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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北地春迟,陌上花开,姹紫嫣红。


    莫绛雪戴着帷帽,放下白纱,身负一琴一箫,缓缓走在道上;她昨日毒发,身体还有些虚弱,不宜御剑飞行。


    谢清徵踩着万象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会儿跑得不见踪影,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跟在莫绛雪身后,兴奋道:“师尊,我发现这门功夫不止能用来逃跑,还能辅助修炼内功。”


    莫绛雪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谢清徵问:“师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莫绛雪还是一声嗯。


    各大门派的修炼之法,大多是静坐炼气,天枢宗的万象步不必固守打坐也能炼气。疾走时,催动丹田内息,内息便会沿着四肢百骸自然而然运转,久而久之,修为也会跟着进益。


    谢清徵:“难怪当年你提醒我,用了万象步,要调匀气息再坐下。”


    运气引功之事,一着不慎,轻则气血不畅,经络受损,重则神昏错乱,走火入魔。


    谢清徵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又朝莫绛雪道:“师尊师尊,我也把这个步法教给你好不好?”


    莫绛雪语气淡淡:“我学这个做什么?”


    谢清徵道:“你不觉得很好玩吗?跑步也能修炼。”


    莫绛雪:“我不爱玩,你玩去罢。”


    谢清徵:“那打不过别人的时候,可以逃跑。”


    莫绛雪:“我从不逃跑。”


    谢清徵想了想,点头:“也是喔,几乎没有你打不过的人。”


    莫绛雪微笑:“也不尽然。”


    或者说,以前算是,现在不是了。


    谢清徵想起她身上的断魂咒,愉悦的心情蒙上一层灰,脸上神情一片黯淡。


    那道诅咒就像一道枷锁,束缚了她,限制了她……


    莫绛雪见谢清徵好一会儿没说话,回过头瞥了她一眼,主动打破了沉默,指着远处道:“你看,那边有头驴。”


    她喜欢各种各样的动物,田里的牛、窝里的兔子、地上的鸡鸭……


    闻言,果然抬起了头,又施展开万象步,闪身过去,摸了摸驴耳朵,和一旁的农妇说了些话,那农妇笑呵呵接过她递过来的一锭碎银,把那头驴给了她。


    她牵着驴,走到莫绛雪身边,笑吟吟道:“师尊,我给你找了个坐骑,请——”


    眼下这时节,马儿都上了战场,牛儿在田里耕地,也就只有驴还能骑一骑。


    莫绛雪眼神流露出一丝嫌弃,正欲同她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转过身,冷声喝道:“出来!”


    谢清徵牵着青驴,什么出来?有人跟踪她们?谁派来的?


    四下一片寂静,青驴倒是叫了两声。


    谢清徵正要开口问,却见四周气流微动,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两个黑衣蒙面的身影,朝莫绛雪长揖到地。


    莫绛雪冷声道:“天枢宗的影卫?回去和谢宗主说,不要跟着我们。”


    那两个蒙面人对望了一眼,应了一声:“是!”


    谢清徵有些怔:“都说了合作了,她干吗还要派人跟踪我们?真不厚道。”


    莫绛雪回过身,看着驴子,敛了几分冷意,道:“许是担心你的安危。”


    谢清徵道:“那我可不要这份保护!被人偷偷摸摸跟着,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被她们听了去,她们肯定会一一十地报给谢宗主,一点隐私都没有,多不好啊!”


    莫绛雪嗯了一声。


    她也不喜欢身边有别人在。


    路边茶肆中,一群黑白道袍的修士坐在桌边,闲聊喝茶。


    远远走来两位女修,一位白衣帷帽,骑着一头青驴,气定神闲;另一位黑白道袍,牵着驴缰,言笑晏晏,沿着山道缓步而行。


    茶肆中的闵鹤,忽然扑哧一声笑:“小师妹是怎么说服莫长老骑驴的?”


    其余的师姐妹闻言,放下茶盏,走到路边挥挥手臂,一迭声打招呼,脸上皆憋着笑。


    谢清徵见了师姐们,先是一愣,接着大喜,忙牵着驴子一溜烟跑过去。


    到了茶肆,她发现茶肆里都是璇玑门的人,掌门自己一桌,沐家姐妹不在,想必是先行回了璇玑门,其余师姐妹们分散几桌。


    莫绛雪从青驴上下来,端的还是一派仙风道骨。众人向她行礼。她颔首入座,和萧忘情坐在一块。


    谢清徵将那驴缰在旁边的树上绕了一绕,拜见过萧忘情后,与闵鹤师姐挤在一桌。


    她问闵鹤:“师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闵鹤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掌门说有重要的话忘了交代莫长老,特意在这里等你们呢,顺便带我们喝喝茶。”


    谢清徵向师尊那桌看去,只看见掌门嘴唇翕动,听不见她们的谈话。


    想来是施了屏音障的结界,不让她们这些小辈听。


    闵鹤打听她们师徒二人接下来要去哪里云游。


    谢清徵道:“湘西苗疆。”


    闵鹤解下一个锦囊,塞谢清徵手里,道:“苗疆多蛊虫,特别是仙教的人,蛊修最多,擅长用毒下蛊,我的这个锦囊里有些丹药,你应该用得着,拿着吧。”


    谢清徵笑着收下,说道:“这个教派好像不怎么和正道往来。”


    闵鹤:“嗯,她们虽然行事诡异怪诞,但也不算魔教中人,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别得罪了她们,远着些她们。”


    谢清徵点点头。


    闵鹤叮嘱道:“我听师尊说,十方域的‘迦楼罗’一部也在湘西苗疆一带活动,你们可要小心些。”


    十方域共有八个部众,一天,二龙,三夜叉,四乾达婆、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


    上次攻击璇玑门的是晏伶率领的天字部众,这次她们师徒二人要找的是迦楼罗的首领。


    谢清徵又点了点头,从别的师姐们那里薅了不少丹药、符箓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抿了一口茶,准备做点功课,向见多识广的闵鹤打探:“迦楼罗的首领叫什么呀?”


    闵鹤道:“名叫‘昙鸾’,别号就是‘迦楼罗’。”说到这里,她偷偷瞧了一眼萧忘情,见萧忘情没有注意她们,悄声同众位师妹道,“我和你们说,她有七位妻子。”


    谢清徵瞪大眼睛嘀咕:“七个这也太多了吧……喜欢得过来吗……”


    其余女修七嘴八舌道:“也称得上一声风流了。”


    “什么风流,这就是好色!”


    “大师姐,你真是见多识广,连这个这都知道!”


    “果然妖邪!朝三暮四薄情寡性荒淫好色!”


    闵鹤摆摆手,表示这都不算什么,又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们八卦的神情收敛些,免得被师尊看到说她们言行不端。


    萧忘情施的屏音障也隔断了她们的声音。


    一个入门稍晚不太了解十方域的女修鄙夷道:“是好色了些,不过世上男子多薄幸,都是这个德行。”


    闵鹤道:“不不不,她是女的,她也好女色!更荒诞离谱的是她的七个妻子,都曾是她的徒弟!”


    众师姐的脸色好不精彩,眼如铜铃,目瞪口呆,纷纷骂:“太背德逆伦了!”


    “怎么能这样!”


    “色字头上一把刀!”


    “好色就算了,还师徒乱/伦!”


    谢清徵唇边原本挂着一抹笑,听到“师徒乱/伦”四个字,有如当头一棒,登时打散了她与师姐们谈笑的欲望,那抹笑也僵在了唇角。


    心头的苦涩感蔓延开来,她抿了抿唇,沉默地抿了一口茶水,望向师尊。


    师尊还在同掌门交谈,并未看向她们。


    天边忽然又一群锦衣玉带的修士御剑飞过,为首那女子众星捧月,前呼后拥。


    闵鹤道:“呀,是谢宗主,她也要回天枢宗去了吗?”


    一众师姊妹同时抬头去看,转移了注意力,感叹羡慕道:“金灿灿的,看着真有钱。”


    “反正肯定比我们璇玑门有钱。”


    “那是,她们宗门只收世家出身的,最不缺钱了。”


    “听说谢宗主就是出身皇室的金枝玉叶,自小拜天枢宗的孤鸿影前辈为师。”


    “难怪总这么高高在上,从小就是人上人啊。”


    谢清徵忽然问:“孤鸿影前辈是个怎样的人?”


    闵鹤摇摇头:“不太清楚,她陨落好些年了,我听过师尊和副掌门聊过几回,嘶,听上去感觉和肃尘长老是一类人。”


    谢清徵缩了缩脖子。


    她最怕那种人,刻板严肃,眼里时常带着火星,谁的言行稍微出格些,不符合规矩些,那点火星就立刻窜燃成怒火,好似要将人烧得飞灰湮灭。


    她更欣赏温和的人,比如,掌门那样的。


    她发觉师尊也好似更喜欢温和的人,无论是云猗,还是萧掌门,与师尊关系亲近的,都是温和随和,却不失锋芒的人。这样人,凛于外而敛于内,将锋芒都对准了敌人,温和与包容留给了自己人。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师尊性情疏冷,看似与温和不沾边,但靠得近了,就能察觉出她在细微之处的体贴温柔。


    她喜欢这样的人。


    不,她只喜欢师尊,而师尊恰好是这样的人……


    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缠绕在了莫绛雪身上,谢清徵又转头望向她,眼神柔软似水。


    她站起了身,从萧忘情手中接过一封信,拱手,似是在道别。


    萧忘情也起身相送。


    屏障散去,谢清徵听到掌门说了声:“珍重,待你归来,我和疏雪再去缥缈峰找你赏梅煮茶论道。”


    莫绛雪应了一声:“好。”


    “去去去,别挨过来!别打扰我的贵客喝茶!”茶肆外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众人望去,见是一个逃荒的老人家,衣衫褴褛,浑身又脏又臭,嘴唇干裂出血,恳求道:“店家行行好……给点水喝吧,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璇玑门的女修们出声制止:“喂店家你就给倒点水呗,这么凶做什么?”


    萧忘情什么都没说,拎着茶壶,拿过杯子,走过去,亲自斟茶给那老人家喝,又同店家温声道:“给她一点吃的吧,算是我们和你买的。”


    店家忙笑着应下,又朝那老人家道:“算你走运啊!遇到了好心肠的仙人!”


    那老人家见了萧忘情的模样,当真以为是仙人下凡,扑通跪在地上就要磕几个响头。


    萧忘情忙伸手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


    谢清徵心中动容,莫绛雪走了过来,同她道:“我们走吧。”


    她向掌门和众位师姐道别,牵过青驴,请师尊坐。


    莫绛雪斜眼看那头驴子,怎么也不愿当着璇玑门众人的面骑上那头驴,默不作声走在前方,背影翩然如鹤。


    谢清徵牵着青驴跟上,等走远了一些,她才小声嘀嘀咕咕:“师尊,你刚才不还骑得挺有趣,你肯定也觉得好玩……哈哈不过你这样的仙人,应该骑鹤,不应该骑驴,有损形象,要不我回璇玑门捉一只鹤来……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诶,八仙张果老也是骑驴的,还是倒骑的……”


    以莫绛雪的修为,说话声音再低,她也能听见。


    她停下脚步,谢清徵以为她忍受不了自己的啰嗦要凶自己几句,连忙闭了嘴。


    莫绛雪转过身,绕着青驴走了一圈,侧身坐上驴背,然后看着谢清徵,淡道:“别磨叽了,走吧。”


    谢清徵盈盈一笑,牵过缰绳,往前走去。


    她问驴背上的人:“师尊,刚刚掌门和你说了什么?”


    莫绛雪道:“她说我体内的寒热之毒中土无人可解,但可以去找湘西苗疆的仙教看看,能不能以蛊解毒,或者暂时压制下去。”


    中土玄门修士与苗疆蛊修少有往来,萧忘情还特意给她写了一封引荐信。


    谢清徵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那我们就顺便去仙教拜访一下。”又问,“还有呢,感觉你们说了不少话。”


    莫绛雪脑海浮现起萧忘情的那句“若三个月或是每个月发作一次,恐怕你撑不过三年”,她摇了摇头,同谢清徵道:“不是太要紧的话。”


    谢清徵道:“这样啊……师尊,我听师姐们说了一个八卦,你想不想听?”


    莫绛雪:“说说看。”


    谢清徵:“我们要去找的那个迦楼罗啊,她是女的,然后她好女色。”


    莫绛雪一派淡然:“天地万物飞禽走兽亦有同性亲昵的,人亦如是,没什么稀奇的。”


    谢清徵:“不是不是,她有七个妻子!你说她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喜欢那么多人!她的心能分成七瓣吗?她是真心喜欢吗?还是玩弄别人的感情呢?”


    莫绛雪不说话了。


    她似是认真回忆了会儿,方才俯下身来,一本正经地在谢清徵耳边道:“嗯,想起来了,她有个癖好,喜欢收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徒,先教修炼,再娶为妻,你小心别被她捉了去。”


    谢清徵:“……”


    这个也耳闻过?!师尊真是方方面面都懂得比她多……


    作者有话要说:


    等着小谢,马上带你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我之前和我对象说:“我文里有一个反派,很温柔很多情,还有7个老婆,你羡不羡慕?”


    我对象说:“不羡慕,她也太累了吧,当1当0都很累哈哈哈哈哈。”


    第52章


    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带了些许戏谑之意。


    传到耳边的声音又低又磁,耳朵有些痒,有些酥麻,谢清徵揉了揉耳朵,沉默片刻,起了试探之心,问莫绛雪:“师尊,她娶自己的徒儿为妻,算不算,不道德?”


    她期望师尊能像刚才那样,说上一声“没什么稀奇的”。


    莫绛雪却偏偏缄默不语。


    沉默的空隙里,时间好像忽然变得很慢,谢清徵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却隐约能感觉到,她不太认同这种行为。


    她心胸豁达,黑白正邪、同性亲昵她都不会非此即彼地看待,而是持包容的心态开导引导。如今的沉默,其实已经代表了微妙的反对态度。


    只不过,她很少去对什么人、什么事做负面评价,哪怕对方是敌对立场、人人喊打的邪教妖魔。


    莫绛雪不说,谢清徵也不好追根究底要个答案。


    乡间小道蜿蜒又曲折,谢清徵牵着驴缰,垂下了眼眸,信步而行。


    在期待什么呢?


    自己心生妄念,非但没有彻底死心,还隐隐期待对方能和自己一样,回应自己那份背德又扭曲的感情。


    真是卑劣。


    她为自己的这份心思而羞愧。


    莫绛雪却忽然开口道:“你看,前面有羊。”


    谢清徵抬头去看,果然看见前方一片浓绿的青草丛中,几只羊正低头吃草。


    她牵着驴子,还要往前走去,那青驴却发出几声驴鸣,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它饿了,想吃草。”莫绛雪下了驴背,走到一棵树旁坐下,“你也过去玩吧。”


    谢清徵一面道:“师尊你好像在放羊。”一面踢踢踏踏地把驴牵过去,让它吃草。


    那几只羊大概是有人放养的,竟不怕人,谢清徵过去摸了两把,又走回到树下,陪着莫绛雪。


    天边滚来层层乌云,似是又要下雨了。


    不多时,果然有一老一少两个村民过来驱赶羊群回羊圈。


    小的那个道:“伺候这几头羊跟伺候大爷一样,饿了要送来吃草,下雨了要亲自来接回家。”


    老的那个啐道:“你小时候没奶喝,就是喝羊奶长大的,你得管它们喊一声‘娘’!”


    在树下坐着的谢清徵听到这番对话,不由微微一笑。


    她想起谢宗主说她小时候没奶喝,饿得哇哇哭,就去捉了只山羊来,给她挤奶喝。


    她虽然不记得这些事,但听到熟悉的对话,脑海却不由地浮现出谢宗主的模样。


    她七八岁时就知道自己没了母亲,后来有姑姑照顾她,她就把姑姑当成是自己的母亲,再后来姑姑也离开了她……


    她下山后,看到凡人母女,偶尔就会想一想,从小到大一直被母亲爱着,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如果母亲还在世,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又会是什么感觉?


