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明知没有在一起的希望,不见面时,谢清徵极力说服自己放下,很多时候她也以为自己能够坦坦荡荡放下。可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一见到这人,她还是会做出怄气的姿态,用言语试探,看对方是否会被刺伤,期待对方泛起一丝涟漪。
偏偏对方应对从容,波澜不惊,有情还似无情……
谢清徵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定定地望着莫绛雪的背影。
闵鹤碰了碰谢清徵的手背,低声道:“送完了,师妹,我们回去吧。”
“好。”她随闵鹤师姐离开。
仅是见上一面,遗憾、爱恨、无力、疲倦……各种情绪便盘桓上心头。
闵鹤察觉到谢清徵低落的情绪,也明白她为何低落,走到一处贴满符咒的建筑,闵鹤停下脚步,试图转移师妹的注意力:“师妹,你看,这里就是魔教炼化毒尸的地方,炼尸坛,想去看看吗?”
谢清徵抬眼看去,见到两根黑色石柱,石柱上贴满红红黄黄的符箓,然后是一片阶梯。沿着阶梯拾级而上,是一条长道,长道两侧放着一个个铁牢笼,牢笼上也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看着有些渗人。
惊悚之情取代了心中味杂陈的低落之情,谢清徵随闵鹤向前走去。
沿路有天枢宗的修士看守巡逻。
闵鹤边走边道:“原来这些牢笼里都关满了毒尸,魔教的人撤离业火城之前,把那些毒尸都放出来了,好在这些天谢宗主派人重新捉回来不少。”
前方传来嗬嗬怪响,谢清徵循声望去,看见前面几百个铁笼里,均关着肤色惨白的“人”,那些“人”目光呆滞,不停地用头去撞铁牢,发出“砰砰砰”的动静。
谢清徵忍不住心想:“几百具毒尸,要是同时冲出来,就算有看守巡逻的修士,只怕我和师姐也会瞬间被生吞活剥了。”
她问闵鹤师姐:“这些都是重新捉回来的?”
闵鹤嗯了一声,道:“别怕,牢笼里都有符箓定着,他们暂时出不来。金长老回门派取尸毒的解药了,等解药过来,我们就能慢慢治好他们了。”
沿着长道走到底,又是一片阶梯,阶梯之上,是一池猩红色的血水,泛着滚滚气泡。
闵鹤指着池子道:“这就是他们炼尸的药水,死尸丢进去,浸泡七天七夜,就成了毒尸。”
“如果是活人丢进去呢?”
“啊那也活不成了吧,出来也成了毒尸。”
谢清徵转过身,望着底下牢笼中一双双浑浊的眼睛,忽然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她忙走下阶梯,走到那几张面孔前,仔细辨认。
闵鹤问:“怎么了?”
谢清徵指着其中几具毒尸道:“我见过这些人。”
闵鹤目光逐一扫过:“这几个是天枢宗的,这几个是天权山庄的……别说你见过,每年的论道会,我都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
谢清徵摇头道:“我是在苗疆见过这几个人,当时他们几个中了蛊毒,还是我和师尊……师尊帮忙解的毒。”
当时这些人被昙鸾下了毒。昙鸾为了兜圈子接近她们师徒,也混在中毒人群中,伺机观察攀谈,最后还厚颜无耻说什么是帮师尊积攒救人的功德。
没想到这些人逃过了苗疆那一劫,如今又被魔教的人捉去,炼化成了毒尸。
命运无常,谢清徵一颗心沉到了底。
“师妹。”闵鹤忽然拍了拍谢清徵的肩膀。
谢清徵的目光从那些毒尸身上移开,望向闵鹤。
闵鹤道:“记得你第一次下山历炼的时候,我也在,那时候我们看到的是清嘉镇上的毒尸,我安排你同莫长老一起行动,因为那时你修为相对较弱。”
“是啊,现在都还有师姐们驻扎在清嘉镇上,听掌门说,那些人情况已经大好了。”
闵鹤道:“嗯,所以总归有希望的。眼下,你切不可耽于儿女情长。”
“师姐,我不会的。”这些日子,她情绪低落归低落,却并不耽误她上阵杀敌,“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些话?”
闵鹤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什么,只是师姐想同你说说心里话。”
闵鹤说得委婉,谢清徵的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
半日后,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谢幽客那边传出消息——众人商议的结果是:璇玑门有解尸毒之法,由璇玑门的莫绛雪带一些人留下,处置业火城里的毒尸和百姓。
萧忘情说过“炼化成毒尸的人还有救,璇玑门研制过解药,不能见死不救”,璇玑门的掌门人既当众说了这些话,那便由璇玑门的人负责解决。而莫绛雪处理过清嘉镇的毒尸,有经验,萧忘情便让她留下负责此事。
越往西去,越是危险。除了莫绛雪,还有个别的长老和高手,以及一些受了重伤的修士也暂时留下在城中修养。
城外会布施防御的阵法,城中有各派长高手坐镇,毒尸数量虽多,但毕竟是死物,威胁不大,业火城又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因而留下人员的名单中,没有谢清徵的名字。
谢清徵料到谢幽客不会让自己留下,任何一个知道她和师尊有私情的人,都不会让她继续留在师尊身边,或许,师尊也不愿她留下……
三日之后,谢清徵抱着剑徘徊在城门口。
蛮荒之地,四处都是莽莽黄沙、寸草难生,可业火城的城门口却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护城河,河边栽满红柳,连片的红绿之色,铺在黄沙之上,虽不似江南的花团锦簇,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这些天不少修士都徘徊在河边散心。
业火城原本归晏伶掌管,谢清徵不由想起昙鸾对晏伶的调侃:“嘴里最爱编排讽刺人,面上却爱装斯文。”
“明明是魔道的少主,却学正道的人讲什么江湖规矩,和你师尊比试输了,当真不愿再踏入中原半步。”
这些红柳大抵也是晏伶派人栽下的。
城墙之上,各派的修士紧锣密鼓布置防御阵法。各派的掌门人围在谢幽客身边,不知在商议些什么,莫绛雪也在其中。
谢清徵站在红柳丛边,远远望着那道白衣身影。
虽心有隔阂,但此前还能想见就见,此后一旦分开,再见上一面,就难了……
她正看得出神,城墙上的人忽然转过身来,望向她。
对视片刻,莫绛雪附在谢幽客耳边说了些什么,谢幽客微一颔首,莫绛雪自城头翩然跃下,落到谢清徵身边,轻声问:“找我什么事?”
谢清徵心思拧巴,摇头道:“师尊,我没找你。”
莫绛雪顿了一顿,又问:“那你是找谢宗主?”
谢清徵:“也不是,我只是在这里走一走,散散心。”
莫绛雪点点头,淡声道:“那我们一起走一走,散散心。”
说着,自顾自沿着绿柳丛,往前走去。
谢清徵停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跟上她的步伐。
师徒二人相隔步有余的距离,一前一后走着。从前有千言万语可诉说,如今只有相对无言。
红日当空,黄沙大漠,堆开层层叠叠的浮波动浪,沙上暖风熏得人欲醉。不知是天气太好,还是分别在即,谢清徵竟生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不怨不恼,只想陪着好好走完这一程。
直至走到日暮时分,走出很远,霞光绚华灿烂,走到了无人处,莫绛雪取出九霄琴,横琴膝上,勾弦弹奏。
琴声悠扬,音婉转,随风送入耳中,谢清徵站在莫绛雪的身后,将手按在腰间的烟雨箫上,克制住与琴声合奏的冲动。
从前她总是喜欢与师尊合奏,哪怕她呜呜咽咽的箫声不如那道天籁般的琴音。
这一曲,是师尊从未弹奏过曲子,谢清徵默默记住了旋律,一曲毕,她请教:“这首曲子叫什么?”
莫绛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收了琴,轻描淡写地道:“蓬莱岛上有很多得道飞升的隐修,其中不乏尸解成仙的。”
谢清徵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提起这些:“嗯?”
莫绛雪道:“那些修士弃肉体而仙去,肉体遗留在世,渐渐成了滋养土地的养分,久而久之,蓬莱岛上就蕴养出一种仙灵芝,那灵芝可以用人的血气灌溉,塑出一具空壳肉身。没有魂魄的肉身,十分适合安置七魂六魄的肉身,且长年累月沾染岛上的仙气,又是得道之人的肉身所化,足以承受邪修身上的煞气。
谢清徵喃喃道:“师尊,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让谢宗主派人去蓬莱岛上寻一寻,若是寻到,等谢浮筠的残魂修缮后,你就不必为难了。”莫绛雪凝眸望她,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严厉,“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抱了必死之心?”
谢清徵低下头,眼睛莫名有些潮湿,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没有说话。
哪怕是这种时候,哪怕彼此心有隔阂、温情不再,这人还是能准确地猜中她的心思。
莫绛雪冷冷地道:“在想到‘死’这个方法之前,你就不问一问我,有什么解决之道么?你我可还没断绝师徒关系,你还归我管教。”
谢清徵不忿道:“不是你让我离你远点的吗?你都那样说我了,我若再不知廉耻地跟着你,只怕你真的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了。”
莫绛雪道:“是你非要逼问一个答案的。”
谢清徵:“我是不想再维持虚假的默契,既然双方都已知晓,那我就要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莫绛雪:“不是所有事情都非要有一个答案,正如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是黑白分明的。”
谢清徵定定地望着莫绛雪,脱口而出:“世间其他事我不管,对待你,我只能选择爱或者不爱,我只有黑白分明。”
日暮时分,霞光绚烂,她的脸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胭脂色,莫绛雪看着她,嘴唇无声翕动,终于没再开口说什么,转开了视线,望向远处的黄沙大漠。
谢清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她也转开了视线,脖颈和脸颊爬了一层热意。
并没有亲吻,也没有拥抱,没有如何的亲密。
但是这么一个时刻,或者说,曾经有过很多个这样的时刻,她们沉默下来时,丝丝缕缕的情意就像是藤蔓,不管不顾地缠绕在了一起。
言许久,谢清徵主动打破沉默:“明天就要继续西进了,师尊,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切记,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乍然得知不必死,有另外的解决之道,她心中难免欢喜,连月来的沮丧一扫而空,没等师尊开口,她得寸进尺地问:“要分别了,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莫绛雪面颊苍白,犹豫片刻,她张开手臂,谢清徵走上前,环住她的脖颈。
相拥的身体在沙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沙地里的一阵风:“等你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做题,压一压师尊怎么死的,A.魔教;B.正道;C.小谢;D谢宗主;E.萧忘情;F.其他
第122章
月光之下,黄山大漠上,服饰各异的正派修士与业火红莲袍的魔教修士厮杀在一块,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沙地里鼓起一个个土包,一具具肤色惨白的毒尸破沙而出,摇摇晃晃地扑向一众修士;猝不及防,有的修士刚要御剑升空便被毒尸抱住了双腿,有的修士被毒尸咬住了手臂,有的修士被毒尸硬生生咬破了喉咙……
谢清徵御剑升至半空,手按烟雨箫吹奏,衣衫在阵阵阴风中猎猎吹拂。箫声流转,地上一圈圈毒尸霎时跪倒在地。
四面八方飞射过来一枚枚淬毒的利箭,她左闪右避,用箫尾逐一拨落,身子分毫未伤,乐声亦不曾有半分凝滞。
越往西去,遇到的毒尸越多。那些毒尸要么是平民百姓炼化而成,要么是正道被俘虏的修士,谢清徵不敢杀死手,只用箫声控制住它们的行动。
厮杀时束手束脚,厮杀结束后,正道的人不仅要处理战场上同门的尸体,还要将那些被制服的毒尸送去后方治疗。
西进的步伐不免被拖累,战场上,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谢幽客虽没有说什么,但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萧忘情和一些正道的修士再三坚持,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那些毒尸,于是就这么僵持着。
玉衡宫的丹修、医修居多,他们负责医治伤员,混战结束,宫主苏叶看着那群目光呆滞的毒尸,不耐道:“又来一批!把他们和今日受重伤的修士一起送到业火城去吧,那边医修多,我们这边可照看不来那么多人!”
其实前线战场的医修更多,只是自从有了业火城作为后方阵地,玉衡宫的人便不断将伤员往那边送去。
业火城那边既要治疗毒尸,又要治疗伤员,有时根本应付不过来。
而留守业火城的大多是璇玑门的修士,为此,璇玑门的掌门萧忘情与玉衡宫的宫主苏叶大吵一回。
两人吵到了谢幽客面前,谢幽客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将璇玑门的医修调到了前线,将玉衡宫的医修调去了后方的业火城,两位掌门这才消停。
每次运送伤员回城,谢清徵都想跟着回去看一眼,奈何谢宗主知晓她的私心,总不让她回去,她也只能坚守在前线。
每回有璇玑门的修士从业火城过来,谢清徵都要抓着人问一问师尊的近况,那些人笑笑道:“莫长老很好。”
“她救了很多人。”
“城里的毒尸大半都恢复了神志。”
有次,有个师姐道:“哈哈好巧,我回城时,莫长老也找我问过你呢。”
谢清徵扬眉,喜悦溢于言表:“是吗?师尊都问了我什么?”
那师姐清了清嗓子,模仿莫绛雪从容的模样,淡声道:“她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受过伤?要不要紧?太危险了,下次让她不要冲这么前……”
谢清徵扑哧一笑。不知是被师姐模仿师尊模样的逗笑,还是得知师尊关心她,喜不自禁。
还有一次,一位性情严厉的师姐反问她:“你们师徒俩怎么不用传音符联系呢?”
谢清徵掩饰道:“我怕她忙,她怕我忙。”
师姐蹙眉训斥:“再忙也不能忘了问候。师妹,眼下天枢宗的谢宗主很看重你,这个我们都知道,但莫长老是你师尊,你可不能目无尊长。”
这位师姐大抵是误会了什么,谢清徵被她说得怔了一怔,却不好辩驳什么,只拱手道:“师姐教训得是。”
夜深人静时分,谢清徵独自一人坐在沙丘之上。
沙如细银,月如沉璧,她手里捏着一枚传音符,在月光下出神地看着。
看着看着,符箓上红色的符文,好似幻化成某人白衣之上的红色暗纹,一瞬间,脑海闪过很多,时而是师尊沉静如玉的面容,时而是决绝伤人的话语。
她想要主动传音问候,可想起师尊那些决绝的话语,总没有那日讨要一个拥抱的勇气。
心中有爱念,有怨恨,也有不甘,如今分隔两地,涌上心头更多的是思念。
刻骨铭心的思念。
若注定无法在一起,若被明确告知保持距离,那她主动地问候,算不算是打扰?
犹豫许久,谢清徵还是收起了传音符。她回到营帐,用纸笔写了一封信,向师尊请安问好。规规矩矩的书信,不夹杂其他的情绪。
翌日,她让往返业火城的修士顺手捎带给师尊。
如此一连过去三月,谢清徵共寄了六封信出去,却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她依旧规规矩矩地写信请安问好,尽一个弟子的本分。
直到某日,谢清徵路过谢幽客的营帐,听见里头传出萧忘情和谢幽客的争执:
“不过是普通的问候,谢宗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萧忘情,我把人交到你的手上,你就是这么纵容她的?”
“我只是觉得凡事不必太过苛刻。她们师徒之间既已说清,你又何必拦截她的书信呢?小心过犹不及。”
谢幽客的营帐设有隔音的结界,谢清徵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听见她们的争执声,大抵是掌门有意让她听见这些话,想要委婉告知她这件事。
她又一次不客气地闯入谢幽客的营帐,看见谢幽客书案上的一沓信封,气得身子微微颤抖,质问道:“谢宗主,我寄给她的信,你是不是也拆开看过了?”
