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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画卷中的世界亦是夜晚。


    天上无星无月,谢清徵手按剑柄,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脚下是青石板砖,街道两侧的红色灯笼随风飘荡。


    街上的寒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寒意扑面而来。


    这里冷冷清清的,不见半分活色生香。


    凄清的寒意吹去了她心中对昙鸾的伤心和怨怼,她想:“昙鸾只是心中有恨,当年阻碍她和慕凝在一起的,是瑶光派的掌门,是她的阿娘,更是那套伦理纲常……她恨那些伦理纲常,讨厌恪守伦常的正道人士,所以想逼我去做乱.伦背德的事……”


    因着梦境中感同身受的缘故,回过神后,她竟有些理解昙鸾的恨意。


    虽然理解,但,凭什么倒霉的是她啊?


    若真遂了昙鸾的心意,她和师尊的师徒关系回不去不说,她还会害得师尊身败名裂。


    她才不要这么做。


    她又何尝不怨那套伦理纲常?也曾无数次设想,若不是师徒关系,她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心意?可就算再怨再讨厌,她也不想去做师尊不喜欢的事。


    她要的是两情相悦,若对方没有动情,那根本就没有开始,又何谈伦常的阻碍?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低声的咕哝:“我喜欢有什么用呢?得她也喜欢我,才能做那些事吧?”


    四下无人,一阵阵清淡甜软的香气扑鼻而来,与昙鸾房中的合欢香如出一撤。


    外界的气味、声音都可以传入风月幻境中。


    谢清徵气沉丹田,用灵力将吸入的香味用尽数化去。


    房中挂着许多美人图,进入画中世界后,她一个也没瞧见,不知那些精怪是不是都被师尊除去了。


    也不知师尊在哪儿?


    她不能过度消耗灵力,今日又是解毒,又和昙鸾一战,谢清徵有些担心她体内的阴毒复发。


    师尊。


    师尊。


    所思所念皆是她,脑海浮现出她如画般的眉眼,心中思绪万千。


    她会不会怪自己擅入幻境?明明说了,让自己等她出来……


    谢清徵回忆起那句她附在自己耳畔,低低的“不许睁眼看,等我回来”,竟觉分外温柔。


    她很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同人说话,她对旁人向来是冷然的,淡然的,古井无波,不苟言笑。


    因着师徒关系的缘故,不知不觉,自己得到了她的很多温柔,很多偏袒……不敢奢多了,但求维持这份师徒关系。


    谢清徵心中情思绵绵,一片柔软。


    情念一生,周围景色竟跟着变化,长街、灯笼,蓦然坍塌,精舍、华灯、烟火、梨园、鼓吹,平地而起。


    谢清徵怔了一怔,停下脚步,茫然地环顾四周。


    灯火辉煌间,忽见美酒佳肴,绣座帷纱,美人如云,一派热闹堂皇。


    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皆是女子,倾城倾国色,袅袅解语花,有人抚琴,有人下棋,有人写诗,有人作画……皆是各有千秋的美人,有的清冷出尘;有的凌厉傲然;有的天然质朴;有的斯文温雅;有的雍容华贵……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都长在她的喜好上,完美无瑕。


    令人恍惚的完美,完美到不太真实。


    这是到哪儿了?这些都是画卷上的精怪吗?


    虽是尘世的欲念所化,倒不见半分色气,唯见风月无边,风雅缱绻。


    并没有茫然很久,谢清徵清楚地记得此行的目的,把师尊安然无恙地带出去。


    美人如云,她的目光略过她们时,却不作停顿,一如当年,只觉是寻常。


    唯有看见一个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时,她的目光稍作停顿。


    那女子的气质有几分像师尊,走近了看,却不是师尊。


    谢清徵转开视线,继续在人群中寻找莫绛雪的身影。


    意间抬头时,望见厅上匾额题着“镜花水月”四字。


    恍惚感顿散,她暗觉好笑,心想:“这是画卷中的幻境,可不就是一场镜花水月?”


    又想起昙鸾所说,这幻境是用来磨砺心性、治邪思妄动的灵器,若无情无欲,很快就能抽身而出。


    大抵最初进入幻境的那一刻,她心无杂念,因而幻境也空荡荡的;后来想到了师尊,幻境因此发生改变。


    但她心中只有情念,没有欲念,幻境所化的精怪也就不沾染半分色气。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


    谢清徵下意识拔剑,后退一步,却见莫绛雪站在她身前,身姿翩然,长发如墨,面色苍白,浅淡的双眸正盯着她看,同她道:“不是让你别进来吗?”


    熟悉的,清冷又悦耳的声线。


    谢清徵盯着那人,心跳骤然加速,手中的剑还未回鞘,说话却开始底气不足:“你……你是真的?还是那些妖精幻化成的?”


    莫绛雪盯着她,唇边浮起一缕浅淡的笑意:“被骗了这么多次,总算谨慎了些。”


    谢清徵嗫嚅不言,还是不敢收剑。


    莫绛雪敛了淡笑,虚虚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谢清徵打量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心:“你、你还好吗?”


    莫绛雪摇摇头:“并无大碍。”她慢条斯理开口,证明自己的真实性,“你的灵狐脾气很不好,经常和我的仙鹤吵架;你刚学御剑飞行时,摔断过腿;你做饭很难吃;你总是心口不一;你……”


    “好好好,停,不说了,师尊,我相信是你了!”谢清徵连忙收了剑,道,“你好久都没出来,我就进来看看……”


    莫绛雪:“适才听见一阵铃铛声响,一时不慎,迷了路。”她看向四周,盘膝坐下,弹了一曲,琴声叮咚叮咚,那些熙熙攘攘的女子,霎时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室内,只剩下她们师徒二人。


    谢清徵望向四周,试图寻找出口。


    莫绛雪忽然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动情了?”


    谢清徵僵住身子,呼吸一滞,瞬时心慌意乱,似乎能听见脑中有一根弦断裂的声音。


    这要怎么回答?师尊发觉了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不敢开口说话,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箫,指尖惨白,一如她的脸色。


    莫绛雪若无其事般,继续道:“你若未动情,应该出现在一条空荡荡的街上;你若是动情,幻境便会带你来这里;你若是产生了……”


    剩下的“欲念”二字,她没说出口。


    她语气平静地问:“那个人是谁?”


    “我……我……我……”喉咙似哽住一般,谢清徵嗫嚅数次,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良久,她掩饰道:“师尊,我没有。”


    莫绛雪盯着她,见她异常窘迫,确认了心中猜想,继续逼问:“不愿告诉我?怕我知道?怕我反对?”


    谢清徵呆立在原地,惶恐无措。


    她不敢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她更不知道师尊是不是知晓了自己对她的情意。


    会骂她吗?会斥责她吗?还是会将她逐出师门?


    她几欲跪下,乞求原谅,却又听莫绛雪转开视线,寒声道:“你不愿意说,便不要说了,我不会逼你。接下来,别再妄动邪念。”她点燃了一道符箓,“等这道符燃尽,天亮了,我们就能出去。”


    谢清徵低下头,心神错乱,不知该如何面对莫绛雪。


    耳畔嗡嗡作响,像是听见了很多道声音,杂乱无章,像是呓语,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听上去像是女子的浅叹低吟,充斥着缠.绵暧.昧。


    谢清徵晃了晃脑袋,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一个问题,看向莫绛雪:“那……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动了情念,才会被带来这里,那师尊出现在这里,是否说明……


    莫绛雪盘膝坐在地上,手按在琴弦上,抬头盯着谢清徵眉心的那抹朱砂印,神情冷淡:“你眉心有我留下的一丝灵力,你走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原来并非动情,而是寻人至此。


    谢清徵不敢再看她,面红耳赤,低下头,小声问:“师尊,那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莫绛雪收回视线,凝神静听,听见了一阵铃铛声响,如游丝,似细线,连绵不绝。


    “坐下,凝神静心。”她命令道。


    谢清徵猜到可能是外面的昙鸾在作乱,立即盘膝坐下,但心神错乱,无论如何也无法入定。


    莫绛雪十指拨弄琴弦,琴音锵锵,似有抵挡之意。谢清徵立即睁开眼睛,解下腰间玉箫,与琴声合奏。


    琴音柔和,箫声跟着柔和;琴音铿锵,箫声随之激昂。铮铮琴音,幽咽箫声,还有叮铃铃的铃铛声响,三道声音杂糅缠斗在一块。


    琴音越来越高,抑扬顿挫,变化万端,箫声渐渐跟不上她的节奏,谢清徵血脉偾张,箫声窒滞,接着一口鲜血喷出。


    她擦了擦唇边的血,将玉箫按到唇边,正要吹奏,却又听莫绛雪命令她:“你抵挡不住,盘膝坐好,抱元守摒虑宁神,静心凝志……”


    她听着师尊念的口诀,盘膝而坐,固守凝神。


    耳畔的琴声还在与铃铛声缠斗,渐渐地,她只能听见琴声,睁开眼时,幻境又变了模样。不再是宽阔的大厅,而是一间熟悉的雅室。


    谢清徵瞧见了熟悉的字画,千秋各色的美人图,还有那些妖娆妩媚的字。


    出来了吗?


    她见师尊盘膝静坐,琴弦摆在面前,面色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如纸,而是泛起一阵诡异的嫣红。


    “师尊。”谢清徵呼唤道。


    莫绛雪眉头微动,摒弃脑海的邪念,睁开眼,环视四周,站起身。


    谢清徵跟着站起来,想要去搀扶她,却被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谢清徵怔在原地。


    莫绛雪走到床边,缓缓坐下,轻声道:“还是在幻境中……还会有铃声干扰……你,你过来……”


    谢清徵忙跟过去,双膝一曲,跪在师尊跟前,抬头望着师尊,眼中满是乞怜之色。


    师尊目光中满是她的倒影,将整个手掌都贴在了她的脸颊上,拇指指尖在她的皮肤上轻轻摩挲:“我要入定疗伤,她、她也受伤了,现在就看我和她谁也恢复……若她先恢复,你……别轻举妄动……”


    她的手掌不似往常那般冰凉,烫得惊人。


    谢清徵脑袋一片空白:“我、我把我的修为渡给你,助你疗伤……”


    莫绛雪垂眸看着她,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没用的,和以前不一样的……我没有性命之忧,你别担心……”


    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着安慰她别担心。


    她心中泛起一阵阵的钝痛,像是在被钝刀子来回切割着,眼中泛起了泪光:“师尊,师尊……”


    “别哭,不可以哭……”见她泪光盈盈,那双秋水明眸沉沉地注视着她,眼尾微红,没了往常的泠泠寒意,反倒燃起了一丝炽热。


    很陌生的眼神,像某种蛰伏着的野兽,见到了柔弱的猎物。


    指尖摩挲得更用力了些,她望见师尊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似是唇干舌燥,语气却仍像往常那般从容、冷静,缓缓叮咛她道:“昙鸾若先恢复过来,最多,只能操控一人,若我、我被她的瑶光铃所控,神志错乱,你就,制住我……知道么?嗯?”


    谢清徵忽然不敢再与师尊对视,忍住眼泪,低声应下:“好……”


    炽热的气息落到脸颊上,师尊忽然与她额抵额,温柔道:“待会儿若我再叫你过来,你不能再过来了,知道么?”


    为什么?她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问道。


    意识是清醒的,理智却在不断沉沦、消失,缠.绵柔软的情意流淌在四肢百骸,她被那抹炽热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侵略着,跪的双腿微微发软。


    幻境?险境?陷害?好像全忘了,她明知眼前人不太对劲,却沉湎在这一刻的温柔中。


    “好。”她又这般应道。


    心中却想:“不好,我永远都会听你的话,招之即来。”


    “乖,真乖……”莫绛雪松开了她,阖上眼眸,凝神静坐。


    谢清徵跪在地上,盯着莫绛雪看了许久,才渐渐收拢心神。


    一颗心缠绵似水。


    不需什么情蛊,也无需摇铃催化,仅仅是心上人主动的亲密、一丝的温柔,便能瞬间摧垮她的理智,脑海唯余满腔的焦灼渴望。


    什么世俗纲常?什么师徒有伦?她不在乎,只要师尊回应她的感情,只要师尊对她也有情,什么正道邪道,她通通不在乎。


    不,不对,不能这么想。


    显然,师尊并非是清醒的,她受伤了,她心神错乱,那些都是她不可自控的行为,根本不是回应,不是动情。


    不能够乘人之危!不能堕入邪道!不能害她身败名裂!


    内心天人交战,谢清徵站起身来,不再看莫绛雪,在室内踱来踱去。


    甜软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早就忘了化解,任由那些香气钻入体内。身体微微发烫,她心中却隐隐有一丝欢喜:“都是这催情的合欢香害我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不是我想以下犯上……不是我想亵渎她……”


    她克制住心猿意马,也跟着盘膝坐下,化解吸入体内的合欢香。


    久久未能入定,她在心中默念《清静经》:“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默念了三遍,她凝神入定,气运丹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动静。


    不知过去多久,“叮铃,叮铃……”悠悠扬扬,飘来一阵柔靡的铃铛声响,似女子的浅叹低吟,温柔缠绵,将她从入定状态中唤醒。


    谢清徵缓缓睁开眼睛。


    糟了,昙鸾比师尊先恢复……


    素白罗账内,暗香浮动。


    她看向师尊,师尊眉心微蹙,面颊绯红,额头渗出了细汗,似是被铃声所扰。


    谢清徵压下内心烦躁炽热,闭上眼睛,低诵《清静经》,震慑心神,帮助师尊抵御铃声的引诱:“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既是为师尊念,也是为她自己念。


    轻柔的诵经声与柔靡的铃铛声萦绕在耳畔,莫绛雪心旌摇动,睁开眼,望向谢清徵的眼神柔软异常。


    “叮铃铃……”铃声连绵不断。


    一颗心突突乱跳,谢清徵唇干舌燥,心神荡漾,再也念不下去,缓缓睁开眼睛,与莫绛雪对视。


    “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师尊温柔地呼唤她。


    她好像能听见自己的怦怦心跳声,脑海一片混乱,身体却纹丝未动,嗫嚅道:“我不能过去……你刚才说了,我不能过去了……”


    莫绛雪柔声道:“刚才的话不作数了,过来……”


    谢清徵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朝莫绛雪慢慢靠近,突然之间,又停下动作,低低道:“不可以啊……我不能害了你……”


    莫绛雪问:“你怎么是害我了呢?”


    “我……我……”谢清徵嗫嚅着说不出口。


    莫绛雪淡淡地道:“这个幻境都是尘世的欲念所化,一旦动了情.欲,要么想办法凝神静心,等到天亮;要么……要么,应了风月幻境的‘风月’二字,与人一场欢好,否则出不去。”


    她这会儿谈起这些倒一点都不含蓄,很是直白,直白到近似引.诱。


    那些引.诱的字眼,从她嘴里说出来,谢清徵听在耳中,脑海好似弥漫起了一层浓雾,彻底将理智笼罩住。


    谢清徵喃喃道:“那……那我们就凝神静心,等到天亮。入定打坐,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千万别再这样引.诱她了,她真的要克制不住了……


    昏暗之中,却见师尊主动向她靠了过来。


    她往后躲了躲,师尊有意无意地靠近她,靠得极近,冰凉的鼻尖轻轻蹭过她的鼻尖,唇与唇几乎就要贴上。


    不,不能这样……


    这一吻下去,她们的师徒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谢清徵后仰些许,拉开与莫绛雪的距离,试图保持一丝清明。


    莫绛雪垂下眼眸,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目光似是黏在了她身上,跟着她后退些许,又抬起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脖颈上。


    手掌冰凉细腻触感与滚烫的肌肤相贴,她浑身战栗,一颗心怦怦剧跳。


    眼前之人,是清冷出尘的仙门名流,霁月无瑕,清风傲骨。


    她尊她,敬她,爱她。


    她若在彼此神志不清的时候,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举,清醒过后,要如何自处?


