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开阳派地处秦岭一带的终南山,邻近天权山庄,两派世代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师徒二人一路前行,四周景致与现实别无二致。
道馆楼阁,松柏森然。
景色一派清幽,但空气中没有任何味道。
谢清徵嗅不到任何气味,皱了皱鼻子,隐隐有些担忧:“师尊,万一我们走不出去怎么办?”
她从前听师姐们说过,说有一种上古幻术,能让人深陷幻境之中,永远也走不出去,哪怕是死,魂魄也还留在幻境里面,无法进入轮回。
永生永世困在一个虚拟之地,真可怕。
莫绛雪淡然道:“且行且看。”
谢清徵抬起手,手掌穿过了一棵青松:“我想璇玑门了。”
每当看见簇簇青竹或青松,她都会想起自家宗门。
莫绛雪微笑问:“你才下山多久?”
谢清徵道:“没多久……但最近总是在死人,回过头想想,还是在璇玑门的日子好,平淡又温馨……”
说完,她看着莫绛雪唇边那抹浅淡的笑意,心想:“最初很难得见她笑一下,最近却总是见到她笑……这算是下山的收获吗?”
莫绛雪问她:“这便厌倦了?”
当初可是她口口声声说“还没出去看过……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谢清徵摇头道:“师尊,和你待在一块我很开心,但我不喜欢那些算计,杀戮,血腥……如果外面的世界都是这样的,我宁愿一辈子在缥缈峰听梅花的开落。”
莫绛雪敛了淡笑,轻声道:“这世上的人本就是险诈者多,实诚者少,在哪里都一样,看得见看不见的区别而已;你心若自在,想听梅花的开落,在哪里的都可以听。”
谢清徵:“诶这话怎么说?”
还未待莫绛雪回答,远远走来了一群红衣女子,背上皆负有一把红伞。
开阳派服色尚红,以宝伞纹为饰,以红伞为武器。
谢清徵与莫绛雪对视一眼:看来都是开阳派的修士。
她想上前打探情况,连忙走过去行礼:“晚辈璇玑门谢清徵,见过——”
可没等她问清情况,那群女修便当她是空气一般,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谢清徵:“诶?”
莫绛雪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这里的人看不到我们,听不到我们的话。”
她们也无法触碰幻境里的任何东西,就只是旁观一切。
谢清徵道:“也算体验了一把游魂的感觉……”
她听说人死之后,毫无念力的魂魄,便是这般,不为世人所见,也再无法触碰阳世的任何人与事。
倘若永生永世被困在幻境里,无法与任何人交流,只能看着这一切,那真是太恐怖了……
谢清徵心中一阵悚然,可转念想到,师尊在身边,她身上碰了碰莫绛雪的手背。
冰凉柔腻的触感。
莫绛雪抬眸看她,她嫣然一笑:“我们还能互相触碰,真好……”
悚然感顿时烟消云散,她突然觉得一切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忽听得那群女修谈论到“天权山庄”
“少庄主”等字眼,师徒二人心念一动,连忙游魂似的飘上去,跟在她们身后。
只听那群女修闲聊道:
“天权山庄的那位云猗少庄主,三日前继任庄主之位了,听说典礼十分隆重,湖四海的修真人士都去恭贺,我们的主母也送上了一份厚礼。”
“他自幼便与我们开阳派订下了婚约,如今已继任家主之位,不知何时来迎娶我们的二娘子?”
天权山庄历任庄主夫人,大多出自开阳派;开阳派的掌门夫人,也大多出自天权山庄。
有个女修嬉笑道:“他年少成名,相貌又十分俊美,也不知他看见我们二娘子的模样,会不会吓得立刻退婚?”
众女修哈哈大笑。
继任家主?退婚?这幻境的内容是多少年前的事?
谢清徵想起在茶馆里听到的,有关云夫人“貌丑若无盐”
“美若天仙”的传闻,又不由心想:“她是美还是丑与你们何干?又不是你们去娶她……”
想着想着,却也萌生出强烈的好奇心,开口问莫绛雪:“那位姒梨姑娘究竟是何模样,才会引出这些两极分化的评价?师尊,你见过她吗?”
莫绛雪颔首:“见过。”
谢清徵:“她是美还是?”
莫绛雪:“我见过她戴面具的模样。”
谢清徵:“这便算见过了?”
莫绛雪淡声道:“怎么不算?我还与她谈过话。”
谢清徵被她绕了进去,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过了好一会儿,谢清徵才反应过来,道:“师尊,徒儿想问的是,她到底长什么样啊?”
莫绛雪正经答道:“那只有云庄主才知晓。”
谢清徵:“……”
说来说去,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戏耍一番……
正说着话,迎面又走来一个高挑瘦削的红衣女修,神情肃穆,高声喝骂那群红衣女修:“背后妄议同门!去戒律堂罚跪,罚抄二十遍《道德经》!”
众女修哭丧着脸,躬身应道:“是,大师姐。”
谢清徵心想:“原来是开阳派的大师姐,好凶……看来不是每个门派的大师姐,都像闵鹤师姐那般温柔随和……但也算是十分正直了,是为了维护姒梨姑娘……”
那群女修御剑去戒律堂领罚,那大师姐站在原地,神情一变,竟似被夺舍了一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全然不复适才威严肃穆的模样。
谢清徵与莫绛雪对视一眼,齐齐跟上那位性情大变的“大师姐”。
那“大师姐”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嘴里还哼着一只小曲。
谢清徵自嘲般笑了笑:“也是头一回光明正大做这种尾随跟踪窃听的事。”
她瞧了眼身旁的那位,哪怕尾随跟踪别人,也依旧是一副光风霁月仙姿玉骨的模样。
那位“大师姐”一路上都在逗花弄草捉蟋蟀。
谢清徵觉得有趣,飘到她身边,明知她听不见自己的话,仍旧同她开口聊天:“嗯这花确实好看,我要是也能摸一摸嗅一嗅就好了。”
“这蟋蟀看上去很肥美,炸了吃一定很香,以前我姑姑炸过。”
莫绛雪安静地跟在二人身后。
越往山上走,道路越是险峻,乱石悬崖横生,若是凡人,大抵已止步于此,不再上去。那位“大师姐”依旧蹦蹦跳跳走着,直到前方又迎面走来一队女修,她才恢复到威严肃穆的模样,步履从容,向众人走去。
那一队女修立刻停步让路,齐齐行礼:“见过大师姐。”
一名女修好奇道:“大师姐,你不是在陪主母炼丹吗?”
那“大师姐”沉声道:“主母命我下山买些东西。”
那女修点点头,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葫芦来,殷勤道:“大师姐,这是师妹近日练出来的佛手丹,有补气益血的功效,请大师姐品鉴一二。”
那“大师姐”嗯了一声,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揣在袖里。
莫绛雪忽然开口道:“她是姒梨。”
语气十分笃定。
谢清徵眼睛一亮:“诶?”
她忙凑上去,对着那位“大师姐”,左看右看,螓首蛾眉,肤如凝脂,俨然是个美人。
莫绛雪又道:“她现在扮成了别人的模样。”
谢清徵反应过来:“大师姐在陪主母炼丹……我懂了,是姒梨姑娘假扮成大师姐模样,捉弄大伙?”
莫绛雪颔首:“嗯。”
谢清徵笑道:“她这人还真有意思!”
想必模仿得惟妙惟肖,众人都无法拆穿。
等那一队女修走远,姒梨拿出了葫芦,倒豆子似的,一口气将葫芦里的丹药全倒进了嘴里,塞得脸颊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
谢清徵一时忘情,忙出声提醒:“姒梨姑娘!补气丹不能一口气吃这么多啊!容易出事的!!!”
喊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姒梨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姒梨嚼吧嚼吧,把全部丹药一口气吞了下去,自言自语道:“仙丹的味道也不过如此嘛,跟鸟屎一个味!”
谢清徵嘴角一抽:“你还吃过鸟屎啊?”
这位姒梨姑娘,是开阳掌门的二女儿,为何不通晓玄门常识?奇了怪了。
一路上,四下无人时,姒梨便又蹦又跳,俨然是一位鬼灵精怪的少女;一旦碰上了女修,便端出一副大师姐架子,或训斥师妹师弟,或勉励她们好好修炼,或毫不客气地收下师妹们炼的丹药、买的点心。
直到走到一间道馆前,她偷偷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为何要躲起来?
谢清徵绕过大石头去看,只见道馆站着一大一小两人。
师徒二人飞身上了道馆的屋檐,居高临下看热闹。
小的那位是个九岁左右的女童,一双美目顾盼神飞,扎着两个羊角辫,拖着一把比她还高的扫帚,尖声骂道:“姒梨那个丑八怪!好吃懒做!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什么活都不干!整日里坑蒙拐骗!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鸟屎,才撞上这份大运!”
大的那位是个清俊少年,一袭青衫,不带任何纹饰,却背了一把长剑,这少年生得极为漂亮,唇若涂朱,眉目如画,鼻翼有颗小巧玲珑的黑痣,漂亮得有些过分,漂亮到有些脂粉气,微笑着朝那女童道:“好厉害的丫头,小小年纪,骂人功夫这般了得。”
谢清徵隐隐猜到了她是谁,听她声音清朗,提前知晓她女儿身的情况下,能听出一丝女儿家的腔调,但若是不知情的情况下,少年人声音尖锐些,也不足为奇。
转眼看向莫绛雪,莫绛雪从善如流般,解答道:“你猜对了,是云猗庄主。”
谢清徵:“你为什么总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莫绛雪:“因为你将心里话都写在了脸上。”
谢清徵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轻哼一声,继续看热闹。
她瞧那女童也十分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便抛在了一边,道:“看来这是云庄主和姒梨姑娘少年时期发生的事。”
莫绛雪嗯了一声。
那扫地的女童扫了云猗一眼,啐道:“怎么?你也想追我家二娘子啊?她丑是丑了点,但已经许配人家了!你们这些穷酸鬼啊,别妄想娶了她能一朝飞上枝头,野鸡变凤凰!我家二娘子未来是要当庄主夫人的!”
云猗仍是好脾气地微笑,问:“二娘子在家吗?”
那女童尖声道:“不在不在!又去外头坑蒙拐骗了!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要讨她当老婆!”
云猗看着女童,温柔笑道:“她愿意收留一个脾气不太好的、背地里会骂她的女孩,便是她的好。”
谢清徵心想:“这位云庄主似乎也是个温柔又细心的人啊,见微知著,能从一些小事洞察到她人的内心。”
转念又想到,她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居然已经死了,不由一阵伤心,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怜悯。
那女童拄着扫帚,抬起头,将云猗上下打量一番,骂骂咧咧:“你懂个屁?我和那个丑八怪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鸟屎呢!”
