回镇压了她七年,这回定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这话可别说太早,她也是玄门正宗出身的,她的邪功也未必就不如我们玄门正宗!她上回能被镇压,是因为有谢宗主在!”
“喂你这人怎么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嗡嗡嗡一片嘈杂声中,谢清徵渐渐听明白了:玄门正在组织第二次讨伐,这次的人比上次多,这次的讨伐比上次更正式,不是埋伏、不是算计,而是像从前剿灭十方域一般,先齐聚逐鹿城,来天枢宗歃血誓师,祭拜过七位祖师后,再集合整队出发……
她还有一点不太明白:这些人要去哪里讨伐她?
蛮荒吗?
天枢宗地处西北,离蛮荒最近,蛮荒自古以来便是妖邪横行之地,昔年天枢道人身为“北辰七子”之首,特意将宗门建在此处,西拒蛮荒,镇守中原,身先士卒抵御妖邪入侵。
可她又不是十方域的人,不会把蛮荒当作自己的地盘,她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眼下她已经不在蛮荒了,这些修士大张旗鼓地去蛮荒讨伐她,万一找不到她,岂不是白费力气?
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哼那妖魔当年在业火城烧死了我的师尊和师叔,我定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想当年她也是正道的佼佼者,年少成名,怎会自甘堕落到今日这个局面?居然还学魔教的人炼毒尸!”
谢清徵:“……”
真是什么黑锅都能往她头上
堕魔、纵业火烧人、烧毁浩然阁,这几件事还能算是她与玄门的私仇,炼毒尸却是危及百姓,会引起公愤之举。
“到时让云韶君在旁边看好戏,让她好好看看,妖魔的下场是什么!”
“只要她与那妖魔一刀两断,诚心诚意忏悔,改过自新,我们玄门正宗未必不能重新接纳她!”
“呵,你又一厢情愿了!人家师徒恩爱得紧!”
话题又绕到了她们师徒的私情上面,谢清徵不知他们还会说出多少难听话来,轻哼一声,牵着莫绛雪,飘了过去,言笑晏晏:“来了来了,我来啦,你们要让我的师尊看什么好戏啊?”
山门前的那十个修士,见一个红衣女鬼牵着一个白衣女修,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修士哆哆嗦嗦地指着她们:“云韶君……鬼仙……”
谢清徵颔首,礼貌地招呼:“道友,你好啊。”
莫绛雪一声不吭,放下了帷帽上的白纱,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那些修士面露惊恐之色。
夔谷一役,这师徒俩当着三千修士的面旁若无人地亲吻,然后逃之夭夭,逃去了蛮荒,她俩不跟阴沟里的耗子似的躲藏起来,居然还敢现身天枢宗?
想必适才的闲言碎语、满口大话都被她们师徒俩听了去,一时之间,那十个修士拔剑的拔剑,拔刀的拔刀,均在想:“要怎么逃命?”
谢清徵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不跑吗?”
话音未落,人下溃逃。
可还没跑出几步,便听得一声响指,接着一阵强劲的阴风卷过,绊倒了所有人的步伐。
那十个修士尽数趴在了地上,天枢宗的山门前,只剩谢清徵和莫绛雪还在手牵手,并肩而立。
有人惊叫,有人哆嗦,有人燃放信号示警,有人觉得被这个丧心病狂的邪魔抓住了,必死无疑,死前也要愤然挣扎一把,于是挣扎着爬起来,举剑砍向她们师徒,嘴里慷慨激昂地喊着:“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我和你拼了!”
谢清徵这才松开莫绛雪的手,挡在了莫绛雪的身前,抬手。
一阵阴风席卷而过,那人手中的武器瞬间被卷上了天,人也被甩飞了出去,落地后,痛得一阵哀嚎。
谢清徵负手穿过趴在地上的那群人,一身红衣鲜艳夺目。
“继续说啊,不要当面背后两副面孔,不是要让我的师尊好好看看吗?”
她走到适才讥讽莫绛雪最恶毒的几人身边,抬腿,朝他们的脸上用力踹了一脚。
那几人吐出了一口的鲜血和牙齿,痛得大声嚎叫起来。
有人忍着害怕,高声喊道:“妖女你别得意!我们的长老就在逐鹿城里,他们马上过来!你有本事别逃!”
谢清徵笑着道:“我不逃,我今天就在这里,免得你们大费周章去蛮荒找。”
她嫌他们鬼哭狼嚎太吵,施了个禁言咒,然后绕着他们走来走去,目光逐一扫过那些人,暗暗思索要怎么折磨一番。
那些修士原以为自己落到了谢清徵的手中,必死无疑,哪知她只绕着他们走来走去,像是猫捉住了耗子,要先玩耍戏弄一番,才肯痛下杀手。
原本他们还有几分慷慨赴死,为正义献身的勇气,时间越长,越是被吓得面色苍白,渴望自己能够活下来。
半晌,只听得谢清徵仰头长叹一声:“我做坏人的经验还是不够丰富……”
一时半刻,她竟想不出更多折磨人的手段来。
谢清徵转身看向师尊,见师尊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似真似假,似笑非笑道:“师尊,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他们?是直接烧死呢,还是拔舌头就好呢?”
那十个修士,面色愈发惨白,纷纷用哀求乞怜的眼神望向莫绛雪,期盼莫绛雪能饶他们一命。
莫绛雪没有看他们,凝眸望着谢清徵,沉吟片刻,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想与我拜堂成亲吗?”
“啊?”
谢清徵呆了一呆。
这个当口,师尊怎么忽然又提到拜堂成亲一事?
莫绛雪又道:“你把他们带到主峰七位祖师的石壁前。”
谢清徵颔首:“是了,正道明日便要歃血誓师、祭拜祖师,然后讨伐我。不如……”她的目光扫过那十个或惊恐或愤怒的修士,半真半假道,“我先拿各位的人头祭一祭祖师?”
那十个修士,霎时间面如死灰。
谢清徵往那些人的身上贴了一道符箓,吹箫驱赶他们到天枢宗主峰的石壁前。
石壁前还有不少修士在为明日的祭拜大典做准备,见谢清徵驱赶着一群名门世家的修士过来,吓得楞在了原地。
谢清徵同样上前制住了他们,将他们驱赶到了一旁,施法定住。
石壁前空出了一大片场地,师徒俩并肩而立,仰望石壁。
这面石壁光滑如玉,如琉璃,似明镜,石壁上共雕刻有七幅巨大的画像,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瑶光、玉衡、开阳”七位祖师。
这七位祖师的画像,有的执镜占卜,有的松下抚琴,有的丹炉炼药,有的持剑斩妖,有的横刀而立……俱是栩栩如生,完好无损。
石壁前已经摆好了七张宽阔的祭桌,桌旁放了七个供跪拜的蒲团,桌上有酒,有香,有红绸,有七位祖师的神位。
修真界向来讲究尊师重道,这些年,正道自杀自灭,各大门派对天枢宗群起而攻之,烧抢毁砸天枢宗的宫殿,北斗七宗的人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欺师灭祖,擅动这面石壁。
各大派的修士攻上天枢宗时,璇玑、开阳、玉衡、天权四大派的人甚至还派了修士过来,守着这面石壁,以免石壁上的画像被其他宗门毁坏。
山门那边隐隐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御剑破空声,呼喝声,纷乱的脚步声,约莫是逐鹿城里的修士见到示警信号,纷纷朝这里赶了过来。
莫绛雪置若罔闻,横琴膝上,抚琴布施了一个结界。
那些修士不知她们师徒要做什么,以为谢清徵当真要拿他们的人头祭祖,吓得面色灰败,偏偏还被施了禁言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清徵做了鬼依旧嘴馋,用阴火点燃了祭桌上的香,又倒了一杯祭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咂摸道:“给祖师喝的酒就是不一样,好香啊。”
那群修士见她用阴火点香,又喝了祖师的祭酒,亵渎祖师,瞬间,怒意盖过了惧意,满面怒容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莫绛雪布施完结界,转头看向谢清徵,轻声斥道:“徵儿,不得无礼。”
谢清徵喔了一声,听话地吹灭了阴火,将酒水放回原处,又朝七位祖师作了一揖,以示谢罪。
那群修士脸色稍霁:云韶君还算识大体,有分寸,比那个魔头懂事多了!
