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谢清徵摇摇头:“都没有。”
昙鸾没回来之前,她不打算和莫绛雪说梦境的事情。
莫绛雪却揉了揉额,淡声问:“你昨天为什么问我有没有做梦?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清徵心中微微一惊。
莫绛雪道:“让我猜猜,和你身上的蛊有关吗?我饮了你的血,所以也受到了一点影响?”
以她的修为,本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亦不会感觉到困倦,可这两天的晚上,她会感到一阵疲倦,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她好像经历了什么,但醒来却都不记得梦境内容,只察觉到心绪异常激荡。
尤其在看到谢清徵的那张脸时,心绪更加起伏不定。
太过浓烈的情绪,是她不曾拥有的感受。
莫绛雪看着谢清徵,命令道:“老实交代,不要隐瞒。”
“我……”谢清徵踟躇片刻,低头道,“我也没打算隐瞒的,我就是想等昙鸾前辈回来,和她确认了,再和你说……”
要不然她说自己在梦里梦见了师尊的脸,还对师尊这样那样,多尴尬……还容易暴露自己那些小心思。
莫绛雪伸出指尖,点了点谢清徵眉心的朱砂印,淡声道:“少顾左右而言他,从头到尾告诉我。”
她都这般命令了,谢清徵不敢违逆,从梦境的内容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
莫绛雪听完,眉头微蹙。
谢清徵背对着她,小声辩白:“师尊,我不能控制梦境的内容啊,梦里那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
不,其实她很想像檀鸢那样,无知无畏,赤诚大方地表达喜爱,主动热情地去靠近喜欢的人……
她又口是心非了。
莫绛雪看着她,蹙眉问:“你背对我做什么?”
谢清徵道:“那……那我有点不好意思嘛……”
莫绛雪:“有什么不好意思?梦里的人又不是你我,转过身来,我交代你一些事情。”
谢清徵挠了挠自己的手心,低着头,转过身去,再次小声辩白:“师尊,我真的不能控制梦境,我真的没把慕凝当成是你……”
越强调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莫绛雪原本一派淡然,听谢清徵再三强调,神情微微一变,变得有些不自然。她移开视线,没与谢清徵对视,只道:“那些事情不重要,你现在再回去,躺下,睡觉,你也许能在她的梦境里看到很多人,比如,浮筠前辈,谢宗主,忘情掌门,疏雪……记住梦境里的那些人和事,醒来后告诉我。”
“哦哦,好。”谢清徵含含糊糊应下,“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做梦。”
对师尊来说,檀鸢和慕凝的那些小情小爱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檀鸢后来遇到了什么人?瑶光派后来发生了什么?以及,从檀鸢的这个梦境中,也许可以看到天璇、天玑、瑶光三派合一的契机。
“回来。”莫绛雪喊住谢清徵。
谢清徵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躬身问:“师尊还有什么吩咐?”
莫绛雪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谢清徵难得的在她脸上看到了犹豫的神色。
莫绛雪微一叹气,挥手道:“算了,不重要,你去吧。”
“好,那徒儿告退。”谢清徵听话地转身退下,走到屋外,耳畔忽然听到莫绛雪的传音——
“若遇到特殊情况,你就醒来。”
特殊情况?是指哪种情况啊?谢清徵想了一想,想起檀鸢亲吻慕凝脸庞的画面,耳根一红,心道:“师尊是指这种情况吗?不是说不重要吗?”
看来还是很重要的……
谢清徵向莫绛雪所在的屋子施了一礼,轻声回应道:“徒儿会注意分寸的。”
若檀鸢和慕凝当真还有什么亲密之举,她就唤醒自己,只要她自身的情绪波动过大,她就能醒来。
清醒过后再入睡,有些不容易,谢清徵在床上躺了会儿,脑海翻来覆去都是师尊的面孔,她按照老规矩,给自己点了下昏睡穴,强迫自己睡过去。
睁眼时,她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围着一圈的人,胸口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慕凝的左手。
有些冰凉的触感,倒令她想起了师尊。
想起师尊可能就在慕凝的躯壳里,想起彼此梦境相连,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来。
她转眼望向床边的人。那些人欣喜道:“醒了?”
“师妹,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总算清醒过来了。”
“师妹,你抓着师尊的手,三天三夜都没放开。”
“师尊也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三天三夜。”
谢清徵心想:“昙鸾前辈可真有你的。”
慕凝抽出自己的手,道:“别听他们几个胡说。”
檀鸢奄奄一息,咳了几声,没有说话,含情脉脉地望着慕凝。
谢清徵感受到了她心中泛起的阵阵涟漪。
慕凝端过一碗汤药,亲自喂檀鸢喝下。
受伤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檀鸢住在慕凝的寝殿中,由慕凝亲自照顾她,这已经逾越了师徒之礼,但以她圣女的身份,外加救命之恩,慕凝亲自照顾她也不算特别失礼。
瑶光派的人只当她们师徒二人尤其投缘,因为关系极其要好。
三日后,仙教的人得知消息,教主亲自来中原探望,并带上了教中的巫医,前来为檀鸢疗伤。
慕凝只见仙教的教主和巫医,将一只只蠕动的蛊虫,放在檀鸢的胸口上,片刻后,蛊虫吸血鼓胀,放入盆中,撒了某种药粉之后,蛊虫再将那些血液送回檀鸢体内。
檀鸢胸腔的疼痛登时缓解许多,整个人可以起身下地了,她笑吟吟地走到慕凝身边,朝慕凝道:“我苗疆的医蛊之术,你可见识到了?”
慕凝点头,微微一笑,将她鬓边的乱发拨弄到耳后。
治好了她,教主便以她年幼不知事、给瑶光派添乱为由,要她结束修行,提前回苗疆。
檀鸢被激得一阵呛咳,忙摇头拒绝:“说好了一年!我才在这里待三个月,怎么能回去?”
她不愿离开,自然是因为慕凝的缘故。
教主道:“瑶光派如今内忧外患,哪里还有空照顾你?”
慕凝垂下眼帘,沉思片刻,抬眸道:“鸢儿,你随教主回去吧。”
瑶光派左右两大使者惨遭十方域妖人杀害,还有妖人频频侵扰,瑶光派如今确实不太安全,檀鸢待在这里,她不一定能护她周全。
檀鸢躲到慕凝身后,一字一句道:“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总之,我就是要留在这里,你们谁也别想带我走,赶我走。”
教主道:“鸢儿,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要再给慕堂主添乱了。”
檀鸢伶牙俐齿:“就因为瑶光派如今内忧外患,我更要留下替大伙排忧解难!怎么说也算是师徒一场同门一场,我若在她们有难的时候,躲回苗疆,那我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也违背了阿娘你对我的教导!”
教主一阵无语。
檀鸢过去,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阿娘,你就让我留下尽一份心意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给她们添乱的。”
慕凝旁观了一阵,便被门下修士通报有要务处理,她施礼告退,临别前,同檀鸢道:“鸢儿,你快回家去吧。”没等檀鸢回话,她便转身出了门。
等再度回到寝殿时,已是三更半夜。
寝殿空无一人。
慕凝独坐在梨花木椅上,沉默了好一阵,才呼唤侍女道:“奉茶。”
偏殿内转出一个人来,将茶盏送到她的手中,她正要收回手,那人却紧紧牵住她的手腕,她抬眸,看清是檀鸢,双眸一亮:“鸢儿你还在?”
檀鸢笑道:“我问你,你进入寝殿的那一刻,是希望我留在这里,还是希望我随阿娘回苗疆?”
慕凝:“我……”
慕凝欲言又止,檀鸢直呼其名,微笑道:“慕凝,不用你回答,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檀鸢伸手揽住慕凝的脖颈,整个人扑进她的怀里,在她耳畔道:“你对我的感觉也不一般,对不对?”
檀鸢一颗心突突跳动,满心的欢喜甜蜜,谢清徵却在心中呐喊:“别抱了别抱了,快醒来快醒来……”
谢清徵心慌意乱,试图从梦境中醒来,下一瞬,却感觉到慕凝轻轻推开檀鸢的怀抱,道:“鸢儿,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救过我两回,但是,我对你除了感激之情,并无其他感情。”
心口处霎时传来刺骨般的疼痛,丝毫不亚于前些天被人袭击时,那撕心裂肺般的一掌。谢清徵只觉疼得好似要喘不过气来,身体散发出阵阵寒意。
怎么话语也能像利刃一般伤到人?
檀鸢问:“怎么可能呢?难道你和我在一起时,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都是我的错觉?不,慕凝,一定是你在撒谎。”
慕凝道:“我没撒谎,我对你,没有一点感觉,你不要越陷越深。”
作者有话要说:
诶,明天假期就结束了,继续回去当牛马了~~~
第72章
慕凝摇头道:“我对你真的没有其他感觉,鸢儿,我只是很感激你,所以对你格外好一些。”
檀鸢眼中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分明很开心,你对我和对其他人完全不一样,慕凝,我感觉得出来,你不要自欺欺人。”
她望着慕凝,慕凝面容平静,将目光落在了远处,不敢与檀鸢对视。
慕凝道:“鸢儿,自欺欺人的是你,我很清楚我的感受,感激之情,不是爱慕,不是喜欢。”
檀鸢情绪激动,几乎是口不择言,问道:“你是怕两个女子在一起别人会说闲话?还是你觉得我是夷族女子,不配和你在一起?又或者,是你觉得你不该喜欢我,所以不敢承认?”
慕凝不说话了,垂下眼眸,神色晦暗。
“我说对了吗?你觉得你不该喜欢我?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
慕凝还是不说话。
檀鸢的心头味杂陈,失落,心痛,爱慕,希冀,渴望回应,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谢清徵逐一感受着,心想:“她真的是一个炽热勇敢又自信的人,分明难受得要死,却笃定自己的直觉没错,敢在一个人拼命否定那份感觉时,去逼那个人承认对自己的喜欢……”
若师尊能记得梦境的内容就好了,这样,梦醒之后,她就可以问问师尊,慕凝前辈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清徵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莫绛雪。
师尊对她会有特殊的感觉吗?
喜欢上一个人,总会渴望对方也喜欢自己。
她明显也能感觉到师尊对她很不一样,但,那应该是师徒关系的缘故……
她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表露,更别提去询问对方的感觉了。
她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她不愿,也不敢破坏这段师徒关系,她没有那个苗家女子的勇气。
思及此,她更加佩服檀鸢。
檀鸢见慕凝神色松动,柔声道:“阿凝,你一点都不想当这个堂主,但掌门让你当,你就当了;你根本不想收我为徒,但掌门让你收,你就收了;你喜欢我,但你觉得你不应该喜欢我,所以你拼命否认那些感觉。可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为什么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受、面对我呢?”
慕凝冷声道:“你别说了,我已经想得很明白,我也不想看你越陷越深,这样只会害了你。我们只能是师徒,不可能有别的关系。你若愿意接受这点,那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你若不愿意接受,那回苗疆去吧,我们连师徒也做不成了。”
她的话语冰冷淡漠,将檀鸢的一颗真心摔得稀碎。
檀鸢心中痛极恨极,咬牙切齿道:“好,好!慕凝,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她转身出了寝殿,没再看慕凝一眼。
她是苗疆的圣女,她是教中的掌上明珠,教众对她百依百顺,上有兄长的呵护,下有妹妹的陪伴,阿娘虽对她严厉,却也是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只因为喜欢上慕凝,她不远万里从苗疆来到中原,奉上了最赤诚的一颗真心,低声下气恳求对方承认对自己的喜欢,却还是不被对方接受……
满腔的爱慕之情变得难堪至极,谢清徵感受着檀鸢的心碎欲裂,暗想:“不知道她这回是不是真的要回苗疆,不再见慕凝了。若换成是我……我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檀鸢拖着受伤未愈的身体,乘坐小舟,在湖面上划来划去,赌气泄愤般,摘光了湖面上的所有红菱、荷花。
瑶光派的碧湖一夜之间变得光秃秃。
爱而不得,大抵是她目前为止吃过的最大的苦头。
慕凝生怕她又像上回那般一声不吭,一走了之,派人跟着她,想要护送她回苗疆。
可她在湖面上哭了一整夜,摘了一夜的红菱荷花,第二日,依旧没离开,清晨时分,还红肿着一双眼,跟没事人似的,去向慕凝行礼问好。
慕凝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谢清徵心想:“前辈你还是不肯死心,要留下来继续吃苦啊……”
瑶光派的修士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问她:“师妹,你摘了那么多的红菱,都丢哪去了?”
檀鸢哼道:“都拿去孝敬慕堂主了,都在慕堂主的寝殿里堆着,你们要是想吃就去寝殿里拿。”
她对慕凝的称呼,从“师尊”换成了“慕堂主”。
众人不知她为何心情不好,但都猜到和慕凝有关,视线在她和慕凝之间扫来扫去。
慕凝的神情有些尴尬。
见她神色不自然,檀鸢反而冷笑出声。
瑶光派的掌门望着光秃秃的湖面,叹息几声,派人重新栽种了一些荷花,又叫走了慕凝,给了慕凝一个任务,要她暂离门派,远赴天山。
掌门心思缜密,洞若观火,檀鸢不清楚掌门是否察觉到了她们二人之间的异常,但自从她挑明心意后,慕凝躲她躲得越发厉害了。
这一去天山,直接去了两个月才回来。
慕凝回门派后,檀鸢不再像之前那般,日日围着慕凝转,而像是接受了慕凝那句“只做师徒”的说法,保持着师徒之间该有的距离。
她只做一个徒弟该做的,请安、问好、学习道法,随门派的师姐师兄们练剑,外出除祟。
但哪可能回到从前的位置?只要彼此一对视,一独处,空气中就会弥散开一种微妙的氛围。
檀鸢只在瑶光派待一年,再过几个月,她就会被接回苗疆,继续做她的苗疆圣女。
慕凝这人大概习惯了忍耐,她由着檀鸢留在瑶光派,她只尽好自己的本分,不给任何多余的回应,反正一年之期一到,檀鸢自然而然会离开。
也许彼此从今以后再不会相见。
时间眨眼而过,九月九日这天,玄门举办琅嬛论道会。
论道会由玄门正宗轮流举办,今年轮到瑶光派。
论道会正式开始这天,瑶光派人声鼎沸,碧湖之上,泛着数叶扁舟,舟中站满服饰各异的名门修士。
玄门的前辈高人们,坐在高坛之上,你来我往,争辩机锋;各派的小辈们,坐在底下聆听道法。
白日论道论法,夜间大摆宴席,长辈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小辈们呼朋引伴,四处游荡。
这等热闹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檀鸢这个爱凑热闹的。
她穿梭在人群中,和这个聊一聊,那个谈一谈,没一会儿,又结交了一帮朋友。
谢清徵凝借由檀鸢的眼睛,看到了许多熟人。
她看到了天枢宗的前任宗主,孤鸿影。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白发萧然,双目不怒自威,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她坐在首座,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
她的身后站着两名锦衣玉带的少女,头上皆戴着帷帽,腰间佩剑,二人的剑柄上,一个刻着“竹”字,一个刻着“兰”字。
谢清徵心中泛起一阵涟漪。
竹,浮筠,兰,幽客。
她失了幼年的记忆,但在梦境中看见了谢浮筠和谢幽客的小时候,忽然间,鼻子一酸,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不知谢浮筠会不会和檀鸢说话……
不知谢浮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从小到大,她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无数遍,她在别人的口中,听过各种各样的谢浮筠。
“那是天枢宗的宗主,大名‘谢松溪’,道号‘孤鸿影’,她身后站着的,是她的两个亲传徒弟。”檀鸢身旁的几个狐朋狗友,窃窃私语,谈论起孤鸿影。
“看见她腰间那把金光四溢的宝剑了吗?那是诛邪剑,孤鸿影老前辈和十方域有不共戴天之仇,青年时,她全家老少三十多口人被十方域的妖邪灭门,她发誓要诛尽天下的邪魔外道。”
“哎,魔教妖邪确实可恶!”