萧忘情见谢清徵进来,拱手告退:“你们二人好好谈一谈吧。”
谢幽客瞪了一眼萧忘情,又乜了谢清徵一眼,道:“你说话最好给我客气点。”
这种时候了,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有丝毫愧色。
一次两次都是这样,谢清徵快要忍受不了这位宗主的控制欲了,她拾起书案上师尊寄给她的回信,不客气道:“谢宗主,请你不要把你自认为的‘好’的强加在我身上。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都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欺瞒我……也只有师尊对我会真一些……你别操心我和她之间的事了,我自己能处理好!”
谢幽客眼里压着怒火,冷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处理?最好别让正道发现你们的丑事,到时我也保不了你!”
谢清徵将师尊寄来的书信揣进自己怀里:“谢宗主,你可能不知道,我瞎了的眼睛,是她治好的;我恶诅发作的时候,是她救了我;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她护着我;那些时候,你在哪里呢?”
谢幽客道:“她对你好,她养你长大教你功夫,我难道没对你做过这些吗?我教你养你,比她更早,比她更久。”
谢清徵点头,心平气和道:“是,你也对我有恩,是我自己忘了从前的事,是我欠你们的。我的命是谢浮筠给的,我小时候是你抚养的,我最初的功夫是你教的,我现在没有资格责怪你管束我、教训我。没有你们,我就只是乱世下的一堆白骨。可别忘了,当年也是你让我留在璇玑门的,我能拜她为师,也是你一手促成的。”
“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谢清徵抬眸看着谢幽客:“那我说得明白点,若有的选,我一点也不想欠你的,我不想被你们两个所救,我不想被人当作夺舍的工具,我不想待在温家村一个人被一群鬼抚养长大,我也不想卷入你们的是是非非,我宁愿从未出生。谢宗主,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呢?”
这样身不由己的日子,她难道过得很开心吗?
谢幽客忽觉一阵寒心:“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从未图你回报,我只是不想看你走错路,这也有错吗?”
谢清徵朝谢幽客施了一礼,转身离开,走到营帐门口,她回过身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谢宗主,为什么我长大后再遇到你,总是争执多,温情少呢?我们从前也是这样的吗?我已经忘了被母亲呵护是何种滋味。提到母亲,我能想到的只是温家村的姑姑。”
谢幽客听到她提到“姑姑”二字,眼中怒火悄然消退,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谢清徵又温声道:“我对她动情,当真这般罪大恶极吗?让你总是用看犯人的眼神看着我,还要拆我的书信;我心里当真是很敬重你的,你不愿我做的事,我已经尽量不去违逆。我很努力地去做好其他的事,我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好些,可你好像还是觉得我做得不够……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与其去讨好你,我还不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说完这些,她掀起帐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幽客站在原地,沉默许久。
过了一会儿,有影卫进来通报,谢清徵跟着护送伤员的队伍回业火城去了。
谢幽客闭上眼睛,疲倦道:“随她去吧……”
“莫仙师。”
“云韶君。”
“莫长老好。”
灯火通明的长街之上,搭着密密麻麻的棚屋。莫绛雪穿行而过,棚屋里受伤的修士、百姓,纷纷向她问好,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恭敬和虔诚。
莫绛雪颔首回应。
她身旁跟着一个脸上缠满绷带的女孩,那女孩只不过到她腰那般高,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边,口齿颇为伶俐:“这片区的伤员是上个月送来的,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我看明天就可以让他们回战场上去了。”
“这片都是中了尸毒的百姓,再服几天的药,也能送回去了。”
莫绛雪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一个天枢宗的修士,朝她恭恭敬敬一揖:“云韶君,您又救了我一命。”
莫绛雪目露疑惑。
城里的那些毒尸,身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哪怕恢复了神志,也还需留下抹药,等待皮肤重新长出来,有的人甚至全身都缠上了绷带。
此人绷带缠脸,光凭一双眼睛,她实在认不出来是谁。
那修士正想挠一挠脑袋,手刚碰到脑袋上绷带,又缩了回去,颇有些不好意思:“苗疆、奇毒,您忘啦?”
莫绛雪想了想,好像是在苗疆救过这么些人,她微微颔首,也不多表示什么。
她身后的那女孩道:“去去去,别挡道,云韶君救过多少人啊,哪里还记得你?”
那修士收回了热切的目光,讪讪地躲一边去了。
莫绛雪垂眸看向那女孩,低声道:“阿玲,不可无礼。”
那女孩叉腰道:“这些人就是想趁你巡查的时候和你攀交情!”
离开满是伤员的棚区,莫绛雪带着女孩走到一处无人的黑暗角落,一挥袖,点燃了一堆篝火,照亮四周。
两人坐下烤火,莫绛雪淡声问:“治病救人的感觉如何?”
夜风拂来,篝火微微晃动,照得那女孩脸上忽明忽暗:“感觉还挺不错,我本来是丹修,以后可以考虑改行做医修。”
莫绛雪望着篝火道:“以前有个人和我说,她学到的东西能去帮助别人,她很开心。”
女孩道:“是你的那个亲传徒弟吧?”
莫绛雪嗯了一声。
“这么多个月了,她都不回来看你一眼,看来是没把你这个师尊放在心上咯?”
莫绛雪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那名为“阿玲”的女孩道:“我发现你总是提起她,提到了她,话又只说一半。莫仙师,你知道这样显得像什么吗?”
莫绛雪抬眼看她:“像什么?”
阿玲道:“像是在说你的心上人。”
有些话从小孩嘴里说出来,便是童言无忌,莫绛雪淡淡一笑,面不改色道:“她只是我的徒儿。”
阿玲问:“真的嘛?”
“真的。”
这时,篝火一晃,一名修士走过来,通报道:“莫长老,前线又送了一批伤员过来。”
阿玲道:“还送?城里都要挤不下了!”
莫绛雪御剑飞到城门之上,往下看去,一队修士抬着十几个担架朝这边走来。看着看着,她的目光一顿,视线锁定在一个眼熟的身影上。
她抬了抬手,看守城门的修士放下吊桥。
谢清徵抬着伤员,入城而去。
她一眼望见了人群中的师尊,心中怦然跳动,忽又望见师尊身边还有一个半大的女孩。
那女孩的脸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亮狡黠的眼睛,给人一种微妙的不适感。
不是邪修,身上没有邪气、阴气,而是气息十分纯正的灵修。
谢清徵盯着那女孩看了一会儿,视线再次转向莫绛雪。
她克制心绪,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师尊。”
莫绛雪定定地望着她,颔首问:“要在城里歇一晚,还是立刻返回?”
“歇一晚,明天再走吧。”谢清徵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又转眼去看那个半大的女孩,忽然发现她不见了踪迹,不由好奇,“师尊,刚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孩子是谁?人呢?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
莫绛雪走近一步,附在她的耳边,悄声道:“是晏伶,但她好像失忆了。”
谢清徵瞳孔骤缩,手按剑柄,警惕心起:失忆?她不信。
还有,晏伶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半大的孩子?可以幻化出不同形体的,根本就不是人!可她身上根本没有半分鬼气,难道她成了仙?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定时发布的早安~~~
第123章
晏伶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半大的孩子?可以幻化出不同形体的,根本就不是人!可晏伶身上根本没有半分鬼气,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她怎么混进来的?
莫绛雪看出谢清徵的疑惑,淡声道:“待会儿慢慢说与你听。”
她先安顿好那些伤员,然后带着谢清徵走到一间密室内。
一进屋,关上门,莫绛雪便转过身,将谢清徵细细打量一回,道:“你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今日刚结束一场混战,谢清徵临时起意跟着来的,没顾上休息,加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太多,她整个人确实看上去消瘦憔悴了不少。
她转开了头,躲开莫绛雪的目光,低头道:“别看我了,我憔悴了,不好看。师尊,你看上去也……”
也憔悴了许多,看来,这些时日体内的阴毒发作过,瞧着越发虚弱了。
她每次写信都会问询师尊的身体状况,回业火城的路上,她拆开师尊的那些回信,每一封回信,师尊都说“身体尚可,勿念”。
若她早知晓师尊有回信,在收到第一封回信时,她就会用传音符联系,而不是继续托人传递问候的书信。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谢清徵抬起头,把话题绕回到晏伶身上:“晏伶是怎么混进来的?师尊你怎么不派人和我们说一声呢?她很危险。”
莫绛雪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她是三个月前混在毒尸群里,从前线送到业火城来的。送过来的时候,她就是这幅十三、四岁的模样,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以为她只是一个被炼化成毒尸的寻常女孩。城里的医修治好她身上的尸毒,她神志恢复过来时,说自己叫玲’,是一个散修。她刚清醒过来那会儿,既害怕又难过,一直在毒尸群里寻找自己的父母,整日都在哭,瞧着很是可怜。”
谢清徵倏忽想起小时候自己刚被眼前人抱出温家村时,也一直在哭泣,忍不住轻哼一声,抱怨道:“师尊,你倒怜惜起她了,我小时候难过,你怎么不觉得我可怜呢?那时我想要拜你为师,想跟在你身边,你还拒绝了我……”
怎么现在她倒愿意让一个形迹可疑的人,留在她的身边呢?真不公平。
莫绛雪凝眸望着谢清徵,望了好一会儿,薄唇翕动,道:“从前,我也是怜惜你的。如今就是因为想到了小时候的你,才格外注意到她。”
她甚少有这种坦白心迹的时候,三月未见,谢清徵乍然听见她说这种话,心脏狂跳不已,一时不敢再与她对视。
做了个深呼吸,谢清徵才克制住情绪,哑声道:“师尊……你,别说这种话了……可能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没有你那样淡泊的心境,我会误会。”
她不想再听这种暧昧不清的话语,听在耳中,纵然一时欢喜,可无异于饮鸩止渴。
莫绛雪垂下眼睫。她只是不想让她误会更多了……
谢清徵道:“师尊,您继续说,我不打断了。”
莫绛雪道:“我注意到那个女孩之后,走到她身边。她的脸被尸毒腐蚀,容貌已经毁了七八分,但依稀能辨认出来,长得和晏伶十分相似,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和晏伶一模一样,加上她身上有一把晏伶的扇子,我才开始怀疑她的身份。”
谢清徵急切道:“她处心积虑混进来,一定没安好心!而且,既然她能这样混进来,那魔教的其他人是不是也能这样混进来?”
不知城中现在是不是混入不少魔教的奸细?
莫绛雪解释道:“被炼化成毒尸的人,哪怕修为再高,身体也很难复原,身上更不会有灵力,比普通人还虚弱,威胁不到我们的安全,再说,城里设了阵法,一般人也出不去。”
谢清徵:“那师尊你如何确认她就是晏伶的?”
莫绛雪道:“当时我怀疑她的身份,就将她放在了身边,静观其变。第二日,我传信给苗疆的檀瑶,让她帮忙去找昙鸾,问一些晏伶的信息。”
谢清徵:“是了,昙鸾比正道的人更熟悉晏伶。正道上的人,只知她是十方域的少主,是尊主的独生女。”
莫绛雪嗯了一声:“昙鸾不愿意说,我后来又传信几次,没有收到回信。直到前两天,檀瑶才传音告知我说,她去套了昙鸾的话——晏伶的右臂上,有七颗呈北斗七星状排列的红痔胎记,很是特别。我掀起那个女孩的胳膊看了,确实有七颗痣。”
谢清徵不解:“既然认出了她的身份,为什么不将她拘禁起来?”
莫绛雪:“因为她确确实实不记得自己‘晏伶’的身份,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名为玲’的散修。我将她放在自己身边,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她绝无可能是十方域尊主的女儿,她非人非仙非妖非魔,身上有灵修的清炁,似乎和正道关系匪浅。”
北斗七星状的胎记……
谢清徵若有所思:“她之前攻入我们璇玑门的时候,我也发现她身上没有寻常邪修的浊气。”
莫绛雪道:“我趁她不备时,附过她的身,探查了她的记忆,她确实有玲’这个身份的记忆。阿玲的父母是一对寻常散修,江南姑苏人士,她们一家三口经常一起外出除祟,有一次除祟时,不小心被魔教的人捉了去,炼化成了毒尸。”
谢清徵猜测:“那会不会是晏伶夺舍了阿玲?不对——”没等莫绛雪开口,她就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测,“若是夺舍,师尊你探查到的应该是晏伶魂魄的记忆,而非阿玲。”
莫绛雪点头:“正是如此,所以之前不便和旁人提及我的猜疑,而且,她的心性也和晏伶大相径庭。她身体好一些之后,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随我一块治病救人,任劳任怨,她还会抽空去给那些百姓做吃的,安抚他们别害怕,业火城里的人都很喜欢她。我若不是猜疑她的身份和动机,也会认为她是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女孩。”
孩童总是容易令人降低警惕心。
谢清徵来回踱步,沉思片刻,道:“师尊,也许她和我一样,身体里本就有两个魂魄,一个是‘晏伶’的,一个是玲’的,从前是那个晏伶占据身体的主导权,如今换阿玲的魂魄觉醒。”
莫绛雪点头:“我也是这般猜测。且晏伶的魂魄非同寻常,并非是人的魂魄,所以能够幻化成不同的形体。”
谢清徵:“晏伶说不定还在那具躯体内藏着。师尊,不管她是什么来头,和正道有什么关系,总之,我不放心将她留在你的身边,你还要看顾治疗伤患,难免有疏漏,不如我带去谢宗主身边。让谢宗主去调查她。”
莫绛雪道:“嗯,我本打算亲自将她送过去,正好你来了,明天带她去吧。”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飘飘的笑声。
谢清徵脸色顿变:“谁?!”
莫绛雪脸色一凛,拂袖一挥,大门敞开,门外一道黑影闪过。
那根本不是人该有的速度!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追了出去。
穿过几条长街,一片片棚屋,谢清徵心如擂鼓,追了一阵,她看到两根黑色石柱,石柱上贴满红红黄黄的符箓——炼尸坛。
御剑掠过石阶,谢清徵看见了底下几百个贴着符箓的铁牢笼。
这里的牢笼变得空荡荡,三个多月过去,那些毒尸或多或少都已恢复了神志,被安置在街头的棚屋中,炼尸池里的血水也已被清理干净。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炼尸池中,捂着脑袋,身体蜷缩在一起,嘴里发出阵阵呻.吟,似是极为痛苦。
二人落地,莫绛雪翻琴在手,谢清徵持剑,警惕地望着池中的女孩,没有靠近。
莫绛雪冷冷道:“阿玲,刚才是你站在屋外听我们说话吗?”
密室设有结界,寻常人根本无法轻易靠近,若非修为在她们两人之上,就算靠近,也会被她们发觉。
可是,刚才,她们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
那个女孩猛地跳起,嘻嘻一笑:“啊这种低级小把戏果然骗不到你们。”
谢清徵剑指她:“晏伶,你处心积虑接近我师尊到底想做什么?”
晏伶左手幻化出一把折扇,随意地轻摇,唇边噙笑,一步步向她们走来。
“小道友,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知不知道你很多余?如果你不出现,我会安安分分地和你师尊一直地待在业火城中,随她治病救人。”
每走一步,她的个子就高上一些,缠脸的绷带一寸寸地化作灰,随风而去,腐烂的皮肤一点点愈合,模样也随之发生变化,身上朴素的衣衫慢慢幻化成了十方域的业火红莲袍,白袍上的火焰与红莲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谢清徵被她的话激起一阵怒意,冷声道:“我和她是名正言顺的师徒,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平白无故缠着她不放!”