    拜别谢幽客时,她其实很想问一问谢幽客,“看到从前养过的小孩,长大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心里是什么感受呀?”但最终没好意思问出口。


    记忆会忘,对一个人的感觉不会变。


    尽管她很不爽谢宗主对她的师尊秉承一种“你死就死了”的无谓态度,但她对谢宗主就是怀有一种熟稔亲近之情……


    谢清徵坐在树下,拔了一根青草,在指尖绕了几圈,问莫绛雪:“师尊,你说当初谢宗主为什么要我留在璇玑门呢?”


    莫绛雪想了想,直言道:“天枢宗有条宗规,逐出宗门的修士,其子女也不可再加入天枢宗。”


    谢清徵晃了晃脑袋:“这什么意思?谢宗主一面说我和谢浮筠没有血缘关系,一面又把我看作是谢浮筠的女儿,然后不让我入天枢宗。真是矛盾。”


    莫绛雪看得分明:“不矛盾,她在护着你。”


    谢清徵:“嗯?”


    莫绛雪:“萧掌门还有沐峰主她们,都能把你认成是谢浮筠的女儿,你要是去了天枢宗,处境只会更难。”


    谢清徵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忘情掌门与谢浮筠是故交,谢宗主大概是觉得,有忘情掌门照拂她,她在璇玑门的日子不会太难。


    若非三年前天璇剑伤了沐长老,掌门也打算收她为徒的。


    她抬手摸了摸额间的那道辰砂印,忽地想起清嘉镇上,佛像上的字迹:


    [炼尸毒者,萧忘情也。]


    谢清徵怅然道:“不知道那个佛像上的字迹,是谁留下的……”


    莫绛雪摇头:“我也想不出来。”


    谢清徵忽然又闷闷道:“完了,我心思不干净了。”


    莫绛雪斜眼看她。


    她道:“没下山之前,我只觉得一定是有人在污蔑掌门,现在却觉得,人心叵测,会不会是有人在提醒我们,留意忘情掌门?”


    “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我这次见到了谢宗主,心里涌起了一阵熟悉感,后来谢宗主来找我,和我说了那些话,果然印证,我小时候见过她。”


    “然后我就想起,十四岁那年拜入璇玑门,我见到掌门的时候,也有一阵强烈的熟悉感。”


    “我小时候应该也是见过掌门的,但我看掌门的表现,感觉好像没见过我,那年是第一次见我。”


    莫绛雪淡道:“你怀疑她?”


    谢清徵道:“也不算怀疑,只是有了谢宗主做对比,就有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如果她小时候真的和掌门见过面,为何掌门从未主动提起?


    一般长辈看到长大后的小辈,多少会寒暄一句“你小时候怎么样、怎么样”,掌门却只字不提。


    谢清徵:“算了,先不说这些了。”


    越说越感觉不对劲,可掌门分明是个很好的人,她温文尔雅,处事进退有度;她怜贫惜弱,以身作则,璇玑门的孤女,有一大半都是她带回来的;她教璇玑门众修士为民除祟,却从不收取贫苦百姓的半分钱财……


    想到钱财,谢清徵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一惊:“师尊,你给我的钱都花完了!”


    莫绛雪打算再掏些钱给她,一摸袖口,双手空空。


    斜眼看她:“我也没钱了。”


    “此去苗疆还有一千多里,又要风餐露宿了嘛。”睡了几天的软床,她还真不想继续去荒郊野外躺着,她翻了翻自己的锦囊,翻到一堆的符箓和丹药,又庆幸道:“还好还好,刚才从师姐们身上薅了好多宝贝来,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去卖点符箓和丹药换钱……”


    “走吧,那驴吃饱了。”莫绛雪起身,没等谢清徵啰唆,翻身跃上驴背。


    从北向西南方而行,三天来,她们白天骑驴步行,夜晚露宿荒郊,到了第四天,路过一座城镇,谢清徵将符箓和丹药卖给了江湖散修,换了些银两来。


    莫绛雪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谢清徵把驴寄养到一家客栈,摸了摸它的驴耳朵,道:“我们接下来要御剑飞去苗疆,带着你不方便,等我从苗疆回来,我再来接你去璇玑门。”


    这家客栈里坐着几位散修,谢清徵和店小二商量寄养青驴事宜时,听到了那几位散修提到了“云韶流霜”的名号。


    凝神静听了片刻,她发现那些人不是在说师尊,而是在说她和沐紫芙:


    “她那位首徒啊,了不得,跟着云韶君去吊唁天权山庄的庄主,结果和人家的少庄主起了争执,把少庄主的脑袋给削了去!”


    “啧啧,小小年纪就这般逞凶好斗,将来还了得!”


    “不对吧,我听人说不是她杀的,是沐青黛的胞妹杀的。”


    “是她们两个联手杀的!听说她们师姐关系不错,联合起来杀人!当天璇玑门和天权山庄的人就打起来了!璇玑门的萧忘情连夜赶去天权山庄捞人!”


    “云韶君清风霁月,怎会教出这样的徒弟来?”


    “这就是好竹出歹笋!”


    谢清徵今日没穿璇玑门的黑白道袍,她穿了一件新买的淡绛色衣衫,站在柜台边,以手扶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谣言怎么可以这么离谱?!


    去了一趟天权山庄,半点好名声没捞着不说,逞凶好斗的杀人名声倒和沐紫芙一块担了去!


    还说她和沐紫芙关系好,呸!谁要和那种人关系好了!


    那些散修继续闲扯道:


    “要不是后来天权山庄出了灭门惨案,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灭门案该不会也是璇玑门的人下的黑手吧?”


    “这倒不是,如今天权山庄被天枢宗接管了去,你还猜不到是谁做的吗?”


    “说不定璇玑门的人杀少庄主也是受了某宗主的指使,两家联合也不是不可能。”


    “谢宗主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人心不足蛇吞象,往后还有热闹可看呢!今日是天权山庄,下一家还不知是谁呢?”


    ……


    杀云棠的名声她和沐紫芙一块担了去,灭天权山庄的主谋元凶按在了谢幽客身上。


    谢清徵拂袖回了房,找到莫绛雪,委屈哭诉:“他们胡说八道!”


    莫绛雪静静听完,嗯了一声:“他们胡说八道。”


    谢清徵请示道:“我可不可以下去打他们一顿?”


    莫绛雪微微挑眉:“修道之人,不可逞凶好斗,回房休息去。”


    谢清徵轻轻哼了一声,忍气吞声,回自己房间打坐练功去了。


    翌日醒来,她听见客栈大堂中人声鼎沸。


    发生了什么?


    她打开门,往楼下大堂看去,只见昨日那几个说闲话的散修不知被谁吊在了大堂的房梁上,手足都被捆仙绳反绑住,还被施了禁言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瞪着眼睛,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底下围观人嘴八舌:“怎么被吊在这里了?”


    “不知道啊,得罪人了吧。”


    “谁干的呀?”有修士道:“他们昨天说了璇玑门和天枢宗的话坏,报复之人,不是璇玑门的,就是天枢宗的!”


    谢清徵心中一阵窃喜。


    这嘴碎的现世报可来得真快,不知是哪路人士行侠仗义?


    隔壁房门打了开来,莫绛雪自里头走出。


    她穿的一身白,戴着白纱帷帽,九霄琴和流霜箫都用白布套住,掩去了身份。


    谢清徵拉着她看热闹,她扫了眼,轻描淡写道:“走吧,我们还要赶路。”


    谢清徵跟在她身后,语气欢喜:“师尊师尊,你猜是谁做的?”


    莫绛雪:“反正不是你。”


    谢清徵盈盈一笑,眼波流转:“可我猜到了是你。”


    莫绛雪瞥了她一眼,并不搭话,御剑飞向高空。


    师徒二人御剑来到凤凰城,此地依山傍水,几座连绵的青山宛如展翅欲飞的凤凰,绿水绕人家,掐指一算,风水极好。


    抵达城中时,已是傍晚,谢清徵道:“风水好的城镇,邪祟也少,希望这趟能顺利些。”


    城中苗、汉、土多族人士杂居,且十分好辨认,汉家人士大多着襦裙长袍,异族人士装束繁复色彩鲜艳,身上金饰、银饰啷当响。


    师徒二人都作汉家女子打扮,身上佩剑佩箫,仙姿玉骨,一看就是修仙人士。


    谢清徵问:“师尊,城里有仙教的驻地,我们先去拜会?顺便打探一下迦楼罗的消息?”


    她精打细算,心想:“要是能在驻地借住个几晚,还能省些食宿费。”


    莫绛雪嗯了一声,打趣她道:“以前你只会问接下来做什么。”


    谢清徵摆摆手:“我要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您老人家不得把我逐出师门啊。”


    她随手抓了个路人问仙教驻地的方位,谁料那些人听她提起仙教,不仅纷纷变色,摇头一问三不知,还对她们避如蛇蝎。


    有的人甚至远远看到她们的打扮,就躲到了一旁。


    她与莫绛雪对望一眼。


    怎么回事?难道仙教名声不太好,当地人都不愿提起吗?还有,为什么要避着她们?她们看起来很凶吗?


    莫绛雪道:“去老地方。”


    老地方自然指的是酒楼、茶类的地方,谢清徵随手掏出一锭碎银:“我最近新学会的词,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将碎银给了一个看上去机灵的店小那店小二把她们二人拉到一个角落,悄声道:“驻地在城东那里,但前两天里面驻守的三十多个蛊修全死了,听说是被中土来的两个修士杀害的,听说其中一个会弹琴,另一个会吹箫,现在教众正在城内四处抓中土的修士盘查,我看你们二位也像是中土来的,悠着点吧……”


    谢清徵咯噔一声,心想:“两位中土修士,会弹琴会吹箫,这说得像是她们师徒二人……难道人还未至,麻烦先至?”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莫绛雪道:“先去看看。”


    城东的仙教驻地临湖而立,是一座深宅大院,天色已暗,四下无人影,宅门口挂着两盏未点亮的碧纱灯笼,灯笼上溅着森森血迹。


    那些血迹看上去十分新鲜,像是刚溅上去不久。


    宅门紧阖,门口无一人把守。


    谢清徵上前拉着圆环敲门,“咚咚咚”敲了三下,无人应答,她运起灵力,又敲了几下,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依旧无人应答。


    莫绛雪闭上眼睛,放出灵识探查,发现里面躺了十来个人,依稀听得几声呻吟。


    “进去看看。”她拉着谢清徵,直接飞身翻墙进去。


    刚一落地,便见满地都是鲜血,谢清徵听到一个倒地苗族女子的呻吟声,忙过去搀扶起来,从药葫芦里掏出一枚续魂丹,喂她吃下,问她:“姑娘,是谁袭击了这里?”


    那苗族女子咳出了几口鲜血,借着明月的光亮,看清谢清徵的模样,忽然满脸骇然,眼中流露出极为惊惧的色彩,颤声道:“你……是你!你又回来了……”


    话音落地,她抬手一扬,似是扬起了一阵细尘。


    谢清徵生怕那些东西进了眼睛,忙闪身避开,转身背对那苗族女子道:“姑娘你见过我?可我们师徒刚刚进城……”


    耳畔忽然闻得几道风声飒飒,地上有几个还在呻吟的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向师徒二人围攻过来。


    这是埋伏?


    掌风凌厉,莫绛雪翻琴在手,谢清徵吹箫抵御。


    琴音铮铮,箫声瑟瑟,二人只守不攻,谢清徵和那些受伤的苗族女子道:“不要动手!其中必有误会!”


    其中一个苗族女子道:“你们师徒二人是不是璇玑门的人,弹琴的那个,是不是云韶流霜莫绛雪?”


    莫绛雪道:“正是在下。”


    那苗族女子道:“那就没有误会!我仙教与你璇玑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无辜屠杀我教中姊妹?”


    谢清徵放下箫,改用剑防守,辩解道:“诸位,我们师徒刚刚进城,还没来得及拜会你们,何谈屠杀一说?”


    那几人攻势稍缓,忽有一人道:“汉人心眼多,别听她们胡说!”另一个女子道:“对!阿古丽死前说了,杀人的就叫莫绛雪!”


    莫绛雪传音给谢清徵道:“说服不了,先制服她们再说。”


    二人立即转守为攻,那几个女子见势不妙,愤愤地剜了一眼师徒俩,道:“姐妹们,血海深仇改日再报!先撤!”


    那几人飞身出去,莫绛雪和谢清徵追了上去。


    莫绛雪喝道:“把话说清楚再走!”


    她想把她们捉来问个清楚,却见半空中乌泱泱一群毒蛇、蜈蚣、蝎子向谢清徵扑去。


    谢清徵头皮阵阵发麻,左一掌右一掌拍开:“嘶,好多虫子!你们怎么还会飞?怎么只找我?我的血更香是吗?!”


    莫绛雪不再追逐,回过身,弹拨琴弦,帮谢清徵驱逐那些毒虫。


    谢清徵道:“师尊我可以应付!你去追她们。”


    “算了,她们肯定还会来找我们。”


    她一停下追逐,那些毒虫也渐渐退了去,而那些苗族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城中多湖水,湖上泛着舟。师徒二人落到一个无人的空舟中。


    谢清徵调息片刻,不忿道:“谁冒了我们的名滥杀无辜?这下好了,没能拜会,反倒结了仇。”


    莫绛雪坐在船头,弹琴调理内息,平静道:“有误会解释清楚就好,待会儿直接去仙教总坛看看。”


    谢清徵气呼呼坐下,后背忽然一阵发痒。


    她用力挠了挠后背。


    背上又一阵发烫,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背上爬过,又痒又麻又疼的。


    她扭了扭身子:“师尊,我背上好难受,该不会有虫子钻进去了吧?”


    莫绛雪指尖变调,叮咚叮咚几声,没看到什么毒虫从谢清徵身上爬出。


    谢清徵伸手进衣服里去摸,背上肌肤一片光滑,什么也没有。


    她掐诀施了个结界,然后钻进船舱中,褪下外衫至腰间,只着亵衣,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钻进了什么蜈蚣毒虫。


    莫绛雪跟了进来,道:“脱衣,给我看看。”


    谢清徵闻言大惊失色,全身血液都在往上涌,耳根一阵阵发烫。


    随即明白过来,师尊大概是想看看她身体情况。


    她衣衫不整,背对着莫绛雪,颇有些手足无措:“不……不用了吧……我自己看看就好……”


    莫绛雪淡道:“我看看是不是有蛊虫钻进了你体内。”


    “应该不会吧……我内视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就是感觉有点痒,有点烫,有点疼……”


    莫绛雪将手按在她的脖颈间,似要亲自帮她脱,淡道:“若有蛊虫,不及时取出,会有危险。”


    谢清徵似烫着一般,忙道:“别别别,师尊,我让你看,我自己脱,你别碰我……很痒……”


    莫绛雪收回了手,微微蹙眉,神情有些不自然:“你,说话不要有歧义。”


    谢清徵面红耳赤,褪下了亵衣,露出一片光滑洁白的脊背,嗫嚅道,“师尊……那你、你看……有没有什么会隐形的虫子在我背上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班回家发现隔壁邻居家的狸花猫跑我家来了,还把我家的一大盘猫粮给炫完了!我家猫饿了一天呜呜呜


    第53章


    今夜乌云蔽天,无月无星,岸上没有一个行人,湖上一片漆黑,一叶扁舟系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下。


    舟中两名女子,一个白衣帷帽,正襟危坐,一个淡绛衣衫,衣衫半褪至腰间。


    莫绛雪摘下帷帽,引燃了一道长明符,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小舟。


    微风吹过,谢清徵望见小舟木壁上跳跃的光影,轻拂的发丝,还有二人近乎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心中怦怦乱跳。


    符火摇晃,她的影子在微微发颤。


    莫绛雪定定望着她的背,问:“你很冷吗?”