下一瞬,却又听莫绛雪淡声道:“今日,我们便在这里拜堂。”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没偷懒呢,昨天是修文去了,把前30章修了修,把无效的剧情伏笔精简掉了,然后添加了一些师尊的心理历程~~~
第177章
“铛铛铛——”
传讯示警的钟声在天枢十二峰回荡。
莫绛雪声音虽轻,却盖过了洪亮的钟声、叫嚷喧哗声,石壁前,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清徵怔愣片刻,直接抬手掀起莫绛雪的白纱,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看她是否是认真的,还是,又在打趣自己。
皎洁如雪的容颜,波澜不惊的语气,再认真不过的神色,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浅淡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讶然的面孔。
她听见自己喃喃开口:“师尊,你确定,在这里?”
莫绛雪看着她,直接摘下了帷帽,收进储物囊中,颔首道:“对,在这里,在天枢宗,在七位祖师的壁画前,拜堂成亲。”
天枢宗成了璇玑门的附庸,名存实亡,前来天枢宗筹备誓师大会、祭祖大典的修士,十有八九都来自璇玑门。
璇玑门的前客卿长老和亲传弟子闯入山门,扬言要在七位祖师的壁画前拜堂成亲,在场所有修士脸色齐黑。
那十个修士被谢清徵施了禁言咒,无法说骂,恨恨地瞪向她们,瞪得目眦欲裂。
逆伦背德!丧心病狂!天理不容!
适才那些筹备祭祖大典的璇玑门修士,听莫绛雪说她们师徒要在庄严之地拜堂成亲,痛心疾首:“长老!不得妄言亵渎祖师啊!”
“长老!你莫不是中了邪!”
“长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云韶流霜从前的声名太好,她们甚至还没改口,还习惯性喊莫绛雪为“长老”。
莫绛雪转眼看向那群璇玑门的女修,平静道:“我成亲,请你们见证。”
“哈哈哈哈哈哈!”谢清徵长笑一声,笑得眼里几乎要泛起泪花,“好!我们师徒今日就在这里拜堂成亲!”
她本不想那么快与莫绛雪拜堂成亲的,她本想等找到两位养母后,再行礼不迟,但今日听了那些轻蔑鄙夷的话,她偏就要胆大妄为,在这里拜堂成亲!
要誓师要祭祖讨伐她是吗?好!那就让这些誓师祭祖的祭品,成为她们新婚的贺礼!
莫绛雪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言语,转身默默点燃了几炷香,又拿过两个蒲团,并排放在一块。
谢清徵笑了一阵,在人群中见到了几张熟面孔,她心情大好,走过去,客客气气地喊了声“师姐”
“六师姐”。
“小师——”那两位师姐正要回应她,旁边的同门恶狠狠瞪向她们,她们便红了脸,低下头,不敢说什么了。
谢清徵不以为意,笑着问道:“闵鹤师姐来了吗?”
师姐沉默片刻,道:“来了……在逐鹿城里接待各派的人。”
谢清徵点了点头,心平气和道:“那应该很快就能赶到这里来了,我的大喜之日,你们这些看着我长大的师姐,都要来才好……”
未名峰的教养之恩,诸位掌教师姐引她入门的授业之恩,她不敢忘。
她说“大喜之日”,面上却没有多少欢喜之意,而是视死如归的决绝之意,师姐听得眼眶一热,摇了摇头,低声劝道:“快走吧师妹!趁逐鹿城里的人还没赶来!快走,等他们都来了,你们就走不了!”
谢清徵笑了笑,也摇了摇头,转身回到祭桌前,取出谢幽客的辟邪弓,摆在正中央,又去折了一截竹枝来,与辟邪弓并排放在一块,然后去加固莫绛雪布下的结界。
莫绛雪取下自己的九霄琴和流霜箫,与辟邪弓、竹枝放到一处。
她的这两件乐器都是恩师所赠。
准备好了一切,师徒二人肩并肩站在七位祖师的壁画前。
莫绛雪定睛望着瑶光派祖师的壁画。
瑶光祖师的画像旁,题着“问情”二字,还有一段瑶光祖师的生平事迹。
这位道号“瑶光”的祖师,修的是无情道,得道成仙前,曾遇到过一段尘缘,那个有缘无分的人问她:“假使时光倒流,假如你在未入道前就遇见了我,你会如何选择?选我,还是选道?”
当年,她们师徒曾在这幅画像前驻足,谢清徵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要是我,我就选尘缘。”她问了莫绛雪同样的问题,当年的莫绛雪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自己修的是修忘情道,并非无情道,不需要面对这种选择。
而今,师徒二人再次站到了这里。
谢清徵望了一眼莫绛雪,莫绛雪也同时望向她。
师徒相视一笑,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中。
天枢宗的钟声镗镗急响,逐鹿城中的修士倾巢出动。
石壁前的修士越聚越多,乌泱泱一群人,密密麻麻,将整座山峰围得水泄不通。
闻讯赶来的修士怒不可遏,他们无力破除结界,便在结界前布下了诛鬼阵、斩仙阵、七星阵……誓要擒拿斩杀这对亵渎祖师神像的师徒!
谢清徵扫了眼人群,又扫了眼结界内的修士。
以这些修士为质,正道就算围攻上来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她们拜堂成亲后,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哪怕今日会被正道打得魂飞魄散,她也要和莫绛雪拜堂成亲。
她正存了豁出性命的心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闵鹤御剑飞来。她眼疾手快,闪身过去,一把将闵鹤拽入了结界内,作为人质。
闵鹤是正道盟主的亲传弟子,抓住闵鹤,正道那些修士会更忌惮一些。
闵鹤看着谢清徵,道:“师妹。”
谢清徵虽被逐出了璇玑门,她们却还是习惯以师姐妹相称……
谢清徵笑了一笑,将闵鹤送到璇玑门那群女修的身边:“师姐,又要麻烦你了。”
闵鹤叹了一声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没再开口劝诫她什么。
结界外的修士见谢清徵抓了闵鹤为质,对她破口大骂。
谢清徵置若罔闻,粗粗数了数人头,已经有两三千人来“观礼”了。
那些修士见谢清徵对他们爱答不理,已经无可救药,转而去骂莫绛雪。
一名修士站了出来,痛心疾首地对莫绛雪道:“云韶君,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当年救我一命,我之后那么崇敬仰慕你,没想到你自甘堕落,不但与妖魔为伍,还师徒乱.伦背德苟合!实在令人不齿!”