她满口都是骂人的话,粗鄙又粗俗,但年龄尚小,声音稚嫩,听上去还是一副甜软腔。
云猗不愠不恼,道:“那我在这里,等二娘子回来。”
那女童将扫帚一撇,骂道:“你们这些穷酸鬼!追不到那些漂亮有钱有身份的就来追她,打量着她是掌门的私生女,长得又丑就好追是吧!一个个居心不良!嘴上说着不在意容貌,结果见到她的模样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我呸!”
谢清徵心想:“原来姒梨姑娘是开阳掌门的私生女……”
云猗眉头微蹙。
“我回来啦我回来啦!”姒梨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戴上,从大石头背后绕了出来。
云猗循声看去,看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红衣姑娘,身形婀娜。
只看了一眼,她便不敢多看,垂下眼眸,行礼道:“小生姓云,二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女童眨眼道:“你姓云?你是天权山庄那边的人?庄主派你来的?”
姒梨高兴:“云公子,你随我进来吧。阿澜,伺候我梳妆打扮,迎接贵客啦!”
语气听上去十分愉悦,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谢清徵和莫绛雪跟着进了道馆。
整座道馆空荡荡的,平日里,似乎只有姒梨和那位名为“阿澜”的女童住在这里。
谢清徵心中默念“阿澜”二字,脑海忽然闪过风澜的面孔,当即惊呼:“原来是她!”
莫绛雪:“嗯?”
谢清徵:“师尊,原来那个很会骂人的小丫头是风澜!原来她打小就泼辣!”
莫绛雪:“你现在才发现?”
谢清徵:“你早就发现了?!”
莫绛雪:“嗯。”
谢清徵:“她现在口口声声喊姒梨姑娘丑八怪,喊云庄主穷酸鬼,以后她居然还能拜云庄主为师?!”
莫绛雪还是一声:“嗯。”
谢清徵得出了结论:“看来云庄主和姒梨姑娘都是大好人!”
其实风澜除了泼辣些,人也不坏,甚至话里话外,隐隐有为姒梨打抱不平的意味在。
一行人进了道馆,云猗在厅中等待,小风澜请人就座,奉上清茶糕点,接着便去伺候姒梨梳妆打扮。
谢清徵跟过去,想看看姒梨的真容,结果碰巧撞见姒梨在换衣,非礼勿视,她不敢跟进去多看,就在屋外等待。
没一会儿,只闻得叮叮当当的珮环声,小风澜搀扶着一位满身珠翠的老夫人走了出来。
谢清徵呆了一呆:“刚才可没看见屋里有老人家在。”
转念间,又想明白了,微微一笑,心想:“看来又是姒梨假扮的……她不扮大师姐,这回改扮成老人家,要做什么呢?”
姒梨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风澜的手,颤颤巍巍地走到厅上。
莫绛雪也在厅上,盯着云猗看,眼中似有惋惜之色,待见到一个老人家出现在厅上,不由怔了一怔。
谢清徵凑过去,道:“师尊,这又是姒梨扮的!”
总算有一件事是她先知道的了!
莫绛雪盯着姒梨看了会儿,勾了勾唇,似叹似赞:“很像。”
云猗一见那老人家,便站起身来,躬身行礼:“晚辈天权山庄云猗,见过老夫人。”
她认得这是开阳派掌门的母亲,百来岁的高龄。她曾在开阳派的某个典礼上,远远地拜见过一次,当时老人家坐在高台上,乐呵呵地看着底下的修仙人士,一团和气。
如今老夫人越发苍老了,满脸皱纹,双眼混沌不清,似是看不清东西,耳朵也背,侧过了头,啊了一声,问:“什么?你说什么?你叫什么?!”
嗓门也极大。
小风澜悄声道:“我家老夫人没修仙,只吃了些延年益寿的丹药,如今年龄越发大了,耳朵不好使,云庄主,麻烦你说话大点声。”
云猗运转体内灵力,将声音直接传到姒梨的耳边:“晚辈天权山庄云猗,见过老夫人!”
在长辈面前,她完完全全报出了家门和姓名。
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摸了摸耳朵,又点点头:“哦哦……隔壁山庄的啊……什么云,什么屁?诶好孩子……你爹娘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歪名啊……”
她假装耳聋目瞎,还故意将“云猗”说成了“云屁”。
谢清徵知她有心戏耍云猗,扑哧笑出声。
云猗脸色微微一红,再次传音,认真解释道:“老夫人,晚辈‘云猗’,音同‘一’,就是一四六七的‘一’。”
“哦哦……”老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问风澜,“那个……孩儿啊,给七奉茶了吗?”
小风澜忍俊不禁道:“喝着呢!喝着呢!”
老夫人又问:“她怎么不向老身行礼啊?”
小风澜大声道:“行过啦!行过啦!”
老夫人:“啊?那老身怎么没听见磕头声啊?”
君子可欺之以方,小风澜连忙示意云猗跪下行磕头大礼。
云猗犹豫片刻,见她一个人老人家颤颤巍巍出来陪客不容易,行个磕头礼也无妨,当即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姒梨捂嘴偷笑了一下。
谢清徵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和莫绛雪道:“这姒梨姑娘实在顽皮,要是被云庄主拆穿了,那可有热闹看了。”
小风澜又道:“老夫人,云庄主是来找二娘子的!”
“来找梨儿的啊,梨儿还在房里梳妆呢!那个……”老夫人慢慢地转过头,双手一颤一颤,伸向云猗的脸庞,“好孩子……我记得你与梨儿有婚约在身是不是啊……靠过来点,让老身看看你长什么模样,配不配得上我家的梨儿?”
小风澜捧哏道:“云庄主那可真是仪表堂堂呢!”
云猗站起身来,走到老夫人身边。
姒梨假扮的老夫人,迷蒙着眼,伸出两只手,在云猗脸上摸来摸去,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摸了一遍,不住地点头道:“嗯,漂亮,漂亮……”
那满意的语气,似是在菜地上挑到了一棵漂亮的蕨菜。
云猗眉头微蹙,似是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谢清徵忽然想起茶馆里听见的“退婚”传闻,连忙止住了唇边的笑,同莫绛雪道:“师尊,云猗这次来开阳派,是想同姒梨姑娘商量退婚的事情吧?”
莫绛雪点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姒梨扮成的老夫人,双手忽然向下,摸了一把云猗的胸口。
云猗惊惶失措,连忙闪身后退。
变故突生,谢清徵哎了一声,道:“姒梨姑娘擅长乔装打扮,她是不是早就看出云庄主是女儿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二更!
第42章
云猗闪身到了大厅门槛边上,脸颊微微泛红,狐疑地将那姒梨扮成的“老夫人”看了又看,似乎起了疑心,又不便细说。
姒梨仍是一副老态龙钟、老眼昏花的模样,脸上的老人斑栩栩逼真,她迷蒙着眼,左看看右看看,问:“好孩子……乖孩子……跑哪儿去了?”
风澜朝云猗道:“云庄主你跑什么呀?我家老夫人又不会吃了你!”
云猗不说话,神情古怪。
姒梨呵呵一笑,一脸慈祥:“想是小孩家怕羞……好孩子,过来,你和阿梨有媒妁之言,喊几声‘奶奶’来听听,奶奶送你一个见面礼……”
她骗云猗磕了三个响头,还想要占云猗的便宜。
云猗这回却不再如她所愿,站在门槛处,将她和风澜二人看了又看,脸上神情变了又变,最后躬身一揖,诚恳道:“老夫人,晚辈想见一见阿梨姑娘。”
她像是看穿了姒梨的伪装,却不直言戳破,反而好声好气地求见一面。
谢清徵猜想:“云庄主是来商量退婚的,也许觉得自己理亏,就算发觉自己被戏弄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姒梨笑吟吟地看着云猗:“好好好,真是乖孩子……老身这就去让乖孙女出来。”
她的嗓音还像八九十岁老太太那般沙哑低沉,离开的步伐却像少年人一般矫健,将拐杖丢给风澜,腿肚子不打颤了,腰板也挺直了。
她不再伪装。
云猗目送她离去。
有些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却默契地互不点破。
姒梨回房去重新梳妆打扮,小风澜跟着退下,继续去打扫道馆,云猗耐心地在大厅等待。
谢清徵问一旁的莫绛雪:“师尊,云庄主是怎么识破阿梨姑娘伪装的?”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缘由,却故意要问上一句,好招惹莫绛雪开口同她说话。
莫绛雪觑了她一眼,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开口道:“气味。”
谢清徵静默片刻,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是了,刚才在道馆外,她们打过照面。”
许是姒梨扮成老夫人后,身上的气味不曾更改,挨得近了,被云猗嗅了出来。
谢清徵搜肠刮肚,想挑起新的话题,莫绛雪主动开口问她:“你不跟去了?”
谢清徵摇头:“我要看看阿梨姑娘还能给出什么惊喜来。”
还要看看云庄主是怎么退婚失败的……
不多时,未见其人,先闻得一声清脆的调笑:“哎呀呀好俊美的小郎君啊……竟然是梨儿未来的良人呀……”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女郎,闪身进了大厅,在云猗的脸上轻轻摸了一把。
云猗只觉一阵柔软滑腻。
那女郎其貌不扬,一袭深绛色的纱衫宛如鲜红色的嫁衣,身形婀娜似好女,但凝目细看,面色枯黄,面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下巴还长着两颗黑痣,黑痣上各有几根黑毛,一张脸丑得让人不忍多看。
一阵看下来,谢清徵心想:“难怪阿梨姑娘有貌丑若无盐的传闻……不知她这副尊容,是真实的?还是乔装打扮戏弄人的?”
云猗怔了一怔,似乎也在思索真假。
姒梨眼中流露出狡黠的神色来,将手中的巾帕轻轻一挥,打在云猗脸上,笑问:“云小庄主,你我还未拜堂成亲,你偷偷跑来见我,是何道理?按捺不住相思之情啦?”
她言语轻浮,一点也不像名门世家行事有度的千金,反而像个混迹市井的小无赖。
云猗不知该如何答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姒梨又轻浮地将帕子打在她的脸上:“注意仪态啊礼仪啊,怎能盯着一个姑娘家看个不停?”