    谢清徵摇摇头,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低声道:“师尊,我不冷,你快看,有没有中毒……”


    只是一想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都被那道冰冷的视线看了去,她就感觉有一阵阵的热浪卷过她的脸上、耳朵、脖颈。


    莫绛雪伸手将她的发丝拂到她的胸前,清澈明亮的目光落在那片雪白的后背上。


    细腰削肩,肤色晶莹洁白,符火照映之下,更是镀上了一层朦胧旖旎的暖色,看上去并无异常之处。


    “师尊,有、有中蛊的迹象吗……我刚刚抱了那名苗家女子,她朝我扬手撒了些东西……我转身避开了,不知道是不是沾到背上了……”


    谢清徵攥紧了衣衫,回忆适才的刀光剑影,试图转移注意力,冲淡脸上的燥热。


    莫绛雪转开视线,轻声道:“我再看看。”


    谢清徵红唇轻启,还想要再问些什么,背上忽然贴上了一抹冰凉滑腻的触感,那只冰凉的手逐一抚过她背上的肌肤,肩头、肩胛、腰,似是在用灵力探查她的身体……


    她被这抹触感惊得身子一颤,口中要说出的话语不自觉地变成了一声:“嗯……”


    轻飘飘的,似是一声婉转轻柔的低吟。


    不知为何,她听到自己发出这种声音,脸上热意更甚。


    那只手忽然一顿,良久,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呵斥:“别发出这样的声音。”


    冷淡的语气,带着命令性质的口吻。


    谢清徵咬了咬唇,这能怪自己吗?自己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她要在自己准备说话的时候,伸手摸过来……


    “你……你,我都说了,你别碰我……我很怕痒的……”谢清徵轻声替自己辩解道。


    岂止是痒,浑身上下都涌起了一阵说不出的酥麻感,被抚过的那片肌肤火烧火燎的,四肢发软,软得似要化作水一般,陌生而又奇怪的感觉,瞬间压过了后背的烫意和疼意,还令她回忆起那个缠绵暧昧的梦境,眼前浮现出她与师尊亲昵相依相偎,耳鬓厮磨的画面。


    丝丝缕缕的旖旎,如雾气一般,在舟中蔓延开来。


    师尊的手还按在她的腰上,腰间那一片肌肤好似比别处更烫一些。


    莫绛雪道:“你忍着些。”


    话音落地,谢清徵感觉腰间传来一阵刺痛,似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她肌肤中钻了出来,密密麻麻,针扎一般。


    果然有东西钻进了她的身体!


    这些苗家女子也太可怕了,像一只只行走的毒物,稍不留神,就中了她们的招……


    疼得冷汗涔涔而下,谢清徵垂下头,咬牙忍住痛苦的呻吟声,汗水点点滴滴,滴落在舟中。


    头发丝大小的蛊虫从她背后钻出,她的背上渗出了黑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四肢更是使不出半分力气。


    黑气在她体内上行,莫绛雪在她身上点了几个穴道,运功帮她逼出毒血,然后搀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在自己怀中,拿出药葫芦里解百毒的丹药,喂她服下。


    之后才空出手来,拉上她的衣衫,替她擦去额间的薄汗,轻声叮咛她:“接下来半个时辰,不要运气。”


    谢清徵只觉十分疲倦,闷闷地嗯了一声,脸颊和耳朵依旧充血通红。


    莫绛雪垂眸看着她,她也抬眸望着莫绛雪。


    两人的目光相触,对视片刻,又都不约而同地转开了视线。


    莫绛雪道:“你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冷香满怀,说不出的舒适,谢清徵躺在莫绛雪的怀中,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睡过去后,莫绛雪才敢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没看多久,又抬起了头,目光望向舟外。


    湖光山色,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忽然间,传来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她连忙屏息,在谢清徵身上点了几个穴道,然后看向岸上。


    只见岸上爬来乌泱泱一堆虫豸,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各种毒虫都呈张牙舞爪的姿势,向小舟的方向游走而来,为首几只体型稍大的蟾蜍,屈身蓄势,朝小舟喷出一股墨色的汁液。


    莫绛雪一手搂住谢清徵,一手拨弦,“铮铮”两声,两道音波散开,将那些墨汁挡了回去,倾洒在那群虫豸身上,不少虫豸立时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随即化作一摊冒着气泡的黑水。


    琴波同时切断了系在柳树上的绳索。小舟疾速荡向湖心,离岸越来越远。


    岸上的蜘蛛不住地吐出白丝,试图将丝线粘连到小舟上,莫绛雪单手抚琴,一道道琴波,快刀斩乱麻一般,切断了那些白丝。


    湖上琴韵冷冷,她正欲下杀招,忽地想起,蛊修养蛊,需要将几百条毒虫放到一个地方,让毒虫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便选为“蛊”。“蛊虫”需要每日用蛊修的精血喂养,饲养一条听话的蛊虫不太容易。此次去仙教有求于人,这仇还是不要越结越深的好。


    莫绛雪一面抚琴一面道:“诸位莫再白费心思,明日我们自会去贵教总坛拜会。”


    她说话声音不大,话语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暗处躲藏着的苗家女子耳中。


    湖心波纹荡漾,不多时,许是见奈何不了她,暗处传来几位女子娇媚的嗓音:“如此,恭候阁下大驾。”


    琴声止歇,岸上的毒虫渐渐散去。


    莫绛雪吹灭舟中符火,乘舟泛湖,渐行渐远。


    翌日,谢清徵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体也好了许多。


    小舟在湖上飘荡了一夜,天亮之后,莫绛雪泛舟回到那棵柳树下,将小舟重新系好,和谢清徵上了岸。


    一上岸,莫绛雪就叮嘱她:“别吃这里的任何东西。”


    她爱吃,而仙教的蛊修擅长在饭菜中下蛊。


    城里到处都是她没吃过的新鲜玩意儿,谢清徵忍住食欲,道:“正好省钱了。”


    师徒二人重新回仙教驻地看了一眼,见大宅里的尸体已经被那些苗家女子搬回了总坛。


    她们向店小二打探了总坛的位置,便向那边赶去。


    路上,谢清徵道:“冒了我们师徒的身份的人,似乎很了解我们。”


    昨晚那女子看着她的脸,说“你又来了”,这大概率说明冒充她们的人,不仅衣饰武器和她们很像,脸也改装得和她们极为相似。


    莫绛雪没说话。


    谢清徵道:“师尊你很出名,玄门到处都有你的画像,我名不见经传,知道我的模样的人不多,知道我们的模样,还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苗疆,除了谢宗主,便只有璇玑门的人。”


    纵然她们在路上骑毛驴嬉闹了几天,但从北至西南,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冒充她们的人,能在她们之前赶到苗疆,挑起她们和仙教的冲突,消息不可谓不灵通。


    谢清徵道:“陷害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要置我们于死地吗?谁这么恨我们?”


    莫绛雪:“能在一夜之间杀掉驻地三十多名蛊修,那两人修为也不低。”


    可惜昨晚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那些人的伤口,便被那几个苗家女子打断。


    谢清徵:“万一那两人真打扮得和我们一模一样,那岂不是招魂招过来,被那些鬼魂指认一下,我们也有理说不清了。”


    她们这一路白天骑驴,夜晚露宿荒郊,也很少碰到什么人……除了……


    “请问仙教总坛在哪儿呀?”


    走着走着,谢清徵迎面撞见一队散修,声音、身形俱十分熟悉——不正是前日在客栈里遇到的那群嘴碎的散修?


    莫绛雪抱着手臂,淡道:“去捉一个过来。”


    谢清徵纵身几个起落,揪过其中一个看上去机灵些的女修,抓到莫绛雪面前,看着她,问道:“这位道友,你可眼熟我?”


    那女修瓜子脸,柳叶眉,将谢清徵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笑道:“眼熟眼熟,你长得还挺好看,你是前日客栈里那个要寄养驴的!嘿嘿这年头有寄养孩子的寄养老母的,阿烟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要寄养驴的!”


    原来这女修叫阿烟。


    谢清徵拱手道:“正是。”


    阿烟大咧咧道:“相逢即有缘,这位道友你捉我过来做什么?你们也要加入仙教吗?不过我看街上的人都害怕我们啊。”


    谢清徵道:“他们怕惹麻烦,前两天中土来了两个修士,杀了一些仙教的教众,所以他们现在不敢和中土修士多说话。我们知道仙教总坛在哪,你们跟我们一块来。”


    阿烟道:“这样啊!等着啊,我去和我同伴们说一声,我们大家一起走,好有个照应!”


    她呼啦啦过去了,没一会儿,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过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打探她们师徒二人的身份。


    莫绛雪嫌他们聒噪,自顾自走在前面,留谢清徵和他们周旋。


    谢清徵只说她们是师徒二人是去仙教求医治病的散修,接着反过来打探他们的来历。


    他们都是散修,资质不够没能通过各大玄门正宗的仙考,就想来苗疆的仙教试试,看看能不能成为蛊修。


    阿烟性子爽朗,江湖气颇重,看样子很喜欢交朋友,没一会儿工夫,就热切地和谢清徵攀谈起来:“我和你说啊,还得是我们天下散修是一家!中土那些名门正派的修士,表面上一个个都大义凛然,骨子里还看不起我们散修,背地里总干一些下三滥的勾当!”


    谢清徵摸了摸鼻子:“比如说?”


    阿烟:“比如我们几个人前些天就在客栈喝了些酒,说了些醉话,结果不知道被璇玑门的还是天枢宗的听见了,吊起来挂了一夜!格老子的!小气吧啦的,说都说不得!”


    谢清徵被当面骂了一句“小气吧啦的,说都说不得”,心想:“你才小气呢!谁叫你们胡说八道了!”


    可其实阿烟姑娘一点都不小气,她说那些话时,脸上挂着笑,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像觉得那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谢清徵注意到了这一点,微微笑了笑,霎时放下了所有芥蒂,还颇为心虚地瞧了一眼莫绛雪,问:“你们是不是瞎说什么了啊?”


    阿烟道:“我可没瞎说!都是我千辛万苦从别的道友那里探听来的消息!而且我说的都很克制,魔教那边的谣言才传得离谱呢!”


    谢清徵笑问:“魔教那边最近传了什么谣言?”


    她们这些散修,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言行无拘,确实消息更灵通些。


    阿烟哈哈大笑道:“魔教那边的人说,璇玑门的萧忘情喜欢裴疏雪,因为太喜欢她了所以砍断了她的腿,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哦还有那个客卿长老莫绛雪和自己的亲传关系不清不白!还有天枢宗的谢幽客暗恋自己的大师姐,后来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掉,害死了自己的大师姐!哈哈哈哈你说离谱不离谱?这些话要是被她们听到了,她们不得气成大呆瓜!”


    谢清徵笑不出来,将手按在腰间的烟雨箫上,忍气道:“魔教那些人,真是什么离谱的谣言都编得出来!”


    阿烟拍着她的肩膀笑道:“小谢道友,你好有正义感啊!”


    莫绛雪听到这一串话,忽然回过头看了谢清徵一眼,冷声道:“慎言。”


    阿烟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你师尊好凶啊……她不让你和我乱说话。”


    谢清徵不敢再与阿烟聊八卦,与莫绛雪对视片刻,脑海忽然响起青松峰上那个妖女的话语——


    “师徒俩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


    “你们是师徒,彼此之间亲密些,热切些,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我原以为只有我们蛮荒的人,才不在乎伦理礼法……”


    她当时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去问她,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谢清徵心头一凛,臊得说不出话来。


    莫绛雪转回身,继续一人走在前面。


    谢清徵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不知道那妖女当时是真的察觉到了我对师尊的情意,还是为了攻讦师尊才说出那些话来……如果真的察觉到了,那我岂不是连累了师尊的声名……”


    还有……如果当时她的情意,真有那么明显的话……那,那师尊有没有察觉?


    师尊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亦或是,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想快快写到两个人挑明心意的时候,但是暗恋的滋味又很美妙,尤其是知道她们必定会在一起的情况下~~~


    第54章


    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谢清徵从头到脚都不自在起来,宛如千万只蚂蚁在她身上爬来爬去,这份窘迫害臊,就像是昨晚在舟中,自己衣衫半心慌意乱,心猿意马,师尊正襟危坐,目光冷淡,一寸一寸地审视她。


    不,师尊应该不知道。


    那份情意当时自己都不甚明了,只觉自己异常依赖她,见不到她的时候,总是想起她的面容,看到她的时候,就满心满眼的欢喜。


    自己打心底钦佩她,敬重她,而她只觉得自己的依赖心太重,还再三叮嘱,修行路漫漫,道阻且长,不要过分依赖她。


    师尊只觉得那是依赖之情、孺慕之情,而非爱慕之意。


    想明白这点,谢清徵暗暗松了一口气,一面感到庆幸,一面又有些失落,同时心底不自觉地冒出另一个可怕的想法:“万一她知道了我对她的感情是爱慕之情,而非师徒之情,她会怎么样?生气?愤怒?恶心?将我逐出师门?还是规劝我,引导我?或是,回应我?”


    她猜了很多种可能,唯独“回应她”这个最无可能,却偏偏最令她遐想联翩,心驰神往。


    她忍不住想要试探印证那一丝可能性,比如,表露爱意?


    不,不能这样做。绝无可能得到回应,且不说莫绛雪不会动情,就算动情,她也绝不会对亲自教导长大的徒弟动情。


    理智死死地摁住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保持现状才是最佳选择,师徒的关系能互相照顾、长久相伴,已然很不错了,不要痴心妄想,不要贪图更多……


    内心好似有惊涛骇浪,不断起伏激荡,谢清徵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一旁的阿烟心说她们二人是师徒,听到关于师徒的闲言碎语自然更介意些,于是打哈哈找补道:“那个……魔教的人就是比较口无遮拦,正道这边看重什么,魔教那边就喜欢造谣什么,正道最讲究尊师重道,魔教那边就喜欢造谣哪家的师徒关系不清不白,尤其是那种一师只收一徒的啊……”


    谢清徵忙冲阿烟比了个“嘘”的手势。


    别再提师徒了……


    她的师尊很清白,可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一点也不清白……


    阿烟哈哈干笑了两声,朝谢清徵挤眉弄眼,又看了眼莫绛雪的背影。


    她不敢再同谢清徵攀谈,转而继续和散修伙伴们闲聊。


    谢清徵试图转移注意力,不要去想情爱一事,她听见身旁的阿烟和那群散修聊得热火朝天,各种小道消息、奇闻轶事、市井俗语,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分外有趣——只要不说到璇玑门就好。


    一说到璇玑门的坏话,她就忍不住将手按在剑柄上。


    可若是说到金肃尘长老和沐青黛长老的八卦,她就很想凑过去,和他们一同闲聊几句。


    阿烟道:“我远远地见过一次沐青黛训人,简直比魔教的人还可怕!”


    谢清徵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从前自己被沐青黛掐着脖子阴鸷地看着,心想:“没错没错,那个女人真可怕。”


    阿烟的话实在多,嘴巴像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她们叽叽喳喳说得热闹,碍于莫绛雪在前,谢清徵不敢凑过去和他们一块攀谈,只能默默听着,默默腹诽着。


    她们一路走来,没有御剑飞行,也是想顺道探查熟悉一下此地的风土人情。


    走着走着,走到一片白雾弥漫的树林,越往里走,白雾越浓。


    谢清徵凝神放出灵识探查,并无邪祟之气,像是寻常的山雾,那几个闲扯了一路的散修,忽然安静了片刻,过了会儿,才笑哈哈开口道:“这雾好重啊。”


    “看着有点诡异。”


    “万一有邪祟突然冒出来要吃了我们,我们岂不是都反应不过来?”


    阿烟道:“大家挨近点,别走散了。”


    谢清徵快步走上前,先是与莫绛雪一前一后,只隔着半步的距离。


    莫绛雪穿得一身白,在白雾尤其隐蔽,眼见雾气越来越浓,谢清徵生怕与她走散,干脆上前一步,与她肩挨肩走着,同时回头朝身后的众人道:“你们也靠过来些。”


    身后一片安静。无人回应她的话语。


    谢清徵凝神看身后,一片白茫茫,不见一个人影,她头皮一阵发麻,高声问:“喂?阿烟姑娘,你们还在吗?”