    “铃铃,叮铃,叮铃铃铃……”


    柔靡的铃声愈发急促,愈加勾魂摄魄。


    谢清徵听得心烦意乱,情不自禁,主动靠近,将要贴上时,远离,对视片刻,又忍不住再度靠近,红唇微张,似引诱,似欲迎还拒。


    莫绛雪却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的戏弄,按在她脖颈后的手,稍稍使力,将她轻轻往前一带。


    冰凉的唇就那样轻柔地撞了过来。


    彼此的气息,交融,缠绕,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一瞬,什么尊卑伦常、世俗礼法,统统抛到了脑后。


    冰凉软滑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压在她的双唇之上,紊乱的气息,沾染着冰凉的湿意,一下又一下,辗转揉按,反复碾磨。


    柔软的唇,青涩的吻,却饱含情.欲的色彩。


    她闭上了眼睛,沉醉在这片柔软中,听闻一句含糊的:“张嘴。”


    双唇顺从地微张,一抹湿滑柔软的触感与她的舌尖相碰,像是水中的两尾鱼儿,你碰一下我,我碰一下你,勾缠,逗弄,搅乱了一池春水。


    又听到那人不怀好意地轻笑:“这个也要我教?”


    背德感油然而生,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试图令自己清醒过来,那人却轻柔地舔.舐她被咬破的地方,将她的舌尖含住,焦渴一般,轻轻吸.吮伤口的血。


    腥甜的味道传开,理智彻底溃散,她不再压抑、回避,放肆地、热烈地回应这个吻。


    亲吻的黏腻声响,难耐的喘.息,落到耳中,如雷贯耳。


    舌尖的伤口不知何时被治愈,她品尝到对方嘴里的淡淡清甜,竟似饮了酒一般,有了朦朦胧胧的醺感。


    与心上之人亲吻的感觉,竟比酒还要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就只是吻哈,审核姐姐们请看清楚,我的cp在接吻,就只是热情的亲吻,彼此压抑了很久的情感,所以吻的热情一些,没有脖子以下的描写哈~~~


    第82章


    素白纱幔,雕花大床,谢清徵跪坐在床上,闭上眼睛,掩去眸中满溢的爱意,放肆地回应莫绛雪的亲吻。


    “叮铃铃……叮铃,叮铃……”


    耳畔柔靡的声响渐渐隐去,诱力稍减,神思恢复一丝清明,她悄悄睁开眼,瞧见师尊双眸紧闭,面若皎月,玉骨冰肌。


    随着铃铛声隐去,彼此亲吻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双唇稍稍分开片刻,微微喘息着,旋即又轻轻贴上,不再有舌尖的勾缠逗弄,只是轻柔地碾磨,反复地揉按。


    一个温柔的吻,谢清徵沉醉其中,只觉一颗心颤抖得厉害。


    她好似将缥缈峰那片翩跹飘落的薄雪,抿在了唇边,冰凉的雪在她唇间,一点点融化成水,雪水的滋味,清甜,可口,裹挟着淡淡的冷梅香。


    山巅飘落的白雪,应是不染尘埃的,她却亵.渎了她……


    思及此,谢清徵停下亲吻的动作,倏忽转开身,背对莫绛雪。


    她的唇色依旧鲜艳红润,眼睛却开始发酸。


    她趁彼此心神不宁,这般亵.渎师尊,师尊清醒过后,要如何面对她?


    她分明更清醒一些。


    她若心思澄明,合欢香的那点药力,瑶光铃的那些声响,根本控制不了她的心神……


    莫绛雪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似被藤蔓紧紧缠绕、包裹,铺天盖地的冷香侵袭而来,她身体僵住,心跳剧烈,一动不动,任由师尊从后面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师尊……”她嘴唇颤抖,声音沙哑干涩。


    一只冰凉的手来回抚摸她颈侧的肌肤,她身体燥热得厉害,带着薄茧的指尖抚过脖颈滑腻的肌肤,将汗湿的发丝从她颈间拂开。


    “师尊……师尊……”她红着眼睛,心中忐忑不安,嘴上却放肆地直呼其名,“绛雪……绛雪……”


    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莫绛雪顿时浑身一颤,将唇贴在她的后颈,来回碾揉。


    温热的鼻息呼在她后颈的肌肤上,激起了一阵酥麻战栗,她的身体好似融成了一摊水。


    停留在颈间的手,慢慢向上移动,手指抚过滚烫的脸颊,食指的指尖停留在那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唇瓣之上,来回抚弄、摩挲。


    颈间那抹温热的气息渐渐往上,谢清徵心旌荡漾,师尊的唇在她脖颈处流连,师尊的指尖抚摸着她的唇,她抬起头,略后向后仰去,眼角眉梢,盈满了春意。


    肩颈处的衣物被拉下,埋首颈侧的人,伸出舌尖,温柔地舔.舐她脖颈上的肌肤,她咬紧牙关,忍住喉咙里将要溢出的声音,过了会儿,也轻轻舔了一下师尊食指的指腹。


    口舌湿软潮润感传来,莫绛雪闷哼一声,将食指送入她的唇中,轻轻按压她柔软的舌。


    她的舌缠绕上去,来回舔.吻那根修长的食指,一指一舌,如同适才彼此唇舌交缠一般,你来我往,相互逗弄。


    湿热的、凌乱无序的吐息来到她的耳后,柔软的唇,擦过脸颊,吻至唇畔。


    她躺到了师尊的臂弯中,师尊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抬起她的下颌,亲吻她的唇。


    她眼眸微阖,倏忽瞧见师尊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浅淡的眼眸中,晃动着温柔的光泽,那抹不自控的迷离之色,慢慢从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寒意。


    亲吻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谢清徵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抹变化,一颗心忽然坠到了底,她抬起手,轻柔地抚过师尊的脸颊,接着,朝师尊肩颈处用力一劈。


    莫绛雪双眸一阖,身子软倒在床上。


    谢清徵翻身而起,将师尊搂在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发丝,接着,抱住她,慢慢平复内心翻涌的情潮。


    怎么办?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等师尊清醒过来,她要怎么面对师尊?


    脑海晃过莫绛雪眼中淡淡的寒意,谢清徵忽然不敢再抱住莫绛雪。


    她松开手,让师尊平躺在床上,她自己下了床,跪在床边,额头抵着师尊的手心,垂首思考,要怎么善后?


    心慌意乱,根本想不出来解决方案。她自暴自弃地想:“干脆让师尊一掌拍死我得了……”


    死无对证,谁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想到“死”字,脑海又闪过昙鸾的身影,一瞬间,杀念起。


    柔情、情.欲、惊慌失措一扫而空,唯余浓烈的杀意。


    心中有个声音对她道:“杀了昙鸾,都怪她,要不是她,何至于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杀了她,这样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突兀的想法,悚然的想法,似乎不是她的意识,却又十分的熟悉。


    她怎么可能想杀人呢?以她的性子,怎么会想杀人呢?


    谢清徵捂住脸颊,自言自语,低声呢喃:“不可以起杀念啊……师尊说了,我不可以再起杀念了……可为什么不能起杀念呢?她算计我,她辜负了我的信任,她想要我们身败名裂……”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论剑大会。


    她想起来了,那一年,她确确实实动了杀念,就如同现在想杀了昙鸾那般,那一刻,她就是想杀死沐紫芙。


    眉心的朱砂印似在隐隐发烫,谢清徵抬手按住眉心,眼中浮现一丝煞气,心似擂鼓一般,突突跳动,眉心越来越烫,她的脑海慢慢变得一片空白,心头浮现的字眼,只有一个“杀”字。


    她要出去,杀了昙鸾。


    “天璇剑。”她伸手,召唤储物囊的武器。


    天璇剑应声而出,落到她的手中。


    莫绛雪让天璇剑也认她为主了。


    她持剑划破自己的手臂,将鲜血涂抹在剑刃上,朝壁上的画卷挥去。


    室内剑光闪烁,昙鸾盘膝坐在地上,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猛地睁开眼睛。


    “咔嚓”一声,房门破开,她还未看清来人,便被一股凌厉的气劲掀飞,摔到数丈之外。


    她爬起身,咳了几声,擦去唇边的血,漫不经心道:“多好的灵器啊,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还把它给毁了……”


    一夜过去,残月渐隐,晨光熹微,天边已现光亮,将那双眼眸中的杀气照得一清二楚。


    天璇剑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昙鸾望着谢清徵的身形,不由一怔,脸上流露出万分惊讶的神情,试探性般,问:“浮筠,是你吗?”


    语气竟有一丝欣喜。


    谢清徵慢慢抬起头来,一言不发,转瞬间,已到了昙鸾面前,一剑刺向昙鸾胸口。


    昙鸾斜身闪开,这一剑破开了她的外衣,再往前递一寸,便要刺入她的胸口。


    一剑不中,谢清徵又疾风骤雨般,连刺三剑。


    昙鸾晃动手中瑶光铃,身上出现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钢罩,她躲在罩中,只闪不攻,一边咳血,一边不停地问:“你没魂飞魄散?”


    “你的残魂寄生在她身上?”


    “你杀我做什么?我是撮合她们!”


    “你煞气怎么变这么重啊?”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谢清徵一语不发,只是不停地向昙鸾攻去,使出的剑招古朴浑厚,亦刚亦柔,绝不是璇玑门的剑法,也不是莫绛雪所授的剑招。


    “这都是天枢宗的招式啊,那小家伙可不会……”昙鸾欣慰道,“浮筠啊,你果然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我得想个办法把你从她身体里捞出来……”


    “叮铃——叮铃——”


    银铃声响起,如梦如幻,谢清徵剑招有一瞬的凝滞,接着不为所动,一剑刺破昙鸾身上的光罩,剑刃没入昙鸾的左腿。


    昙鸾单膝跪倒在地,咬了咬唇,忍住痛意,抬头问她:“你在……替她报仇吗?”


    谢清徵将剑抵在昙鸾的胸前,冷道:“用你的瑶光铃,抹除她的记忆。”


    昙鸾:“咳、咳……谁的?”


    谢清徵道:“莫绛雪。”


    “好……看在你没魂飞魄散的份上,这次我放过她们……”昙鸾扯开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她晃了晃手中的瑶光铃,一阵铃响之后,她变得更加虚弱,“好了,等她醒了……就不记得了……小谢道友,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将眼一闭,扑通倒地。


    谢清徵正要递出长剑,一剑杀了她,却忽然瞧见在血泊之中,有个掉落的锦囊。


    那锦囊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迟疑的这一瞬,她身子一颤,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灵气,身体软倒在地,与昙鸾躺在一起。


    谢清徵茫然地睁着眼,记忆好似断了片。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


    眉心隐隐发烫,她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看见躺在身边的昙鸾,还有血泊中的锦囊……


    这是从幻境中出来了吗?师尊带她出来的?


    她随后抓过那个眼熟的锦囊,打开看,是一些干枯的优昙花。昔年,昙鸾赠给慕凝的优昙花……


    谢清徵从地上爬起来,翻过昙鸾的身体,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四肢绵软无力,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谢清徵挣扎着,一步步向房中爬去,在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爬到房中,见莫绛雪安然无恙地躺在房中的地板上,气息平稳,像是睡了过去,谢清徵这才放下心来,再次爬出去,看昙鸾的情况。


    昙鸾受了很重的内伤,还有一身的剑伤。


    内伤是她与师尊斗法时所伤,这一身的剑伤又是哪来的?


    是师尊伤她的吗?


    谢清徵看到了地上的天璇剑。


    她将天璇剑收回储物囊中,又从储物囊里,掏了一粒续命丹,塞到昙鸾嘴里,做完这一切,她想取走昙鸾手中的瑶光铃,但身体不停地发颤,她的手刚碰到昙鸾的手,便觉眼前一黑。


    她昏了过去,与昙鸾一同躺在血泊中。


    谢清徵在梦里梦见了自己。


    “杀了昙鸾。”


    “杀了她。”


    “天璇剑。”


    “用你的瑶光铃,抹除她的记忆。”


    ……


    猩红的血液,破碎的幻境,满室的剑光,她看见昙鸾脸上流露出万分惊讶的神情,还有一丝惊喜,昙鸾受了重伤,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置若罔闻,一剑又一剑地刺向昙鸾。


    一幕幕的画面闪过梦境,梦中那个持剑的人分明就是她,她却感觉自己变得十分陌生。


    好在,她还记得,她让昙鸾用瑶光铃消除了师尊的记忆。


    至于,她为何知道瑶光铃能消除人的记忆,却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混乱的梦境结束,意识清醒过来时,谢清徵感觉到自己不着寸缕,浸泡在热水中。


    四周热气氤氲,有淡淡的血腥味,还有湿热的软巾缓缓擦过她的脸颊,她的脖颈……


    软巾反复擦拭她脖颈、肩膀,且越来越用力,像是在擦去什么糟糕的痕迹。


    她忽地想起幻境中,师尊扯下她肩颈处的衣物,埋首她颈侧,舔.舐.吸.吮,连忙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凑得极近的面庞。


    莹白如玉,冷若冰霜。


    “师尊……”谢清徵按住莫绛雪的手,夺过她手中的软巾,“我……我自己来……”


    莫绛雪见她醒来,冷淡地点了点头,坐到一旁,目不斜视。


    谢清徵放出灵识,查看自己身体情况,见自己脖颈、肩头,满是暧.昧的吻痕。


    她脸烫得厉害,脸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连忙运起灵力,试图抹去那些痕迹,但一运气,丹田内便一阵剧痛。


    这症状,怎么像是过度消耗灵力?


    “我醒来时看见你和昙鸾手牵手,躺在血泊中。”莫绛雪忽然开口道。


    谢清徵连忙解释:“什么牵手?我那是想拿走她手上的瑶光铃!”


    还没拿到便昏了过去。


    莫绛雪脸色稍霁,递出手上的瑶光铃,道:“我拿到了。”


    谢清徵看着那串铃铛,问:“对了,昙鸾她人呢?”


    “昏迷不醒,还在巫医那里疗伤。”


    “你把她也带回了总坛?”


    莫绛雪点点头,转头看向她,面色淡然,眼中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往水里缩了缩,借氤氲的热气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又将软巾盖在肩上,遮住那些暧.昧的痕迹。


    师尊到底还记不记得幻境里发生的事情?


    她不敢确定。


    “盖住肩膀有什么用呢?这里有。”冰凉的指尖,点了点她的脖颈,又滑向她的锁骨,“这里也有。”


    幻境中的一幕幕闪过脑海,谢清徵忙伸手抓过莫绛雪的手,制止她的动作。


    莫绛雪抽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问:“谁弄的?”没等她回答,又平静道:“不管是谁,若你不是自愿的,我便去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都担心我会虐呢,我分明是甜文写手,尽量所有cp最后都是圆满结局吧,大反派的除外~


    小剧场


    谢(不清醒):杀!


