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诡仙 > 150-160
    第151章


    沐紫芙去了紫霄峰之后,拜裴疏雪为师,时常跟着裴疏雪学习分辨草药、炼制丹药。


    二人虽以师徒相称,但裴疏雪对她始终都是不冷不热的,谈不上什么管教。


    沐紫芙也不管裴疏雪的态度如何,成日里在门派逗猫招狗招惹是非,惹得闵鹤时常为她收拾烂摊子,对她头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她成了医修,头一回炼制出补气丹,意思意思留了几颗给裴疏雪,其余全部献宝似的,给沐青黛送去,还同沐青黛道:“阿姐,你什么时候接我回青松峰啊?我那个病秧子师尊风一吹就倒,话说不到几句就咳得要死过去一样,我待在她身边,闷都要闷死了!”


    沐青黛正躺在院中的摇椅上读笛谱,闻言,她放下曲谱,剜了沐紫芙一眼,骂道:“谁给你的脸这么说她的?她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在修真界成名了。你不好好跟着人家好好学,还敢出言不逊?”


    裴疏雪修仙世家出身,医乐双修,六艺俱全,年少成名,曾是与天枢谢氏师姐妹齐名的人物。


    沐紫芙坐在秋千架上,吐了吐舌头。


    这个秋千架是她十四岁那年,沐青黛为她搭的。


    她向沐青黛倒苦水:“可她好像不太喜欢我诶。我上回孝心大发,要推她去赤霞峰赏一赏丹姝长老种的花,她不愿同我去,我就自己摘了些回来送她,结果全被她丢出去了,还让我以后不要再送东西给她。”


    沐青黛道:“她身体不好,花粉会害她咳嗽。沐紫芙,你突如其来的孝心还挺可怕,换我我也无福消受。”


    沐紫芙哈哈一笑:“啊呀我倒没想到这个,她又不和我说。她性子也太孤僻了些,和缥缈峰的那位冷面美人一样,不爱出门不爱见人。我看她终日里只待在紫霄峰,有时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个三天三夜都不见人,连那个白眉毛也不见,啧啧,我看她的病十有八九是自己闷出来的。”


    她称呼莫绛雪为“冷面美人”,萧忘情是“白眉毛”,裴疏雪是“病秧子”,若换作是别的长老,早就门规伺候了,沐青黛却不怎么与她计较这些称谓,只是冷哼一声,嘴上她说几句。


    “你少胡言乱语。她与我们家有世交之谊,年少时遭遇了一些变故,心性大变,你不要惹她生气,凡事顺着她些。”


    沐紫芙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沐家、裴家、萧家,阿姐你看,我们三家里面,好像就那个白眉毛过得最顺风顺水。”


    谢清徵心念微动,她是在委婉提醒沐青黛要注意萧忘情。


    萧忘情帮她夺舍重生,她和萧忘情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但她现在更在乎沐青黛,她怕萧忘伤害沐青黛。


    萧忘情大抵也担心她和沐青黛的感情越来越深,担心她哪天头脑一热,自爆了身份,因而将她放到自己眼皮底子看着。


    可沐青黛听多了沐紫芙说尖酸刻薄的话,不以为意:“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啊?她以前在天璇派的日子也不好过,要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不说了,似乎不愿揭人的短,转而恨铁不成钢地教训沐紫芙:“她的身世比你更坎坷,可她现在是一派掌门!沐紫芙,你要是能有她一半争气,我做梦都能笑醒。”


    自从这个妹妹被萧忘情寻回来后,她简直是又当姐姐又当娘,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沐紫芙嘻嘻笑道:“阿姐,我虽然不争气,但你争气啊。那个白眉毛能当掌门,你为什么不能当啊?我们璇玑门是三派合又不是谁被谁吞并,三派的人明明可以轮流当掌门。”


    谢清徵心道:“确实啊,可惜沐青黛的爹娘死了,裴疏雪双腿残缺……”


    沐青黛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阿芙,这种话你只能在我面前说,不可在外提起。我们沐家并非不如她们姓萧的,若我们阿娘还在,或许可以一较高下,但阿娘不在了,璇玑门现在由萧忘情当掌门人最合适。”


    她心气高,事事不愿低人一头,可她必须承认,她做不到萧忘情那般八面玲珑。何况,她如今还承了萧忘情的恩情,更加不会与萧忘情争权。


    沐紫芙道:“那好吧,不说她了,反正我不喜欢她,假惺惺的,阿姐你也不要和她走太近,她绝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和善。”


    沐青黛躺在摇椅上,轻轻摇了摇,闭上眼睛,道:“她若没有一些心计和手段,璇玑门怎么可能有今天?管她假不假呢,对璇玑门好就行,对我们好就行。”


    沐紫芙难得地叹了一声气,没有说话。阿姐也是被萧忘情算计的,偏偏她无法说出口。她不愿失去目前得到的一切,她只能劝阿姐和萧忘情保持距离。


    沐青黛又道:“横竖你狗眼看人低,看谁都不顺眼,沐紫芙,这世上有你喜欢的人吗?”


    沐紫芙心念一动,跳下了秋千,站到了沐青黛的身后,环住她的脖颈,没脸没皮地撒娇:“有啊有啊,阿姐,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了,我也只会喜欢你,只听你的话,谁都没你好。”


    她这副模样,这副口吻,活脱脱是一个娇俏活泼的好妹妹,人美嘴甜,谁会想到,她还有杀人不眨眼的一面。


    沐青黛冷哼一声,没说话了,抄起笛谱继续看。


    沐紫芙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嬉笑道:“阿姐,我给吹一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沐青黛拒绝道:“不好。你吹得难听,污了我的耳。”


    沐紫芙道:“虽然不如你吹得那么好听,那也没有太难听吧。”过了会儿,她又没话找话道:“阿姐,我去摘些花儿送给你要不要?”


    沐青黛随口拒绝:“不好。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把地扫了。”


    沐紫芙道:“那我给你下厨做些吃的好不好?”


    沐青黛道:“不好。你的孝心我无福消受,怕中毒。”


    沐紫芙一连问了七八件事,沐青黛通通回绝,沐紫芙又道:“阿姐,那我今晚就回紫霄峰好不好?”


    沐青黛回绝道:“不好。你是掌门亲自——”话说到一半,她反应过来自己上当,沐紫芙说的是“今晚就回”,而非“今晚不回”。


    她冷脸不语。


    沐紫芙笑道:“看来阿姐也舍不得我,好呢,我听你的,今晚不回紫霄峰了,就待在这里陪你。”


    沐青黛冷哼一声,依旧不语。


    谢清徵看到这里,忽然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心理。


    同样是不容于世的感情,她意识到自己对师尊动情时,第一反应是克制;而沐紫芙却是靠近,想方设法地靠近。


    从前她羡慕沐紫芙拥有亲人的维护陪伴,可现在,她竟也会羡慕沐紫芙性格中的某一部分。


    沐青黛到底还是渴望亲人陪伴的。


    父母离世后,她从不在人前落泪,说话总是带着刺,她从未像沐紫芙这般,肆意地向人说笑撒娇。她如今是一峰之主,无人敢欺辱她,也无人敢亲近她,唯有这个妹妹,愿意黏在她身边,怎么骂都赶不走。


    血缘是她们割舍不断的纽带。


    她心知沐紫芙是一块顽石,无论如何雕琢,都琢不成美玉,可到了夜晚,沐紫芙窝在她的怀里,抱着她,软声道:“阿姐,以后你的路,我会陪你一起走,我会对你好,我会学着听话懂事的。”


    她便觉得足够了。


    不管沐紫芙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模样,不管她是好是坏,她都是她的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


    因着沐青黛的缘故,沐紫芙自此之后确实收敛了不少。


    她不再下山杀人,也鲜少惹是生非,稍微有一点空闲,她就去青松峰找沐青黛,哪怕有时沐青黛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也是嬉嬉笑笑,缠着人说些俏皮话,逗沐青黛开心。


    沐青黛不必再时时动怒,只要一个冰冷的眼神看过来,她就会无条件低头。


    她乐意跪在沐青黛面前听训,听沐青黛用讥讽的语气刻薄她,听沐青黛用清冷的声线骂她。


    她像一条护食的犬,但凡沐青黛身边出现了一个对沐青黛有好感的人,她都会去把那人教训顿解气,恶狠狠警告那些人,和她姐姐保持距离。


    她得不到的东西,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她不许沐青黛身边出现比她更重要的人,纵然做不成情人,她也要彼此成为唯一。


    在旁人看来,沐紫芙只是过分依赖长姐,连沐青黛有时也嫌她黏糊,可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步步靠近,两人的距离无限接近,她们可以是家人,是师徒,是知交,但永远不会是情人。汹涌爱意无法诉诸于口,她们之间隔着一道伦理的高墙,无法跨越,她若强行摧毁,会将沐青黛一同毁掉。


    偶尔破坏欲作祟,她也会癫狂地想:“倘若阿姐失去了一切,身边只有我陪着,她一定会更在乎我。”


    但也只是偶尔这么想一想,更多的时候,她只要看到沐青黛,内心的暴戾便会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情与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因为玩游戏偷懒喔,本来昨天加今天码了5000多字的,可以一口气写完这个单元的剧情,但后面的2000多字比较粗糙,我想润色润色,明天再发出来~~~我明天要回家过年啦啦啦,开心~~~


    第152章


    西征之时,沐紫芙留守璇玑门,每当魔教来袭,远在蛮荒的沐青黛便会迅速从战场奔赴回来。


    不久,自蛮荒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莫绛雪身死,谢清徵堕魔。


    沐紫芙削苹果的手一顿,旋即幸灾乐祸:“阿姐总担心我误入歧途迟早有一天不得好死,结果遭殃的是那朵大白莲和小白莲,哈哈!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谢清徵心头窜起一股怒火,恨不得立刻蹿出沐紫芙的肉身,将沐紫芙狠揍一顿。


    转念间,她又压下了怒火,心想:“算了,都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揍你你也没感觉,和你这个蠢蛋较什么劲……”


    西征结束,十方域覆灭,修真界一派歌舞升平,庆功宴上,众人对她堕魔一事议论纷纷,什么误入歧途、邪魔歪道、滥杀无辜、丧心病狂……或唾骂,或假惺惺的惋惜,谢清徵烦透了这些人的嘴脸,可在沐紫芙的回忆中听到这些话,她心中已掀不起半点波澜。


    再也生不出半点戾气。


    她最在乎的人,坚定的站在她身侧,陪伴她、爱护她,她心中盈满了爱意,满到要溢出,百般怨恨,都化作绕指柔。


    爱上一个人,就是会情不自禁变得柔和、柔软。


    这点,连沐紫芙连不例外。


    宴席上,沐紫芙听到那些对谢清徵的议论,幸灾乐祸地笑笑,转过头,正要和沐青黛说些什么,沐青黛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闭嘴,不了解的事,少掺和。”


    沐紫芙吐了吐舌:“好吧,不说那个倒霉蛋。”她替沐青黛斟满酒,敬沐青黛,“我给阿姐斟酒,从今以后,修真界就太平了,阿姐可与我年年岁岁常相伴了。”


    从前她的愿望是吃得饱,穿得暖,不受人欺凌,从此以后,她的愿望只有一个,与沐青黛长相伴,旁人的生生死死、腥风血雨,与她无关。


    沐青黛斜眼看她,举起酒杯。


    “叮”一声,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


    第一年,修真界风平浪静。


    第二年,谢幽客失踪,天枢宗内乱,天权山庄、开阳派、玉衡宫、璇玑门四大派,联合玄门百家,推举萧忘情坐上盟主之位。


    第三年、第四年,百家联合讨伐天枢宗,瓜分了天枢宗的地盘,璇玑门得到了最大的那一份,一跃成为玄门第一宗。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沐青黛忽然想起,莫绛雪的肉身还在天枢宗的冰窖中,竟离席去了天枢宗,将莫绛雪的肉身带回了璇玑门。


    她在缥缈峰上吹笛为莫绛雪布施阵法,护住肉身。


    一旁的沐紫芙不解道:“阿姐你不是讨厌她吗?干嘛把她带回来啊?”


    沐青黛放下笛子,面无表情道:“这人爱端清高架子,但修为不错,琴弹得也还行,死了未免可惜。她还欠我一场切磋,等她醒来,我还要找她打一场。”


    萧忘情闻讯赶来,见到莫绛雪的肉身,似是心情复杂感慨良多,久久不语,半晌,才同沐青黛道:“我将结魄灯取回来了,你我合力将她的魂魄修缮一下吧。”


    莫绛雪的魂魄修缮后,沉睡不醒,沐青黛将结魄灯点在她的床头,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紫芙欢天喜地折了一大束缥缈峰的梅花,跑进屋来,见了莫绛雪,撇嘴道:“还不醒呢?她那个宝贝徒弟还被关在镇魔塔里,她不醒来去救她啊?”


    她是被沐青黛带进来的,沐青黛扫视她一眼,道:“那个小魔头身上煞气太重,现在放出来也会为祸四方,再关个几年吧。”


    谢清徵不服,她在塔里天天修炼道法,练字静心,哪里就煞气重了?


    旋即又想,若是这个时候放她出塔,恐怕她烧的就不是浩然阁了,而是各大派,尤其是玉衡宫,她要一把火烧个干净。


    沐紫芙笑道:“管她关几年呢,最好一辈子别出来。缥缈峰这里的梅花不错,以后阿姐你带我常来,我给你做梅花饼。”


    沐青黛冷哼一声,拎着她的后领,御剑带下了缥缈峰。


    第年,琅嬛论道会的宴席上,沐紫芙与沐青黛并肩而坐,举杯相碰。


    忽然,有个小宗门的长老醉醺醺地站起来,双眼通红地看着主位上的盟主,喝道:“萧忘情!你这些年吞并蚕食了青禾宗、流光派……你和谢幽客有什么区别啊?一样的独断专横,野心勃勃!你以为全修真界的人都被你蒙蔽了吗?只有我肯站出来说实话罢了!”