云猗歉然地转开视线,垂眸片刻,再抬眼时,眼中已有了盈盈泪光。
她这一哭,登时把姒梨唬住了。
谢清徵啊了一声:“她怎么哭了?被欺负哭的吗?”
莫绛雪道:“应该是想起了伤心事。”
姒梨连忙收敛了鬼灵精怪的神情,将手帕递给云猗,要她擦擦眼泪,道:“哎呀你这人怎么傻头傻脑的,我不捉弄你就是了!你怎么还哭上了?总不能是我把你给丑哭了吧?”
她说话风趣,云猗眨眨眼,将泪水憋了回去,摇头:“不是这样的,是阿梨姑娘的眼睛很好看,很像我去世的大娘。”
谢清徵凝眸去看姒梨的眼睛,灵动澄澈,确实别有一股气韵。
又去看云猗庄主,心想:“她心思细腻又重情,这样的一个人,我生前无缘结交,当真可惜。”
姒梨闻言佯怒,板着脸道:“我有这么老吗?!我和你有婚约在身,我是你的娘子,不是你的大娘!”
她一发怒,那张坑坑洼洼的丑脸愈发吓人起来。
云猗任由她凶了几句,才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大娘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一点也不老。”
姒梨拉着云猗在椅子上坐下,抿了一口茶,喜滋滋道:“好吧,那我原谅你了,乖孩子,叫一声‘娘’来听听。”
适才要人家喊她“奶奶”,这会儿又要人家喊她“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讨便宜。
云猗是个正经人,并不同她顽笑,只一本正经地同她道:“阿梨姑娘,我这次来就是想和你说,我已决心出家入道,终身不言嫁娶。”
玄门不禁嫁娶,修士中有风流多情的,也有弃情绝爱的;修士的“出家”,指的是冠巾受戒,从此不吃荤,也不能嫁娶,成为全真道士。
姒梨再次佯怒:“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你要退婚啊?云庄主,你准是嫌我又丑又懒脾气又不好,所以气得不要我出嫁,你反倒要出家去了!”
云猗摇头,认真解释:“阿梨姑娘不是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很特别,你同我遇到的那些女子都不一样……”
姒梨道:“是啊她们都是名门闺秀世家千金,我哪里比得上她们呢?”
云猗道:“阿梨姑娘,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很聪明,猜到了我不能嫁娶的原因,何必还要调笑于我?”
她怕自己的女儿身耽误了对方,又怕云家提退婚有损对方声名,便私下来找姒梨商量,想让姒梨提出解除婚约,她之后再受戒入道,从此不论婚嫁。
见她点明,姒梨扑哧一笑,这才稍稍正经了些:“云庄主,我是假面孔,你也不是真身份,我们都有秘密,这不正说明我们两个是天作之合?红尘相逢一场,你我既有命定的姻缘,又何必要去拆散呢?不如顺势而为——”
话未说完,她忽然脸色一白,全身发颤,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在身上乱搔乱抓:“哎哟难受死我了!”
“你怎么了?”云猗忙上前搀扶她。
谢清徵初时还只当姒梨又捉弄人,转念想到她刚才一口气吃了许多补气的丹药,忙道:“她内息失调了!”
内息失调,轻则经脉肿胀难受一阵,重则会走火入魔。
云猗为她把脉,发现她体内的灵气在四肢百骸乱走乱窜横冲直撞,连忙盘腿坐下,与她掌对掌,引导她体内的灵力归位。
这一打岔,双方也不再争论退婚不退婚的事。
引导完毕,姒梨捂着胸口,弱声道:“云庄主,你娶我吧,我不想待在开阳派了……你娶了我,我又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我们各过各的就是了……再说,你是自己偷偷来找我的吧?也没和你父母商量,依我看,你父母不会同意的,不信你试试看……”
她聪慧狡黠,见云猗还在犹豫不决,生怕云猗当场拒绝,又欺负云猗是个好人,连忙把人赶出了道馆,要人回家去好好再想想。
云猗在道馆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她转身之后,姒梨跳上道馆的最高处,目送她下山。
接下来的几段幻境,都是姒梨的视角。
姒梨四处打探云猗的生平事迹,听宗门的师姐妹说:云猗七、八岁时就随前庄主外出除水祟,被水鬼拖进了深渊,险些丧命,幸好福大命大,被人救了起来;云猗是惊世之才,十三岁就结了内丹,是修真界一众小辈的楷模;云猗人品端方,既雅又正……
凡此种种,赞不绝口。
和她这种人品奇差,既俗且歪的人十分不般配。
连风澜都说她是“吃多了鸟屎撞了大运”,本来命格贫贱,结果先是被开阳派的主母带回了开阳派,认祖归宗;又将一桩好姻缘安插在了她身上。
谢清徵猜想:“阿梨姑娘在开阳派似乎不太受待见,为何开阳派的主母会安排她与云猗联姻?是不是那位主母早就知晓云猗女扮男装,所以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她隐约觉得,云猗的身份之谜,与云猗日后身死人亡有关联。
那次之后,云猗还来终南山找过姒梨几回。
姒梨每回都要假扮些什么人去戏弄一下云猗,有时扮成崴了脚的老太太,要云猗背着自己下山;有时扮成外出除祟受伤的女修,要她抱着回山上。
若是被拆穿了,姒梨不会害臊,云猗也不会生气,只是旁敲侧击,提一提退婚的事。姒梨胡搅蛮缠混过去,还会装病装可怜,总之就是不同意退婚。
久而久之,也许是看姒梨古灵精怪,讨人喜欢,又身世可怜,是开阳派人人嘲笑的“丑八怪”,家族不闻不问的私生女,云猗来道馆时,不再提退婚一事;她会穿着天权山庄的服饰,腰佩天权刀,以庄主的身份,光明正大来终南山找姒梨,邀姒梨一同外出历练除祟。
两家见状,也把婚事提上了日程。
半年后,天权山庄红绸彩带如云霞,来往宾客似流水,一片 喜气洋洋……
大婚之日,谢清徵在幻境的宴席上,看到了云河夫妇,以及两三岁大的云棠。
谢清徵心想:“后来的云猗病得蹊跷,死得蹊跷,会不会和云河夫妇有关?毕竟云猗一死,最大获利者就是云河夫妇,云猗的头七还没过,那个云棠,就成了所谓的少庄主……之后,云猗的叔伯兄弟死得一干二净,又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来搜去,试图找到一两个可疑人选。
月圆良宵,红彩高挂,觥筹交错间,一片喜气融融,谢清徵想到八九年后,云猗身死,整个山庄几乎灭门,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眼前的红绸好似都幻化成了白幡,喜气洋洋的喜礼也好似成了死气沉沉的丧礼。
目光流转间,偶然看到这时的云猗、云河二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关系融洽,只不过年纪悬殊,乍一看上去不像一对兄妹,倒像一对父女。
云河的资质心性皆不如云猗,年近四十方结丹,因而虽为兄长,却没有继任家主之位。云猗的大嫂出身开阳派,性格虽泼辣,但看到同样出身开阳派的姒梨嫁入天权山庄,也真心实意送上了祝福。
喜宴上,云棠哭闹不休,云河夫妇带着儿子早早离席,云猗还恭恭敬敬地将他们一家三口送到了山庄门口。历任家主方可住进天权山庄,族中其他子弟分居新冶城内。
幻境的画面一转,洞房花烛夜。
红烛高照,中央摆放着一张雕龙刻凤的喜案;喜案后方,是一张宽大的红色喜床,床幔低垂。
床幔旁,姒梨身着鲜红的嫁衣,头戴凤冠,面遮红纱;
云猗身着红袍,胸前佩戴大红花,越发显得眉目如画起来:“你我这就算成亲了?”
“我们已拜过天地,三生石上留下了名姓,不算成亲算什么?你,快帮我掀开盖头……”说着说着,姒梨又觉得不太妥,哪有新娘子催促着掀盖头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可仍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似是极为开心。
云猗用一柄玉如意,挑开她的红盖头。
红纱缓缓滑落,露出一张清妍雪白的面庞来。
云猗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是你本来的模样?”
姒梨一双明眸澄澈又狡黠,睫毛微微颤动:“我总不能在新婚之夜,顶着别人的模样嫁给你吧?”红烛照映之下,那张清妍的面容更显妩媚动人。
谢清徵问莫绛雪道:“原来阿梨姑娘也长得这般好看,不过她为什么总要扮丑呢?”
莫绛雪摇头,表示不知。
云猗微微笑道:“修道之人,是美是丑,不过外在皮囊而已。何况你我婚约又做不得数的。”
姒梨咬咬唇,笑道:“是啊,你我说好了的,婚后各过各的。我知道你是可怜我,同情我,才与我成婚的。今后你若有了心上人,我便与你合离。”
她明明在笑,可谢清徵却察觉到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她的笑容看上去十分苦涩。
苦涩中透露出的那一丝朦胧暧昧的心思,谢清徵敏锐地捕捉到了,甚至,还能感同身受。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莫绛雪。
莫绛雪冷淡地旁观这一切。
这些不是姒梨的真心话,就像当初的自己,对师尊说什么“你是可怜我、同情我才打算收我为徒的”
“你若对我不满意,我三年后再拜师”,这些都不是真心话。
是别扭又矫情的反话……
当年,莫绛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别扭。
可云猗却未能看穿姒梨的别扭,实心眼地摇头道:“阿梨,你别这样说。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心上人。”
姒梨问:“你修无情道啊?”
云猗道:“不是,我修的是苍生道。其实无论什么道,动了情,难免要招惹来情劫,有损修行,还是不动的好。”
姒梨意味深长:“动不动情哪里是你说了算的,等真遇上了那个人,你就知道,什么劫啊道啊修行啊,通通都不在乎了。”
云猗挑眉道:“你为何如此笃定?难道阿梨你有了心上人?”
姒梨嘁了一声,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把手伸过来。”
云猗听话地把手伸过去:“做什么?”
姒梨把自己的手覆在云猗的手上,摸了两下,一边吃她豆腐,一边郑重其事道:“我给你看看手相,看看你有几个斗,几个簸箕?”
云猗问:“什么斗?什么簸箕?”
姒梨:“就是看你的指纹啦,‘斗’是一圈一圈椭圆形的漩涡圆,‘簸箕’的中心不是圆,是包不住的、向外转的条纹状弧形。按乡间的说法,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开当铺,斗做贼,六斗说媒,七斗端簸箕,八斗丧妻,九斗坐着吃,十斗全是福。我数数你有几个斗,一、……哎呀,你有八个斗,你要死老婆了!哎呸呸呸!你老婆不就是我吗?!”