    依旧无人回应。这就走散了吗?


    她转过头去看莫绛雪,莫绛雪的白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莫绛雪却忽然牵过了她的手。


    冰凉柔滑的触感,她一怔,瞬时忘了要说些什么。


    莫绛雪召唤出剑,牵着谢清徵飞向高空。


    明明已经飞了许久,可仍旧没有飞出迷雾的包裹。


    “有人设了迷障?”谢清徵道。


    莫绛雪嗯了一声,重新落回地上,依然没有放开谢清徵的手。


    谢清徵:“都说了我们要去总坛拜会,怎么还想着要抓我们?”


    莫绛雪没说话。


    此时雾气已经浓到看不见彼此的轮廓,一片静谧之中,谢清徵忽然听到脚边传来嘶嘶吐息声。


    凝神静听,似乎还能听见某种软体动物在树叶上爬行发出的轻微声响,数量很多,爬行的速度很快,她听得起了鸡皮疙瘩,隐约猜到了是什么动物。


    师徒二人同时拔剑出鞘。


    天璇剑散发出淡红色的光芒,参商剑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剑芒闪烁,映照林间,霎时冲破了迷雾,不远处有人见到亮光,高声喊道:“那里有人!”


    谢清徵听见熟悉的嗓音,忙道:“阿烟姑娘,我们在这里!”


    一片浓雾中,一群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朝她们靠近,不多时,又是一阵惊叫:“哎呀!地上都是什么东西!好像有很多条麻绳。”


    “踩上去感觉怪怪的!”


    “是蛇啊!”


    “好多蛇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恶心死了!”


    迷雾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和蛇信子的吐息声,谢清徵色变,忙拍出一道破障符,拍散开眼前的迷雾,目之所及,只见地上几百条颜六色的蛇头攒动,蜿蜒蠕动,络绎不绝,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有几条蛇已经近身,阵阵蛇腥味扑鼻而来,谢清徵浑身发毛,一阵作呕,她持剑连挥数下,剑气所到之处,蛇身立即断成两截。


    莫绛雪持剑割破指尖,鲜血涂抹剑刃,持剑左右挥动,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蛇群顿时不敢再靠近她们,探起半个身子,吐着红信子,朝她们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谢清徵道:“你们快过来!”


    那群散修人仰马翻,挥剑乱砍,有人腿上挂着蛇,有人手臂被蛇缠住,阿烟见那群蛇不敢靠近莫绛雪和谢清徵,忙带着众人连滚带爬地朝她们二人靠近。


    浓雾再度聚拢过来,莫绛雪让众人围成圆阵。


    阵外的蛇群盘起身子,昂着头,看着她们。


    “仙、仙师……这阵能维持多久啊?”烟颤颤巍巍问。


    尽管她不清楚莫绛雪是什么来头,但这师徒二人一出手,她就敏锐地察觉到,她们二人气息纯正,修为精湛,绝非谢清徵所说的江湖散修,极有可能出身名家。


    莫绛雪没说话,盘膝坐下,取下九霄琴上的白布,左手按节捻弦,右手弹拨,琴声铮铮,响彻四周。


    阿烟看着那把流光四溢的琴,又看了看谢清徵手上的灵剑,道:“你们该不会是璇玑门的修士吧?”


    璇玑门多的是乐、剑双修的修士,可以在乐器和剑之间灵活切换。


    谢清徵温和地笑笑:“阿烟姑娘,恭喜你猜对了。”


    她让那些被毒蛇咬伤的散修坐下调息,运气逼出咬伤部位的毒血,然后掏出锦囊中的解毒丹药,挨个分发。


    那群散修想起自己一路上说了不少璇玑门的闲话,一个个哭丧着脸,将“完蛋了”三字明明白白挂在了脸上。


    谢清徵无暇与他们多交谈,听了几遍莫绛雪弹拨的旋律后,她默默记住,然后取下腰间的烟雨箫,与琴声合奏。


    不多时,半空中闻得无数声鹰鸣鹤唳,似与琴音箫声相和,鸟群自空中俯冲而下,扑腾腾扇着翅膀,冲蛇群而去,似是在驱赶群蛇。


    鹰、鹤天生与蛇相克,又有乐修的乐声加持,飞入蛇阵中,当即啄死了数十多条青蛇,逼得蛇群纷纷向后撤去。


    迷雾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蛇群像是听见了什么指令,犹如浪潮一般,顷刻间退散得一干二净,唯留满地的蛇血与黏液。


    琴声止歇,鹰群与鹤群也慢慢散去。


    重重迷雾中,再次传来一阵哨声,这次的哨声不再尖锐,而是悠扬轻快。


    林间雾气渐渐消散,却又有一群彩斑斓的蝴蝶朝她们飞来,停在她们面前。


    莫绛雪的手悬于琴弦之上,正要拨弦驱赶,可那群彩蝶扑闪扑闪,看上去没有丝毫攻击之意,而是在低空飞舞萦绕。


    细看过去,每一只彩蝶都很漂亮,或蓝如深海,或紫似罗兰,或红胜烈焰,细腻的纹路闪烁着微光,它们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姿态,在低空中翩翩起舞。


    蝶群美得如梦似幻,霎时冲淡了重重迷雾的诡异感,蛇群带来的恶心感。


    阿烟忍不住道:“我的娘啊!这群漂亮的幺蛾子跳舞给谁看啊?”


    谢清徵也不明所以,怎么忽然之间蛇群退去,来了一群这么好看的彩蝶?


    莫绛雪冷静道:“看来不是仙教的人。”


    谢清徵问:“那会是谁?”


    难道是十方域的人?


    她正出神思考,忽有几只体型稍大的彩蝶托着一朵沾着露水的鲜花,悠悠缓缓,飞到她的面前,似要将这一朵花送给她。


    谢清徵彻彻底底怔住:迷雾,毒蛇,蝶群,鲜花,这这,这是几个意思啊?!


    阿烟见多识广,见状,哎哟一声,笑道:“小谢仙师,看来这群幺蛾子在撩你啊!”


    知晓了谢清徵的来历,她立刻从亲切的“小谢道友”改口为尊敬的“小谢仙师”。


    谢清徵轻轻呸了一声,没有伸手去接那朵花,朝迷雾中喊:“哪位道友这么无聊戏弄我?请现身相见!”


    忽然间,“铮”一声琴响,“啪”一声,彩蝶托着的朵鲜花掉落在地,琴声裹挟着肃杀之气,与此同时,半空中的蝶群瞬间溃散,四下胡乱飞舞而去。


    驱散了彩蝶,莫绛雪收了琴,站起身,一言不发。


    谢清徵低头看地上的花,还挺好看的,她俯身拾了起来,抓在手中把玩两下,微微笑了笑:“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


    莫绛雪侧身望着谢清徵,白纱遮挡了她的面容,令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谢清徵却隐约感觉到白纱下的那道目光,不太友善,不太温和。


    她想也没想,连忙把手里的花塞给了一旁的阿烟。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可比师尊会撩多了~~~


    第55章


    阿烟接过那朵花,受宠若惊:“哎呀小谢仙师你要送我啊,这也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


    谢清徵隐约觉得,师尊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可师尊看了眼她,又微微侧身,看了一眼阿烟姑娘,什么都没说。


    隔着白纱,她也看不清师尊的神情,心念电转间,她忽然想:“糟糕,得了什么东西应该先送给师尊才对,怎么能送给旁人呢?”


    阿烟捧着花嗅:“还挺香的,这是山茶花吧。”


    谢清徵看着阿烟手中的那朵茶花,想要回来,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莫绛雪转身,淡淡的道:“雾散了,走吧。”


    谢清徵收回视线。


    算了算了,一枝花而已,想必师尊也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谢清徵四下张望,林间一片寂静,只有身后众位散修惊魂未定、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迷雾散去,发出哨声和操纵蝶群的那个人,也宛如浓雾一般随风消散,林间只有草木和蛇群爬行留下的黏液。


    迷障是谁设下的?会是十方域的人吗?迦楼罗,昙鸾?


    若真是十方域的人,那她们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是不是说明谢幽客身边,或是璇玑门中,还潜藏着十方域的细作?


    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又是谁发出哨声,命令蛇群退下?


    莫绛雪自顾自走在前面。


    谢清徵脑海思绪万千,跟上莫绛雪的步伐,走出好几步,她才发现身后那群散修没有跟上来。


    她回头看他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道:“那个……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就不跟二位仙师去总坛了!”


    “啊,我被毒蛇咬了,我要回城里疗伤!也先走一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二位仙师有缘再会!”


    那八个散修被这些蛇群一吓,吓得面无血色,顿时没了去仙教总坛拜师的兴致。


    毒蛇蜈蚣蝎子,听一听就算了,实际接触起来真是太可怕了,遭受不住啊。


    再说,他们刚刚还当着璇玑门修士的面,说了璇玑门的坏话,实在尴尬!


    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树林,独留阿烟还站在原地。


    谢清徵温声问:“阿烟姑娘,你呢?”


    阿烟握着花:“我……我……想去总坛……”她一跺脚,“算了算了,我们几个一起来的,我不能抛下他们!”


    她在伙伴和拜师学艺之间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选择了伙伴,跟着那群散修沿着原路返回。


    谢清徵淡淡一笑:“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危险,走了也好,省得我们分神照顾。”


    莫绛雪嗯了一声。


    转眼间,又只剩她们师徒二人。


    谢清徵这才敢开口问:“师尊,你身体怎么样?”


    她前些天毒才复发,这两天不是被苗家女子围攻,就是被毒虫围攻。谢清徵有些担心。


    莫绛雪淡声道:“无碍。”


    谢清徵看着莫绛雪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气,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沮丧的感觉浮上心头。


    前路看不清方向,还有很多人要与她们为难。


    她就像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被人捏在手中,不知棋手是谁,不知对方想要什么?


    她的命运似乎从小就注定了,坎坷不平,被人算计,被人加害。


    可师尊不一样,若不是因为她,师尊何至于卷入这一桩桩危险中?


    是她连累了师尊。


    那群散修离开后,无人闲聊,林中鸦雀无声,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


    彼此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莫绛雪见谢清徵半晌不说话,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神情黯淡,莫绛雪问:“你又在别扭什么?”


    谢清徵踢了踢路边的一颗石子,也停下了脚步,半晌,方才道:“师尊,你当初要是没认识我就好了。我这人命格估计不太好,总会给身边人带去灾难……”


    莫绛雪默了片刻,道:“你命格确实多灾多难。”


    谢清徵抬眸幽怨地看了一眼莫绛雪。


    莫绛雪道:“你过来。”


    谢清徵快步走上前,与莫绛雪面对面站着。


    莫绛雪抓过她的手,认真看了看她的手相,道:“但你命里会遇到很多贵人,总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谢清徵问:“那你呢?”


    “我?我命里和你有一场师徒缘,”莫绛雪的语气平静且冷淡,似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我师徒,是命定的缘分。”


    因为是命定的缘分,所以无谓连累不连累。


    谢清徵看着她,似乎能想象得出,白纱底下她冷淡的神色与清寒的眼眸。


    这样冷淡的一个人,却又总做一些温暖人心的举动。


    心中一阵阵悸动,谢清徵转开了视线,抽回了自己的手,不敢多看她。


    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拥抱她。


    她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暴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莫绛雪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别多想了,先出去再说。”


    谢清徵应了一声“好”,看着她的背影,紧紧跟上她的步伐。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可从天亮走到天黑,都没能走出这片树林。


    沿路她们遇到了一座荒废的神庙,灰白色的砖块堆砌而成,庙顶有个高大的人首蛇尾的雕像,似是女娲神像,出于谨慎,二人没有进去。


    走又走不出去,飞又飞不出去,谢清徵想到刚才看见的那座女娲荒庙,道:“难道只能原路返回?设下迷障的人不想让我们去仙教的总坛?还是出口的关键在刚才的那座神庙里?”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两位仙师!等等我!我想通了!我还是想要去总坛拜师学艺!”


    是阿烟姑娘。


    师徒二人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阿烟跑到二人面前,撑着膝盖,气喘吁吁,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坚定道:“我不怕蛇蝎蜈蚣,我打定主意要去总坛拜师学艺了!”


    莫绛雪没说话,盯着她看。


    她手上的鲜花已经不在了,许是随手丢在了路边。


    谢清徵提醒道:“阿烟姑娘,你跟着我们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


    阿烟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别担心,我大小也是个修士,虽然不如你们修为高,但基本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谢清徵看了眼莫绛雪,莫绛雪没说话。


    谢清徵道:“那好吧,阿烟姑娘你跟紧我,只要我还在,就会护你周全。”


    就剩这么一个人证愿意跟着她们了,她当然会好好保护起来。


    阿烟大为感动:“我之前那么说你们璇玑门,你还愿意护我周全,你也太好了吧!”


    谢清徵呵呵一笑,心想:“要是你知道是谁把你们吊在客栈一夜,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天色已暗,林中一片漆黑,三人决定原地休息一会儿。


    谢清徵问阿烟:“你的伙伴们都沿着原路返回了吗?”


    阿烟点头道:“他们都沿着原路回凤凰城了。我打探过了,这片迷障林是去仙教总坛的必经之路,没有其它路可走。林中豢养了上万条毒蛇,那些蛇群只听仙教的指令,白天应该有人驱蛇要害我们。”


    谢清徵:“这么说来,后来发出哨声和操纵蝶群的,不是仙教的人,就是有仙教有关?”


    否则怎么可以驱使万蛇?


    阿烟道:“或许吧。”


    莫绛雪忽然开口道:“阿烟姑娘,你的胆子大了不少。”


    阿烟哈哈一笑:“啊?是说我敢一个人跑回来找你们吗?你们都是璇玑门的修士,我信任你们。”


    莫绛雪道:“我以为仙教只收苗家、土家女子,原来也收汉人吗?”


    阿烟道:“当然收啊,以前仙教和中土各大玄门正宗,还会互派修士交流学习,不过,二十年前,出了一件事,仙教就单方面断了和中土的往来。”


    谢清徵好奇:“什么事啊?”


    阿烟道:“二十年前,仙教派了教中的圣女去瑶光派拜师学艺,可那名圣女后来却叛出了仙教,加入了十方域。自此之后,苗疆就不再派蛊修去中土交流。”


    谢清徵讶异:“为什么要叛教?”


    阿烟:“因为圣女是下一任教主,继任教主之位,必须弃情绝爱,她做不到,她爱上了瑶光派的一个人,她甘愿放弃圣女之位,承受刑罚,脱离仙教。”


    谢清徵:“什么刑罚啊?”


    阿烟:“丢入这片迷障林中,遭受万蛇噬咬。”


    谢清徵眉头紧蹙:“那一定很痛苦。”


    阿烟点点头:“确实痛苦,浑身被毒蛇噬咬地没一块好肉,容貌尽毁。”


    莫绛雪不动声色。


    她为了脱离教派,遭受了这些折磨,她的爱人一定很心疼她,谢清徵心生怜惜,问:“那后来呢,她脱离了仙教,为什么不去瑶光派找她的爱人,而是去了十方域?”


    阿烟道:“因为她爱上的那个人说,汉夷有别,师徒有伦,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她们不可能在一起。”


    谢清徵瞳孔微微一震:“她喜欢的是自己的师尊?”


    阿烟道:“是啊,夷家女子可不讲汉人那些规矩,喜欢就是喜欢,哪里管什么师徒不师徒?小谢道友,如果是你是她的师尊,你会怎么做?”


    谢清徵不敢去看莫绛雪的反应,心中回答道:“若是心上人为了我遭受这种折磨,我哪里还管什么汉夷有别师徒伦理,我肯定带着她远走高飞!”


    嘴上却纠结道:“她好可怜,可是,可是,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啊……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两情相悦的,如果另一方不能接受,那也没什么办法啊……”


    就像姒梨和云猗那样,互相喜欢,才能走到一起。


    阿烟笑道:“她们从前确实两情相悦,而且十分快活。”


    谢清徵不由一愣,心想:“快活是什么意思?很开心吗?”