    莫(清醒):杀。


    昙鸾(死里逃生):好冤QA


    PP S: ai小美和审核姐姐们,我写的都是脖子以上的亲吻喔,亲脸、亲嘴、亲脖子,不涉及脖子以下的描写,没有进一步的亲热行为,千万千万看清楚别误锁哈。她们就是情到浓时,亲的缠绵悱恻了些,晋江,写得就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第83章


    她望向师尊,心中翻江倒海。


    莫绛雪瞧着谢清徵,眼中无波无澜。


    谢清徵瞧见她浅色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犹豫的神色。


    她的鼻梁精致高挺,依稀记得鼻尖擦过自己脸颊的温润触感;她的唇单薄柔软,软得似水一般,从这样一张好看的嘴唇中,吐露出“杀”字,似乎显得太过平静。


    平静到不像是真心话。


    谢清徵听在耳中,却觉得,倘若真有那么一个人,欺负了她,师尊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那人。


    她一直是被师尊呵护着的,某种程度上,师尊确实如同她的至亲一般,教导她,呵护她,看着她一点点成长。


    可她却对这样的一个人,生出了那样龌龊的心思。


    谢清徵垂下眼眸,不是自愿的吗?


    她暗暗腹诽:“若不是自愿的,我还能让师尊你自裁不成?”


    确实不算自愿,若非昙鸾从中作梗,她不愿去做这等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


    但……后来瑶光铃的声音隐去,她的神志是清醒的,至少,她比师尊更清醒。


    她也不能说“我心甘情愿,我甘之如饴”,虽然这是她的真心话,虽然她没有寻常女子那般委婉含蓄,但这种话说出口,也太那……什么了吧……


    谢清徵抬手捂住脸颊,不敢与莫绛雪对视,轻声道:“师尊,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过会儿我再和您交代这些。”


    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先找借口,拖延一下。


    莫绛雪静默片刻,颔首道:“好,你先沐浴。”


    她转身出了屋。


    谢清徵透过指缝,目送她离开,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水中。


    四肢酸胀不已,似是消耗了许多力气;思绪混乱无比,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理不出头绪。身与心,俱疲倦……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累的时候,从前她有很多话可以和师尊说,直白赤诚,毫无保留,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却要推三阻四,找借口,拖延彼此的对话。


    “咕噜咕噜。”水中冒起了一阵气泡,片刻后,“哗啦”一声,谢清徵从水中站起身来。


    该面对的问题总要去面对……


    心中盘算好了说辞,谢清徵洗净身体,从浴桶中出来,穿好衣服。


    师尊替她准备的衣服是璇玑门的黑白色道袍,在苗疆的这段时间,她穿过寻常汉家女子的白衣红裙,穿过苗家女子的蓝布衣裙,倒是许久未着璇玑门的这身道袍。


    袍上白鹤翩然欲飞,总能令她联想起那个如鹤如仙的人。


    谢清徵挽起长发,抬起胳膊时,发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不知何时痊愈了。


    当时杀念横生,她记不太清怎么破开幻境的,但依稀记得,手臂上的伤口,是她自己用天璇剑划开的。


    师尊说她的血遭受鬼气浸润多年,能招来许多邪祟,没想到,也能用来破除灵器制造出的幻境。


    之后应该是师尊替她治好的……


    治好了她的伤,却特意留下她肩颈上的那些痕迹,存心等她醒来,当面对质。


    谢清徵轻轻叹了一声气。


    尽管师尊特意质问了一句是谁做的,但她还是不能确定师尊,是否真的不记得幻境中发生的事。


    或者说,她不敢确定,师尊是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师尊话里话外,都未提及自己平白无故少了一段记忆,按理,人缺少了一段记忆,不是应该会感到惊讶吗?


    谢清徵都想好了说辞,什么“失忆是幻境的副作用”


    “我也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


    偏偏师尊没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痕迹,质问是谁做的。


    难道自己身上的痕迹,比她缺了一段记忆还重要?


    心中有很多种猜测——


    也许,师尊没忘记是谁做的,但不愿承认那个事实;


    也许师尊彻底忘了,误以为她和别人……


    也有可能,师尊忘了,但猜到了是自己所为,却不愿挑明了说,有意给彼此留些颜面……


    总之,师徒乱.伦这种事,不记得,总比记得要好。


    若是记得,她在师尊面前,无地自容;若不记得,她们的师徒关系还能延续……


    不管师尊记不记得,猜没猜到,反正,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只想维持现状,她只想陪伴在师尊身侧,至少在师尊身上的诅咒解开之前,她无论如何,都要陪在师尊身边,谁都不能将她赶走。


    等师尊没了性命之忧,她会向师尊坦白一切,那些龌龊的心思,趁师尊心神不宁时,那些大逆不道的行为,她通通会交代。


    届时,她还能不能留在师尊身边,全凭师尊做主。


    谢清徵穿戴齐整,推门而出。


    莫绛雪站在屋外的廊道中,背对着她,身量颀长。


    谢清徵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莫绛雪道:“现在可以说了?”


    谢清徵温声解释道:“师尊,不是什么人所为,是我进入风月幻境后,道心不稳,和幻境里的精怪……”


    当时庭院中只有她、师尊、昙鸾三个人在,师尊若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到了昙鸾身上……


    她才不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她还得找个时间,去赌昙鸾的嘴,让那妖女别乱说。


    莫绛雪背对着谢清徵,一言不发。


    “最后,我清醒过来了,幻境也破了。师尊,我错了……”谢清徵跪下认错,“徒儿甘愿领罚。”


    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按照璇玑门的门规,她犯了第三戒,“不得淫邪败真,秽慢灵气”。


    莫绛雪依然一声不吭,垂首,轻轻晃动手中的瑶光铃。


    “叮铃……叮铃……”


    铃铛发出空灵悦耳的声响,谢清徵听见那几声叮铃,心中一个激灵,脑海情不自禁地闪过两人缠绵亲吻的画面。


    “师尊。”她呼唤身前的人。


    莫绛雪停止晃铃,淡声道:“瑶光铃没有认我为主,发出的响声,扰乱不了神智。”


    又问谢清徵:“那些是你的真话?”


    “我……”谢清徵嗫嚅地动了动嘴,背上冷汗直冒,颇有些不知所措。


    也许她真的不擅长撒谎,师尊也没那么容易被骗。


    犹豫片刻,她只能认错:“徒儿知错……”


    其余的话,绝口不提。


    莫绛雪抬腿就要走,谢清徵情急之下,连忙抱住她的双腿:“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师尊,打骂也好,责罚也好,您别不理人……”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又松开了莫绛雪的双腿。


    一个苗家女子路过,看见她们师徒俩一跪一立,惊讶地看了她们一眼,用蹩脚的汉语,道了一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别太严厉啊……”


    莫绛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那苗家女子咳了两声,走了。


    莫绛雪转回身,望着谢清徵,缓缓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轻声问她:“我打骂过你吗?”


    谢清徵摇摇头:“没有。”


    拜师以来,师尊甚至都极少对她说什么重话。


    莫绛雪又问:“我责罚过你吗?”


    谢清徵还是摇头:“没有。”


    莫绛雪站起身,道:“那不就得了?你起来说话。”


    谢清徵站起身来,目光依旧不敢看她,只是看着地面,躬身问:“这次……也不罚我吗?”


    莫绛雪轻描淡写道:“如果你认为你向我说了真话,你知错了,那就这样,没什么好罚的。”


    揣摩不透她的心思,谢清徵一颗心七上八下。


    “逍遥一道,贵乎顺其自然,从心所欲。”莫绛雪平静道,“如果你认为向我隐瞒什么,是有必要的,是你心之所向,那你可以不说真话。”


    这些话,大概可以理解为:你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有所隐瞒也没关系,她不介意。


    明知被欺骗,却不追问。谢清徵自认修不到她这样的心境,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莫绛雪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神色乍一看一如往常那般淡然,转过身时,眼中却多了几分黯淡。


    “待会儿收拾行李,回一趟璇玑门。”


    留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清徵躬身施礼,抬起头时,只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的拐角处。


    在苗疆待了两个多月,解毒的蛊方到手,瑶光铃也拿到了,确实该回去了。


    临别之际,谢清徵想到了昙鸾,和檀瑶打探了她的所在,前去探望。


    昙鸾尚未苏醒过来,她腰间别着的那个锦囊沾了血,谢清徵用灵力将那些血渍化去。


    仙教的教主来看过几回,站在床前,没有说话。


    谢清徵看见昙鸾手指动了动,似有醒来的迹象,心中一喜,正要和教主说,却见教主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昙鸾,接着便转身离去。


    似是不愿面对清醒后的昙鸾,又或是,怕昙鸾不肯见到她,所以回避。


    昙鸾醒来的第一眼,见自己回到了总坛,掀开被子,挣扎地下了床,要离开。


    檀瑶拦住她,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苗语,她也用苗语和檀瑶对话。


    谢清徵听不懂,也不想去懂。


    她们既然选择用苗语对话,便是不愿让她这个汉人知晓,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在一旁把玩手中箫。


    最后,檀瑶放昙鸾离开,昙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总坛,谢清徵跟了上去。


    走到了总坛外,昙鸾捂着胸口处的剑伤,回身笑问:“小谢道友,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还想杀了我啊?”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唇上不见丝毫血色,虚弱得像是随时会倒下,语气中却还能带着笑意。


    没有丝毫惭愧的笑意。


    谢清徵道:“我真心把你当朋友了,是你欺骗陷害我在先。”


    昙鸾:“怎么?你想要我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吗?”


    谢清徵:“难道你不该说吗?”


    昙鸾笑得轻浮:“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还想继续和我当朋友,继续被我欺骗,被我背叛啊,你是喜欢上我了吗?”


    谢清徵反驳:“那你想多了,我的朋友不是你,是檀鸢,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昙鸾:“这才对啊。你这种人太认真,我不会去碰,再说,你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谢清徵瞪了她一眼。


    昙鸾:“你让我消除她的记忆,你觉得有用吗?就算我不说,你觉得她会猜不出来吗?依我看,她就算猜出来了,也会选择装作不知道。她不敢面对你,就和慕凝当初不敢面对我一样,她接下来一定会躲着你。你呢,要么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最好能欺瞒所有人,欺瞒一辈子;要么趁早坦白,趁早放下。”


    谢清徵道:“昙鸾,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一定要在一起、一定要求一个结果的。她也不是慕凝,她就是她。我现在只想解开她身上的毒,我只想她能够活下来。至于我和她最后怎么样,那是将来的事。”


    大抵是被那一句“我只想她能够活下来”打动,昙鸾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慕凝,眼里有一瞬的动容,随即道:“那你现在跟着我做什么?我手上又没瑶光铃了……”又愤愤不平,“等我养好伤之后,再找你们要回来!”


    谢清徵问:“你知道玉虚鼎的下落吗?”


    昙鸾发笑:“你们从我手上夺走了瑶光铃,还想要从我这里探听到玉虚鼎下落?”


    谢清徵:“看来你知道。”


    昙鸾:“在蛮荒,在十方域,有本事就去拿。”


    谢清徵施了一礼:“多谢告知。”


    说完了这句,谢清徵依旧没离开,看着昙鸾,又看了看她腰间的那个锦囊。


    不是说早忘了慕凝吗?她还留着这个锦囊作甚?


    昙鸾没好气问:“你还不走?要改换门庭,留下来当我的徒弟吗?”


    谢清徵不理会她这个问题,问她:“我神志不清,用天璇剑杀你的时候,你和我说了些什么?”


    昙鸾看着她眉心的那抹朱砂印,道:“你不如回去问你的师尊,你眉心的印记里都有什么?”


    谢清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师尊说我这里有一抹谢浮筠留下的灵气,她后来帮我掩盖了。”


    昙鸾:“她是这样和你说的吗?”


    谢清徵:“所以你那天到底和我说了什么?”


    昙鸾摇摇头:“等我伤好之后,再去找你吧,要不然我担心我会被你师尊打出来。”


    话音落地,她的神情一变,瞧着谢清徵身后出现的那个人,咳了一声,又笑了笑,道:“你若是思念我,便传信给我。”


    这厮戏精附身,前言不搭后语的,谢清徵听得眉头一皱,待察觉到身边传来的一丝寒意,忙转过身去,“师尊……”


    莫绛雪负手而立,冷淡而有礼貌地询问:“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昙鸾微微一笑:“打扰到了,云韶君,您能先走开吗?”


    莫绛雪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谢清徵解释:“师尊,我只是在问她昨天发生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


    莫绛雪颔首:“问完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从苗疆回到中原,谢清徵没忘记牵上自己的那头驴。


    来时,她们师徒二人牵着驴行走在乡间阡陌,她跟在师尊身后,有说有笑,亲近撒娇,她还诱哄师尊骑驴;


    回时,她却心事重重,不但很少笑,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在师尊面前,谨言慎行,保持距离,态度愈发谦恭。


    莫绛雪自然察觉到了谢清徵的异常,她主动骑上了那头驴,将缰绳递给身后的谢清徵。


    谢清徵怔怔地接过缰绳,看着骑在青驴上的人,淡淡一笑,什么都没说,牵着缰绳,缓缓向前走去。


    相似的风景,相似的场面,心境却迥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谢:今时不同往日,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莫:她学会撒谎骗我了……她是不愿意的……她躲我,她变了


    第84章


    之后的几天,师徒二人牵着一头青驴,紧赶慢赶,风餐露宿。


    白天或御剑飞行,或骑着青驴漫步乡间小道,闲逛街头巷尾,遇见邪祟顺手除了;夜晚,要么寄居荒庙山洞,要么找一户寻常人家寄宿,赠送一些符箓以作酬谢,再要么,就住在公家的官驿里。


    她们身上没有太多金银钱财,只随身携带了些铜币。


    谢清徵自我安慰,修道之人,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有没有钱都不打紧。


    时人崇尚修仙,各地云游的玄门修士都可以免费住在官驿中,种种用度官家报销。


    但那是太平时节,适逢乱世,荒废的官驿和荒庙没什么两样。


    谢清徵还是更喜欢寄居在寻常人家,有时还能顺便帮人看看风水,捉捉小鬼,治一治那些成了精、四处作祟的牛妖、狗妖,日子过得倒也忙碌。


    她喜欢忙碌的日子,一忙起来,就没有太多的对话时间,就可以不用想着遮遮掩掩,只需要专注地除祟、捉妖。


    从苗疆至东海璇玑门,千多里的行程,二人边走边逛,竟用了十来天的时间,才返回璇玑门。


    莫绛雪先带着谢清徵前去紫霄峰拜见萧忘情,简单禀告了这两个多月在苗疆发生的事。


    萧忘情听闻她们顺道寻回了瑶光铃,喜上眉梢:“天璇剑、天玑玉、瑶光铃,三大镇派宝物都已归位,我也算了却心中一桩大事,对得起各位祖师了。绛雪,我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莫绛雪微微摇头,道:“举手之劳。我看,还是和天璇剑一样,先用归元石重新淬炼一遍。”


    谢清徵听到这里,目光落在莫绛雪身上,又看向萧忘情,欲言又止。


    萧忘情问:“徵儿,你想说些什么?不妨直说。”


    谢清徵道:“我师尊伤势未愈……”


    萧忘情微微一笑:“我自然不会再让你师尊以身犯险,这次就让素尘去吧。你们师徒二人外出云游了几个月,先回缥缈峰好好休养一阵。”


    谢清徵施礼应是。


    萧忘情看着谢清徵,欣慰道:“徵儿出去一趟,看上去越发沉稳了些。今年的琅嬛论道会,由璇玑门主办,徵儿,我想让你随闵鹤一同操办。绛雪,你意下如何?”