    席间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萧忘情身上。


    萧忘情面不改色,唇边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看向那位长老,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想您对我有些误会,璇玑门并无蚕食别派的野心,那些门派都是主动来归附璇玑门的。”


    沐青黛神色一变,重重放下酒杯,冷声道:“看来这位长老喝多了,净说些扫兴话。来人,把她带下去醒醒酒。”


    当即有青松峰的修士上前,对那人施了禁言咒,将她带了下去。


    萧忘情朝沐青黛点头微笑,示意感激。


    她亦朝萧忘情颔首。


    宴席重归热闹,觥筹交错间,似是无人在意那个小插曲。


    萧忘情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盟主,专横跋扈的是沐青黛,二人一个白脸,一个黑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谢幽客和萧忘情之间,毫无疑问,沐青黛更青睐萧忘情。


    谢幽客天潢贵胄出身,拜入玄门第一宗,师从孤鸿影,而后继任宗主之位,推动正道结盟,剿灭十方域,她是天之骄女,生来就在高峰,光芒万丈。


    萧忘情不一样,她背负着耻辱的出身,受尽了同门的白眼和欺辱,却偏不屈服,偏要逆天改命,抓住一切翻盘的机会,一步步从低洼地攀上顶峰。


    这样的人,沐青黛愿意追随辅佐。


    她也是从低谷中爬起来的人,她事事不愿低头,可她理解萧忘情在孤鸿影、谢幽客面前的做小伏低、奉承逢迎;她未必看不出萧忘情的城府,但她不会同沐紫芙那般,去指摘萧忘情的表里不一。


    直至第六年,萧忘情在逐鹿城中修建了一座浩然阁,言称是赏善罚恶,以正风气。她命令正道的各大小宗门每月至少派遣十名弟子过去,站在罚恶台下,接受教化。


    最开始上罚恶台的,都是一些作恶多端、残害无辜的妖魔;渐渐的,是一些叛出正道、之后又被正道俘虏关押起来的修士;后来,天枢宗的修士也被拉上了罚恶台斥责羞辱,说他们从前骄横跋扈、恃强凌弱,虽然不是妖魔,但也要罚,不罚就不能正风气。


    之前那名在宴席上当众斥责过萧忘情的长老,也上了罚恶台,罪名花八门,大多绕不开“邪魔”二字。


    沐青黛逐渐察觉,有些东西过犹不及,那不是惩恶扬善,而是排除异己。


    一年后,也就是第七年,修真界一些互有私仇的修士,你给我扣一顶“结交魔教妖魔”帽子,我给你扣一顶“心术不正”的帽子,扣着扣着,都被押去罚恶台“自省忏悔”。还有一些,从前在琅嬛论道会上,讨论过鬼修、灵修能否并存的修士,被说是“同情魔道妖邪”,也上了罚恶台,宣判定罪,要求忏悔,还要废除修为,挂上木牌,游街示众。


    这两年,人人自危,再无人去反对萧忘情的盟主之位,反而需要她这个盟主时时站出来,主持公道。


    一些察觉到风向不对的有识之士,要么闭关修炼,要么遁往仙山,隐姓修行。


    沐青黛的好友蓝昧找到沐青黛,劝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青黛,有些人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你随我一同找个洞天福地闭关修炼吧。”


    沐青黛沉默片刻,拒绝道:“你先去,我找萧忘情聊一聊。”


    她找到萧忘情,肃然道:“有些事你做过头了,尽快撤除浩然阁,否则修真界必将大乱。”


    萧忘情叹了一声气,无奈道:“浩然阁现在不仅有我们璇玑门的人,还有其他各派的人,就算我们的人撤走了,他们还是会互相攻讦。青黛,你要相信我的本意是好的,我不知道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失控的局面。”


    沐青黛冷道:“你什么意思?”


    萧忘情和颜悦色道:“意思就是,我管不了他们。”


    沐青黛质问道:“你究竟是管不了,还是不想管?萧忘情,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地位名利,为何还要搅乱修真界?你不觉得你现在比谢幽客做得更过分吗?”


    她点燃了一把人性的恶火,然后任由火势蔓延开来。


    从前谢幽客独断专横,但至少正邪分明;如今的修真界,黑白颠倒,偏执蛮横,一群自诩“正义之师”的“乌合之众”,竟将当年真正上战场诛邪斩魔的人,押上了罚恶台,说他们是妖邪,要替天行道。


    荒谬,荒谬至极。


    “他们作恶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恶,与我无关。”萧忘情莞尔一笑,接着叹息一声,像是有些失落:“青黛,连你也不能理解我了吗?我以为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的。”


    沐青黛摇了摇头,失望至极:“究竟是我不愿站在你那边了,还是你变了而不自知?。”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沐紫芙在门外听见了二人的对话,惶恐地回到青松峰,劝沐青黛道:“阿姐,我早说过那个白眉毛是假惺惺!你不要理她了,更不要和她作对!”


    斗不过萧忘情的,萧忘情的心计城府远在沐青黛之上。


    况且,沐青黛和萧忘情若撕破了脸,那自己的身份来历,一定会被萧忘情揭穿。


    那太可怕了!她不敢想象那个后果,更不敢想象到时她要如何面对沐青黛。


    沐青黛却固执道:“以前我觉得她适合当掌门,我甘居人后,可我现在觉得她做不好这个盟主,换一个人做吧。”


    她将沐紫芙托付给阮南星,趁萧忘情闭关之际,她揭开了镇魔塔上的符箓,放谢清徵出塔,又让谢清徵带莫绛雪离开璇玑门。


    沐紫芙知道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她没有跟随阮南星离开璇玑门,而是留在沐青黛身边,还破天荒地冲沐青黛发了火:“我们俩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萧忘情针对别人又没针对我们!你为什么要和她作对?为什么要强出头啊?别人死也好活也好,关我们屁事啊!你平白无故地逞什么英雄做什么好人?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了自己啊!”


    她既惶恐又愤怒,沐青黛伸手抱她,安抚道:“阿芙,别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沐紫芙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不要死我想活着!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凭什么要为了救她们而死啊?阿姐我只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


    沐青黛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我不这么做,迟早有一天,我也会上那个罚恶台的。”


    沐紫芙狠狠地推开了沐青黛,像是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像是一头濒死的野兽,发出了一声悲怆的怒吼。


    这次,沐青黛没有发怒,而是上前将沐紫芙揽在了怀中,亲了亲她的头发,喃喃道:“阿芙,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阿姐都不会抛下你的。”


    沐紫芙瞬间安静下来,怔愣在沐青黛的怀里,她从没有被沐青黛这般温柔地拥抱亲吻过,哪怕只是亲吻她的发丝。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和沐青黛坦白自己的来历,由她亲自说出口,总比被萧忘情揭露要好。


    但话到嘴边,又失了勇气。


    她害怕,她真的害怕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哭出了声,泪珠从眼眶涌出,滚滚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好狠的心,我从上海奔波到福建,奔波了一天,你们居然还QA


    家里好冷啊,我用家里的电脑码字,时不时就要停下来苍蝇似的搓搓手。想念我的小猫,进入冬天后,我码字时,小猫都是躺我腿上睡觉的,我手冷了可以贴着小猫取暖,我还有个烤脚的神器,边烤边码字,脚一暖手也跟着暖了


    第153章


    萧忘情很快便找上了沐青黛,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她二话不说,拂尘一扬,向沐青黛动手。


    几百招过后,掌风穿透气海,满身修为尽散,沐青黛伏在地上,抬起头,狼狈而又惊怒看向萧忘情,惊讶她何时学会的化元掌?


    萧忘情垂眸看着沐青黛,眼神漠然,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她没有多说什么,唤来了水烟,将沐青黛关进逐鹿城的浩然阁。


    她没在沐青黛面前揭露沐紫芙的身世,这让沐紫芙在绝望中燃起一丝希望。


    “掌门,求你放过我阿姐!”她哭得涕泪纵横。


    萧忘情看着沐紫芙,竟是笑了一笑,伸手擦去沐紫芙脸上的泪痕,温言道:“芙儿,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一份真心和真情,真是难得。”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亲切,擦拭泪痕的动作温柔而怜悯,就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在安抚一个哭泣的孩子。


    “你比正道那些人纯粹多了,你和徵儿都是我喜欢的好孩子,一个恶得纯粹,一个善得纯粹,都不作伪,都是好孩子。”


    谢清徵和沐紫芙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了一丝诡异的恶寒感。


    沐紫芙强忍下那阵恶寒,呜咽着求情:“掌门,你饶我阿姐一命,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忘情道:“芙儿,别担心,我不会杀害你阿姐,但你阿姐做错了事,需要惩罚,她若知错了,我就把她接回来。她还会是青松峰的峰主,她也还是你的姐姐,这点,永远不会变。”


    她说得温和亲切,可她这人向来是嘴上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沐紫芙听得毛骨悚然,见她不肯饶沐青黛一命,惶恐哀求过后,又恶了起来,纵声咒骂:“进了浩然阁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啊?你个假惺惺的老妖婆!禽兽不如的畜生!贱人!你要是害死了我阿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萧忘情唇边依旧挂着笑,“芙儿,你十三岁那年就该是孤魂野鬼了。”


    沐紫芙怒道:“我会化成厉鬼报复你!像谢清徵那样,我会报复所有人!”


    萧忘情摇摇头,笑道:“真是孩子气的话。”


    她抬手,轻飘飘一掌拍出,化去了沐紫芙的修为。


    一个月后,沐紫芙蜷在草垛里躲雨,脚底的血泡混着泥浆。


    她从璇玑门逃了出来,其间听见闵鹤奉命去金陵一带的城镇搜寻谢清徵和莫绛雪的下落。


    她实在想不到有谁能帮忙,有谁能斗过萧忘情,她心想,阿姐就是因为放走那师徒俩才和萧忘情彻底撕破脸的,这是那师徒俩欠阿姐的,一定要去讨回来。


    于是,她风尘仆仆赶往金陵一带。


    她没了修为,与凡人无异,一路上,饥饿、寒冷、疲惫、困倦,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流浪的日子,一双脚都走烂了,起泡,化脓,流血,每走一步就钻心地疼,她却不敢停下,不敢闭眼睡觉,生怕再晚一些阿姐就被浩然阁的人折磨死了。


    走到清嘉镇,她果真遇到了谢清徵。


    接下来的事,谢清徵都已知晓。她打定主意要去救沐青黛,却实在看不惯沐紫芙理所当然的态度,她要沐紫芙下跪磕头——这是沐紫芙曾经羞辱过她的话,她原封不动奉还。


    而沐紫芙当真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弯,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扶起沐紫芙,二人一同赶往浩然阁。


    沐青黛被关在浩然阁里,她惯常刻薄,言行无羁,一开口便喜欢说些得罪人的话,萧忘情坐上盟主之位后,修真界不乏忌妒者、反对者,她这些年帮着萧忘情扮黑脸,说了不少刻薄阴损的话,树敌无数。


    她妹妹得罪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萧忘情将她关进浩然阁后,那些人见她落难,像是见了血的蚊子,一拥而上。


    还有什么比痛打落水狗更快意的事?


    她再次经历了从前经历过的辱骂,幸灾乐祸,恶语相向,甚至是拳脚相加。


    这次憎恨她的,不只是那些她得罪过的人,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年轻面孔。


    那些年轻的修士,并未参与过当年的正魔之战,却极度仇视邪魔外道,他们站在罚恶台下,自诩“正义”,讨伐“邪恶”。每当台上活生生打死了一名“误入歧途”的修士,台下的年轻修士们便倍感痛快、大受鼓舞,然后更加投入加狂热地进行下一轮讨伐。


    他们虽无缘上战场诛邪斩魔,但在浩然阁中,他们同样可以惩恶扬善,除魔卫道,为自己的正义、信念、理想而战,他们感到无比的光荣与自豪。


    沐青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地上蜿蜒流动的血迹,她想起刚才被打死的那名修士,当年曾在战场上,与她并肩作战。


    那名修士没有死在魔教妖邪手中,却在天下太平之时,死在了正道的浩然阁里。


    彼时,沐紫芙已经带着谢清徵来到了浩然阁,沐紫芙看到眼前的一切,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


    之后,便是谢清徵火烧浩然阁,带着沐氏姐妹二人远遁蛮荒。


    进入蛮荒的鬼城,两人一鬼,适应最快的是沐紫芙。


    谢清徵和沐青黛二人无言以对,均在想:那就是她们呕心沥血、出生入死守护的正道吗?


    沐紫芙却没有这些正邪之惑,她饿了吃,困了睡,能救出沐青黛就是天大的喜事,到了鬼城,立刻咋咋呼呼叫唤起来:“这不是我们当年来过的地方吗?没鬼啦?”


    谢清徵在沐紫芙身后幽幽道:“有啊。”


    这不是还有她这么大的一个鬼吗?


    她们用几天的时间,在鬼城中收拾出了一间宅子,夜晚,沐紫芙还和从前那般,偷偷钻进沐青黛的被衾。


    沐青黛装睡,任由冰凉的手脚缠上腰间,却在妹妹发抖时反手扣住她手腕——这是她们姐妹间的小游戏。


    沐紫芙柔声道:“阿姐,你也睡不着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怎可能睡得着?


    沐青黛沙哑的声音透着疲倦:“又过来缠着我做什么?”


    沐紫芙紧紧抱着沐青黛,咯咯笑道:“阿姐,那个死了师尊的,跟死了道侣一样,在城墙上一脸苦大仇深地弹琴呢。”


    谢清徵:“……”


    你们姐妹聊天就聊天,好好地扯我做什么?


    沐青黛凉凉地道:“我若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会像她那般难受吗?”