莫绛雪转眼看向那人,淡然道:“你仰慕我时,我不认识你,你对我失望,我亦不会记住你,你的仰慕和厌恶,都与我无关。”
大多数时候,她对旁人的态度,都是“与我无关”。
她入世以来,度化斩杀妖邪无数,救人无数,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眼下这些人一个个都说对她感到失望,可她根本想不起来这些人是谁。
见得到了她的回应,那修士愈发来劲,慷慨激昂道:“当年若不是我们的仰慕崇敬,你以为你会有那么高的声名与地位吗?”
谢清徵被这番不要脸的说辞震惊了,将那名修士看了又看,惊讶道:“你谁啊?她是吃了你家的大米还是欠了你的钱啊?救你一命,还得被你恶心一回?她斩杀的那些邪祟是你帮她除的?她一日连败九十七名高手的战绩是你附身帮她打的?她落难时不见你站出来拉她一把,她身败名裂时,你站出来颠倒因果强词夺理,要不要脸啊?”
说罢,她随手一指,操纵那修士腰间的佩剑,在那修士脸上“啪啪”扇了两耳光。
那修士被打得一个趔趄,弯腰呕出一大口鲜血和牙齿来,痛得直接晕了过去。
正道修士见状又骂起了谢清徵:“妖女!你太嚣张了!”
谢清徵哈哈一笑:“我不嚣张也不见得你们会给我什么好脸色!”
玉衡宫与开阳派为首的几个修士怒吼道:“布阵布阵!”
“今天绝不许她活着离开这里!”
谢清徵笑着笑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晏伶率众攻上青松峰,她那时年少,一腔正气,也跟着师姐师兄们大声喝骂什么“妖女”
“妖邪”;如今,风水流轮转,她也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邪……真可谓世事无常。
这时,远远的忽然传来几声咳嗽,一片嘈杂声中,谢清徵听得异常清晰,她心念微动,身形一闪,抢身出了结界,又闪身退回原地。
结界外的众人只觉一前一后两阵阴风刮过,旋即便见一名狐裘斗篷的女修,被谢清徵拽入了结界中。
正道修士瞬时炸开一片惊呼,纷纷拔剑出鞘:
“裴副盟主!”
“副盟主怎么也来了?”
“妖女!放开她!”
谢清徵扣住裴疏雪的命门,笑着道:“萧忘情是掌门,你是副掌门;萧忘情是盟主,你就是副盟主,裴姨,她待你当真不薄啊。”
裴疏雪咳了两声,目光在谢清徵和莫绛雪之间扫了一扫,有气无力道:“绛雪,徵儿,好久不见。”
莫绛雪朝她微一颔首。
谢清徵扶着她在一个蒲团上坐下,笑着道:“好久不见,早就想去抓你了,可巧,今日你自己撞我手上了。”
裴疏雪笑道:“你怎知我不是特意来寻你的呢?”
谢清徵凝眸将她看了一看,她的容颜依旧温婉,一颦一蹙之间,似有病态,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谢清徵心生怜惜,敛了嬉笑,蹲下身,认真问道:“裴姨,你的腿被结魄灯治好了,你瞧着怎么还是病恹恹的?”
此时此刻,她又像是回到了从前乖巧温软的模样,裴疏雪摸了摸她的头,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们师徒俩想做什么?别胡来,忘情在赶来的路上,不如我们几个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提到了萧忘情,谢清徵霍然站起,道:“想做什么?想拜堂成亲啊。一切等我们师徒拜完堂之后再说吧,正好,裴姨,你是长辈,你来为我们主婚。”
她在裴疏雪身上点了几个穴道,又在蒲团四周点燃了一簇业火,然后转过身,威胁那些修士:“你们要是再敢乱嚼舌,打搅我们师徒拜堂成亲,我就一把火烧死结界里的这些人。这些人的生死全在你们一念之间,可别乱说话,小心害死你们的同道!”
结界外的修士见她在裴疏雪的周围燃起了业火,顿时不敢再骂她们师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下该怎么办?”
陆续还有修士往这里赶来。
不多时,萧忘情也携着璇玑门的一众修士来到石壁前,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裴疏雪身上,凝神看了片刻,见裴疏雪安然无恙,只是无法动弹,方才看向那一对师徒。
莫绛雪看着萧忘情,不说话。
谢清徵也看着她,道:“萧盟主,好久不见。你率众讨伐了天枢宗,如今,又要来讨伐我啦?”
萧忘情和七年前似乎并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袭黑白色的道袍,秀美英气,和蔼可亲,唇边隐隐还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温声道:“好久不见。”
她没和谢清徵多说什么,转头按下了众人的议论纷纷,命令道:“见机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双方隔着结界默然对峙。
人应该都来得差不多了,莫绛雪瞧了眼天色。
已近黄昏,斜阳夕照。
石壁晕着一层金辉,愈发显得庄严神圣。
莫绛雪站在石壁前,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在下自蓬莱入世,曾与玄门正宗的各位道友携手除祟,共患难,历生死,今日我欲与我的亲传拜堂成亲,请在场的各位道友做个见证。”
不少修士听闻她那句“携手除祟,共患难,历生死”,均想起从前的云韶流霜,琴心剑胆,玉魄冰魂。但凡各大宗门有求于她,她从不推辞,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斩妖除魔……业火城前,实是正道对不住她……众人的怜惜愧疚之情顿起,转瞬间又听见她那句惊世骇俗的“我欲与我的亲传拜堂”,不由脸色齐黑,怜惜愧疚之情立时消散了去。
谢清徵笑盈盈地望着莫绛雪,眼中柔情似水。
此时此刻,她方才笃定,师尊再也不会推开她了。
莫绛雪说完,与谢清徵对望了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师徒二人齐齐跪在蒲团之上,面朝祭桌上的那些武器,俯身一拜。
接着,面朝石壁,又是一拜。
脑海忽然浮现多年前行拜师礼的画面,谢清徵眼眶一热,心中酸涩不已,颤声祝祷:“我的师尊传我道法,授我功夫,我敬她,爱她,至死不渝,愿七位祖师保佑我,生生世世追随她,陪伴她。”
莫绛雪闻言,低声道:“我爱她赤诚善良,我爱她至情至性,愿北斗七宗的七位前辈保佑,让我与她生生世世,相伴相护。”
谢清徵一颗心颤得厉害,转过身,与莫绛雪面对面跪着。
彼此深深凝望了一眼,最后,俯身对拜。
交拜站起后,彼此相视一笑,俱是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啦成亲啦~~~
第178章
夕阳将落未落,石壁金光璀璨。
天枢宗主峰上围拢了六千多名修士,主峰之外也站满了人,正道大大小小几十个修真门派,出名的不出名的,几乎全聚于此,天上地下站满了人,见证她们师徒拜堂成亲。
北斗七宗的修士眼睁睁看着她们师徒二人在七位祖师的神像前行礼,脸上神情或尴尬,或鄙夷,或愤怒,或厌憎,或心有戚戚;