    莫绛雪看向谢清徵:“看她自己的意思。”


    谢清徵有些茫然:“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萧忘情道:“你跟着闵鹤,闵鹤自然会教你。”


    谢清徵心想:“回到缥缈峰后,我又要和师尊朝夕相处,难免不自在,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沉思片刻,她应下了。


    萧忘情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想起了谢浮筠,有片刻的伤感,道:“你的性子端庄,倒真不像浮筠年轻的时候,反倒有几分像谢宗主。”


    从前丹姝长老说她像谢宗主,如今掌门也说她像谢宗主,她和谢浮筠差别真有那么大吗?


    谢清徵脑海回忆起那个雍容端正、贵气凛然的锦衣女子,摇头微笑道:“徵儿可不敢高攀。”


    萧忘情道:“当年谢宗主将你留在璇玑门,一定有她的用意。这次的琅嬛论道会,你好好办。她看见你能独当一面,也会欣慰的。”


    原来掌门让她随闵鹤操办琅嬛论道会,还有这次用意在……


    萧忘情又对莫绛雪道:“绛雪,如今既得了解毒的蛊方,配合着碧水寒潭,疗养几个月,你体内的阴毒或能大减。明日,我带疏雪去看看你。至于瑶光铃,等下个月的琅嬛论道会,谢宗主来了,我们再一起商讨如何处理。”


    莫绛雪颔首称是。


    谢清徵心中盘算:瑶光铃、天玑玉、天璇剑,这三个目前在璇玑门;天权刀在谢幽客手上,天枢宗的宝物或许也已寻回;开阳伞在开阳派……


    七件灵器,六件都在正派手中,如今只剩下玉衡鼎,流落在蛮荒的十方域,不知具体在谁的手上,要如何获取。


    等下个月见了谢宗主,再问问谢宗主吧,她是玄门之首,手底下暗卫多,情报网也多,自然比她们师徒俩的消息更灵通。


    从紫霄峰回到缥缈峰时,已是深夜。


    师徒二人披星戴月回到山巅,月光映照之下,谢清徵看着雪地上、梅树从中三三两两的竹屋,驻足凝望片刻,竟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下山也没什么好的,世道复杂,人心叵测,到处都是欺瞒和算计;还是山上的日子,简单清静又自在。


    莫绛雪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其中一间竹屋。


    谢清徵道:“师尊,我先替你清扫一下。”


    莫绛雪道:“不必,很干净。”


    屋内确实一尘不染,萧忘情每个月都会派闵鹤前来清扫,以备她们随时回来。


    竹屋外,月光映雪,银白色的柔和光辉将一切事物照得清晰可见。


    屋内却是一片昏暗,谢清徵寻出杂物间里一颗通体雪白的夜明珠,放到莫绛雪屋内;又泡好一壶热茶,为她斟茶倒水;接着替她拾掇了椅榻,取出干净的棉絮厚垫,熟练地铺好床。一如在外历练时那般,尽心尽责地服侍尊长。


    许久未见到她的灵狐,狗腿子似的,围绕着她转,在她腿边嗅来嗅去。


    莫绛雪摘下帷帽,褪下风尘仆仆的外衣,一言不发地望着谢清徵。从前谢清徵做这些时,会笑着和她说些俏皮话,这会儿却不同她说话,反而和灵狐絮絮叨叨。


    “有没有把我的小鸡小鸭小鹅吃掉?”


    “修为有没有精进?”


    “你还得多少年才能化形啊?”


    灵狐哼哼唧唧,小声地嗷嗷叫。


    谢清徵听不懂兽语,莫绛雪替它翻译:


    “没吃。”


    “有进步,但不多。”


    “少则十年,多则百年。”


    谢清徵哈哈一笑,接着保持沉默,不再与灵狐对话。


    室内安静下来,莫绛雪抿了一口茶,瞧了谢清徵一眼,也一声不吭,接着转身出了屋。


    谢清徵替莫绛雪铺好了床,轻轻抚过那些枕头、被褥,然后收回手,出了屋,目光习惯性寻找莫绛雪的身影,终于在一颗梅树下找到了她。


    山顶积雪微融,千万株梅树绿叶如盖,生机盎然,微风吹过,树叶轻轻摇曳。


    莫绛雪站在其中一棵树下,伸手抚摸树上的刻痕。


    谢清徵跟着走过去:“师尊,你在这里做什么?”


    过去三年,她就是站在这棵梅花树下悟道砺心,一年四季,静观寒暑枯荣,等师尊出关。


    她在这棵树下站了三年,等了三年,身子也跟着一截一截拔高,每年她都会在树下划一道刻痕,十八岁这年,总算长到和师尊一般高了。


    莫绛雪一一抚过那些刻痕。


    谢清徵站在莫绛雪身后,轻声呼唤:“师尊……”


    师尊回过头瞧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不理睬她,似乎有些生她的气,又似乎是在回避对话。


    总之,是带着情绪的。


    谢清徵来不及细想哪里做错惹她生气了,见她衣着单薄,赤脚走在雪地里,微微蹙眉,忙问:“你冷不冷啊?我去给你拿衣服和靴子。”


    莫绛雪又瞧了谢清徵一眼,神情冷淡,开口道:“我不冷。”


    谢清徵垂下眼眸,见她双足莹白似玉,踩在雪地中,白得好似与雪融为一体。


    她确实对自己有情绪。


    谢清徵既感到有些难过,又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来。


    终于不再是一视同仁的、寡淡平和的态度,这个人,也会有情绪,心情不悦时,也会不理睬人。


    师尊在气什么呢?气她隐瞒欺骗她?气她不再对她坦诚相待?可是,她只是想稍微保持一点距离,师徒之间该有的距离,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根本不可能再心平气和地面对眼前人;哪怕连默默地喜欢也做不到,那些情意就像指缝里漏出的水,滴滴哒哒,总会漏出一两滴来。


    “你那天又动了杀念。”莫绛雪忽然开口,打断谢清徵的沉思。


    谢清徵抬眸看她。


    是在气这个吗?


    莫绛雪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从明天开始,你每日早晚站这里,站一个时辰,悟道砺心。你命格有异,不要再起杀念了。”


    她辩解道:“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都是她们先伤害我的!”


    莫绛雪看着她。


    她也望着莫绛雪,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问:“师尊,你是在责怪我又动了杀念,所以和我生气吗?”


    莫绛雪摇头,缓声解释:“我不是生你的气。你的命格与寻常人不同,若按谢宗主所说,你是炼婴邪术复活而生,那便和那些邪道修士一样,容易遭到煞气的反噬。你若频繁起杀念,终有一日,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煞气,变得暴戾嗜杀。”


    谢清徵静默片刻,低声道:“我以后会注意的……可是,抛开这点,我还是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夜深了,歇过这一晚再说吧。” 莫绛雪不理睬她这个问题,转身走了。


    谢清徵目送莫绛雪离开,之后,她站在梅树下,脱下自己的靴子,踩在冰天雪地里,踩在师尊适才踩过的地方,走了好几圈,心情莫名好了不少,她才回到自己的屋中。


    回到屋中,谢清徵忽然发现,她的床铺被人整整齐齐地拾掇好了,换上了干净的棉絮厚垫,桌上不仅有热茶,还放着几本法术秘籍。


    应该是师尊留下的,要她接下来学习的法术。


    谢清徵随手翻开一其中就有昙鸾擅长的纸人术。


    她随手撕了一张纸,剪裁成小人的模样,画上官,滴了一滴自己的血上去,随后将它托在掌心,默念秘籍中所记载的法诀,片刻后,她的一抹灵识附在了纸人上面。


    小纸人从她掌心立起,挥了挥两只小手,似展翅的蝴蝶一般,翩然飞出竹屋,飞下了缥缈峰。


    一路穿林过竹,来到山底。


    她想看看她的鸡鸭鹅在这里过得怎么样,飞过碧水寒潭时,却见有人站在水潭边,褪下身上最后一件衣物,缓缓步入潭中。


    月光映照下,那道窈窕的背影翩然如鹤,肌肤胜雪,谢清徵忽觉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冒。


    小纸人的眼睛无法闭上,眼珠也无法转动,就只能盯着一个方向看,它紧紧贴在一片竹叶上,一动不敢动。


    莫绛雪全身浸没在碧水之中,忽而侧过脸,瞧着纸人的方向看去,片刻后,她稍一抬手,勾了勾手指,贴在竹叶上的纸片人不可自控地朝她飞去。


    她圈着小纸人的腰,让小纸人与自己面对面。


    小纸人两只纸片手,艰难地撑在她的指间,缓缓转动身体,背过身去,不敢面对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85章


    莫绛雪左手圈着纸人,右手两只手指捻住纸人的肩膀,将它转了过来。


    谢清徵坐在屋内,闭目,身体分明纹丝未动,她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强硬地掰了过来。


    她的感与纸人共通,见所见,闻所闻,感所感。


    她望见师尊的眼神,是一种幽暗的平静,眼底似有流光晃动,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神情一贯的沉静;轮廓分明的下颌,淌着水珠;脖颈修长,锁骨精致,肩部以下的身体,浸没在碧水之中……


    许是不着寸缕的缘故,清华出尘中,又杂糅了一丝别样的妖冶。


    谢清徵看着她,眼前浮现出日在幻境中,冰凉柔软的双唇、细密的汗珠、紊乱的呼吸、柔滑滚烫的触感,种种缠绵……倏忽涨红了脸颊,心头悸动不已。


    再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偏偏纸人无法移开视线。


    纸人分明感受不到冷热,她却觉得那张被师尊握在手中的薄纸,灼烫得好似要燃烧起来一般。


    对视片刻,她一阵口干舌燥,正打算收回灵识,却见师尊不知想起了什么,将脸瞥向一旁,视线落到远处,长睫微颤,眸光晃动。


    这欲语还休的模样,竟似有一丝羞怯……


    她第一次瞧见师尊这副模样,不由痴了,法诀念了一半,灵识尚未收回,她怔怔看着,这一刻,忽然很想凑过去,亲一亲眼前人的长睫。


    小纸人从莫绛雪的掌中挣脱,翩翩然飞到她的发间,如蝶驻花一般,停留片刻,旋即一阵风般,溜之大吉。


    她还是不敢亲吻师尊的睫毛,只在碰一碰师尊的墨发,便逃也似的溜走了。


    小纸人飘飘荡荡,到了竹林中,“啪”一下,被一只肥硕的大鹅一口啄到了地上,旁边几只鸡鸭也跟着围了过来,看大鹅啄到了什么好东西。


    谢清徵连忙收回灵识,避免感受到身体四分裂的痛楚。


    好消息,她的鸡鸭鹅都还健在;坏消息,她窥见了师尊沐浴。


    她对师尊向来奉若神明,但那淌着水珠的下颌和锁骨的画面,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什么法术都无心修习。


    谢清徵合上秘籍,在莫绛雪回屋之前,熄了灯,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半晌,她听见御剑凌空的动静,听见靴子轻轻踩在雪地上的细微声响。


    那些声响在屋外驻留片刻,旋即无声无息。


    她不敢放出灵识探查屋外的动静,闭眼装睡。


    翌日,谢清徵早早醒来,先是完成梅树下辗转悟道的日常功课,接着跪倒莫绛雪屋前。


    莫绛雪推门而出时,见她肩头飘着雪花,抬手替她拂去,淡声打趣道:“又在闹什么别扭?”


    “师尊,我……我和你负荆请罪。”谢清徵随手折了一截干枯的梅枝,塞到莫绛雪手里,“我不知道你那时在沐浴……”


    莫绛雪默不作声,接过那一截毫无生机的梅枝,手中灌入灵力,干枯的梅枝忽地抽出嫩芽,枝头逐渐鼓胀,孕育出一颗颗饱满的花苞;花苞颜色由青转粉,轻轻颤动,随后扑簌簌,颤巍巍地绽放开来。


    花瓣一片片展开,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最终绽放出一整枝繁花似锦的梅花。


    “起来吧,肉身皮囊而已。”莫绛雪将这枝梅花递给谢清徵,神情淡然。


    话虽如此,谢清徵脑海却浮现出师尊长睫微颤的模样。


    旋即又晃了晃脑袋,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过分在意,才会觉得这是一件尴尬的事;师尊处之泰然,正说明师尊不以为意。


    谢清徵接过师尊递过来的梅花,看了又看,蓦然想起,她收到第一朵花,根本不是昙鸾送的,而是四年前,她无意间踏入缥缈峰时,师尊折了送她的……


    难怪当时在迷障林中,师尊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心中倏忽升腾起一丝异样感,她想要开口试探,试探是错觉与否,却见师尊抱琴到了亭中,漫不经心道:“不是应了掌门,要随闵鹤操办论道会事宜么?你去吧。”


    谢清徵喔了一声,将试探的心思冷却下来,施礼告退。


    她御剑飞出了一段路,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抱着那枝梅花。她连忙折回,寻了一个青花瓷瓶,将那枝灵力催化的梅花插.入瓶中,放在床边的一个矮柜上。


    她微笑着这枝梅花,心想:“夜里若看着这枝花入眠,大抵能做个无与伦比的香甜美梦……”


    转念间,又想起师尊模棱两可的态度,以及那一丝异样的感觉。


    师尊总能猜透她的心思,她却揣摩不透师尊的想法,从前她敢大大咧咧地问出口,如今她不敢有僭越的念头,不敢再像从前那般事无不可对人言。


    却偏偏留有一丝斩不断的期待……期待师尊也能像她这般,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


    明知没有可能,却还不能够彻底死心,她真糟糕。


    谢清徵敛了脸上的淡笑,起身出了房门,御剑飞往紫霄峰,去找闵鹤师姐。


    自此之后,一切都如同往常那般,只是师徒二人少了许多独处的时间,少了许多对话。


    谢清徵随闵鹤操办琅嬛论道会事宜,整日里早出晚归,没落下悟道的功课,也会抽空修习各种法术,如此更是忙得不见人影。


    莫绛雪每日都会饮用蛊酒解毒,偶尔还会闭关几天,消解药力,师徒二人有时一连六天都见不到一面。


    自打回山之后,莫绛雪再未提起苗疆发生的那些事情,好像那天根本没发生过什么,又或者说,在瑶光铃的作用下,她确实什么不记得了。


    谢清徵有些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闲时,她会忍不住想,倘若她没让昙鸾消除师尊的记忆,如今又会是何种光景?