    沐紫芙便不再笑了,沉默了一会儿,发誓道:“我永远不会离开阿姐,阿姐,无论发生什么,你也不要离开我。”


    沐青黛哼了一声:“那就随我好好修炼,别再惹是生非了。”


    她自小体会过千夫所指的滋味,再次跌落谷底,她所想的,是如何东山再起。


    沐紫芙依偎在她的怀里,喃喃道:“会的,我以后会跟着阿姐好好修炼的,只要阿姐不离开我便好。”


    沐青黛的见愁笛与沐紫芙的佩剑并排放在床边,沐紫芙夜半醒来,将笛子上的笛穗和自己的剑穗,结成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翌日,沐青黛起床,瞥了眼同心结,只当是沐紫芙的恶作剧,冷着脸,挥剑斩断结扣,拿起笛子,转身走出几步后,又返回,弯腰捡起地上被她斩断的丝绺,收进怀里。


    她和谢清徵在鬼城中联手布施了无数道阵法,聚聚阴、防御;她再次亲自传授沐紫芙剑术。


    沐青黛握着沐紫芙的手,教剑诀时,她说剑气该如檐角冰凌般冷脆,可沐紫芙的剑尖总在第三式发颤,生生把一击杀招舞成四月柳絮。


    直到某次剑气荡起满地黄沙,沐青黛这才发现,沐紫芙的腕上缠着一圈浸血的纱布——原来这丫头日日夜夜练剑,虎口震裂了也不吭声。


    “蠢!我让你好好修炼,没让你这么练剑!”


    沐青黛扔出金疮药时,沐紫芙正偷吃她藏在剑匣里的梅子糖,还漫不经心地道:“想吃糖葫芦了,那个倒霉蛋什么时候出城啊,让她给我捎点回来。”


    沐紫芙跟着裴疏雪学了好些年的医道,沐青黛专门开辟出一间药房,供她炼药,炼出的丹药可以辅助修行,加快筑基结丹。


    夜晚,沐紫芙蜷在丹炉后的蒲团上数火苗,炉火把她的影子烙在墙壁上,像团晃动的墨渍,沐青黛在一旁静静打坐。忽然,炉鼎爆裂,沐青黛猛地睁眼,脊背挡在沐紫芙面前,挡住了飞溅的青铜碎片。


    沐紫芙站在烟尘里咯咯地笑——她手里攥着块滚烫的丹渣,捏成了兔子的形状。


    “哎呀,又炼失败了,这只小兔子送给阿姐镇笛。”她抹了抹鼻尖的黑灰,把兔子塞进沐青黛的掌心。


    后来,那只兔子一直压在见愁笛的尾端。


    沐青黛伤势彻底痊愈的那日,正在房内更衣,她没有避讳沐紫芙,沐紫芙却突然走到她的身后,揽住她,在她的肩头咬出了一个牙印,嘻嘻笑道:“以后阿姐每次更衣时,都能想起我了。”


    沐青黛猛地穿上衣服,后退几步,转头看向沐紫芙,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阿芙,以后别这样了。”


    沐紫芙背对着她,向外走去,道:“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


    从前沐紫芙阴暗地想过,倘若沐青黛失去了一切,只有她还陪在身边,沐青黛一在乎她。


    可如今,沐青黛当真失去了一切,也确实更在乎她了,她看见沐青黛憔悴落魄的模样,心中滋生的不是欢喜,而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除夕快乐呀!祝大家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蛇来运转,万事大吉!本来这章该收尾这个单元的,但今天除夕其乐融融,过年的感觉太温馨了,我真不想这个时候写死小沐、刀大沐,下章再收尾吧哈哈,我去吃年夜饭啦


    第154章


    蛮荒灵气稀薄,沐青黛修炼进境缓慢,沐紫芙劝沐青黛遁入仙山修行,沐青黛却放心不下青松峰的门人。


    也正是那一天,萧忘情派人寻来了蛮荒。


    那些人寻不到鬼城的具体位置,却能寻到乌墨国的地界,以青松峰一干人等的性命,逼沐青黛主动出城。


    沐紫芙劝阻道:“阿姐,我们出去就是送死,不如等那个倒霉蛋回来再说。”


    沐青黛负着手,一边焦躁地走来走去,一边传音给谢清徵。


    毫无回应。


    谢清徵叹了一声气,那个时候,她在夔谷被激怒,大杀四方,杀红了眼。


    城外不断有人传音进来,沐青黛手按碧笛,脸上闪过一丝决然:“萧忘情怨恨的人是我,我出去,她最多只杀我一人;我若不出,她能杀光青松峰所有人!”


    沐紫芙愤懑不平:“阿姐,你说得轻松,杀你一人?你死了,我怎么办啊?你能为了别人去死,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吗?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啊?就好好待在这里,等她回来不行吗!”


    从来只有沐青黛训斥沐紫芙,将沐紫芙斥得无言以对,眼下,沐青黛却被沐紫芙劈头盖脸一通怒骂。


    沐青黛道:“可青松峰是我的青松峰,不是她的。”


    “不是她的也不是你的!青松峰是璇玑门的!就算萧忘情要自杀自灭,要屠光青松峰,要屠光正道,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我和你活着就好了啊!你就不能学蓝昧丹姝那样明哲保身吗?”沐紫芙红了眼眶,心中又气又急,她恨萧忘情的迫害,更痛恨沐青黛强行出头。


    什么大义?什么正道?她通通不在乎,她只想和阿姐在一起。


    沐青黛无言以对。


    沐紫芙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你总要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谢清徵一瞬间竟与沐紫芙强烈共情。


    是啊,她也好,师尊也好,云漪也好,沐青黛也好,明明有更轻松的活法,为什么要出头?为什么要入世?为什么要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留下一身骂名?为什么要把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那样一个黑白颠倒正邪不分的正道,值得她们守护吗?


    沐青黛淡道:“不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沐紫芙哭道:“难道你不知道出去了会有什么后果吗?阿姐,我怎么办啊?”


    沐青黛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阿芙,这三个月你懂事了许多。”


    沐紫芙张了张唇,话还没说出口,脑袋忽然微微一麻,接着传来一阵阵眩晕感。


    她歪倒在沐青黛的怀里,全身无力,动弹不得,眼皮控制不住地想要合上。


    沐青黛将她抱到榻上,蹲下来,抚摸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芙,你在这里等她回来,不要出城。”


    “她虽然不喜欢你,但看在我的面上,她会护你无恙。”


    “阿姐以前总骂你,谁让你总给我惹是生非,让我操心。”


    “以后阿姐不骂你了。”


    沐紫芙躺在榻上,心中无比狂躁,却又无可奈何,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铮铮铮。”不知过去了多久,耳畔传来清澈的琴音,意识清醒过来,沐紫芙动了动手指,遽然睁眼。


    她从榻上一跃而起,冲进隔壁屋,看见九霄琴的琴弦微微颤动。


    暇思索这把琴为何会无人自弹,她一路狂奔,冲到城墙下,看着谢清徵留下的那个传送阵。


    谢清徵临走之前附在她的身上,以头撞墙,撞得她额头一片紫红,她为了报复,就在阵法上添了几笔,毁了这个传送阵。


    如今就算能传音给那个倒霉蛋,那个倒霉蛋也来不及赶回来了。


    法,沐紫芙只好带着谢清徵留下的只鬼,迅速奔往业火城。


    业火城外有许多璇玑门的修士把守,剿灭十方域后,蛮荒的这些城池都由正道各派接管,业火城如今是璇玑门的地盘。


    这里原本是魔教炼制毒尸的大本营,城里还摆放着各种铁链、铁笼。


    沐紫芙一现身就被巡逻的修士捉住了,送去了城里的炼尸坛。


    炼尸池翻涌着红色毒瘴,池边摆着一把椅子,萧忘情坐在椅子上,同跪在池边的沐青黛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炼的尸人和魔教不一样,他们更听话,没有命令,他们不会咬人,也不会传染人,更不会残害无辜,最妙的是,生前的功夫他们死后也还能使出来。这些天,我命你们青松峰的尸人去四处除祟,他们很听话地去了。可惜,我还没炼出最厉害的那个,要是有人自愿献祭性命,炼出来的尸人一定能威力大增。”


    谢清徵忽然想起山洞里捉来的那个行尸“师妹”。


    沐青黛披头散发,被捆仙绳捆缚了双手,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萧忘情,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忘情温言道:“青黛,你还不明白吗,人太复杂了,尸人多简单啊,尸人比人好用多了,尸人一样可以除魔卫道。只要你向我认错,回到我身边来,我就把伤害你的那些人,变成你手底下的人,从此只听你的号令。你瞧,徵儿多听话,她眼下应该在夔谷杀得十分痛快。青黛,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吗?”


    沐青黛看着萧忘情,冷然道:“少在那里煽风点火,我最该报复的人不是你吗?你设立的浩然阁,你把我关进的浩然阁,浩然阁的那些人也是你‘教化’出来的,你激发了他们的愚昧和恶意,他们的恶用在我身上,然后你还要我报复他们?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固然可恶,但只是一枚棋子,万恶之源是你,罪魁祸首是你,我要报复,只会报复你。那些人,我瞧不上,没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萧忘情莞尔一笑:“你都跪在我面前了,还想当我的对手啊?”说罢,转头吩咐旁边的水烟,“去拿个软垫放在她的膝盖下,地砖硬,她跪得不舒服。”


    沐青黛被迫跪在地上,怒道:“少给我在那边假惺惺!你管我是跪是站啊?只要我活着一日,迟早会杀了你!”


    萧忘情心平气和:“你言下之意是求死咯,你想逼我现在就杀了你?”


    沐青黛恶狠狠道:“你杀了我青松峰这么多人,你我之间,不是我杀你,便是你杀我!”


    萧忘情以手抵额,指尖抚了抚自己的白眉,看着沐青黛,慢条斯理道:“那你自杀吧,他们都是被你连累死的,你若不背叛我,我何至于对他们下手?你有今天这个下场,也只能怪你自己,你这样四处得罪人的性子,就算没有我,迟早有一天,也还是会落得个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下场。和谢幽客一样。我早劝过你们,说话做事留些余地,你们就是不听。”


    她的口吻还像从前那般温和亲切,仿佛是友人之间的谆谆告诫。


    沐青黛神情一凝,没有开口。


    萧忘情继续道:“你这种人多吃亏啊,行事虽正,但不会说话不会做人;那些人就不一样了,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苍生、大义、正道,这些话总要挂在嘴边说一说。青黛,你不说话,是知错了吗?”


    沐青黛道:“我没错,我是对的,错的人是你,萧忘情,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萧忘情重重叹了一声气,像是快失去耐心:“青黛,我待你不薄,把你看作是自己的妹妹,扶持你继任峰主之位,又替你寻回了胞妹,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非要惹我生气呢?”


    沐青黛跪在地上,面上沾着血污,眼神里透着一丝鄙夷,看着萧忘情道:“世上之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这些做人的道理,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那一丝鄙夷终于刺破了萧忘情温和的神情,萧忘情脸上闪过狞色,唇边的笑意冷了下来。


    恰在此时,沐紫芙被人押了上来。


    她看见披头散发的姐姐,瞬间红了眼眶。


    明知斗不过萧忘情,却还要赶来送死,她知道这很蠢,可她若救不了阿姐,宁愿同阿姐死在一处。


    她的那点修为毫无威胁,萧忘情甚至不用捆仙绳捆她,还大方地将她送到了沐青黛的面前。


    沐紫芙手忙脚乱替沐青黛解开手上的捆仙绳、擦去脸上的鲜血:“阿姐,阿姐……”


    萧忘情并不制止,向后一靠,唇角上扬,重新浮出温和的笑意,好整以暇看这一出姐妹团聚的好戏。


    沐青黛瞪着沐紫芙,愠怒道:“我不是让你待在城里别出来吗!为什么又不听话?”


    沐紫芙也怒了:“你不是要送死吗?我过来陪你一块死啊!”


    沐青黛道:“谁要你陪我死啊?”


    沐紫芙道:“我来都来了你还能把我塞回去啊?”


    沐青黛怒道:“我真想把你塞回阿娘的肚子里去!”


    萧忘情看着她们,忽然扑哧笑出声,插嘴问道:“青黛,这些年你对芙儿很好,芙儿对你好吗?”


    她问得莫名其妙,沐青黛揉了揉膝盖,握着笛子,站了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萧忘情,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别牵扯到阿芙!”


    沐紫芙脸色煞白,顿时升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一颗心怦怦地跳,哑声道:“阿姐,阿姐,你别听她的话。”


    萧忘情道:“青黛,我不会伤害她的,但我想和你聊一聊她的身世,你还记得,她是我帮你找回来的吧。”


    沐青黛嘴唇动了动,有些不安,盯着萧忘情,问:“她的身世怎么了?”


    沐紫芙突然剧烈颤抖,恳求道:“阿姐,不要,不要听啊……”


    “那年我找到的确实是芙儿,但她已经是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了,魂魄都入轮回去了。”萧忘情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毒蛇游过枯叶,令人不寒而栗,“可巧,有个冻死的小乞丐,魂魄怨气冲天,被水烟带了回来,我就把那个小乞丐的魂魄,塞进芙儿的肉身里了。”


    沐紫芙不敢去看沐青黛。


    沐青黛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忘情,浑身颤抖,好半晌,才摇头道:“我不信,她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妹妹,我不信……”


    萧忘情道:“你不该信的时候,选择相信,和你说实话了,你又不肯信了。既然不肯相信我的话,那你可以问问你的好妹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沐青黛转头看向沐紫芙,死死盯着沐紫芙,放低了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地问:“阿芙,她说的是真的吗?阿芙,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没有回答。


    沐紫芙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沐青黛依旧盯着她:“阿芙,你快告诉我,你说没有骗我,我就相信你。”


    沐紫芙崩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姐,对不起……”


    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她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也松了一口气。


    她哭着道歉:“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是真心把你当我姐姐的,阿姐,我那个乞丐母亲从小对我不是打就是骂,你虽然也骂我,但你从不打我,你是真心对我好,阿姐,我也是真心喜欢——”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脆响,她被沐青黛用力扇了一耳光。


    她被打得趔趄后退,左脸颊又辣又疼,高高肿起,她低下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敢再说喜欢,只是道:“阿姐,你杀了我吧,我死在你手里,比死在萧忘情手里要好。”


    沐青黛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抖作了一团,她怀里还放着彼此笛穗剑穗结成的同心结的丝绺,她摩挲着笛子尾端的那只丹渣捏成的兔子,她想起沐紫芙在她肩头留下的牙印。


    被欺骗的愤怒,被辜负的心寒……


    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胃部阵阵痉挛,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沐紫芙伸手去搀扶,被沐青黛恶狠狠甩开:“别碰我!你让我感到恶心!”