走到离她们十步远时,那个女孩已经完完全全变回晏伶的模样,身段袅娜,容颜清丽,举手投足间,带着三分斯文,七分傲气;可仔细看,又似乎和从前的晏伶不太一样,脸色更为苍白,眼神更为深邃,官轮廓更为锐利,同样的一张脸,不尽相同的气质,就像是两个人。
莫绛雪沉声问:“晏伶,你究竟是什么人?”
此人初见时就隐藏了自己的实力,绝非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看来去年她率人攻上青松峰,被戏弄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她们。
难怪那日她始终不曾出手,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看两派人马厮杀……
炼尸坛这里没了毒尸之后,撤了巡逻的守卫,谢清徵心中涌起一丝突如其来的惧意,勾了勾手指,试图释放烟花示警信号。
晏伶轻摇折扇,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只微笑着提醒道:“别喊更多的人过来送死,我今日并不想大开杀戒,只想和你们两个聊聊天。”
她一面说话,一面释放威压。
谢清徵登时感觉到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压制,她想起晏伶右臂的北斗七星胎记,忙问:“你原本是正道的?你和我们几大宗门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晏伶道:“自然,我和北斗七宗渊源颇深,哦,如今已经不是七宗了,四派,或者说,很快就要变成一派了。你们真是一代比一代不争气。”
她说起这番话来老气横秋,全然不见去年天真娇嗔的少女做派。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晚点还有一更,但是明早看吧,我可能会定时到明天6点发出来~~~
第124章
莫绛雪冷冷望着晏伶,抱琴不语,衣袂飘飘。
谢清徵压下心中的怒意和惧意,回忆各大门派的祖师级别的人物,依旧毫无头绪。
她再次开口打探:“你究竟是谁?总不成你是十方域的尊主?”
自西征以来,十方域的尊主从未露面,她只在别人口中听过“虞无涯”这个名字。
连谢幽客都感到有些奇怪,已经深入蛮荒内部,为何虞无涯还不出现?去年九月论道会结束后,虞无涯带人偷袭各大派,屠杀天权山庄、玉衡宫、开阳派的修士,也单单未向天枢宗下手。
晏伶摇摇头,旋即又点头,微笑道:“尊主嘛?我以前不是,但现在算是了。”
谢清徵只是随口一说,不料晏伶竟当真是十方域的首领,不由头皮一阵发麻。
她动了动手指,正欲掏出烟火筒,忽地想起城中还有百姓。
论如何也不能在城中动手,必须先将这个妖女引到城外去,城内的修士看见烟火示警信号,一定会出城救援。
这个妖女若就是“虞无涯”,那单凭她和师尊两人,绝对无法战胜。
她正思索逃生之路,忽听师尊问晏伶:“虞无涯被你杀了?”
晏伶轻摇折扇,点了点头:“当年他与孤鸿影一战,身受重伤,闭关疗伤时,我与他待在一处,趁他不备便将他杀了,吞了他的修为,我方能化身成人。”
原来她并非是虞无涯……
谢清徵一颗心放下些许,问晏伶:“去年你们十方域的人偷袭正道各大派,用化元掌杀人的,不是虞无涯又是谁?”
晏伶道:“一个迷惑你们的傀儡罢了。不就是化元掌吗,我也会啊。那个傀儡瞒得过那些蠢货,可瞒不过谢宗主和云韶君。”
若真动起手来,只怕连沐青黛都瞒不过,因而去年的“虞无涯”只和沐青黛打了个照面,没对沐青黛下手;那次偷袭,他们也不对天枢宗的人下手,因为瞒不过谢幽客。
谢清徵听到晏伶也会化元掌,微一屏息,一颗心再次悬起,向前站了一步,挡在了莫绛雪身前。
晏伶微笑道:“若非那次激怒了各大派,只怕你们正道还没那么容易结盟一起来蛮荒做客,谢幽客这回能当成正道的盟主,应当感激我才对。”
谢清徵也扯开嘴角,笑了一笑,状似轻松地说了句顽笑话:“怎么?听你这口吻,你很希望十方域被正道联手剿灭吗?你说你与北斗七宗渊源颇深,总不能你是正道派去十方域的卧底,一路从卧底做到了十方域的尊主之位吧?”
晏伶哈哈一笑,饶有趣味道:“也许你又说对了呢。”
谢清徵敛了笑,不语。
晏伶道:“逗你的,我才不是正道的卧底呢。其实,剿灭了十方域又有什么用呢?我第一次见你们时就说了,没了十方域,你们正道还除什么魔?卫什么道?没了十方域,修真界也不见得就会天下太平。”
谢清徵道:“没了你们,至少就不会有妖邪再去炼化毒尸,残害百姓。”
晏伶收拢折扇,敲了敲额,道:“诶,我和你话不投机,不说了。你让开一点,别挡着你师尊,我要和你师尊对话。”
谢清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晏伶的目光越开她,望向她身后的莫绛雪,斯斯文文道:“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我答应了莫仙师,此生不再踏入中原半步,我说到做到,不敢踏足中原,便只能想方设法邀你来蛮荒一聚。”
莫绛雪避开晏伶的视线,面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我来蛮荒是为了玉衡鼎,并非是为了与谁相聚。”
谢清徵也听明白了。难怪这次西征,一路都出奇地顺利,好些长老感叹,十方域当真是气数已尽。原来,十方域的尊主根本无心防守,一心都牵挂在她师尊身上。
晏伶道:“你们来蛮荒,就是为了我。我很开心。”
谢清徵心中泛起一丝恶寒:“为什么这么说?难道玉衡鼎在你手上?”
莫绛雪眼神冷淡至极,没有开口说话。
“我就知道会这样……”晏伶察言观色,捕捉到莫绛雪表情的细微变化,敛了脸上愉悦的笑容和神色,瞥了一眼谢清徵,“本来我和你师尊这三个月相处得很愉快……你一来,就全变了……”
莫绛雪冷冷开口:“和她来不来无关。我之前让你待在我身边,是怀疑你的身份和动机,是监视你。”
晏伶看着莫绛雪,莞尔讥讽:“是吗?你为了维护她,当真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真是感天动地的师徒情深啊。”
心中的怒意渐渐压过了惧意,谢清徵开口打断:“你是听不得实话吗?还是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晏伶不理会谢清徵,依然看着莫绛雪,轻声道:“云韶君,其实你早就猜中了几分,你为什么要问我治病救人的感觉如何呢?我当真觉得那种感觉很不错的,我以前也救过很多人。我救过的人,远比你们多得多。”
莫绛雪语气缓和几分:“青松峰上,你本就曾有意相让;若虞无涯当真是你杀的,若你与北斗七宗关系匪浅,若你真能改邪归正,我亦会感到欣慰。”
晏伶道:“你不懂,只要她再晚来几天,我就可以说服自己回归正道的……”
谢清徵没好气道:“你这算什么理由?我回正道的地盘,我回来拜见我的师尊,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你是得了什么不能见我的毛病吗?”
晏伶没说话,看着谢清徵,阴恻恻地笑了笑,握扇的手起了青筋。
谢清徵感受了空气中一丝杀意,不愿示弱,也盯着晏伶看。
莫绛雪问晏伶:“那个女孩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一具肉身两个魂魄吗?”
晏伶重新看向莫绛雪,语气斯文依旧:“不是,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们是同一个魂魄。”
莫绛雪问:“当真?”
晏伶诚恳道:“千真万确。”
莫绛雪又问:“那些记忆呢?”
晏伶挑眉:“记忆?记忆倒是摘取别人的,我没有父母,也没有童年,我一睁开眼,身边就都是死人和毒尸……”
莫绛雪不语。
谢清徵脸上阴云密布:“那你在我师尊身边装了三个月的小孩和好人?我们师徒和你的交集好像还没和昙鸾来得多吧,大约连仇人都算不上。你为什么要缠着我师尊?还是你也仰慕她爱慕她?若真如此,你大可以和我一样,敞亮地说出来。一会儿跟踪,一会儿又是改头换面潜藏在她身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晏伶,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她越说,晏伶的脸色就越是铁青:“你的话可真多啊,你真是一个多余的人,你本来就不该活着。我不一样,我活着比你有价值,你师尊现在最需要的是我,不是你……你们来蛮荒,不就是专门来找我的吗?哈哈哈哈哈!就算我不主动找你们,你们也要主动来找我!”
她说话颠三倒四,谢清徵本不欲理会,偏偏被那句“本来就不该活着”刺中了心事,脸色变了一变,又听到她的后半句话,不由一阵沉默,细细琢磨起今晚的对话来。
晏伶无父无母,非人非仙,非妖非魔,与北斗七宗渊源颇深,能在前任尊主闭关疗伤之时,接近他,杀了他……师尊现在最需要的人是她……
师尊现在最需要的,主动来找的……
心念电转间,谢清徵猜到了一个答案,脸色陡转煞白。
她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心脏怦怦狂跳,转眼看向师尊,见师尊抱着九霄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和恍然,似乎也猜出了晏伶的身份。
晏伶瞧见她们的反应,神色颇为愉悦:“怎么,终于猜出来了?终于想明白是你们有求于我、主动来找我的?”
一阵恶寒感涌上心头,谢清徵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因为晏伶说的,都是真的,她确实是她们师徒主动寻找的、有求于她的。
她就是玉衡鼎!她们要找的,最后一个灵器!
七大灵器皆有灵,认主、护主,只不过没有修炼出人形,只是一抹灵识,无法现身于人前。
若要灵识化出人形,可以拘一道魂魄炼化,好比天权山庄的云猗就曾捉住厉鬼姜冉,拘于天权刀中,炼化成刀灵,然后召唤出来协助复仇,屠杀云氏一族的族人。
玉衡鼎流落蛮荒时,大抵也被虞无涯炼出了器灵,而后器灵弑主,吞噬了虞无涯的修为,化名晏伶行走于世。
晏伶道:“既然猜到了,那我就不和你们兜圈子了。我出世的时候,我随玉衡宫各任宫主拯救苍生的时候,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在哪轮回呢?”
莫绛雪道:“你既是玄门正宗的灵器,又有了自主意识,为何还要留在十方域?还在业火城炼毒尸?”
晏伶笑道:“难道就你想活着,我不想活着吗?我若回归正道,就要被谢幽客拿去合成结魄灯了!结魄灯归位,我就会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上。凭什么啊?牺牲我一个,成全你们全部人是吧?你们怎么不牺牲自己来拯救我呢?我救过的人,可比你们救过的多得去了!”
她这种修炼化形的灵器,有了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若结魄灯归位,她会消失,那确实无异于杀了一个人……
谢清徵动了动嘴唇,绝望感扑面而来,她喉咙哽住,再说不出一句话。
谢浮筠的残魂寄生在她体内,没有结魄灯,她用自己的血气和灵力,也可以慢慢修缮,只是时间久些……
师尊怎么办?师尊身上的恶诅要怎么办呢?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师尊死去吗?
晏伶讥笑道:“你刚才不是很能说吗?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谢清徵转过身看着莫绛雪,脸上写满了茫然。
莫绛雪收起了琴,抬手摸了摸谢清徵苍白的脸颊,喃喃地道:“罢了,生死有命。我们回去吧,别理她了。”
谢清徵不说话,转身看向晏伶。
晏伶故作惊讶:“怎么这样看着我呀?你真的那么想救她吗?我可以归位,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明知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谢清徵却依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问:“什么条件?”
晏伶道:“你,去死!”
谢清徵看着手中的剑,竟然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交易,她不在乎自己生死,只是,她死之后,她体内谢浮筠的残魂要如何处理?是否要先用昙鸾给的十年灵力护住?谢宗主用心头血炼出的安魂珠给了云猗,她能不能找到云猗,要回那颗安魂珠?或者去找裴副掌门,暂时借用天玑玉安养谢浮筠的魂魄。
她问晏伶:“你是认真的吗?”
晏伶语气诚恳:“绝对认真,绝对言而有信,你死在我面前,我就心甘情愿归位,救你师尊一命。”
“铮”一声,莫绛雪夺过谢清徵手中的剑,插.入谢清徵腰间的剑鞘中,道:“都说了,别理她了。”
见她们要走,晏伶闪身到莫绛雪面前:“别走啊,你不愿爱徒受死,那我和你赌,你不是喜欢和我对赌吗?就用你我的命,赌最后一回。看看这次谁输谁赢?”
莫绛雪看着晏伶,淡道:“上次和你赌是因为璇玑门。这次我不想和你赌了。你好自为之。”
若是被谢幽客捉住,谢幽客可不会管杀她是否等同于杀了一个人。
晏伶冷笑一声,握紧扇子,扬手一挥:“我的身份已经泄露给你了!你不赌也得赌!”
毒粉漫天!
谢清徵结印隔出一道屏障,拉起莫绛雪的手,向城外飞去。
晏伶紧追不舍。
将晏伶引出城外,谢清徵取出信号烟花,拨开,一道火光冲向高空,“砰”一声,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的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回来再检查修改错别字)
第125章
谢清徵屏住呼吸,掐诀结印,白光闪过,一道屏障出现在二人身前,隔绝了漫天毒粉。
她拉起师尊的手,师徒二人共乘一剑,向城外飞去。
晏伶紧追不舍。
莫绛雪身上携带了玉牌,可以带着谢清徵出城,但无法再进城,进城需要城中的修士打开结界,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
御剑飞出城时,谢清徵回过头看了一眼,看见晏伶竟然也可以毫无阻滞地穿梭过城墙上空的结界。
晏伶瞧见谢清徵讶异的神色,哈哈笑道:“这阵法防得住邪祟,又防不住自己人!玉衡宫的那些丹修医修见了我,只怕还要喊我一声祖宗’呢!”
她本是玉衡鼎修炼成形,北斗七宗创立之初,她就成了玉衡宫的镇派灵器,修炼了八百多年,又吞噬了十方域众多邪修的修为,这些阵法于她而言,形同虚设。
“原来不是小妖女,是老妖怪……”谢清徵收回视线,取出储物囊中的信号烟花,拔线,一道火光冲向高空,“砰”一声巨响,夜空中炸开绚烂的烟火。
业火城中的修士闻声而动,下一刻,城墙上方几百名修士现身,齐齐御剑飞来。
谢清徵又取出一道传音符,传音给谢幽客:“玉衡鼎现身,速来业火城!”
若是谢宗主知道晏伶就是玉衡鼎,还曾放走了她,用她换了一座业火城和一城的毒尸,不知会作何感想?
莫绛雪拔出九霄琴中的天璇剑,朝晏伶刺去。谢清徵见状,也挺剑刺向晏伶。
师徒二人联袂对敌,晏伶举扇格挡,笑着朝谢清徵道:“你太贪心了,既要正道的好名声,又想要和她在一块。你招那么多人过来,不怕我在他们面前,揭露你们师徒的私情吗?”
谢清徵出招又快又狠,招招致命。
所谓了,只要能拿下她,师尊身上的恶诅就可以解开了!什么名声,什么正道魔道,谢清徵此刻已经顾不上了!