    当然,也只是事后想一想另一种可能性。


    当时的她,不敢去赌另一种结果。


    从温家村到璇玑门,她踏入玄门快要年了,自从拜师之后,她的生命里,除了追寻过往,便只有师尊。她悟道砺心,因为是师尊的命令;她努力修行,为的是早日转移师尊身上的诅咒;师尊就是她人生的方向。


    她无法承受失去这一切的恐惧和后果。


    若可以选择,她宁愿一辈子不知晓自己的心意。就永远当作是孺慕之情多好,不知情为何物,无忧无虑,无爱无怖,就只是师尊座下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她不该动心,可等她领悟过来这份情意时,已是情根深种。


    她无法斩断情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能做到的,唯有尽可能保持距离。


    紫霄峰上。


    闵鹤看着心事重重的小师妹,担忧地问:“师妹啊,你下山一趟,话怎么变少了?”


    谢清徵含糊其词:“师姐啊,人总会长大的。”


    闵鹤点点头:“这倒也是,年末璇玑门要招揽新弟子了,到时你可不是小师妹啦,你也要当师姐了。不知后年的论剑大会,莫长老还会不会收徒,若收的话,那你就是缥缈峰的大师姐啦。师姐嘛,就要有师姐的样子。”


    谢清徵摇头,笃定道:“我师尊不会收的。”


    她说了,师门一师只收一徒,她只会有自己。


    闵鹤道:“哎她以前还说不收徒呢,不也收了你,凡事有一就有二。”


    谢清徵还是摇头:“她肯定不会的。”


    闵鹤暗觉好笑:“师妹啊,你不觉得有师妹带很好玩吗?带小鸡崽似的,一点点看着她长大,很有成就感的。我倒希望我师尊多收几个亲传徒弟,让我带一带呢,可惜她老人家不爱收徒,就只有我和水烟师姐两个亲传。她呢,整日在外云游,我这些年都没怎么见到她。”


    谢清徵:“我们不都是你的师妹?”


    闵鹤:“那不一样,你们分居各峰后,又不与我同住,也不随我学箫学剑,紫霄峰实在太冷清啦。”


    哎?


    谢清徵心念一动,沉思片刻,说道:“那我这段日子搬来紫霄峰,与师姐你同住好不好?这样也方便我们商量论道会的事情。”


    闵鹤与她击掌:“好主意!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和我师尊说,你回去和你师尊说一声!你明日便搬过来。”


    谢清徵回到缥缈峰时,正撞见莫绛雪伏案练字。


    她看着师尊的背影,心中盘算着说辞。


    莫绛雪察觉到她回来,转过身来,看着她。


    谢清徵连忙躬身行礼。


    莫绛雪颔首:“过来,帮我研墨。”


    谢清徵走过去,一边替她研墨,一边若无其事般,禀告道:“我想暂时搬去紫霄峰,与闵鹤师姐同住,方便操办商量论道会。”


    莫绛雪闻言,捏着毛笔,沉寂凝然片刻,淡声应道:“好,等忙完了这事,你再回缥缈峰来。你去收拾吧。”


    谢清徵施礼告退。


    斯人离去,执笔之人却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笔锋悬停在半空,墨汁凝聚笔尖,无声滴落,纸上晕染开大片痕迹,执笔之人却浑然不觉。


    良久,墨汁凝住,莫绛雪放下笔,望向窗外,见谢清徵两手空空,准备下山,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右手抱了一瓶梅花,左手抱着灵狐,下了缥缈峰。


    人走就算了,怎么狐狸也带走?


    莫绛雪信手弹拨了一下琴弦,“铮”一声响,灵狐从谢清徵怀里跳出来,摇着尾巴跑到莫绛雪窗前。


    谢清徵茫然地跟了过来:“师尊,还有什么吩咐?”


    莫绛雪道:“灵狐留下看家。”


    谢清徵:“师尊,它是狐狸,又不是小狗。”


    莫绛雪不语。


    谢清徵踟蹰道:“好吧……那毛团你留下,我得空了就回来看你。”


    莫绛雪斜眼看那一人一狐。


    她就知道,这人躲她,留下灵狐,才会回来瞧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灵狐:妈妈们要分居,我要跟谁?


    第86章


    师尊要灵狐留下,谢清徵就让它留在了缥缈峰,她只抱了一瓶梅花,朝师尊躬身施了一礼,便下山去了。


    璇玑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缥缈峰和紫霄峰相隔数里,御剑来回不过一盏茶时间。但师尊喜好清静,不爱出山,所以,她只要远离缥缈峰,就等于远离了师尊。


    彼此暂时保持距离,她或许就能慢慢放下,忘却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让彼此的关系回到从前。


    莫绛雪没有叮嘱更多的话语,寻常长辈多少会叮咛一两句什么“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要听话懂事”之类的,她却什么都不说,甚至没有送行,任由谢清徵孤零零一人下山。


    谢清徵没有御剑,徒步走下缥缈峰,还一步三回头地张望。


    她想看看,师尊会不会出来瞧一眼,她想知道师尊心里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像她一样,有几分不舍和眷恋?


    可看来看去,视线里只有随微风晃动的树叶,梅林中来回走动的白鹤,和在梅花树下打滚的灵狐。


    谢清徵黯然地收回视线。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在意了……


    时时刻刻都存了一丝试探之心,试探师尊的态度,揣摩师尊的一举一动,总是自作多情地以为能掀起对方的一丝波澜,但对方一向不是重情之人,怎可能在意她的暂时离去?


    她缓缓向山下走去,走着走着,脑海忽而想起四年前,她拖着大包小包,从未名峰一路气喘吁吁爬上缥缈峰的山腰,抵达山腰处,师尊派了仙鹤接引她。


    昔年,她生怕师尊后悔收下她,连夜收拾包袱搬了过来,如今却是主动离开。


    到了紫霄峰,闵鹤见谢清徵神情有异,忙问:“师妹,怎么啦?怎么这副难过的神情?难不成莫长老不同意你搬过来?”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舍得。”谢清徵回过神来,唇边扯开一丝笑,朝闵鹤掩饰道,“小事一桩,我师尊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岂止是同意,对方根本无所谓,是去是留皆随她的意。


    闵鹤牵着她的手走在长廊里:“是啊,我们师姐妹有个伴多好!本来我们最近要一起商量的事情也多!”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温润的轻笑,极为好听:“我不给你收师妹,你倒把别峰的师妹拐了来。你嫌紫霄峰冷清,就不担心把徵儿拐走了,缥缈峰上的莫长老觉得冷清吗?”


    长廊拐角处,站着一名唇角噙笑的白眉女冠,二人见了,连忙上前行礼。


    “见过师尊——”闵鹤拖长了尾音,近乎撒娇,“莫长老清静惯了,才不会觉得冷清呢。”


    谢清徵躬身行礼:“见过掌门。”


    萧忘情向谢清徵颔首微笑,伸手摸了摸闵鹤的脑袋,亲切道:“那可不见得,你带师妹外出除祟时,我和疏雪总会觉得紫霄峰上少了些什么。”


    听萧忘情这么说,闵鹤眉开眼笑:“徒儿外出时也会很挂念你们不得早点回来侍奉左右!”


    她在人前是温柔端庄的掌教师姐,总是体贴入微地照顾每一个师妹;在掌门面前,却还有几分孩子气,像一团既蓬松又绵软的糖,甜得很。


    掌门大抵也是很喜欢她的,眼中流露出温柔慈爱之色。


    谢清徵静候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中也觉一片柔软。


    她们师徒之间表达感情,倒比自己和师尊之间坦诚直白得多,师尊就从来不会说“你不在,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一类的话。


    且,这才是正常的师徒关系吧……师长慈爱亲切,徒弟敬重有加,师徒之间只有孺慕之情,不掺杂别的什么。


    萧忘情又朝谢清徵招了招手:“徵儿。”


    谢清徵乖巧地凑过去。


    萧忘情也摸了摸她的脑袋,叮咛道:“在紫霄峰就和在缥缈峰一样,有什么想要的都让闵鹤师姐拿给你。”又打趣道,“你们师姐妹接下来朝夕相处,一同做事,可不能吵架拌嘴。”


    闵鹤哈哈笑道:“我是她的师姐,自然会让着她!”


    谢清徵:“我肯定也会听师姐的话啊。”


    萧忘情和颜悦色:“嗯你们两个确实比芙儿省心得多。”提到沐紫芙,又眉头微拧,“芙儿顽劣,毁坏了疏雪的一个炼药炉,疏雪说了她几句,她便回青松峰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沐紫芙从天权山庄回来后,便被没收了佩剑,被掌门带到了紫霄峰,命她从此不可再伤人,只可救人性命,她随裴副掌门入了医道,由两位掌门亲自管教。


    谢清徵许久未听到她的名字,乍一听见“芙儿”二字,脑海浮现出明媚张扬的笑脸,心想:“只能想象得出那个小煞星下毒害人的模样,完全无法想象她治病救人的模样。”


    闵鹤听萧忘情提起沐紫芙,也一脸头疼:“她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大小姐,也就只有沐长老能管一管她。”


    谢清徵心想:“看来这几个月,闵鹤师姐也被那小煞星折腾得够呛……不知我搬了过来,会不会又和她起冲突……”


    如今沐紫芙入了医道,谢清徵倒不担心打不过她了。


    萧忘情嗯了一声:“我去把青黛叫来说一说。”临走前,她又叮嘱谢清徵,“你师尊那边每日的请安问候不可少。”


    璇玑门一向讲究尊师重道,谢清徵轻声应是。


    只要不是和师尊朝夕相处,每日简短地见上一面也好。


    至此,便在紫霄峰住下了。


    与缥缈峰的清幽简朴不同,紫霄峰作为璇玑门的首峰,到处都是依山而建的宫殿楼阁、庭院长廊,随处可见繁复云纹和仙鹤图腾。


    只因裴疏雪双腿有疾不爱见人,萧忘情便遣散了所有闲杂人等,紫霄峰这才显得有几分冷清。


    裴疏雪身子骨虚弱,萧忘情还在紫霄峰上布施了一些阵法,使得这里的气候比别处暖上不少,峰顶也不见积雪,只有云雾缭绕。


    偶尔也会下一场小雪,闵鹤师姐说那是因为裴副掌门喜欢看雪,所以掌门时不时会关闭阵法,陪副掌门赏雪。


    听闵鹤师姐说,掌门还会褪下黑白色的道袍,换上一袭红裙,在雪中舞剑给裴副掌门看,那矫若游龙的剑舞真是难得一观,这些年来,她只看到过一次,多数时候,掌门只舞给裴副掌门看。


    谢清徵听着听着,心中隐约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过后,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总不能她自己喜欢女子,便觉这世上人人都喜欢女子吧……两位掌门虽同住在紫霄峰,但并不同居同寝,看上去并无暧昧纠葛,只是情同姐妹。


    何况,忘情掌门早已冠巾受戒,去情绝爱,成了全真女冠,更不可能有什么私情了。


    她不能那样去想两位长辈,大不敬!


    谢清徵随闵鹤住在山腰处的一座庭院中,院中满是修剪得宜、四季不败的花卉。花卉虽多,但空气中弥漫着的却不是花香,而是醇和的降真香。


    降真香被誉为“道家第一香”,有诗云:“醉倚斑藤杖,闲眠瘿木床。案头行气诀,炉里降真香。”


    它有安神入定之效,可以辅助修行。


    夜间,谢清徵嗅着这抹降真香,想的却是缥缈峰山顶的那抹冷梅香。


    她很想师尊……


    明明分开不到一天,她却已经开始渴望相见……


    谢清徵一夜未眠,翌日清晨,她匆匆御剑飞回缥缈峰请安时,想要见上一面。


    莫绛雪却不见她,隔着窗户,冷冷地同她道:“以后免了这些俗礼。”


    师尊不肯见她,她心中一阵失落,眼巴巴地瞧着窗户,不敢擅自放出灵识探查。


    师尊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是有些不耐烦的,她明白这些。


    掌门和师尊的话,她自然选择听从后者的。师尊说免,那便免了。


    只不过,师尊许久没有这么冷淡地对待她了,她心中有些黯然,旋即又听屋里的人道:“明日开始我要闭关,你专心忙你的事情。”


    “为何又要闭关?你身体不适吗?”谢清徵急切地问。


    屋中人云淡风轻:“无碍,只是近来心性浮躁了些,想闭关悟道一段时日。”


    谢清徵下意识想推开门进去瞧一眼,却又不敢在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直接推门而入,她低声恳求:“师尊,你让我进去看一看你……”


    这一刻,她生出许多后悔来,后悔不该搬离,万一师尊真的阴毒复发,自己又不在身边,那师尊岂不是要独自忍受?


    莫绛雪执一卷书,倚在窗边,一面看书,一面冷冷淡淡道:“无碍。”


    自窗外探进来一抹灵识,莫绛雪抬手挡了回去,接着她听见窗外的人,轻柔的嗓音带上几分委屈:“师尊,你若无碍,为什么不肯让我见你?”


    莫绛雪放出灵识,见窗外的少女,眼眶与眼尾不知何时变红了,眼中笼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低着头,眨了眨眼,眼眶中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她想弹琴安抚,又忍住了,淡声问道:“你哭什么?”


    不是这人先躲她的吗?这会儿又委屈上了……


    谢清徵忍住泪意,抬手擦了擦眼睛,鼻腔和喉咙都酸涩得厉害:“我怕你体内阴毒发作,又不肯和我说……”


    她担心得要命,几乎想脱口而出“我不要搬去紫霄峰了,我今天就搬回来”,可到底克制住了。


    莫绛雪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似是有些无奈,耐心道:“别多虑,我喝了蛊酒,体内的毒压制得很好。你去吧,屋里的秘籍一块带走,平日的功课不可落下。”


    谢清徵被拒之门外,红着眼眶,低低地喔了一声。


    若师尊安然无事,那再好不过,可,她隐约觉得,师尊似乎不仅猜到了她回避的心思,还顺从她的心意,打算将她推得更远一些……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心中便如一把刀浅浅地划过,心口发酸,钝痛感蔓延开来。


    灵狐走过来,舔了舔她的手背。


    谢清徵沉默了许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她蹲下身,脸上褪去茫然之色,将脸贴在灵狐的脸颊上,温声嘱咐它:“你若发现她情况不对,就第一时间来紫霄峰告诉我,知道吗?”