    沐紫芙泪如泉涌,哭得委屈又伤心:“阿姐,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我们这几年相处的情分,难道是假的吗?”


    沐青黛擦去唇角的鲜血,眼里泛起了泪花,冲沐紫芙吼道:“你闭嘴!闭嘴!我不要听你说话!”


    沐紫芙手足无措地站在沐青黛身旁,呜呜咽咽地哭着,胸口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呼吸无比困难,她想伸手去搀扶沐青黛,却又不敢。


    沐青黛问萧忘情:“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萧忘情道:“青黛,你是我最锋利的一把刀,不这样,你怎么肯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不这样,又怎会打消你对我的疑虑?”


    沐青黛颤声道:“我父母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萧忘情长长地叹了一声气:“你看你,还是问出口了。也不能全怪我,还是要怪你阿娘的性子太偏激,才让人有机可乘。”


    沐青黛说不出话来,紧紧握着笛子,双眼爆满了血丝,竭力忍住喉咙里的那一丝痛苦的呜咽声。


    被仇人害得家破人亡,反倒与仇人惺惺相惜,死心塌地追随辅佐;修为散尽身败名裂,追随她的门人被炼化成尸;真心爱护的妹妹,非但不是她的亲妹妹,还与仇人联手欺瞒她多年……


    她跪坐在地,捂住脸颊,痛苦道:“杀了我……萧忘情,你杀了我吧……”


    萧忘情坐在椅子上,姿势不变。


    摧毁了对方最在乎的一份感情,将对方的自尊和骄傲踩进泥土里,她知晓沐青黛再无心气与她争斗,唇边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耐心地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总算知错了。好孩子,我不杀你。你若难受,想哭就哭吧,我还从未见过你哭的模样,哭完你就和我回璇玑门,继续当你的峰主。”


    沐紫芙哭着喊道:“阿姐,你别死啊。”


    沐青黛有气无力道:“你不要喊我阿姐……我不是你的姐姐……”


    她甚至没有力气责骂沐紫芙,只是一心求死。


    沐紫芙跪了下来,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脸上的指印十分明显,她用力咬破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涂抹在沐青黛的见愁笛上,默念结契咒语。


    “沐峰主。”她识趣地换了个称谓,脸上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你护了我这么多回……以后,换我保护你,希望你不要嫌弃……你总说我什么时候能听话懂事一点,以后,我都会听话了,从今以后,我还是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莫绛雪教给她的“对不起”和“谢谢你”,她最后,用在了沐青黛的身上。


    沐青黛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放下手,看向沐紫芙,猛然瞪大双眼,伸手去抓沐紫芙,却抓了个空。


    沐紫芙最后与她对视一眼,纵身跃向炼尸池。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视线霎时一片猩红,沸腾的红色液体像活物般攀上身体,所过之处,皮开肉绽。


    血肉被腐蚀、搅碎,灵魂四分裂,谢清徵听见沐紫芙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喊叫。还未来得及感受更多,她被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刺激得直接从沐紫芙的肉身里脱离出来。


    眼前一阵阵眩晕,谢清徵坐在地上,沉浸在那份痛苦的情绪里,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


    抬起头时,她竟看见了沐青黛。


    沐青黛不知何时清醒过来了,站在树下,伸手抚摸沐紫芙的左脸颊。


    莫绛雪走到了谢清徵的身后,将谢清徵搀扶起来。谢清徵看见莫绛雪,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又看向沐青黛。


    沐青黛在哭,涕泪横流,下巴一颤一颤,难看极了。


    一个人伤心到极点,是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沐青黛哭。


    第一次是很多年前,她背着沐青黛走过戈壁大漠,听见沐青黛在睡梦中呼唤“阿爹”


    “阿娘”。


    这一刻,她真希望这女子还像当年初见时那般,写满傲慢,刻薄,张扬,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在人前哭得伤心欲绝。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呀!


    第155章


    道歉的话,沐青黛一向说不出口。


    可如今,无论她说多少遍对不起,眼前的少女,都不会再开口唤她一声“阿姐”。


    谢清徵和莫绛雪看着她们,亦是沉默不语,生离死别的痛苦,无需多言,她们感同身受。


    沐紫芙心底藏着一份至死未说出口的喜欢,逾越亲情的喜欢,谢清徵不打算替沐紫芙告诉沐青黛。


    彼此是什么情都不重要了,一生一死、一人一尸的结局已定。


    她只打算在沐青黛平复情绪后,告知沐青黛自己附身后看到的那些画面,还有之前在一念村与莫绛雪经历的有关于晏伶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萧忘情。


    从头到尾,沐青黛都没有大哭出声,只有些许隐忍的、压抑的呜咽,然后是默然无声的泪流满面,最后,彻底流不出泪来。


    再多的泪,都已流尽。


    她哭累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眼中盛满了哀伤,她转过头去,看向谢清徵和莫绛雪,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莫绛雪转开视线,眺望不远处爬到屋顶上嬉戏的灵狐,装作没看见她哭。


    那般要强的一个人,无需别人的安慰,只需别人在她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时,装没看见,这点莫绛雪早已知晓。


    对上沐青黛的视线,谢清徵怔住,一阵尴尬,心想:“我是不是该说些什么话呢?她误会了谢浮筠这么多年,连带着讨厌我讨厌了这么多年,现在误会解除,她总不至于再讨厌我了吧……我还是装没看见好了……”


    她转开视线,去看师尊,师尊正看着灵狐,默然不语。


    师徒二人默契地装聋作哑。


    沐青黛抿了抿薄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身子一歪,又晕了过去。


    她本就重伤在身,清醒过来后,抱着沐紫芙的尸身发泄般痛哭了一场,体力不支了。


    谢清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身形一晃,冲过去接住她,将她抱回屋里的榻上。


    莫绛雪端来一盆温水,替她擦拭面颊,然后坐在案边,为她弹奏一曲《清心决》。


    谢清徵侍立一旁,静静听着。


    莫绛雪垂头抚琴,神情没有丝毫波澜,弹得十分认真。


    谢清徵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温柔。


    她是霜雪一般的女子,皎洁剔透,看似冷若冰霜,实则周到体贴,对爱人,对友人,皆是如此。


    谢清徵忽然开口道:“师尊,你和云漪,和沐长老,很像。”


    她们三人,或清冷出尘与世无争,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或桀骜自负骄横张扬,但本质上,都是同道中人,心怀抱负,坚韧不拔,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这也是沐青黛会在那几年里护住莫绛雪的缘故,她们同样惺惺相惜,哪怕平日里看着像是针锋相对,患难时,却会雪中送炭。


    莫绛雪抬首望向谢清徵,眸光微漾,勾了勾唇,没有接话,吩咐道:“你把沐紫芙带进来。”


    谢清徵颔首应是。


    沐紫芙不听她的指令,但沐紫芙不会攻击她,她可以强行将人扛进来,放在房里,守在沐青黛的床榻边。


    沐青黛躺在榻上,愁眉不展,双眸紧阖,眼眶看上去还有些红肿;沐紫芙站在她的身边,面色惨白,垂手以待。


    谢清徵看着一躺一立的姐妹二人,重重叹了一声气,心中的怜悯之意愈深,只觉萧忘情真该死。


    沐青黛怜惜萧忘情的过往,理解她的不易,欣赏她的才能,辅助她一路坐上盟主之位,她却过河拆桥,杀人诛心,利用了对方这么多年,还将对方的骄傲和自尊都踩在脚下。


    真该死。


    “让她多睡一会儿,我们走吧。”一曲毕,莫绛雪收了琴。


    屋内一片静谧。


    师徒二人退出房间,关上房门,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往偏院走去。


    偏院里还有她们从山洞带回来的行尸。


    谢清徵下意识跟在莫绛雪的身后,彼此距离两步远,走出一段路,莫绛雪微微蹙眉,放慢了脚步,等谢清徵跟上。


    熟料,谢清徵也下意识跟着调整速度,放慢了步伐。


    莫绛雪停下来,转头,浅淡色的琉璃眼眸瞬也不瞬地盯着谢清徵。


    谢清徵被盯得心中紧紧一缩,心里仿佛有片羽毛呵过,痒痒的,她却不知该如何缓解那份痒意。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莫绛雪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只隔着半步距离时,她的胳膊向后一伸,准确无误地捉住了谢清徵的手,将人往前稍稍一带。


    并肩而行。


    谢清徵低头看去,看见师尊皓白的手腕。


    那只手柔若无骨,柔滑细腻,原本能感觉到冰冰凉凉的,可她如今成了鬼,身体散发出的阴寒之气,比师尊身上的清寒更冷,她牵师尊的手,反而能感觉到几分淡淡的暖意。


    手腕一转,她的指从师尊的指间穿插过去,彼此十指相扣,掌心紧紧相贴。


    心中的痒意缓解了几分。


    莫绛雪问她:“你附进沐紫芙的身上后,都瞧见了什么?”


    她一一讲述。


    讲完之后,二人来到一具行尸面前。


    谢清徵指着这具从山洞中带回来的行尸,道:“萧忘情改进了魔教炼毒尸的方法,这位‘师妹’就是萧忘情最新炼出来的尸人,那时她进洞应该是奉了萧忘情除祟的命令,去除那些食魂花妖。”


    莫绛雪嗯了一声,绕着行尸转了一圈,又是把脉,又是探查灵海,最后道:“死透了,救不回了。”


    从前的毒尸,虽然会传播尸毒,但中毒之人都可救治,都还能变回正常人;这种改进过的行尸,虽然听话,却是彻彻底底死绝了,再无救治的希望。


    谢清徵道:“等找回我的两位养母后,杀萧忘情。”


    莫绛雪道:“这几日我们先把能找到的尸人都找回来。”


    “之前路上偶遇的几只,我都往她们身上注入了自己的阴气,很快就能找到,就是不清楚,萧忘情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炼的,炼了多少出来?”


    莫绛雪道:“我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谢清徵:“说说看。”


    莫绛雪:“玉衡鼎流落到蛮荒,十方域用它炼制毒尸,它化形成人后,吞噬了十方域的尊主,回到中原,在一念村遇到了萧忘情。那时候她们一人一鼎达成了交易,萧忘情放玉衡鼎离开,从玉衡鼎那里,拿到了化元掌和炼毒尸的秘诀。”


    “化元掌她可以闭关一人修炼,炼制毒尸却需要人。她当年选了温家村的人试毒。谢浮筠叛离宗门后,四处漂泊,恰巧带你路过温家村,发现村里起了瘟疫,于是留下治疫。你当年在温家村,是不是就见过萧忘情?”


    谢清徵点头:“嗯,我小时候就在温家村见过她,谢浮筠发现了瘟疫,发现了毒尸,就是先给她传信的,她只身来温家村见谢浮筠,我不清楚当时她们两个具体聊了什么,但她来之后,村里所有染疫的病人都死了。”


    莫绛雪问:“你亲眼看到是她杀的吗?”


    谢清徵摇头道:“我没看到。”


    莫绛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你,为何要杀谢浮筠?”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戳到谢清徵的伤心处。


    谢清徵回想起当年的情景,皱起了眉头,心中一酸,好半晌没说话。


    莫绛雪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蹙起的眉头,温言道:“不说这个了,我们出去捉些行尸回来。”


    谢清徵忙拉住莫绛雪,道:“奔波了这么久,歇一歇吧,反正那些行尸不会伤人,还会帮人除祟,在外面多待几天也没事。”


    两人重逢还没多久,夔谷围攻、佛门追杀、沐氏姐妹,一桩一桩的事挤到眼前来,连道侣关系都是在逃跑途中匆匆忙忙定下的。


    更多的时候,她下意识还当彼此是师徒,而非是道侣。


    莫绛雪道:“好,那我们去把那个传送阵重新画一下。”


    两人出了宅子,去城墙底下,重新画一个传送阵。


    谢清徵捱下那股心酸,同莫绛雪道:“其实,当年,不是我要杀她,是她用摄魂术,操纵我杀她。我亲手杀了她,这样她就能施法,将她的一缕残魂附在我的身体里。事后,她还封印了我的记忆。”


    莫绛雪问:“那你身上的恶诅怎么来的,和她有关吗?”


    谢清徵颔首道:“是她带来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中的。西山茅屋的那个阵法,就是她布下的。”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师尊,你替我转移恶诅,实则就是替谢浮筠转移恶诅,你帮了她,谢宗主一定不会找你麻烦了,她们师姐妹关系很好的。”


    好到……可以像她们这般,结为道侣的程度。


    莫绛雪淡声道:“那可说不准,你是你,谢浮筠是谢浮筠。”


    谢清徵认真道:“反正我不会让谢宗主打你的,要打就打我好了,是我先喜欢你的,我就和她说,是我对你死缠烂打的。”


    她说得这般认真,这般郑重其事,这般可爱,莫绛雪忽而一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一个人死缠烂打有什么用。


    谢清徵笑道:“若能找到谢浮筠,她一定也会站在我这边的。”


    也就谢宗主性子古板些,这不许那不许的。


    莫绛雪道:“你以前也是这么对她直呼其名吗?”