“那两个徒弟,稍微大点的那个是她从山脚下捡来的,是她的首徒;小的那个是皇室的公主,自小被送到玄门,拜老前辈为师。我看,将来承袭宗主之位的,就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个。”
“你们猜会是谁?”
“一般都是首徒啦。”
“我猜是那个出身皇家的公主,皇族有气运加身。”
檀鸢插嘴道:“你们现在说这些也太早了吧,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万一孤鸿影前辈还要收第三个亲传呢?”
那几个狐朋狗友嬉笑道:“趁她们还小,和她们交个朋友,等以后成了玄门至尊,才好罩着我们啊。”
檀鸢不同她们讨论这些,将视线转向高坛上的慕凝。
谢清徵很想再看看别人,比如萧掌门,或者裴副掌门,不知她们现在在哪里,是什么模样,奈何檀鸢的视线停留在慕凝身上,久久未曾移开,直至这段梦境结束。
谢清徵睁眼醒来时,已近中午。
她捋了捋梦境的内容,走到莫绛雪屋里,道:“师尊,我真的不能再睡了,我要练功了,而且我再睡的话,晚上就睡不着了。”
莫绛雪捏了捏眉心,确认了一点:“你进入梦境时,也会把我拉进去。”
谢清徵道:“那看来,师尊你就是附身在慕凝前辈身上了。”
莫绛雪问:“这次梦见了什么?”
谢清徵:“梦见了檀鸢和慕凝挑明心意,慕凝说——”
莫绛雪抬手制止:“她的那些风流往事不重要,说重点,除了她们,还看见了谁?”
谢清徵心想:“那时候的昙鸾可一点也不风流,她是真心实意喜欢慕凝,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打定主意要留在中原吃爱情的苦……”
她嘴上乖乖地把琅嬛论道会上见到的人,狐朋狗友的那几句关于天枢谢氏三人的身世背景、谢浮筠和谢幽客谁会承袭宗主之位的对话,逐一告诉莫绛雪。
莫绛雪沉思片刻,道:“昙鸾怀疑谢浮筠的死,和孤鸿影、谢宗主有关。”
谢清徵踟蹰道:“孤鸿影前辈和十方域有深仇大恨,若她的首徒真结交了十方域的人,那……逐出宗门,也、也算情有可原了……”
莫绛雪见她说得纠结,微微一笑。
谢清徵接着道:“可是,这也不能证明,谢浮筠的死就和天枢宗的人有关吧?毕竟是亲自抚养长大的……”
莫绛雪颔首:“确实不能,继续看吧。”
谢清徵沉默了一会儿,改口道:“不过也真可能与孤鸿影前辈有关。”
莫绛雪微微挑眉:“怎么换说法了?”
谢清徵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因为你也说过,我若作恶多端,你会亲手诛杀我。万一在孤鸿影前辈眼中,结交魔教妖邪,就是十恶不赦的大事呢?”
这回换莫绛雪沉默。
谢清徵小心翼翼地问她:“若我结交了你的仇家,你会杀我吗?”
莫绛雪道:“我没有仇家。”
谢清徵:“假设有。”
莫绛雪转开视线:“我没有私仇。”
谢清徵忽然扑哧一笑:“师尊,你早上的时候教过我一个词,‘顾左右而言它’,是不是就是你现在这样?”
她猜到答案了,师尊不会杀她,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便顾左右而言它。
莫绛雪瞥了她一眼,没回答。
谢清徵心情大好,又笑了笑,施礼告退,准备去练功,刚走出几步,又倒回来,问莫绛雪:“师尊,我们的梦境里面,若真出现一些……额……嗯……”
莫绛雪:“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谢清徵耳根微红:“就是一些比较‘非礼勿视’的片段……我要怎么办?”
莫绛雪斜眼看她:“那你就趁早醒来,等昙鸾回来再说。”
谢清徵施了一礼,轻声回应道:“哦徒儿会注意分寸的。”
若檀鸢和慕凝当真还有什么亲密之举,她就唤醒自己,反正只要她自身的情绪波动过大,她就能醒来。
回答完这句,她还是没有离去,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圈,欲言又止。
莫绛雪问她:“还不去练功?”
谢清徵抬头,小心翼翼问:“师尊,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梦境的内容吗?那你还记得梦里的情绪吗?我有点好奇,慕凝前辈那时到底有没有对檀鸢动心?”
莫绛雪抬手遮了一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没有直接回答,也没说那不重要,只淡声道:“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你自己用眼睛去观察。”
趁莫绛雪还没收回手,谢清徵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手掌心,道:“那我晚上再仔细观察。”
说完了这句话,她依旧不想离开。
她羡慕钦佩梦境中的那个苗家女子敢于大胆吐露心声,她不敢去效仿,更不敢去试探,但梦境中那份感同身受的浓烈爱意,会让她醒来之后,愈发想待在莫绛雪的身边,与她多说几句话,多看她几眼。
心中填满了喜欢,好似就要溢出,谢清徵低声感慨:“师尊,要是有什么药,吃下去就能够不再喜欢一个人,昙鸾那时候一定不会那么难受。”
如果有这种药,她一定也要吃上一颗。
莫绛雪蹙着眉,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轻声质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莫: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不允许,正邪有别
谢(懵圈):啊?
PP S: 明日就恢复到正常的更新频率啦,等我明天把前几章修一修~~~
第73章
谢清徵愣了一下,抬头问:“有吗?”
就算真的有,可她在昙鸾的梦境里,不好奇昙鸾的过往,要好奇什么呢?
莫绛雪被她的这句反问噎住,半晌没说话,转开了脸。
谢清徵挪了一挪,挪到莫绛雪的面前,察言观色,见莫绛雪的神色一如寻常那般平和漠然,不见什么异常。
师尊这人就算有什么情绪波动,也能很快平复,谢清徵很难去揣摩她的心理。
正疑惑不已,要再问上几句,却又听莫绛雪道:“你在她的梦境中,好奇她的过往也正常。”
这不就是她的心里话?师尊知道这点,为什么还要问她这个问题?
谢清徵自然而然地点头:“对啊。”
莫绛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谢清徵语气迟疑:“不、不对吗?”
难道回答错了?
莫绛雪收回视线,摇摇头,冷静道:“你中的蛊与昙鸾同生共死,你在梦境中与她感共通、情绪共通,梦境的内容极容易对你产生移情的效果,但记得,那是她人的情感和经历,和你无关,你要区分清楚梦境和现实。”
难得师尊会说这么多的话,谢清徵认真聆听,听得一知半解。
她想起蛊书中除了有“迷梦仙蛊”,还有记载一种“梦蝶蛊”,“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之意。
她肃然道:“我记得苗疆还有一种蛊也是给人编织梦境,入梦的人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把梦里的身份当作了自己真实的人生,醒来后,整个人癫狂错乱。师尊你担心我中这种蛊吗?这种蛊杀人于无形,确实需要多多提防。”
莫绛雪抬手捏了一下眉心:“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清徵:“啊?那师尊你是什么意思?”
莫绛雪又捏了捏眉心,似是在犹豫要不要直言。
谢清徵:“师尊,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就直说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莫绛雪觑了她一眼。
正因为不是小孩子了,很多话才不方便说出口。
谢清徵看着莫绛雪。莫绛雪沉吟半晌,开口道:“我的意思是,不要将梦境中的情感,投射到自己的身上。”
心跳刹那间一顿,旋即狂跳不止,谢清徵怔在原地。
周身血液齐齐往上涌,旋即又褪得干干净净,她脸色煞白,暗想:“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她发现了我心存不敬心存不轨?那我要如何面对她?”
下一瞬,却又听见莫绛雪接着道:“不要因为这个梦境,对昙鸾产生别的情愫。”
原来是因为这个……
吓了她一大跳。
谢清徵长舒一口气,缓过神来,发觉自己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轻声道:“师尊,你放心,我不会的。”
她当然不会喜欢昙鸾,她的心早已经被眼前人占据了。
莫绛雪沉默片刻,道:“那没事了,你退下吧。”
谢清徵抿了抿唇,没有退下,心中隐含一丝希冀,一丝试探,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啊?”
莫绛雪临窗而立,背影清瘦挺拔:“她是十方域的人,且与你理念不合,并非良配。你青春少艾,有些事也该懂了,这世上有很多种情,亲情、友情、爱情,你会遇到很多的人,有的人只适合成为朋友,有的人不适合走到一起……”
原来如此。
希冀和试探落空,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谢清徵敛了笑容,漫不经心地听莫绛雪以长辈的口吻教导她。
她幼失所怙,这些话本该是父母教导的,但,天地君亲师,换师尊教她也很合理……
她这般自我安慰着,却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心酸与不耐,她低着头,小声嘀咕:“什么适合不适合的?人为什么要考虑得那么复杂?”
声音很低,但莫绛雪听得一清二楚。
莫绛雪凉凉地道:“下山几个月,你学会顶嘴了?”
谢清徵抿了抿唇,连忙道:“徒儿不敢。”
莫绛雪道:“谢宗主说得不错,你很擅长心口不嘴上一套,心里又是另一套想法。”
谢清徵低眉垂眼,还是那句:“徒儿真的不敢。”
心中却想:“我要是心口如你要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你,你不得吓死,然后和那个慕凝一样,躲我躲得远远的,怕是师徒都做不成了……”
越想越是心酸。
不要再想了!
莫绛雪忽然转过身来,望向低眉顺眼的徒弟,伸手,指尖轻轻描摹她的眉。
谢清徵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静静感受着眉心传来的那份冰凉触感。
冰凉的指尖从眉尾描到眉心,顺着眉心,下滑至鼻梁,轻轻刮了一下。
“你如今长大了,是不是不服我了?”莫绛雪收回手,低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笑意。
谢清徵睁开眼,涩声道:“没有,徒儿怎么敢不服师尊?”
有什么好笑的?她心里都要难受死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还要被眼前这人打趣。
莫绛雪唇角勾着一抹淡笑,随即又敛了笑,转回身,继续临窗而立,目光落向远处,轻声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自己的观点也是好事,你长大了,倒不必再事事听我的。那些话你不爱听,我不说了。”
她说这些话时,放软了语气,不再是长辈劝谏小辈的口吻。
谢清徵听到那句“你不爱听,我不说了”,察觉到眼前人的那抹柔软,喉咙一梗。
她想说上一声“不,我爱听,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可又克制住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棵小树,被这人捡了回去,尽心尽责教着,随心所欲养着,这人从不剪伐她的枝叶,任由她自由生长。
这人肯定觉得她小时候说那句“我这一生一世都听你的话”是戏言、童言,不啊,那是她的誓言,一生一世都不会违逆的誓言。
谢清徵什么都没说,只是走上前一步,从莫绛雪背后轻柔地、短暂地拥抱片刻,片刻后,即松开手,一溜烟跑到屋外,与莫绛雪隔窗对视。
莫绛雪望着她,没说话,神情淡然。
走到了屋外,谢清徵这才柔声道:“不管多大了,我就是要听你的话。”
莫绛雪负手而立:“你去抄一百遍《道德经》。”
谢清徵嘁了一声:“那我不听了!”
莫绛雪:“去练功。”
谢清徵施礼告退:“好,这回我真去啦。”
莫绛雪:“嗯。”
谢清徵捂着心口离开。
她不用看昙鸾的蝴蝶,只要和师尊独处一阵,她就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上百只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剧情纯谈情说爱的一章,很瘦的一章,呜对不起你们。我外婆今天肺部感染住院了,我在陪护中,所以码得比较少,等我过两天补上喔~~~诶,国庆后流感肺炎的人真多,身边要是有咳嗽超过两个星期的人一定要劝去医院拍个片看看喔~~~
第74章
夜间,谢清徵再次入梦。
明月当空,人声鼎沸,梦境中亦是夜晚。
琅嬛论道会将持续三天三夜,这三天里,各宗各派的修士齐聚在瑶光派。
门派里到处都是人,慕凝带着风字堂的修士在四处巡逻,谨防魔教中人混入捣乱。
慕凝没让檀鸢跟着,不知是怕檀鸢再次遇险受伤,还是顾及她仙教圣女的身份,慕凝只让她好好休息。
她自然不会听慕凝的话,夜间难眠,她乘舟泛于湖上,试图寻找慕凝的身影。
湖面上亦是人山人海,她找不到慕凝,就一个人乘坐一艘小船,在湖面上荡来荡去,她为人疏朗大方,颇有些自来熟,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没一会儿,又交上了一堆朋友。
谢清徵无奈心想:“昙鸾前辈还真是,走到哪朋友就交到哪……”
也算她的长处了。她后来名声不太好时,尚且能在短时间内让她们师徒放下戒备之心,更别提这会儿,青春少艾,丝毫不怯场,七分热情三分坦率,谈吐既幽默又得体,很容易就讨得长辈和同辈的欢心。
和她聊天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她和人聊累了,喜欢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待一会儿。
这个晚上,她乘舟躲到一处偏僻的芦苇荡里,仰躺在舟中,仰望夜空的明月与星辰。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烤鱼的焦香,还有两个女孩谈话的声音。
其中一人话很少:“那边牌子上都写着‘禁钓鱼虾’,你还捞人家的鱼。”
另一人话很多:“瑶光派的人为什么要立这个牌子示警呢?说明他们门派里肯定有私下打捞的,他们自己人都吃了,那我们是客人,捞一两只吃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宴会上的菜肴不见半点荤腥,他们都是已经辟谷的大人,我们两个还在长身体呢,得多吃点肉。”
“哼,你总有很多歪理邪说,要是被师尊听见,有你一顿好打。”
“我说师妹,你教训我的时候倒是吃慢点,多留点肉给我啊。哎,我听说瑶光派的碧湖里还有很多红菱,怎么一个都没瞧见?我还想摘些给你尝尝。”
……
听上去像是一对关系不错的同门师姊妹,不知是哪门哪派的?
檀鸢驱使灵蝶飞过去探查,她闭上眼睛,就能窥见灵蝶看见的画面。
谢清徵心想:“这倒是个探查情报的好手段。”
不远处的一艘小船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十来岁的少女,一人正襟危坐,另一人七歪八倒,两人都戴着帷帽,穿着浅色锦袍,袍上用金线绣着兰草纹——
天枢宗的人,还是宗主孤鸿影的亲传徒弟。
谢浮筠原本七歪八倒地坐着,和谢幽客有说有笑,见一只彩蝶翩然而至,“唰”一下,警觉地抽出背上长剑。
她的唇边犹自挂着笑,一道金色的剑光却已朝灵蝶劈了来。
檀鸢忙睁开眼睛,收回灵蝶,出声道:“两位小道友,好兴致啊!”