云猗看着她,微笑道:“你放心,有我在一日,绝不会让其他人伤你。就算死,也是我死在你前头。”
谢清徵闻言,饶有趣味地抬起手掌,在烛光下数了数,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八个斗。
她扯了一下莫绛雪的衣角:“师尊,我也有八个斗!!”
她也会死老婆吗?可她没有结发妻子诶。
莫绛雪觑了她一眼,冷淡道:“迷信,无聊,做不得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码字码多了,我的指纹被磨得好淡啊
第43章
房内烛光摇曳,姒梨望向案几上一对并列而置的玉盏。
杯盏中的琼浆玉液,色泽剔透。
“好浓的酒香。”姒梨笑着走到桌边,端起那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云猗,“哎,还有一步没完成,我难得与人成婚一次,就算是过家家,也要扮完全程,喏,与我喝交杯酒。”
云猗与她对视一眼,从善如流接过。
二人共饮合卺酒。
姒梨放下杯子,低下头沉思片刻,眼珠一转,似是鼓足了勇气,调笑道:“哎,行不行周公之礼?”
云猗端着杯盏,被她的直白大胆吓得好一阵呛咳,过了会儿,才红着脸放下杯盏,温声道:“阿梨,莫说笑了,劳累了一天,我们早些歇息吧。”
二人躺在婚床上,一左一右,云猗仰面朝上,姒梨侧身,面朝云猗。
云猗沉沉睡去后,姒梨仍旧睁眼,笑盈盈地望向云猗,眼中光彩明亮,似是有说不尽的温柔甜蜜。
看惯了那双眼眸或是狡黠,或是嗔怒的神色,头一回见姒梨流露出这般温柔多情的眼神,谢清徵看得心中一动。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好像附身成了姒梨,躺在床榻之上,侧身望着枕边人,枕边人不是云猗,而是莫绛雪的模样,她看着看着,满心满眼说不出的欢喜与甜蜜。
这种心情十分动人且微妙,似是超越了该有的界限……
谢清徵看得出神,忽然有人牵过了她的手——
莫绛雪把她拉出了屋外,淡淡道:“非礼勿视。”
谢清徵收敛了心神,点头道:“嗯,云庄主已经睡着了,不该再盯着她们二人看了……”
姒梨鬼灵精怪,与云猗成婚后,依旧爱玩爱闹。
新冶城中,人人都道庄主夫人深居简出,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也不知是何模样。
其实姒梨日日都会扮成别人的模样,外出厮混。
有时她会扮成山庄的杂役,溜到议事堂中端茶倒水,见云猗同众人商议事情,还朝云猗挤眉弄眼。
云猗看着她的眼睛,似是认出了她,却不敢当众拆穿她,若无其事地喝下她端过来的参茶。
谢清徵心想:“许是山庄规矩甚多,云猗怕姒梨被长辈责骂,因此不当众拆穿她。”
有时姒梨会扮成云猗的模样,在新冶城里拿腔作势,作威作福。
云猗不愠不恼,只是笑着提醒:“可以作威作福,但不可以收礼。”
姒梨当然知道分寸,她扮大师姐的时候,最多也就收收师妹孝敬的丹药、零嘴,如今扮成了庄主,她什么礼也不敢收,生怕收了就要替人办事。
姒梨还总会扮成云猗身边的长辈,占一占她的口头便宜,看她向自己恭恭敬敬行礼,便乐不可支。
云猗好像每次都会被姒梨骗到。
久而久之,姒梨察觉到不对劲,推了推云猗的肩,似恼非恼,问:“喂你是真识别不出我的伪装?还是顺水推舟陪我演戏呢?”
谢清徵淡淡一笑,心想:“这个问题可真难答,若说认不出日日夜夜同榻而眠的‘枕边人’,那可真让人伤心;若说顺水推舟陪她演戏,又算是哄骗了她,不知云庄主要如何回答?”
云猗笑意温柔坦荡:“如果骗到了我,能让阿梨你开怀一笑,那我被骗一骗也无妨。”
谢清徵心道:“这个回答真不错,若我是阿梨姑娘,必然十分欢喜。”
谁料,姒梨神情变来变去,忽地恼羞成怒起来,粗鲁地将云猗重重一推,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你这人总是这个死样!你要是对一个人没意思就不要去撩拨人!把人撩拨得心乱了,你又在那里说什么我不动情,我不会有心上人!真烦人!”
这下不止谢清徵怔住,云猗也怔愣在原地,如遭雷击,好半晌没说话。
姒梨见云猗神情惊诧,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将心里话都一口气说了出来,一张脸霎时红得像煮熟的虾仁,捂着脸转身跑没影了。
云猗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画面一转,姒梨躲到房中,呜呜咽咽哭起来:“我干吗要这样说她……呜呜人家好心好意哄我开心,还要被我凶一顿……这下好了,她以后肯定都不想理我了……连朋友都当不成了呜呜……”
她哭得满脸是泪,看上去委屈又可怜,与刚才嬉笑怒骂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清徵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恍惚起来,忘了观察眼前的一切,只是想:原来,阿梨姑娘总那般看着云庄主,是对她有意思,是对她动了那种情……原来,两个女子之间,除了亲情、同门手足情……也有爱慕之情……
谢清徵看向身旁的莫绛雪,莫绛雪面如止水。
只看了一眼,谢清徵耳中便嗡的一声响,脖颈间血脉突突地跳,她只觉身体里的血液顺着血管往脑袋上涌,脑中一阵眩晕,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却恐慌地不敢细想,渐渐地,眼眶也变得有些湿润。
莫绛雪察觉到她的异常反应,瞥了她一眼,问:“你跟着哭什么?”
谢清徵只吐出一个“我”字,喉头便似哽住一般,说不出半个字来,无措地抬起手,擦了擦眼里的那点泪水。
她哭什么呢?
她只是,在阿梨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啊……
眼前的幻境画面再度一转,还是在这间房中,但房里多出一个人来。
莫绛雪转移了注意力,凝神去看她们二人。
谢清徵努力收敛心神,好似逃避一般,不去猜想心中的那个答案,也同样看向云猗和姒梨。
云猗正装华服,提着一壶酒,有些局促地站在房中,讷讷地开口道:“我今日正式加冠加绶,从母亲手中接过天权山庄的掌印了……”
天权山庄重血缘传承,历任家主中,不乏幼子继位的,这时往往由家族长辈掌舵,家主年满二十后,再加冠加绶亲政。
之前云猗虽已继任家主之位,却事事掣肘,时时要听从云母安排。
如今云母终于将掌印给了她,独自去了城外的一家道馆,整日吃斋念经,不问俗事,一心修道。
姒梨有些愣,旋即红了眼眶,恶声恶气道:“你这半个月不都在躲着我?这时候来见我做什么?”
云猗温声道:“我这半个月都在忙加冠礼的事。忙完了,想着总该和你谈一谈,不能让你一直伤心,那我心里也会不好受。”
姒梨破罐子破摔道:“喂,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给句准话?不准你含糊其词糊弄我。你要是不喜欢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从此不要再说这些混账话了!”
谢清徵心想:“云庄主,你快说‘喜欢’啊!阿梨姑娘很可爱的!”
这般明媚鲜妍明眸善睐,喜怒哀乐嬉笑怒骂瞬息万变的姑娘,当真少见。
她们已经有了命定的姻缘,真真正正在一起了,那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转念想到云猗日后身亡,谢清徵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云猗若死了,那阿梨姑娘该怎么办呢?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云庄主的丧礼上?
谢清徵真想大声告诉她们,她们日后会有一劫,躲啊,躲得远远的,一定要躲掉所有的危险……
可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旁观这一切发生。
幻境中的云猗坐下,倒了两杯酒,柔声道:“阿梨,给准话之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姒梨道:“不要!不要!谁要听你长篇大论讲故事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需要听你讲故事哄我!”
云猗道:“如果说这个故事与我的身世有关,你还要不要听?”
“要要要。”姒梨闻言,立刻搬了张椅子坐下,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字数有点少我先放出来,我在值班,晚点二更,你们看完先睡,不要等哈~~~
第44章
听云猗提到自己的身世,谢清徵连忙跟着竖起了耳朵,认真倾听。
云猗笑了一笑,给姒梨斟了一杯酒,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打铁匠,机缘巧合之下,拜了一位入世修行的高人为师,赐了道号,后来还创建了一座山庄,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修仙家族,以铸造神兵利器闻名修真界。”
姒梨:“你说的就是天权山庄的先祖,天权道人咯?”
云猗:“嗯。那位先祖羽化登仙前,推演天机,卜出了一卦,事关天权山庄的家业传承。”
姒梨问:“什么卦?”
云猗:“一个不祥之卦,卦象上说,‘孪生降临,山庄覆灭’。”
姒梨:“啊?这么严重?那你们山庄这几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过孪生的吗?”
云猗道:“有,但先祖留下了一条秘密家训,‘孪生双胎者,一子去一子留’。”
姒梨道:“什么意思啊?丢一个,留一个?”
云猗摇头道:“不,是杀一个,留一个的意思。”
姒梨道:“啊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就算真的怕应了谶言,把孩子抱给别人养不就行了?”
一旁的谢清徵跟着附和:“是啊,这不就造下了杀孽?按照承负观,就算不报应到先辈头上,也会连累到后辈。你看,后来山庄几乎就被灭满门……”
云猗道:“也许因为山庄只能有一个庄主,为了保证权力平稳过渡,只能将另一个斩草除根。”
姒梨:“哦是担心另一个找上门来,或者被有心之人利用起来吧。都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凭什么一个可以坐拥荣华富贵,另一个就要被弃养?大概是这个意思?”
云猗点头道:“嗯。”
姒梨叹气道:“那你们山庄几百年来,有过几对孪生胎,杀了多少人啊?”
云猗道:“一共出了八对,共杀了七人。”
姒梨道:“嗯,有幸存的?”
云猗道:“二十年前,山庄里诞下了一对龙凤胎,男婴先出来,女婴晚了一刻。山庄的男主人抽签决定谁去谁留,最后抽到男婴活,女婴死。女主人怀胎十月,不忍心女婴就这么被杀害,让身边一个信任的暗卫连夜带走了女婴,她要她们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姒梨听得出神,问:“后来呢?”