七宗之外的修士,除了鄙夷唾弃,不免还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看热闹心态:几百年来,北斗七宗都是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名门正派,最讲究什么尊师重道、尊卑有别;如今,这两个有师徒名分的一人一鬼,公然违背世道人心、人伦纲常,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拜堂礼,肆无忌惮的亵渎祖师神像,实是对七宗的莫大羞辱。
她们师徒拜堂时,萧忘情附在几个璇玑门修士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不多时,整个天枢宗都升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主峰也升起了灵光四溢的结界。
天枢宗没落后,宗门结界早已关闭,各派人马来去自如,眼下,七宗的修士愤愤不平,重启结界,甚至多方加固,布下了天罗地网,势必要将这对师徒擒拿斩杀。
她们师徒立于斜阳中,旁若无人地凝望彼此,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莫绛雪的白衫随风轻拂,看着谢清徵的眼睛,轻声道:“你是我的道侣,你是我的妻子。”
但愿今后,她的妻子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她;不必再患得患失,不必再害怕她会推开她、抛下她。
谢清徵定定地望着她,笑了一笑,柔声道:“你是我的师尊,也是我的妻子……”
此前,师尊从未说过爱。
今日是她第一次这么说,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坦坦荡荡表露的爱意。
谢清徵一颗心又暖又烫,往昔一幕幕浮现在心头:冷淡的她,心软的她,落魄的她,温柔的她,坚定的她……记忆中,自己凝视过她太多太多次,仰慕的,孺慕的,爱慕的,爱恨交加的,无怨无悔的……
千千万万次的注视,终于换来了她的回眸。
谢清徵低下头,又笑了起来,这次畅快地笑出了声。
不该笑的……那么多人等着要杀她,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可是,忍不住啊……
得到了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温柔坚定的爱,她真的好开心,好畅快,胸中暖烘烘的,又软乎乎的,此时此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立时死在当下了,魂飞魄散了,她也心甘情愿。
莫绛雪温柔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任凭她笑。
结界外的修士满面怒容地瞪着她,唯有萧忘情面不改色,甚至,唇边也跟着沾染了几分笑意,像是在真心祝福这对新人。
所幸,谢清徵笑过几声后,便止住了笑意,扫了一眼结界外的萧忘情,见她唇边挂着笑,怔了片刻,心想:“她的笑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跟着开心吧?”
这种时候了,还是有些捉摸不透她……
谢清徵收回了视线,上前,将祭桌上的辟邪弓收回储物囊中,将九霄琴和流霜箫递还给莫绛雪。
谢清徵又抬头望了望石壁。
石壁直插云霄,七位祖师的神像栩栩如生。
谢清徵作了一揖,谢罪道:“适才我还请各位前辈保佑,眼下我就要当着你们的面,斩杀你们的徒子徒孙了,真是对不住。”
竖子嚣张!北斗七宗的修士咬牙切齿,恨不得请七位祖师降下几百道天雷,劈得她形魂俱灭!
莫绛雪翻琴在手,也向石壁作了一揖,而后,转身看向结界外的那群修士,眼中柔情褪去,又是一片漠然的神色。
众修士见了她的神色,心中皆有几分惧意。
他们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除了畏惧鬼仙,也畏惧云韶流霜,昔年,云韶流霜一战扬名天下,他们敬她,也怕她,虽听说了她的修为大不如前,但眼下看她似乎又和当年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玉魄冰魂,琴心剑胆,令人望而生畏。
谢清徵手里握着烟雨箫,走到裴疏雪身边,收了裴疏雪周遭的业火,又解开了裴疏雪的禁言咒。
裴疏雪抬手掩唇,咳了两声,神色柔和地看着她,诚挚地向她道了一声:“恭喜。”
结界外的修士神色复杂地看向裴疏雪,眼中颇有几分鄙夷:怎能轻易向邪魔歪道示好?
没想到第一声恭喜是来自裴疏雪的,谢清徵展颜一笑,温言道:“谢谢裴姨,就凭你这声‘恭喜’,今日,无论我们师徒能否突出重围,我都不会杀你。”
大喜日子,不宜见血。
其实,她今天一个人都不想杀。
她的本性并不嗜杀,昔年在缥缈峰静观三年寒暑枯荣,几乎将杀念磨灭殆尽;可堕魔后,因着非人的身份,还有业火城一事,她饱受正道诟病;夔谷一役后,她的双手沾满血腥,更是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
她若不杀人,别人就要杀她。
饶是如此,因着那三年静心悟道的缘故,很多时候她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戾气,不去滥杀无辜。
自始至终,她只秉承一个信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们师徒的拜堂礼已经结束,萧忘情却迟迟没有下达进攻的指令,而是瞬也不瞬地望着裴疏雪。
裴疏雪不去看她。
谢清徵转眼看向萧忘情,见萧忘情身边都围绕着一些陌生的面孔,忽然想到:公开场合,水烟似乎很少出现在萧忘情的身边,甚至,正道的许多人,只知闵鹤,不知水烟。
水烟是萧忘情的首徒,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地位很高,水烟却甘愿默默无名。
真是一对古怪的师徒……
见谢清徵看了过来,萧忘情心平气和地开口道:“徵儿,别伤他们的性命,我会放你们离开。”
此话一出,一片喧哗,有修士愤愤不平道:
“她们亵渎了祖师神像,怎能轻易放她们离开?”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么容易?”
“正道这么多好手在这里,难道还斗不过她们师徒两人?”
也有人着急忙慌劝道:
“我的好徒儿还在她手中,别轻举妄动!”
“我的师姐师妹师兄师弟也在里面!”
“那妖魔丧心病狂卑鄙无耻,抓了这么多人为质,她只说不杀裴副盟主,万一真动起手来,肯定会杀其他人!还是听盟主的指令吧!”
结界内的那十个修士,嘴角抽了抽,你看我我看你,暗暗犹豫:是不是学裴疏雪那般,道一声贺,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可他们身上的禁言咒还没解开,就算想讨饶,也讨不了。
“你已命人打开了天枢宗的结界,又命人打开了主峰的结界,双重结界加持,我还怎么离开?”谢清徵走到了结界边缘,与萧忘情面对面站着。
萧忘情道:“你放他们出结界,我也放你们出结界。”
谢清徵没有回应,转而开门见山地问:“萧忘情,你知道我两位养母的下落吗?”
被一个晚辈直呼其名,萧忘情脸上不见丝毫愠色,摇了摇头,和颜悦色地道:“我不清楚,我也找了她们很久。”
谢清徵道:“她们的失踪和你有关吧?”