她划船出了芦苇荡,看见舟中的两个少女,联袂并肩,持剑而立,倒像一对玉人。
见檀鸢穿着瑶光派的服饰,师姐妹俩连忙收了剑,拱手行礼自报家门。
檀鸢丝毫不见外地跃到她们那艘船上,加入到她们中去,还告诉她们:“我知道这个湖里什么鱼最好吃,哪里的虾肉最嫩。”
谢幽客道:“师姐,她和你臭味相投。”
谢浮筠抚掌嬉笑:“看来今晚来对地方了!来,吃了这鱼,喝了这酒,我们就是好朋友!”
檀鸢也笑,心想:“还是大的这个比较有意思,她们的师尊是个老古板,她这个师妹,像是个小古板。”
三人坐在舟中谈天说地,大部分时候是谢浮筠和檀鸢在说,边吃边说边笑,笑得七倒八歪;谢幽客始终正襟危坐,谨言慎行。
谢清徵心想:“原来她们认识得这么早。不知檀鸢后来是怎么加入十方域的?谢浮筠结交的魔教妖人,说的就是她吧……她后来虽入了魔教,但以谢浮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遇到了她,大概还是会往来……”
转念又想:“难怪丹姝长老说我一点也不像谢浮筠,倒有几分像谢宗主……小时候的那几年,我应该是跟着谢浮筠的,我身上也留着谢浮筠的血,为什么我的性格不像谢浮筠,反而有些像谢宗主呢?总不会是谢浮筠教的吧?”
谢清徵借着梦境和月光,打量小舟上的谢氏师姐妹。
两人坐在一处,一动一静,一个豪迈,一个矜贵,虽是一般无二的打扮,却是两种不同的风采。
谢浮筠听说檀鸢来自苗疆,拍膝一乐,问:“你是不是还有养蝎子蜈蚣?都有什么好玩的蛊啊?”
檀鸢道:“我在瑶光派可不敢养,会被我的师姐们丢出去。有趣的蛊啊,那可多得去了,什么金蚕蛊、情蛊、迷梦蛊……”
小辈之间没什么门户之见,看见有趣的功法都愿意分享。
谢浮筠问:“什么是情蛊?”
檀鸢:“你若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要是不喜欢你,你就给她下情蛊,这样她就会死心塌地爱上你。你想不想学?我教你啊!”
谢幽客出言斥责:“妖术!”
谢浮筠哈哈一笑:“什么喜欢不喜欢,那是大人们的事,和我们无关,不学不学。”
檀鸢道:“逗你的呢,就算你想学,也不是随便学一学就能炼出来的。”
谢清徵翻了两个月的蛊书,看到过关于情蛊的记载:传闻这种蛊要用炼蛊者的血肉培植饲养,极难炼成,且下蛊者还必须是用情至深之人,这样中蛊之人才会对下蛊人产生情/欲、情根深种;一旦中蛊之人背叛下蛊者,体内的蛊虫就会蚕食脏六腑,令中蛊之人断肠穿心而死。
确实有些邪门。
她若喜欢一个人,才不要下什么情蛊,强求对方的喜欢,她只愿对方平安喜乐。
心里这么想着,视线中忽然出现莫绛雪的面孔,谢清徵心中一跳,旋即反应过来,不,那不是莫绛雪,而是慕凝。
慕凝携瑶光派一众修士踏水而来,神色凝重,舟中的三名少女齐齐站起身。
檀鸢问:“师尊,你怎么来了?”
慕凝道:“有几个可疑的东西混进了瑶光派,我们一路追踪至此。”
檀鸢道:“我们三个刚才一直在这里聊天,没发现什么人经过这里啊。”
早在她们靠近之前,谢浮筠就将鱼骨残骸丢进了湖中,她和谢幽客齐齐向慕凝行礼。
慕凝颔首回礼,带着那些修士去一旁的芦苇荡中搜查。
檀鸢同谢氏师姐妹道:“两位小道友请回吧,我们改日再叙。”
她自舟中跃出,跟这慕凝过去,驭使灵蝶,帮忙在芦苇荡中搜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远处的谢浮筠忽然喊了一声:“檀鸢!”
檀鸢飞身过去:“你们怎么还没回去啊?”
谢浮筠没说话,伸手指了指水下,示意她,那些东西可能不在水上,而在水下。
三人催剑入水,慕凝和瑶光派的修士听闻动静,也返回过来。
三把灵剑在水中搅和一通,依旧没发现什么异常。
慕凝突然大喊:“你们快离开那艘船!”
谢浮筠和谢幽客所站着的那叶扁舟吃水不对,舟中分明站着三个人,却与适才两个人一般沉重。
水底一定有什么东西托着那艘船!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清脆突兀的“喀嚓”声响,那叶扁舟竟从头至尾,毫无征兆地裂成了两半。
水面下,一双异常浮肿、皮肤枯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臂猛然伸出,拽住了檀鸢的双腿。
那双手臂的力量大得惊人,檀鸢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腿部迅速蔓延至全身,整个人都要被这股力量拖拽进水中。
谢浮筠和谢幽客见状,反应迅速,轻盈一跃,御剑立于水面上,谢浮筠紧拽檀鸢的左手,谢幽客则牢牢抓住她的右手,用力往上拽去。
一上一下,两股力道僵持。
檀鸢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呼喊道:“什么鬼东西在拉我啊?”
慕凝道:“是水祟!”
溺亡之人容易化为水鬼,水鬼只能困守在一片水域之中,水祟则是水鬼修炼而成的高阶邪祟,至少残害了十条的人命,已化为厉鬼,可以进入到别的水域中。
众人闪身过去帮忙。
檀鸢被一上一下两股力道拉扯得生疼,身体宛如风中摇曳的烛火,时上时下,痛苦不堪。
谢清徵与她一同感受着那份身体仿佛要被撕裂的拉扯感与疼痛感,忍不住在心里呐喊:“啊啊啊太疼了让我醒来算了!”
“扑通”一声响,慕凝拔剑跃入湖中。
水中的水祟登时松开了檀鸢的双腿,与慕凝缠斗在一起。
瑶光派的几名修士释放信号烟花示警后,跟着一块跃入水中。
檀鸢被拉了上来。
天色昏暗,她看不清湖面下众人的战况,想跟着一块跳进去,谢幽客死死拦住她:“这个级别的水怪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应付的!别下去添乱!”
谢浮筠拍了几道符箓入水。
湖面忽然微微晃动起来,接着湖水宛如沸腾一般,咕噜咕噜冒泡,湖面晃得越发厉害,不多时,一抹鲜红的血从碧绿色的湖水中渗了上来。
湖面上的血越来越多,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檀鸢挣脱开谢氏师姐妹的束缚,纵身跃入湖中。
刚一进到水中,便有一双手揽过她的腰,环抱住她,将她从水中带了出来,宛如飞鱼般在半空中转了几圈,这才落到一叶完好的扁舟之上。
檀鸢抬眼去看,正是慕凝。
紧接着,瑶光派的几名修士拖拽着一个身体浮肿水鬼浮上水面。
众人欢呼:“捉到了!”
“是慕堂主杀死的!”
檀鸢问:“湖里的那些血都是谁的?”
慕凝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来,胸口处也不断有鲜血渗出。
显然是她的。
檀鸢心中一紧。
众人道:“快送慕堂主回去疗伤!”话音刚落,又听得芦苇荡中传来一阵沙沙声响。
“还有邪祟!”慕凝持剑飞身过去,众人连忙跟上。
芦苇荡中趴着十来只肌肤雪白、面目浮肿的水鬼,那些水鬼见慕凝持剑杀来,忙四下躲闪。
此处水域连接了外面的湖泊,姑苏城中湖泊甚多,若让这些水鬼若躲进了城中,那可麻烦了。
慕凝不顾伤口,纵身追出,瑶光派的修士、檀鸢、谢浮筠,还有谢幽客紧跟其后。
瑶光派的水道星罗棋布、纵横交错,水鬼四下散开逃窜。
慕凝道:“分开追,务必诛杀殆尽,不可放入城中!”
众修士一面放烟花信号示警,一面双双散开追杀。
檀鸢一路紧跟着慕凝,协助慕凝击杀湖中水鬼,二人在黑夜中沿着水流一路前行,终于在天亮时分,将最后一只水鬼斩于剑下。
慕凝收剑入鞘,抬手捂着胸口,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仰面跌入水中。檀鸢将她从水里捞出,背起,爬上岸。
秋风冷瑟,她们二人衣衫单薄,禁不住阵阵发抖。
檀鸢精疲力竭,颤抖着手按在慕凝的胸口上,将最后几缕真气汇入她体内,又将本命蛊送入她的体内,保住她的性命。
本命蛊送了出去,檀鸢的灵力耗竭到无法烘干彼此的衣裳,她将慕凝背到了一个山洞中,咬破指尖,撕下一块衣服布料,画了一道长明符,点燃篝火,烘干衣裳和身体。
她怕慕凝冷,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裹在慕凝身上。
谢清徵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刺骨寒意,心想:“什么多情种,昙鸾前辈,你这分明是痴情种啊……”
檀鸢身上没有携带烟花信号,灵力又耗竭殆尽,尽管坐在了篝火边,依旧冷得不住地哆嗦。
她盘膝运气一周天,这才好了一些。
转眼看向地上躺着的慕凝。
慕凝身上的伤是水祟所伤,伤口隐隐散着一层黑气,像是有毒,檀鸢运起微薄的灵力,试图替她疗毒,但丝毫不起效,她开始浑身发抖,不住地呢喃:“冷……”
檀鸢将篝火烧得更旺了些,但丝毫不起作用,她焦急又心疼,抚过自己的手臂,发现自己的身躯比慕凝暖上不少,于是,她贴近慕凝,将慕凝紧紧搂在怀中。
慕凝睁开了眼睛,猛地一推,却没有将她推开,彼此的身体反而贴得更近了些。
檀鸢颤声道:“阿凝,你越是推开我,我就越要贴你贴得越近……”
慕凝无奈地叹了一声气,不再推拒,任由檀鸢抱着。
良久,她问檀鸢:“鸢儿,你是不是对我下蛊了?”
檀鸢哧地一笑,低低道:“你少自欺欺人……我没对你下什么情蛊,我喜欢你,我也要你真心实意地喜欢我,我才不会用那些手段对付你……你就是对我有感觉,还不敢承认……”
慕凝没再说话,两人在朦胧的火光中静静对视,渐渐挨近……
谢清徵心中一个激灵,她可不想在梦里看到接下来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4000多字呢~~~
第75章
谢清徵醒来得很及时。
她起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缓解了身体些许燥热感,梦境中相拥的温软触感犹在指尖,她轻轻甩了甩手。
隐约能猜到梦境中的那两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脑海闪过些许旖旎暧昧的画面,有关莫绛雪的画面。
耳根瞬间全都红了,脸颊摸上去也是滚烫的,谢清徵抬手捂脸,羞愧不已。
别想了!
她在内心呵斥自己克制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缓了好一会儿,谢清徵才平复心绪,去找莫绛雪禀告梦境中的内容。
花苑这里只有她们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师尊不喜被外人打扰,这里没有听候差遣的仆役,一应大小事,皆是她们师徒二人亲力亲为。
好在修仙者餐风饮露,不食谷,她们不必为一日三餐操心。翻阅蛊书、炼蛊酒占据了白日的大部分时光。
谢清徵推门而出,撞见莫绛雪坐在屋前的一棵花树下抚琴。
满树白花皎洁如雪,在风中轻轻颤动,衬得树下那抚琴之人愈发眉目清雅,微风拂过她的万缕柔丝,拂来叮咚叮咚的琴声,如听仙乐。
谢清徵停下脚步,倚在另一颗花树下,静静聆听。
最初听这些琴声,只觉分外好听;后来她能听懂师尊弹奏的宫、商、角、徵、羽,听懂了曲调,只觉琴韵平和冲淡,却听不明白曲中之意。
如今,琴韵淡泊依旧,她听着听着,心跳渐渐加快,脑海浮现出缥缈峰上她随师尊学习音律的画面——
“瑶琴有七弦,乐有音十二律。”
“音,宫、商、角、徵、羽,对应行,土、金、木、火、水。”
“调为慢角、清商、宫调、慢宫,蕤宾调。”(注)
莫绛雪早察觉到谢清徵的到来,却未抬眸看她,自顾自坐在花树下抚琴,面容如玉,沉静似水。
琴为心声,抚琴人在想那些画面,指尖弹出来曲调,便能令她联想到那些画面。
师尊抚琴时在想她……
这个认知令她心跳渐剧,她的视线扫过莫绛雪的十指,上移,落在红唇上,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旖旎念头再次浮上脑海。
怎么可以这样?快别想了!
她不敢直视莫绛雪,施了一礼,向莫绛雪告退,接着转身跑到潭边,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把冷水。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谢清徵心中生出几分懊恼来。
都怪那个昙鸾,没事给她下什么蛊啊,害她心思都不干净了!
她被内心的道德感鞭笞着,那边的琴声已然停歇。
莫绛雪传音问她:“又梦见了什么?”
谢清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做了几个深呼吸,走过去,复述梦境。
“……然后两人都受伤了,躲在一个山洞里疗伤。”
她一字不漏地记下了各人的对话,却三言两语带过了檀鸢和慕凝山洞疗伤的内容。
莫绛雪听她最后说得含糊,猜到是不太方便说出口的言辞,默契地没有多问。
谢清徵垂眸,小声道:“接下来,接下来就等昙鸾回来再说吧。”
她在心里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再进梦境,去看那只‘花蝴蝶’的风流往事了!”
她还偷偷给昙鸾取了个外号。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明白,昙鸾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她?而且只有她记得梦境的内容,师尊完全没印象。
谢清徵想再和莫绛雪聊一聊这个话题,转念又想,还是别聊了,万一聊得多了,联想到自身,更尴尬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了。
她禀告完梦境的内容,躲也似的,匆匆告退。
莫绛雪望着她匆匆转身的背影,轻拨了一下琴弦,“铮”一声,似有疑惑之意。
谢清徵跑去找阿烟闲聊,聊着聊着,她问阿烟:“你说,一个人为什么要将她的情史告诉另外一个人?”
阿烟手上把玩着一条绿色的小青蛇,哎哟一声,八卦道:“你是喜欢上了什么人,然后那人把自己的情史告诉你了吗?”
谢清徵拨浪鼓般摇头:“没有!只是一个熟人,她事无巨细地和我坦白自己的过往。”
阿烟随口道:“可能你那个熟人想和你发展一段感情喔。”
“不是,她另有所爱!”
梦境中的那个苗疆少女分明爱慕凝爱得要死要活,怎可能会去喜欢别人?
哎,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她后来似乎被慕凝辜负了,她都从“檀鸢”变成“昙鸾”了……这么多年过去,她还爱慕凝吗?
阿烟像个过来人那般,振振有词:“小谢仙师,我和你说啊,你那个熟人能把情史当故事一样和你说出口,说明早就放下了!如果那人还受过什么情伤,比如说,是被辜负的那个,那就更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啦!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很容易心软的!”
谢清徵嘁了一声,不太认同。
算了,阿烟也不太靠谱。她告别了阿烟,打算等昙鸾回来后,亲口问她。
这天夜晚,谢清徵不打算入眠。她克制住好奇心,凝神静坐炼气。
灵气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后,猛然一个晃神,想起了檀鸢和慕凝,不知她们的后续发展如何?