剑气划过晏伶的脸颊,晏伶脸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鲜血流出。她转着折扇,慢条斯理地招架,道:“你是不是觉得无所谓了?这种时候,确实没多少人会信我的话。不过,你应该瞧瞧,你不在的时候,你师尊在城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谢清徵面色一僵,剑招凝滞,侧过头,看了一眼莫绛雪。
莫绛雪没有看她,一剑刺向晏伶手臂。
晏伶闪身躲开,朝着谢清徵一扇挥出,狂风乍起,谢清徵衣衫猎猎作响,脑海忽然涌入许多陌生的画面和声音——
长街之上,灯火通明。
莫绛雪走过密密麻麻的棚屋,身后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
依旧是那身白衣红纹,长琴玉箫,纤尘不染,一路上遇到的百姓,望向她时,眼里皆带着恭敬虔诚,奉她若神明。
她看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习以为常,路过一个伤员的棚区时,却听见了几句闲话:
“云韶君那般厉害,怎么不去前线杀敌,反而守在后方?”
“听说是受了伤,修为大不如前了。”
“听说从前她在天权山庄的问剑大会上,连败九十名高手,也不知是真是假,当年的高手该不会是看她美若天仙,有意相让吧?哈哈哈!”
莫绛雪身后的女孩停下脚步,眼现愠色。莫绛雪回过头来,看着她,心平气和道:“倒不必动怒,人之常情。”
雪中送炭者少有,锦上添花与落井下石最是常见。
修真界实力为尊,她修为高深时,旁人提起她的成名事迹,人人皆是敬仰有加交口称赞;眼下她的实力大不如前,私下里那些人再提往事,便会引来质疑。
昔日名望越高,今朝质疑越多。
女孩敛了愠色,放出灵识过去探查,看见一团团的紫衣,是玉衡宫的丹修。
画面一转,夜色四合,莫绛雪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远方。
那个女孩坐在城头,随她一同眺望西边,脆生生开口问:“你在等人吗?”
莫绛雪摇头。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开阳派的一位长老找了过来,同莫绛雪寒暄了几句,忽然提出切磋一场:“听闻云韶君昔年一战连败九十七名高手,在下仰慕已久,也想讨教几招。”
莫绛雪拒绝:“我有伤在身,不便出手。”
她现在不能在这些事上浪费灵力。
那长老道:“城中多名医,小伤不碍,再说,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而已。”
那个女孩骂道:“你这糟老头好不要脸啊!人家有伤,你找她切磋,打败了她你脸上有光吗?”
莫绛雪又推托了几句,那位长老便约她下个月再战。
她避而不战,有些人便阴阳怪气道:“天下第只要她从此再不出手,那她就永远都是天下第一了。”
她不闻不问,当作没听见。
有一回,她走在城外无人的黄沙之中,一个黑巾蒙面的修士挺剑朝她刺来,她与之交手,不过百招便察觉到是正道的修士。
几百招之后,那修士击落了她手中的剑,扯下黑巾,神情十分微妙地看着她。
她捡起地上的剑,插.入鞘中。
那修士作了一揖,看似诚恳地道:“云韶君,你也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修为才减退的,你放心,我不会同别人说这件事的。”转过身时,却又自负地哈哈大笑:“倘若那天我也去了问剑大会,只怕就轮不到你名扬天下了。”
莫绛雪什么都没说,继续站在空无一人的沙丘之上,神色漠然地眺望落日,直至身体阴毒发作,她才回到城中,把自己关进密室疗伤。
那天之后,下帖相约切磋的高手一个接一个地来,有些人曾败于她手;有些是正道上小有名气的高手;有些是一派长老,不曾与她交过手,但久闻她“云韶流霜,琴心剑胆”的大名……
嫉羡不会发生在实力悬殊的两个人身上,只有地位差不多的人,才会觉得自己不比她差,会在她风光无限时,嫉羡她的名气,质疑她的实力,觉得她或许也不过如此;会在她实力大不如前时,想要与她一战,试探传闻真假。
反倒是那些籍籍无名的修士,看到她时,眼里依旧带着崇敬。
可曾经的她,缥缈出尘,不似凡尘中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祇;一朝跌落神坛,不再高不可攀、虚无缥缈,那些人反倒觉得与她拉近了距离,肆无忌惮地上前攀扯交情……
每每有人上前攀扯,都是她身边的那个女孩替她驱赶……
短短几个瞬间,这些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闪过,谢清徵动作一僵,心神稍乱,心中传来阵阵刺痛感,剑招更加凝滞。
为什么会这样?她问那些师姐,师姐们都说师尊在业火城很好,救了很多人,从没有人和她说这些事……
是师尊让师姐们别说这些的吗?
谢清徵转眼看向莫绛雪:“师尊,你先回城。”
莫绛雪没有回应,继续挺剑刺向晏伶。
没用的,她若回城,晏伶必然会跟着她进城。
晏伶滑溜得像条泥鳅,闪身躲开莫绛雪的剑招,扬手一挥扇子,朝身后涌来的修士撒出大片尸毒粉。
她是玉衡鼎,可以炼制丹药,也可以炼制出大量毒粉。
有修士闪躲不及,吸入了毒尸粉,一阵咳嗽过后,身体不断发颤,双眼上翻,口角溢出白沫,目光渐渐变得浑浊,脸部表情逐渐变得扭曲。
“他要变毒尸了!”
“躲开躲开!”
“啊啊啊啊啊!”
“不要追我!”
黄沙大漠,惨叫声四起,夜空中接连炸开几道颜六色的烟花,各派修士尽皆发出示警与求援信号。
晏伶嗤笑:“来了也是送死!”
谢清徵切剑为箫,手按烟雨箫吹奏,控制那些毒尸的行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她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曾嘲讽过她师尊的面孔。
箫声一顿,她转开视线,放任那几人被毒尸围攻,转而攻击晏伶。
莫绛雪用天璇剑对战晏伶。
寻常刀剑皆刺不穿晏伶的身体,唯有天璇剑和天权刀她会顾忌几分。
剑光闪烁间,莫绛雪开口问她:“晏伶,你要和我赌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晏伶一扇挥出,业火城河畔的那一片红柳都在微微颤动,空气中忽然弥漫开一阵异香,“不是说我们连仇人都算不上吗?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仇人了,云韶君,你需要我这个仇人来拯救你!哈哈哈哈哈!”
谢清徵连忙屏息,但还是吸入了一些香味,眼前阵阵眩晕,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像蛇,又像是藤蔓,摩擦着地面,蜷曲前进。
这时,她忽然感觉脚腕一紧,低头看去,竟是红柳丛中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挥剑砍断,那只手化作一团黏液。
红柳丛中又源源不断地伸出了无数双触手,那些手有大有小,手臂长得吓人,胡抓乱舞,像无数条蠕动而来的蛇群,向莫绛雪的后背抓去。
然而,还未靠近,便被数道剑光斩断。
谢清徵拍出一道明火符,一把火点燃河畔的红柳丛,河畔火光大作。
与此同时,莫绛雪咬紧牙关,一剑刺向晏伶的眉心。
晏伶站在原地不动,剑尖每靠近一寸,她的模样就发生一分变化,堪堪刺中眉心的那一刻,她的面目变得与谢清徵别无二致,连眉心的那抹朱砂印都一模一样,身上的业火红莲袍也变幻成了璇玑门的黑白色道袍,袍上仙鹤翩然欲飞。
她凝眸望着莫绛雪,轻轻地喊了一声:“师尊。”
莫绛雪一怔,剑招微滞。
就是这极其短暂的一瞬,晏伶扬扇一挥,将毒粉撒在了莫绛雪身上。
莫绛雪一阵呛咳,身体不可控制地发生变化,神志一点点丧失。
晏伶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惋惜地道:“诶你修忘情道,动情可是大忌。”
谢清徵一把火烧了河畔的所有红柳,火焰噼啪作响,她运起灵力化去适才吸入的那些异香,转过身时,“噗嗤”一声,腹部一阵冰凉。
她低下头,看见一柄雪白的剑刃没入自己的腹部。
剑身透亮,隐隐散发着凛冽寒气,剑柄上七颗红色宝石,熠熠生辉,靠近剑柄的剑刃上,刻有“天璇”二字。
并非没察觉到有人靠近,只是,是她最熟悉的气息,便没有闪躲,她对师尊从不设防……
强烈的痛意袭来,她抬起头,对上师尊浑浊的双目,心中的绞痛仿佛盖过了身体的剧痛。
对不起……
她今晚第一次产生了愧疚之情,是不是,她今晚真的不该回来?
莫绛雪抽出剑刃,又是一剑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结合这几章的信息做题,师尊是怎么死的,A.魔教;B.正道;C.小谢;D.谢宗主;E.萧忘情;F.其他;下章就是答案了,多选题啦
第126章
剑光袭来,谢清徵没有开口,只发出忍痛的抽气声。
她抬起左手压住腹部的伤口,防止失血过多,右手提剑,格挡住袭来的剑招。
没关系的,她身上带了解尸毒的药,等她给师尊服下,师尊就可以恢复正常了……没关系的,她们是师徒,那日,她们在璇玑门切磋过,她熟悉师尊的剑招,师尊杀不了她的……
她决不能让师尊杀了自己,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
谢清徵单手握剑,一一架开莫绛雪的攻势。
腹部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指间涌出,她暂时松开手,喂了自己一粒止血的丹药。
莫绛雪趁隙,又一剑刺穿了谢清徵的左肩胛骨。
莫绛雪失了意识,招招下的都是死手,谢清徵却是一味地招架防御,生怕伤到师尊半分。
天璇剑感应到谢清徵受伤,发出一阵“嗡嗡嗡”的剑鸣之声。
天璇剑第一顺位的主人是莫绛雪,谢清徵在第二顺位,莫绛雪用天璇剑杀谢清徵,天璇剑无法违抗指令,更无法护谢清徵,只能发出不平的剑鸣声。
晏伶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并不出手,只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她们师徒二人厮杀,看正道的修士与中了尸毒粉的修士自相残杀,她们杀得越厉害,她就看得越兴奋。听见了天璇剑的剑鸣声,她微微一笑,朝天璇剑道:“好没出息,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又朝谢清徵道:“你是不是在想怎么拖延时间等谢幽客到来?是不是觉得只要拖到谢幽客到来,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正魔大战就彻底结束了?别想了,你的谢宗主被十方域的人堵着,一时半会儿可赶不过来。”
喉咙里满是血腥气,谢清徵痛得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看不清旁人的身影。她一面招架师尊的攻势,一面声嘶力竭地喝道:“滚!”
晏伶哈哈笑道:“我要是滚了,谁来救你的师尊啊?你们来蛮荒不就是为了找我吗?我现在就站在你们身边,怎么又让我滚呢?”
谢清徵心神大乱,忍无可忍地道:“滚!你真令人恶心!”
恶心死了!好恶心的人!她不想见到这个人,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声音!
晏伶道:“我说了今晚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死;现在看来,你们得死在我的前头!”
她掌中灌入灵力,举扇一扬,朝莫绛雪扇去,一阵风动,莫绛雪发丝微扬,手中的天璇剑登时灵光大涨。
剑光如织,将谢清徵包裹其中,谢清徵被逼得步步后退,不多时,身上又连中了三、四剑,浑身血迹斑斑。
最后一阵寒光闪过,天璇剑的剑尖指向了谢清徵的心口,谢清徵心中一颤,盯着莫绛雪的面孔,双唇无声蠕动着。
师尊……她当真要杀了自己吗?
死在她的剑下,总好过死在晏伶手中,不是吗?
谢清徵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睁开眼——
莫绛雪浑浊的双目微微翻动,握剑的手不停地发颤,剑尖停留在谢清徵胸口前一寸,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前递出。
她分明是面无表情的,双目亦是浑浊的,谢清徵却仿佛看见她在痛苦地挣扎着。
不由眼眶一热,胸口撕心裂肺般疼着。
晏伶啧了一声:“都这种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表演师徒情深。”
只有丢进炼尸池里浸泡的人才会彻底变成毒尸,尸毒粉只是暂时让人失去意识,可以被她操控,过不了多久毒效就会过去。
莫绛雪不愿杀谢清徵,晏伶眼珠转了一转,瞧见了几个眼熟的修士,微微一笑,猛地朝那些人一挥折扇,莫绛雪剑势陡转,循着扇子的指引,闪身朝那几人挺剑刺去。
胸前的利刃撤去,谢清徵跪倒在地,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转眼看向被师尊攻击的那些人。
全是活人,全是熟悉的面孔,这些日子,对师尊冷嘲热讽的,说过闲话的,向师尊下过挑战书的,还有那个在城外偷袭师尊试探师尊修为的,全被师尊一剑削去了舌头,然后一剑穿心而死。
“不好了!云韶君也中毒了!”
“她杀人了!”
有位长老高声喊道:“撤!快撤!先撤回城中再做打算!”
正道所有修士都在向后撤退,远离莫绛雪,一片混乱中,谢清徵双目通红,扶着剑,撑起身子,一步步朝莫绛雪走去。
师尊入世以来从不杀人,她剑下斩杀的只有邪祟,这是她第一次斩杀活人。
璇玑门的一个女修摔倒在地,目光惊恐地看着莫绛雪:“莫长老……饶、饶命……别杀我……”
莫绛雪一剑斩下,“铛”地一声,谢清徵闪身到了女修面前,格挡莫绛雪的剑招。
那名女修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御剑飞回城中。
谢清徵望着莫绛雪浑浊的双目,嗓音嘶哑,呼唤道:“师尊……”
不能再杀了,再杀下去,会伤及无辜之人。
莫绛雪听见她的声音,双手不住地发颤,牙齿咯咯作响。
晏伶收拢折扇,看着正道那几百个修士御剑飞回了城中,站在城墙之上,警惕地盯着她,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城外只剩下几十具毒尸。晏伶转眼看向莫绛雪和谢清徵,慢悠悠道:“好了,你们俩别在那里表演师徒情深了,开赌了,好戏开场了。”她打了个响指。
莫绛雪垂下了手,闭上眼睛,身体软倒,谢清徵连忙上前一步,抱住她。
“放开她!”晏伶喝道。
谢清徵不理会,抱着莫绛雪坐下,倒出一粒丹药,喂她服下。
没事了……服下药就没事了……
谢清徵稳了稳心神,想要擦去师尊脸上的血迹,可她的手上也都是血,越擦越脏;她的身上也都是血,鲜血一不小心就染红了那身白衣。
她望着怀里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师尊的时候,她静静立于院中的桃花树下,白衣素雅,不染纤尘,似冰雪琉璃世界中绽放的一株凛冽寒梅,令人望而生畏。
可现在,她的白衣沾上了鲜血和泥沙,她虚弱苍白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轻烟。
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一生,分明没有害过一个人,她一直都在救人啊,为什么会这样?
晏伶打开折扇,微一扬手。
一股气劲排山倒海般而至,谢清徵猛地向后摔去,她吐出了几口血,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刚要走向莫绛雪,却察觉有道透明的屏障挡在了她四周。
她掌中灌入灵力,猛地拍向那道屏障,屏障纹丝未动。
地上的莫绛雪缓缓睁开眼,眼神恢复澄明,她从地上坐起来,面容有些茫然,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清徵大声喊道:“师尊!”
莫绛雪却毫无反应,好似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茫然地看向地上的剑。
她遗落的参商剑。
莫绛雪走过去,捡起来,问晏伶:“她呢?”