    灵狐嗷的一声应下。


    谢清徵摸了摸它的脑袋,站起身来,朝屋里的人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好,那徒儿静候师尊出关。”


    不知心里具体是什么感受,酸涩,不舍,木然,皆有,灵魂好似被剥离,整个人恍恍惚惚,似丧家之犬,麻木地回到了紫霄峰上。


    一回到紫霄峰,她便收敛了闷闷不乐的情绪,神色如常,尽心尽力协助闵鹤师姐,操办琅嬛论道会。


    她遵照师尊的指示,早晚静坐、习箫、练剑的功课不敢落下,每日也都会站在树下,静观寒暑枯荣,悟道砺心。


    沐紫芙那个讨厌的家伙,知道她搬来了紫霄峰,总是在她站桩悟道时,干扰她:有时牵着一头狗来,冲她汪汪直叫;有时故意在她身旁,大声念诵经文……


    实在讨厌得很。


    谢清徵从师尊给的秘籍里,翻到了禁言术,学会后,第一个就用在沐紫芙身上。


    沐紫芙怒气冲冲,跑回青松峰,想让沐青黛给她解开,沐青黛却被掌门安排外出去了。


    她被禁言了一天一夜,第二日,禁言术解除后,她张了张嘴,打算冲谢清徵说些难听的话,谢清徵抢先一步,又把她给禁言了。


    正不知还要被她纠缠几日,闵鹤发现了她们二人之间的龃龉,直接禀告了掌门,让掌门将沐紫芙带走,去帮裴副掌门的采药。


    至此,总算消停了些。


    九月九日,琅嬛论道会。


    紫霄峰上,黑压压坐满了人,四面八方都是人声,一片高谈阔论,喧哗嘈杂。


    谢清徵有识得的,有不相识的,但各大宗门的掌门、副掌门、长老级别的人物,闵鹤都拿了画像给她看,让她记住模样,以便在论道会上接引招呼。


    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听闻她的师尊是莫绛雪,人人都高看她三分,又听闻此次论道会是她和闵鹤一同操办,纷纷客气地称赞几句“年少有为”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前途不可限量”……诸如此类的溢美之辞。


    谢清徵从别人口中听闻师尊的名号,有一瞬间的失神。


    师尊尚在缥缈峰闭关,也不知今日是否会出关。不过师尊一向不爱热闹,就算出关了,应该也是独自在缥缈峰待着……


    她原本以为和师尊保持了距离,便会逐渐放下心中情思,可一段时间过后,她心底的情意却不见减少,反而愈来愈浓。


    闲时,她总会望着缥缈峰的方向发呆。她头一回品尝到日思夜想和极度渴望相见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我作话也可以用表情了诶[亲亲][鸽子][青心][坏笑][紫心][星星眼]


    谢:使出一招“回避”


    莫:使出一招“以退为进”


    第87章


    师徒二人将近一个月未见。


    师尊之前闭关了三年,谢清徵觉得这近一个月的功夫,比那三年的时间还要漫长。


    上回闭关,她知道师尊出关的时间;这回却一无所知,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


    她正出神,忽有侍从来报:“玉衡宫的一个小师妹和开阳派的一个小师弟因为争论哪一只仙鹤更好看,在论剑台上打起来了!”


    玉衡宫和开阳派的前辈闻言,俱黑了脸,怒斥:“丢人现眼!”


    殿内一众人物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劝慰道:“年轻人难免气盛,只别伤了性命就好。”


    “就当是小辈之间的较艺,莫去理会。”


    论道会上人多事杂,小辈之间难免有摩擦,或起口角,或一争高下,只要不闹得太出格,长辈们都只当作是小孩们的玩闹。


    闵鹤担心刀剑无眼,派了几个璇玑门的修士去看着。


    过了一会儿,又有门人来报:“其他门派的人也跟着打起来了,紫芙师妹还在那里煽风点火,说谁能赢到最后就赠一支青松峰的短笛。”


    闵鹤咬牙:“大小姐真是闲得慌!”


    谢清徵苦笑一下,心想:“虽然还是不改无事生非的性子,但比起在天权山庄那会儿,已经收敛很多了,只是煽风点火凑热闹,没有亲自动手打打杀杀……”


    她对沐紫芙的品性,向来不抱有太高的期待。


    闵鹤在大厅中扫了一眼,没发现萧忘情的身影,问了下侍从,说是和谢宗主去后堂商量事情了。这里离不开她,她派谢清徵去后堂禀告掌门,看看要如何处理。


    谢清徵领命去后堂寻找。


    掌门大抵是在和谢宗主协商瑶光铃一事。


    瑶光铃的线索是谢幽客给的,瑶光铃是莫绛雪取回的,且瑶光派已经并入璇玑门,论理,瑶光铃也应该留在璇玑门……


    但萧忘情却坚持要和谢幽客协商。


    谢清徵猜不透掌门的意图。


    自前厅走向后堂,一路上的守卫和巡逻似乎都被撤了去,不闻一丝喧哗之声,静悄悄的。


    这份寂静在靠近后堂的莲花池塘时被打破。


    谢清徵站在池塘边上,看到虚掩着的殿门,听见里面传出两个女子的谈话声。


    萧忘情问:“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呢?”


    谢幽客道:“她既然忘了,就没必要再想起。”


    谢清徵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她们似乎在谈论自己……


    她们隐瞒了她什么?


    萧忘情:“当年原本想着让你弥补师门上一辈的遗憾,把她接回天枢宗,你倒好,搬出宗门规矩来压我,说什么‘谢浮筠已被逐出宗门,宗门规定,除名的修士,其子女后代都不能再加入天枢宗’。如今可后悔?”


    原来当年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让她留在璇玑门的……


    谢宗主还真是铁面无情啊……


    谢幽客沉声道:“没什么可后悔的,她若是朽木,就算去了天枢宗也雕不成栋梁。”


    萧忘情叹道:“可惜,当年若非浮筠被孤鸿影前辈逐出了宗门,这孩子现在或许就是天枢宗的下一任宗主了……”


    谢幽客眉心拧成一团:“萧掌门,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我幽客当年绝无半分要当宗主之念,倘若谢浮筠还在宗门,倘若谢浮筠还在世,我一定把宗主之位交还给她!”


    “你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找你叙旧罢了。这些陈年往事,我除了和你说,还能和谁说呢?”萧忘情的语气似是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


    谢幽客话语生硬:“别了,有话请直说。”


    谢浮筠和萧忘情有交情,她和萧忘情可算不得有什么交情。


    萧忘情听她这么说,反倒好脾气地笑了笑:“谢宗主,有时候我倒是很羡慕你。”


    谢清徵猜想:也许掌门是羡慕她出身高贵,自小众星捧月、唯我独尊惯了,说话做事从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考虑别人的感受。


    谢幽客冷哼一声,没说话。


    萧忘情问:“那我直接问了,徵儿的父亲是谁?怎么从来不曾听你们说起?”


    谢清徵听到这里,恍惚想起谢幽客在荒庙里同她说过的身世,心想:“原来掌门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世,以为我真的是谢浮筠的女儿……”


    其实谢浮筠给予了她第二次生命,说她是谢浮筠的女儿,倒也算合情合理。


    谢幽客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忘情微笑道:“徵儿大了,资质出众,品貌俱佳,好些个世家有联姻意愿,同我打听徵儿的家世、生辰八字。”


    她们大派有世交之谊,彼此之间常有联姻。


    谢清徵听得微微蹙眉。


    谢幽客道:“她父亲只是一个寻常的书生,早死了。她既入了玄门,便不必讲究俗世的‘媒妁之言’,不用给她安排联姻,一切照她的意愿来。”


    萧忘情:“倘若徵儿所托非人,那也由她意愿来吗?谢宗主,你把她丢在璇玑门,从不管她,少不得我和疏雪要去操心。”


    谢幽客道:“她既已拜师,终身大事便由她的师长定夺,你们操心作甚?”


    谢清徵在殿外听得暗暗腹诽:“那我看上了师尊,想和师尊在一起,这件事也交由师尊定夺吗?怕不是得被你们打成邪魔歪道……”


    萧忘情道:“绛雪她向来不爱管这些俗事。”


    谢幽客问:“云韶君人呢?我同她谈一谈。”


    谢清徵闻言,朗声应答道:“回宗主,我师尊闭关去了,还没出关。”


    她自殿外而入,向两位前辈行礼,禀告了小辈在论剑台上争执一事。


    谢幽客见了她,薄唇微抿,面具下的一双眼,明亮如星。


    萧忘情沉吟片刻,道:“徵儿,你去调停调停,别让他们闹得太出格。”


    谢清徵躬身应是,却没有立刻退下,犹豫了会儿,温声同她们二人道:“掌门,谢宗主,我不要联姻……我也不要我师尊去操心那些事,我只想一心修道。”


    “看来都被你听了去……”萧忘情轻轻抚摸她的脑袋,语气亲切,“那些事自然要你情我愿,徵儿若不愿,我定然不会强迫;但你若瞧上了哪家,我倒是可以派人替你去说一说。”


    谢清徵心想:“我瞧上了璇玑门的莫长老,掌门你可以去说吗……”


    谢幽客冷冷地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少管。”


    谢清徵很想回呛一句“该管我的时候你不管,不需要你管的时候,你倒出现了”,碍于掌门在场,她忍住了,只憋出一句:“宗主、掌门,请别和我师尊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无法想象师尊作为她的长辈,从各大名门世家择选子弟,说些让她联姻、成亲的话语,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顿了顿,她又咕哝道:“宗主、掌门,我不是小孩了。”


    不要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干涉她的私事。


    尘世中,寻常女儿家大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玄门中,有师门的修士,结道侣一事,则需禀告师长,征得师门同意。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冒出来的逆反心思,竟敢出言顶撞这些长辈……许是师尊从不约束她言行的缘故。


    谢幽客不耐地挥了挥手,让谢清徵退下。


    萧忘情微微一笑:“你去吧,我不和你师尊说这些。”


    谢清徵心情复杂,领命而去。


    她御剑飞到论剑台上空,见玉衡宫的一名女修正和天枢宗的一名男修缠斗。


    论剑台下,乌泱泱站满了各门各派的修士,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纪,喝彩声、嘘声不断。


    沐紫芙也在其中,她身上没有佩剑,只别着一支青笛,身后跟着几名青松峰的侍女。她见谢清徵御剑飞来,朝谢清徵翻了个白眼。


    谢清徵瞪了回去。


    她御剑落到台下,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正欲开口调解,却见沐紫芙指着她,笑吟吟道:“这位小师妹是云韶流霜的高徒,别看她斯斯文文的,实则剑法卓绝,她欲下场与各位师姐师兄讨教一二!”


    沐紫芙常听萧忘情和裴疏雪称赞谢清徵,资质出众,悟性奇高,进步神速,她心有不服,是以总喜欢挖坑给谢清徵跳,盼对方多吃些苦头。


    众少年一听,当即鼓掌喝彩,请谢清徵上台。


    谢清徵拱手推拒,说明调停的来意,众人一听,嘘声一片,或是觉得无趣,或是不以为然,或是发出嬉笑之声,或是呵呵冷笑。


    有几个修士道:“小师妹,不过同辈较艺,玩一玩罢了,又不伤及性命,这么认真做什么?”


    “每年都这么过来的,在别的门派能玩,怎么璇玑门这里就不行啦?”


    “嘿嘿,不如你上台和我们打一打,若能打赢我们,我们便对你心服口服!”


    谢清徵站立场中,温和依旧:“琅嬛论道会是以文论道,并非以武会友。刀剑无眼,易伤和气,各位师姐师兄还请回殿中休息。”


    她这几句话说得慢条斯理,众人在一片嬉笑之中,却听得清清楚楚,登时收敛了对她的几分轻视之心,均想:“修为不低,方有如此功力。”


    但难得有热闹可看,众人都不甘心就此散去,这时,忽听得云外传来一道清冷寒峻的声音:“你便上台去试试。”


    谢清徵心头猛地一跳,向云中看去,只见莫绛雪白纱飘动,轻盈地御剑而来,顷刻间,便落到地上,站在人丈之外,隔着白纱帷帽,凝眸望向她。


    她怔在原地,隔着人群,与师尊对视,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


    连日未见,思念入骨,乍然相见,她鼻子一酸,竟在人前流露出几分失魂落魄。


    又觉委屈又觉心酸,更有几分欣喜若狂,谢清徵直直越过人群,走向莫绛雪,恭恭敬敬施礼:“师尊。”


    她终于见到她了。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莫绛雪身上。莫绛雪旁若无人般,将手中的一枝梅花递给谢清徵,语气平和:“我一出关,便瞧见缥缈峰的梅花开了。”


    谢清徵伸手接过。


    师尊最近似乎很喜欢送她花……


    莫绛雪扫视一圈,淡然道:“刀剑无眼,你便以梅为剑,上去比试比试。”


    谢清徵当即将掌门的话抛到脑后,笑了一笑,轻声道:“好,徒儿遵命。”她手持一枝梅花,纵身掠上论剑台,“在下璇玑门谢清徵,想领教各位师兄师姐的高招。”


    大厅内,闵鹤正招呼各位前辈,忽听门人又来报:“闵师姐,不好了!清徵师妹也和他们打起来了!”


    闵鹤两眼一黑:没一个省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再也不摸鱼了……


    第88章


    那梅枝不过一两尺长,枝上盛开了十来朵梅花,花瓣上沾着细雪,雪又融化成了水。


    谢清徵抖了抖枝上的雪水,动作甚轻,像是生怕一不小心连同梅花一朵抖落了去。


    她是云韶流霜的首徒,修真界各大玄门正宗的小辈们,多少听过云韶流霜的名号,也听闻云韶君三年前收了个徒弟,从前无缘得见,今日,她出现在论剑台时,众人见她秀若芝兰,举止文雅,原本都带有三分好感,此刻却见她托大,以梅为剑,要和众人较量,显然是没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不少修士深感不忿,开阳派一名红衣女修撑着红伞,冷笑一声,跃上论剑台,同谢清徵客套了几句,便斜身抢进,攻向谢清徵。


    开阳派以红伞为武器,红伞的外观看似与普通的伞无异,伞面依照个人喜好,绘有山水人物字画,雅致得很,旋转起来时,却有一道道红色劲气袭向敌方;近身作战时,金属制的伞骨外沿便如锋利的箭头;伞顶亦是形如匕首的利刃。


    谢清徵左闪右趋,将灵力灌入掌中,挥舞梅枝,一股柔和的力道借梅枝送出,格挡了袭来的气劲。


    她望着那位女修手中的红伞,忽地想起还有一件灵器——开阳伞,尚且封存在开阳派中,不知要如何拿到手。


    玉衡鼎流落到蛮荒的魔教,她和师尊身为正道中人,若去取回,那是天经地义,就如同取回瑶光铃一般;可开阳伞她若拿走了,势必会得罪开阳派的人,乃至被正道人士攻讦。


    她心想:“能不能像当年的谢浮筠一样,以开阳伞为赌注,比武论剑取胜呢?”


    不能。


    她转瞬间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她目前的实力,在同辈中还算佼佼者,但决计打不赢那些成名的前辈高人。


    再则,开阳派的人将伞封存起来,而非像天权刀、瑶光铃这般拿出来使用,也许说明那伞有些古怪,说不定和曾经的天璇剑一样,无法使用。


    算了,日后再探查这把伞的信息,还是先操心如何拿到玉衡鼎吧。


    心念电转间,彼此你来我往,互拆了三十招。


    谢清徵手上的武器讨不到巧,全凭精湛的招式和迅捷的身法,稳占上风。


    众人只见她衣衫飘动,身形疾如闪电,一时间,四面八方好似都是她身影,除了莫绛雪外,谁也瞧不清她的招式,忽听得啪一声响,那红衣女修闷哼一声,手中的伞随之掉落在地。


    胜负已分。


    谢清徵掐诀收势,摘下梅枝下的一朵梅花,赠予那位红衣女修,微笑着道一声:“得罪了。”


    每打赢一个人,她就摘一朵梅花赠人,再转眼望向论剑台下的师尊,神情从凛然转为柔和。


    她望向莫绛雪时,双眸明亮如星,唇边分明没有笑,眼眸中的笑意却好似要溢出来一般。


    她的开心如此显而易见,人人都瞧得出来。


    白纱帷帽下,莫绛雪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半分。


    自打莫绛雪出现在论剑台的那一刻,沐紫芙便带着青松峰的侍女溜之大吉,回青松峰找沐青黛去了。


    人人看在沐青黛的份上,都会包容沐紫芙三分,沐紫芙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掌门,不怕各位掌教师姐,偏偏有些害怕不苟言笑的莫长老,尤其是从前被莫长老吹箫御使灵狐教训过一顿,心里更加犯怵。


    她踢踢踏踏地回了青松峰,正撞上要下山的沐青黛。


    沐青黛扫了她一眼,一把按住她:“又去哪里惹是生非了?”