此话一出,场上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下来,齐齐望向萧忘情,等待她的回答。
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谢幽客的失踪和萧忘情有关,毕竟谢幽客一失踪,萧忘情就坐上了盟主之位,还率领大家讨伐天枢宗;只不过,眼下的萧忘情如日中天,谁都不敢得罪,如同当年正得势的谢幽客。
萧忘情道:“徵儿,你既然认定了她们失踪与我有关,那么,无论我说‘有’还是‘没有’,你都不会相信我的。”
谢清徵点了点头。
确实,就算萧忘情回答“无关”,但她怎么可能相信两位养母的失踪真的与萧忘情无关?
众目睽睽之下,萧忘情自然也不可能回答“有关”。
她知道萧忘情曾与晏伶勾结,知道萧忘情在业火城里炼尸,可眼下,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邪魔歪道的话,或许原本会有人相信师尊,但眼下她们师徒已经引起了公愤,无论她们怎么揭露,都没有人会相信,除非……
谢清徵看向裴疏雪,走回到裴疏雪的身边。
这时,莫绛雪看着萧忘情,开口道:“忘情,我问一个与谢宗主失踪无关的问题。”
萧忘情看向莫绛雪,沉吟片刻,颔首,温声道:“绛雪,请说,我知无不言。”
她们之间互相称呼彼此的名字,仿佛还像是朋友一般。
莫绛雪问:“水烟何时拜你为师的?”
萧忘情沉默片刻,方才道:“十九年前。”
谢清徵默默思索:“十九年前……也就是我七岁的那年、谢浮筠身死魂灭的那一年;沐长老说水烟是带艺投师的,想来那时水烟的年龄应该也不小了。”
莫绛雪又问:“水烟认识谢浮筠吗?”
萧忘情点头:“认识,她拜我为师了,自然听我说起过。”
这点合理。
莫绛雪继续问:“谢浮筠认识水烟吗?”
萧忘情又默了片刻,这次却不肯直言回答,而是微笑着道:“绛雪,你只说问我一个问题,而我已经回答了两个了。”
莫绛雪颔首道:“我明白了。”
聪明人之间不必多言,避而不答,其实就已经算是委婉给出了答案。
水烟的身份果然不简单,一定是她们熟悉的某个人,且那个人现在和萧忘情不是一条心了,因而萧忘情不愿掩护那人了。
谢清徵想了一想,低头去问裴疏雪:“裴姨,你愿意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裴疏雪直言道:“当然……谢浮筠认识水烟,再熟悉不过了……”
萧忘情望向裴疏雪,脸色微变,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疏雪。”
谢清徵心念微动:裴萧二人,居然不是一条心的?
裴疏雪掩唇咳了一声,望向萧忘情,彼此对视片刻,裴疏雪摇头笑了一笑,笑意有几分苦涩。
一旁的修士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她们几个在说些什么,当此时,玉衡宫的一位长老一掌拍向莫绛雪设下的结界:“少啰嗦了!这邪魔歪道杀死了我们的苏宫主,快将她擒了挫骨扬灰!”
结界微颤,谢清徵身形晃动,闪身到一个玉衡宫丹修的面前,扣住他的命门,冲那位长老道:“喂我的话还没问完,你急什么?”
那长老一把白胡,正气凛然道:“妖女!别人受你胁迫,我不受你威胁!”又朝那丹修道:“徒儿,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除魔卫道死得其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言下之意,竟是让他去送死。
那丹修被施了禁言咒,说不出话来,慌得直摇头,涕泪横流。
谢清徵嗤笑:“老前辈你倒会慷人之慨!”她抬脚将那丹修踹出了结界,纵身向前,将那名长老拉进了结界,点了他身上几个穴道,暂时封了他的灵力,丢到那群修士堆里,“既如此,你死一个给我看看。”
众修士见她踹人拉人纵身退后遂心如意,悚然色变,纷纷后退了几步,以免被她拉进结界当人质。
那长老气得花白胡子发颤,当真拔剑出鞘,横到颈边。
众人以为他要血溅当场,惊呼怒骂声一片:“长老莫冲动!”
“妖女你太狂妄了!”
“妖女你不得好死!”
谢清徵充耳不闻,静静看着。
那长老的双手颤啊颤,长剑也跟着颤啊颤,迟迟不敢动手自刎,最后心一横,持剑纵身扑向谢清徵:“妖女!看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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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你不敢自杀,想激怒我杀你?”那长老被封了灵力,谢清徵轻飘飘闪身,避开那一剑,又一脚将他踹回了那群修士堆里,“不敢死就别打搅我问话。”
重重包围之下,她原本还算心平气和,可被这老东西一激,又激出了几分戾气。
她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转眼看向结界外的那群修士,冷笑道:“你们想救自己的亲友师徒?可以学我啊,血祭自己,弃肉身堕魔,代价只不过是扛过四十九道天雷,永不入轮回而已。”
当年她也只是想救人而已,业火城前的那些人不肯打开城门救她的师尊,她便自己救。
堕魔后她也不曾滥杀无辜,她恨十方域,所以她心甘情愿供谢幽客驱策,在蛮荒的战场上斩杀吞噬妖邪;之后被镇压了七年,她就当是净化身上的煞气;此后她在人间吞噬厉鬼,还像从前一样,随师尊一心向道,度厄除祟;她一报还一报,并不曾牵连无辜,这些“正义之士”却总是摇旗呐喊的要除掉她,当年业火城头怎么不见他们的“正义”?
戾气一生,谢清徵身上的杀气更浓了。
结界外的修士噤若寒蝉,均握紧了剑柄,神色戒备地盯着她。
这妖女从前还算是行事有度的名门子弟,堕魔后,性情愈发阴晴不定,时常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纵业火大开杀戒。
莫绛雪凝眸望向谢清徵,眉目间有一丝黯然,却没劝说什么。
谢清徵察觉到莫绛雪的视线,回望过去,撞进那双清寒的眼眸里,望见自己略显狰狞的神情,怔了片刻,忽地想起今日是她们拜堂成亲的大喜日子。
大喜日子,生什么气呢?
她重提旧事,本意是嘲讽那群贪生怕死之徒,可万一师尊听了这些话,跟着伤心怎么办?
她踱至莫绛雪的身边,戾气散了几分,弯弯眉眼,朝莫绛雪笑了一笑。
这一笑,仿佛晴光照面,阴冷的眉目瞬间多出了几分柔和与明媚。
两两对视,莫绛雪回以一笑。
十分浅淡的笑意,眉目间的黯然也敛了去。
谢清徵看着她,温和道:“好吧,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我们还是继续聊聊家常。”
众修士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在她们师徒之间来回扫了一扫,一时均觉:云韶君还是留在这妖女身边更好……
“咳咳……咳咳……”裴疏雪急促地咳了几声。
萧忘情凝望着裴疏雪,见她的唇色愈发苍白,眉心微蹙,取出乾坤袋里的丹药,同谢清徵道:“徵儿,麻烦你过来一下,把这药给疏雪服下,她每日都需服药,今日出门急,忘带了。”
谢清徵哦了一声,听话地飘过去,取了药,喂给裴疏雪服下。
虽抓了她为质,但总不能苛待人质不是?