云猗道:“后来,男主人怕应了谶言,也不敢违背祖训,派出杀手,去追杀那个暗卫和女婴,整整追杀了七年。”
姒梨看着云猗,眼神柔软,道:“那暗卫可真厉害,护着小孩长到七岁。也不知道那孩子七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谢清徵同莫绛雪道:“那孩子应该就是云猗庄主吧?只是一刻之差,哥哥成了天之骄子,未来的一宗之主,坐享荣华富贵;妹妹却沦落街头,东躲西藏……没想到,云庄主的身世这般凄惨曲折,长大后品性还能如此端方,真是难得……”
莫绛雪嗯了一声。
云猗抿了一口酒,道:“七年来,那个孩子颠沛流离,随暗卫辗转各地,逃避亲生父亲的追杀;每天醒来,她都能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终于有一天,她只觉天下之大,无一处可藏身,她受不了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了,她不想再看死人了,她主动撞到了那些杀手的手里。”
姒梨道:“可她最后没有死,对吧?”
云猗嗯了一声:“那些杀手没有杀死她,把她带回了山庄,交到了庄主夫人手上。”
姒梨问:“为什么?”
云猗道:“因为她的孪生哥哥死了,随庄主外出除水祟,被水鬼拉入了深渊,没能救回来。”
姒梨道:“这和我听到的不一样,我听到的版本是,少庄主福大命大,被救回来了。原来不是这样吗?”
云猗道:“不是的,是妹妹后来顶替了哥哥的身份。山庄的男主人刚失去了一个儿子,不忍心再杀害另一个女儿,况且孪生谶言已破,也没有理由再杀她了。她的资质不错,七年来随暗卫学了一身好本领,山庄的女主人观察了一阵,决定让她继承家主之位,把她当下一任家主培养。”
姒梨问:“那个暗卫呢?”
云猗黯然道:“被山庄的男主人赐死了。”
姒梨气恼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气死我了!女主人也不阻拦吗?”
云猗摇头:“没有阻拦,她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姒梨道:“那个暗卫,你叫她‘大娘’是不是?”
谢清徵也想起了她们二人初见时,云猗盯着姒梨的眼睛,说姒梨的眼睛像她的大娘。
云猗点头:“我从小跟着她长大,我本想喊她‘娘亲’,可她说她不是我的亲生娘亲,她不让我这么喊她,我就喊她‘大娘’。不仅她死了,当初追杀我的那些杀手,也全部被赐死了。”
姒梨道:“这又为什么?不是已经死了一个哥哥了吗?也符合‘一子去,一子留’的家训啊。难道就因要瞒住孪生那件事,所以杀害那么多的人?”
云猗道:“嗯因为一旦被家族的其他人发现,他们隐瞒了孪生的事,他们这一脉,将会永远被剥夺继承资格。”
姒梨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利益!”
云猗苦笑:“是啊。”
故事讲到这里,她许久没再开口,只是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姒梨问:“那,之后呢?”
云猗:“之后,还死了很多的人;再之后,那个女孩继承了哥哥的姓名、身份、地位。她被当成下一任庄主培养,她的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名门世家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要不偏不倚,合乎规矩;她要成为家族同辈人的典范,她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走错一步路。”
姒梨忽然笑道:“可是,再后来啊,她娶了一位很不讲规矩的妻子……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原本该成为你嫂子的,来,叫一声‘嫂嫂’来听听。”
月色溶溶,烛影深深。
云猗笑了笑,面颊绯红,看向姒梨,眼中有了淡淡醺色,人是醉的,仪容却还是端正的:“是啊,她娶了一位很有趣的妻子。可在娶妻之前,她也做过一件,很不讲规矩的事。不,不只是不讲规矩,简直算得上是大逆不道,有违伦常。”
姒梨忙问:“什么事?”
谢清徵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云猗又抿了一口酒,道:“十八岁生辰那天,她杀了自己的父亲,提前继任了家主之位。”
姒梨“啊”的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万万想不到,云猗这样的谦谦君子,竟能做出弑父一举。
谢清徵同样惊讶万分:“云庄主,你真是太让人感到意外了。”
她去看莫绛雪,莫绛雪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然,旋即又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云猗斟满一杯酒,柔声问道:“阿梨,你还要喜欢我吗?”
姒梨拍桌道:“我更喜欢你了好嘛!手起刀落快意恩仇!好样的!他派人追杀了你七年,凭什么要轻易原谅他啊?杀得好!”
云猗似是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我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以后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姒梨道:“你就算下了地狱,我也会跟着你一块下去。”
云猗温情脉脉地看着她,只叫了一声“阿梨”,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姒梨道:“你说了故事给我听,那我也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不过我的故事没有你那般曲折,很简单。”
云猗柔声道:“说来听听,我想听。”
姒梨道:“从前也有个世代修仙的家族,那个家族的掌门虽有了妻子,但不改风流好色的本性,四处留情。你是不是觉得接下来,我要说有个女孩是那个风流掌门的私生女?”
云猗挑眉:“难道不是吗?”
姒梨:“当然不是。我要说的是一个丑八怪,那丑八怪小时候得过水痘,一张脸坑坑洼洼的,她自小在戏班子里长大,伺候老班主洗衣做饭,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
谢清徵道:“阿梨姑娘说的也是她自己……难怪为总说她是丑八怪,难怪她后来喜欢扮丑,想必小时候颠沛流离,吃过不少苦头……”
云猗柔声道:“一个人相貌是美还是不美,又有什么关系?”
姒梨嗤笑一声,道:“那关系可大了!你要是扮成美人,就很容易收获到别人的善意;你要是扮成了丑八怪,那可真是,处处是险恶!”
云猗不说话了,怜惜地看着她。
“后来四处都在打仗,人都没钱吃饭了,自然也没钱看戏。戏班子解散了,她就乞讨为生。乞讨的路上,还捡到了一个女婴,那女婴险些要被人煮了吃,她给偷抱走了。”
谢清徵心想:“那女婴想必就是风澜了……阿梨姑娘真是心地善良……”
姒梨继续道:“她把那个女婴养大,后来,她听说躲到修仙的仙门去,可以讨口饭吃,哪怕没有修仙的资质,能留下来当个伺候人的杂役,也不错。”
“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终南山下,幸运地成了仙山的一个杂役。”
“更幸运的是,她在某个晚上,撞见了掌门夫人一剑刺杀了掌门。夫人本来也要杀了她,但她看见奄奄一息的掌门,举剑要杀了夫人,就上去为夫人挡了一剑。夫人反杀了掌门后,她还上前帮忙补了一刀,和夫人说‘这下我们是同谋了’。”
“夫人是个好人,没有拉她出去顶罪,反而直夸她是个聪明人,收她当了干女儿,施法术治好了她脸上坑坑洼洼的麻子印,之后又让她顶替了一个病死的私生女的身份,安排她嫁到另一个修仙家族,成了那个家族的庄主夫人。”
谢清徵道:“那夫人就是如今开阳派的主母吧,丈夫死后,她接管了开阳派。”
姒梨道:“我的故事说完了,就这么简单。”
谢清徵心道:“一点也不简单,原来阿梨姑娘也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
云猗不说话,微笑看着姒梨。
姒梨道:“你看,你是假身份,我也不是真面孔。我们还真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我可没有秘密瞒着你了啊,你、现在可以说喜不喜欢我了!”
云猗摇头:“我不能喜欢你。”
姒梨再拍桌,怒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别磨磨唧唧含含糊糊的糊弄我!什么不能喜欢?什么意思啊?”
谢清徵同莫绛雪道:“我猜,她说不能喜欢,或许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后,惹来麻烦,连累阿梨姑娘。”
莫绛雪嗯了一声,分析道:“她的死,很有可能与她这段身世,以及弑父之举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诶还是没写到想断的位置,困了,明天再写吧~
第45章
谢清徵听得一怔,心想:“云庄主分明对阿梨姑娘有情,为何说不能喜欢?难道是怕自己身份暴露后,惹来麻烦,连累阿梨姑娘?她的死,会不会与她这段身世,以及弑父之举有关?”
姒梨再拍桌,怒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别磨磨唧唧含含糊糊地糊弄我!什么不能喜欢?什么意思啊?”
云猗道:“我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姒梨道:“说清楚点!”
云猗道:“眼下我还有其他想做的事。天权山庄日渐式微,我继任了家主之位,总要担起家主之责,去做点什么。”
姒梨:“那你想做什么?”
云猗道:“我想要天权山庄从我这一代开始,不以血脉为限,不拘一格,无论出身,但看真才实学。”
姒梨想了想,笑道:“哎呀我不懂那些,但细细一想,嘿,一个人这辈子能爬多高,从娘胎里出来那会儿就注定了。你是家主的子女,那你生下来就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哪怕你是个傻子!万一哪任家主是个败家子,岂不是要把整个家业都败光?”