    沐紫芙道:“阿姐我没有,论道会来了这么多人我就是去看看热闹!”


    沐青黛在她肩头用力一拍,教训道:“没出息的东西!不听话就算了,修为没点长进,脑子也没半点长进!别人都能操办门派事务了,你还在那里玩泥巴!”


    沐紫芙被姐姐拍得向后退了半步,身形晃了晃,不敢反驳半句。


    她不知道谢清徵踩了什么狗屎运,打小就得莫长老青睐,三番两次被莫长老护着,后来还能拜莫长老为师……她心想:“那蠢货要不是拜她为师了,这一辈子也爬不到我头上来!”


    沐青黛瞪她:“你还不服?”


    沐紫芙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什么,拉着沐青黛的衣角,晃了晃,讨好道:“阿姐,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好不好。”


    沐青黛冷笑一声:“我可不像你这么好命,闲得没事尽给我惹是生非!瞭望台监察到魔教异动,我带人过去处理一下那些杂碎,你在家给我安分点!再敢给我惹事,等我回来剥了你的皮!”


    沐紫芙顺从地点头。阿姐向来不会同她好好说话,对她不是骂便是训,她已经习惯了。


    沐青黛带着一群修士,昂首挺胸地走了。


    御剑飞过论剑台,沐青黛见下面人满为患,半空中亦有不少御剑驻足观看的修士。


    她停步,捉了一个璇玑门的修士,问:“不是论道会吗?不在紫霄峰待着,怎么都跑论剑台来了?”


    那修士有些怕她,磕磕绊绊道:“回、回长老的话,小、小师妹在挑战各大派的修士……”


    沐青黛拧眉:“她活得不耐烦了?”


    那修士连忙摇摇头,语气又是惊喜又是崇敬,似是与有荣焉,道:“不不不,小师妹很厉害!已经连赢十人了!”


    开阳派、天枢宗、玉衡宫、天权山庄、万兽山庄……每个门派都有谢清徵的手下败将。


    她摘下十朵梅花赠人之后,前来围观的不仅是各门各派的年轻小辈,紫霄峰上不少正在应酬交际的长辈,听闻此事,也纷纷御剑赶来凑热闹。


    一时间,天上、地下站满了人。


    论剑台上,黑白道袍的年轻女子手持梅枝,衣袂飘飘,翩若惊鸿,眉间一抹绯红,如血般鲜艳,温柔地凝望台下一名女子;


    论剑台下,白纱帷帽的女子身负瑶琴,长身玉立,静静观望,周围的人群生怕冒渎了她,纷纷离她尺远。


    沐青黛站在剑上,远远遥望师徒二人,心头泛起一丝说不上来的怪异感,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是师徒,眼神怎么这么黏糊?莫绛雪居然也能忍受?


    沐青黛心想,要是阿芙要是敢用这种眼神看她,她绝对会一巴掌扇过去!


    她不喜这师徒二人,又看了一眼,满脸嫌恶,立刻转身走了。


    围观的众修士看了看台上的谢清徵,又看了看人群之外的莫绛雪,均想起昔年莫绛雪一日内连败九十七名金丹高手的成名事迹。


    年轻的修士无不艳羡,羡慕谢清徵能拜云韶流霜为师,年纪轻轻便习得一身好功夫;年长的修士猜到云韶君有意令徒弟成名,也羡慕她收到了一个资质出众的传人。


    谢清徵一连赢了各大玄门正宗的修士后,萧忘情姗姗来迟。


    彼时谢清徵握着一根光秃秃的梅枝,站在论剑台中央,喘匀气息后,拱手询问:“还有哪一位师姐师哥愿意赐教?”


    山风吹拂她的道袍,也将她的身子吹得微微摇晃。


    人人都看出她已精疲力尽,但各大玄门正宗的年轻小辈,再无一人敢上前挑战。既担心打不过,也怕背上“胜之不武”的骂名。


    见无人敢上台,萧忘情这才飞身入场,轻描淡写斥责谢清徵不知分寸、挑起争斗,过后需去戒律阁领罚。


    她今日一战,连败各大门派的小辈,出尽风头,也替璇玑门挣足了颜面,萧忘情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真心责怪?


    谢清徵也明白这是掌门的场面话,微微笑了笑,躬身朝众人施了一礼,接着闪身来到莫绛雪身侧。


    她将光秃秃的梅枝递还给师尊,眼神却不敢直视师尊,只微微低着头,道:“师尊,你再让它开出花来,好不好?”


    莫绛雪递出手帕,要她擦汗,然后接过梅枝,满足她的心愿,手中灌入灵力,催发梅枝重新结苞、开花。


    谢清徵一面擦汗,一面见光秃秃的梅枝再度变回繁花似锦的模样,神情愉悦,望向师尊的眼神忽而温柔似水,忽而又有些闪躲。


    莫绛雪似是浑然不觉,解下背上瑶琴,低头抚琴,为她平复内息。


    各大门派的修士,见她们师徒二人,一个清冷,一个温雅,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对话,言行举止却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亲密,有的人恭维道,果然名师出高徒;有的人叹息,本派为何没有这等名师这等高徒?


    萧忘情心细如发,察言观色一番,有些好奇——


    这两人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相隔较远时,眼神总是看向对方;都到了台下,挨得近时,却是一个低头,一个看向别处,目光互相躲避,显得彼此既亲密,又像是存了什么隔阂。


    难道起争执了?


    萧忘情随即又否认,暗想:“徵儿一向乖巧听话,绛雪向来淡泊开明,这师徒俩怎可能争吵?还是找个时间问问吧……”


    论剑台一战,谢清徵声名鹊起,夜晚的宴席上,人人敬佩称赞她。


    她有些不习惯,转眼望向坐在掌门那一桌的师尊。


    莫绛雪却没有看谢清徵。


    她低头摩挲酒杯的杯沿,听萧忘情在宴席上打趣她:“你们称赞云韶君,她没什么反应的,你们要是夸一夸她的爱徒,她倒是会朝你笑一笑。”


    莫绛雪面如止水:“倒也没有。”


    旁边开阳派的一位长老,当即举杯敬莫绛雪,夸了几句谢清徵,称赞莫绛雪教导有方,爱徒来日必定青出于蓝胜于蓝。


    莫绛雪淡淡一笑,举杯回敬。


    位居上座的谢幽客,虽未目睹今日场面,但也听旁人说得天花乱坠,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折节向莫绛雪敬了一杯酒。


    宴席散去之后,谢清徵与闵鹤留下收尾。


    莫绛雪也难得地没有立刻回缥缈峰,而是也留在紫霄峰,陪萧忘情应酬各门各派的修士。


    她不用说什么话,只要坐在那里,自然会有人主动同她搭话。


    谢清徵进进出出,向掌门禀告完事情,视线总会落在莫绛雪身上,最后也不忘向莫绛雪躬身行礼。


    莫绛雪每次都是颔首回应,并不多言。


    直到茶会彻底结束,屋内只剩莫绛雪、萧忘情、丹姝三人。


    萧忘情微笑道:“难得绛雪你今日愿意出来应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该不会是为了陪徵儿吧?”


    莫绛雪捏了捏眉心,淡淡地道:“不是。闭关许久,想沾沾人气。”


    丹姝道:“你出关的可真是时候,今日徵儿那孩子出尽风头啊……”


    萧忘情道:“徵儿天资过人,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丹姝道:“云韶君啊,我早让你收徒带着玩,很有趣的,你当初不信,现在信了吗?收徒的感觉如何,看徒儿满心满眼都是你,你说往东她不敢往西,是不是很开心?”


    “也不过如此。”莫绛雪依然面不改色,“时候不早了,我该回缥缈峰了。”


    萧忘情道:“好,辛苦你了,你今晚把徵儿也领回去吧。你们师徒许久未见,今晚好好聊一聊。”


    莫绛雪嗯了一声,转身告退。


    丹姝长老啧了一声:“还真是冷淡的性子啊。”


    话语刚落,殿内两人,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两人放出灵识探查,见莫绛雪站在殿外的一根柱子前,抬手摸了摸额头,然后神色冷淡地转身离开。


    丹姝与萧忘情收回灵识,相视一笑。


    夜深人静,缥缈峰万籁无声。


    谢清徵亦步亦趋跟在莫绛雪身后,离她步远:“师尊,掌门真的说我今晚回缥缈峰去吗?”


    莫绛雪走在雪地中:“我骗你做什么?”


    谢清徵喔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徒二人许久未见,彼此默契地没有御剑飞行,一前一后走在梅林的雪地里,有意延长彼此相处的时间。


    沉默了好一阵,谢清徵听着雪花落地的轻柔声响,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心跳一点点加速。


    她很想说上一声“师尊,我好想念你,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不是她该说的话。她心思不纯粹,不能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哪怕只是以师徒的名义表达师徒之间的思念也不行。


    走了一段路,莫绛雪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一步步朝谢清徵靠近。


    这个动作吓了谢清徵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整个人抵在一棵梅花树的树干上,怔怔地看着师尊。


    看见她躲避的动作,莫绛雪呼吸一顿,停下脚步,离她两步远,沉默片刻,突兀地开了口,问:


    “你,没什么要同我说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啊有啊,她爱死你了想死你了~~~


    小剧场1:


    沐(恐同):这对师徒有点不对劲


    萧(深柜):你们师徒吵架了吗?


    莫&谢(纯情恋爱组):比吵架还严重……险些睡了……


    小剧场2:


    丹姝:收徒 的感觉如何,很不错


    莫绛雪(面如止水):不过如此


    (边走边想徒儿温软乖巧又听话,资质也是万里挑其实自己挺满意的,就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逾越师徒之情了,还做了不该做的事,“咚——”,撞柱了……


    第89章


    谢清徵背抵在树干上,心跳刹那间一顿,接着一颗心越跳越快。


    月光下,那张脸冷若冰霜,神色十分冷淡,看得她一阵心虚。


    她至今不清楚,师尊是否还记得风月幻境里发生的那些事,抑或是能否猜到。


    她不愿意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她在逃避。


    师尊知道她在回避、她在故作平静,并且,现在想要戳破她的伪装……


    谢清徵喉咙一紧。


    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


    谢清徵试图缓和一下氛围,迟疑地开口:“师尊……您最近身体好不好?闭关这么多天,体内的阴毒有没有化去一些?”


    是搪塞的话语。她明知师尊想听的不是这些,却还是说出了口。


    也是真心的话语。多日不见,她真心想知道师尊的身体如何。


    谁料这话一出,莫绛雪的脸色更冷了,薄唇轻启:“谢谢,我很好。”


    语气十分生硬,像是有些生气。


    谢清徵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辨别出师尊生气的模样了,她从未见过师尊将不悦之情表达得像现在这般明显。


    师尊的喜怒哀乐之情,向来很淡,有时令人难辨喜怒。今晚,是酒喝多了吗?


    谢清徵抬起眼眸,像从前那般,大胆地直视她,视线仔仔细细地扫过她的眉眼、鼻梁、红唇。


    月色在她的眼中流淌,她的眼眸清寒透骨,脸色和神情只是比平常冷淡一些,就像是回到最初,她们刚认识那会儿;除此之外,她冷静自持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


    谢清徵看着看着,心头泛起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悸动感,连带着闪躲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似水。


    只消看她几眼,万千柔情便涌上心头。


    莫绛雪盯着谢清徵的双眸,与她对视许久,眼中的寒意一点点散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又靠近了一步,决定再给她一个机会,淡声追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说的呢?”


    连带语气也有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挨得近了,梅香裹挟着冷香,扑鼻而来,谢清徵下意识想后退,却退无可退。她别开了头,不敢再与师尊对视,咬住下唇,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心中隐隐生出一分恼意:


    为什么一直都是自己说呢?小时候自己说,很喜欢她,很想拜她为师;长大后,总对她说,她是自己最信赖、最重要的人;当时她不喜欢听,现在自己不敢说这些话了,她又一直让人说。


    为什么不是她说呢?说一说她究竟还记不记得幻境中发生的事情,说一说修忘情道的她,有没有可能喜欢上自己?


    她们之间,向来都是不平等的。


    可师徒之间,又何谈平等?


    师尊养她、护她、教她、带着她成长,于她有再造之恩,她本就该跪伏在师尊身下,抬头仰望神明一般,仰望师尊。


    “师尊……”谢清徵再度开口,问莫绛雪,“您想要我说什么呢?”


    莫绛雪:“我们之间,没别的可说的了么?”


    谢清徵轻声细语:“那……那聊一聊道法?师尊,我近日读了《太玄真经》”


    没等她说完,莫绛雪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谢清徵连忙跟上。


    有些话,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敢赌,不敢轻易说出口。


    九月上旬,缥缈峰峰顶已经落下了细雪。


    谢清徵没有运转灵力,任由雪花飘落在身上,手脚冰冷,一颗心却烫乎得很。


    不知为何,惹师尊生气,看师尊不悦地转身离去,她竟恶劣地生出了几分愉悦之情,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然后眼睁睁看着湖面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涟漪微微晃动着,连带着她的心跟着轻轻荡漾。


    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时,是不是总会有自作多情的时候?产生一种对方也很在意自己的错觉?


    月色下,微风细雪中,又飘来了一句问话:“你怎么变了?”


    谢清徵咕哝:“我哪里变了?”


    莫绛雪:“不如以前听话了。”


    那她要怎么办呢?


    她那么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到不像自己,收敛了直白的性情,把所有赤诚的话语都藏在了心底,变得拧巴又纠结。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一问一答间,却已回到了山顶的竹屋。


    谢清徵先是感受了一阵暖意,不同寻常时候的严寒,接着看见了两位熟悉的人,连忙敛衽行礼:“见过副掌门,见过素问师姐。”


    裴副掌门和她的亲传徒弟素问。


    紫霄峰上举办论道会,人来人往的,萧忘情担心她不自在,便让她暂时住到了缥缈峰,还布下了结界,抵御严寒。


    裴疏雪坐在轮椅上,素问推着她观赏屋外的红梅,她见师徒二人回来,微笑这招呼:“疏雪,徵儿……过来一块喝茶赏梅……”


    师徒二人掸了掸身上的雪,走过去,陪着聊天说话。


    莫绛雪刚出关,裴疏雪习惯性先给她把脉,看看她体内的诅咒压制得如何。


    “目前来看……没有反噬的迹象,但你的修为……咳咳咳!”裴疏雪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该不该说出口,咳了好几声,掩饰过去。


    莫绛雪知晓裴疏雪的言下之意:她的修为已经大不如前。


    人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是倒退的。


    她淡然道:“无碍,够用就行。”


    谢清徵也能听懂这些长辈的言下之意了,她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在成长,而师尊在日渐虚弱。


    裴疏雪轻轻叹了一声气:“只要结魄灯出世,那你身上的诅咒,便可迎刃而解,如今取回了瑶光铃,也是喜事一桩。”


    莫绛雪道:“天璇剑在我手中,天权刀和天枢镜在谢宗主手中,若要合成结魄灯,还缺天玑玉、玉衡鼎、开阳伞。”


    裴疏雪道:“天玑玉在我手里。”


    她手中白光一闪,掌心出现一块雪白的环形玉佩,玉佩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泽。


    裴疏雪:“原本是天玑派的镇派之宝,天玑派没了,忘情让我好好保管这块玉;开阳伞也由开阳派的人保管着,至于,玉衡鼎……”


    谢清徵道:“玉衡鼎在十方域的手上。”


    裴疏雪嗯了一声:“十方域远在蛮荒,你们别轻举妄动,我猜谢宗主也是想合成结魄灯的,你们可以暂时跟着她行动;她极力促成七派结盟,必然是想集众人之力,攻打十方域。”


    莫绛雪问:“她为什么想合成结魄灯?”