此念一生,顿时从入定状态中出了来。
她的心不清静,她有杂念,这样练功事倍功半。
谢清徵叹息一声,在屋内踱步走了几圈,思索纠结半晌,最终决定进入梦境瞧上一眼。
万一还是很“非礼勿视”的亲密画面,她就立刻醒来;万一没有出现那些,她就把那个梦做下去。
她实在太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谢清徵感受到一阵舒适的暖意。
山洞内,篝火明亮,火焰噼啪作响,她借着火光,看向对面坐着的慕凝。
慕凝衣衫齐整,面容沉静,握着一根树枝,来回拨弄着篝火,垂下眼眸,没和她对视。
谢清徵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什么非礼勿视画面。”
她真怕一入梦来,感知到梦中的两人在做什么亲密举动。
她对师尊有情,但她同样敬重对方,她不愿在梦境中冒渎对方。哪怕这只是一个梦,哪怕师尊醒来后不会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
慕凝道:“等灵力恢复些,我们就回门派。”
红艳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白玉般的面庞更添几分明丽,谢清徵不敢直视现实世界的莫绛雪,却能借由无法自控的梦境,大胆凝望她的面庞。
真好看。
她心神荡漾。
是她自己的感受,也是檀鸢的感受。
檀鸢抿了抿唇,谢清徵后知后觉感受到,她的嘴唇有些麻,有些肿,转眼望向慕凝,这才发现慕凝的嘴唇也异常鲜艳。
谢清徵脑袋轰地一下,瞬间想明白了她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定、一定是亲了吧……
慕凝终于肯承认对檀鸢的心意了?
那就是彻底捅破窗户纸咯?
檀鸢温柔道:“阿凝,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清徵心中啧了一声:“认识两个月了,从没听过这只花蝴蝶用这么黏腻的口吻和人说话,果然坠入爱河的人就是不一样。”
慕凝嘴唇微动:“走一步看一步,先回门派再说。”
檀鸢问:“那你以后还躲不躲我?”
慕凝抬眸看着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在山洞的这三日,是檀鸢到中原以来最开心的三天,谢清徵感受着她心中的柔情蜜意,心下一片柔软。
原来,两情相悦是这种飘飘然的幸福感觉,真好。
三日后,檀鸢和慕凝的伤势好转许多,二人御剑飞回瑶光派。
还未落地,便见两方对峙的人马。
十方域的妖邪和玄门正宗的灵修。
檀鸢刚一落地,便见正派修士那边有一道白影闪出,只听“喀喇”一声轻响,接着便是一道尖锐的叫声,伴随着“噗通”的水花声,为首一名身着业火红莲的白袍邪修,被摔掷到湖中。
檀鸢凝神看去,正是天枢宗的宗主孤鸿影。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到为首那邪修面前,折断了他的手骨,将他整个人摔掷湖中,又迅捷无比地夺过魔教众人手中的兵刃,尽数折断,最后退回原处,负手而立。烈日当空,日光照在她高大的身形之上,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擒贼擒王、夺兵断刃,她这几下兔起鹘落的身法,发生在短短一瞬之间,快得不可思议,檀鸢瞧得清清楚楚,心想:“老宗主有些手段啊。”
正派修士尽皆喝彩!
魔教众人也被震慑住,正派修士挥剑一拥而上。
孤鸿影只露了那两手,便负手而立,冷眼站在一旁。
她是一宗之主,虽痛恨魔教妖邪,却不愿亲手用兵刃屠杀手无寸铁之辈。
谢清徵心想:“若老前辈还在世,不知我师尊能不能与她一战……”
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回过神时,看见正派修士已将那群魔教妖邪制服,瑶光派的掌门请教孤鸿影:“这些魔教妖人该如何处理?”
孤鸿影冷哼:“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她命令瑶光派的人将那些妖邪尽数处死,尸体悬挂在郊外的一片树林中,以儆效尤。
檀鸢撑了一把白伞,牵着慕凝的手,和慕凝走去那片树林看热闹。
瑶光派的修士在四周布下阵法压制死者的怨气,谨防尸变。
走到有人的地方,慕凝便松开了檀鸢的手,抬头看去。
上百具尸体吊在树上,一路走来,那些尸体无一不是怒目圆睁,死不瞑目,身体的血尚未流干,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嘀嗒嘀嗒,滴到她们的白伞上,将一把白伞渐渐染成了红伞。
檀鸢抬头望向林中悬挂着的一具具尸体,心有不忍,幽幽叹息:“你们汉人有句话,‘士可杀不可辱’,杀便杀了,为何还要这般?”
残忍。
一旁布施阵法的修士听了她的话,驳斥道:“除恶务尽!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对待这些邪魔外道,不用讲什么仁义!”
“他们前些日子杀了我们的堂主、左右使者,罪有应得!”
慕凝冲檀鸢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可多言。
檀鸢闭了嘴,心想:“他们杀我们三人,我们杀他们百人,之后呢,他们又来杀我们千人吗……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她不喜欢杀戮,谢清徵心想:“我也不喜欢。”
身后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叹息,转头看去,正是谢浮筠。
谢浮筠和谢幽客肩并肩走在一起。
谢浮筠仰头看着那些尸体,感叹道:“好浓的怨气。”
谢幽客目不斜视,道:“这些妖魔死了也比寻常人怨气重,死了也是一群祸害。”
她年纪尚小,已是一副少年老成、疾恶如仇的口吻。
谢浮筠哎了一声:“师妹啊,人死为大,积点口德。”
谢幽客道:“师尊说的,他们不能算人。”
谢浮筠笑她:“你倒是把师尊的话当圣旨了,你怎么不听听你师姐的话?”
谢幽客冷哼:“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也会听,可你的歪理邪说太多,我不告诉师尊就已经很对得住你了。”
她们二人嘴上不太对付,走在林间时,却会互相为对方施法遮挡树上尸首滴落的鲜血。
谢清徵蓦地回想起自己曾对昙鸾说过的那些话: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君子论迹不论心……改掉那个癖好,哪怕言论出格些,我想正道不会容不下你的……”
回过头想想,她确实把正魔两道瞧得太简单了些。
她们的少年时代,正邪两道就已经对立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
如今呢?
彼此息兵止战十年,十年后的现在,魔教卷土重来,也许又将陷入那种局面。
谢清徵想着想着,也在这个时空的梦境中,留下了一声叹息。
正魔两道形势严峻,瑶光派里,檀鸢和慕凝却背着众人悄然走在了一起。
慕凝告诉檀鸢,她们的真实关系需要遮掩。
白天,她们是形影不离的师徒,慕凝会耐心地指导檀鸢的每一个剑招,每一句口诀都讲解得细致入微;夜晚,她们是一对如胶似漆的道侣,有时会乘坐小舟,划到寂静无人的芦苇荡中,在夜空下谈天说地你侬我侬;有时是并肩漫步在庭院环廊,在无人之处,紧紧牵住彼此的手。
檀鸢虽听慕凝的话,但不太能理解中原的这套师徒伦理,时常和慕凝抱怨:“你们中原有好多的规矩,你们中原人为什么喜欢给自己定那么多规矩呀?”
彼此,她们乘坐小舟,躲在一片狭长的芦苇荡中,四下无人,唯有密密麻麻的芦苇随风摇曳。
檀鸢枕在慕凝的腿上,慕凝伸出手,指尖带着薄茧,轻抚过她的脸庞。
她微微转过头,亲吻慕凝的指尖。
谢清徵心中一颤。
檀鸢顽笑道:“为什么你们中原人师徒在一起就算是背德逆伦呢?你只是教我功夫而已,你要真这般介意,我去宣布和你断绝师徒关系好了。”
慕凝内心饱受道德伦理的拷问和鞭笞,不愿和檀鸢多聊这个话题。
檀鸢丝毫不介意,笑盈盈地望着她,满怀希冀,同她道:“或者你随我去苗疆好不好?我们苗疆人可不管这些,喜欢就是喜欢。我不做仙教的圣女,你不做瑶光派的堂主,我们就做一对普通的道侣,你说好不好啊?”
慕凝不置可否,只道:“就算要离开,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宗门离开。”
檀鸢点头:“那是自然啊,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带你走。”
“哼。”
芦苇荡中,倏忽传来一声冷哼。
舟中二人神情一变,齐齐站起,拔出武器,戒备地望向四周。
密密麻麻地芦苇丛中,转出一艘船来。船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人,正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们。
站在后面的那人,是慕凝的三徒弟,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慕凝。
站在前面的那人,抬手解开屏障术,目光在慕凝和檀鸢之间来回扫动,脸上闪过各种神色,惊诧,愤怒,惋惜……最终定格为鄙夷。
赤裸裸的鄙夷之色,如烈焰般灼烧着慕凝的自尊心。
慕凝脸色惨白,收了武器,挡在檀鸢身前,躬身道:“掌门,是我的错,和鸢儿无关。”
掌门道:“他和我说时我还不太相信,慕凝,我以为你能处理好这件事,你太令我失望了。”
檀鸢脸呈怒色,掐诀,驭使灵蝶,攻向掌门身后的那个告密者。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梦境,两对师徒,三对cp~~~
注:引自古代乐理常识
第76章
灵蝶身形暴涨数倍,吐出密密麻麻的白丝,紧勒住舟中那男修的脖颈。
那男修双眼泛白,目露惶恐之色,脖颈处渗出的血珠瞬间染红了蝶丝。
慕凝命令檀鸢:“住手!”
掌门立于舟中,冷眼旁观。
纵然慕凝和檀鸢有错在先,但他以弟子的身份揭发告密尊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合该受些教训。见他险些就要丧命,掌门这才冷哼一声,抬手替他斩断脖颈的蝶丝。
仙教的教主接到传信,连夜带人从苗疆赶来了中原。
彼时檀鸢被单独关在一间屋中,四周布施了结界,任她拼尽全力也无法破除,门口还有两名修士把守着。
没有人肯同她说话,她不知道慕凝被掌门带去哪儿了。
瑶光派的掌门碍于她圣女的身份,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慕凝自小在瑶光派长大,对掌门唯命是从,掌门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这次更是将所有过错都揽了过去。
不知掌门会怎么罚她?
檀鸢心急如焚。
慕凝门下的大师姐和二师姐前来探望檀鸢,被那两个修士拦在了门外,一句话也不让问、不让说。
檀鸢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件事,她怕慕凝会难堪。她想带慕凝走,带回苗疆,带回家中,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仙教的教主见到檀鸢时,看着满面泪痕的她,难得的没有出声责骂,而是轻叹了一声气,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道:“随我回家吧,就当这里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怎么可能没发生过?
她和慕凝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她爱她,她要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
檀鸢跪下乞求:“我不走,阿娘,我要带她一块走,你不会反对的,对不对?”
教主从掌门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她俯下身子,与檀鸢平视:“不要胡闹,鸢儿,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子放弃教主之位?你随我回苗疆,放下私情,我传你万蛊心法。”
历来继任教主之位的圣女,必须斩断情根,无情无欲,方能修习教中至高无上的万蛊心法。
檀鸢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慕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教主之位。
她满面泪痕,恳求道:“阿娘,我不要当圣女,我也不要当教主,你让妹妹去当好不好?我只要和阿凝在一起,求你让我和她在一起。”
教主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站直身子道:“你起来说话,不要为了别人跪我。”
檀鸢道:“阿娘你不同意,我就不起来。”
教主闭上眼睛,掩去眸中失望之色。她依旧没说什么重话,但也没让檀鸢见慕凝,而是自己去见了慕凝。
回来后,她耐着性子道:“你可以死心了,慕凝让我转告你,‘从此不再相见’。不是我不让你们在一起,是她自己不愿意离开瑶光派,是她放弃了你。”
檀鸢仍旧跪在地上,一听这话,蹭一下站起:“我不信,阿娘你骗我!”
教主蹙起眉头,终于失了最后一丝耐心,啪的一声,将她打晕,带回苗疆,关了起来。
檀鸢醒来后大发脾气,将房中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谢清徵听着房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心想:“原来前辈你年轻时气性这般大……”
教主任由她在房里摔砸打骂,期间送来了一碗汤药,檀鸢嗅了嗅味道,抵死不喝。
教主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女按住她,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鲜血从唇边溢出,教主点了她的穴道,面无表情,亲自将汤药一点不剩地灌入她腹中。
最后,慢条斯理擦着手道:“鸢儿,你已喝下了忘情蛊,会忘却对她的感情,今后我会传你万蛊心法,你继续做你的圣女。”
情蛊与忘情蛊皆无药可解,除非下蛊之人身死。
檀鸢面如死灰地趴在桌上,一点点感受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意,逐渐平息、平静。
和慕凝相处的一点一滴,她都还记得,慕凝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也都记得,可她想起慕凝时,内心再掀不起半点波澜,宛如一潭死水。
爱,无忧,无思,无惧,柔肠百转,柔情蜜意皆成空。
心底一片空荡荡的。
她不再开口说话,任何人来探望她,她都缄口不言,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教主怕她自寻短见,派人日日夜夜守着她。
哥哥指责她:“太不懂事了,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女子,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要死要活到这种地步?”
妹妹趴在她的床边,哭得泪人一般,质问她:“你对慕姑娘的情是情,我们姐妹之间的情,就不是情吗?”
教主来探望她时,她闭上眼睛,不看教主一眼。
身体一阵阵地发冷,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心底泛起的寒意,她不敢睁眼看阿娘,她怕自己一睁眼,眼里全是对阿娘的恨。
她感受不到对慕凝的爱,但浓烈的恨意占据了她的心扉。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人,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么对待?就因为她们是师徒关系吗?就因为她是仙教的圣女吗?
那她不做这个圣女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檀鸢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脱离仙教。”
“啪”一声,教主一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她脸颊肿起,跪下,还是那句话:“我要脱离仙教。”
她在总坛跪了一天一夜,人人都知道她自请脱离教派,她这个圣女,彻底做不下去了。
教主推门而出,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母女二人一跪一立,静默对视许久,教主开口道:“从小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竟然让你为了一个中原人,抛弃你的家人,你的职责,你的教众……你确实没资格再做圣女了。”
“你恨我,我也做不了你的阿娘了,你走吧,去找她吧,从今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们仙教无关。”
檀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额角沁出了血,起身后,她走到了迷障林中,接受叛教刑罚。
林中浓雾渐起,千万条毒蛇爬来,嘶嘶吐着红信子,一寸一寸地噬咬她的身体。她早已百毒不侵,毒蛇咬不死她,但毒液侵入脏六腑,火烧火燎般的痛,烧得她面目狰狞起来,身体像是在被一寸寸撕裂,她想着慕凝,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痛苦。
没有了情意,却还有刻骨铭心的执念,带慕凝离开瑶光派的执念。
刑罚结束,檀鸢扶着树站起来,踉跄着向外走去。
“阿姐……阿姐……”檀瑶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缓缓转过身去,看见一片浓雾中,阿娘牵着妹妹的手,向她走来。
明明恨得要命,此时此刻,看见她们,泪水还是潸然而下。
她蹲下身来,哭得难看极了,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看见家人的那一刻,心防崩塌,忍不住嚎啕大哭,咸湿的泪水浇得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得疼。
教主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倒在她的身上,为她疗伤。
她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抛弃了家人,抛弃了责任。
教主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骗了你,慕姑娘说的是愿意随你离开,是我自私地想把你留下,鸢儿,你去找她吧。”
苦心栽培了十多年的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要飞走了,她拦不住。
教主为檀鸢上完药,便起身走了。
一夜之间,她的鬓间生出了些许华发,像是憔悴苍老了十岁。
她缓缓走出一段路,又折回来,道:“早知道会发生这些,当初就不送你去中原了……以后没人照顾你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檀瑶也道:“阿姐,慕姑娘若不愿随你走,你还可以回家,你不是仙教的圣女,但你还是我的阿姐;她若还愿随你走,你们也可以来苗疆,中原容不下你们,我这里容得下,我会学着给你解蛊。”
檀鸢含泪点了点头。
谢清徵想到后来的昙鸾宁愿整日徘徊在总坛外的树林中,也不愿回总坛看一眼,心道:“可她后来是不是再也没回去过,她还在恨她的阿娘吗?还是不敢面对?”