    谢清徵想了想,道:“她没谢宗主那么严肃,我以前有时喊她的名字,有时喊她‘娘亲’,有时喊她姐’,有时喊她‘大师姐’,怎么喊她她都无所谓。但她被逐出天枢宗后,我就不喊她‘大师姐’了,喊了她会难过,会一直喝酒。”


    “她带着我混迹江湖,昙鸾还来找过她,劝她加入十方域,她说‘正道的人容不下我,我就要去魔道吗?我为什么不能走自己的道’正道魔道她都不去,结果,她就被两道的人联合追杀了。”


    “她带着我,时不时打打杀杀,过了一段刀剑舔血的日子,走到温家村的时候,她还说‘要是治好了这些村民,我们就在这里隐居下来’。可惜,不但没治好所有人,还把自己的命搭在了那里。”


    “她带着我离开天枢宗,本来是想要夺舍我的,但到死,她都没这么做。”


    莫绛雪道:“你把她当娘亲了,她也把你当女儿了。”


    谢清徵笑道:“是啊,我多听话啊。她每次受伤,都是我一边抹泪一边给她包扎伤口。白天她教我天枢宗的功夫,夜晚我们俩抱着一块睡,荒郊野岭,山洞破庙,什么地方都睡过。她倒是不缺钱,每次有人追杀上门,她就笑着说‘钱袋子来了’。唉可她和你一样,攒不下什么钱来。我真是,从小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自小父母双亡,好不容易被谢幽客捡了,在天枢宗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接着就被谢浮筠抱去江湖漂泊。


    莫绛雪斜眼看她,并不作声。


    谢清徵继续道:“她一边打打杀杀,一边带着我,帮人捉鬼除祟。手上有点钱,她就拿去买酒喝了,还总叫我去给她买酒。她倒是辟谷了,不用吃喝,我还天天饿肚子呢。她不会做饭,师尊,我做饭难吃全怪她教得不好……”


    说着说着,她忽然鼻子一酸。


    “虽然说起来很不着调,很不靠谱,但那些日子我们四海为家,相依为命。师尊,我在塔里被关了七年,出来后,我想起从前和她漂泊江湖的日子,就心想,与正道为敌,众叛亲离,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莫绛雪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可她和你一样,杀人不会感到快活,因此终日买醉。”


    谢清徵垂下头,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我现在又有点害怕了。”


    “嗯?为什么?”


    谢清徵看着她,直白道:“因为你。你没回来之前,生死荣辱,我全不放在心上,你一回到我身边,我就惜命得很。”


    莫绛雪对上她的目光,眼中似含了水波,唇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没有说话,突然凑近,在她眉心的朱砂印上,轻轻落下一吻。


    谢清徵身子一颤,脚下一软,险些没有站稳。


    莫绛雪搀扶住她的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不敢与莫绛雪对视,转开身,心中欢喜无限,神情却故作认真,继续谈论正经事:“话说回来,炼尸可是大忌讳,眼下我和沐长老人人喊打,我们说什么,正道那些人都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觉得是我们丧心病狂炼出来的……现在沐紫芙成了最强悍的一具行尸,只听沐长老的指令,更容易让人误会了;师尊你……诶,你和我厮混在一起,你说话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曾经的“云韶流霜”是仙门名流,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人所敬,为人所惧,很有威望,但夔谷一战,她当着三千修士的面,在自己的额头落下那样惊世骇俗的一吻,说了那样一番话,眼下,只怕她和自己一样,受那些无知小人的轻贱鄙视,名声也好不到哪去,她说的话更不会有人信服。


    莫绛雪神情淡然,相比谢清徵愁眉不展长篇大论,她只有一句话:“也许当年提醒我们萧忘情炼毒尸的人,会是一个突破口。”


    谢清徵道:“那个人会是谁呢?必然是十分了解萧忘情的人,说不定还是萧忘情十分信任的人……”


    两人对望了一眼,心中同时有了一个猜测:裴疏雪。


    谢清徵犹豫道:“虽然很有可能是她,但她的腿……”


    一个双腿有疾的人,是如何通风报信的?


    莫绛雪缓声道:“不急,等青黛醒来之后,我们再和她打探一些疏雪的消息。”


    谢清徵道:“好,先休息吧。”


    宅子西院是她的屋子,她习惯性给师尊铺好被褥,还多加了一床软絮厚垫,然后就打算去外面的院子里待着。


    莫绛雪正宽衣,见她要出去,转头问道:“你去哪儿?”


    谢清徵指着外面的树道:“我替你守夜。”


    莫绛雪弹指一挥,一阵微风拂过,房门阖上。她淡声道:“你好像忘了,眼下我们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诶过年,陪客,催婚,洗碗……我好想我的小猫咪啊……我燕云十六声好几天没上线了,我加入了青溪,这周还有治病救人的KPI没完成QA


    第156章


    房门轻轻合上,谢清徵站在原地,转过身,目光落在莫绛雪身上:“师尊,我不用睡觉的。”


    莫绛雪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衣带从她指尖滑落,垂在身侧。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谢清徵的脸:“你是想让我亲口和你说,‘留下来,陪我’吗?”


    谢清徵道:“不、不是……”


    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轻飘飘的语气,说出的“陪我”二字,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她的心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莫绛雪朝她缓步走近,衣裳松松垮垮,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眸色深邃,像是要将她的所有情绪都看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黏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感觉到师尊的气息越来越近,冷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她的喉咙干涩,心里一阵紧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师尊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让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莫绛雪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一丝戏谑:“还是说,你其实……很想留下,却故意同我说,你要出去,要我挽留你。嗯?”


    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耳语。


    谢清徵呼吸一滞,脑海中一片空白,窘迫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莫绛雪的红唇上。


    “师尊……”声音轻颤,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求。


    她很想,很想再碰一碰那抹柔软,她还记得唇齿交缠的滋味,炽热而又温柔的缠绵。


    她情不自禁,越靠越近,彼此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缓缓闭上眼睛。


    莫绛雪轻笑出声,忽而后退些许,拉开彼此的距离,指尖滑过她的下颌,转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这里有没有朱砂和黄符?”


    谢清徵愣了一下,眼中的迷离还未完全褪去,便被莫绛雪突如其来的问题拉回了现实。


    空气中的暧昧一扫而空,好似一串火苗被撩拨得越来越高,越烧越旺,却突然被一阵冷风扑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师尊,仿佛还没从方才的旖旎氛围中回过神来。


    “朱砂……和黄符?”她喃喃重复一遍,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莫绛雪负手而立,依旧站在她面前,目光却已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房间的一角。她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仿佛刚才的暧昧从未存在过。


    “嗯。”莫绛雪应了一声,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桌案,“我需要画一道符。”


    谢清徵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她看着师尊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压下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师尊要画什么符?我……我这里有朱砂和黄符,沐长老经常会用到……我去取来。”


    莫绛雪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谢清徵快步走到房间另一侧的柜子前,打开抽屉,取出朱砂和几张黄符。她的动作有些慌乱,指尖微微发抖,险些将朱砂盒打翻。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东西拿在手中,转身走向莫绛雪。


    “师尊,给。”谢清徵将朱砂和黄符放在桌案上,声音依旧很轻,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恭敬。


    她站在一旁,看着师尊拿起笔,蘸了朱砂,开始在黄符上勾勒符纹。师尊的手修长而有力,笔走龙蛇,赤红色的符纹逐渐在黄符上显现。


    这样的一双手,弹琴时好看,画符时也好看。


    谢清徵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莫绛雪的侧脸上。


    她的神情十分专注,眉目如画,不染一丝尘埃,侧脸轮廓分明,肌肤白皙,宛如月华洒在雪地上,清冷而柔和。


    真好看,好像一生一世都瞧不够……


    敬重与爱慕的心思交织在一起,谢清徵旖旎的思绪渐渐平复,心底却另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师尊,你又戏耍我。”


    把人的……把鬼的心撩拨乱了,自己却在那里气定神闲地画符。


    莫绛雪面不改色:“戏耍你什么了?只是让你留下,侍奉我画符而已。你我是师徒,你做这些可是天经地义 。   ”


    谢清徵哼道:“你还拿师徒的身份压我。”


    莫绛雪唇角微勾:“分明是你自己总觉得我们还只是师徒。”


    谢清徵道:“那我们确实还是师徒啊,你又没将我逐出师门,你还要教我功夫。”


    莫绛雪手中的笔却微微顿了一下,符纹的最后一笔显得有些凌乱。


    默了片刻,她轻声道:“我可以教你别的,功夫是教不了你了,眼下我的修为不如你。”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谢清徵竟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涩。


    让一个曾经问鼎修真界的人,亲口承认自己的修为不如亲传弟子,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谢清徵忽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莫绛雪放下笔,抬眸看向她,目光依旧平静:“怎么,觉得心疼了?你是我教出来的,你曾说过,十年内要超越我,现在你做到了,这不是很好吗?”


    谢清徵道:“我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就像师尊曾经将她护在身后那般。


    莫绛雪淡然道:“好啊,你保护我。但再过十年,你还能不能超越我,这就难说了。”


    谢清徵咽下心中的酸涩,展颜一笑:“那就十年后再看。你我的修为会变,但有个东西不会变。”


    “什么呢?”


    谢清徵温言道:“师尊,我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心意不会变。”


    “一辈子……”莫绛雪呢喃重复这三个字,看着谢清徵,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个瞬间。


    那时彼此都不知情爱,自己同她说了一句:“我总有教不了你的那一天,等我把我懂的都教给你了,就是你学成出师的时候。”


    那时的她天真地反驳:“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和你学,我不出师。”


    那时的她,也说了这句话,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心意不会变。


    曾经是少年赤诚,如今是动听的情话。


    莫绛雪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人,心中一片柔软,道:“你自小就油嘴滑舌,惯会说些肉麻话。”


    谢清徵道:“那你还不是听得很开心?你的性子闷得很,偏要我这样直白的才好。”


    莫绛雪没有说话,心中泛起了一阵涟漪,她拿过青铜灯盏,点燃手中刚画好的安魂符,置于灯盏上。


    室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唯有符纸燃烧的淡香在空气中弥漫。


    两人的心思都已不在符箓上,而是被某种缠绵柔软的滋味牵引着,越陷越深。


    谢清徵目光灼灼,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莫绛雪的脸,眼中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画完符箓了,会继续刚才的……那件事吗?


    莫绛雪轻声道:“还站着做什么?安魂符都点好了,还不躺下休息。”


    期待落空,谢清徵抿了抿唇,按下心中的失落,点点头,低声道:“那好吧,我睡里侧。”


    真的不继续刚才的那件事吗?


    她转身走向床榻,躺下后,闭上眼睛,嗅着符纸燃烧的气息,试图让自己 平静下来。可一闭上眼,师尊的气息、指尖的温度、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切都像是刻在了她的心底,挥之不去。


    莫绛雪褪下外衣,安静地躺在外侧。


    久违的同榻而眠。


    谢清徵平躺在床上,双手乖巧地交叠在腹部,睁开眼,望着头上的天花板,心绪此起彼伏。


    淡白色的符光弥漫在屋内,像是起了一层薄雾。


    白日的纷扰都抛到了脑后。


    此时此刻,没有围追堵截,没有阴谋诡计,不必抽丝剥茧推导真相,这是独属于她们二人的夜晚,独属于她们二人的时间。


    枕边人轻柔的呼吸卷过她耳尖,淡淡冷香萦绕在她鼻翼,尽管她没有转头看师尊,但她能察觉到师尊专注的视线。


    脑海雾茫茫一片,不是欣喜若狂,不是心跳怦然,而是缥缥缈缈的不真切感,如痴似醉。


    她的心上人,就躺在她的身边,满眼温柔地望着她。


    不多时,安神符燃尽,火光熄灭,她在黑暗里数着对方稍显紊乱的呼吸,开口问道:“师尊,你为什么还不睡?今天不累吗?”


    莫绛雪淡道:“累……”


    奔波了太久,身心俱疲,却舍不得闭眼睡觉,想多看一看她。


    “那你快睡。”


    “好。”


    过了会儿,谢清徵又数了数她的呼吸,道:“你还是没睡,我可不记得你有失眠的毛病。”


    莫绛雪道:“可我确实体会过失眠的滋味。”


    “咦,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之前。”


    “是不是身体里还有恶诅的时候?”


    莫绛雪嗯了一声。


    是那个时候,但却不是因为身中恶诅,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她第一次体会到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的滋味。


    谢清徵默了半晌,笨拙地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顿了顿,又道,“我这会儿想说些好听的话,哄你开心,却又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莫绛雪道:“你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她只要开口说话,她便会开心;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对视,她也开心。


    黑暗中,谢清徵轻轻笑了一下,道:“我忽然想起,有一天我路过一个村庄,听见几个女孩子坐在那里闲谈,说‘心眼子多的人,会比较喜欢缺心眼的人’。”


    莫绛雪问她:“那你缺心眼吗?”


    谢清徵嗔道:“我不缺。”


    谁会那么傻,承认自己缺心眼呢?


    莫绛雪轻轻嗯了一声:“你只是心眼比较实。”


    心里有什么,嘴上便说什么,撒谎也总是撒得不成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莫绛雪慵慵懒懒地应着,她的声音有些低哑,有些疲倦,渐渐地,她回应的声音越来越低。


    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呼吸亦变得平稳。


    谢清徵转过头,看见她紧阖的双眸,纤长浓密的睫毛,恬静的睡颜,像是落在掌心的一粒细雪,融化在眼前。


    “师尊?”


    人回应。


    “你睡着了?”