    转念却又起了疑,眼前的阿烟姑娘,怎么对这些事了解得那么清楚?完全不像白天的那般夸夸其谈。


    “叮铃铃——”


    谢清徵正欲细问,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铃铛声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故人回家,行人避让。”


    只见林中忽然出现一个身穿道袍的道人,一手摇铃铛,一手提着红灯笼,身后跟着九个串成一排的尸体。


    之所以说是尸体,是因为谢清徵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声。


    三人同时站起身,莫绛雪翻琴在手,谢清徵手握玉箫,阿烟没有拔剑,冷静地看着那个赶尸道人和那九个尸人。


    那些尸人额头上都贴着一道黄色符箓,随着那道人摇铃的节奏,一蹦一跳走在树林间。


    阿烟道:“这是湘西赶尸术。”


    湘西赶尸,谢清徵没见过,但有所耳闻。


    阿烟又道:“如今战乱频繁,死了不少人,湘西人喜欢落叶归根,所以会请人赶尸,将人送回家乡安葬。”


    那个道士目不斜视,赶着一群尸体从她们三人身边经过,竟像是没看见她们一般。


    赶尸道士身上也没有丝毫人气,他的脸上涂满腮红,神情十分僵硬,看上去不像一个活人,倒像是一个纸人。


    这个林子被人设了结界,正常的赶尸人怕是走不进来。


    “叮铃铃——”


    一片黑暗中,谢清徵定睛打量那九具尸体,刹那间,犹如雷轰顶——


    那些尸体分明是白日里那些散修的模样,而最后一具尸体,与身旁的阿烟姑娘一模一样!


    若阿烟姑娘已经成了尸体,那她身旁站着的这个人,与她聊了许多话的人,是谁?


    谢清徵四肢发凉,浑身血液都似凝结了一般。


    莫绛雪忽然拍出一道点燃的符箓,符箓拍到赶尸人和那些尸体身上,他们的身体就像画师勾勒出来的画一样,瞬间被压缩,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滑落在地,缓慢燃烧起来。


    谢清徵伸手去抓旁边的“阿烟”,手碰她的衣服,感觉就像是碰到了纸张一样,完全不是布料的触感。


    莫绛雪看向“阿烟”,道:“她也是纸人。”


    谢清徵:“可她怎么看上去和真人一模一样?”


    莫绛雪:“因为滴了血,施了咒,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真人模样,还能和人聊天对话。”


    话音落地,谢清徵手里的“阿烟”,霎时破碎成上百只的纸人,散满整个树林。


    大脑轰的一下,谢清徵只觉头皮都要被炸开了,险些惊叫出声,连忙往莫绛雪身边靠了靠。


    林间站满了一大群阿烟模样的纸人,抽出腰间了纸剑,发出尖锐的笑声,说不出惊悚诡异。


    阴风阵阵,莫绛雪掀起衣袖,看了眼已经蔓延到手腕的寒毒,叹道:“不打了,跑吧。”


    谢清徵刚想说一声“你前两天不是说你从不逃跑吗?”转念想到,今日已有一战,再打下去,师尊体内的寒热毒有复发的风险,得不偿失,能避则避,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将箫放到唇边,吹了几声,施了个简单的屏障,接着迅速牵过莫绛雪的手,施展开万象步,在林间乱窜,边跑边道:“师尊,我待会就把万象步的口诀教给你!”


    徒弟要反过来教师尊功夫,莫绛雪闻言,不以为忤,轻轻嗯了一声。


    身后上百个纸人很快就破开了那道屏障,对师徒二人紧追不舍,手上的纸剑宛如锋利的真剑,轻轻一挥,便砍断了林间的枝丫。


    谢清徵慌不择路,运转灵气,跑得飞快,暂时将它们甩到了身后。


    再次路过那座荒废的女娲神庙,谢清徵道:“师尊,我们进去躲躲?”


    莫绛雪嗯了声。


    神庙围了一匝灰白色的围墙,墙高两丈,树林里的青藤已经爬满了墙沿,没有门户,二人提气,纵身跳入,两面又是一道差不多高的围墙,二人连跳了三回,才看见神庙的大门。


    推门走进去,庙中一片漆黑,殿上果然供奉着女娲的神像。


    谢清徵关上门,双手合十,小声道:“女娲娘娘保佑,别让那些纸片人找来。”


    转眼打量殿内的布置,竟然看见殿中央停放着一个石棺,棺盖只推上一半,其中并无尸体,谢清徵仍旧打了个寒战。


    这这是给谁准备的棺材?


    外面似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莫绛雪与谢清徵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跳入石棺中。


    谢清徵伸手抓住棺盖,一拉,棺盖对上石棺的榫头,严丝合缝。


    师徒二人并头侧卧,挤在一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


    黑暗中,谢清徵听见了身旁人细微的喘息声,察觉到那人的手伸了过来,在她身后的棺壁四处抚摸,胳膊随之擦过她的身子。


    “你、你做做什么?”她问,声音紧张到发颤。


    莫绛雪低声道:“看看有没有机关或阵法……”


    话语吞吐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耳朵上,身体里所有血液都好似在往耳朵那处汇集,棺内空间太小,每个动作都能轻易触碰到对方的身体,谢清徵将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自己身上,生怕摸到了师尊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昙鸾:摸一摸又能怎么样呢?我还要让你们有情人做快乐事~~~


    第56章


    光线彻底被厚重的棺盖隔绝,眼前一片黑暗,唯有彼此的气息与心跳成了这狭小空间中最鲜明的存在。


    石棺中有一缕道馆寺庙中独有的香火味,与莫绛雪身上淡淡的冷梅香杂糅在一起,谢清徵耸动鼻翼,嗅得分明。


    她的后背贴着冰凉的石棺,正面与莫绛雪的身体紧贴在一起。


    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像是带着湿意,她的心底激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缭绕,对方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不似平常那般冰凉,而是温暖又柔软,与背后坚硬冰冷的石棺形成鲜明对比。


    一冷一热,冰火两重天。


    她心跳如鼓,身体也变得越来越烫,她想,师尊一定也感受得到。


    但她不敢去想师尊是什么感受。


    莫绛雪认真地在石棺内摸索,棺壁内并无文字与阵法,她将长琴与帷帽都收进了储物的锦囊中,尽量给彼此多腾出一丝空间来。


    谢清徵努力让自己的手保持规矩,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触碰。


    但在这狭小的棺材里,即便是最细微的动作,也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甚至是两人衣物间轻微的摩擦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谢清徵忽然觉得渴得厉害,却又并非真的想喝水,她的后背被汗浸湿,这一刻,她真想也变成什么物件,藏到师尊怀里的锦囊中,好过现在这般,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每次都这样,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要彼此挨得近了些,身体就比意识更先做出反应。


    理智尚存时,她总是想,她只要远远地看着师尊,陪伴师尊,就心满意足了。


    可一旦身体距离变近了,失控的心跳节奏和身体的燥热感,总会摧垮她的理智,她开始想要更多,想破坏这份平静,想摧毁这段关系,想拉近彼此的距离,想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她欺师灭祖,罔顾人伦,她为自己产生这些亵渎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努力抹去心中那些僭越的想法。


    “你起开一点。”黑暗中,忽然听见师尊的传音。


    就这么点位置?她要怎么起开?


    正思考,师尊忽然揽过她的腰,略一使力,她的身子一轻,整个人瞬间移到了师尊的身上。


    这下彼此不用再侧卧挤着了……但她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师尊身上,她的脑袋几乎是埋在师尊的胸前,脑海冒出的全是奇奇怪怪的想法,师尊的身体怎么能这般柔软?她会不会压着师尊?


    都什么时候了,快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谢清徵眉头微蹙,稍稍撑起身子。


    她不敢去看身下的人,伸出手,帮着在棺壁上四处摸索,看看有没有异常之处。


    女娲神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也分外清晰,轻飘飘的几声“啪”


    “啪”


    “啪”,像是纸张陆陆续续被拍打在墙上的声音,听得人一阵毛骨悚然。


    人间庙宇供奉着神灵,哪怕是荒废的、没有香火、没有信徒的庙宇,一般邪祟也不敢靠近,因此玄门人士外出露宿,大多喜欢找些庙宇。


    没有邪祟的地方,对玄门修士来说,就是最“干净”的地方。


    谢清徵暗暗在心中祈祷:“女娲娘娘,此时此刻我就是你最忠实的信徒,可千万别让那些纸人进来……”


    也有些好奇,女娲是创世之神,听闻苗疆一带的百姓大多信奉女娲,何以这个神庙会荒废?还十分古怪地在庙外围了三圈的高墙,在大殿里放了一口石棺?


    两丈多高的围墙,普通百姓根本进不来。


    为何不让普通百姓供奉呢?难道庙里有什么古怪?


    忽然,神庙外又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哨声。


    谢清徵屏住呼吸,心想:“那个人又出现了。”


    纸人拍墙的动静倏忽消失,庙外安静下来,谢清徵想放出灵识探查,又怕被那人发现她们躲藏在庙中。


    正当此时,莫绛雪传音道:“果然有机关。”


    谢清徵不清楚莫绛雪板动了哪里的机括,只见棺材底板突然间一翻,露出一处甬道,两人同时往下坠去。


    强烈的坠落感迫使她下意识去搂莫绛雪的腰,待双手触及那柔软纤细的腰肢,她心中一颤,恍然反应过来,连忙缩回了手。


    不知这个甬道有多深,她运转体内灵力,免得摔成一滩肉泥。


    往下坠了许久,双脚落到实处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放出灵识探查,甬道内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除了她们两个。


    虽说修仙者感通明,夜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还是习惯性点燃了一道长明符。


    太暗的环境,总能令她想起从前眼盲的滋味。


    甬道曲折迂回,弯弯绕绕,起起伏伏,仅可容两人并肩,脚底和两旁的墙壁都和外面那三圈围墙一样,是灰白色的石砖。


    砌围墙的与砌这个甬道的,看来是同一批人。


    谢清徵举着长明符,问身旁的莫绛雪:“师尊,你怎么知道石棺里有机关?”


    莫绛雪淡声道:“碰运气,猜的。”


    谢清徵:“好吧……运气不错。”


    莫绛雪又道:“也不算完全猜的。”她提问谢清徵,“湘西三邪分别指什么?”


    谢清徵功课做得全,不假思索答道:“赶尸、蛊术、落花洞女。”


    赶尸有亡人叶落归根之意;蛊术既有毒蛊可害人,也有草药蛊可救人,她们这次去仙教,便是想看看有没有压制毒性的蛊法;


    至于落花洞女……


    “落洞”在苗语里有两种叫法,一是“抓顶帕略”,从平地陷下去的意思是“了滚巴”,意思是把魂掉到洞里去了。


    落花洞女,指的就是一个传闻,有个女子经过一个洞口时,惊动了洞神,洞神将女子的魂魄慑了去,该女子就变得神情恍惚,疯疯癫癫,自言自语。


    着急忙慌的家里人会找到那个洞,设坛上香、烧纸,求洞神放归自己的女儿。


    如若那个女子好转起来,家里人就会觉得是洞神开恩;如果女子一直疯癫,直至死去,父母也会去洞边,扎纸人,写上女子的生辰八字,以示将女儿嫁给了洞神,求洞神庇佑。


    谢清徵道:“这个洞里会有洞神吗?就算真有洞神,会摄魂吸魄的也是个邪神。她们将女娲神像建在这个洞口上面,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镇压那个邪神?”


    说着,她戒备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莫绛雪没说话。


    甬道渐渐走高,不知还要走多远,谢清徵将万象步的口诀传给莫绛雪。


    莫绛雪学一遍即会。


    谢清徵微微一怔,她原以为她学东西学个两三遍就会,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她的师尊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她刚想开口夸几句,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闲时看过的卦书,其中有一卦便是“过慧易夭”。


    她摇了摇脑袋,将这个不太吉利的卦词撇开。真是莫名其妙的念头。


    二人同时施展开万象步,在甬道里走了许久。


    莫绛雪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块石砖面前,盯着那块石砖看个不停。


    谢清徵预备拔剑,低声问:“怎么?真的有邪神?”


    莫绛雪摇头:“有活人的气息。”


    谢清徵:“哪里?”


    莫绛雪:“墙里。”


    她伸手轻轻一拍,石砖裂开一条缝隙,她取下一块石砖,谢清徵看见里面都是空心的。


    连忙也跟着取下一块块石砖,空心的墙缝中,渐渐露出几张熟悉的人脸来。


    正是阿烟和白日的那群散修。


    谢清徵听见了他们微弱的呼吸声,看样子都还活着。


    将他们挨个从墙里拖了出来,谢清徵给阿烟渡真气,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嗯,这才是活人的皮肤触感。


    阿烟咳了几声,悠悠转醒,看清谢清徵的面孔,呜呜两声,感动地抱了上去。


    谢清徵拍了拍她的肩,安慰了几句,推开她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阿烟眼角余光瞥见莫绛雪的模样,呆了一呆,没有回答。


    莫绛雪没有带白纱斗笠,明亮的火符将她清丽出尘的面容映照得一清二楚,火光分明是橙红的暖色,照在她的脸上,却似月光一般清清冷冷。


    阿烟痴痴道:“我是飞升上界看到仙子了吗?”


    谢清徵轻轻拍了拍她的额:“不是,你是被埋墙里险些去见阎王了!”


    阿烟回过神来,看了看莫绛雪腰间的流霜箫,又看了看谢清徵,这回彻彻底底猜清了二人的身份:“云韶流霜,莫绛雪……她她是璇玑门的客卿长老,你是她的徒弟?”


    谢清徵颔首:“不错,但先不说这个,说说你们为什么在墙里?”


    阿烟茫然道:“我也不太清楚,我们一群人本来往回走的,走着走着,迷了路,经过这个女娲庙,就好奇进来看看,结果一个个都晕了过去……灵识隐约能感觉自己在某个地方,但出不来,也睁不开眼睛,挣扎了好久,醒来就看见了你们……”


    谢清徵闻言,瞬间猜到了一个可能:是不是有人故意引她们师徒二人进这个女娲庙?


    白天她们出于谨慎心理,没有进来;那人便扣了这群散修,还派出纸人驱逐追赶,引她们进这家女娲庙。


    可为什么要她们进女娲庙呢?


    莫绛雪一脚踏进空心墙,又拍了拍另一侧的墙砖,然后取下一块石砖,眯眼看了看外面,道:“到仙教总坛了。”


    谢清徵“噫”了一声,讶然道:“所以那个人是好心引我们出迷障林,还把阿烟她们埋在这里,告诉我们总坛的位置?神神秘秘的,她为什么不直接现身相见,直接告诉我这个甬道的位置?”


    这般曲折弯绕,弄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还让她很好奇那人究竟是什么样?


    莫绛雪望着谢清徵,眸光幽深,神情十分冷淡:“她想送你一个惊喜。”


    阿烟道:“这是撩拨人的套路啊!还拿我们当借花献佛的工具……真是可恶!”


    谢清徵微微蹙眉:“这算什么惊喜……我看分明像是戏弄。”


    阿烟道:“小谢仙师我和你说啊,以阿烟我看话本子的套路,那人接下来肯定要打扮得美美的,等你有危险的时候,冲出来救你,然后再让你知道,某某人就是那个在迷障林里送鲜花、指引你的人,你一来二去,就容易芳心暗许啊!”


    谢清徵斜眼看阿烟:“有我师尊在身边,我能有什么危险?”


    莫绛雪闻言,收回了视线,眸光微漾,神情竟好似也柔和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莫绛雪:是在撩你


    阿烟:确实是想撩你,让你害怕,让你胆战心惊,又让你惊喜万分


    小谢(油盐不进,眼里只有师尊):不,她分明是在戏弄我!


    注:湘西三邪取材自民间传说;现实中只有赶尸算是比较明确的传统之我前些天抖音还刷到湖南文旅发的赶尸视频;其余两个传说比较常出现在影视文学作品里,现实不可考~~~


    第57章


    阿烟继续朝谢清徵传授经验:“哦对了,那人还可能和你聊一些伤心的悲惨的往事,好让你心软心疼心生怜惜!”