云猗惹她不开心了,她便明里暗里,骂人是傻子。
云猗也不恼,认真道:“以天枢宗为首的几大宗门,都在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我们云氏一族人才凋零,好些个不争气的亲眷占据了山庄的大部分资源,那些有资质有抱负的外姓精英名士都改投他派。再不做出改变,只怕不出十年,山庄便会后继无人,被其他门派吞并。”
姒梨点了点头:“哦哦,你要做戏里面常有的那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人,那你忙你的呗,有空的时候,想一想我就好了。”
眼前之人,不是外表那般端方雅正之人,她弑父夺权,她意气风发,心怀壮志。不像自己这个大俗人,整日里吃喝玩乐坑蒙拐骗,她的心中满是抱负,没有情爱的位置。
那夜交换了彼此的身世秘密之后,二人和好如初,只不过都默契地不再提情爱之事。
云猗掌印后,忙得脚不沾地,苦苦支撑着一个偌大的家族。
姒梨继续做她逍遥快活的庄主夫人,斗鸡走狗玩蟋蟀,坑蒙拐骗,不求上进。
她原本也想上进些,学着处理山庄、家族的事,可云猗却不让她接触,只让她一心修道,还教她刀剑、符箓、阵法之术。
四下无人时,她自言自语嘀咕:“可能是嫌我笨吧,我只懂骗人,哪里学得会那些事呢……”
谢清徵却心想:“也许是云庄主做的那些事,会得罪家族里的很多人,所以才不让你碰呢……”
她看得出来,云猗教了姒梨许多本事,是关心在乎她的。
姒梨资质有限,修为进展缓慢,云猗教的大多是防身自保的本领——
谢清徵忽然想到自己无意间使出来的[万象步],也不知当年是不是娘亲教她的……
不过,根据过往经验来看,人在打不过别人的时候,学一些逃跑自保的本领,确实很有必要……
接下来几年,姒梨视角下的云猗和天权山庄,在不断变化。
云猗掌权的第一年,招揽了许多外姓修士,图谋变革。
掌权的第二年,她严惩那些逞凶作恶、以势欺人的同族亲眷,或将他们逐出山庄的势力范围,或按律惩戒,一视同仁,绝不姑息。
家族中,渐渐对她有了不满的声音。
云猗掌权的第三年,开始了大刀阔斧地变革,她削减了同族子弟的地位和资源,扶持外姓精英上位,山庄的许多职位不再由云氏族人世袭罔替。
家族中,不满、不谅解、嘲讽的声音越来越多,连一向懦弱的大哥都站出来斥责她吃里扒外。
但她扭转了天权山庄江河日下的颓废之势,整个山庄风气顿改,势力范围不断扩大;族中明事理的长辈看得分明,多数还站在她这边,称她是“中兴之主”;族中有见识的小辈,也崇敬她,追随她,拥护她的变革。
云猗掌权的第年,家族中有人站出来反对她,要夺她的权;她一点一点清除了那些障碍,还亲手铸造出了参商剑和烟雨箫,举办问剑大会,邀请修真界高手前来赴会,天权山庄一时声名显赫,风头无两;
姒梨也为她感到高兴。
这些年,她们二人相互扶持陪伴,绝口不提情爱。
云猗对姒梨,还像是最初那般彬彬有礼。
谢清徵看着看着,对自己最初的观点有所动摇了——也许,云庄主是对阿梨姑娘有好感的,但还谈不上喜欢,至少,没有阿梨姑娘喜欢得多。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给莫绛雪。
莫绛雪道:“这世上有的人只有三分情意,却能表现出十分;有的人有十分的情意,却只表现出了三分。”
谢清徵懵懵地点了点头,闷头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是说,云庄主其实很喜欢很喜欢阿梨姑娘,只是没表现出来?可你为什么懂这么多呢?你是不是也喜欢过什么人?”
莫绛雪瞥了她一眼,淡道:“和修道无关的,少问。”
谢清徵眼睫微微颤了颤,语气心酸:“你不否认,那是不是就有……”
莫绛雪微微蹙眉,不理解她为什么流露出这样一副好似被辜负的神情,淡声开口道:“用眼睛认真去看。”
用眼睛认真观察就能发现端倪,并非有过亲身经历的意
——谢清徵登时舒展开眉头,认真去看。
云猗和姒梨成婚后,睡一间房,两张床。
夜间,两人躺在床上,闲聊问彼此都喜欢什么花啊草啊的。
云猗道:“我喜欢山庄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她问姒梨喜欢什么花。
姒梨道:“我名字里有个梨,当然是喜欢梨花啦。”
其实她是个大俗人,根本没什么喜欢的,只不过云猗有喜欢的东西,她也想随她,喜欢个什么花啊草啊的,附庸风雅一番。
这一年,云猗嘱咐人在新冶城中栽了许多梨树,还在郊外置办了一座别苑,苑中也栽满了梨树,供姒梨赏玩。
谢清徵仔细观察,在梨花别苑的树林中,发现了一个传送阵。
不知是传送到何处去的。云猗做得十分隐秘,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此事,她像是在给自己和姒梨留一条退路。
谢清徵心存了一丝希望,同莫绛雪道:“师尊,你招不到云庄主的魂,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根本没死?她和阿梨姑娘被这个传送阵传走了,远走天涯了。”
莫绛雪摇头道:“我招不到云猗的魂魄,她可能确实没死。但我现在可以确认,姒梨姑娘死了。我招来的那团黑雾,是姒梨姑娘。所以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幻境,一直都是姒梨姑娘的视角。”
谢清徵如泥塑木雕般怔在原地:“什么?!”
姒梨与云猗二人日日同房,看似相敬如宾,恩爱情深。
于是,家族长辈好奇,这么多年了,姒梨的肚子怎么不见有动静?
姒梨口无遮拦:“嗨,不是我不行啊,是庄主不行啊!”
族中长辈跑去问云猗情况,姒梨恰好假扮成端茶倒水的杂役。
云猗闻言,瞅了眼姒梨,点头道:“夫人说得对,是我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
姒梨窃笑不已。
长辈道:“既这样,那下一任庄主的人选要考虑云棠了。”
云棠是云猗大哥大嫂的儿子,自幼娇生惯养,父母对他有求必应,将他宠得异常顽劣,在家中无法无天,稍有不顺心,便对杂役侍从、外姓修士拳打脚踢。
云猗有时看不下去,管教过几回,大哥大嫂却舍不得他挨骂挨打,一唱一和,一个轻描淡写说“他还小不懂事等大一点就好了”,另一个唱黑脸,不客气地说她“不要仗着自己是长辈就和小辈斤斤计较!”
因而她每管教一回,云棠反而变本加厉,变得更加顽劣。
此刻听长辈谈论到下一任家主的人选,云猗道:“云棠本性顽劣,难堪大任,我心中已有了人选,日后再议。”
因她的这句话,大哥大嫂找上门来,将她臭骂了一顿。
她还没开口说什么,身旁的姒梨和风澜,便帮她恶狠狠骂了回去。
姒梨和风澜二人混迹市井多年,骂人的话语信手拈来还不重样,骂得大哥大嫂面红耳赤拂袖而去,扬言要断交。
断交这种话,自云猗掌权来,他们夫人说过好几回,云猗只当是气话。
谢清徵想到云河一家三口在丧礼上的那些事,心中一阵焦急,道:“云庄主,你还是防着点他们吧!”
可转念再想,防他们一家三口也没用啊,云猗在家族内部已经树敌无数。
如今还有家族的长辈保着她,可她的真实身份一旦被泄露,谁都护不了她。纵然她的功绩能保她一条命,但那些人绝不会允许她继续坐在家主的位置上。
除非,她能完完全全剪除云氏一族在天权山庄的势力。
可家族几百年来的势力根深蒂固,她已经用了年的时间,山庄的四大护法,仍有三位出自云氏,只有一位朱雀护法是她鼎力扶持的外姓修士。
夜间,姒梨和云猗同屋闲谈。
姒梨问:“你心中下一任山庄人选是谁?总不会是阿澜吧?”
姒梨嫁到天权山庄后,风澜也跟了过来。
云猗将风澜收为首徒,亲自教她读书习字修行。
此刻听姒梨提起,云猗温声道:“一众门生门徒中,风澜悟性最好,偏偏暴躁易怒;青萝倒是精明能干,我交代的事,她完成的最好,为人也勤勉刻苦,但资质稍逊一筹……总之,都还要让人操心……”
姒梨道:“那两个都慢慢培养呗,让她们师姐妹互相扶持照顾着来。”
云猗道:“嗯,来日方长,等我给她们慢慢铺平道路吧。”
谢清徵掐指算了算时间,心头一凛。
没有来日方长了,云庄主的死期,或者说,阿梨姑娘的死期,就快到了……
云猗掌权多年后,眉目间早已染上了一丝杀伐之气。
她手中的天权刀,沾了许多的腥味;她的嗅觉也跟着出了问题。
夜间,她时常被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惊醒,会迷茫地问自己:“我这双手沾了这么多血,我和上一任家主有什么分别?”
姒梨打着哈欠安抚她:“上任家主杀人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其次才是为了保住山庄,你杀人是为了保住整个山庄。”
翌日起来,云猗脸上没了半点迷惘之色,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庄主。
姒梨却跑到了城外的寺庙和道馆中,虔诚地求神拜佛:“修道之人造下的杀孽,报应好像比普通人更惨,各位神仙菩萨,我不怎么修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有什么报应都报到我身上来吧,我愿意替她承受这一切。”
谢清徵听得眼眶又酸又热。
喜欢一个人的心思何其相似?愿意无条件为对方承受一切的苦难。
云猗确实得罪了不少人,她走在城中,有人买凶当街行刺,刺伤了她的右肩。
姒梨为她擦拭肩头的伤,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低声劝她道:“别管那些破事了,别当这个家主了好不好?随我游山玩水,快意江湖,这天底下有多少好玩好吃的,你都没见识过呢。”
云猗摇摇头,看着姒梨,目光温和:“你想去哪里?我派人陪你去四处走走。”
姒梨摇头:“你不在,我一个人去玩有什么意思啊?”
这些年云猗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暗杀,许是这次的当街刺杀,终于让她萌生了一丝退隐之心,她附在姒梨耳边,温柔地说了一句:“梨花别苑的梨树林中有个传送阵,以后我们二人就从那里离开,我陪你走遍天涯海角。”
姒梨喜道:“当真?”
云猗点头:“当真!”
二人相视一笑。
幻境画面一转。
这天,云猗携了几个心腹外出除祟,出门前,她和姒梨说:等她傍晚回来,两人在城外的梨花别苑一聚,赏月赏花,小酌几杯,顺便,带她去传送阵那里看看。
姒梨白天无聊,假扮成山庄的朱雀护法的模样,在新冶城四处闲逛。
她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外出时,她要么扮成别人的模样,要么戴一副面具,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模样。
正走着,她忽然在街头撞见云家的几个亲眷,与山庄那三位同样姓云的护法,急匆匆向云河家走去,神色紧张。
她转了转眼珠,留神盯了片刻,立刻跟了上去。
那几人见她过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青龙护法站了出来,道:“朱雀护法与我关系最好,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姒梨便以朱雀护法的身份,跟着云家族人去了云河的家中。
一进大厅,便听得云猗的一个叔父摔杯骂道:“这个贱人!骗了我们这么久!”
谢清徵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姒梨身子微微一颤。
她应该也猜到了些端倪,可她现在易容改装成朱雀护法的模样,只装作茫然不知,问:“发生了什么?”
大厅里站着三十来人,有长有幼,大多是云氏一族的亲眷,少数几个是外姓的精英名士。
其中一个胡子花白的长辈道:“真的云猗庄主早就死了,现在的庄主,是一个孪生的孽胎!”
姒梨问:“各位是如何得知的?”
那位长辈道:“云河夫妇外出除祟时,碰到了山庄以前的一个暗卫,那暗卫是前庄主秘密训练的杀手,后来被前庄主赐死,他装死躲过了一劫,云河夫妇二人从他嘴里套出了这个秘密。”
说着,他让人把那暗卫带了上来,暗卫如实陈述了一遍当年发生的事。
姒梨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怎么会这么巧?被赐死的杀手侥幸活下来了,背负这个秘密不但没躲得远远的,竟然还被云河夫妇撞见套出了话带了回来?这个杀手图什么啊?这背后有没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
眼下众人吵成一片,她无暇思考更多。
她绷紧了后背,像是十分紧张,脸上却很自然地闪过疑惑、惊讶、茫然等神色。
有几个修士脸上的神情满是鄙夷和暴戾。
那些都是云猗从前得罪过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破口大骂:
“太不像话了!”