告别了教主和檀瑶,檀鸢带着伤从苗疆赶赴中原。
她已被瑶光派除名,慕凝也卸了堂主一职,被关在思过堂中,练剑练笛,静心思过。
夜深人静时分,檀鸢悄悄溜了进去,找到慕凝。
慕凝盘腿静坐,猛然察觉有一抹熟悉的灵识靠近,睁开眼,看见檀鸢,眼睛一亮,惊喜和笑意一同浮上眉目。
檀鸢见了慕凝,虽也开心,却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怦然心动和强烈透顶的欢喜,她呆呆地看着慕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爱她,我爱她,她是我的爱人……”她在心中一遍遍叮嘱自己。
慕凝携过她的手,柔声问她:“你们教中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檀鸢摇头:“过去的都不提了,我脱离教派了,我不是仙教的人了,阿凝,你快随我走,我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姓修行。”
天大地大,总有她们的容身之处,暂时忘却了情意又有什么要紧,她还记得要怎么去爱一个人,总有一天,她能想出解忘情蛊之法。
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慕凝的手心一片炽热,檀鸢的手心一片冰凉。
慕凝见了檀鸢手上咬伤的痕迹,将檀鸢紧紧抱在怀里,满腔怜惜,恨不能以身代之,呢喃道:“鸢儿,鸢儿……”
檀鸢听着慕凝的呢喃低语,眨了眨眼睛,竟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她揉了揉眼睛,将眼眶揉得通红,道:“我们走吧,我们快离开这里。”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冷言冷语:“这天底下有多少女人?你为什么非要回来缠着她不放?”
慕凝连忙站起身来,檀鸢转眼看去,见瑶光派的掌门自门外走了进来。
檀鸢冷笑:“这天底下有多少邪魔歪道你不去管,管我们作甚?”
掌门叱骂:“孽障!你欺师灭祖,罔顾人/伦!不知廉耻!我看你就是邪魔歪道!”
火烧火燎般的耻辱感涌上心头,脸颊火辣辣的滚烫。
谢清徵只觉胸口火起,“欺师灭祖,罔顾人伦,不知廉耻”,一字一句,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的内心。
慕凝跪下认错:“掌门,都是我的错,求你放她离开!”
檀鸢面色涨得通红,忍了又忍,硬生生忍下这些羞辱和怒火,拉起慕凝道:“你别跪!我们走!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嘿外婆明天出院啦~我要恢复到正常的作息了~~~晚点还有一更,但可能要比较晚,你们先睡,明天起来再看吧~~~
第77章
“她是我瑶光派的人,轮不到你带她走!”掌门朝檀鸢说了这句,转眼看向慕凝,“你是名满天下的正派修士,不要为了一己私情,沦为人人唾骂的宗门弃徒!”
慕凝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鸢儿,你回苗疆去吧,我不能随你走。汉夷有别,师徒有伦,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说完,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檀鸢的反应,泪水潸然而下。
檀鸢心中蓦地窜起一股怒火,直烧得她面目狰狞起来:“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你现在又何必摆出这种大义凛然的姿态?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我?你玩弄我是不是?”
这一点都不像她,她以前再生气都不舍得对慕凝说这种重话,这般咄咄逼人的姿态,令她看上去十分陌生。
慕凝脸色惨白,继续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是瑶光派的人将我抚育长大,师门待我恩重如山,同门待我如手足,眼下这个时节,我真的不能一走了之……”
檀鸢闻言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凉又渗人:“好好好,你重情重义,你知恩图报!我忘恩负义,我狼心狗肺!”
慕凝闭眸不语。
檀鸢笑了一阵,渐渐回过神来,她忍下怒意,心想,不该这么说话的,她以前不会这么凶她的,都怪那个忘情蛊,害她失了对她的耐心……
她蹲下身子,抱着脑袋,痛苦了一阵,再次站起身来,耐着性子,温柔劝道:“阿凝,你不要被掌门的话影响,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怕其他人说什么。”
她受忘情蛊的影响,感知不到自己对慕凝的爱意,但她很努力地去爱慕凝,她记得自己爱慕凝时,对慕凝很温柔很有耐心,几乎是百依百顺,甚至顺从到有些卑微。
她放低姿态,卑微地乞求:“阿凝,我什么都没有了,求你和我走好不好?我阿娘说了,之前你是愿意随我走的,为什么现在改变主意了?一定掌门和你说了什么,对不对?你不要理这个老东西!你为什么总是要听别人的话?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意?”
一旁被骂“老东西”的掌门冷哼:“我只是告诉她,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走错了路,我比她还要痛心一万倍。”顿了顿,许是起了怜悯之心,又道,“檀鸢,不要一错再错了,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我不为难你,你自己走吧,以后别再来瑶光派了。”
檀鸢眼角流出了泪,却笑着反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我爱她,我的爱不假,不脏,我爱她胜过一切,我有什么错?”
她嘴里口口声声说着爱,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自己对慕凝的半点情意。
恨意渐渐占据她的心扉。
慕凝一根一根地掰开檀鸢的手指,一言不发,眼眶通红。
掌门骂檀鸢:“满嘴胡话!你到底知不知羞?慕凝不愿意随你走,你不要再缠着她不放了!快滚!”
檀鸢几乎气炸心肺,彻底失了耐心,揪起慕凝的衣领,咬牙切齿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抛下了一切?我什么都没了,你现在和我说你不走?阿凝,你对得起我吗?!”
慕凝紧闭双眸,不敢看她,无声承受着她的责难。
檀鸢眼中多了一分鄙夷:“你真的好懦弱,敢爱不敢认,从来不敢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从来都是别人推着你往前走。”
掌门抬手一掌向檀鸢打去,檀鸢双臂一震,被震得双手松开了慕凝的衣领,后退了两步,呢喃道:“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这么懦弱?我好后悔啊……”
她真后悔爱上这个人,后悔为了这个人远赴万里,亲手将自己的真心送到她手上。
檀鸢向来坚定且自信,这会儿却十分茫然地问慕凝:“你是不是根本没爱过我?回答我。”
慕凝睁开眼,轻声道:“我不能只爱你。”
檀鸢问:“我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慕凝只能道一声:“对不起,辜负了你。”
檀鸢抽出慕凝腰间的剑,架在慕凝的脖颈上:“我最后问你一句,敢不敢和我走?”
慕凝再度闭上眼睛,引颈受戮,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剑刃上。檀鸢看着那滴泪水,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她是真的起了杀念,她忘却了情意,只剩下满腔的伤心和怨恨,恨对方懦弱,恨对方辜负了她,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拆骨。
可还没等掌门打落她手中的剑,她便一口鲜血喷出,手中剑哐啷坠地。
她后退两步,脚步虚浮踉跄,耳中嗡嗡作响,视线朦胧不清。她一身是伤,从苗疆远赴中原,又遭此剧变,心性大伤,脑海一片混乱。
她狼狈地擦了擦唇,慕凝看着她唇角的血,伸手要来搀扶她,她恶狠狠挥开慕凝的手,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笑了几声后,笑声忽止,她直勾勾看着慕凝,眉目间隐隐浮现一丝煞气。
“阿凝,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失去一切的滋味。”
说完,她又大笑几声,风一般闪身出了思过堂,离了瑶光派,离了中原,远赴蛮荒。
瑶光派的掌门说她是邪魔外道,她便真孤身去了蛮荒,却没有加入十方域,只是隐姓埋名,自我放逐在那片荒漠之中,与黄沙荒鹰为伴。
她自觉无颜再回苗疆,她也恨阿娘,若不是阿娘那时的欺骗,若不是阿娘对她下了忘情蛊,此时此刻,一切也许都会不同。
她临走前冲慕凝放了狠话,却又不忍真的去报复。
怨吗?自然是怨的,恨吗?自然也是恨的。
可怨来怪去,最该怨的,是她自己,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选择了慕凝,辜负了亲人、教派;慕凝选择了师友、门派,辜负了她。
她感知不到自己对慕凝的爱,心中时而一片空荡荡,时而充斥着满腔怨恨,她在蛮荒混沌茫然地过了一个月。
再次听到瑶光派的消息,是一个月后,檀鸢在一家客栈,听闻十方域为报尸首悬林之仇,集结了大批人马,攻打瑶光派。瑶光派向天枢宗求援,天枢宗的援手迟迟未到。
檀鸢有一瞬的失神,心想:“阿凝她狠心赶我走,是不是早料到魔教的人会反扑报复?她是不是怕牵连到我,才放那些狠话?”
思及此,她立刻动身赶往瑶光派。
回到瑶光派时,已是深夜。门派一片寂静漆黑,月光照在湖面上,湖面上波光粼粼,漂浮着一具具尸首,血水与湖水混杂在一起,昔日游弋在湖面上的小舟,如今破的破,碎的碎,舟中也满是尸体。
那些尸首有瑶光派的,有十方域的,有的面目全非,有的血流不止。
一阵风拂过,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碧波之上,再不见昔日的风雅缱绻。
檀鸢一具一具尸首翻去,手脚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她怕自己翻到慕凝的尸体。
翻着翻着,她眼眶湿热起来,她翻到许多熟人的尸体,大师姐的,二师姐的,掌门的,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她在星罗棋布的水道上四处乱窜,终于,她找到曾经常去的那个芦苇荡,那个隐秘的,曾经只有她和慕凝常去的芦苇荡,也是她们在瑶光派初次相遇的地方。
慕凝仰躺在一叶扁舟里,手中紧握住一串铃铛,虚弱地咳了几声,鲜血不断从唇边溢出。
檀鸢飞身过去。
慕凝怔怔地看着她,抬手替她擦去脸上断线般的泪珠,问她:“又是……我的幻觉吗?”
檀鸢拼命摇头,泪珠打在慕凝的脸上,喉咙哽咽,嗫喏数次,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给慕凝喂丹药,放出自己的本命蛊,想保慕凝一条命,但慕凝实在伤得太重,丹田已经碎得不成样,就算将灵气输给她,她无法运气疗伤。
慕凝捻了一滴檀鸢的泪水,放到唇边品尝,微笑道:“不是幻觉啊……”
她将手上的铃铛,套在檀鸢的手腕上:“瑶光铃……我让它认你为主,鸢儿,我……我只有一个请求……别让它落到恶人手中……”
檀鸢点了慕凝身上止血的穴道,将她背在身上,忍泪道:“我带你去找大夫……你别睡……千万别睡……”
瑶光派的人,逃的逃,散的散,死的死,几乎满门覆灭,只剩慕凝一人。
她确实失去了一切,宗门,亲友,爱人……
她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慕凝趴在檀鸢的背上,神志不清,想问上一句“我现在可以随你走了……鸢儿,你还想带我走吗?”
却又不敢问出口。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再问出口,她只是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檀鸢背着她,边跑边道:“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慕凝半晌没说话,檀鸢生怕她睡过去,主动开口同她道:“别睡……我带你走,我带你去找大夫……”
慕凝含糊不清地问她:“这天底下……有能起死回生的大夫吗?”
“有的,有的,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檀鸢道,不知是在回答慕凝,还是在自言自语,自我安慰。
背上一片湿热,慕凝的血液浸湿了她的后背,她背着慕凝飞出瑶光派,四处奔走,寻找大夫。
她依旧记得自己要带慕凝走。
她忘却了那份情意,她只剩这个执念了。她要带慕凝远走高飞,不要让这个地方再拘束她,让她可以自由地泛舟湖上。
“对不起……”
背上的人又道了一声歉。
檀鸢颤声道:“别再和我道歉了……我不会原谅你的!除非你能活下来……”
慕凝说完最后一句“对不起”,搂紧檀鸢的脖颈,将脸颊贴在檀鸢的背上,闭上眼睛,再没了声音。
她的身躯又轻又软,檀鸢想起从前在一起时,自己喜欢枕在她的膝上,望着她,心中一片柔软。
她的身躯渐渐冰凉,檀鸢慢慢停下了脚步,缓缓将背上的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慕凝闭上了眼睛,手里还紧紧拽着一个锦囊。
檀鸢夺过她手里的锦囊看,看见里头装着一些干枯的花瓣。
是优昙花。她从洛阳珈蓝寺带回来的优昙花,本来用秘法保存得好好的,结果被人袭击时,一掌打碎了。
碎成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瓣瓣,师门的人当时还调侃说,可以拿去泡花茶喝了。
没想到慕凝还留着。
脑海浮现很久之前的对话:
“一百年出芽,一百年生苞,一百年开花,从发芽到开花,要用三百年的时间。”
“这优昙花三百年开一次花,盛开之后,一个时辰就凋谢,太过短暂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盛放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了,就像她们这段没有结果的恋情。
檀鸢眼中布满血丝,抱着慕凝,小声地道:“阿凝,你醒过来。”
“你醒过来,再和我说一声对不起。”
“别睡,你醒来啊!”
她幼稚地威胁:“慕凝,你要是不醒,我就去杀光你们门派所有的人,一定还有其他活口……你要不要醒来保护她们?”
“没关系的,没关系了,阿凝,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想到要怎么解我身上的忘情蛊了,情蛊、忘情蛊,互为因果的,只要你对我种下情蛊,我就能解开身上的忘情蛊了,我就知道要怎么继续爱你了,我不会凶你了……”
她反过来和慕凝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后悔了,她最后都没对慕凝说什么温柔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仙侠文就这点好,只要不魂飞魄散,生生死死,都不是问题啦~~~
第78章
人回应她的话语。
慕凝躺在她的怀里,悄无声息,她的手上全是血,鲜红的,湿热的,黏稠的……
耳畔传来突兀的鸡鸣声,梦境戛然而止,意识遽然清醒。
谢清徵睁开眼睛,抬手擦了擦脸。
脸上全是泪,鬓发被泪水濡湿,枕头也是一片湿润冰凉。
爱意,恨意,爱恨交织,还有说不出悔意……梦里的情绪太过浓烈,醒来后,胸腔传来尖锐的疼痛,谢清徵抬手捂住胸口,坐起身,缓了好一阵,依旧沉浸在檀鸢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她推开门跌跌撞撞向外走去,在一棵花树下,迎面撞见向她走来的师尊。
彼此在树下对望一眼。
谢清徵忘了行礼,径自扑到莫绛雪怀里。
梦里的檀鸢服下忘情蛊后,对慕凝没了情意,她偏执怨恨,后悔难过,茫然麻木,浑浑噩噩,像一具被抽去了灵魂的空壳,她感受不到挚爱身死人亡的痛彻心扉。
但醒来后的谢清徵感同身受。
梦中场景历历在目,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双手沾满心上人的鲜血,便心如刀绞。
她用力抱紧莫绛雪。
莫绛雪犹豫片刻,没有推开这个拥抱,伸手在谢清徵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谢清徵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怀中的躯体温暖又柔软,胸腔怦然跃动。这是活人的躯体,这是活着的温度……不是冰凉的,不是被鲜血濡湿的……
交颈依偎,肩背上感觉到了一点一滴的湿意,莫绛雪轻轻叹息一声,问:“哭得这般厉害作甚?梦见什么了?”