晏伶扑哧一笑:“你居然问我?云韶君,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莫绛雪收起了参商剑,二话不说,提起天璇剑,攻向晏伶。
晏伶口中哨声呼啸而出,身后几十具毒尸涌上,挡在面前,挡住莫绛雪的攻势。
她传音给莫绛雪:“云韶君,今天我们就赌城里的那些人,会不会开城门来救你?上回我输给你了,我终身不再踏入中土。这回,我若是再输给你,就心甘情愿洗清罪孽,回归正道。我若是赢了,还是上回的条件,你跟我留在蛮荒。”
莫绛雪绕开毒尸群,一剑袭向晏伶,冷道:“你纠缠我,究竟想做什么?”
晏伶举扇格挡:“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很多年前就见过啊。”
莫绛雪道:“我见过那么多人,难道每一个都要记住吗?”
晏伶冷冷一笑,扬扇一挥:“那我偏要你永远记住!”
莫绛雪剑招微一凝滞,多年前的画面和声音涌现在眼前——
深夜,长街,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提着灯笼走在街头,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小姑娘,深夜为何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接着是“铮铮铮”三声琴响。
女孩转过身时,红衣女人的魂魄已经化作一缕烟散去,几丈之外,只有一个缥缈若仙,抱琴而立的白衣女冠,白纱帷帽,腰佩玉箫,衣袂飘飘。
女孩歪了歪头,道:“我去探望邻村的玩伴,回来晚了。”
白衣女子瞥了她一眼,收了琴,负在身后,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道符箓:“夜里阴气重,这个握在手中,早些回家吧。”
女孩道:“好。”
白衣女子又问她:“请问此地可有除祟降妖的修仙门派?”
女孩问:“你打探这个做什么?”
白衣女子道:“我刚从蓬莱出来,想了解一下。”
女孩指着东边,道:“东海之上有个璇玑门,那个门派的仙人经常来帮我们除祟,还不收钱,和你一样,有用琴的,也有用箫的。”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多谢。”
女孩道:“你要去璇玑门吗?那我到时也去,我拜你为师好不好啊?”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往前走去:“我不收徒。”
……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你刚从蓬莱出来,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我!还是我指引你去的璇玑门。你后来闭关了三年,一出关我就带人去探望你,可你居然一点都不记得我!”晏伶微笑道,“你不是说你不收徒吗?为何后来又收了?”
莫绛雪冷声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要纠缠我至今?”
晏伶摇摇头:“当然不止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你太碍事了,我用清嘉镇上的人试验尸毒粉,你为什么要横插一脚?就这么喜欢当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吗?你救过多少人啊?只怕你自己也不记得了吧?可有什么用呢?被你救过的那些人,现在没有一个愿意开城门来救你!”
莫绛雪微微一怔,抬头看向城门上那些人。
那些人的眼里有恐惧,有闪躲,有犹豫,有小心翼翼,有理所应当,见她看过来,众人一阵沉默,谁都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
这时,开阳派的一位长老高声喊道:“莫长老,你再坚持一会儿!谢宗主马上就到了!”
有人做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其余修士站在人群中,也纷纷鼓起了勇气,大义凛然地隔空喊道:“莫长老,我们已经传音给谢宗主了!”
“拖住那个妖邪!谢宗主看到示警信号,一定会赶过来的!”
“是啊!请您再坚持一会儿!”
“全靠您了!”
莫绛雪冷冷地望着那些人,一声不吭,目光逐一扫而过,没有发现谢清徵的身影。
她到底去哪儿了?
晏伶打了个响指,那一群毒尸晃晃荡荡,再度涌上,将莫绛雪团团包围。
莫绛雪回过神来,收了剑,取出九霄琴,盘膝坐下,十指翻飞,铮铮琴声倾泻而出。
城墙之上,一个璇玑门的女修恳求道:“各位长老,这样下去不行!快打开结界,放莫长老进来吧!”
有权限开关结界的长老们一片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开口表态。
这时,玉衡宫的一个丹修指着晏伶道:“不行!一旦打开结界,那个妖邪也会跟着进来的!”
璇玑门的女修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莫长老死在外面?”
人群中掀起一阵嘈杂的讨论声,有人喊:“放莫长老进来吧!她有伤在身,不能久战!”
有人制止:“结界一旦开了,那些毒尸和那个妖邪跟着进来了怎么办?”
有人道:“还是等谢宗主她们过来吧,我们是负责守城的,一定要守住这座城池,保护好城里的百姓!”
“是啊,城中还有百姓,绝不能轻易打开结界!”
“这都是为了保护百姓!”
彻底没人再提开城门的话。
争论声传到了莫绛雪的耳中,莫绛雪抚琴的指法微乱。
晏伶笑着朝莫绛雪道:“你看,这就是你守护的正道,这种时候,没有一个人出来帮你。”
“铮”一声,九霄琴“宫弦”崩断,割破了莫绛雪的食指。
琴弦染血,心神已乱,道心破碎,铮铮琴音带上了酸楚之意。
城墙上,开阳派的那位长老道:“她从前不是一战连败九十七名高手吗?我看我们这里也只有她能一战!”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有人附和道:“是啊,云韶君修为高深,有她在,大家不必担心。”
又有一人冷冷地提醒道:“你们别忘了,她刚才还中了尸毒,杀了人!万一余毒未除,进来又狂性大发杀人怎么办?”
“没错!她在外面杀敌还能将功补过,万一进城伤到城里百姓,那真是,一世英名尽毁!”
莫绛雪闻言,望向沙漠中的那几具尸体
晏伶笑道:“没错,那些人都是你杀的!你知道他们为了让你不要杀害自己,哭得有多惨吗?那些人不停跪下磕头,把头都磕烂了,哭着喊着求你放过他,和你说对不起,可你还是一剑杀了。啧啧,那出剑的速度,真快啊!云韶君,现在你的双手和我一样沾满鲜血,你还要当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吗?”
莫绛雪呼吸急促,心神大乱,指下琴音阵阵发颤,九霄琴第二根“商弦”瞬间又崩断。
晏伶继续道:“你知道你最后一个杀的人是谁吗?你看看你的天璇剑,是不是有很多你徒弟的血?”
“你身上的血也是她的!她怕你发现你杀了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死也要离你远远的,不敢死在你的面前,怕你伤心难过……”
“你引诱了她,又亲手杀了她,真残忍啊!”
心中传来了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莫绛雪脸色苍白如纸,浑身都在发颤,指尖琴音大乱,铮铮铮两声,九霄琴连断“角”
“徵”
“羽”三弦。
弦断韵散,难成曲调,她一口鲜血吐出,胸口疼得几乎呼吸不过来。
晏伶看她这幅几近崩溃的模样,又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为滑稽的一幕:“拯救苍生?你看看你现在,双手沾满同道中人的鲜血,亲手杀了自己的徒弟,被你救的人把你关在城门外,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城救你!你还拯救哪门子的苍生啊?”
谢清徵跪在地上,痛苦地抱住脑袋,不敢去听琴音,不敢去看莫绛雪的反应,撕心裂肺地嚎叫:“不要——不要这样对她啊——”
“开门啊!你们开门啊——”
不是的!不是的!
怎么是这样的?防御阵是防魔教妖邪的啊?怎么变成防自己人了?为什么不开城门?为什么不开放她进去?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外面受这些折磨?
除魔卫道,拯救苍生?她一直以来的坚持,都算什么?
夜空中忽然聚齐一团团乌云,电闪雷鸣,黑云滚滚,雨点淅淅沥沥落下。
莫绛雪看着这道诡异的天象,仿佛感应到什么,擦去唇边的血,茫然地站了起来。
她手上提着谢清徵的参商剑,步履蹒跚地走向那一堆尸体,一具具翻过去,始终没有发现谢清徵的身影。
晏伶跟在她身后:“痛苦吗?没关系的,很快就结束了。我赢了,这一次是我赢了!从今以后,我们才是同道中人,我会保护你的!”
莫绛雪不言不语。
晏伶癫狂道:“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
“你求我,求我,我就救你一命,只要你开口,我可以立刻化回玉衡鼎的原形,只差我一个,就可以合成结魄灯了。”
“求我!”
“你快向我求饶!”
莫绛雪恍若未闻,彻彻底底无视晏伶的存在。
晏伶实在忍受不了这份冷淡与无视,哪怕恨她,也比无视她要好,她阴冷地一笑,朝莫绛雪一挥折扇。
先前那些失控杀人画面逐一涌现在眼前,片刻后,莫绛雪的眼神不再茫然,满是说不出的绝望与哀伤。
雨水打在她的身上,与脸上的泪水混合在一块,她打了个寒战,一瞬间,只觉无比寒冷。
她看着手中的参商剑,调转剑身,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利落地一剑贯穿,再一剑拔出,然后是左肩胛骨、手臂……最后是心脏。
她刺了谢清徵多少剑,便用参商剑刺自己多少剑。
她用自己的命,血债血偿。
晏伶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黑云翻墨,狂风骤起,卷起黄沙,形成了一道道漩涡,夜空中,电闪雷鸣愈发密集,突然,几道闪电直击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道漩涡中。
煞气滚滚而来,莫绛雪拔出胸口的剑,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
这是有人堕魔的天象……
走出两步,莫绛雪颓然倒地,倒在泥泞中,血水融入了雨水里,一地猩红。身体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道道闪电落下,一簇簇业火燃起。
最后一道闪电落下,大漠之上,业火冲天,将周围的一切照耀得亮如白昼,与此同时,业火焚烧,烧毁了结界,直冲城门而去,将城墙之上的数十人烧作一具具焦骨。
未被烈焰灼烧的修士四下溃逃,城墙之上,尖叫声四起,霎时乱作一团。
一片火光之中,一个少女的身影渐渐成形,跪在九霄琴前,脸上挂着两行血泪。
她取下最后两根尚未崩断的琴弦,手腕一翻,琴弦套在了晏伶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
喉咙传来被切割的剧痛感,晏伶脸色煞白,殷红色的液体一点点滑落,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被琴弦割喉时,谢清徵手腕又一翻,收回了琴弦。
“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晏伶,我要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来的谢宗主:QAQ乖巧软萌的女儿没了
心灰意冷道心破碎的师尊:再也不入世了
堕魔的小谢:我杀杀杀!正道魔道都杀!
第127章
煞气冲天,怨气四溢。
怒焰席卷而过,外围的修士瞬间被火舌吞没,化作一具具漆黑的焦骨。
熊熊烈焰蔓延开来,将城墙烧得摇摇欲坠,惨叫声四起,未被业火灼烧的修士四下溃逃。
漫天火光之中,一个少女的身影渐渐成形,如鬼魅,似邪祟,上一刻自业火中走出,下一瞬霍地闪现至大漠中。
鬼火是阴冷的,红通通的火光照亮四野,没有半分灼人的烫意,一如那少女身上的气息。
业火肆虐,不但没被大雨浇湿,反而越烧越旺。
谢清徵伫立在火光之中,死死盯着地上的人。
那人狼狈地躺在地上,墨发散在雨水中,散在泥沙里,原本不染纤尘的白衣沾满了鲜血和泥沙,双眸紧阖,心跳停止,呼吸消失,宛如一朵凋零的红梅,零落成泥,碾作尘。
从未将拯救苍生挂在嘴边,入世以来,度厄除祟,不求回报,却被一个个自诩正义的人关在城门外,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城相救。剑下只斩邪祟,救人无数,却被害得双手却沾满同道中人的鲜血,以为亲手杀了自己的徒弟,绝望地自戕……
自戕而死。
她死了。
这一年多,她们费尽心思,一路寻求,寻求解除恶诅的灵器,为的就是能够活下去。
这些人却活生生逼死了她……
谢清徵跪倒在地,将那具冰凉的尸身紧紧抱在怀中,抱得十分用力,好像谁也不能伤了去。
抱了好一会儿,她用指腹一点点揩去师尊脸上的泪水、血水、尘土。
师尊那么爱干净,如今却一点也不嫌脏地躺在了泥沙中,满身鲜血地死去。
或许,是觉得那些人的心更脏……
两道殷红的鲜血从谢清徵的眼眶流出,淌过脸颊,看上去诡异,狰狞,又渗人。
她向来心思细腻,敏感又重情,从前随便一点小事,都能骗到她的泪水,可现在不会了。
鬼是不会流泪的。
抱了好一会儿,她轻轻放下怀里的人,走到九霄琴旁边,伸手,取下最后两根尚未崩断的琴弦,手腕翻转。
琴弦飞出,缠绕在晏伶的脖颈上,一点点收紧。
晏伶神情木然,望了望城头上燃烧的熊熊业火,又看了看莫绛雪和谢清徵的尸体,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一次,是她赌赢了。
她把人染脏了,从神坛上拉了下来,和她一样双手沾满鲜血,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很没意思……
喉咙传来被切割的剧痛感,她双目圆睁,眼珠爆出,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被琴弦割喉时,谢清徵手腕一翻,又收回了琴弦,幽幽地道:“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晏伶,我要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剐下来。”
……
营帐中,师徒二人的尸首并肩躺在一处。
旁边放着一盆清水,谢幽客垂着头,站在谢清徵边上,手里拿着一条软巾,一点点擦去谢清徵尸首上的血迹。
在这具僵硬的尸体面前,她又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那张苍白的脸颊上,有且只有一滴。
她拭去自己那滴的泪水。
她用了半个时辰从战场上赶过来,看到整座城的阵法被业火焚毁,城头堆满了焦骨,都是各派的长老和高手,被鬼火烧得面目全非。城外的黄沙中躺着几具尸体,皆是被人一剑贯穿心脏而死。
一地的血泊中,她看到了这师徒二人的尸身,亲自带了回来。
“莫长老是自戕的,魂魄已经碎得不成样了,不知道是谁护住了她的几片残魂。”天枢宗负责验伤的医修禀报道,“谢师妹身上的这些剑伤,都不是致命伤……据业火城里幸存的那些修士说,她是直接舍弃了肉身,魂魄堕魔……”
这名医修不怎么敢抬头去看谢宗主的脸,她记忆中的宗主,傲然,矜贵,雷厉风行,唯我独尊,说一不二。而此刻的宗主,黯然,憔悴,望着那具冰冷苍白的尸体,红了眼眶。
须臾,谢幽客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这幅失态的模样,冷淡地挥退那名医修:“你先出去。”
医修施礼告退。
医修一离开,谢幽客脸上冷淡威严的神情又消失了,脑海闪过太多杂乱无章的画面和声音,她不知该作何表情,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无措
——“我瞎了的眼睛,是她治好的;我恶诅发作的时候,是她救了我;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她护着我;那些时候,你在哪里呢?”
“为什么我长大后再遇到你,总是争执多,温情少呢?我们从前也是这样的吗?”
“我心里当真是很敬重你的……我很努力地去做好其他的事,我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好些,可你好像还是觉得我做得不够……”
她们之间最后一次的对话,也都是争执。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所在乎的,都一个个离她而去……
璇玑门的客卿长老自戕,璇玑门的弟子堕魔,操纵业火,烧毁结界,烧死正道十多名高手,烧伤六七十个修士,然后跟随魔教的晏伶一起不知所踪,正道掀起了轩然大波。
各宗派的掌门人唾沫飞扬,找上了谢幽客和萧忘情,要谢幽客站出来主持公道,要璇玑门的萧忘情给出一个说法。
营帐外面吵作一团。
萧忘情语气和缓,再三安抚众人:“她纵业火伤人,是她不对,我代她向诸位赔罪,后续的补救、补偿,璇玑门一力承担。”
玉衡宫的宫主苏叶蹙眉道:“萧掌门,现在先别说什么赔罪补偿!是她已经入魔了,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昭告修真界,将她逐出门墙,号令正道共诛杀之。”
开阳派的一名长老道:“我看她说不定已经逃回中原了,中原的修士都还不清楚她的所作所为!”