裴疏雪服下丹药后,渐渐止住了咳嗽。
莫绛雪又渡了些自己的真气给她。
谢清徵望着裴疏雪苍白的面容,忽然想起当年她和师尊下山历炼时,裴疏雪特意托闵鹤送来了一个药葫芦,里面装了许多丹药。她外出游历时,一直将那个葫芦别在自己的腰间。葫芦里的药,帮了她们师徒许多回……
不由得一阵心软。
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她弄不明白,她打定主意要同璇玑门的人恩断义绝,可再见面时,她总会想起这些故人对她释放过的善意。
谢清徵将目光移回到萧忘情的身上:“掌门,我们师徒现在要见你一面可真难,今日好不容易碰面,我们还是多聊一聊吧。”
她不愿称呼萧忘情为“盟主”,那是她阿娘的位置,她重新喊回了掌门,这个久违的称谓。
“徵儿,你想聊什么我都愿意奉陪,只要你不伤人性命便好。”
萧忘情的语气依旧温和友善,听上去脾气很好,却又恰到好处地使人听出了一丝无奈之意,仿佛在迁就包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年少时,谢清徵当真会被她这份友善迷惑。
莫绛雪戴上了帷帽,遮住面容,秘密传音给谢清徵道:“你按我说的做。”
谢清徵看向莫绛雪,眨了一下眼睛,示意明白。
师徒俩朝夕相处久了,默契渐深,有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彼此想做什么。
莫绛雪嘴唇无声翕动。
谢清徵抬头,看了眼上空的结界,认真地问萧忘情:“掌门,这个结界我们师徒出不去,那些修为薄弱的人也出不去,万一我要动手杀光他们,你说,他们要往哪里逃呢?”
许是“逃”字听上去不甚光彩,一个掌门人厉声喝道:“妖女!你要杀便杀!我们除魔卫道有死而已,绝不会退让半步!”
谢清徵看向那位掌门人,微微一笑:“怎么又替别人慷慨上啦?你们这些掌门、长老修为高深,扛得住我的业火,那些小修士就不一定了。怎么连个逃命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呢?”
她这么一说,在场不少修士心里都嘀咕起来。是啊,这结界不仅困住了她们师徒两个,也将他们所有人都困在了天枢宗,万一真打起来了,那些掌门长老自有保命的手段,他们这些低阶修士,逃都逃不出去,岂不是只能被鬼仙活活烧死?
见当真有人被她煽动,那挺身而出的掌门人又喝道:“妖女你胡说八道什么?别妖言惑众!这结界是关你们师徒的!”
萧忘情温言道:“徵儿,只要你不伤害他们的性命,我便放你们离开,日后我们再光明正大地一决高下。”
谢清徵道:“你是说我现在不够光明正大?这些人可都是我光明正大抓来的。你们既然都准备讨伐我了,那总归是要死人的,他们早些死、晚些死又有什么区别?”
她这话一说出口,结界内的那十个修士又都黑了脸。
谢清徵顿了顿,继续道:“还是说,你现在想救的其实只有一人?那人知道你最多的秘密,一旦你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你这个盟主也当不成了?”
她这话无疑是在说裴疏雪,众修士的目光齐齐望向了裴疏雪,有些不合时宜地幸灾乐祸:难道今日既能看见师徒成亲,又能看见亲友反目成仇的好戏?
修真界人人皆知,萧裴二人情同姐妹,从前便有“璇玑双姝”的美名。
萧忘情的出身不甚光彩,但当年临危受命,继任掌门之位,推动三派合创立璇玑门,人人都敬她几分;
裴疏雪出身名门,少年得意时惨遭剧变,满门皆被魔教所灭,双腿落下了残疾,传闻她曾多次寻死,最后都被萧忘情救了回来,也在萧忘情的陪伴下,逐渐解开了心结,不再寻死觅活,从此专攻医道,之后更是率先研制出了尸毒的解药——因着这件功绩,萧忘情让她坐上副盟主之位,大伙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她也只是个挂名不管事的。
眼下,人人都好奇,裴疏雪作为萧忘情的身边人,能爆出什么惊天秘辛来?
金肃尘站在萧忘情的身后,冷哼一声:“小妖女,你有话就直说!别在这儿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萧忘情微微摇头,镇定自若道:“徵儿,你说不出这种话来,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她知晓谢清徵虽聪慧过人,但心思赤诚直白,不工于心计,这些话绝无可能出自谢清徵之口,她的目光凝聚在莫绛雪的身上。
莫绛雪为师,谢清徵是徒,谁教的,一目明了。
萧忘情又垂眸望向坐在蒲团上的裴疏雪,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疏雪。”
裴疏雪抬眸与萧忘情对视。
萧忘情坦然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疏雪看着萧忘情,目光复杂,似是犹豫,似是不忍。
人人都紧盯着裴疏雪,好奇她会开口说些什么,谢清徵也看着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萧忘情的身边人,是萧忘情最在乎的人,或许也是萧忘情最信任的人,萧忘情做了什么,一定瞒不过她的眼睛。
良久,她平静地开口道:“我没什么要说的。”
谢清徵噫了一声。
适才她们聊到水烟,裴疏雪分明是有许多话想说,怎么,吃了萧忘情递给她的药,转眼间又心软了,不想说了?还是,有些话不想当众说出口?
众修士窃窃私语。
萧忘情叹了一声气,朝旁边递了一个眼神。
这时,一名心腹心领神会,一掌拍到了结界上:“再聊下去天都黑了!要打要杀,痛快些!”
结界颤动,场面要乱,谢清徵和莫绛雪隔着白纱对望了一眼:看来他们准备强行突破结界了。
“铮铮”两声琴响,莫绛雪抚琴加固结界。
结界外的修士举剑,上千道剑光袭来,均被九霄琴的琴音挡下。
谢清徵燃起一道业火,作为屏障隔开众人,然后一把拽起裴疏雪,一手牵过莫绛雪,足尖一点,往主峰的峰顶飞去。
火势蔓延开来。
谢清徵不理会身后的喊打喊杀声,疾速往谢幽客的寝殿飘去。
杀出重围前,她得先去那间寝殿看一看。
这本是一间华贵典雅,陈设颇为讲究的寝殿,各大派的修士攻上天枢宗后,寝殿里的金玉珠宝、灵器宝器都被搜刮了去,多半和辟邪弓一样,被哪家的掌门、长老当成了战利品据为己有了。
西面的墙上原本挂有一幅谢浮筠所作的字画,画的是谢幽客,题的是一首《点绛唇》,眼下那幅字画也不见了踪影。
谢清徵飘过去,在那面墙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敲了又敲。莫绛雪跟着过去,凝神观察。
“徵儿,绛雪,你们在找什么?”裴疏雪被谢清徵施法定在了原地,走脱不得。
谢清徵坦诚道:“找机关,找密室。”
掌门人的寝殿多半会设有静室和密室,静室修炼,密室藏物。
裴疏雪咳了一声,提醒道:“天枢宗非等闲之地,即便真有密室,我们也未必能轻易进入,或许,只有谢宗主亲自到场,才能开启通道……”
谢清徵怔了怔。
就像从前在鬼城时那样吗?由谢宗主在墙壁上打开一个通道,那个通道可以连接两个不同的空间?