    她真是一个活泼话多又乐观的少女,无论遭遇什么境地,脸上总是带着笑,嘴上叭叭叭地说个不停。相比起来,那个纸人“阿烟”说话口吻就成熟沉稳多了。


    阿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少女”,那个纸人“阿烟”,更像是一个女人。


    谢清徵想到那个圣女恋慕师尊、脱离教派、被万蛇噬咬、最后又被抛弃的故事,不由微微一笑,温声问:“阿烟姑娘,你平时看的都是书?我也学习学习。”


    莫绛雪冷冷地扫了一眼阿烟。


    阿烟只觉一股寒意袭来,摆摆手,道“那个我看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哈,不是小谢仙师你该看的……”


    谢清徵淡笑道:“修道之人理应博闻广识,没什么该和不该的。”


    她是真的很想看看那些书,看看别人是怎么谈情说爱的。


    阿烟摇摇头:“小仙师你别问我了!”


    谢清徵这时才注意到,阿烟知道她是璇玑门的修士后,一直很客气地喊她“仙师”,而刚刚那个纸人“阿烟”,则是称呼她为“道友”。


    纸人早就露破绽给她看了,只是她未曾注意。而师尊……


    谢清徵转眼看向莫绛雪。


    莫绛雪在纸人“阿烟”返回到她们身边时,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个“阿烟”不对劲,还说了一句“阿烟姑娘,你的胆子大了不少”,并且主动和“阿烟”聊起了仙教。


    师尊那时是在和纸人背后的真人对话。


    谢清徵不由猜测:“或许师尊也早猜到了背后的那人是为了引我们进女娲庙,被蒙在鼓里担惊受怕的,只有我……”


    想明白了这点,谢清徵看向阿烟,诚恳地说了一句:“阿烟姑娘,还是有你在身边好。”


    阿烟闻言,神情微微一震,语气十分动容:“小谢仙师,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没想到你如此看重我……”


    谢清徵心说:“不不不,有阿烟姑娘你在,可以让我知道我不是笨蛋,只是一个正常人。”


    她的思维有时候没师尊转得那么快。


    莫绛雪转开视线,不看她们二人闲扯,看着地上的那些修士,淡声道:“把地上这些人都喊起来。”


    地上躺着的这些修士都没什么大碍,只是被人敲晕了脑袋,困住了灵识,渡点真气过去就能喊醒他们。


    谢清徵一面渡气救人,一面心想:“这些人都还活着,看来指引她们来神庙的那人并非残忍嗜杀之人。”


    苗疆目前有两股势力,一股是仙教,误以为她们师徒二人犯下了命案,从昨晚到今天,一直试图捉拿她们二人,设迷障、迷雾、放出万蛇的很有可能就是她们;另一股势力是十方域的迦楼罗,瑶光铃在她们手上,目前尚未露面。


    指引她们师徒走出迷障林的人,似乎并非仙教的人,但能引蛇、引蝶、操纵纸人,看上去与仙教渊源颇深。


    那人会是纸人“阿烟”口中,叛出仙教、加入十方域的圣女吗?会是昙鸾吗?


    可十方域的人为什么要帮她?还送花戏弄她?凤凰城驻地的命案又是谁犯下的?


    她有些想不通,想问问师尊的想法,却见师尊重新戴上了白纱帷帽,遮挡住面容。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了,先出去再说……


    甬道之中,也有一股淡淡的烟火香,不知是不是从女娲神庙那里传过来的。


    地上的修士们悠悠转醒,阿烟和他们解释来龙去脉。


    莫绛雪走在墙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拆墙出去。


    谢清徵走过去,好奇道:“为什么把他们埋在这个位置?是要提醒我们这个位置比较方便出去吗?”


    那甬道底部的出口又会是通向哪里的?


    正沉思,远远传来一阵葫芦丝的乐声。


    谢清徵和莫绛雪皆是乐修,对音律最为敏感,当即凝神静听。


    曲韵空灵幽深,曲中饱含邀请之意。


    谢清徵只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重叠遮掩的树叶,拨开那片树叶,苗疆的山水风光尽入眼底,令人心向往之。


    众修士也隐隐听见了葫芦丝声,听了一会儿,纷纷感叹道:“吹得真好听。”


    “异族的音律,异族的风情啊。”


    “要不过去看看?”


    “你不怕蛇蝎了啊?”


    “那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阿烟和众修士踟蹰不前,纷纷看向莫绛雪,显然把莫绛雪当成了主心骨。


    她是仙门名流,她是正道之光,总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出不出去都由她说了算。


    谢清徵也看向莫绛雪。


    “走吧。”莫绛雪发出指令,众人这才敢随她出去。


    众人一块块地卸下了石灰砖,等所有人都从墙里出来后,又很有礼貌地一块块砌了回去,物归原样。


    谢清徵看见墙的这一面有个简单的封印阵法,笔触有些稚嫩,像是初学者画的,线条不甚流畅;但这阵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弥留的灵力几近于无。


    等墙面还原后,谢清徵依样画葫芦般,重新给封印了起来。


    从女娲庙的地下甬道出来,置身于一个山洞中。


    洞外隐约闻得水流声,莫绛雪带着众人迎着水流的声响,向外走去。


    走到洞口,隐隐见到了水流,但洞口有个闭水阵,水流进不来。


    阿烟道:“原来我们是在水底的一个洞腔里。也不知道外面的水里有没有水蛇、水蝎子?我们能出去吗?”


    谢清徵闭上眼睛,放出灵识探查片刻,睁眼道:“没有,外面只有几条很肥美的鱼。”


    洞口的闭水阵亦不甚复杂,轻而易举就能破开。


    莫绛雪问那群修士:“都会避水诀吗?”


    闭水诀、辟火诀、御风诀都是名门修士的基本功,谢清徵在未名峰时就学过了,但山野散修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各种术法,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


    莫绛雪让谢清徵给不会的人发放了闭水的符箓。


    莫绛雪破开封印,众人一连串游鱼似的跟在她身后。


    掐诀游出洞腔,谢清徵抬头仰望水面,隐约窥见了一道白衣身影,投映在水中,倒影随着水波晃来晃去,看不分明。


    不知那人是谁?


    她运转体内灵力,加快速度浮上水面,可等她浮上了岸,葫芦丝乐声消失不见,那道白衣身影亦不见踪迹。


    好像是她的一场幻觉。


    旭日初升,温暖的晨曦照在身上,她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原来已经过去了一整晚。


    被上百个纸人追杀、躺在棺材里、在墙壁上挖到活人,真是惊心动魄的一个夜晚。


    但游目四顾,身处一个宽阔的环形水潭边上,潭水清澈透蓝,四周杳无人迹,唯闻水声鸟语,唯见姹紫嫣红,像是一处极大的花园。


    暖风融融,花光浮动,花香扑鼻,谢清徵置身繁花丛中,回想起昨日的迷雾毒蛇、蝴蝶纸人,恍如隔世。


    众人见了眼前的美丽光景,情不自禁地深嗅花香,脸上神情都有些陶醉。


    莫绛雪和谢清徵却屏息凝神,暗自运转灵力,不敢随意嗅闻花香。


    谁知道这花香有没有毒呢?


    “远方的贵客,你们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花丛之后倏地绕出来一个少女,那少女如明珠、似美玉,身穿苗家的紫蓝色绸衣,衣上绣有蝶、虫图案,头戴一顶环形银冠,耳坠蝴蝶银饰,手戴银手镯,明艳不可逼视。


    她的声音娇柔宛转,看到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这里,脸上没有丝毫戒备之意,反倒生出一丝见了生人的忸怩腼腆。


    她不行繁杂的礼节,也没有汉人之间客套的寒暄,坦诚直接地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谢清徵上前作了一揖,温和应答道:“叨扰姑娘了,我们从中土而来,欲拜会贵教,途经迷障林,发现了女娲庙地下的甬道,就从那里找了过来。”


    她没说是受人指引找过来的。


    那苗家少女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那是我小时候和我二姐溜出去偷玩时挖的秘道,没想到被你们发现了。”


    她的笑容便似这些繁花一般,天真烂漫。


    谢清徵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想:“姑娘你为何没有一点戒备之心,若我们都是坏人,那你可糟了。”


    那苗家少女继续笑道:“还好你们从这里出来了,否则走到甬道底部,从那边出来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被我大哥饲养的灵蛇一口吞了。他养的那条蛇比这棵花树还粗呢。”


    谢清徵心想:“原来甬道底部是通往你大哥的宅邸。”她顺着那苗家少女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棵花树,足有两人环抱那般宽,不由头皮一阵发麻,又心想:“这么粗的蛇……是不是快化形了?每天得吃多少东西啊……说到灵宠,不知道缥缈峰的毛团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我的鸡鸭鹅吃掉……”


    谈话间,谢清徵停了屏息术,闻了闻浓烈的花香,身体并无异常。


    她微笑着开口道:“幸好,我们一出来没有喂蛇,而是见到了这些漂亮养眼的鲜花。”


    那苗家少女道:“这花还是我们三兄妹小时候一同栽下的,好多年了,这里也成了一片花海,可惜我二姐回不来了。”


    谢清徵心中一动,好奇地问:“你二姐去哪里了?”


    “去了很远的地方。”


    谢清徵嘴上道:“或许你可以写信给她。”


    心中想:“你二姐该不会就是那个脱离教派的圣女吧?”


    那苗家少女黯然道:“就算写信给她,她也不想回来看我们了,她恨死我们啦。”


    谢清徵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扑通”


    “扑通”几声,转身看去,阿烟和那些修士纷纷倒地,唯有她们师徒二人还站在原地。


    她看了一眼身后倒下的众人,又看向那名明艳绝伦的苗家女子,心中一惊,忽觉脑袋微微眩晕,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向后倒去。


    原以为自己会和那些修士一样,扑通摔到地上,不料只是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微风拂过,莫绛雪的白纱掀起了一角,她倒在莫绛雪的怀中,与白纱下的双眸对视片刻,隐约感觉,那双眼睛好像在说“单纯天真的人是你”。


    噫,又被骗到了……


    诡计多端的苗疆人……


    还有袖手旁观的师尊……


    倦意袭来,四肢绵软无力,也无法运转体内灵力,谢清徵不甘地闭上了眼睛,莫绛雪单手搂住她,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安静地睡去。


    那苗家少女看着莫绛雪,眨了眨眼,疑惑:“你为何没有倒下?”


    莫绛雪道:“因为甬道内吸入的烟火香和这里吸入的花香,都被我用灵力化了去。”


    苗家少女看着她怀中的谢清徵,笑了笑:“那你可比她厉害多啦。”


    莫绛雪微微摇头:“我只是比她早知道一些东西,她有过这次经历之后,也会知道的。”


    而且永远不会忘。


    “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诉她呢?”


    莫绛雪淡道:“口头告诫,哪有亲身经历来得印象深刻。”


    趁自己还活着,趁自己还能保护她的时候,多让她经历一些,多长些记性,不是什么坏事。


    那苗家少女又问:“说吧,你来我们仙教,想做什么?”


    莫绛雪道:“求医,保命。”


    她递出萧忘情给的引荐信。


    意识清醒过来时,谢清徵在心中默念了三遍:防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


    然后才睁开眼睛。


    四下无人,房间装饰典雅,满屋都是药草香,映入眼帘的是素白罗帐,躺着的是绵软的床,盖着的是柔软的被——没有下大狱,没有被关进什么地方,被当做客人对待了。


    看来误会解除了……师尊人呢?


    谢清徵立刻从床上起来,下意识将吸入的香味都用灵力化了去,打开门就要去找师尊。


    莫绛雪恰好从外面推门进来,谢清徵险些一头撞进她怀里。


    谢清徵后退一步,行了礼,直接开口请教:“师尊,是女娲庙地下甬道的烟火香有毒?还是那些花香有毒?”


    莫绛雪道:“都无毒,先后闻了才会让人暂时昏睡过去。”


    谢清徵喔了一声,请莫绛雪入座,又将莫绛雪上下打量一番,看她有没有受伤。


    莫绛雪道:“没有起冲突,我没有受伤。”


    谢清徵收回视线,片刻后,又问:“师尊,她们有压制毒性的方法吗?”


    莫绛雪道:“有。教中有个医术了得的巫医,虽不能替我解除诅咒,但可以帮我用药蛊拔除一些毒性。”


    谢清徵喜不自禁,欣慰地想:“那这一路走来还算值得。”


    莫绛雪却拧着眉头,似有一丝忧愁,轻声道:“可她们有个条件。”


    谢清徵忙问:“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莫绛雪神色凝重:“倒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教中有人看上你了,要你从此留在仙教。”


    “啊?”谢清徵瞪圆双眸,一时惊得忘了该说些什么,脑海一片空白,酸涩的情绪蔓延开来。


    没有别的方法了吗?若真是如此,只要能救师尊一命,那她从此就留在苗疆,再不回璇玑门……


    心念电转,她有了决定,神情从茫然转为凄然,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涩声道:“只要可以救你,那我可以留下……”


    又问:“谁那么不长眼啊……居然能看上我……看上我什么了,看上我能吃是吗……”


    莫绛雪唇角微微扬起:“又当真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不长记性。”


    小时候的她,见了自己肩头的毒血,就想着要帮着吸出,还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天真,热情,想法又多。


    但还算可爱。


    谢清徵:“……”


    好,又被戏弄了,再默念一遍,防人之心不可无!


    莫绛雪唇边依旧挂着淡笑。


    许是得知有机会祛除体内的毒,心情不错。


    谢清徵看着她唇边的那抹笑意,随之心情大好,玩笑道:“师尊,你在挥霍我对你信任。”


    莫绛雪淡淡挑眉:“哦?那你对我的信任还剩多少?”


    谢清徵看着她的眼睛,许是心情太过愉悦,一时忘了掩饰,脱口而出:“那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足够你挥霍一辈子。”


    她对她永远无条件信任。


    莫绛雪看着谢清徵,没有说话,秋水寒眸,带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谢清徵看着看着,胸腔怦然跳动。她感受到加速的心跳,恍然回过神来,找补道:“毕竟,我就你这么一个师尊。”


    莫绛雪点点头,指尖在桌上随意敲了敲,依旧和谢清徵对视。


    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空气中都弥漫着欢愉的气息,这才是真正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心跳越来越快,谢清徵忍不住转开了视线。


    再对视下去,她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地上前拥抱。


    虽然,她觉得,这种时刻,抱一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心思不纯粹,就该克制自己的所有行为。


    莫绛雪忽又开口:“不逗你了,她们确实有些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谁那么不长眼啊……居然能看上我……


    将来的莫绛雪:我……………………


    第58章


    谢清徵:“什么条件?”


    莫绛雪:“要我加入教派。”


    谢清徵莞尔一笑:“哦师尊,原来你才是被看上的那个。”


    她是修真界最出名的琴修,转轴拨弦三两声,轻而易举挥退了前晚埋伏在驻地里的那些精英教众。她那一身修为遭人惦记上了。


    莫绛雪不语。


    她是璇玑门的客卿,璇玑门上下以客礼相待,给予了她很高的礼遇与尊重,甚至单独将缥缈峰划给了她。


    她若选择担任别派客卿,以掌门的性子,倒不会指摘什么,相反可能会想着促进两派联合结盟,大家和和气气交个朋友。


    但其他长老恐怕会有怨言。


    可她也不会在乎那些长老的看法,以她的实力,想去哪个门派都可以,没有人可以限制她。


    谢清徵问:“一定要你加入仙教才帮你祛毒吗?有没有其他可行的法子?”


    莫绛雪道:“教主说,教内的巫医,向来不医治教外人。”


    谢清徵道:“那师尊你答应了吗?”


    她在心里默默思索,若师尊改换门庭,那自己算哪边的人?是跟着师尊算仙教的人,还是依旧是璇玑门的弟子?


    应该还算是璇玑门的人吧。


    莫绛雪道:“我拒绝了。”


    两人本是面对面坐着的,谢清徵闻言,蹭一下站起身:“那你身上的毒该怎么办?”