萧忘情叹了一口气:“诸位,实在抱歉。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我绝不会将我门下任何一名弟子逐出门墙。事情总有个前因后果,至少要等我先找到人再定罪,她的心性我了解,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堕魔。”
闵鹤也站了出来:“各位前辈,容我说一句,业火城中也有我们璇玑门的修士,我找她们查证过,错并不全在清徵师妹身上。”
一听这话,众人窃窃私语,掀起一片嘈杂地讨论声。
玉衡宫的苏叶看着闵鹤,扬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她身为正道修士,堕魔杀人没错,难道错的是那些被杀的人?就算他们真的有哪里做得不对,各门派的掌门自会管教,轮不到你们璇玑门的人下死手!”
萧忘情沉默不语。
闵鹤无可奈何地道:“苏宫主,我只是说错并不全在我师妹身上,并非说他们就该死。退一步讲,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你们的人死了,我师妹也已经死了,尸体就躺在里面,诸位前辈,你们还要怎么诛杀她?”
一提要怎么诛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群情激愤地道:
“自然是要挫骨扬灰,打得魂飞魄散!以儆效尤!”
“此等堕入魔道的厉鬼,哪能轻易放过?”
“你们璇玑门可不要包庇她!”
“我听说她和谢浮筠关系匪浅,难怪会步谢浮筠后尘!”
“玄门正宗的内功都是循序渐进的,去年论道会她大出风头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修炼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是不是早就在暗地里修炼了邪术?现在终于暴露了!”
他们越说越起劲,还翻起了陈年旧事,试图从谢清徵过去的一言一行找出错处,扣上一顶“心术不正、早有端倪”的帽子。
闵鹤闭了嘴,把那句“念在她也曾诛魔除祟的份上,放过她吧”吞回了肚中。
正邪不两立,他们岂肯轻易放过她?
“听闻去年她去天权山庄参加云庄主丧礼时,就伙同沐峰主的妹妹杀了山庄的少庄主,当时大伙一心抵御魔教,又被山庄的灭门一案转移了注意力,无暇追究!如今看来,她心术不正,早有端倪!”
果然找到了。
闵鹤彻底沉默下来。
小师妹是她接引入门的,相处多年,小师妹的性子,她这个做师姐的,不可能不了解。可这些外人似乎比她更“了解”,仅凭扑风捉影的传闻、自以为是的揣测,便给人扣下了一顶“心术不正早有端倪”的帽子。
她越替师妹辩解,越会被他们抓着字眼放大错处。
一个掌门道:“你们璇玑门别包庇她了!她都化作厉鬼滥杀无辜了,保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兴风作浪,祸害修真界!”
“无辜么?也不怎么无辜吧,她烧死的是那十多个不愿打开结界的修士,也不算滥杀。”
说这话的是谢幽客。
谢幽客掀开帐帘,走了出来,金色面具下的眼眸幽冷深沉,扫视一圈,站在人群最前方,睥睨道:“身为正道中人,贪生怕死,怯战,见死不救,这也就算了,还将同盟战友拒之城门外!那些人就算活下来了,也会被本座处死!”
她的话音一落,营帐外一片静默。
半晌,玉衡宫的苏叶方才冷冷的道:“谢宗主,你也包庇她,看来她真的和你们天枢谢氏关系匪浅啊。”
人群中,有人小声不满地嘀咕道:“难怪璇玑门如此纵容她,原来是有天枢宗的背景啊……”
“萧掌门是孤鸿影前辈扶持上位的,自然唯天枢宗马首是瞻咯……”
“一码归一码,别混为一谈。”谢幽客不急于辩驳自证,看向苏叶,决定抓他立威,“苏叶,业火城里最多的就是你们玉衡宫的人,你教出了一群苟且偷生的门人,你这个宫主怎么有脸当下去的?我要是像你这么德不配位,都不用别人说,自己就辞去了宫主之位。”
“你——”苏叶恼羞成怒道:“谢幽客你别太过分,吞并了天权山庄还不够,如今还觊觎我玉衡宫!你是不是太专横了些?”
谢幽客冷笑一声,拍了拍手,道:“本座一向如此,你今日才发现吗?”
四周围来天枢宗的锦衣修士,将苏叶包围起来。
谢幽客以他“才干不足,专断跋扈,失道失德”为由,命人将他带下去看管起来,并传令玉衡宫,自今日起,玉衡宫弟子但奉天枢宗号令。
她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地夺了苏叶的宫主之位,在场其他宗门的掌门人面面相觑。
天枢宗是玄门第一大宗,如日中天,目前没有哪个宗门有实力与之独自抗衡,一不小心,就会像天权山庄那样被彻头彻尾地吞并,沦为天枢宗的附庸。
谢幽客是玄门至尊,修为高深,原本璇玑门还有个客卿长老莫绛雪,修为可以与之抗衡,莫绛雪一死,谢幽客又是当之无愧的正道之首。
一时,人人自危,无人再提谢清徵和谢幽客的关系。
一阵混乱过后,一个掌门鼓起勇气,大义凛然道:“谢宗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上清派不计较那两条人命!但她已经入了魔道,你不能坐视不管!”
开阳派的主母道:“没错,就算人命已经抵消了,正道也容不下她!她已经堕入了魔道,要么送去轮回,要么镇压!谢宗主,你身为玄门之首,不能姑息纵容了她!”
谢幽客沉默片刻,摩挲着指间的扳指,立下承诺:“我会命人布阵、招魂,镇压她,不会让她残害无辜。”
得到了她的这个承诺,众人方才散去。
待人群彻底散去,萧忘情走到谢幽客身边,叹息一声,提醒道:“谢宗主,登高易跌重,别树敌太多,凡事可以留有些余地。”
谢幽客昂首道:“我做事就是不喜欢给自己留后路。”
萧忘情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三日后,营帐中,谢清徵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猩红色朱砂画就的招魂阵上,七名修士围着尸身坐下。
帐中贴满符箓,璇玑门的琴修在旁弹奏招魂曲。
谢幽客手中握着弓箭,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那具苍白的尸体。
她手中的箭,是封印之箭,可以封印邪祟。
营帐内响起招魂魂的咒语声与琴声,地上那具尸体慢慢散发出一阵阵黑气。
头七未过,众人皆知她的魂魄尚未进入轮回,必然能成功招来。
只有谢幽客知晓,她本不该存活于世的,逆天而行,被复生过一次,从此三山无姓,鬼关无名,永远无法再入轮回投胎。
黑气越来越浓,将整具尸体包裹其中,营帐内霎时充满了煞气、怨气、怒气,透过那一团团黑气,仿佛能听见阵阵惨叫之声。
谢幽客敛去眼中的黯淡之色,搭箭,拉弓,弓箭对准那团慢慢成形的黑气。
满室黑气渐渐聚拢成一团,幻化成形。
谢幽客的眼眸中,映出一名身形颀长的红衣少女。
少女面容苍白,眉梢眼角不再有温润澄澈的笑意,满是阴冷之气,望着弓箭,眼中无悲亦无喜:“谢宗主,你要杀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复活吧我的师尊~~~复活起来和鬼谈恋爱~~~
第128章
天枢宗的孤鸿影最厌邪魔歪道,谢幽客自然也是,从少年时期,就可见一斑。
邪魔歪道,落到她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
营帐中,少女披头散发,一身红衣,腰悬参商剑,手中握着碧绿色的烟雨箫,站在招魂阵中央,目光警惕地扫过营帐内的修士。
天枢宗的剑修神情凛然,纷纷起身,长剑在手,七把寒光指向她;璇玑门的琴修神色复杂,十指按弦,蓄势待发。
谢清徵环视了一圈,道:“你们也要杀我?”
正魔两道的战场上,她也曾与这些人并肩作战,如今,这些人视她为妖魔,对她刀剑相向。
室内贴的这些玄门符箓,她曾经使用得得心应手,如今,都成了克制她的武器。
谢幽客神色冷峻,将羽箭瞄准了她。
谢清徵的目光落在那把弓箭上。
弓弦和箭身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专门用来对付她这种邪魔歪道的。
破魔、净化、封印……
会是哪一种?
人开口回答她的问话,一阵静默的对峙,谢幽客拉满弓弦,却迟迟未射出那一箭。
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幽客。
这时,谢幽客忽然开口道:“你们先出去。”
天枢宗的修士纷纷看向谢幽客,劝阻道:
“宗主,小心为上!她煞气太重了,绝非等闲之鬼!”
“宗主!她刚化形不久,正是力量最弱的时候,若不趁此时镇压,来日必将酿成大祸!”
人死之后,魂魄不散即为“鬼”,按其死后的煞气、能力,修真界将鬼的等级划分为“游魂”
“怨灵”
“厉鬼”
“堕魔”四等。
“游魂”几乎不作恶,有的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浑浑噩噩,徘徊人世,超度即可;
“怨灵”死时心有执念和怨气,不愿意进入轮回,容易逞凶伤人,等到执念消解才会去投胎;
“厉鬼”,如渡头村的姜冉,手上至少沾染了十条人命,若能净化怨气,也可超度;若净化不了,要么直接打散;要么镇压个数十年,待其怨气消解,再超度;
最后一等,“堕魔”,极为罕见,玄门典籍记载的“堕魔”,有且只有三位,每一位都在修真界掀起了腥风血雨,最后被修真界联手讨伐,打得魂飞魄散。如同修士的飞升渡劫,“堕魔”成形时往往伴有“化形雷劫”,深重的怨念足以承受七七四十九道雷劫,方能成功化形。
化形成功的前七日,正是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谢幽客命令道:“出去!”
众人不敢再说什么,看了一眼谢清徵,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营帐。
帐内只剩下她们两人,谢幽客盯着谢清徵,开口道:“徵儿,你随我回天枢宗,我会帮你的。”
从前,她和谢浮筠说过这话,如今,又向谢清徵说出了口。
从前她确实护不了谢浮筠,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绝不会让眼前人和谢浮筠一样,魂飞魄散。
谢清徵唇边笑意森然,心中戾气横生:“帮我?是教训我、镇压我吧?还是要一箭杀了我啊?你不是说了吗,宁愿看我死,也不愿我入魔道,现在我真成了邪魔歪道,你杀吧。”
谢幽客道:“你别这样。”
“别怎样?谢幽客,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我自保、复仇的时候,你又出来横插一脚!是,你是名门正派,你是玄门之首,我是邪魔歪道,你除我是天经地义!可我不成魔,难道等你来救吗?我那时候多希望你来啊!”
她向来温和,被莫绛雪护在羽翼下,性情和善到有些天真,从前的她不会这般无礼地直呼其名,更不会咄咄逼人地说这些话。
谢幽客握弓的手骨节泛白,沉默片刻,轻声道:“对不起,没能及时赶过来。”
她保护了很多人,却总是没能保护好身边最在意的那些人。
谢清徵闻言一怔。
做好了被指责斥骂的准备,等来的,却是她的低头道歉。
她向来高高在上,从来只有别人和她说过这句话,何曾听过她低头说对不起?
根本也不是她的错,能怪责怪她什么呢?
谁会想到晏伶就是玉衡鼎,是她们要找的最后一个灵器?谁能料到守城的那些人会将莫绛雪关在城门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毒尸包围,被晏伶逼死?
谢幽客又轻声道:“对不起,之前和你说了那些话。”
心中戾气散了几分,谢清徵摇了摇头,语气缓和下来:“谢宗主,你真是……每次都等人死了,才知道说一些软话,有什么用呢?”
她在业火城杀出来了,她纵业火烧死了那些人,她自己也死了,鬼魂还堕入了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再也回不去了。
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别无选择。只有这条道,才能让她自保、复仇。
谢幽客看向地上苍白的尸体,沉默不语。
谢清徵也看向地上自己的肉身,提醒道:“谢宗主,我的肉身你要好好保存,每日取一碗新鲜人血灌溉。”
谢幽客道:“没用的,你没办法复活第二次,就算合成结魄灯也帮不了你。”
谢清徵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要复活。你用追魂术探查我肉身的灵海就明白了。”
她的灵海里有一缕被灵力护着的残魂,谢浮筠的残魂,十分虚弱,若非有昙鸾的灵力加持,她堕魔的时候,那缕残魂险些被那四十九道雷劫劈散。
谢幽客一动不动,眼神越发冷峻。
谢清徵心中的戾气又浮了上来:“你不相信我的话?你怕我趁机逃跑?”
谢幽客道:“就算你现在能控制住杀意,但时间久了,你会和谢浮筠一样,心性大变,残害无辜。我只能镇压你。”
谢清徵道:“不要镇压我!至少现在,不要!”
谢幽客不动声色,拉满弓弦,蓄势待发,羽箭金光四溢。
谢清徵威胁道:“只有我知道玉衡鼎的下落!你若封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玉衡鼎了!”
谢幽客神色松动,拉弓的手却一松。
金光袭来。
谢清徵闭上眼睛,金色羽箭从她耳畔擦过。
谢幽客放下了弓箭。
谢幽客到底还是没封印她,对外声称:留下她是为了“以魔制魔,以杀止杀”。
明眼人都看得出谢幽客有心偏袒她,碍于天枢宗的威压,各派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对谢幽客的争议越来越大。
她们师徒二人的肉身被谢幽客送回了天枢宗保存起来。
谢清徵留在了蛮荒,留在了正道的战场上,但只听谢幽客的号令,正道的其他人指挥不动她。
晏伶失踪,十方域群龙无首,战场上,那些鬼修遇到了谢清徵,要么被她的业火焚烧殆尽,要么被她一口吞噬。
她吞噬的鬼怪越多,自身的力量就越强大,有她在的那方,就是压倒性的胜利。
滚滚烈焰冲天而起,她一身红衣,腰间悬挂着剑和箫,走在漫天火光中,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大杀特杀,横扫四方。
她是生魂堕魔化形,原本肤色就白,化鬼之后,更是惨白如雪,满身藏不住的阴冷之气,鬼气浓得三里之外的灵修都瞧得见;可她的容貌实在太过姣好,眉眼轮廓添了几分阴郁和幽怨,比之从前更显深邃,似鬼又似仙,久而久之,便得了个“鬼仙”的称号。
从战场下来后,谢清徵不跟任何人交流,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化作了一团透明的鬼火,向后方飘去。
战后,后方各宗各派的年轻修士聚在一块,议论纷纷。
“她这次又杀了多少人啊?”
“鬼吃鬼,好像都被她吞光了……”
“还挺厉害的。”
“她没堕魔前就已经很厉害了。”
玉衡宫的一个修士啐道:“再厉害有什么用?魔就是魔!杀再多的妖邪也掩盖不了她双手沾满同道中人血的事实!”
业火城外,谢清徵纵鬼火一口气烧死了十多名修士。那些人在正道上小有名气,他们一死,他们的师徒、师姊妹、师兄弟、师姑姨、师叔伯纷纷冒了出来,为难她,唾骂她是邪魔歪道,丧心病狂。
谢清徵心想,师门还是热闹些好,似她这般一脉单传,出了事,竟无一人出言相互。
虽无人出言相护,好在,璇玑门的同门从不与她为难,萧忘情还交代了几位师姐,时常过来探望她,在她身边诵念一些经文,好消解她的戾气。
如今她确实堕了魔,她原本打算无视这些闲言碎语,但看见啐她的修士有些面熟,似是之前守在业火城里的丹修,不由驻足,倾听他们的抱怨。
“这算什么?赎罪吗?”