大殿外隐约传来一阵阵喊杀声,石壁与峰顶尚隔着一段距离,那群修士虽暂时被结界和业火阻拦在外,但那道结界只是她们师徒临时设下的屏障,要不了多久就能被他们联手破除。
谢清徵眉头紧锁,来回踱了几步,随即轻声嘱咐道:“我先出去抵挡一阵,绛雪,你再仔细找找。若实在找不到线索,我们就先杀出天枢宗,再做打算。”
莫绛雪听闻她直呼自己的名字,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唇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
她们二人拜堂成亲后,师徒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
“徵儿,等等!”
谢清徵转身欲迈出寝殿,莫绛雪忽然叫住了她。
她回头望去,只见西面墙壁上原本悬挂字画的地方,蓦然浮现出一道金光,仿佛某种阵法被激活,那道金光缓缓流转,逐渐勾勒出一圈熟悉的轮廓。
谢清徵瞪大双眼,飘过去,试探性向那道金圈里伸了伸手,手掌当真穿墙而过。
她心中大喜,连忙拉着师尊和裴疏雪钻入那一圈金光里。
金光刺目,谢清徵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浓黑,脚下踩着泥地,似乎是在一个狭窄的洞穴里。
“噫这是哪里?我的阿娘呢?”她左手牵着裴疏雪,右手牵着莫绛雪,迷茫地望向四周,忽然,莫绛雪松开了她的手,抱琴转身,指按弦,蓄势待发。
谢清徵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一道冰冷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敢在祖师面前拜堂成亲?今日我便让你丧偶!”
话音未落,“铮”的一声,利刃出鞘,一柄金光四溢的长剑抵在了莫绛雪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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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以莫绛雪的警觉,本可以轻易避开这一剑,但她听见来人熟悉的嗓音,便没有躲开,任凭那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将剑架在她的脖颈上。
利刃的寒意渗进肌肤,莫绛雪站得笔直,眼中有一丝喜色,面不改色收了琴,恭恭敬敬喊了一声:“谢宗主。”
谢幽客冷冷道:“收琴做什么?还手,你好歹也算名士。”
“阿娘!别动手!”谢清徵心中一激灵,当即幻化成一团鲜红色的鬼火,从身后那人手中逃脱,蹿到莫绛雪的肩头,轻轻吹了一口阴风,将那剑从莫绛雪的脖颈上吹开。
鬼火兴奋地一窜一跳,火光照亮了四周幽暗的空间。
她们处在一个九尺多高的圆形石室,四壁光滑如镜,室内除了她们师徒和裴疏雪,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白发女子,一个站在裴疏雪的身边,一个站在莫绛雪的面前。
那两个白发女子,未戴面具,容貌昳丽,气度清贵,神情傲然,分明都是谢幽客的模样。
那团鬼火险些就要往其中一个谢幽客怀里撞去,定睛一看,蓦然怔住:“怎么会有两个谢宗主?哪个是真的?”
她要去抱哪一个?
莫绛雪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反应过来:“两个都不是真的,都是纸人。”
不知是谢幽客还是谢浮筠留下的纸人?
“咳咳……”裴疏雪掩唇咳了一声,凝神观察两个纸人,戏谑道,“虽是纸人,但都被谢宗主的灵识操纵着的。绛雪,你和徵儿成亲了,矮了一辈,按礼你得和徵儿一样,管谢宗主喊一声‘娘’。”
莫绛雪没有说话,神色从容平静,目光落在面前那纸人的眼睛上,与纸人对视。
纸人谢幽客冷冷地扫视着莫绛雪,哼了一声,又扫向裴疏雪,眼神更冷了,叱道:“你和萧忘情干的好事!还好意思站在我面前同我们说玩笑话?”
裴疏雪又咳了几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你和浮筠在哪儿?”
纸人谢幽客冷哼一声,没再理她。
谢清徵重新幻化成人形,将那个纸人谢幽客的剑又挪开了一些,盯着纸人的眼睛,乖巧地喊了一声:“阿娘。”
谢幽客转眼望向谢清徵。
谢清徵心中一片凄楚,颤声道:“我我找了你好几个月,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找了好久,问了好多人……你怎么现在才现身?你们这些年都藏哪儿去了?有没有受伤?我去了一趟苗疆,我找到能让你白发复黑的药了……浮筠呢?”
时隔六年再相见,她心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真想扑到谢幽客怀里,说上一整天。
“她和我待在一处。”见谢清徵目光盈盈,一脸的温软乖巧,谢幽客冷漠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牵过她的手腕探查,见她修为大有精益,煞气也比之从前少了许多,心中大石落地,转瞬,又气上心头,冷怒道:“混账东西!做出了这么多荒唐事,真给我长脸!”
被她这么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谢清徵立时将心中的脉脉温情按了下去,忍气吞声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一见面你又要训斥我……你镇压了我七年,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再这么骂我,我就不理你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被人训斥过,一来得益于她秉性温良乖巧,二来遇到的几乎都是温柔良善之人,哪怕是最有资格管教她的师尊,也是话少情真外冷内热之人,收她为徒后,几乎不曾对她大声说过话。
谢幽客听她提起镇压一事,果然不再骂她,抬手,用剑刃拍了拍莫绛雪的脸,目光在她们师徒之间扫了一扫:“跟我你敢这么说话,跟这个人你敢这么放肆吗?”
莫绛雪不动声色。
沉默是她最大的退让。
谢清徵伸手拿开那把剑,收入剑鞘中:“虽然你是我的阿娘,但你也不能这样欺负她,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你若还认我这个女儿,便也要将她视作自己的女儿。”
谢幽客被气得又冷笑了一声,恨不得一巴掌将谢清徵扇回她娘的肚子里,看向莫绛雪,讥讽道:“我可生不出她这么有出息的女儿,罔顾伦常,与自己的亲传徒弟拜堂成亲,还是当着我北斗七宗七位祖师的神像,真不愧为名士,真体面。”
莫绛雪依旧沉默。
自从千秋道人飞升后,便没人敢以长辈的口吻管教训斥她,如今矮了谢宗主一辈,她也不好反驳什么。谢宗主此人吃软不吃硬,她若去硬碰硬,只怕当真会血溅当场。
谢幽客教训完莫绛雪,又去骂谢清徵:“混帐东西,你就算被逐出了璇玑门,也还是我天枢谢氏的传人,怎敢欺师灭祖?”
谢清徵也不理会她了,低着头,由她去训斥,左耳进右耳出。
教训完这师徒俩,谢幽客又看向裴疏雪。
裴疏雪与她对望了一眼,站直了身子,淡道:“又轮到我了是吗?”
谢幽客冷笑一声:“我的位置,萧忘情这几年坐得舒坦吗?”
裴疏雪摇了摇头。
谢幽客负手身后,睥睨道:“我不在,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把正道搅得乌烟瘴气,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哪承想连一个毛丫头都镇不住。若非十方域已灭,我看北斗七宗几百年基业迟早要葬送在你们的手中!”