抱了好一会儿,嗅着莫绛雪身上丝丝缕缕的冷香,心绪渐渐平复,谢清徵这才开口:“檀鸢被下了忘情蛊,瑶光派被十方域灭门……”
也许,也不算灭门,青松峰沐氏一族就源自瑶光派,前任沐峰主就曾是瑶光派雅字堂的堂主……
难怪青松峰的师姐师兄们,那般痛恨魔教……
谢清徵呢喃道:“阿凝死了,风字堂的人全都死了。”
想到慕凝死前的一声声道歉,谢清徵还是会感到阵阵心痛。
莫绛雪神情冷淡,安慰道:“万物生于天地,复归于天地,只是各归其根,都是过去的事了,若她转世投胎,只怕比你还大上几岁。”
说得很有道理,但——
谢清徵从莫绛雪怀里出来,轻哼一声:“若有朝一日我死了,别人替我伤心难过,师尊你是不是也这样说?”
说什么万物生于天地,复归于天地,没什么好难过的。
莫绛雪觑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淡淡道:“咒自己做什么?”顿了顿,又问,“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大清早的,对着人又搂又抱又哭,还顶嘴。
谢清徵嘁了一声,后退两步,躬身道:“那徒儿给你补上这一礼——见过师尊。”
她敬重师尊,从不违逆师意,但彼此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伴,早已没了最初的拘谨和小心翼翼,何况,她渐渐察觉出师尊对俗世的那一套繁文缛节,其实有些不耐烦。
师尊只会拿师徒名分揶揄打趣她、压一压她的话,倒极少以师徒之名管束她,唯有最初拜师那会儿,师尊的架子摆得最足。她严肃却不古板,和梦境里的教主、掌门,那些自认为为晚辈着想的长辈对比起来,她真的很开明,也真的对她很好。
莫绛雪受了这一礼。
谢清徵又凑上前一步,问:“师尊,三日过去了,我们去外面等昙鸾回来吗?”
一番谈话下来,悲伤的情绪淡去许多,毕竟,那真是很多年很多年的事了,当下,她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檀鸢为什么会化名成昙鸾去十方域?慕凝转世投胎了吗?还有,昙鸾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莫绛雪问:“你急着见她作甚?”
谢清徵道:“当然是因为想知道后来的事。”
莫绛雪慢条斯理道:“不急,先做完手头的事情,再去找她。”
她转身去了药堂。
谢清徵亦步亦趋跟上,突发奇想,问道:“师尊师尊,如果我像檀鸢那样,为了喜欢的人,叛离师门、宗门,你会怎么样啊?”
师尊向来开明,只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她,她大概会很“纵容”自己吧?
反正绝不会像教主那样,硬生生给自己灌下一碗忘情蛊,强硬地逼迫自己放下。
莫绛雪冷声道:“你若这般大逆不道,我便打折你的腿。”
谢清徵莞尔一笑:“我不信,你肯定不会这么做。”
莫绛雪问:“你怎知我不会?”
谢清徵笃定:“我就是知道你不会。”
一路闲聊,抵达药堂。
手头的事,指的是解毒的蛊酒,她们调制的蛊酒已大概完成,檀瑶说那些宝物在酒中浸泡得越久,效力越强,浸泡了两天后,莫绛雪想尝一尝味道如何。
谢清徵揭开酒坛的盖子,一股混杂着药味的酒气扑鼻而来。
酒中除了浸泡种毒物,还有不少名贵的药物,都是檀瑶亲自送过来的。
檀瑶每日都会来找她们,看她们将解毒的蛊酒调制得如何,还会隐晦地指点一两句。
她生得一张十分讨巧的面孔,分明比她年长,看上去却比她还要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尤其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十分可爱,轻而易举就令人放下了戒备之心。
谢清徵想起这几日的梦境中,她把檀瑶当自己的妹妹看待,如今再见到檀瑶,心中倒真生出几分怜惜呵护之心,好像檀瑶真的是她妹妹一般。
“不知羞。”她在心里唾骂自己,以檀瑶的年龄,分明能算是她的姐姐了。
檀瑶应当十分想念自己的姐姐吧……
如今谢清徵倒能体会昙鸾心中对家人爱恨交缠的感情了,檀瑶和昙鸾说,无论如何,这里都是她的家,都可以回来,可她却再也没回来过。
不知这些年,昙鸾在家门口徘徊过多少回?
谢清徵为莫绛雪斟了小半杯蛊酒,端到她面前,看她喝下,问:“味道如何?”
莫绛雪道:“就是药味和酒味,没那么辛辣苦涩了,怎么,你又想喝?”
谢清徵摇摇头,道:“那我们在这里多酿几坛,然后带回缥缈峰的梅花树下埋着,你每日饮用一些,这样体内的阴毒就能慢慢化解了。”
莫绛雪摩挲着酒杯的杯沿,漫不经心地道:“我们此行还有一个目的是取回瑶光铃。”
谢清徵嗯了一声:“我也还记着呢。”
莫绛雪直截了当,问:“知道了她的过往,你是不是对她心软了?”
确实有些心软了。
谢清徵道:“若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邪,那我会希望,我们和她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而且她本来也能算是瑶光派的人,瑶光铃是慕堂主传给她的……”
莫绛雪提醒道:“可她现在是十方域的人。”
谢清徵道:“那我们能不能试着说服她弃暗投明呢?”
莫绛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给我们编织的梦境内容,不一定全是真的?”
谢清徵怔住。
她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醒来后沉浸在檀鸢失魂落魄的情绪中,难受得要命。
莫绛雪站起身:“走吧,我们现在去找她。”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御剑向外飞去。
落地后,谢清徵望了望四周,没看见昙鸾的身影:“还没回来呢,该不会又碰上什么心动的人,去瞎撩拨了吧?”
昙鸾害得她心烦意乱,她嘴上不去喊“前辈”,还不客气地调侃了人家一句。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砸到了她的脑袋上。
谢清徵抬手拿过,发现又是一朵带着露水的鲜花。
昙鸾?
她抬头看去,见那个苗家女子坐在一棵树上,眉目含情,面若桃花,两条腿晃来晃去,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师徒俩:“小谢道友,背后说人坏话,害不害臊呀?”
谢清徵仰头看着昙鸾,嘿然一笑:“你终于回来啦。”
她的目光十分柔软,带着些许心疼,些许怜惜。明明只是三日未见,再次相见,她却觉得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好友。
了解了昙鸾的那些过往,她好像真的要把昙鸾当成朋友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年不见,你是不是很想我呀?”昙鸾轻浮地调笑。
谢清徵笑着呸了一声。
“小白道友,那你想不想我?”昙鸾看向莫绛雪,“我也有礼物带给你。”
说着,又有一样事物砸向莫绛雪的脑袋。
莫绛雪抬起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是一本无名书。
莫绛雪随手翻开看了一眼,神情微变,脸颊、耳根都开始充血泛红,她烫着一般,连忙又将那书丢了回去。
书中画着两个赤.身.裸.体交缠的女人,不堪入目。
莫绛雪看了一眼之后,神色微愠,她闭上眼睛,运气片刻,神情便恢复如常,睁开眼,目光又是一派清明。
不愠不恼,只是望向昙鸾的眼神,异常冷淡。
昙鸾看着她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啧啧感叹了两声:“云韶流霜,琴心剑胆,难怪晏伶那个没情趣的家伙会对你念念不忘……”
谢清徵霎时敛了脸上的笑:“诶前辈,慎言。”
昙鸾笑了一声,接过莫绛雪丢回来画册,转手丢给谢清徵,眼神却还停留在莫绛雪身上:“小白道友,你不喜欢,那我送给你徒弟,你徒弟肯定很喜欢这个好东西。”
谢清徵伸手去接:“是什么好东西?”
没等她伸手拿到,莫绛雪便率先抢在手中,指尖稍一用力,整个画册立时碎为齑粉,自半空纷纷扬扬落下。
昙鸾像是早猜到了莫绛雪的反应,坐在树上,格格而笑,笑得花枝乱颤。
谢清徵好奇心起,很想问上一句:“书里到底有什么?”
但看见莫绛雪冰冷的眼神,连忙把话吞回了肚中,不敢问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是什么是什么,让我康康
莫:不堪入目,不许
昙:徒弟长大了,总要见见世面
第79章
谢清徵只好对昙鸾道:“下来吧,我们聊聊天。”
昙鸾从树梢一跃而下。三人走到茶棚中坐下。
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开口,谢清徵打量着眼前的苗家女子,内心感慨万千。
想和她谈谈家人吧,又不好意思再说些放下误会好好谈谈的话;想和她聊聊慕凝吧,又怕是往她伤口上撒盐。
莫绛雪却是直截了当地问:“慕凝最后投胎了吗?”
一点也不担心揭开人家伤疤,戳到人家伤口。
听到慕凝的名字,昙鸾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旋即莞尔一笑:“早投胎了,我后来寻遍大江南北,寻到了她。”
谢清徵眼睫微颤:“那你们……”
昙鸾摇头:“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我忘却了对她的感情,她转世投胎,也已不记得前世发生了什么。我想明白了,我只是她飞升路上的最后一道情劫,她最后说的是‘对不起’,她对我的愧疚之情,远大于对我的爱。前世她放弃了和我的那段私情,选择守护门人,也算勘破了情劫。她这一世是个女冠,前世的修行,加上今生功德圆满,她在十八岁那年飞升了。”
一人徘徊尘世,一人得道飞升,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局。
谢清徵有些郁闷,怜悯地看着昙鸾:“那你……”
昙鸾扑哧一笑,轻描淡写道:“小谢道友,你为什么一脸的苦大仇深啊?回过头想想,那些事都算不得什么啊。这么多年过去,我早放下了。”
真的放下了吗?还是,只是被迫遗忘了?
昙鸾:“你猜我为什么虽然身在魔教,但从不残害无辜呢?”
没等谢清徵回答,她便笑着道:“因为我也想修成正果啊,也许等我飞升了,还能在仙界再遇到她呢,到时可要让她看在我们有一段旧情的份上,多多提携我。”
谢清徵看着她,笑不出来,心想:“若有朝一日,你身上的忘情蛊解开了,会不会更痛苦?”
谢清徵还记得,要解开忘情蛊,除非仙教的教主身死,或是哪个对她情根深种的人,对她下情蛊,才能两相消解。
“时间长了,我发现这忘情蛊也有好处的,没了乱七八糟的感情阻挠修行,我后来倒是能专心修仙了,修行速度一日千里。难怪,难怪有些人喜欢走无情道……”昙鸾感叹道。
莫绛雪不吭声,不多评价,也不发问。
谢清徵欲言又止,很想问上一句“你身上还带着忘情蛊,是怎么搞出那么多风流荒唐的传闻?”
昙鸾似是猜到了谢清徵心中的想法,伸手在她眉心点了点,坦然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谢道友,有些事不用太深的感情,也可以做的。”
她后来遇到了很多人,喜欢她的,不喜欢她的,却都没有找到最初那种对慕凝心动的感觉,哪怕是看到转世的慕凝,她心中也没有一丝波澜。
她又哪是什么多情种呢?因着忘情蛊的缘故,她根本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爱慕之情,自然也不可能再有什么长久的恋情。
后来遇到的一切,都只是露水姻缘罢了。对方不爱她,她也不爱对方,彼此各取所需。
谢清徵更加郁闷了。
有的人,看似无情却有情;有的人,看似多情却无情。
她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哪怕是姒梨和云庄主那样,一人一鬼,携手远走天涯也行。
像昙鸾和慕凝这样,一人一仙,一个忘却,一个放下,能算圆满吗?
显然不算。
她总觉得,若有朝一日,昙鸾解开了身上的忘情蛊,会意难平。
毕竟,昙鸾只是忘却,不是真正的放下。
谢清徵唉声叹气,问昙鸾:“你没骗我吧?后来真的是这样吗?”
这一刻,她居然十分希望昙鸾是在戏弄她。
昙鸾道:“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小谢道友,你何必为我的那些往事感伤呢?莫非,你代入——呜呜。”
代入了你和你师尊……
没等她把这句话说出口,谢清徵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忙道:“好了好了!不聊这个话题了,你快把我身上的同生蛊解开吧。”
昙鸾掰开谢清徵的手,牵着没放开,还轻轻摸了一下,赞叹道:“好嫩的手。”
莫绛雪冷冷地看着她们二人。
谢清徵忙抽回自己的右手,鸡皮疙瘩一阵阵地往外冒,嫌弃道:“噫……你别这样,我不好女色。”
昙鸾道:“那你可当着你师尊的面撒谎了。”
这小道友分明对莫绛雪有情。
她是过来人,瞧得一清二楚。
谢清徵生怕她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口,想去捂她的嘴,又怕她继续调戏自己,正不知所措,莫绛雪念诀施了句禁言咒,直接禁了她的话。
有人替自己撑腰,谢清徵这才有恃无恐道:“前辈,你别胡说八道了。”
昙鸾笑了笑,也不恼,好脾气地驭使灵蝶同她们对话,告诉她们,她要去买解蛊的雄黄、菖蒲等药材,等晚上酉时三刻再相约此地,替她们解蛊。
谢清徵叨叨:“解蛊要这么麻烦……你当时干吗给我下那个蛊?”
昙鸾的灵蝶摆成一列小字:“你师尊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师尊,我怕她趁机对我下手。”
莫绛雪道:“颠倒黑白。”
她解开昙鸾的禁言咒,起身往总坛的方向走去:“走吧,酉时再来。”
她似乎并不怎么关心昙鸾替她们两人连接梦境的缘由,约定了解蛊的时间,便要转身回去。
等她走远了一些,谢清徵悄声问昙鸾:“诶,前辈,你为什么将你和慕凝的事告诉我?”
只有自己记得梦境的内容,师尊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
昙鸾又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这有什么的?非要认识很久的人才能交心吗?哪怕是真心相爱过的人,成为陌路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人就和天上的白云一样,聚了散,散了聚,你我投缘,我一见你,就有一种似曾相识感,那我和你多聊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就算哪天我们分开了,你还会将我想一想。”
梦境所带来的悲伤同情,全因她这些真情假意的调笑散了个干净,谢清徵看着她,叹道:“真不像是一个人。”
梦境里的檀鸢,少年赤诚,一腔孤勇,一心一意,爱着一个人;眼前的昙鸾,巧言令色、风流薄幸、四处留情。
谢清徵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被夺舍了?还是一段不圆满的感情,真的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昙鸾听了谢清徵的话,还是笑笑,道:“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梦里的那个人,是很多年前的我。等你十年后,回过头看现在的自己,也许,也会很不一样。”
“或许吧……”谢清徵听得懵懵懂懂,施礼准备告退,“那前辈,我先回去啦。”
转过身的那一刻,她听昙鸾提醒道:“慕凝和你师尊一样,修的是忘情道,她们那种人,就算动情,最后也会逼自己放下,小谢道友,前车之鉴,不要走了我的老路。”
难得的正经语气。
谢清徵心念一动,转回身去,见那个苗家女子眼波流转巧笑倩兮,哪里有半点正经之色?