“赎个屁!她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道歉了吗?”
“不懂为什么要留一个妖魔在军中?我们正道的人又没死光!”
“就当是谢宗主养的一条狗吧!”
“就算是狗也是一条疯狗,我看迟早有一天会害了正道!”
“亏我从前还夸过她,觉得她修为精湛,心性人品一流,是正道冉冉升起的新星,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和这种妖魔为伍,真是耻辱啊!”
谢清徵默默听着。
从前,她是名门正派,人人夸她名师出高徒,假以时日必为玄门楷模、正道之光;一朝堕魔,有人惋惜感慨她的遭遇;有人视她为洪水猛兽、对她避之不及;更有人恨她杀了自己的同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她魂飞魄散。
她如今是邪魔歪道,无论她现在做了什么,是笑是哭,是坐是立,在这些人眼里都是正道之耻,是别有用心,是罪大恶极。
胸腔忽然横生一股尖锐的疼痛,然后窜起了浓烈的恨意。
不仅恨晏伶、恨魔道,也恨正道、恨所有的人,恨不得将所有人杀之后快。
那份浓烈的恨意和愤怒,甚至盖过了伤痛绝望之情。
究竟何为正?何为邪?自己又为何还要留在正道?
玉衡宫的一个修士冷哼道:“她最好从此学会夹着尾巴做好好做狗!别再滥杀无辜了!否则——”
“否则怎样?”
众人一怔,循声望去,只见身后一个红衣少女悄然显形,右掌托起一团业火,唇边笑意森然,冷冷地看着他们:“否则,就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吗?”
那些人立即站了起来,四下散开,看见她掌心的业火,惊恐地瞪大了眼,拔剑相向,呵斥道:“住手!你已经堕入了魔道,谢宗主留你一命将功赎罪,难道你还要继续残害无辜?!”
谢清徵冷冷一笑,手腕一翻。
刹那间,业火过境,烈焰丛生,惨叫声四起。
火光漫天,一顶顶帐篷在燃烧,那些人的衣服、头发上燃着火焰,谢清徵负手慢悠悠走在火光中,看着那群被业火烧得面容扭曲、四处逃窜的修士,气定神闲地道:“我是名门正派时,你们打不过我;我成了邪魔歪道,你们照样打不过我。一群杂碎。”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利刃破空声,她转过身去,胸口倏忽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看见谢幽客站在百步之外,手握金弓,弓弦兀自颤动不停。
她伸手摸了一摸,在胸口处摸到了一支冰凉的羽箭,箭头深深地插在心口的位置,拔不出来。
谢幽客还是对她下手了……
意识一点点流逝,她始终没有低头看那支箭,而是死死盯着谢幽客,双唇微微颤动,无声地喊了两个字。
一个堕魔的鬼,为什么还要留在正道呢?
只不过是因为,业火城前,她弃肉身堕魔的那一刻,就想起了全部的过往。
小时候养育过她的那个人,她唤作“阿娘”的那个人,还是正道之首,所以,她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诶修改了下,后半部分修改的比较多,记得重看一下喔~~~
第129章
“鬼仙被谢盟主镇压了!”
“早该镇压了!”
“没把她打得魂飞魄散都算便宜了她!”
“太猖狂了!业火城前堕入魔道,残杀正道同门,盟主留她军前效力将功赎罪,已是格外开恩!她还不知好歹,火烧正道同盟!”
西征终于落下了帷幕,各大宗门的庆功宴上,众人议论纷纷。
彻底剿灭了十方域,数百年的冤冤相报,今朝终于了结,可喜可贺!
这次西征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云韶君自戕身死,她的亲传徒弟堕魔、纵业火焚烧正道同盟,最后被谢幽客关进了天枢宗的镇魔塔。
“事情有因才有果,其实业火城那些人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是啊!正魔双方开战,他们自己贪生怕死逃回城中就算了,还把她们师徒关在了城门外,不开结界放云韶君进来,也太不厚道了些!”
“话不能这么说!即便业火城那些人有不对的地方,她也不能就此堕入魔道,纵火烧城,对自己人下死手啊!太残忍了!”
“正魔厮杀的战场上哪家宗门没死过人啊?要是人人死了什么师尊、师祖,就堕入魔道,迁怒无辜,大杀四方,那还了得?”
“归根到底,还是她自己心术不正,才会堕入魔道!”
“她之后狂性大发,火烧连营,烧伤玉衡宫的丹修,打伤谢盟主,不就印证了这点?”
“我早说了,她堕了魔道,已经成了一条疯狗,迟早有一天会害了正道!谢盟主一开始就该镇压她!”
“若是我门下的弟子,早就逐出门墙了!璇玑门看在云韶君的情面上,到现在都还没把她除名!”
“所以说,妖魔就该赶尽杀绝,哪怕曾经是玄门正宗的灵修,一朝堕入魔道,也会心性大变!变得残忍嗜杀!”
剿灭了十方域,一众妖魔灭绝的灭绝,度化的度化,镇压的镇压,修真界重归歌舞升平。
人人都坚信,扫荡了那些妖魔鬼怪,修真界从此就会太平无事。
意识一点点聚拢,谢清徵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昏暗。
她闭上眼,稳了稳心神,再度睁眼,视线清明了一些。
四面八方满是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咒语和经文,看得她脑袋和眼睛一阵阵刺痛。
都是些镇魔咒、超度经……
她站起身,掌心托起了一团业火,随手一挥。
熊熊烈焰燃起,咒语经文纹丝未动,依然散发出如血般的红色光芒。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道淡淡的白光照了过来,四周逐渐变亮。
谢清徵眯了眯眼睛。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发生变化,竹屋、竹亭、梅树、细雪,熟悉的景象,如梦似幻般,一一涌至眼前。
这是缥缈峰的布置,但这里不可能是缥缈峰。
一切都是幻象。
这是哪儿?
“徵儿,这里是天枢宗的镇魔塔。”
谢清徵循声望去,只见谢幽客坐在一棵梅花树下的石桌旁,斟茶自酌。
谢清徵二话不说,一翻手,业火从掌中喷出,袭向谢幽客。
谢幽客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业火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也是幻象,并非本体……
射.进胸口的那一箭刻骨铭心,谢清徵心中窜起一股戾气,愠道:“谢幽客,你凭什么镇压我?那些人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我难道不能反击吗?”
谢幽客心平气和道:“那些人被你烧没了头发,烧伤了脸,无关紧要。徵儿,我在乎的是你。你堕了魔,又跑去了乌墨国的鬼城中,吞噬了万人坑的厉鬼,身上的煞气太重,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念了。”
谢清徵辩解道:“我又没有滥杀无辜!我杀的都是十方域的人!我帮你剿灭了十方域,你为什么还要囚禁我?”
谢幽客道:“你若滥杀无辜,就不是被镇压了,而是魂飞魄散。我不想你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不公平!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谢幽客还要说些什么,谢清徵胸腔燃起浓烈的恨意和戾气,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骂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还好谢浮筠死了,若她活着,跟你回来了,也逃不过被囚禁的下场,还不如魂飞魄散呢!”
谢幽客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镇魔塔内,谢清徵面目阴寒,眼里爬满了血丝,狂躁地走来走去,用一种既癫狂又兴奋的口吻,咆哮道:“谢幽客!我全想起来了!死的时候我全部想起来了!谢浮筠是我杀的!你恨我吗?你一定恨透了我才囚禁我!好,好得很!我也恨透了你!恨透了你们正道!等我出去之后,第一个就杀了你!杀光你们正道所有人!”
她堕入魔道,心性大损,此刻又被恨意和戾气冲昏了头脑,只觉全修真界的人都在骂她,都在恨她,都要害她!于是恶向胆边生,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
谢幽客睁开眼睛,看向谢清徵。
她的胸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金色面具下的官微微扭曲起来。
她尽量克制着语气,冷静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只会选择对局面最有利的方式,去解决问题。等你什么时候没有这些念头了,我再放你出来。你现在就在塔中好好待着,净化戾气,我会经常来看你。”
谢清徵咬牙切齿:“滚!滚!滚!”
痛苦,背叛,愤怒,无能为力……
数不清的负面情绪盘亘在她的脑海,她狂躁地在塔内走来走去,每走一步,身后就燃起一簇簇火苗,火苗向四周蔓延,逐渐燃起了滔天怒焰,将谢幽客织就的幻象尽数烧毁。
镇魔塔内,再度陷入一片昏暗和空旷,唯有壁上的咒语经文散发着猩红色的光芒。
密密麻麻的经文映入眼帘,谢清徵抱住脑袋,茫然无措地蹲在地上。
她做错了吗?为什么那些人都要骂她?
她不想走正道吗?她不想登顶仙途吗?当初他们都说她天资出众,前途无量;当初她在师尊面前信誓旦旦说要诛尽天下的邪魔外道;如今她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难道她心里就好受吗?
师尊还躺在冰窖中,魂魄支离破碎。等师尊的魂魄修缮,醒来后,看到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看到她被囚禁在镇魔塔中,又会作何感想?
她要如何面对师尊啊?
眼前忽然浮现多年前,她和师尊行拜师礼的那一幕:
“不可作恶,你若作恶,哪怕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冰冷狠绝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她又想起师尊死前脸上沾满鲜血的狼狈模样。
不作恶又如何呢?不作恶就有什么好下场吗?
镇魔塔中没有白天黑夜,时光一点点流逝,谢清徵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她每日无事可做,就打坐修炼。
玄门正宗的灵修,吸纳的是天地灵气;她作为一个堕魔的鬼,身体里全是煞气、怨气、阴气,她也不知鬼道具体要如何修炼,就照从前的法子吐纳调息,结果越炼越虚弱。
她不敢再练,怕把自己炼得魂飞魄散了。
谢幽客果然时常过来探望她,且都是亲自过来,不再像第一回那般,只传个幻象过来。
每次来,谢幽客都会替她重新装置一下塔内的环境,有时变幻出温家村那边的茅屋、栅栏、桃树;有时是缥缈峰的竹屋、细雪、梅林。
谢幽客一走,谢清徵就会燃起一团火,将这些幻象全部烧毁。
坐牢就坐牢,囚禁就囚禁,何必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自欺欺人?
她不需要。
可谢幽客下回来,还是会施法替她布置上。
她不知道谢幽客用了什么法器,编织出来的幻象不但逼真,还都是触手可及的,可碰,可摸,就好像真的把那些东西搬过来了。
时间久了,她也就懒得烧了,默默接受了,偶尔还会腹诽一句:“都让人坐牢了,还不给布置得像样一点,还是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和竹屋,怎么不把你们天枢宗金碧辉煌的大殿搬过来给我住呢?”
她出身玄门正宗,心里也多少明白,要度化鬼的怨气和戾气,就是要让她想起熟悉的往事,唤起她的良知。
温家村的日子清苦,黯淡不见天日,但温家村的那些鬼有情有义,都待她很好;
缥缈峰的日子清寒,静观三年寒暑枯荣,参悟道法,虽孤寂,却不迷茫,心中充满了希望,之后还有师尊护她教她,传她道法,授她音律。
虽明白谢幽客的心意,但每次见到谢幽客,谢清徵都会闭上眼睛装睡,不理会人。
鬼其实不需要吃饭睡觉。
她不愿开口说话,谢幽客本身也是话不多的人,不会强迫她开口,每次来只是默默地看她一会儿,简单地说几句话。
这天,谢幽客带来了她的参商剑和烟雨箫,丢到她怀里,道:“武器还你。”
谢清徵抚摸着剑鞘上的那一行“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终于睁开眼,瞥了谢幽客一眼。
这一瞥,却怔住。
谢清徵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向谢幽客,抓起她的一缕头发,喃喃道:“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你怎么了?”
眼前的女子金环束发,锦衣璀璨,气度雍容,傲然如往昔,却是满头如雪般的华发。
谢幽客垂眸望向那一缕被谢清徵抓在手中的白发,不以为意道:“合成结魄灯时消耗了许多灵力,一夜过后,就这样了。”
谢清徵堕魔的那一天,一路追杀晏伶,把晏伶驱逐到了乌墨城的鬼城里。
晏伶修炼了八百年,除非她心存死志、无意反抗,否则,谢清徵奈何不了她。
在鬼城的那三日,谢清徵浑浑噩噩,主动跳下了那个万人坑,在坑底与万鬼厮杀,被万鬼撕碎,全凭一股复仇的执念撑着,又重新拼凑起来,她不停地厮杀、吞噬,几乎要把自己杀得魂飞魄散,一天一夜后,她终于吞噬了坑底的上万个厉鬼。
她从坑底爬出来时,晏伶还在鬼城中徘徊,并未离去。
她们二人又打了一天一夜,最后她捉住了晏伶,用九霄琴的琴弦,一片片地剐下了晏伶身上的肉。
可晏伶并非是人,就算将她千刀万剐,她也死不了,除非将她彻底毁去。
谢清徵只毁去了她的肉身。
她变回了玉衡鼎的原形:一个八寸来高的人面青铜鼎,鼎身坚润似玉,隐隐散发出白光,鼎的东、西面各浮雕了一张人面、一把扇子。
谢清徵还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个鼎,便被谢幽客招魂走了。
玉衡鼎留在了鬼城中。
从蛮荒回来时,谢幽客亲自去取走了玉衡鼎,又拿走了莫绛雪的天璇剑,向裴疏雪要来了天玑玉,至此,七大灵器都落入了谢幽客的手中。
她合成了结魄灯,不知是不是合成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修为,一夜过后,青丝变白发。
谢清徵放下了谢幽客的那缕白发,问:“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变回来?”
她的师姐若是看到她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应该会伤心难过吧?
谢幽客目光落到谢清徵的身上,道:“没什么要紧的,白了就白了。过些日子,我会闭关去修缮她们的魂魄。”
谢清徵问:“我被你关了多久了?”
谢幽客道:“整整一年。”
谢清徵道:“一年了……你可以放我出去看一看她吗?趁她还没醒来,我想去看一看她。”
难得有这么一次心平气和地对话,她也难得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谢幽客沉默片刻,拒绝道:“你会逃跑,他们会追杀你。魔道损身损心,你待在这里,就当是闭关修炼,等你心境恢复,我就放你出来。”
谢清徵垂下眼眸。
她确实存了逃跑的心思,这座塔禁忌颇多,无论她怎么破坏都逃不出去。
谢幽客道:“等她醒来,我让她来看你。”
谢清徵沉思片刻,也摇了摇头,拒绝道:“她若醒来了,别让她来看我。我不想见她,让她回蓬莱吧。别再入世了,专心修她的道。”
师尊从前说了,她是修忘情道的,得情而忘情,她就算有了私情,最后也可以放下。
就当着入世的这一遭是她经历的一道劫,这道劫过去,她应当能够得证大道。
何况,欠她的已经够多了,自己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名声如此不堪,又何必再拖累她?
谢幽客问:“徵儿,你可以放下吗?”
谢清徵面无表情:“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放下吗?再说,人鬼殊途,她是要成仙的,我生生世世都是鬼,我放不放得下,重要吗?”