    依旧无声。


    终于肯睡了……


    谢清徵轻轻翻过身,与莫绛雪面对面躺着。


    她不用睡觉,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枕边的人。


    枕边人离她很近,她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在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不知情是何种滋味的时候,便对眼前人动情。


    这人是她的欢喜,是她的苦涩,是她的痛苦,是她的恐惧。


    她喜欢了太久太久,等待了太久太久,她深深地爱慕着她,曾捧着一颗真心送到她面前,却被她摔得破碎。


    她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看着她死而复生,然后,她重新缝合好那颗破碎的心,心甘情愿被她所伤,继续无怨无悔地爱着。


    如今,她就在这里,躺在她的身边,她心中明明是欢喜的,眼睛却在发酸,她想哭,又流不出泪水。


    欢喜到极致,心也是疼的。


    心疼她,怜惜她,爱她,很爱她,但被她伤到开始自我压抑那份感情,在她开始主动靠近时,一遍遍地推开,来试探她的真心;甚至,失了从前那种主动的勇气。


    关系更进一步了,却连主动讨要一个亲吻的勇气都没有了。


    谢清徵凑近了些,凑到莫绛雪耳边,悄声道:“我还是很喜欢你,很爱你……你是令我欢喜又害怕的存在……”


    她睡着了,谢清徵以为她听不见。


    可下一刻,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谢清徵。


    谢清徵没料到她会装睡,猛地往后缩了缩,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莫绛雪任由谢清徵后退,退到墙边,退无可退,她再缓缓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


    第157章


    面对面的距离,默然无言的对视。


    再近一些,彼此的鼻尖就要贴上了。


    谢清徵紧贴着墙,绮念如潮,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了被角,好似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看向她的那道目光幽深如潭,太过温柔,温柔得让她几乎要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轻颤,那股清冽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她能察觉到对方的呼吸渐渐急促,她的鼻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那是一种若有似无的触碰,像是羽毛轻轻掠过心尖,痒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躲开,却又舍不得。


    彼此的唇几乎要贴上,莫绛雪却突然停止靠近,停在了最后一寸的距离,似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没有回应。


    呼吸骤然一重,莫绛雪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唇重重地压了过去。


    铺天盖地的清冽气息笼罩着她,有些强势的亲吻,带着一丝凉意,却又温柔得让人心颤。


    双唇相贴的那一刻,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被角,缓缓抬起,犹豫了一瞬,最终搭在了莫绛雪的腰间。


    紧紧相拥。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这个吻搅得支离破碎。


    唇与唇亲密贴合,碾磨,摩挲,她的下唇被轻轻吸吮,温润软滑而又柔韧的触感,带着一丝试探和诱惑,吻在渐渐加深。


    起初,她是被动地承接这个吻,任由师尊的唇在她的唇上辗转,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唇上那一点。渐渐地,她听到对方愈发紊乱的呼吸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心底那股压抑的情绪被点燃,她微微张开唇,坦然地回应这个冰凉的吻,乃至,不服输般,更加热烈地去吻住了对方。


    敬重之心被抛到了脑后,这个时候,她需要不敬。


    封唇,夺吻,远没有师尊那般温柔,她吻得更加缠绵。


    “我听见了……”终于稍稍退开,莫绛雪额头抵着谢清徵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轻得似梦中呓语一般的话。


    谢清徵的眼中还带着一丝迷离,脑袋晕乎乎的,思维完全停摆,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抬手抚过莫绛雪的唇,指尖轻轻摩挲饱满红润的唇瓣。莫绛雪捉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


    酥酥麻麻的触感自指尖传至心间,身体攀上一股燥热和渴意。


    彼此对视一眼,一个松开了手,一个缩回了手,各自转开了身,不敢再看彼此,不敢再有更多的动作。


    背抵着背,谢清徵默念经文,冷静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呢喃道:“师尊,我好像猜到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情的了。”


    莫绛雪没有说话,转过身来,从谢清徵身后抱住了她,亲了亲她的耳尖,低声道:“你还想让我睡觉的话,就别说话了。”


    话语吞吐,温热的呵气灌进她的耳中,她眯了眯眼睛,违逆师尊的话语,声音有些发颤:“我们第一次同榻而眠的时候,你突然起身,外出除祟,然后,你在屋外站了一整夜……”


    莫绛雪直接捂住了她的唇,冰凉柔软的吻落到她的脖颈上,她的唇颤了颤,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一丝轻吟,唇却被死死捂住,无法开口。


    “我当时,只是觉得……不太对劲……”


    断断续续的话语自耳后传来,她闭上眼睛,身体好似融化成了水,软得不成样,她转过身去,意乱情迷,再度与师尊唇舌交缠。


    她的手从师尊的腰间缓缓上移,轻轻抚上背,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发丝,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隔着单薄的内衫,能感受到衣衫底下肌肤的柔软,带着一丝清凉之意。


    可还是不够,不够,越吻好似越渴。


    心中飘飘然,似醉非醉,身体酥麻难耐,似燃着一团火焰,火焰炽热,火舌越蹿越高。


    她收拢指,揉着师尊的衣衫,指尖来来回回在后背流连,想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彼此融为一体。


    她知道这种渴的滋味,她早已体会过这番情念,在那个风月幻境中。


    她什么都可以给她,她也想要她的全部……


    可显然不是这个时候,残存的理智迫使她主动结束了这个吻。


    她的吻渐渐放缓,带着一丝不舍,最终彻底分离。


    彼此的身体却还紧紧相拥着。


    怀里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滚烫,一如耳畔那道炽热急促的呼吸。


    她是鬼魂,她不需要呼吸,怀里的人却在大口大口呼吸着,紊乱而急促,炽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耳畔、脖颈,好似阵阵热流卷过,带给她滚烫酥麻的际遇。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枕边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谢清徵睁开眼,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眼底的缱绻情愫让她心头一颤。


    “师尊……”她下意识唤了一声。


    莫绛雪的耳朵染上一层薄红,脸颊也泛起淡淡的粉色,眼里好似起了水雾,还有些迷离。她本是高山之巅的一抔冰雪,出尘若仙,不可亵渎,而此时,她躺在她的身边,衣襟散乱,眉梢眼角沾染了旖旎的风情。


    “绛雪……”谢清徵低声呢喃。


    这次喊的,是她的名字。


    莫绛雪眨了眨眼,转开目光,长睫扑闪,竟是有一缕羞涩的意味在:“要么喊名字,要么喊敬称,不要连着喊。”


    当然,这种时候,最好就不要喊敬称了……


    谢清徵愣了一下,旋即唇角微扬,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声音低柔:“师尊,我还是出去吧。”


    否则,她这个觉是一定睡不成了。


    莫绛雪没有再挽留。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丝克制的情绪:“天亮后记得来喊我。”


    “嗯,晚安。”谢清徵轻声应道,随即身形一动,穿墙而过,消失在房间内。


    室内重归寂静,莫绛雪缓缓坐起身,衣襟微微散乱,长发垂落在肩头,眉目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情愫。


    她闭上眼,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凝神静心,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念,将那些杂念驱逐出脑海。


    呼吸渐渐平稳,胸口也不再起伏,心神渐归平静。


    睁开眼时,她眼底的水雾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寒。


    她望向屋外,没有放出灵识探查,却能猜到,那只小鬼一定就在附近守着她。


    她躺下,阖眸而眠,一片心安。


    翌日,莫绛雪从沉睡中悠悠转醒,朦胧间,瞧见谢清徵坐在床边,目光如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见她醒来,谢清徵展颜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脸颊,柔声道:“你睡得好沉,我半夜进来了,你也不晓得。”


    笑容极为明媚,哪还有半分阴郁的模样?


    莫绛雪缓缓坐起身来,神色慵懒,悠悠道:“你是鬼仙,鬼城的城主,城主大人来去自如,悄无声息,我哪里能察觉呢?”


    被她打趣,谢清徵笑了笑,伸手取过她的衣裳,恭敬道:“来,抬手,城主大人亲自侍奉您穿衣。”


    “嗯。”莫绛雪依言抬起手臂,她睡眼惺忪,衣襟散乱松垮,露出一大片若雪般晶莹的肌肤,谢清徵鲜少看见她这副慵懒妖娆的模样,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般移开。


    不仅侍奉她穿衣,还替她梳发、束发,动作娴熟而温柔,一如从前。


    两人一动一静,虽觉温馨,却无更多旖旎的心思。


    夜晚已经过去,到了白日,还有许多要操心的事。


    她们先去瞧了一眼沐青黛,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莫绛雪抚琴一曲,疗愈她身上的外伤。


    谢清徵绕着沐紫芙转了一圈,出门后,同莫绛雪道:“师尊,我昨晚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想了很多事。”


    昨晚,为了不想莫绛雪,她只好想些正经事,转移注意力。


    莫绛雪问:“想了些什么?”


    谢清徵道:“我在想,沐紫芙的魂魄既然还在体内,有没有办法让她的意识清醒过来?哪怕复活不了她,能恢复她的神智也好。我不太了解怎么炼尸,但檀鸢曾经在十方域待过,苗疆的蛊医或许也有办法。我想我们可以再去一趟苗疆。”


    中原的玄门正宗自杀自灭,乱作一团,又都奉萧忘情的号令,对她下了诛杀令;蛮荒鬼城这里,灵气稀薄,师尊和长老都不能久待,不如去苗疆避一避。


    “顺便,去苗疆打探一下我阿娘的下落。檀鸢那家伙还算讲义气,就算她不知道我两位阿娘的下落,但至少会帮着寻找谢浮筠。”


    莫绛雪沉吟片刻,道:“可以,但要等一个人,一同上路。”


    谢清徵问:“谁?”


    莫绛雪道:“云猗。她在蓬莱找到仙灵芝后,会来与我们会合。”


    谢清徵叹道:“她当年误会我阿娘设计陷害了她,连累阿梨姑娘身死,正好,她来了,我可以替我阿娘解释一下。”


    莫绛雪嗯了一声,道:“当年天权山庄一事本就疑点颇多,那时她心灰意冷,想先护住姒梨的魂魄,才不愿与谢宗主争斗,选择退隐江湖。若背后主谋另有其人,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清徵道:“虽不是我阿娘设计,但事后,我阿娘趁机夺权也是事实。”


    莫绛雪道:“那就是她们之间的纠葛了。自那之后,云猗也无心争名夺利了,天权山庄的存亡,修真界的起落,都与她无关了。”


    谢清徵道:“借刀杀人,杀人诛心,这招数萧忘情百用不厌。”


    杀一个人简单,要摧毁一个人的心气,使其再无斗志,才是最狠的手段。


    谢清徵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沉,问道:“师尊,我忽然想到,当年就是萧忘情写信引荐你去苗疆治疗恶诅,若是她提前设伏,我们去了苗疆,处境会不会更艰难?”


    莫绛雪摇头道:“苗疆各族向来排外,尤其对汉人戒备极深,她想要渗透,也并非易事。”


    谢清徵点头:“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我们此去不仅要避祸、寻人,还得小心行事,免得又被利用。”


    莫绛雪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思虑倒比从前周全了许多。”


    谢清徵无奈地笑笑:“被她害得这么惨,可不得多长几个心眼。”


    沐青黛昏睡了两天两夜,莫绛雪连着两日为她抚琴。


    外伤易治,心伤却难愈。


    第三日,她终于睁开眼,目光平静得近乎空洞,仿佛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她看着站在床边的师徒二人,嘴唇微微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谢清徵见沐青黛醒来,心中稍安,去厨房煮了一碗清淡的粥,小心翼翼地端到她面前:“你两天没进食了,先喝碗粥吧。”


    沐青黛低头看了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粥,眼神依旧空洞。她缓缓移开目光,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开口回应。


    谢清徵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莫绛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勉强。


    莫绛雪走到床边,问沐青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沐青黛依旧沉默,眉头轻轻蹙起,面容苍白而憔悴,似乎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


    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麻木,连仇恨都无法激起她的情绪。


    那些愤怒、不甘、痛苦,都被绝望所掩盖。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半晌,莫绛雪道:“不必勉强,好好休息。这几日,我和她先把蛮荒这边的尸人带回来。”


    沐青黛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了一声:“多谢。”


    师徒俩离开了她的房间,留她一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走在城中,谢清徵眉头微蹙,低声说道:“师尊,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莫绛雪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会,她不是自寻短见的人。”


    谢清徵道:“可她现在这个样子,真让人放心不下。”


    莫绛雪道:“莫担心,她经历的比我们多得多,眼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缓过来,和当初的我们一样。”又有些好笑道,“我还真不习惯你如今这般老气横秋的口吻。”


    谢清徵心中一赧,呆呆地道:“怎、怎么就老气横秋了……我那是关心她。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重情重义,为人处世自有一套底线和原则。可惜,她一直不太待见我。”


    莫绛雪道:“她也是喜欢你、欣赏你的,否则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放你出塔。”


    “是吗?那她的喜欢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师尊,你好像很了解她啊,当然,她也了解你。你刚醒来那会儿,她还和我说,你这样的人,不用多长时间就会想明白的。”


    莫绛雪道:“天权山庄那会儿,我与她琴笛合奏一场,乐为心声,也算交心一场。”


    谢清徵道:“那你们这叫什么呢?嗯……知音……”


    两人一路闲聊,朝城外走去。


    连着几日出城找寻行尸,这日,师徒二人走到蛮荒与中原接壤的一个小镇上。


    远远地瞧见了一面酒旗,旗杆下坐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敲着面前的破碗,笑嘻嘻道:“我本是一庄的庄主夫人,被族人陷害,沦落至此,走过路过的各位客官,赏我文钱,来听我的复仇计划。”


    那少女虽是一身褴褛的乞丐打扮,却一点也不肮脏,一双明眸,澄澈又狡黠。


    路人纷纷嗤笑,有的被她逗乐,还真往她的碗里丢了几枚铜钱。


    谢清徵认出了那双眼睛,也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鬼气,怔了片刻,心中除了欢喜,还有几分莫名的感动。


    千帆过尽,再遇故人。


    谢清徵从怀里掏出了枚铜板,蹲下身,放到少女的碗里,笑着问道:“庄主夫人,请问你要怎么复仇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过后应该就能恢复之前的更新频率啦~~~截止目前出场的角色,你们最喜欢哪个呀~~~