“不如趁早改换门庭,拜入我门下。”
谢清徵啐了一声。
莫绛雪传声问她:“在磨蹭什么?”谢清徵回道:“马上就来!”
“前辈,我走了,晚上再见。”她将手中的花留给了昙鸾,施礼告退,跟上莫绛雪的步伐。
昙鸾望着她们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眼神放空,渐渐敛了脸上的笑意。
回到总坛后,谢清徵才想起来:“哎,都忘了问她为什么加入十方域了?”
她还惦记着,想让昙鸾弃暗投明。
莫绛雪冷淡道:“何必问呢,也许她乐在其中。”
谢清徵心想:“师尊对昙鸾的态度不太友好,她大概不喜欢那种轻浮浪荡的人,而且,她不记得梦境的内容,都是我复述给她听的……如果和在天权山庄时一样,她和自己一块进了幻境,目睹了昙鸾的过往,说不定会不一样。”
师尊不喜欢昙鸾,谢清徵不敢多提她。
莫绛雪饮了一碗蛊酒,盘膝静坐,引导药力化去体内的阴毒。
谢清徵在旁护法,以防有人打扰。
从天亮到天黑,莫绛雪一共饮下三碗蛊酒,最后一个周天结束,她运气收功,取出储物囊中的长琴,理弦调韵,又擦拭了一遍天璇剑,将天璇剑隐于琴板之下。
谢清徵有些不解:“师尊,你要去打架?”
莫绛雪摇头:“以防万一。”
“那你身体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莫绛雪将琴负在身后,问谢清徵,“若我和昙鸾打起来,你站哪一边?”
谢清徵脱口而出:“我自然是帮你。”顿了顿,又小声道,“师尊你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她这个徒弟做得这么失败吗?
莫绛雪擦拭了一遍流霜箫,道:“你心肠太软。”
谢清徵道:“就算要夺她手上的瑶光铃,也不至于是生死之战吧?最多,最多就当不成朋友了。”
莫绛雪挑眉:“你真把她当朋友了?”
谢清徵沉吟道:“或许是吧。”
莫绛雪淡道:“那你可不要为她挡剑。”
谢清徵道:“师尊你这话说得可真古怪。”
明知她不可能这样做,却要将这种阴阳怪气的话说出口。
莫绛雪神情自若,瞧了眼天色,转开话题:“酉时了,走吧。”
她自顾自走在前方,谢清徵按着腰间的参商剑,小声道了一句:“她再重要,也不会比你更重要。”也跟了上去。
夕阳西沉,四周都是参天古木,夕阳斜照,林中暗沉。昙鸾坐在草棚中等待她们师徒二人的到来,阳光照在她身上,照得她脸庞半明半暗。
桌上除了两碗汤药,还有几碟小菜,一壶酒,一壶茶,三副碗筷,看样子是要宴请她们。
昙鸾道:“两位道友若不喜饮酒,可以茶代酒。”
谢清徵看着桌上的两碗药汤,问:“解蛊的药?你不会又对我下蛊吧?”
昙鸾笑了一笑,将桌上的所有汤药、酒、茶、菜,都先饮了一杯,吃了一口,示意无毒。
莫绛雪又检查了一遍酒壶、茶壶和杯盏,均未发现异常之处。
谢清徵喝下解蛊的汤药,然后试探性拧了拧自己的手臂,昙鸾“嘶”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好疼啊,你拧这么用力做什么?”
谢清徵气恼:“你——”
昙鸾旋即松手,莞尔道:“逗你的呢,我没感觉啦。来,坐下,好好吃饭、喝酒、聊天,吃完之后,该打打,该散散,毕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昙鸾给她们二人斟了一杯酒,又自己饮下一杯酒,直白道:“你们想要我手上的瑶光铃啊?”
莫绛雪颔首:“我确实需要它。”
昙鸾微笑:“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拿走,你赢,瑶光铃归你,你输,天璇剑归我。”
谢清徵酒量不好,不敢多喝,意思意思喝了一杯酒,便换成了茶水,然后问昙鸾:“你要天璇剑做什么?”
昙鸾反问:“正邪两道的人都想要,我怎么不能要了?”
莫绛雪不动桌上的酒菜,只抿了一口茶水。
谢清徵又问昙鸾:“慕凝死后,前辈你为什么去了十方域?”
昙鸾说得直白:“因为我讨厌你们正道的人啊,瑶光派当年只是遵照天枢宗的意思办事,后来十方域的人报复瑶光派,天枢宗却不肯派人支援,事后还问瑶光派的残部,愿不愿意并入天枢宗。真是虚伪啊。”
谢清徵:“也许当年十方域的人也派人去攻打天枢宗了?没来得及去支援。”
昙鸾摇头:“不是,天枢宗的孤鸿影就是在利用十方域消磨瑶光、天璇、天玑三派的实力,好坐收渔翁之利,不过最后也没得逞,天璇派出了个萧忘情,说服三派合一了。萧忘情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她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谢幽客,那个小古板和她师尊那个老古板一样,都琢磨着吞并其他几派,好壮大天枢宗的实力。”
莫绛雪看了她一眼。
谢清徵放下筷子:“前辈你注意言辞啊。”
昙鸾:“哦是了,她还是你们的掌门人,我当着你们的面说她不好,就是挑拨离间了。”
谢清徵:“天枢宗的人你看不惯,璇玑门的人你也看不惯,照你所说,正道里面都没有好人了,难道好人都去了十方域?”
昙鸾扑哧一笑:“那倒不是,‘十方域’被你们正道人士称为‘魔教’,自然有它的道理,教中确实有很多滥杀无辜的邪魔异端,连我也看不惯,不愿和他们多接触。好人还是你们正道多啊,谢浮筠算是好人,你师尊也算是个好人,天权山庄那个前庄主,人也不错,见到我从不喊打喊杀,还会很礼貌地和我打招呼,劝我弃暗投明。”
被评价为“好人”的莫绛雪问昙鸾:“你什么时候遇见的云庄主?”
昙鸾叹道:“好多年前的事了。可惜好人都不长命。”
莫绛雪眉心微蹙。
咒她呢。
谢清徵还以为是最近的事,想打探一下她们的踪迹,闻言,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问道:“那前辈你留在十方域,是想报复天枢宗吗?”
昙鸾摇头:“我只是看不惯你们正道的人,可没打算脏了我的手,天底下有多少好玩的事好看的人?我看都看不过来,怎会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人上面。”
莫绛雪同谢清徵道:“你看,她就是乐在其中。”
昙鸾道:“是啊,十方域这里没有正道那些规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我,我乐在其中。”
谢清徵想了想,道:“正道的规矩也没有很多啊。”
只是倡导大家斩妖除魔、守护苍生,然后要尊师重道。
昙鸾心平气和道:“你身在其中,自然不觉得多,且尊师待你不错,你也感受不到什么规矩束缚。”说完,她朝莫绛雪道,“小白道友,你怎的这般不信任我,这菜一口没动?”
莫绛雪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不见有异,随手夹了一口。
谢清徵先是试探性吃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不见身体有什么异常,一口气吃了许多。
莫绛雪话不多,吃得也不多,这样哪怕食物中有什么毒,凭借她的修为,也可以尽数化去。
昙鸾接着侃侃而谈,莫绛雪冷不丁问了她一句:“慕凝真的投胎转世,飞升成仙了吗?”
昙鸾半晌不语,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你们中原正道的尊卑伦常、仁义道德,还有什么尊卑之礼。你们觉不觉得,那都是上位者建立的规则,是上位者禁锢、限制下位者的枷锁,好让下者对上者敬畏、服从,让上者更好地管教下者……”
她今晚喝了许多,脸泛红霞,像是酒意上头,越扯越远了。
谢清徵叹了一口气,劝道:“前辈,到此为止吧,你歇息一晚。”
要打明天再打。
昙鸾问:“你们怎么不趁我醉得厉害,顺走我身上的瑶光铃?”
谢清徵顺着她的话语,顽笑道:“大概是因为,我们被你口中的枷锁给束缚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莫绛雪实诚道:“灵器认主。”
瑶光铃既然是心甘情愿认昙鸾为主的,那就算她们顺走了也无法正常使用,除非是昙鸾心甘情愿交出的,或者用归元石以及耗费大量灵力重新淬炼。
昙鸾笑了一声。
谢清徵问:“你今晚在哪儿休息?要随我们回总坛吗?”
昙鸾摇头:“我才不回去,我早在城里购置了一座住宅,小谢道友,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每天露宿荒林吧?我又不是苦行僧。”
谢清徵:“……”
有钱真好。
昙鸾凑到谢清徵面前,问:“你以前都露宿荒野吗?你随你师尊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不如跟了我——”
莫绛雪将谢清徵从檀鸢身边拉开。
谢清徵摆摆手:“修道之人,安贫乐道,前辈你不懂,回你的府邸休憩去吧。酒足饭饱,感谢款待,我们也要回去了,明日再会。”
昙鸾意味深长道:“也许明天以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谢清徵有些怅然:“你好像也不缺我这个朋友。”
昙鸾道:“那朋友自然是越多越好,红颜也是——”
谢清徵打断:“停——非礼勿言。”
她可不想再听她的那些歪理邪说。
三人告别,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路,忽见昙鸾的那只灵蝶,拖着一本书,身子忽上忽下,朝谢清徵飞来。
还真是锲而不舍,非要将那本“礼物”送出去。
莫绛雪面色一凝,伸手拦下,抢过书,不让谢清徵看,翻开,闻得书中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昙鸾身上的那股味道。
她屏息凝神观看,见书中内容和白日那本别无二致,手中当即灌入灵力,将整本书碎为齑粉。
谢清徵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粉末,又嗅了嗅粉末中的香味,道:“师尊,你自己偷偷看了,也不让我瞧一瞧到底是什么?”
莫绛雪横了她一眼:“好奇心不要太重。”
话音刚落,莫绛雪身子微微一晃,脚步虚浮,陡然向前跌去。
谢清徵一惊,忙抢上前搀扶:“怎么了?阴毒发作了吗?”
莫绛雪扶住她的手,晃了晃脑袋,道:“不是,忽然有些头晕。”
谢清徵第一时间怀疑到昙鸾身上:“难道她又下毒了?我吃的和你吃的都一样,怎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莫绛雪想到刚才那本书,翻过掌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泛着一股异常的红润之色。
她试着运气逼出体内的毒,但不起效,她当机立断道:“走,回去。”
草棚中,昙鸾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就着清风明月,饮酒吃菜,见她们师徒二人折返,微笑道:“怎么,你们舍不得我呀?”
谢清徵上前质问:“你为什么又要下毒?”
昙鸾貌似不解:“谁说我下毒了?你看你不就没事?而且我这些酒菜都是解毒的,是你师尊自己不肯多吃些。”
莫绛雪不与她多说,翻琴在手。
昙鸾手中掐诀,召唤灵蝶,嘴上惋惜道:“这就要兵戎相见啦?你们要二打一吗?”
莫绛雪朝谢清徵道:“你别动手。”
林中琴光大盛,琴音铮铮,昙鸾左闪右避,笑着提醒道:“云韶君,你越是运气,体内毒素会扩散得越快。”
莫绛雪闻言,内窥丹田情况,旋即感觉到身体在慢慢发热。
她收琴切剑,手腕一抖,长剑递出,光闪如虹,飘逸如风,快得超乎寻常。
只用上些许灵力,凭凌厉的剑招便压过昙鸾一筹。昙鸾一面躲闪一面笑道:“好剑法!好剑法!看得我也想拜你为师了!”
冷不丁“嗤”一声,她的右袍被削去一截,若非莫绛雪有意放慢一招,那一剑可以直接将她的右臂斩下。
昙鸾道:“云韶君,你这是要和我割袍断义吗?我和你可没什么交情,我只是和你徒弟投缘!”
谢清徵看得心中剧跳,生怕师尊阴毒发作,忙道:“前辈你快把解药交出来!”
昙鸾便打边道:“我说了解药都在刚才的酒菜里,她自己不肯多吃,我有什么办法呢?刚刚都被我吃完了,总不能让我再吐出来吧?”
谢清徵:“你身上就没解药了吗?”
昙鸾:“没了,我全放酒菜里了!”
谢清徵:“你没事又捉弄我们做什么?”
昙鸾:“我自有安排,小谢道友,你等着吧!”
谢清徵:“你再这样,我要和师尊联手了!”
昙鸾道:“二打一?那你也太不顾江湖道义了!”
顿了顿,又道:“小谢道友,你师尊不让你出手,你就在一旁引我同你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小小年纪,心机这么深可不好!”
谢清徵被她说中,心中一赧,问道:“你这次下的是什么毒?”
昙鸾还是那句话:“我自有安排,小谢道友,你等着吧!”
说完这句话,莫绛雪便将剑架在了她的脖颈上,问她:“你受伤了?”
按理昙鸾的修为不在她之下,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输给她。
昙鸾咳了几声,故作虚弱道:“是啊,前些天回十方域和人打了一架,伤势未愈,云韶君,你胜之不武啊。”
莫绛雪冷道:“解药拿来。”
昙鸾道:“我身上真的没有了,酒菜都被我吃完了,但我家里还有一些,你要不要随我去拿?”
作者有话要说:
谢:又搞什么小动作?
昙:让你的师尊做你的妻子
楔子这不正在酝酿中嘛~~~总要让师尊学一学,要不然就和小谢做春那个梦一样,什么都不懂~~~
第80章
这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宅院。
迈进门槛,是一片青石铺就的庭院,院中有个池子,池子里没有什么花儿鱼儿,只有一群的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在池子中张牙舞爪,互相缠斗。
昙鸾同身旁的师徒二人介绍道:“我闲时就喜欢看这些宝贝们打打架。”
她的脖颈上还架着一把剑,说话语气却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的。
谢清徵道:“那你这癖好可真够特别的。”
昙鸾道:“你有空时可以来和我一块看看,我将打架最厉害的那只送你,你可以将它炼化成灵宠。”
莫绛雪脸颊微微发烫,她早从储物囊中,取出白纱帷帽戴上,遮挡住面容,一路上,她一言不发,周身都散发着凛冽寒意。
谢清徵轻哼一声,心想:“我有小白狐,才不要这些毒物当灵宠。”
她瞧不见师尊的脸色,不知师尊中毒情况如何,心中着实恼昙鸾诡计多端,不愿同昙鸾多说话。
她见这座宅第甚大,忍不住想:“凤凰城本就是仙教的势力范围,昙鸾在城里又买宅子,又养毒虫的,仙教的人当真不知道她回来了吗?”
又后知后觉想起,当初从迷障林进入总坛,就是受昙鸾的指引,进入总坛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檀瑶。
至少,檀瑶应该能猜出她们是受昙鸾指引而来,或许她们姐妹二人早已经见过面了。
那檀瑶提点她们师徒二人找到解蛊的药方,莫非也是受昙鸾的指引?