“可恶!居然被一个骗子踩在头上这么久!真是耻辱!”
“冒充家主!她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不足泄恨!”
“欺世盗名!死都便宜她了!”
这时,忽然有个年轻的外姓修士出声止住他们的喝骂,温和道:“就算云庄主不是原来的那个云猗,天权山庄有今日的名声与地位,她功不可没……你们这样说有失偏颇,不如把云庄主喊过来,大家当面谈谈。”
这话也是姒梨的心里话,姒梨瞧了那修士一眼。
喝骂的众人沉默了片刻。
那个摔杯的叔父忽然朝青龙护法使了个眼色。
青龙护法抽刀,以快到让人看不清的速度,闪身过去,将那个为云猗说话的修士砍成了两截。
那外姓修士的青衫瞬间被染红,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身体的鲜血顺着被砍断的横截面流出,流了一地,流到了姒梨的脚边,将她雪白的靴底也染得一片鲜红。
姒梨向后退了两步,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没说。
那几个修士接着骂道:
“还说她是什么中兴之主?根据先祖的谶言,‘孪生降临,山庄覆灭’天权山庄之前走下坡路,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她的存在!”
“没错!就是应了先祖的谶言!她是孪生的祸胎孽障!要是她一出生就死了,我们天权山庄肯定发展得比现在更好!”
“前任家主也真该死!没能斩草除根!留下了她这个吃里爬外的贱人!现在她把我们云氏一族弄得鸡飞狗跳!”
姒梨听明白了,他们今日聚在一块根本不是为了讨论云猗的是非对错,只是为了排除异己。
这里容不得中间派与温和派,只有旗帜鲜明地站队。
大厅中,再没有人敢为云猗说话。
姒梨安静地听着那些侮辱和叱骂。
厅上三十来个人,异口同声,都觉得云猗死不足惜。
他们迫不及待给云猗定了罪,然后当着姒梨的面开始商谈:
族中恐怕还有支持她的长辈,如何解决?
先斩后奏,把云猗杀了再说。
如何杀她?
鸿门宴。
杀她之后,庄主之位由谁继承?
云河。
以何种名义发丧?
突发恶疾,病故。
何时动手?
越快越好,最好就在今晚。
姒梨神情自若地听众人商谈如何杀死云猗的细节,丝毫看不出慌乱的模样。
等众人商讨完,她走出了云河的家,已近傍晚时分。
她走到四下无人的角落,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双手颤抖得不成样。
怎么办?那些人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时,尚且能派杀手当街刺杀云猗;如今有了名正言顺杀云猗的理由,云猗成了众矢之的,还要怎么躲?
就算躲过了这场鸿门宴,她肯定当不成这个家主了。
家族里有太多人恨死她了,恨不得她死得越惨越好,没有人会为她说话的,就算有,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敢再将维护的话说出口。
为今之计,一是跑是携云猗的心腹,和族人拼个你死我活。
总之,要将这个消息,立刻传递给云猗。
心念电转,姒梨立刻往别苑赶去。
来到梨花别苑,却见云猗右臂和左腿全是血,正坐在一棵梨花树下,为自己包扎。
看见姒梨来,云猗怔了片刻才认出是她,咳了几声,有些不自在道:“今天作祟的妖邪有点厉害……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了一队有点厉害的埋伏。虽然那些人都成了刀下亡魂了,不过,我也要休养个几天了。接下来几天,我就在别苑待着吧……”
姒梨的心揪成了一团,脸上神情也凝固了。
真真是不能再倒霉了……
这和大厅上商议的计划不一样,也许是怕走漏风声,也许本来就是声东击西之计,总之,那些人提前动手了,今晚还不知会有什么腥风血雨。
拼个你死我活的退路被掐断,如今只剩下跑路这一个选择。
见姒梨半天不说话,云猗问:“你怎么了?”
姒梨涩声道:“你总受伤……”
她的唇色十分苍白,面上血色也褪了个干净,声音紧张到发颤,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若是放平常,云猗一定会起疑。
偏偏这回云猗受了伤。
她每回受伤,姒梨都担心紧张得要命
云猗柔声道:“以后我会小心的。”
不知为何,姒梨并未将云猗身份已经暴露的事情说出口,只是稳了稳心神,靠近她,替她将伤口包扎好,絮絮叨叨说白天在街上看到的趣事,最后,还饶有兴致地道:“别苑这里没有外人,我替你改装打扮一下,好不好?”
云猗有意安抚她的紧张心情,笑道:“你想要我易容成谁的模样陪你玩?我可没有你那般精湛的伪装功夫。”
姒梨道:“等我替你改装完,你就知道了。”
梨花别苑相当于她们的第二个家,各种乔装打扮的饰物应有尽有。
云猗坐在梨花树下,姒梨站在她身前,在她面上覆了一层人皮面具,涂脂抹粉,改画眉毛、眼睛,不一会儿,就手脚利落地将她改装成了自己的模样。
姒梨捧着她的脸,静静凝视她的眼睛。
云猗也看着她,开口道:“等再过几年,等风澜和青萝再长大些,等我为她们铺平了道路,我就随你隐退,从此不再过问山庄的事。”
姒梨笑了笑,问:“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说句明白话。”
两人相伴相守多年,她几乎未再提起这个话题,云猗口头上也未主动表达过什么。
云猗也笑了,问:“这两年我一直在等你问我这个问题,你后来为什么不问了?”
姒梨道:“当然是不想得到一个很讨厌的回答啊!”
云猗道:“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我的责任已经尽得差不多了。”
姒梨道:“所以你现在可以给句准话了,你就是很喜欢我咯?”
云猗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姒梨忽然抱住她,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够了够了,不要说出来,这样就够了。”
再说下去,她就要不舍得了。
云猗抿了抿唇,看向姒梨的眼神万分柔软。
没过一会儿,姒梨将自己改装成了云猗的模样。
两人互换了外衣,姒梨嬉笑道:“今日我当庄主,你当庄主夫人。”
云猗想把自己的天权刀也给姒梨,姒梨却道:“刀你自己留着,我有假的天权刀。”
说着,她从别苑的房里,拿出了她平常扮云猗时常用的道具。
姒梨又问云猗:“对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看传送阵吗,在哪?”
“在梨林深处。”
云猗一瘸一拐,将姒梨带到了梨林深处。
她划破自己的手指,在几棵梨树上滴了些血,地上立刻出现了一些咒文和几条勾连纵横的线条组成的传送阵。
姒梨看着传送阵,问:“你在建这座别苑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好了要和我归隐?”
云猗嗯了一声。
姒梨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她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就能提前开心好久了……
云猗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来,我们站上来试试。传送阵的另一头也是一片梨花林,我带你去看看。”
她刚要抬脚迈入阵法中,忽然,整个身子一僵,浑身无法动弹,连话也说不出半句。
姒梨将一道定身符箓拍在她的背上,又将她转过身,面朝自己,颤声道歉:“不好意思啊……你亲手画的送我的防身符箓,被我用在了你身上,以你的修为,起码也要两个时辰后才能冲开禁锢吧……”
说着,泪水漱漱落下。
云猗看着姒梨,眼神满是茫然、惊愕、无措。
姒梨道:“听着,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快走,永远别回来了,你去云游各地,这世上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风景。”
“我这张脸没多少人见过,你可以重新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不用像小时候那样东躲西藏了,这次我保证没有人会去追杀你。”
“这些年,我活在你的庇佑下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她像是还想憋几句文雅些的、珍重惜别的话语,但腹中墨水不多,着实憋不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将泪水憋了回去,道:“临别了,怎么样,也要让我多亲你一下吧……”
姒梨凑上前去,捧着云猗的脸,温柔而珍重地亲吻她的眉眼她的唇。
其实也想一起走的。
但是,云猗应该很讨厌过那种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小时候的她,讨厌到宁愿主动交出自己的性命,也不想再逃避别人的追杀……
云猗眼眶通红,眼中留下两行泪来,恶狠狠瞪着姒梨,瞪得目眦欲裂,瞪得眼中起满了血丝。
姒梨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了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打趣云猗道:“哎呀你第一次用这么凶的眼神看我……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开当铺……八斗丧妻……你这人,还真是死老婆的命……”
云猗忽然不舍得再瞪她,眼神变得很柔软很哀伤,像是在卑微地乞求,乞求她千万不要这样做。
“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不可以弄毁我给你画的妆。诶,你如果能找到我的转世,就把我继续带在你身边……算了算了,不要了,万一我又不争气地喜欢上了你,那活得多憋屈。你一心修你的道吧,你是要成仙的,我就继续做我的大俗人……”
别苑外隐隐约约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姒梨闭了嘴,像是下定决心般,一把将云猗推到传送阵中,念起了咒语,她眼睁睁看着云猗的身形消失在自己的身前,然后,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这些年,云猗教了她很多防身逃跑的本领,今日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黑夜中,十几名蒙脸的黑衣修士,追赶着她从城外的别苑,到了天权山庄的一座剑炉中。
那十几名修士将她团团围住,黑暗中又飘出十几个人影,是山庄的四大护法,是云家的亲眷,是家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是今天下午在大厅里商量要杀她的那群人。
他们劝她交代实情,束手就擒。
她在脑海中想了想,云猗这时候应该是何种反应?
心痛欲裂,想不太分明,她长笑一阵,道了一声:“我是一庄之主,不可以死在你们这些鼠辈手里。”然后,纵身跃入剑炉中。
火光冲天,烈焰缠身,火舌瞬间将她整个人吞没。
幻境倏忽溃散,一阵天旋地转间,师徒二人回到天权山庄的剑冢中。
胸腔怦然跳动眼眶又酸又热,谢清徵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莫绛雪眼中哀伤之情一闪而过,她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她循着那抹味道,走过剑冢的一座座石碑。
谢清徵哭着跟在她身后。
最终,她们在一座新立的石碑前,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昔日那个清雅如莲、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女子,如今浑身是血,缩成小小的一团,狼狈不堪地坐在石碑旁。
她将双手按在粗糙的石碑上,来回一遍遍地磨,似是无意识地磨,磨得石碑血迹斑斑,磨得十指鲜血淋漓,不知磨了多久,十指指尖已被磨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她磨去了十指的八个斗,可她的妻子回不来了。
孪生孽胎……被亲生父亲追杀,东躲西藏七年……千钧重的担子、千疮百孔的山庄……双手沾满鲜血……爱人替自己赴死,死无全尸……
什么家主之责?什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什么中兴之主?声名显赫、风头无两?