    第158章


    这是鬼城近三个月来最热闹的一天:城中有三个人,两只鬼,一只灵狐,一头驴,还有十来具行尸。


    灵狐踩在驴背上,在城中闲逛。谢清徵带着姒梨坐在庭院的树上,彼此摘下头颅,捧在手中,嘀嘀咕咕,尝试将对方的头颅安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树下的三个人,莫绛雪神色淡然地斟茶,云猗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笑吟吟看着树上的两只鬼;沐青黛则是面无表情,看着不远处垂下脑袋等候指令的沐紫芙。


    沐青黛已经愿意开口说话了,但说出口的依旧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耽于情爱,因情丧志。”这话是她对云猗说的。


    她听完了云猗孪生的身世,听完了云猗屠杀云氏一族的经过,给出了这个刻薄的评价。


    云猗脾气好,闻言微微一笑,眉眼间依旧带着几分温润。她并未反驳,只是轻轻垂下眼帘。


    她已在心中酝酿好了反驳的说辞,言辞同样锋利,足以将对方的刻薄击碎。可她抬眼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沐紫芙,终究选择了缄口不语,不在沐青黛的伤口上撒盐。


    她和沐青黛是世交,自小熟识。她了解沐青黛的性情,说好听了是耿直无城府,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说难听了就是刻薄,不挖苦讽刺人好像就不会说话。


    年少时,她以天权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去参加沐家的葬礼。那时,沐青黛父母双亡,跪在灵堂前,背脊挺直,年岁稍小,却一脸的倔强傲慢,无半点哀伤之态,那副模样像是在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同情。


    她心生赞赏,赠了沐青黛一支碧玉短笛。


    熟料,几年后,“见愁笛”


    “鬼见愁”的名号,响彻修真界。


    这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无人敢靠近。


    沐青黛面无表情,又道:“云猗,你若沉下气来,不去一网打尽,不交出天权刀,谢幽客也奈何不得你。她那人倒是明刀明枪,不会使什么阴谋诡计害你。等她撤走了,你回过头来,再去逐一击破,岂非既能报仇,又能保住山庄?短见了。”


    言辞锋利,却并非是恶意。云猗点了点头,温声道:“青黛妹妹,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是我没沉住气,只想杀个痛快,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至于别人的落入圈套。”


    好似一拳头砸了棉花上,沐青黛轻哼一声,不说话了,也被这声“青黛妹妹”肉麻到了。


    谢清徵听沐青黛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倒有些欣慰:不再是死气沉沉了,又能继续刻薄别人了。


    姒梨安好自己的脑袋,扭了扭脖子,笑着道:“青黛妹妹,你没媳妇儿,还不许别人疼媳妇儿啊?她可是用天权刀换了自家媳妇一命,赚大发了。”


    云猗瞥了眼姒梨,笑了笑,嗯了一声道:“我赚了。”


    沐青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又顺带扫了莫绛雪一眼,同样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一个两个的,都沉迷女色,被鬼迷了心窍……


    姒梨受到了云猗的鼓舞,哈哈一笑,继续道:“再说,她杀光云家那群祸害,也不全是为了我吧,若不是那个谢宗主趁火打劫啊落井下石啊,她必定还是庄主,我呢,也还是庄主夫人。”


    谢清徵咳了两声。不要当着她的面说谢宗主嘛,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维护谢宗主了。


    谢幽客独断专横,下手狠辣,有合成结魄灯的私心是真,对于别人,也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她有私心的同时,并未忘却身上的责任。她率领正道剿灭了十方域,若不是突然失踪,她的盟主之位,无人可撼动。


    云猗倒是豁达,唇角微扬,温言道:“我确实没谢宗主那般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是我主动放弃天权刀和天权山庄的,怪不得别人。”


    曾经的抱负与野心早已随风散去。如今的她,早已没了争名夺利的心气,只想与姒梨几人云游四方,做个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沐青黛又瞥了云猗一眼,眼神中少了那份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质问的凌厉:“你还当不当庄主我无所谓。但我想问,你的仇,还报不报了?”


    云猗微微一怔,笑意渐渐敛去。她抬眸看向沐青黛,片刻后,轻声道:“萧忘情必须死。”


    莫绛雪一直沉默着听她们的对话,这时才开口问道:“风澜和青萝去哪儿了?”


    云猗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莫绛雪眉心,温言道:“前些天收到你的传音,说想去苗疆一带看看,我就先派她们二人提前去打探一下情况。”


    莫绛雪颔首道:“那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启程了。”


    云猗道:“我来的时候发现出入蛮荒的几个要隘,都有大批玄门修士把守着,恐怕是冲着你们来的,你们想硬闯出去,还是智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字数很少,但是我今天刚回到家,榜单还差1500字,我要在12点前发出来QA


    第159章


    因着两只鬼的存在,莫绛雪泡茶前,特意在茶桌上摆放了香炉,提前点好香,方便两只鬼一同饮茶。


    谢清徵从树上飘下来,自斟了一杯茶,在香前晃了晃,沾些香火味,道:“前辈,那些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她堕入魔道,本就人人喊打,夔谷一役,以玉衡宫、开阳派为首的正道围剿她,她纵业火反击,烧死烧伤上千人,正道更视她为洪水猛兽,恨不能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眼下人人皆知她藏身蛮荒,藏身鬼城,都说她要建立第二个十方域。


    这几个月,还真有不少邪魔歪道,慕名而来,要投奔在她座下,有些是当年十方域的漏网之鱼,蛰伏多年,等待东山再起之日;有些近些年才走歪路的邪修;有些则是被正道的浩然阁迫害,走投无路的灵修。


    可谢清徵并无建立第二个十方域的打算,她不想和正道永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她所想的,不过是找到谢幽客和谢浮筠,以及,杀萧忘情。


    边境的城镇上,也入驻了不少正道修士,试图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各大派的精锐有不少折损在夔谷,元气大伤,只怕要修养上一段时日,才有精力再组织一次西征,来剿灭她这个邪魔歪道。


    谢清徵提议道:“这样,到时我去引开关隘巡逻的修士,你们几个先往苗疆的方向去,我会追上你们的。”


    那些修士在中原打不过她,在蛮荒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灵力受限,更拿她无可奈何。也就只能骂一骂她了。


    说罢,谢清徵饮尽杯中茶水。


    莫绛雪又为她斟了一杯,颔首同意道:“可以。”


    姒梨倒挂在树上,笑嘻嘻道:“你们师徒俩怎么不像戏文里演的那样,一个说‘我去引走他们’,另一个说‘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孤身涉险,我要和你一块去’,那个说‘不,你的安危更重要,我绝不会让你跟着我冒险’,如此拉扯一番。”


    谢清徵扑哧一笑,看着莫绛雪,眼波流转:“对啊,师尊,我孤身涉险,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呢?”


    语气柔软,像在撒娇。


    莫绛雪看着谢清徵,唇角往上挑了挑,语气淡然道:“你能应付。”


    她相信她。


    她们二人的真实关系没有瞒着沐青黛,沐青黛早就对这师不师、徒不徒的一幕习以为常,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肉麻死了。


    云猗只当她们关系要好的师徒,见当师尊的给自家徒弟倒茶,徒弟还安然受之,师徒二人目光交汇时,眼底流转的情愫似有若无,不由微微挑眉,暗忖:“看来这师徒二人,关系确实不同寻常……”


    夔谷一役后,整个修真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她们师徒二人背德逆伦,罔顾纲常。


    云猗初听时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心中明了,却也不点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姒梨却是心直口快,问道:“二位道友,你们师徒俩的关系,是不是真像外面说的那样,不一般啊?”


    外面肯定说得更难听,而非姒梨简单概括的“不一般”,谢清徵听她这么问,没有接话,而是望向莫绛雪。


    师尊若愿意承认,那便承认;师尊若选择暂时隐瞒,那……自己也不说破。


    莫绛雪却无半分犹豫,面不改色,从容道:“嗯,在座的都是生死之交,无需隐瞒你们,我们既是师徒,也是道侣;往后岁月,我们生死不离。”


    谢清徵怔了一怔。


    她潜意识里还觉得,这是一件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事,莫绛雪却是一副天经地义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偶尔也会想,夔谷那会儿,师尊或许是出于维护之情,才在她额头落下那一吻,乃至在奔波途中匆匆提出结为道侣,也是为了安抚她,好名正言顺地守护在她身边。也许,某一天,她不再被正道追杀,也寻到了她的两位娘亲,师尊就会选择放下一切,远遁红尘。


    从没想过,师尊在挚友面前亦会开诚布公,乃至说出“往后岁月生死不离”这种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胸腔满溢而出的欢喜,很想要上前拥抱师尊,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于是化成了一团鬼火,徘徊在师尊的肩头,悄悄碰一碰师尊的发丝。


    云猗的目光在一人一鬼之间扫来扫去,眼神柔软,话语也柔软暖心:“你们很不容易,也很般配。”


    姒梨拍掌道:“好好好!本就是玄门的人,何必在乎那些世俗礼教?你又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怎么就不能和她在一块了?小谢道友,我和你当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她说话说得直白且粗,说到“情投意合”


    “如胶似漆”几字,云猗咳了一声,提醒道:“阿梨,后面两个词用错了。”


    姒梨哦哦两声:“那就去掉后面那两个词。”


    沐青黛看着那一人一鬼,则是毫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冷水过来:“你能打过谢幽客再说吧。”


    莫绛雪悠悠斟茶,不慌不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沐青黛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莫绛雪和沐青黛都是话不多的人,平日里只有谢清徵没事喜欢絮絮叨叨,没人和她说话时,她还会和灵狐说话,灵狐听得不耐烦了,不会走开,但会将毛茸茸的尾巴堵在耳朵上。


    姒梨到来之后,谢清徵和姒梨叽叽喳喳,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沐青黛也从黯然神伤中走了出来,她本就不是消沉之辈,何况,沐紫芙的魂魄还需她的鲜血供养,她不能这样,一直不吃不喝下去。


    云猗到来的这天,谢清徵带上灵狐,亲自下厨,想为沐青黛煮一锅雪莲粥,补气补血。就当是回报那三个月,沐青黛天天做饭给她留一份的恩情了。


    姒梨本也想尝尝她的厨艺,飘进厨房时,正见谢清徵举着锅铲,同灵狐嘀嘀咕咕道:“这个煮粥的火候,就像练剑的剑气,讲究一个收放自如……”


    灵狐张开大口,往灶洞里喷了一团火焰。


    姒梨嗅了嗅粥的味道,立刻又飘了出去。


    不多时,粥端上桌,焦黑与惨白交织。沐青黛举箸不动,忍了好一会儿,才把刻薄话吞回肚子里,忍着粥里的那一股糊味,勉强吃了几口,放下筷子,问谢清徵:“你是报恩还是报仇?”


    谢清徵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报恩啊!”


    翌日,她还想继续下厨,莫绛雪叹息一声,劝阻道:“她的身子禁不起你这么折腾,还是我来吧。”莫绛雪做了些清淡的吃食,沐青黛吃完后,肚子疼了半日。


    第三日,沐青黛拖着虚弱的身子,选择自食其力,自己生火做饭。


    到了第四日,沐青黛道:“我要安葬将那些行尸。”那些行尸的魂魄早已离体,只剩下一具具空洞的躯壳,被萧忘情役使操控。


    那些人终究是因她而死,她散尽钱财,托谢清徵和云猗外出去买了棺木回来,三人两鬼一起帮忙,忙活了两天,终于将那些门人逐一安葬入土。


    一座座新坟拔地而起,沐青黛心中涌起阵阵酸楚,将酒水倾洒在一座座墓碑前,躬身拜了又拜,道:“以后我会回来的,我会带你们回姑苏的瑶光派安葬。”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璇玑门的人,她要重振瑶光派。


    其余几人站在不远处,守在沐紫芙身边,默然无言。


    埋葬了行尸,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鬼城的夜晚,天空总是黑得像泼了墨汁一般,一片漆黑,却不再有压抑之感。道路两侧的断壁颓垣逐渐修缮完毕,虽还是空空荡荡的,但此刻万籁俱寂,倒衬出几分安宁平静的温馨。


    一行人埋葬了青松峰的修士,往回走去。谢清徵化身鬼火,为她们照亮前路。


    回到院中,沐青黛抬起手,抽出剑刃,割破食指。


    血珠滴落在沐紫芙的唇边,沐紫芙贪婪地舔舐鲜血。


    平日里,谢清徵和莫绛雪会避开这个话题,姒梨却毫无顾忌,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只有喝了你的血,才会听你的话?”


    沐青黛嗯了一声。


    姒梨又问:“要是喂了别人的血,会怎么样?”


    沐青黛冷冷地道:“那她会吸干那人的血。”


    姒梨啧了一声,道:“够邪门。”


    沐紫芙饮完血后,沐青黛替她擦拭唇角,动作很轻很轻。沐紫芙依旧站在原地,眼瞳上翻,仿佛是一具任凭摆布的提线木偶。


    夜色渐深,两鬼三人,围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几壶残酒,她们举起酒杯,轻轻相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沐青黛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全,就惦记着要找莫绛雪切磋一场。莫绛雪淡淡的道:“你不愿趁人之危,我亦不愿,过些日子再说吧。”


    沐青黛道:“你不愿同我打,那让你的徒弟来。”


    谢清徵挑了挑眉。


    沐青黛看向谢清徵,道:“我让阿芙和你打,你和她都无惧伤痛,也算公平。”


    沐紫芙被炼化成尸后,威力暴涨数十倍,有她在,尽管沐青黛本人还未重新结丹,未恢复巅峰实力,但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乃至,有了与过往比肩的底气。


    谢清徵不好斗,也无心切磋,同样拒绝道:“过些日子吧。”


    云猗笑道:“青黛妹妹,你既手痒,有空时,我同你切磋一场,我们也好多年没切磋了。”


    沐青黛看向云猗:“一言为定。”顿了顿,冷冷道,“喊名字,别多加一句妹妹,我又不是你的妹妹。”


    姒梨道:“诶你这话可要让我媳妇儿伤心了,我们可是世交,你年岁比我们小,可不就是我们的世妹嘛,你也合该喊我们一声姐姐。”


    沐青黛不喜这些肉麻的称谓,云猗和姒梨偏偏促狭地喜欢逗她,成日里妹妹妹妹地喊个不停,还不如像从前那般,喊上一声“沐峰主”,让她来得自在。


    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三人饮酒过后,都歇得很早。


    夜深人静时分,谢清徵躺在床上,侧过身,凝望枕边人静谧的睡颜。


    师尊的修为大不如前,需按时休息,方能恢复精力。


    见过她的豁达,她的淡泊,也见过她的颓废,谢清徵想到今夜她拒绝切磋时淡淡的神情,又想起初到鬼城的那晚,她听见自己说“你还要教我功夫”时,执笔动作微微一顿的画面,心中划过一阵浅淡的疼痛,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落下怜惜的一吻。


    她自顶峰坠入谷底,从保护者的姿态,变为被保护者,看似云淡风轻,可,当真没有一点心理落差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要在12点前发出来!!!