昙鸾究竟是想帮她们,还是想害她们?
昙鸾最初给自己和一群修士下毒,利用这个借口接近她们;哀牢山那次给她喂蛊可以说是捉弄,利用同生蛊编织梦境也可以说是交心;这次给师尊下毒,却又是为了什么?
谢清徵很想问上一句:“你到底是敌是友?”
但见师尊将天璇剑架在昙鸾的脖颈上,忍住没问出口。
很明显,如今是敌非友。
走过院子,进入会客的前厅,只见厅上匾额题着“风月无边”四个大字,谢清徵瞥了一眼昙鸾。
谁家大宅用这等字眼题匾额?
厅中点着檀香,谢清徵屏息,不敢随意吸入这些香气。穿廊过院,走到一间厢房。
甫一踏入,便有一股清淡甜软的香气扑鼻而来,闻得人眼饧骨软,谢清徵将吸入的气味用灵力尽数化去,以防中毒。
房中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
昙鸾道:“那都是我闲时附庸风雅,作的画,题的字,我汉字写得不好,你们可别笑话。”
画的都是千秋各色的美人图,环肥燕瘦,浓妆淡抹,画工固然很好,但……但都是些美人睡梦图,衣着清凉……
谢清徵不敢多看。
至于字,她在缥缈峰时常看师尊练字,也随师尊习字静心,对别人书法的好坏倒略知一二。
昙鸾题的那些字,字体细而弯长,鲜少回避藏锋,看上去分外妖娆妍媚,果然字如其人,且,题的都不是什么正经诗词,什么“象牙筠簟碧纱笼,绰约佳人睡正浓。”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还有更露骨的,什么“鸳语轻传,香风急促,朱唇紧贴。”
“香肌如雪,罗裳慢解春光泄。”
“含香玉体说温存,多少风和月。”
谢清徵扫了一眼,立时面红耳赤。
她生平第一回后悔自己识字。
这妖女怎么不学点正经的诗词?慕凝当初可不是这样教她的。
莫绛雪问昙鸾:“解药在这房里吗?”
昙鸾道:“在,我替你取来。”
她打开梳妆台前一个的黑匣子,一面翻找里面的瓶瓶罐罐,一面道:“噫我放哪儿了呢?”
谢清徵望着桌上的香炉,问:“你这香是不是也有古怪?”
昙鸾望了眼香炉,笑道:“喔,这就是寻常的合欢香,治疗失眠的,我多加了一味药,虽然有催情的效果,但你们师徒都是修道之人,只要清心寡欲,定力够好,这香就碍不着你们什么。”
莫绛雪道:“别啰唆,快把解药找出来……”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喑哑低沉,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谢清徵伸手牵过她的手腕,想替她把脉看看毒素扩散到何种程度。
刚一触及她的手腕,只觉手腕肌肤异常滚烫,正想问上一句,却被她用力甩开了。
“别碰我。”莫绛雪低声斥道。
谢清徵忙收回手,不敢再碰她。
昙鸾哑然失笑:“小白道友,你家徒弟想关心关心你,你怎么还凶她呢?”
谢清徵朝昙鸾道:“你少说几句吧,快把解药找出来。”
昙鸾还是笑:“好哇,你不敢凶你师尊,倒来凶我了。”她翻找出一个瓶罐,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莫绛雪一粒,又当着她们的面,自己服下一粒,示意无毒。
莫绛雪观察了她一阵,见她无恙,才跟着服下那粒解药。
解药服下,身体的烦躁炽热感渐渐淡去,莫绛雪气沉丹田,运用灵力压制,身体的热意彻底被压制下去,她这才收剑入鞘,心平气和,问昙鸾:“你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为了谢清徵,那也太大费周章了些。
若是想取她们的性命,或是取天璇剑,这两个月来,她有无数次可以下手的机会,何必拖延到今日。
今日她体内的阴毒都已经散去些许,动起手来没那么拘束。
人行事总有些目的,或为利益,或为感情,昙鸾的目的,莫绛雪着实猜不透。
昙鸾目光在她们师徒二人之间扫来扫去,唇边似笑非笑,道:“汲春散都奈何不了你,小白道友,你的定力未免太好了些。”
莫绛雪见她不肯说,也不再多问,看向谢清徵:“我们走。”
忽听得“嗤嗤”两声细响,几枚银针迎面射来,师徒二人一左一右拂袖抵挡,将细针卷入袍袖拂开,丢到地上,看向昙鸾。
昙鸾趁机摁下梳妆台上的一处凸起,闪身到屋外,笑道:“天色已晚,二位既来之则安之,不如留下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房中多出了一道透明的屏障,谢清徵迈出一步,被弹了回来。
她往掌中灌入灵力,拍向结界,结界纹丝未动。
莫绛雪吹箫,箫声高亢,道道音波打在结界上,结界微微晃动。
昙鸾站在屋外,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展开,惬意地扇着,发丝微扬:“这可是我和晏伶那家伙借来的星罗幻阵扇,小白道友,你要破开这把扇子设下的结界,得耗不少灵力,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否则,你体内的阴毒复发,天璇剑可就要落到我手里了。”
谢清徵忍无可忍,质问昙鸾:“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昙鸾依旧不回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师徒二人。
莫绛雪倒是收起流霜箫,心平气和地坐下了,摘下帷帽,道:“好,既来之,则安之。”
既不取她们性命,又不取天璇剑,那她倒要看看,她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昙鸾大费周章,将她们关在此处。
昙鸾道:“小谢道友你学着点,修为深湛的高手就是不一样,都这种时候了,还能心宁神定。”
谢清徵气恼至极,气呼呼坐下:“我看你要耍什么把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将她们活活耗死在这里。
昙鸾哈哈一笑,一挥折扇,体贴地替她们关上了房门,道:“春宵苦短,二位道友,明日见呀。”
屋外渐渐没了动静,屋内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对望一眼,沉默半晌。
气氛太过安静,谢清徵主动打破沉默的氛围,开口问:“师尊,你好一些了吗?”
她不敢伸手替她把脉了,怕被她凶。
莫绛雪颔首:“好多了。”顿了顿,又道,“早和你说了,不要轻易相信她。”
谢清徵叹气:“是啊,我又轻信人了。”
师尊早就提醒过她了,彼此立场不同,理念不同,要取瑶光铃,终究是没法成为真正的朋友。
谢清徵瞥了眼莫绛雪,心中又想:“可我这次没中毒呢,师尊你没轻信她,你中毒了,不也没讨到好处吗?”
当然,这种话,她只敢在心里说一说。
莫绛雪见她神色有异,淡声问道:“你在心里说什么?”
谢清徵拨浪鼓般摇头:“没有!没说你,我在骂那个妖女。”顿了顿,转移话题,“师尊,你能猜到她想做什么吗?”
莫绛雪道:“这回我猜不到。”
谢清徵喔了一声:“这些苗家女子,真是诡计多端,还说我们汉人鬼心眼多,我看十个汉人也抵不过她一个。”
莫绛雪悠悠道:“骗你这样的,确实能骗一串。”
谢清徵气得鼓了一下脸颊,莫绛雪伸手戳了一下。
谢清徵怔了一怔,看向她,脸颊犹自残留着她指尖的凉意。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视线扫过墙壁上挂的美人图和艳词,目光无波无澜,心中无情无欲。
师徒二人许久没有共处一室,谈话声一停下来,显得房间内异常安静。
谢清徵搜肠刮肚,寻找话题,请教道:“师尊,刚才你中的是什么毒?”
莫绛雪不愿回答,目光依旧落在那些字画上。
谢清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着看着,谢清徵忽然面红过耳,不敢再看。
其中一幅画像上的美人突然之间活了过来,腰肢款摆,朝另一幅画像上的美人晃了过去,两人贴在一处,身上衣服布料少得令人一见就面红耳赤,她们做着那些艳词上说的事,朱唇紧贴,罗裳慢解,温.存缠.绵。
师徒二人同时转开了视线,视线撞在一处。
谢清徵闭上眼睛,道:“师尊,我什么都没看见,这这……这又是什么妖术?”
莫绛雪道:“只是一些寄居在画中的精怪,并不稀奇,嗯,你不许看。”说完,她继续去看画像,神情淡然。
谢清徵问:“师尊,你是不是在偷看?”
莫绛雪道:“我正大光明地看。”
谢清徵蹙眉:“为什么你能看,我不能看?”
不公平。
莫绛雪:“你道心不稳,等你修炼到我这个心境了,也可以看。”
谢清徵闭着眼睛,隐约猜到了白天昙鸾送来的书是什么内容,又问:“那你……你白天怎么不敢看?”
莫绛雪平静道:“只因想明白了,越不敢看,越要看。”
直到看得心中不起一丝波澜,那凡尘色相,对她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莫绛雪一面看得目不转睛,一面从容地教学:“情念,欲念,便和喜怒哀乐一般,皆是人之常情,不去刻意压抑,顺其自然,直至修到不受其扰,不受其困……”
她的声音清冽如冰,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谢清徵却听得浑身发烫,低声道:“我修的又不是忘情道……师尊,你教我这些做什么啊?”
若是别人一本正经说这些还好,偏偏师尊是她的心上人。
她的心思不干净,听师尊说什么都平静不下来,更别说什么“不受其扰”了。
那些话从师尊口中说出来,就能给她造成最大的困扰。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
眼前忽然一暗,她的双眼被人用布蒙上,莫绛雪伏在她耳畔,低声叮咛道:“不许睁眼,等我回来。”
谢清徵心中一惊,脑海霎时褪去了所有浮想联翩的念头,她拽住莫绛雪的衣角,问:“你去哪儿?我要和你一起去。”
莫绛雪道:“我去破了画像上那个风月幻境便回来,很快的,等我。”
“什么?”
房间内忽然没了动静,谢清徵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在房内四处摸索,不见莫绛雪的身影。
去哪儿了?进入画像中了吗?
谢清徵想起师尊说的不许睁眼,迟疑着,没有摘下遮住眼睛的白布。
屋外忽然传来昙鸾的声音:“噫,怎么还有一个人?小谢道友,你还没被吸进去啊?”
谢清徵忙问昙鸾:“喂屋里那些字画有什么古怪?”
昙鸾轻描淡写:“没什么古怪啊,就是一个寻常的灵器,一个云游的道人送我的,说是用来磨砺心性、治邪思妄动的。画上的女子是尘世欲念所化的精怪。若无情无欲,被幻境吸进去了很快就能出来。”
谢清徵问:“若有情呢?”
昙鸾轻笑:“若有情,那进去了就需在幻境中云雨一番再出来。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德行,反正我是从来不进去的,正好送你们了。”
谢清徵恼怒道:“你——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害我们?”
她原本真的把昙鸾当成朋友了。
昙鸾笑道:“这怎么是害你们呢?我和你们确实无冤无仇,我也和你很投缘,说实话,我很喜欢你。怪只怪,你们是正道那边的人。”
谢清徵:“这也算理由?”
昙鸾:“这当然算理由,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讨厌你们正道的人啊。”
谢清徵无语凝噎:“因为当年那些事?当年我都还没出生,你要报复也不该报复到我们头上来吧?好吧,就算你要迁怒,你想杀人,杀我就好了,放过她。””
昙鸾道:“真是感人的师徒情啊。但我可不会杀你们,我从不滥杀无辜,我要修成正果。不过,我说了,我讨厌你们正道的人,我讨厌你们正道的那套师徒伦常。”
谢清徵:“你讨厌正道的师徒伦常,所以你要迁怒所有正道的师徒?”
昙鸾轻笑一声,认真道:“我不是迁怒你们、害你们,我是成全你们。你不是喜欢你师尊吗?我让你的师尊做你的妻子,满足你的愿望,不好吗?”
谢清徵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昙鸾莞尔:“小谢道友啊,是不是动了情,是不是喜欢上了你师尊,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的弱点是心软,你师尊的弱点是你,我控制了你,就等于是控制了她。说不定,她对你也有一丝情,只是不敢承认呢。可惜她那种人,和慕凝一样,就算动情,最后也会放下,你和我都是同病相怜的人啊。”
谢清徵按剑不语,在屋内走来走去,试图保持冷静,按住剑柄的手,颤得厉害。
半晌,她道:“她没有动情,她无情无欲,她会安然无恙出来的。”
昙鸾晃了晃手中的瑶光铃,“叮铃、叮铃”,谢清徵听得心神一荡。
昙鸾道:“她确实修为精湛,心宁神定,但她今日喝了蛊酒,又中了我的汲春散,虽然最后被她用灵力化解了不少,但多少还有些残留。她是不是和你说,她很快就会回来?你看,我们聊了这么久,她还是没出来。你没有中毒,听到瑶光铃的铃响,尚且心神荡漾,你猜风月幻境中的她会如何?”
谢清徵不说话,手放在眼前的白布上,犹豫要不要扯下白布,进入幻境。
屋外那个苗家女子,嗓音温柔,近乎蛊惑:“你爱她,你就去得到她,不要怯懦。爱不是无私的,不是无望的等待,是需求和依赖,是彻彻底底的占有。”
谢清徵久久不语,心神渐渐错乱,脑海忽地想起梦境里的檀鸢,她鼻子一酸,道:“当年的你会这样对慕凝吗?你会舍得对慕凝下情蛊吗?是谁说的,要真心实意地喜欢,不会用那些手段对付心上人?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为什么要逼我做?”
她难过于檀鸢的改变,那个梦境中与她感共同的少女,那个与她一同感受过喜怒哀乐的少女,好像随慕凝的逝去而一块消失了。
昙鸾缄默不语。
信任却被背叛,同情却遭算计,真心都被辜负,谢清徵涩声道:“檀鸢,檀鸢,我是真的要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昙鸾沉默半晌,道:“我后悔了,当年我就该给她下情蛊,这样她就会死心塌地和我走,这样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
谢清徵道:“不是的,如果你还记得怎么爱一个人,就不会舍得那样对待她。”
昙鸾又晃了晃瑶光铃,缓声道:“别和我提她了,我早忘了她。”
谢清徵:“你觉得正道的师徒伦常阻碍了你和慕凝在一起,所以你痛恨它?那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慕凝,你根本没忘记她,你在报复。”
昙鸾闻言,低低地笑了一阵:“是啊!我就是想报复又怎么样?云韶流霜,琴心剑胆,哈,要怪就怪她名气太大,要怪就怪你们是师徒,你不安分,你喜欢她,却又想恪守伦常,那我就想让你乱.伦.犯上;她霁月无暇,我就要你们师徒背德苟且;我要看正道名流,身败名裂!”
谢清徵沉默不语。
还能说什么呢?话不投机半句多,道不同,不相为谋。
“叮铃,叮铃铃——”
屋外的铃铛声再度响起。
昙鸾微笑道:“小谢道友,你再不进去,你师尊就要被画像上的女精怪吃干抹净了……”
谢清徵下定决心,一把扯下蒙眼的白布,看向画像,道:“我会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吸进了画中。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说了,有七个老婆的是反派哈哈哈~~~你们是不是和小谢一样心软了轻信了~~~
昙鸾(反派剧本):叭叭叭叭叭叭我要让你们师徒乱.伦.背德
作者:我也挺想【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