    莫绛雪道:“我拒绝了她们,她们自然也拒绝医治我。”顿了顿,又瞥了站起身的谢清徵,淡淡的道,“怎么和我说话的?”


    谢清徵立刻又坐了回去,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弱了下去:“明明有祛毒的希望……”


    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师尊不太待见仙教?


    “仙教”其实算是雅称,玄门中人闲谈时,更喜欢称呼她们为“毒教”。她们擅长用毒下蛊,驱使毒蝎、毒蛇、毒蜘蛛、毒蜈蚣、毒蟾蜍这种毒物,当然,她们内部自己人喜欢把那个“毒”字,改为“灵”字,什么灵蝎啊灵蛇啊灵蛛啊……


    这就和玄门正宗的人称呼十方域为“魔教”,而十方域的人称呼自己为“圣教”一样,都喜欢往好听了说。


    用毒下蛊、驱使虫豸,在正道人士看来,终究不够光明磊落,也难登大雅之堂。


    看惯了师尊弹琴奏箫的画面,谢清徵也很难想象师尊驱策毒虫的场景……


    还是说,师尊对璇玑门有什么特殊感情啊?


    莫绛雪似是猜到了谢清徵的心里话,解释道:“我对仙教没偏见,也对璇玑门没什么特殊感情,只是承诺过忘情掌门一些事情。”


    谢清徵好奇:“承诺过什么?”


    莫绛雪沉吟片刻,没回答,反问谢清徵:“入门时,掌门和指引的师姐,都和你说过些什么?”


    谢清徵回忆了会儿,道:“有教无类,道法平等。”


    昔年入门时,她听闵鹤师姐说过这句话。


    不论出身贵贱,不论亲疏远近,一视同仁对待——这是璇玑门的创派理念,萧忘情想建立一个这样的门派。


    而师尊,大抵是在这一点上与萧掌门志同道合,因为选择加入璇玑门,成为璇玑门的客卿。


    谢清徵想了想,轻声道:“师尊,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世上有很多种人,随波逐流的人,得过且过的人,还有身心都在贯彻信念的人。


    随波逐流的人很多,坚守信念的人很少很少,她愿意追随后者的脚步。


    “那师尊,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案吗?”谢清徵问莫绛雪,“我相信你不会斩断这一线希望的。”


    她们千里迢迢来苗疆求医,她相信师尊绝不会轻言放弃。


    莫绛雪:“有。巫医不愿出手医治教外人,但她说我这个毒罕见,愿意让我留下,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谢清徵:“只要能留下来,那就有转圜的余地,是不是?”


    莫绛雪凝眸看着谢清徵,意味深长,说了句:“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总能猜出她的言下之意。


    谢清徵眼波柔软:“那你有没有发现,琴箫合奏时,我与你越来越合拍了呢。”


    师尊的琴韵冲和澹泊,她的箫声温和宁静。她在一步一步地跟着师尊的脚印走。


    莫绛雪理所当然般道:“你是我教出来的,自然会与我合拍。”


    谢清徵淡淡一笑:“之前在天权山庄,那些人看在我是你徒弟的份上,都说我假以时日必定和你一样,成为玄门楷模,正道之光。”


    她将来真的会成为师尊那样的人吗?霁月清风,琴心剑胆?


    莫绛雪却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道:“不需要成为什么人,顺其自然,遵循本心,做自己就好。”


    谢清徵点点头,应了声:“好,我做你的徒弟就好。”


    莫绛雪道:“做自己,不是做我的徒弟。”


    谢清徵温声道:“不冲突的,我是我,我也是你的徒弟。”


    我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且独属于你的,只要你愿意,我心甘情愿献上我的一切——


    当然,这种话,她只敢在心里说一说。


    莫绛雪看着她,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师徒二人暂时留在了苗疆。


    莫绛雪不愿加入仙教,巫医也不愿意出手医治莫绛雪。


    但仙教的教主欠了萧忘情一个人情,看在萧忘情的份上,她们同意让莫绛雪阅读教派的所有医书、蛊书,让她自己寻找解毒的方法。


    同时留下来的还有阿烟。


    阿烟的其他散修伙伴被迷障林里的毒蛇吓破了胆,不愿留下来当蛊修,纷纷打算回中原,等各大玄门正宗开启下一次仙考。


    阿烟气得破口大骂:“一个个胆小鬼!孬种!”


    谢清徵掰着指头数了数。


    璇玑门原本是十年一招生,近些年人间动荡,邪祟频繁,又有魔教作乱,招生缩短到年一次。四年前,她被带回璇玑门时,刚好赶上招生结束,她成了最后一个入门的小师妹。


    等明年过后,璇玑门招收了新鲜血液,她也能被喊上一声“师姐”了。真好。


    仙教的教主安排她们师徒二人住在那座大花园中。


    那花园是教中圣女檀瑶的宅邸。谢清徵醒来之后,特意又去院中闻了闻花香。


    果然没有异常。


    檀瑶满面笑容地采了一束鲜花赠给谢清徵,告诉谢清徵:“只要不沾染到那些烟火香,你单独嗅闻这些花香,不但不会晕厥,日久天长,还能养气补血嘞。”


    她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看上去十分单纯天真,就像那些未经风雨摧残的鲜花,璀璨又夺目,轻而易举就令人放下了戒备之心。


    谢清徵默念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接过了那束鲜花,默默检查了一遍有无毒性,然后才道谢。


    她也不敢再轻易相信檀瑶的话语,每次摄入了花香,都会运转灵力,将那些香气立时化了去。


    两人闲聊了几句,谢清徵忽然想起迷障林中发生的那些事,问檀瑶:“你姐姐名字里是不是有个‘鸾’字?”


    昙鸾,檀鸾。


    檀与昙同音。


    她怀疑十方域的那个昙鸾,就是檀瑶的姐姐,仙教上一任的圣女。


    檀瑶却摇了摇头:“不对,我姐姐的名字里有个‘鸢’字。”


    昙鸾,檀鸢。


    好嘛,这下更像了——都是鸟。


    谢清徵又问:“她是不是擅长驭蝶?”


    仙教里共有个部众,灵蟾、灵蛛、灵蜈、灵蛇、灵蝎,每个部众的蛊修都有其擅长驱策的虫豸,额头也都纹有不同的印记,走在路上很好辨认。


    檀瑶道:“那是自然,我们自小修炼蝶引之术。”


    圣女和教主的额头都纹有一只蝶,她们可以灵活操纵种毒物,但她们最常驱策的是彩蝶。


    名字相像、知道密道、擅长驭蝶……看来迷障林中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昙鸾了。


    谢清徵把收集到的这个消息告诉莫绛雪,彼时莫绛雪拿着一本医书看得入神,听闻谢清徵的话语,她思考片刻,问:“你对她很感兴趣?”


    谢清徵点头:“当然感兴趣。她分明是十方域的人,在迷障林中却帮了我们,难道师尊你不好奇她的目的吗?”


    而且谢宗主说了,瑶光铃在昙鸾的手上。她巴不得早点见到昙鸾,早点将瑶光铃抢过来。这样她们手上就有两件灵器了。


    莫绛雪低头继续翻书:“没什么可好奇的。你等着吧,等她搭好了戏台,会找上门来的。”


    谢清徵听得懵懵懂懂。


    这是按兵不动、以逸待劳的意思吗?


    师尊看上去不太想多说话,谢清徵也没多问,乖巧地应了声“好”,帮着一块翻书,寻找解毒的药方。


    她们师徒二人都未系统学过医理,初时看得十分吃力。


    “早知道带个医修师姐来了……不过还好,”谢清徵有些庆幸:“还好湘西一带的苗家都以汉文为书面语言,要不然我们还得先去学苗语。”


    她也确实跟着檀瑶学了几句苗语,还在莫绛雪跟前卖弄。


    她轻轻地喊莫绛雪:“阿雅。”


    莫绛雪眉头微挑,从医书中抬起头来,看着谢清徵,不耻下问:“是什么意思?”


    谢清徵笑了笑:“就是‘姐姐’的意思,檀瑶说我们两个看上去像姐妹。”


    她听了有些开心。


    莫绛雪低下头看书,没说话。


    眼前的少女,最初确实是喊她“姐姐”的,还喊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菩萨姐姐”。


    谢清徵也低下头继续看书,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般,念道:“阿雅,阿雅……”


    姐姐,姐姐。


    若真只是年长的前辈,不是师徒就好了,那她现在说不定就可以大大方方表明心意。


    不不,不对,若不是师徒,以师尊独来独往的性子,她根本没机会靠近师尊。


    莫绛雪听得心中微微烦躁,轻声制止道:“别这样喊。”


    谢清徵从纸堆中抬起头,轻轻哼了声,问:“为什么?”


    喊一喊都不行了嘛?这是在苗疆,苗疆可没有中原那些礼仪规矩,待得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里的,就是要提防着些毒虫。


    莫绛雪低头看书,没看她,轻描淡写道:“是师尊,不是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将来的莫绛雪:是姐姐,是师尊,也是妻子。


    第59章


    谢清徵望着莫绛雪,轻轻呼唤两声:“师尊,师尊。”


    嗓音轻柔,目光缱绻,万般柔情,不亚于适才喊的那声“阿雅”。


    莫绛雪终于从纸堆中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澄明。


    谢清徵迅速垂下了眼帘,避开对视,低下头去看医书。


    莫绛雪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道目光略带探究之意,逐一扫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似是在揣摩她的心思。


    谢清徵不敢抬头正视莫绛雪的眼睛。


    她有些后悔适才的放肆和大胆,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异样来,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瞥了又瞥,嗫嚅地问道:“开个玩笑也不行吗?”


    莫绛雪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谢清徵忽然很好奇,自己落在师尊的眼中,是何种模样?天真的少女?乖巧听话的晚辈?


    总之,应该是俯视的,而非是平视的。她永远不会拿自己当同辈人看待。


    谢清徵不愿再被她盯着看,妥协道:“好了好了,我不乱喊了。”


    莫绛雪这才收回视线。


    室内顿时只剩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响。


    莫绛雪低头良久,谢清徵才敢抬眸偷偷地瞧她一眼,然后迅速收回视线。


    师尊出门在外几乎都会戴着白纱帷帽,但与自己单独相处时,她会摘下帽子。


    得以窥见她的容颜,谢清徵心中不免一飘,心想,自己于她而言,总算是有些特别的……


    可转念又想到,哦,算不得什么特别,应该只是为了方便看书……


    这是一间专门存放各种医书典籍、蛊药秘方的静室,里头的书籍浩如烟海,要想全部看完,少说也得三个月。


    仙教的小巫医们偶尔会来这里翻找医书。


    那些小巫医被老巫医下了命令:只可让她们师徒二人自行钻研,不可出言指点。


    她们不肯指点,师徒二人也不强求,就当多学、自学了一种本领。


    难得有汉人出现在这里,那些小巫医会好奇地盯着师徒二人看。


    莫绛雪向来寡言少语,生人勿近,没有人主动敢与她攀谈。


    谢清徵就不一样了,她相貌清雅,气质温煦,话也很多,会主动同那些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巫医聊起中原的风土人情,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自打下山历练以来,经历过的、看过的,她都一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得绘声绘色。


    那些巫医没去过中原,心向往之,艳羡道:“什么时候能去看一看就好了。”


    谢清徵问:“你们教主不让你们涉足中土吗?”


    那些小巫医道:“教主说汉人鬼心眼多,不让我们多接触。”


    谢清徵反驳道:“你们苗疆人才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呢。”


    稍不留神,就中了这种毒那种毒。


    那些巫医道:“你们若是敌人,我们自然有千百种手段对付!但你若是客人,我们决计不会怠慢!”


    这倒都是些大实话。


    苗疆人热情好客,驻地命案一事的误会解除后,仙教上下都拿她们当远道而来的贵客相待。举办的宴会上,教主会客气地请她们喝牛角酒,杀鸡宰鸭相待,还将鸡头、鸡肝、鸡脯奉予她们。


    谢清徵看着餐盘里的鸡头,有些骇然,不知该不该吃。


    若不吃吧,似乎不太礼貌;若吃吧,实在难以下嘴……


    正犹豫,莫绛雪夹过她餐盘的鸡头,与自己餐盘的鸡头,一同转奉给了宴会上年龄看上去最大的长者,也是教中的那位老巫医。


    按苗家礼节,鸡头都是留给长者的,只是为了表达对客人的敬意,才先献给客人。客人若知礼,便会转赠给长者。


    仙教上下见莫绛雪知晓苗家礼节,对她好感更甚。


    唯有那位老巫医,性情执拗,自恃身份,对莫绛雪不假辞色,冷冷地瞧着她,道:“你没几年活头了,等到那毒散入了脏六腑,神仙也救不回来。现在那毒没有发作,你还能大言不惭,不愿加入我教,还有时间慢慢翻书;等毒发作起来,我看你会不会向我跪地求医。”


    谢清徵脸色微变,莫绛雪却是面不改色,还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谢清徵,不可起冲突。


    仙教的教主和圣女见状,连忙开口调和,转移话题。


    谢清徵忍气吞声坐在座位上,闷闷地喝了一口酒,硬气地想:“人在屋檐下,我不和你这个老太婆计较,等师尊身体好了以后我再和你算账!”


    过了会儿,又窝囊地想:“我若向你跪地求医,你可不可以救一救我师尊呢?”


    当然,她也就这么想一想。


    师尊不愿意去做的事,她也绝不会去做。何况,就算她真去跪地求医也没用,那些人是想要师尊低头。


    汉人以含蓄内敛蕴藉为美,喜欢赤诚直白倾诉内心感受的人不多。


    苗疆这里不通汉族礼数,苗疆人喜欢心里想什么,面上就表达出来什么,不会因为表达自己内心感受而羞耻。


    这恰恰合了谢清徵的性情。


    没有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彼此又都合了性情,不到半个月的功夫,谢清徵就在仙教内交了许多同龄的朋友。


    既然成了朋友,那背着老巫医,偶尔点拨她一两句,也算尽了朋友之谊。


    莫绛雪依旧不喜交游,看到书中不懂的地方,她会记下,找个时间统一传书给裴疏雪,和裴疏雪请教。


    谢清徵一面翻找解毒的蛊方,一面也留神看有没有医治断肢的蛊药。


    莫绛雪同她道:“若是有,掌门早就找到了。”


    谢清徵想了想,道:“也是,掌门既能指点我们来这里求医,之前肯定也来寻过医治断肢的药方。”


    她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这个念头,专心寻找解毒的蛊方。


    在苗疆的这段日子,师徒二人也不白吃白住,仙教要莫绛雪协助调查凤凰城驻地命案一事。


    莫绛雪逐一检查了那些亡者的尸体,发现他们的内脏和经络都曾遭受过音波的穿透震慑——这确实像乐修的杀人方式。


    她弹琴招来了几个亡者的魂魄问答,那些亡魂纷纷指认,杀人的,就是她们师徒二人的模样。


    若非有阿烟作为人证,证明她们当天不在凤凰城,还有萧忘情的信件,以及莫绛雪在正道的名誉担保,她们师徒二人还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教中的灵蛛长老抓回了一群中土的乐修,其中有两人便是琴修和箫修,还在她们身上搜出了两张人皮面具。


    谢清徵和莫绛雪前去辨认,拿着那两张人皮看了又看,确实是她们师徒二人的模样。


    盘问那个琴修和箫修:“为什么要假扮嫁祸我们?”


    “背后主谋是谁?”


    “从哪里得知我们要来苗疆的消息?”