天枢宗是北斗七宗之首,历任宗主的地位都在其余六派掌门人之上,确有资格教训她们。裴疏雪被她训斥着,没有反驳,最后才道:“十方域没灭。”
谢幽客斜眼看她:“我知道,我已经派人盯着檀鸢了。”
听到檀鸢的名字,谢清徵抬头望向谢幽客,又和莫绛雪对望了一眼。
十方域确实还有一些旧部,藏身苗疆,被檀鸢接收了。
谢幽客继续教训裴疏雪:“你若想重掌天璇派,大可以直接和我说,何必背后搞那些小动作?三派合一当年是我师尊和萧忘情推动的,我师尊确有七派合一的打算,可她是她,我是我,她老人家已经陨落,她的想法我不会全盘接受。”
裴疏雪忽然跪到了地上:“谢师姐。”
所有人一怔。
好歹也是成名的人物,怎么说跪就跪?
谢清徵与谢幽客挨得近,莫绛雪拉着谢清徵向后退了退。
裴疏雪虚弱地道:“谢师姐,我错了,看在相识多年的分上,不求你原谅我,但求你饶忘情一命,我天璇派从此会奉天枢宗的号令。”
谢幽客垂眸看她:“这时候知道喊一声‘师姐’了?别惺惺作态了,十方域大势已去,你们各大派爱怎么内斗爱奉谁的号令,都与我无关,联合讨伐天枢宗之仇,我必报。等我收拾了萧忘情,再收拾你、收拾玉衡宫、开阳派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
裴疏雪脸色惨白。
谢幽客又是一声冷笑:“裴疏雪,装残废能装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
谢清徵“啊”了一声:“裴姨,你的腿没断?”
莫绛雪看向裴疏雪,眼中也有一丝讶然。
谢幽客冷道:“断过,好了,假装还断着呢。裴疏雪,你不是要向我投诚吗?不如你亲口告诉这两人,你处心积虑装残废装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裴疏雪沉默片刻,解释道:“因为恶诅反弹,我种在浮筠身上的恶诅,一旦被人压制下去了,恶诅就会反弹到我身上来。徵儿被封印在温家村的那些年,恶诅就反弹到了我的身上,阴毒时不时就会发作,我根本无法见人。后来徵儿从温家村出来,恶诅发作,我这边就好一些了,但绛雪替她转移了诅咒,压制下去了,我又遭受反弹。没办法,绛雪和我之间,必须死一个。”
莫绛雪面沉似水:“居然是你。”
她猜想过很多人,萧忘情、檀鸢,唯独没想过,是这个看上去最柔弱无害的人。
谢清徵死死盯着裴疏雪,戾气直透胸腔,忽然上前,一把将她扑倒在地,掐住她的脖颈,恨恨道:“你害得我们师徒好惨!枉我们那么信任你!谢浮筠那么信任你!为什么?”
掐在脖颈的力道极重,裴疏雪艰难呼吸着,剧烈呛咳着。
谢幽客斥道:“混帐东西,你冷静点,让她把话说完!”
谢清徵恨不得掐死她,闻言,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她,冷冷道:“谢浮筠和你无冤无仇,视你为至交好友,你为什么要下恶诅?”
裴疏雪坐起来,咳了好一阵,方才虚弱地道:“因为只有她中恶诅……谢宗主才肯为她得罪六大派,集齐结魄灯……有结魄灯,我的腿才能被治好……”
谢幽客冷道:“结果还没等我集齐结魄灯,你的腿已经被萧忘情治好了。”
裴疏雪倚坐在石壁上,垂下眼眸,黯然道:“她为了替我治腿,跑遍了大江南北……终于在苗疆找到了秘方,可等她回来时……我已经对浮筠下了恶诅……后来,我遭到恶诅的反弹,只能继续装病……”
谢清徵心中压抑着怒火:“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裴疏雪抬眸道:“杀死我之前,你带我去看看浮筠吧。”
莫绛雪看了看谢幽客,又看了看裴疏雪,已然能猜出几分:谢幽客和谢浮筠躲藏起来的这些年,辗转多地,早已调查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天枢宗也隐藏了实力,韬光养晦,裴疏雪应是受到了谢宗主的威胁,所以今日主动撞到她们师徒手上。
但她心中还有一块大石没放下,忙道:“容我先打断一下,谢宗主,徵儿的骨灰在你手上吗?”
谢幽客道:“不在我这里,也不在寒林手上。”
莫绛雪望向裴疏雪。
裴疏雪道:“也不在我们的手上。”
谢清徵一阵茫然:“那到底落到谁手中了?”
上次那人还试图招魂她……没招成功……
莫绛雪眉头微蹙。
谢幽客道:“寒林没替你看好,我已经派她出去寻找了,你们先过来,我们当面聊。”
谢清徵道:“阿娘,怎么去找你啊?”
谢幽客道:“你们跟着我走。”
纸人飘到了前面,她们三个跟在纸人的后面,谢清徵手上捧着一团业火,为莫绛雪照明前路,又回过头恶声恶气地同裴疏雪道:“你今日必须给我说个明白!”
裴疏雪面如死灰,苦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沿着石室走了一阵,七拐八拐,经过一面如琉璃、似明镜的石壁,谢清徵恍然反应过来:“阿娘,我们是在刻有七位祖师神像的石壁里面吗?”
谢幽客嗯了一声。
石壁内的道路蜿蜒曲折,若非有熟人引领,一般人就算闯进来了,也找不到她们躲藏的密室,还有可能死在石壁的机关阵法里。
谢清徵问:“阿娘,你这些年一直都藏在天枢宗吗?”
谢幽客又嗯了一声。
“那那我到处找你,你怎么不及早现身来找我?害我担惊受怕好些日子。”
谢幽客冷笑:“担惊受怕?我可瞧不出来,我瞧你和你身边那位双宿双飞,自在得很。我嘱托澄云师太带你去伽蓝寺,你还不愿意跟她走。”
“她是你派来的啊?那她又没说,她只说要渡我去进佛门,我还以为她要我剃头发当姑子。”
谢幽客回过头横她一眼,训斥道:“你做出了这等荒唐事,还不如给我当姑子去!”
谢清徵转移话题:“别骂我了。我的另一位娘亲呢?怎么不见她来找我。”
提到谢浮筠,谢幽客一阵沉默。
谢清徵心头浮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忙问:“她怎么了?该不会还没清醒过来吧?”
“醒了,但……”谢幽客欲言又止,“算了,你自己见了就知道了。”
一路走去,谢清徵缠着谢幽客问东问西。
走到一座石门前,谢清徵瞧见门前站了个眉目如画的黄衫女子。她停下脚步,凝神打量那女子。
那女子手里拎着一壶酒,听见她称呼谢幽客为“阿娘”,惊得目瞪口呆。
裴疏雪也停下了脚步,凝望着那女子,轻轻道了一声:“浮筠,好久不见。”
谢浮筠没有搭理她,神色古怪地看着谢清徵,像是没认出她们,绕着她们走了一圈,打量了一阵,神情委屈又失落,朝谢幽客道:“你不是说,你独身,尚未结亲,没有小孩吗?这小鬼怎的喊你娘’?”
谢幽客瞥了眼谢清徵,冷笑道:“她已经不是小孩了,长大了,都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谢宗主虽然凶,但也是会说几个冷笑话的~~~【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