    谢清徵也好奇,七星结魄灯的疗愈能力世无所及,还有延续寿命、起死回生的功效,难道谢宗主也有什么想救的人?


    裴疏雪摇头道:“不太清楚,她找我要过天玑玉,我没给她。”


    谢清徵想到谢宗主也曾要过天璇剑,自己同样没给她。


    她是玄门至尊、正道魁首,只要各大灵器在正道人士手中,她总有一天能拿到,所以倒不急着立刻抢夺,就当是交由各人暂时保管,反而是流落蛮荒的灵器,要拿到手不容易。


    谢清徵又扫了一眼裴疏雪残缺的双腿,忽然想道:“裴副掌门应该也是想合成结魄灯的……”


    忘情掌门与她情同姐妹,自然希望她能痊愈……


    细细想来,天枢宗和璇玑门不会反对七件灵器合一;天权山庄名存实亡,已归入天枢宗麾下,奉谢幽客号令;真正持反对态度,或许只有玉衡宫与开阳派。


    而这两派,也是接下来最有可能被天枢宗打压的。只是不清楚,谢宗主会采取何种手段打压。


    下山历练一趟,谢清徵觉得自己还是有些长进的,居然能分析出接下来的局势了……


    莫绛雪忽然道:“不知道下诅咒的人到底是谁?”


    找到那个下诅咒的人,杀了那人,她身上的恶诅也一样可解,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收集灵器了。


    裴疏雪道:“忘情这里没有找到线索。那人若还在玄门,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也许早就归隐,躲在某座深山修行去了。”


    莫绛雪嗯了一声,望着明月,竟也难得地叹了一声气。


    身不由己,卷入棋局,身边无一人可信,原本还有个人对她赤诚相待,全心全意信任她,她也能够全心全意信任对方,如今却也有了隐瞒、谎言、疏离、隔阂……


    她这个徒儿,看似温软脾性好,实则存了一股执拗,不肯说出口的事情,无论如何试探逼迫,也不会开口。


    她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都没多少年可活了,难道要一直这么别扭下去?


    莫绛雪一叹气,裴疏雪和谢清徵齐齐望向她。


    裴疏雪劝慰她:“总归有解决办法,你看,我残废了这么些年,不也熬过来了吗?”


    谢清徵眼巴巴地瞧着她,脸上神情竟似比她还要难过,眼中有了一丝泪光,大抵以为她在为结魄灯的事情犯愁,轻声道:“我明天就去找谢宗主,我要和她一块去把玉衡鼎抢回来。”


    莫绛雪转过头,瞧着谢清徵,只是想,怎么还是那么爱哭?


    裴疏雪微笑道:“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伤心事了,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


    缥缈峰一向简朴,山顶只有梅林和几间竹屋,那几间竹屋有充作书房、兵器库、杂物库的,只有两间可以住人。


    莫绛雪把自己的那间屋让给裴疏雪住,她打算去谢清徵的房中。


    谢清徵怔怔问:“师尊,那、那我睡哪儿?”


    今晚把她领回来了,又没给她安排住的地方,难道要她睡梅花树下?


    莫绛雪凝眸看她,慢条斯理道:“你,自然是同我一起。”


    谢清徵犹豫不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想避开师尊,师尊出关后,却一直在向她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跪伏在师尊身下”,写到这句,瞬间有些想歪,笑了好一阵才继续敲键盘……


    第90章


    要不还是回紫霄峰住吧?


    这个念头一浮起,便被谢清徵摁了下去。


    她们师徒许久未见,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就一个晚上,她贪恋地想,只是同室共处一个晚上,不会有什么的。


    谢清徵恭敬道:“徒儿再去搬一床被褥,师尊您睡床上,我睡地上。”


    她去杂物间抱回了一床被褥回房,兔子打洞似的,在地上给自己铺窝。


    一面铺窝,一面抬头去看师尊。


    师尊坐在桌边,细细打量她屋内的装饰。师尊很少进她的屋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去找师尊,或是请安问好,或是侍奉梳洗。


    师尊的房间清淡素雅,只挂着一些山水墨画,放着一两瓶梅花;


    她则喜欢将房间布置得温馨雅趣,屋内不止有红梅、白梅,还有从丹姝长老那里采来的红色凤尾、白色芍药……


    林林总总,俱是红白二色的花朵。


    屋内还摆放着许多小物件,有从温家村拿回来的破旧布娃娃,那是姑姑从前给她缝制的;有同门外出游历时,给她带回来的胭脂水粉、项链手串……


    散散,杂而不乱。


    桌上有茶,有经书、秘籍、诗文,莫绛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随手翻开一本《诗经》。


    谢清徵听闻书籍翻页的动静,猛然间抬起头:“那个——师尊!”


    莫绛雪的目光从书上掠过,凝眸看向谢清徵,微微挑眉:“怎么?我不能看?”


    莫不是藏了什么小秘密?


    谢清徵一骨碌爬起,疾步走到她面前,耳朵微微泛红,神情不太自在,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那本《诗经》:“师尊,这本太旧了,我给您重新拿一本新的。”


    莫绛雪:“哦?可我就想看这本。”


    谢清徵忙把那本书塞到自己怀里,笑容十分勉强:“别嘛,这本我在纸上涂涂写写,有碍观瞻,都看不清字了,我给您找本新的……”


    说着在屋内翻找出一本崭新的、没有任何翻阅痕迹的,恭恭敬敬递给莫绛雪:“师尊,您看这本。”


    话语恭敬,行为却忤逆。


    莫绛雪见她神色紧张,心中不愿逼迫她,沉默片刻,接过,嘴上却依旧道:“你越是遮掩,我越是想看。”


    谢清徵捂紧了怀里的书。


    这本《诗经》,她翻了很多遍,翻看时,行文有“莫”


    “绛”


    “雪”三字的,都被她用朱笔圈了出来,任谁瞧见了都会觉得不对劲。


    虽然,硬要解释,也能搪塞过去,说自己就是很喜欢师尊的名字,所以圈了出来……但,就当她是做贼心虚吧……


    谢清徵抬眼去瞧莫绛雪,莫绛雪已经就着茶水和月光,面色淡然地翻阅那本新书,适才说的那句话,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吓唬吓唬她。


    眼前之人,看似强势冷硬,其实有些嘴硬心软,从不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有时还很喜欢一本正经、半真半假地吓唬她、逗弄她。


    谢清徵松了一口气,蹲下身,继续给自己铺窝。铺好后,她转眼看向师尊,问:“师尊,你困不困?”


    莫绛雪斜眼看她:“是你困了。”


    谢清徵笑了笑:“是啊,忙了一天,有点累了。”


    莫绛雪微一拂袖,弹熄烛火:“那睡吧。”


    修仙者的夜视能力很好,有光没光其实没多大区别,谢清徵听闻师尊解衣的细微动静,蓦然红了耳朵。


    她不敢回头去看,迅速躺下,将那本《诗经》塞到自己枕头底下,闭上眼睛,胡乱盖好被子。


    莫绛雪褪下了外衣,只着一袭轻薄的白色亵衣,慢悠悠踱向床榻,经过谢清徵的位置,她特意停下,垂下眼眸,望着枕头底下露出的一角书页,轻描淡写,说了句:“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大概是在说自己不给她看那本书,谢清徵心虚,不敢反驳她,只装傻充愣:“师尊,好好歇息,晚安。”


    莫绛雪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走到床边躺下。


    谢清徵背对着莫绛雪,眼皮沉重,身体疲倦,偏偏难以入眠。


    黑暗中,对方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她听得一清二楚,脑海闪过那日的画面,也是这么背对着师尊,师尊主动靠近她,嗅闻她的脖颈,轻轻吸.吮.舔.咬,还在她耳后发出轻微的喘气声……


    心绪波澜迭起,悸动愈演愈烈,她连忙停止回忆,在心中默念《清静经》。


    那些画面太过大逆不道,便似亵.渎了神明一般,令她觉得万分背德,又心生惭愧,她也应该用瑶光铃,抹除自己的记忆。


    “肃尘长老明日出关,到时,我们就可以用瑶光铃了。”莫绛雪轻声道。


    瑶光铃先前认昙鸾为主,只有昙鸾可以使用,她们带回璇玑门后,萧忘情将瑶光铃交给了金肃尘去重新淬炼。


    用归元石重新淬炼过后,灵器便恢复到无主的状态,谁都可以使用。


    谢清徵闻言,猛地坐起,看向莫绛雪,瞬间睡意全无。


    师尊会使用瑶光铃,恢复自己的记忆吗?


    莫绛雪仰躺在床上,墨发铺散在枕间,面容如玉,沉静似水,双手贴在腹部,指尖轻轻点着,似是随性,又似意有所指:“十方域有一项法术,名为‘摄心术’,能催眠一个人的记忆,修为越低,越容易被催眠;如果配合上能操控心神的瑶光铃,那几乎可以彻底抹除一个人的记忆。”


    谢清徵浑身发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勾勾地看着莫绛雪,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似堵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莫绛雪转眼看向她,见她神情异常惶恐,心想,她真的很不擅长撒谎,也只有自己,不忍心戳破她的谎话连篇。


    “它既然能抹除一个人的记忆,自然也能帮人恢复记忆。”莫绛雪的语气波澜不惊,目光亦转了开来,不去瞧谢清徵失态的模样,“你身世复杂,改天用瑶光铃看看,能不能帮你恢复幼年时的记忆。”


    谢清徵犹豫了会儿,僵硬地点头:“好……谢谢师尊……”


    她重新躺下,心想:“师尊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她是不是话里有话,在暗示我什么?”


    她的目光胶着在莫绛雪身上,莫绛雪却阖上了眼眸,云淡风轻般,道:“睡吧,晚安。”


    “……晚安,师尊。”


    一点也安不了。


    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翌日,谢清徵醒来,神情惘然地站在梅花树下悟道,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


    今日论道会开场,她待会儿还要去紫霄峰帮忙,她在缥缈峰站了一个时辰,都没能静心,临走前,她瞥了一眼师尊,师尊坐在竹亭中抚琴,琴音叮咚叮咚,似是心情不错。


    她焦灼难眠,对方却心平气和。


    谢清徵忍不住怀疑,她昨天惹师尊生气了,还处处忤逆,师尊是不是在故意报复她……


    转念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算了算了,思考不来这么复杂的东西,谢清徵一跺脚,御剑飞向紫霄峰。


    盛会之上,玄门修士端坐莲台,辨法论道,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一众修士中,萧忘情的口才最为出众,引经论典,口若悬河。


    其中不免有人提到邪修、鬼修一道,有人赞同此道有速成之效,可以适当参考学习;有人坚决反对,邪道就是邪道,修习此道有损心性,必然难证大道。


    也会有人觉得正邪不以出身论,倘若一个鬼修,从未作恶,从未害人,只是吸取死人堆里的阴气、鬼气、怨气、煞气修炼,那玄门灵修也不必赶尽杀绝,可以适当包容;


    同样有人旗帜鲜明地反对,认为修行邪道,纵然一时不作恶害人,时间一长,必然会变得残忍嗜杀。


    还有辩论杀戮道、无情道等等的论点,有专门的人会将论道会上的各种观点,整理成著述,供修真界的修士参研。


    谢清徵站在果台边上,一面听众人说得天花乱坠,一面往嘴里塞果子。


    论道会上的果子都是灵果,吃了有补气健体的功效,味道也十分不错。


    她薅了点塞怀里,打算带回缥缈峰,分给师尊吃。


    盛会持续了六天六夜,最后一天,谢幽客提出各大派联手结盟,共同讨伐魔教。


    各门各派的修士无不遭受过魔教的戕害,有的同门受戕,有的满门被灭,加上之前天权山庄一役,谢幽客威望甚高,她提出结盟,众人只有欣然同意,没有反对的道理。


    下个月,众人将前往逐鹿城的天枢宗,商议正式结盟。


    回到缥缈峰后,谢清徵将这件事同莫绛雪说了。


    莫绛雪漠不关心,只淡声道:“就算有人反对结盟,当今形势下,也不敢表露出来。”


    谢清徵颔首:“是啊,好多人都以为,天权山庄的灭族一案,和谢宗主有关。”


    谢幽客是玄门至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灭一个山庄,那还不是抬抬手指的事情。


    尽管她不承认,但天权山庄最后就是落到了天枢宗手中。


    事实到底如何,也许不太重要。人们宁愿相信自己的猜疑,甚至寻找细枝末节的东西,去证明自己的猜疑,也不愿去探究背后的真相。


    最矛盾的点在于,谢幽客是既得利益者,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真正知道真相的人,又不能完全将事实说出口,否则就会将云猗和姒梨推到舆论旋涡中。


    倘若这件事真的与谢幽客无关,那设计这件事的幕后之人,心机不可谓不深沉。


    谢清徵又叹息:“她为什么不多解释一些呢……”


    莫绛雪想了想,道:“或许是一种交换,有得必有失。”


    谢清徵:“交换?云猗和姒梨从此退隐江湖,安享太平;谢宗主得到了天权山庄和天权刀,也替云庄主担下灭族的骂名;是不是这个意思?”


    莫绛雪嗯了一声:“她接过天权刀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了;她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而且很急切。”


    她的野心昭然若揭,甚至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想要促成七派合想要讨伐消灭魔教,想要合成结魄灯,哪怕污了名声、哪怕为此得罪了同道中人,也不在乎。


    谢清徵轻轻叹了一声气,念了声:“谢浮筠,谢幽客……”


    谢宗主……仰慕她、敬佩她、惧怕她、仇视她的人有很多,谢清徵每回看见她时,心中没有那些复杂的感受,只是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带着些许酸楚的亲切感。


    也许,在她心底,她是渴望亲近谢宗主的,可惜彼此地位悬殊,且,谢宗主在人前也没有亲近她的意思。


    “不说这些了。”莫绛雪手中白光一闪,掌心出现了一串铃铛。“叮铃铃——”她轻轻晃荡瑶光铃,看着谢清徵的眼睛:“我试试看能不能让你恢复记忆。”


    谢清徵心中猛地一跳,脱口而出,问:“师尊,你试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不半夜三点更新后,习惯在下午三点更新了,我和三点是有什么缘分吗[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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