谢幽客不再言语。
下一回,她过来时,抱来了一摞书,放在谢清徵面前:“这是你师尊留给你的,好好看,好好学。她的九霄琴我命人去修补了。”
谢清徵看着那些书籍,忽然想起,之前某段时日,师尊一直在不停地写书。
谢幽客取出一本《鬼道》,递给她:“这也是她写的。她精通易理,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或许卜算到了你会走上此道,所以写下了这本书,留给你。”
谢清徵翻开一页,只望了一眼那熟悉的清隽字迹,心中便涌起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只见第一行写的是“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度人经》的经文。师尊从几千卷经书悟出来的修炼之法,写了下来,留给了她。
她一页页地翻过去,越往后看,师尊的字迹越是凌乱,越是软弱无力……
应是恶诅频繁发作了……
谢幽客忽然道:“你流血了。”
两行血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谢清徵像是才反应过来,抬起手,擦去脸颊上血泪。
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一阵阵痛着。
谢幽客看着她,开口道:“她对你倒是极好。你好好修炼。以鬼之身得证大道的,虽然罕见,并非没有。既然你可以为她入魔,我想,你应该也可以为她成神。”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或者下下章,师尊就该魂归来兮了~~~
第130章
镇魔塔内很安静,若是换了别人,大约忍受不得这份寂寥。
谢清徵却能待得心无旁骛。
从小就这么过来的,在温家村的七年,在缥缈峰的三年,她很擅长自己一个人待着。
只是从前好歹有些小鸡小鸭小狐狸陪着,如今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和师尊留给她的一堆书。
她问谢幽客:“你能不能捉些什么妖兽、邪祟回来,也镇压在塔里,就当是陪陪我了。”
镇魔塔中每一层都封印着不同的妖魔鬼怪,她身上的煞气最重,被镇压在最顶层,有数百道符箓压制着。
她原以为谢幽客不会理会这个无厘头的要求,岂料,过了几日,谢幽客当真捉了一只棕黑相间的妖兽回来,与她一同关着。
谢幽客道:“这是九节狼,吞了一个受伤修士的内丹,修成了妖,吃了不少人。”
这只妖兽像一只体型稍大些的猫,尾巴有九条横纹,毛茸茸的模样很是可爱。
谢清徵拎着它的尾巴,一把拽起来:“就它?会吃人。”
谢幽客面无表情地道:“我抽了它的内丹,它现在吃不了人了。”
“那它现在吃什么啊?”
“你把你身上的煞气分给它吃。”
“那它不会狂性大发吗?”
“不会,镇魔塔会帮它净化戾气。”
谢清徵看着谢幽客,忽而淡淡一笑,脑海闪过很多小时候的画面。
她堕魔的那一刻,就想起了全部的往事,眼前的这个人,她从前唤她“阿娘”,她也曾依偎在她的怀里,撒娇撒痴,天真嬉戏。
一直以来,她把谢浮筠当成是自己的母亲,可恢复记忆后才发现,谢幽客才更接近“母亲”这个身份。
记忆中,她确实是这么喊谢幽客的,如今,长大了,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她却喊不出“阿娘”二字。
心中浮起一层“近乡情怯”的别扭感,谢清徵想了想,朝谢幽客道:“谢宗主,你能不能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我好多年没看到你的模样了。”
重逢后,谢宗主总是戴着这张黄金面具,遮挡了上半张脸。
谢幽客犹豫片刻,果真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从容地迎上了谢清徵的目光,任她打量。
谢清徵怔怔看着。
如明珠,似美玉,璀璨夺目,左眼的眉尾与眼角处纹了一片竹叶,眉目间的那一抹傲气与贵气几乎与生俱来。
是她记忆中的容颜,又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因为满头青丝已成白雪。
谢清徵看着那片竹叶纹,道:“她给你纹的,她送你的面具,你一直戴着。”
谢幽客嗯了一声。
谢清徵看着她满头的白发,脑海浮现出另一张潇洒明朗的面孔……
岁以前的事,谢清徵记得不多,印象最深的几段记忆,都和眼前人有关。
她一出生就是半死不活的鬼婴,身上阴气极重,后来又逆天改命,被邪术复活,身体更加虚弱,谢幽客和谢浮筠为了养活她,费了不少心思,又是带回天枢宗投喂灵丹妙药,又是带去洛阳的珈蓝寺,求佛修为她诵经祈福。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幽客把她从亲生母亲肚子里剖出来的缘故,她从小就更喜欢黏着谢幽客。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谢浮筠太不着调,总是作弄她,先把她惹哭,再把她哄好,乐此不疲。
彼时谢幽客还是天枢宗的少宗主,为人冷淡又矜傲,脸上少有笑容,每次她被谢浮筠欺负,就跑去抱着谢幽客的腿哭得抽抽搭搭。
谢幽客不怎么理会她,伏在案边面无表情地处理宗门事务。
她窝在书案底下,抱着谢幽客的腿,抽抽搭搭地哭上好一会儿,谢幽客就会低下头来,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将她抱到怀中,轻声抚慰几句,接着带她御剑飞下山门,飞到市集中,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小泥人、竹编蜻蜓、竹编蝴蝶……
那时,谢幽客的脸上没有面具,没有纹身,如今眉尾的那片竹叶纹,原本是一道剑伤。
谢浮筠伤的。
她们师姐妹二人原本就经常切磋,某天,她在院子摆弄谢幽客买给她的竹编蜻蜓,忽然瞧见谢浮筠一剑刺向了谢幽客的左眼。
谢幽客捂着眼睛摔倒在地,鲜血不断从指缝渗出。
谢浮筠双目通红,用剑指着谢幽客。
她慌忙丢下了手里的竹编蜻蜓,冲到二人中间,死死抱住谢浮筠的腿,哭着求她不要杀人。
那时谢浮筠修炼邪道,心性大损,越来越难控制杀意,那一剑,险些就刺瞎谢幽客的左眼。她的佩剑名为“幽篁”,幽篁剑留下的伤痕,难以去除。她这一剑,等同于是毁了谢幽客的容貌。她清醒过来之后,看着谢幽客眉尾的那道剑伤,沉默又愧疚。
谢幽客却抚摸着自己眉尾的那道疤痕,轻描淡写地道:“修道之人不着于皮相,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清徵记忆中,三人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
花好月圆夜,一桌精致菜肴,一壶好酒。
她望着谢浮筠杯中的琼浆玉液出神。谢浮筠将酒送到她唇边,笑吟吟看着她喝下一口,看她辣得嘶嘶吸气,乐得抚掌大笑。
“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喂酒给她喝!”谢幽客一边冷声训斥谢浮筠,一边将她抱在怀中,拿起调羹,给她一勺一勺地喂羹汤。
谢浮筠笑吟吟道:“嗯还是师妹你会照顾孩子,难怪她同你更亲,晚上睡觉都要抱着你的胳膊睡。”
谢幽客道:“你修邪道,身上的气息太阴冷了,她喜欢暖的。”
谢浮筠唇边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酒足饭饱。谢幽客双目微阖,躺在院中,眯缝着眼看谢浮筠,淡淡地道:“手艺如何?要是纹得太丑了,那可真真是毁容了。”
谢浮筠应了声:“你放心,我学东西一向学得又快又好。”
而她就在一旁,手里抓着一只草编蜻蜓,在院中跑来跑去,笑逐颜开,喊着:“娘亲,阿娘,我的蜻蜓飞起来了!”
谢浮筠一面替谢幽客纹竹,一面回应她道:“等过两天,我教你法术,教你怎么让蜻蜓真正地飞起来。”
谢幽客则嘱咐道:“她体弱,先教一些简单的吐纳调息就好,那些法术耗神耗气,等她年龄大些再学。”
谢浮筠轻声道:“好,师妹,都听你的。”
最后一笔落下,谢浮筠望着谢幽客眉目如画的模样,又从怀里取出一面黄金面具:“按照你的脸和官打造的,你戴上试试。”
谢幽客接过那张黄金面具,刚一戴上,整个人便晕了过去。谢浮筠将人抱进屋中,放到床上,替人盖好被子,红着眼睛道了一声:“对不起。”
她在一旁怔怔地问:“娘亲怎么了?怎么突然睡着了?”
谢浮筠抱起她,轻轻道:“宝贝乖,你阿娘喝酒喝多了,头晕,要休息,你今晚就和娘亲睡。”
就是那一晚,谢浮筠抱着她离开了谢幽客,离开了天枢宗,从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镇魔塔内,谢清徵看着谢幽客的满头白发,轻声道:“等我出去之后,就给你寻灵丹妙药,让你的白发重新变黑。”
谢幽客重新戴上了面具,唇边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出去之后,不是第一个要杀我吗?”
谢清徵嗫嚅道:“谢宗主,我那是气话。”
谢幽客问:“那你现在还生气么?”
谢清徵道:“还气,也没那么生气了。等我出去之后,我还是要找那些人算账,将他们打到服气为止。那时候,谢……我娘亲,和我师尊应该也醒过来了,我有你们,就足够了……”
谢幽客道:“那你生气的时候,就想想最初修仙是为了什么。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不要管别人怎么评价,坚守你内心自己的道义,那才是你真正的道。”
谢清徵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刻,她仿佛在谢宗主身上看到了师尊的影子,师尊若还在,一定也会这样教导她,会让她“顺其自然,做自己就好”。
踏入仙途,最初是为了什么呢?
最初,是想知道娘亲的过往,想知道娘亲和温家村的人是怎么死的,想有个地方能够遮风挡雨,不必流落街头,与狗抢食。
后来,拼命修炼,四处奔波收集灵器,是想解除师尊身上的恶诅。
她这一生,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只要她在乎的那两人活过来,只要有重逢的那一日,修真界的那些是是非非,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
谢幽客闭关去修缮谢浮筠和莫绛雪的魂魄,谢清徵也在镇魔塔中,专注修炼鬼道。
师尊留给她的书,她不知不觉看完了,看完一遍后,记住了七八成,闲着无事的时候,她会拿纸笔,一遍遍地临摹师尊的字。
她是凭借怨念、憎恨堕入魔道的,心中戾气哪有那么容易消弭,只不过时好时坏,时轻时重。
临摹莫绛雪字迹的时候,谢清徵的内心会平和几分,焦灼的思念和刻骨的情意,也能缓解几分。
她的恨意和怨念没那么容易放下,她对师尊的情,同样没那么容易放下。
有时她被那份情意折磨得心情狂躁,恨不得也写一封信到苗疆去,向那位仙教的教主求取一碗忘情蛊,彻底了断这份情意。
她的性情也变得有些喜怒无常。
欢喜时,她会觉得等师尊醒来,等谢浮筠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怨憎时,她会觉得一切都回不去了。什么正道,不过是一群披着人皮的妖魔!你是什么样的人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嘴上喊一声“除魔卫道,妖魔人人得而诛之”,那你就是正道!恶心透了,她恨不得将那些人全部杀之后快!
不仅恨正道所有人,有时连师尊都会一同毫无道理地恨上,怨恨师尊欺瞒她许多。
对待其他人,她怨憎时只有浓烈的恨意;对待师尊,她怨憎时,爱意和恨意交织在一起,互相攀扯。
什么放下,什么醒来后不相见,她根本就做不到。
鬼本就是靠怨念和执念活着,虔诚的、敬重的、克制的念头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阴暗,是亵渎,是痴缠。
她成了鬼,她更想生生世世缠着师尊不放。
她猜到了,师尊一定和谢宗主借过天枢镜,提前卜算到了这必死的一劫,才会留这些书给她。
应劫前的那段时光,师尊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在她身边的?
她们师徒最后相处的那些日子,少有温情,似乎不是在闹别扭,就是在吵架、冷战……
若是早些知道……
罢了,早知道又如何?算来算去,算不过天命、人心。
师尊说过,不厌生,也不怕死,唯有面对而已。
她亦然如是。
谢清徵摸了摸腰间的参商剑和烟雨箫,轻轻叹息一声,“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一蓑烟雨任平生”,昔年拜师时随手抓的佩剑与佩箫,竟是一语成谶。
不知谢幽客用结魄灯修缮她们的魂魄要耗费多长的时间。
谢清徵在镇魔塔中日复一日地修炼,逐渐忘却了寒暑枯荣,故人的面庞一个个变得模糊,唯有师尊死前满是鲜血与尘埃的模样,刻骨铭心。
这日,谢清徵忽然听到塔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从入定状态中醒来,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四周。
镇魔塔内压制她的灵力似乎越来越稀薄,四面八方的咒语经文越来越淡,最后,如一阵烟般,彻底散去。
被囚禁的第一年,她用业火烧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能烧毁这些禁锢她的咒语和经文。如今终于要放她出去了吗?
是谁放的?谢宗主吗?
她好长时间没看见谢宗主了……
不管是谁揭开了镇压的符箓,谢清徵只觉禁锢撤去,浑身说不出的舒适愉悦,她一跃而起,化作一团鲜红色的鬼火,大摇大摆地冲向镇魔塔外。
终于重获自由啦!
此时正是夜晚,月色如霜,好山好水,好风如酒。
不知谢宗主出关没,她的师尊和娘亲醒来没?
她兴奋地冲出了塔外,不见塔外有人影,便冲向了谢幽客所在的未央峰。
天枢宗共有十二座山峰,未央峰在最东边,是天枢宗最高的一座山峰。
落地后,谢清徵听闻溪水潺潺声,化作人形,走过去,蹲在溪边,想要打量一下自己的模样。
修炼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是否还会像之前那般,阴郁苍白,令人一眼瞧上去便知是个鬼。
水光映月,溪水淙淙涌动,谢清徵蹲在地上,低头看去,心中倏忽一酸。
水中没有任何倒影。
是了,她已经成了鬼,鬼怎可能有影子呢?
谢清徵站起身来,放眼望去,未央峰殿宇楼阁,巍然耸立,一片静悄悄。
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记得,从前这里有来回巡逻的金衫修士,有璀璨的夜明珠照亮四野,如今却好似荒芜了一般,只见月色如霜,不见半个人影。
她闭上眼睛,片刻,猝然睁眼。
这里甚至没有了结界!
谢清徵重新幻化成一团鬼火,正欲飞去别的山峰探查一下,却瞧见远处御剑飞来了两个黄衣女修。
她立刻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她还不知道是谁放她出来的,万一不是谢宗主命人放的,那她极有可能会被捉回去再度镇压。
两个女修绕着未央峰的各处殿宇飞了一圈,落地后,其中一人抱怨道:“师妹,哪有什么异常啊?这里什么都没有。”
另一人道:“不对啊师姐,我刚刚分明看见有什么东西朝这里飞过来了!”
“师妹你眼花了吧,现在谁还会到天枢宗来寻晦气啊。就算真有什么人闯进来了,主峰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烧砸抢的了,走吧走吧,回去睡觉。”
“师姐,我真的瞧见了,再搜一搜吧。嘶,师姐,你有没有感觉好像突然变冷了啊?该不会有鬼闯进来了吧?”
悄悄跟在她们身后的谢清徵心中一乐,暗道:“正是在下。”
“有鬼怕什么啊?我们就是除鬼的。我们宗门的镇魔塔里都还镇压了个最厉害的鬼呢!”
谢清徵心道:“也是在下。”
“诶,那是宗主七年前镇压的,要是宗主还在就好了……”
谢清徵放缓了脚步。
七年前?原来她已经被关了七年……
“别想啦,萧盟主说我们宗主很有可能已经陨落了,这些年死活占卜不到她的下落。”
谢清徵怔住原地。
萧盟主,是萧忘情吗?她居然取代谢幽客成了仙盟的盟主……
陨落……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谢幽客不在人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师尊应该能出来~~~师徒继续打副本!【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