    第160章


    启程这日,云猗收到风澜和青萝的传音。


    二人告知苗疆一切安好,萧忘情的势力尚未渗透至此,但仙教的教主担心中原修真界的动乱波及苗疆,禁止中原灵修踏入苗疆地界。


    苗疆是仙教的势力范围,因着檀鸢那件事,仙教原本就与中原修真界少有往来,如今更是设下结界,紧闭门户。


    谢清徵暗忖:“正道那些灵修一向自视甚高,不太瞧得上仙教蛊修的虫、蛊、毒术,照修真界如今颠倒黑白的癫狂之态,紧闭门户、断绝来往不失为明智之举,否则,指不定也要被打成邪魔歪道了。”


    又好奇道:“那风澜和青萝是怎么混进去的啊?”


    云猗微微一笑,解释道:“她们扮成了赶尸的尸人。”


    谢清徵在脑海里想了想她俩一蹦一跳的画面,忍俊不禁。


    她对风澜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年的渡头村,那个性子火暴骂不绝口的少女,一剑劈开花轿,神采飞扬一挑眉,拎小鸡崽似的把她从花轿里拎了出来。青萝的性子倒是温和不少,还时不时会规劝身为师姐的风澜。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不知又会是何种模样?


    她期待与那些故人的会面。


    她还想到了檀鸢,这些年,不知檀鸢在苗疆过得怎么样?历经生离死别,昔年的爱憎都成过眼云烟,她对檀鸢无怨亦无恨,只希望那个苗家女子,一切都好。


    戾气最浓时,她恨不得屠光全修真界的人,可莫绛雪回到她身边后,她的戾气变得很淡很淡,她再未失控杀人,就算在蛮荒遇到了对她喊打喊杀的正道修士,也是揍一顿了事。


    心中满是温情,她被师尊的爱意包围着,滋养着,好似又找回了从前那种温良平和的心态。


    “出发吧。”谢清徵关上宅院的大门,目光逐一扫过众人。


    沐青黛自顾自向城外走去,沐紫芙紧跟在她身后;


    云猗姒梨面对面站着,姒梨替云猗将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


    莫绛雪站在谢清徵身旁,肩上蹲着一只白狐,一人一狐都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谢清徵。


    谢清徵盯着那一人一狐,问:“这次要带它一块出门?”


    莫绛雪颔首:“每次它都在等我们回来,这次带上它吧。”


    这狐狸修炼多年,逃跑速度和它的主人有得一拼,倒不怎么需要操心它。


    谢清徵抱过灵狐,揉了揉它的脑袋:“好,这次就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一行人乔装打扮,走在镇上。


    姒梨的易容之术出神入化,几人当中,沐青黛尚未筑基,体内灵气稀薄,姒梨让她扮成了一个异域客商,高鼻深目,碧眼卷发,面上一袭薄纱轻绕,虽还是横眉冷目的气质,却多了一抹异域风情。


    沐紫芙同样扮成异域女子的模样,她身上的尸气重,云猗画了几道符贴在她身上,能够暂时掩盖一下。


    云猗不必乔装,她修为高深,可以悄无声息地出入关卡,不惊动任何人;姒梨没有肉身,可以藏在安魂珠里,安魂珠一直放在云猗的怀里。


    边境小镇常有异域客商往来其间,蛮荒有鬼城的传闻,昔年还有不少妖魔鬼怪出没,往来的客商大多会雇一两个玄门修士,保驾护航。


    莫绛雪已经结丹,姒梨将她打扮成一个四十多岁的散修,充作沐青黛的贴身护卫。


    她本有着绝色之姿,姒梨在她脸上这里抹一下粉,那里垫一下鼻梁,霎时之间,她就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丢进人群中丝毫不起眼。


    姒梨传授经验:“极美和极丑都招人侧目,唯有这般普普通通,最易蒙混过关!”


    姒梨还特意往莫绛雪的背上垫了些东西,令她略显佝偻,这下年纪、容貌、气质全都与她本人大相径庭。


    谢清徵也不必乔装,但她身上的阴气太重,难以掩盖,她也不打算掩盖,而是按计划去引开那些巡逻修士,掩护师尊等人离开蛮荒。


    莫绛雪乔装改扮之后,与谢清徵并肩而行,她转过头看着谢清徵,淡淡戏谑道:“当年我若是这副模样,你还会看上我么?”


    谢清徵道:“你当年真心实意地怜惜我、爱护我,你就算变成了毛毛虫,我也会喜欢你的。”


    莫绛雪一本正经:“那倒不必,我变成虫了,就不会喜欢人了。”


    谢清徵煞有介事地问:“那你会喜欢什么?”


    莫绛雪道:“虫子自然是喜欢虫子。”


    谢清徵想了想,道:“那我也变成虫子,然后我们一起化蝶。”


    灵狐听不下去她们的对话,哼哼唧唧,从谢清徵肩头跳了下来,往前跑去。


    沐青黛回过头瞥了她们师徒一眼,眼神里写着“无可救药”四字。


    姒梨扑哧一笑,问一旁的云猗:“媳妇,我变成了毛毛虫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云猗微笑道:“会,我也和你一起化蝶。”


    沐青黛柳眉倒竖,又瞥了一眼云猗姒梨,脸上写满了“肉麻”


    “真受不了你们”,冷冷地开口道:“你们变成虫了,我一脚一个,把你们踩成肉泥。”接着加快了步伐,似乎不想与她们待在一处。


    姒梨和谢清徵笑得前仰后合。


    边境小镇不甚繁华,出入的关卡不多,但每一个关卡都有几队修士巡逻,还有盘查身份的修士。


    自从这些正道的修士追着谢清徵来了蛮荒,就在边境小镇,大肆宣扬说蛮荒又来了一个大魔头,滥杀无辜,无恶不作,惹得镇上的百姓纷纷以为十方域的妖邪死灰复燃,胆战心惊,白日里也不怎么敢出门,家家户户挂上了辟邪符,甚至还有拖家带口外迁的。


    殊不知那个大魔头时常幻化出不同的样貌,挎着篮子出来买米买菜,还经常扶一扶摔倒的老奶奶,捉一捉附近的厉鬼邪祟。


    连着几个月风平浪静,镇上的百姓也不再提心吊胆,该吃吃该喝喝。


    远远地瞧见了关卡口、巡逻盘查的修士,谢清徵心中一凛,暗道不妙。


    有熟人在——闵鹤!


    姒梨的易容技巧出神入化,乔装打扮或许可以瞒过盘查的修士,但闵鹤对她们几人都极为熟悉,她们几人的伪声功夫,显然不如姒梨。一旦开口回答问题,极容易暴露。


    莫绛雪和沐青黛停步,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


    谢清徵心道:“闵鹤师姐,只好先对不住你了。”


    她飘过去,显出身形,飘到半空中,轻飘飘吹了一阵阴风过去,接着打了个响指,纵业火焚烧关卡口布下的拦截阵。


    烈焰窜起,巡逻的修士闻风而动,如临大敌。


    “鬼仙出现了!”


    “鬼仙来了!”


    “快放信号示警!”


    关卡霎时一片混乱,闵鹤抬头望向谢清徵,手按剑柄,并未出鞘。


    谢清徵伸手一捞,抓着闵鹤的肩,往西边飞去。


    “追!快追!闵少主让她抓走了!别让她逃了!”


    闵鹤是仙盟盟主座下二弟子,有“少主”之称,深得萧忘情器重,镇守关卡的修士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被萧忘情问责,前仆后继地朝谢清徵追来。


    闵鹤被谢清徵掳走,并未挣扎,而是转过头看着谢清徵,柔声问:“师妹,那日你在夔谷受的伤,都好全了吗?”


    谢清徵一阵心酸,故作冷淡道:“幸好命大,没被你们正道打得魂飞魄散。闵少主,你别喊我师妹,我已经被你师尊逐出宗门了。”


    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闵鹤是萧忘情的亲传徒弟,她不能再对萧忘情身边的人心软了。


    闵鹤沉默了一阵,叹了一声气,没有说话。


    谢清徵也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闵鹤,我若说萧忘情炼毒尸,将青松峰的弟子炼成了尸人,你会相信吗?”


    闵鹤道:“师妹,口说无凭。”


    谢清徵道:“你不信我,那我师尊,还有沐长老当证人,你会相信吗?”


    闵鹤道:“师妹,师尊抚养我长大,教我功夫,我只能信她。”


    谢清徵恼道:“说到底,不管她是对是错,你都是要站在她那边,与我为敌的。”


    闵鹤沉默了一会儿,道:“上回在清嘉镇,我看到你了。”


    谢清徵道:“那你为什么不抓我回去?”


    彼时她正虚弱,师尊也毫无灵力,若闵鹤那时拦截下她,唤萧忘情来,只怕她们师徒难以逃脱。


    闵鹤道:“你是我的师妹。做师姐的,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师妹。你也好,璇玑门的其他人也好,我都会尽己所能地保护。”


    谢清徵想起年少时,闵鹤接引自己入门的画面,心中愈发酸涩:“可你留在她的身边,算不算助纣为虐?风水轮流转,今日她登高,大权在握,风光无限,来日她跌了下来,难保被清算,连累整个璇玑门。”


    闵鹤道:“我并非贪恋权势。她……毕竟是我的师尊,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师尊。有些事,比如浩然阁,我知道不对,我也无力改变,但我留在她的身边,至少也能救下一两个人。”


    谢清徵反应过来:“我的下落是你故意透露给沐紫芙的,好让我去营救沐长老的?”


    闵鹤嗯了一声。


    谢清徵道:“那我明白了,师姐,你既不愿弃暗投明,也不愿助纣为虐。哪怕你明知萧忘情有些事做得不对,你还是要留在她的身边,对吗?”


    闵鹤又嗯了一声。


    谢清徵道:“师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几个和萧忘情,最后必有一死,到时,你要怎么办呢?”


    闵鹤道:“不过是同去同归罢了。”


    谢清徵道:“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面上无喜亦无怒。


    对方心意已决,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耳畔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此起彼伏的御剑破空声,蛮荒的地形谢清徵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摸透,她有意放慢速度,好让身后那些修士能够跟上她。


    谢清徵大闹关卡,引开了大批修士,盘查过路人身份的修士对沐青黛一行人匆匆放行。一行人顺利出关。


    莫绛雪独自御剑,云猗带着沐青黛,三人飞到三十里外镇上的一家茶馆中,等谢清徵会合。


    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下,莫绛雪始终站在茶馆门口,一动不动,眺望西边。


    云猗道:“绛雪,喝杯茶,坐着等吧。”


    莫绛雪面上云淡风轻:“我瞧瞧落日。”


    姒梨抱着灵狐,道:“放心,天黑之前,她必赶到这里与我们会合。”


    沐青黛嗤笑一声:“进来坐着吧,你那宝贝徒弟不至于这么不成器,连那些小喽啰都对付不了。”一面说,一面也不住地往西面看去。


    约定的是申时汇合,如今已是酉时三刻,太阳都快下山了,怎的还没赶来?


    莫绛雪面上不动声色,众人却知晓她的担忧。姒梨托着腮帮子,试图帮她转移注意力,故意逗她说话:“云韶君,小谢道友如今的修为,可远胜过你了,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沐青黛闻言,微微蹙眉。哪壶不开提哪壶?刻薄如她,也不会当着莫绛雪的面,说这种徒弟远胜师尊的话。


    云猗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默默喝茶。


    莫绛雪面不改色,转眼望向姒梨,察觉到她话里有话。


    姒梨道:“嗯我倒有一记法子,可助你快速提升修为。这方法是我们游历四方时,在一个山洞的画壁上学来的秘术,最适合一人一鬼提升修为。我和媳妇试过,你们师徒也可以试试,绝对有效。”


    “咳咳咳……”云猗忽然一阵呛咳,咳得面红耳赤。


    莫绛雪还没开口,沐青黛先替她问出了口:“什么秘术?别又是什么邪门歪道吧?”


    姒梨摇头,笑盈盈道:“不是不是,绝对正经……唔……好像也不是那么正经……这方法青黛妹妹你听不得。云韶君,你过来,我凑到你耳边,悄悄同你说。”


    沐青黛冷哼,转开身:“我才不稀罕听。”


    莫绛雪默不作声,神情冷淡地看着姒梨,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姒梨眼波流转,笑容明媚:“哎呀你过来嘛,我不骗你的,不信我的话,我让我媳妇儿告诉你。”说着,推了推一旁面红耳赤的云猗,“你去和她告诉她,别支支吾吾的,有什么可害臊的?”


    云猗握着茶杯,白皙的面颊上,透着一丝红晕,眼睫轻颤,一本正经,犹豫道:“不好吧,青天白日的,聊这个不好。”


    姒梨冲她翻了个白眼:“助人为乐而已,有什么不好?”


    沐青黛心中越发好奇,她手痒,喜欢与人切磋,听见什么能提升快速修为的秘术,也心痒,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再问。


    莫绛雪看向云猗,淡淡地问:“什么秘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啦~~~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