    一概不肯说。


    莫绛雪抓过那两人手腕,探查修为。


    虽不如她,但在修真界也算是中上了,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正道的高手,她多少了解一这二人的模样看上去却十分陌生。


    “你们是十方域的人?”莫绛雪道。


    那二人依旧装聋扮哑,不肯说话。


    灵蛛长老把那二人关进了仙教的地牢,严加拷问。


    等所有人都散了去,谢清徵才开口道:“师尊,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莫绛雪抱着手臂,淡道:“戏台搭好了,有人要登场了。”


    翌日,仙教总坛门口来了一群血迹斑斑的中原修士求医,其中不乏名门子弟。


    仙教的巫医向来不轻易救治教外人士,这次若非莫绛雪带着萧忘情的引荐信来,又有“云韶流霜,琴心剑胆”的名号在外,教中人也不会将她们师徒二人奉为座上宾。


    因着中原修士前些日子杀害仙教教众的缘故,加上莫绛雪不肯入教,仙教的老巫医有些迁怒,不肯出手医治出身中原的修士,只让大伙另寻名医。


    师徒二人走到门口,去探望那些受伤修士的情况。


    这些人里头,有的是山野散修,有的是名门修士,修为或高或低,都中了同一种毒。


    施毒者不知是何人,只给他们留了一张纸条,要他们前往仙教求医。


    其中有几人是天枢宗、开阳派的修士,在苗疆执行门派任务,不慎中了毒。


    那几人见师徒二人走出来,立时认出了莫绛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跪地磕头:“云韶君,救命!”


    莫绛雪示意谢清徵救人。


    谢清徵搀扶起那些受伤的修士,给他们渡气续命。


    他们面色发黑,血液也发黑。她能渡真气替他们续命,却没有解毒之法。


    仙教的人不肯收留他们,师徒二人暂时在总坛外面的一个树林中,简单搭了个营地,安置那些伤者。


    众位伤者中,有一位气质尤其出众的女子,看服饰是散修,可谢清徵搭脉时,却察觉到她的修为异常之高,不下于师尊。


    她陷入了昏迷状态中,谢清徵不方便盘问,只好暂时将这个疑惑按在了心中。


    夜晚,仙教的圣女再次邀请师徒二人赴宴,一来是款待贵客,以尽地主之谊来,是正式为误会她们二人的事,表达歉意。


    为了表达真挚的歉意,檀瑶请师徒二人喝酒。


    “这是我亲自酿的仙酒,有滋补解毒的功效,两位朋友,请。”


    两名苗女各自往谢清徵和莫绛雪面前端上了盏酒。


    酒香浓冽,谢清徵低头看着那盏酒,头皮一阵阵发麻,有些难以下嘴。


    这杯酒里,各浸泡着一只毒虫,有的是一条小蛇,有的是一条小蝎子,有的是一条蜈蚣……


    她与莫绛雪同桌,她转过头看着莫绛雪。


    莫绛雪盯着酒水看了会儿,似是确认了无毒,端起酒杯,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洒脱豪迈的姿态,赢得周遭一片喝彩声。


    檀瑶见谢清徵不敢喝,笑吟吟道:“我可是把你当好朋友,才请你喝我亲自酿的酒,你莫非不敢喝?那你的胆子可没有你师尊大,也没有把我看作是你的朋友!”


    “谁说我不敢?”见师尊喝下了那酒,又被檀瑶这么一激,谢清徵二话不说,端起酒盏,咕咚咕咚,挨个灌入腹中,连同那几只毒虫也一起吞了下去。


    她不敢咀嚼,更不敢回想那些毒虫的口感。


    杯酒下肚,醉意立刻浮了上来,脸颊开始发烫。


    她醉眼蒙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后怕,怕那些毒虫在自己肚子里打架。


    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身子略歪,往莫绛雪那边倾斜而去。


    莫绛雪揽住她,和檀瑶解释了几句,说她酒量一向不好,要送她回屋休息。


    檀瑶笑道:“喝了我酿的仙酒,从此教中那些虫豸就毒不到你们二位啦。”


    这是仙教最高的待客之礼。


    莫绛雪朝她拱手道谢。


    檀瑶又道:“不过,这酒有些小小的副作用,二位朋友回去后,需去花园的那个水潭中泡上一个冷水澡。”


    莫绛雪凝目看檀瑶:“什么副作用?”


    檀瑶笑容羞涩,凑到莫绛雪耳畔,小声说了句:“这酒滋补太过,有些许情的功效,不过效力不大,无须担心,除非……”


    莫绛雪:“除非什么?”


    檀瑶笑道:“除非心有所悦,那效力就……”


    剩下的话,不用说,莫绛雪也明白。


    看来道谢道早了。


    谢清徵酒意上头,没有听清她们二人的对话,脸色绯红地瞥了一眼莫绛雪,放心地倒在了莫绛雪的怀中。


    她这人喝醉了从来只是默默睡觉,不说胡话,也不胡作非为。


    视线朦朦胧胧,意识也朦朦胧胧……


    等稍微清醒些时,谢清徵发现自己正被莫绛雪横抱在怀中,往水潭的方向走去。


    四周繁花茂盛,她凝视着莫绛雪姣好的侧脸,倏忽想起上次宴席,那个老巫医的那句“你没几年活头了”,心中泛起一阵阵钝痛。


    她神情恍惚,情难自禁,开口道:“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我去陪你。”


    若换平时,她不会将这种心里话说出口,但她今晚酒后的心情有些躁动,有些话语克制不住地想说出口。


    莫绛雪抱着她,低头瞥了她一眼,冷冷淡淡道:“不对。”


    谢清徵低声问:“哪里不对?”


    莫绛雪:“不要为我而死。”


    谢清徵无意识般,呢喃道:“那活不下去怎么办……”


    师尊若不在了,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莫绛雪轻声道:“那就当是为我而活。”


    谢清徵没说话了。


    心情笼上一层黯淡悲伤的色彩,意识却愈发混沌,身体也愈发燥热,她忍不住凑近,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师尊的脖颈上。


    肌肤冰凉柔腻的触感,令她舒适地叹了一声气。


    她轻轻蹭了蹭师尊的脖颈,湿热的气息与师尊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好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不是楔子的内容喔


    天空一声巨响,情敌/助攻闪亮登场!


    喝毒虫酒的小谢:师尊,我不是孬种,我敢喝这酒!


    莫绛雪(为难):你还不如窝囊一点……


    第60章


    四周一片静谧,密密匝匝的花丛、花树好似天然的屏障,将她们二人与外界隔离。


    莫绛雪捻诀,在花树四周布置了一个结界,谨防有人误入。


    怀中少女的气息柔软清甜,似山间的草木,似清新的晨霭,腰腹和胸前都被温热的触感覆盖,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上,烫得惊人。


    灵台失了一丝清明,莫绛雪闭上眼睛,脖颈后沁出了些许汗水,耳根悄然变红。


    她运转体内灵力,再睁眼时,已是心思澄明。


    她走到水潭边上,俯下身,轻轻将怀里的人放入水中。


    冰凉的液体浸没全身,谢清徵浸泡在水中,身体的热意暂时得到纾解。但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心里变得有些空荡荡的,似乎少了些什么,总徘徊着一层若有所失感。


    她撩起清水,泼向自己的脸颊,缓解脸上的燥热,看向水潭边站着的莫绛雪。


    意识还是朦朦胧胧的,嗅觉却无比清晰。再浓烈的花香,都掩盖不了师尊身上的那抹冷香。


    师尊一袭白衣,眉目如画,面容平静,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雪白的脸颊沁出一丝红,目光落到了远处,没有回头看她。


    为什么不看她?


    谢清徵轻声呼唤道:“师尊。”


    莫绛雪嗯了一声,没有动弹。


    “师尊。”她又喊了一声。


    莫绛雪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眸中映出她湿漉漉的面孔。


    她的衣裳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水珠淌过脸颊,滑落到脖颈,脖颈以下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锁骨也是湿的。


    她不多说什么,把她喊过来,就只是微笑望着她,眼眸闪着亮光,眼神温柔似水。


    被这样柔软的眼神看着,一颗心也好似软化成了春水。


    对视良久,莫绛雪转开头,不愿再看她。


    谢清徵又开口喊:“师尊。”


    这回莫绛雪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看她,盘膝坐下,凝神静心,运转体内灵力,压下体内的些许燥热感。


    谢清徵不说话了,安静地沉入水中,水面咕咚咕咚冒着泡。


    莫绛雪忽然睁开眼睛,道:“那酒确实有解毒的功效。”


    那仙酒虽有些许副作用,但确实有滋阴补体的功效,腹部暖意融融,她内窥脏六腑,看见寒热之毒所带来的黑气也消散了一些。


    谢清徵闻言瞬间清醒了几分,从水中冒出头来:“阿瑶在指点我们解毒之法?解毒蛊方和那种毒虫有关?”


    莫绛雪点点头:“或许是。”


    谢清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那我明天就去抓些毒虫来!”


    莫绛雪嗯了一声,伸手拨开她额前湿润的墨发,问她:“你好一点没?”


    谢清徵回忆适才昏昏沉沉、糊涂朦胧时说的醉话,有如当头一棒,又清醒了许多。


    那些话好矫情啊,她捂住自己的脸,把自己没入潭水中,心里臊得慌,不敢去看莫绛雪。


    莫绛雪道:“明天要先去看看树林里的那些人。”


    对哦,外面还有一群中了毒的修士,虽不知道他们得罪了什么人,但同为中原的灵修,能帮一点是一点。


    谢清徵从水中冒出头,嗯了一声,忽然伸手指向花丛:“师尊,你看。”


    花丛中有一抹柔和的黄绿色光芒,好似星辰闪烁。


    “是萤虫。”谢清徵道,“我小时候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在村里看到过。后来去了璇玑门,就再也没看到过。”


    缥缈峰常年细雪纷飞,萤火虫在那里活不下来。


    莫绛雪看了会儿,一言不发,从储物锦囊中取出琴来,随手弹拨了几下。


    但听得琴声铮铮,繁花丛中光影晃动,不多时,成百上千只萤虫晃晃悠悠,飘飘荡荡,穿过繁花,如烟云般聚拢而来,盘旋在水潭上空。


    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成一片,好似几百盏静静暖暖的灯笼,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谢清徵抬起头,怔怔望着月光下,上千只萤虫在水面上翩翩起舞,恍若银河倾泻,星辰坠入人间,美得摄人心魄。


    她望着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象,伸出手,一只萤虫闪烁着光芒,在她的指尖停留了几秒,随后轻盈地飞开,继续在低空飞舞。


    莫绛雪淡淡地问:“好看吗?”


    谢清徵点头道:“当然好看!”


    好看极了。


    莫绛雪微微笑了一下,仰头望着萤虫,按下了心里那句“是不是比迷障林的蝴蝶好看”。


    夜阑人静,师徒二人一个浸在潭水中,一个坐在水潭边上,仰望今夜星辰漫天。


    翌日清晨,两人带了些解毒的丹药走到昨日安置伤患的树林。


    昨日谢清徵虽渡了些真气给他们续命,但仍有不少人陷入昏迷之中。


    谢清徵今日又输了些真气给他们,她从璇玑门师姐那里薅来的解毒丹药,大半都喂给了这十来个人。


    莫绛雪问:“在座有没有医修?”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看来是没有。


    莫绛雪手上拿着一本解毒的医书,边看他们的症状,边翻书查阅,找找看有没有对应的解毒之法。


    这些人气息粗重,面色发黑,流出的血液也都是黑色的,毒性已深入脏六腑。


    那十来个中毒的修士,见莫绛雪一边翻书,一边查看他们的症状,脸上神情不一。有人一声不吭,静静等待医治;有人满是恳求之色,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莫绛雪身上;有人不免担忧踌躇:“云韶君,你有把握治好我们吗?”


    莫绛雪戴着白纱帷帽,白纱下的话语冷淡至极:“没把握,我不懂医理,生死有命。”


    她连自己身上的诅咒都解不开,何谈有把握救人性命?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一个性子急躁的修士嚷道:“那你留我们在这里岂不是等死!”


    莫绛雪还没开口说什么,谢清徵连忙道:“这位道友,你可以自行离去,我们没有限制你的自由。”


    莫绛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看徒儿如何维护自己。


    那性子急躁的修士道:“她名头这么大,怎么连这点毒都没把握治好?”


    谢清徵啧了一声,不急不躁反驳:“她是琴心剑胆,云韶流霜,那是说她打人厉害,打十个你都绰绰有余,又没有人说她是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你要不想治可以离开,你死不死与我们没干系。”


    “士可杀不可辱!”那性子急躁的修士闻言暴跳如雷,当真挣扎着要离开。


    其余人拦住劝道:“你生什么气啊!这小姑娘说得又没错!”


    “下毒的人说了,只有仙教这里才能医好我们,你回门派去了也没用!”


    “左右是个死!死马当活马医了!你急什么?我还盼着云韶君大显身手呢。”


    “我看仙教的人对云韶君客客气气的,说不定会将解毒的法子告诉她。”


    莫绛雪冷冷地道:“那你可错了,我也是来求医的,她们也不肯救我,更不可能将解毒方子告诉我。”


    希望被掐灭,一众修士面面相觑,静默不语,心凉了半截。


    他们原以为云韶君是修真界的名流,是仙教的座上贵客,没想到,与他们一样,都是来求医的。


    谢清徵摸了摸鼻子,师尊对陌生人说话向来不甚柔和,当年对她也是这样,冷冰冰的话语,冻得人心拔凉拔凉的。


    “我看还是走吧,本来就难受得要死,别给她乱治一通,死得更难受了。趁还有命,赶快回去见一见我的同门。”那性子急躁的修士哼哼两声,挣扎地爬起来。


    这回没人再拦他。他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


    众人垂头丧气。有个修士忽然提议道:“不如大伙联手去捉一个仙教的巫医来,让她给我们瞧瞧。”


    谢清徵斜眼看他,心道:“什么联手捉,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还有力气去捉人吗?言下之意不就是让我和师尊去捉……”


    天枢宗和开阳派的修士反对道:“我玄门正宗之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有死而已,岂能干这种威胁强迫人的勾当!那我成什么人啦?”


    那修士道:“命都快没了,别那么迂腐了!”


    众人喧嚷争吵起来,莫绛雪微微蹙眉,抬手,指尖在琴弦上拨了两下。


    太吵了,影响她看医书。


    “铮铮”两声,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大眼瞪小眼,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清徵见他们都被施了禁言术,低头,微微一笑,柔声劝道:“诸位还是别吵了,省点力气,好好休养。”


    人人都被禁了言,林间只有莫绛雪翻读书页声、微风拂叶声、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回应她的话语。突然之间,人群中又传来一句温柔至极的嗓音: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大家都别吵,我相信她们二位,不管有没有把握治好我们,只要她们肯出手相救,我们总归有一线活命的希望。”


    莫绛雪放下医书,冷眼打量那名女修。


    能抵御她的禁言术,这人的修为,不在她之下。


    谢清徵也怔住,凝神端详那人。那人样貌极美,一袭白衣,衣衫上用红线绣了火焰纹。白衣,火焰,很难不令人联想到十方域,但十方域的服饰是业火与红莲。


    总不能凭借一件衣服就说人家是十方域的人。


    何况这人身上没有半丝邪修、鬼修的浊煞之炁,当然,也察觉不到她身上的清炁。她不像是邪修,也不像是灵修……


    红白色的服饰,倒与师尊的偏好相似。只是师尊穿上红白色的衣衫,像是雪中的红梅,冷冽与明艳,泾渭分明;眼前这名美貌女子,则像是雪中罂粟,风情万种,荡人心魄。


    谢清徵开门见山,拱手行礼,问道:“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


    那女子微笑地看着谢清徵,道:“山野一散修。”


    她说得自然不是真话,有这等修为的修士,早被各大名门请了去。


    谢清徵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女子道:“你可以唤我阿雅。”


    谢清徵心念一动,问道:“你是苗家人?”


    那女子柔声道:“也许是我名字里带一个雅字。”


    她的眼尾十分狭长,眼神异常明亮,看人时似笑非笑,没有丝毫柔媚之意,却又像是带着钩子,令人情不自禁地想一直看着她。


    谢清徵看了一会儿,便转开视线,温声道:“前辈,你不愿告知你的真实身份,那这个名字想必也不是真名。”


    那女子凝眸看她,道:“修道之人,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真真假假又有什么要紧?你若医好了我,我对你的感激之情,总归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姐姐,姐姐


    莫:是师尊,不是姐姐


    漂亮姐姐:你想喊姐姐,可以喊我啊,治好了我我还可以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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