到头来,一败涂地。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斥骂她,她卑贱,她是家族的耻辱,她是家族的污点,她是欺世盗名的祸胎。
只因为那句谶言的存在,只因为这个孪生的身份,她付出的一切心血,她除祟斩魔保四方百姓安宁的功绩,都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感念她的付出,他们只想痛痛快快杀了她。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自以为是,她自作聪明。
她什么都不是,她什么都没了。
她这一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值完夜班回家从下午睡到晚上12点~~~庄主不哭,我只是暂时让你死一下老婆,会还给你的,诶
第46章
眼睛哭得有点肿,有点疼,血腥味扑鼻而来,谢清徵抬手擦去眼中泪水,凝望那个坐在石碑旁的女子。
那女子披头散发,十指鲜血淋漓,身上还沾着灰尘和鲜血,与幻境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庄之主,差距实在太大了,整个人就像是被狠狠打碎,又生硬地重新缝合拼凑起来,毫无生气。
那把至锋至利的天权刀也落在石碑旁,黑黝黝的,看上去不太起眼,刀柄处镶着七颗翡翠,刀鞘上精心雕琢了一朵盛开的莲花。
听闻这刀滴血不沾,因而沾染了许多杀气与血腥气,却不见一丝血迹。
莫绛雪沉默地看着云猗,眼中有一丝悲悯。
谢清徵心疼不已。
心中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眼前的女子,这些年辛苦她了,苦苦支撑着偌大的山庄,保四方百姓安宁,却不被理解,因为损害了族人的利益,被族人视作仇敌;因为先祖的一句谶言,被竖起来当靶子,所有的心血和付出都被抹杀。最后,所爱之人替她赴死。
谢清徵想开口唤一声“云庄主”,可转念想到,如果她是云猗,此时此刻,应当是恨死了那个家族和那个身份。
于是,她开口道:“前辈。”
云猗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她们师徒二人,眼中满是血丝,神情似是癫狂又茫然,十指还无意识地在石碑上磨。
谢清徵喉咙哽住,忍不住想:“如果阿梨姑娘此刻看见她这副模样,该会有多难过……”
莫绛雪蹲下身来,轻轻按住云猗双手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
云猗不再磨手指,盯着莫绛雪看了会儿,如梦方醒般,忽地抽开一只手,抓起天权刀,刀刃架在莫绛雪的脖颈旁。
“前辈!”
变故突生!谢清徵瞳孔骤缩,情急之下,几乎是在同时,唰地拔出参商剑,也将剑刃横在了云猗的脖颈上,紧盯着云猗的动作。
她怎么了?神志不清,把她们也当成了仇人吗?
谢清徵:“前辈……你、你快放下刀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这把参商剑是云猗亲手铸造的,自己若用把剑伤了她,那可真是……
莫绛雪不躲不闪,平静同谢清徵道:“你收剑。”
谢清徵目光迟疑地盯着云猗。
“收剑。”莫绛雪再次命令道。
谢清徵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听话地收剑入鞘,从怀里掏出一道符箓,正准备拍上去。
却见架在脖颈上的刀刃稍稍挪开了一些,横在了莫绛雪的肩头,握着刀柄的那只手,不停地颤抖,像是握得十分吃力。
那只手沾满了鲜血,血液还在不断涌出,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点落在地。
以师尊的修为,若真感受到强烈的杀意,只怕早就躲开了……谢清徵看了会儿,也把符箓收了起来。
她解下腰间的烟雨箫,放到唇边,吹奏《清心诀》的曲调。
不知道有没有用……她的修为没有云猗高,不一定能撼动云猗的心神。
总之,试着吹一吹再说……
箫声呜呜咽咽,谢清徵想起云猗与姒梨生离死别的场景,心中无限哀伤。
心境太过伤悲,本来澄明的曲调,被她吹得透出一股凄凉之意,还吹错了几个调。
莫绛雪瞥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嫌弃自己丢人现眼……谢清徵稳了稳心神,努力把泪水憋回去。
一曲毕,云猗的眼神褪去些许癫狂迷茫。
哐啷一声,天权刀忽然坠地。
莫绛雪这才开口问云猗:“你好点了吗?”
云猗松了手,浑浑噩噩地倚坐在石碑旁,看着莫绛雪和谢清徵,没说话。
这副模样,显然好不到哪里去。
莫绛雪开门见山道:“姒梨的魂魄困在了幻境中,我有办法把她救出来。”
那双了无生趣的眼眸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云猗动了动嘴唇,接着站起身来,涩声道:“你你真的有办法?”
她从未如此失态过,结结巴巴地与人对话。
莫绛雪也跟着站起身,认真道:“我有办法。”
“那我求你……救救她……”云猗软声恳求道。
这些年来,只有她命令别人,还是头一回这般低声下气地哀求别人。
姒梨跳入剑炉后,死无全尸,云氏一族的长辈担心“云猗”的鬼魂回来复仇,或是夺舍重生,联手施了幻术,将她的魂魄锁在了幻境里面。
这些天姒梨的魂魄一直困在幻境中,一遍遍循环经历幻境中的场景。
云猗尝试了很多种方式,都无法将她拉出来。
“你放心,我会救她。”莫绛雪抓过云猗的手,释放灵力,替她治疗。
谢清徵道:“那些人可真够狠毒的。”
生前迫害,死后还要折磨。
谢清徵收了箫,学着莫绛雪的模样,替云猗疗愈十指的伤。
不知,师尊是真的有办法,还是暂时安抚她、哄她的……应该是真的吧,否则,之后要怎么同她交代?
云猗看着地上的天权刀,没说话。
若非朱雀护法出面阻拦了一下,那些人就直接打散姒梨的魂魄了。
莫绛雪也看了眼天权刀,忽然开口道:“你还是入了杀戮道。”
谢清徵一惊,看向莫绛雪。
这话是对云猗说的吗?
又顺着莫绛雪的视线看向地上的天权刀?
还是对天权刀说的?
下一刻,一缕幽魂从天权刀中飘了出来,朝着莫绛雪盈盈一拜:“仙长,我们又见面了。”
竟是渡头村的水鬼,姜冉。
没想到会再见到她,谢清徵惊讶地问:“姜姑娘,你怎么在天权刀里?”
姜冉道:“我被云庄主铸成了刀灵。”
风澜和青萝把她带回了山庄后,将她羁押在了镇魔堂,归来的云猗恰好撞见了她,见她煞气极重,便将她的生魂铸成了刀灵,拘在天权刀中,让她协助复仇。
生魂转为了刀灵,生生世世都无法再入轮回,但寄生名刀中,只要刀主不死,刀灵也能随刀主一块修炼,不死不灭,乃至修炼出实体。
姜冉又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成为刀灵,难免要饮血、杀戮,正合了她的意。
她在渡头村被镇压得太久,身上的怨气、怒气、恨意太重,早成了一只厉鬼。如今又帮云猗杀了山庄的三十多口人,一口气吞了三十多个生魂,阴力越发强大,眉目间的煞气也越发浓重。
谢清徵心道:“我说这杀人手法怎么和渡头村的那么像,原来是你这只鬼在帮忙……难怪山庄的人找不到死者身上的其它伤口……”
莫绛雪不再同姜冉说什么,看着云猗道:“我需要和璇玑门的掌门借一下天玑玉,才有办法帮她。先出去吧,你需要尽快疗伤,那些事情,也总要有个交代。”
云猗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姜冉重新钻回了天权刀里。
云猗收刀入鞘,又掏出了一个锦盒,念了句口诀,将莫绛雪招来的那一团黑雾收进了锦盒中,再小心翼翼地放到怀里。
三人向外走出。
云猗放出灵识探查,但见整个天权山庄,门外、厅中角落、后院、前后左右,不见一个青衣修士,只有黄衫晃动。
那是天枢宗的服色。
“呵。”云猗忽然笑了一声。
剑冢中一座座静立的坟茔石碑,像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细数她造下的罪孽。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应了那句谶言,天权山庄,终是葬送在了她的手中。
只怕,幕后的真正主使者,根本不是云氏一族的那些人。
只是有人借她的身世,挑起了山庄内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三人出了剑冢,谢清徵看见山庄的巡逻和守卫全都换成了天枢宗的人,怔了一怔:“这是怎么回事?天枢宗的人接管了山庄?”
莫绛雪和云猗都没有说话。
云氏家主“亡故”,山庄各大高手一夕毙命,天权山庄自然就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议事堂上,只见大大小小十几位掌门、宗主、长老依次而坐。
原本那个首席的位置一直是云猗在坐,如今坐在那里的,是一位身着浅色锦袍的女子。
那女子腰悬金光四溢的长剑,袍身用金线绣就精致的兰草纹,金环束发,金饰琳琅,浑身上下贵气逼人。
她的上半张脸被一张金色面具遮住,下半张脸莹白如玉,薄唇紧抿,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概。
她身旁垂手侍立着一名黄衫女修,那女修与谢清徵一般,额头点有一抹赤红色的辰砂印记。
离锦袍女子座位最近的几位,是开阳派主母、玉衡宫宫主、璇玑门的萧忘情、沐青黛,再之后,就是其他门派的门主和名士,人人皆是神色肃然。
她们三人一进来,顿时都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众人看到云猗出现,又见她女装打扮,还有这一身的血,尽皆愕然。
只不过在场的皆是修为高深之辈,愕然之余,只低低交谈了几句,无一人高声喧哗,不一会儿便心神凝定,恢复到一片肃穆的氛围。
那锦袍女子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看着浑身是血的云猗,波澜不惊道:“云庄主‘死而复生’,可喜可贺。我们在商量退敌之事。云庄主,你看上去伤得不轻。”
她分明是天权山庄的客人,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势,却让人觉得,她才是这个山庄的主人。
在她身旁垂手侍立的女修立刻传话:“来人,请云庄主下去疗伤。”
话音落地,便有一队黄衫医修上前,要带云猗去静室治疗。
云猗与莫绛雪对视了一眼。
莫绛雪明白她想说姒梨魂魄一事,同她道:“我说过的话,我会记得。”
云猗微微笑了笑,道:“那好。我随她们去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天枢宗的人到底是真的要替她疗伤,还是要将她囚禁起来。
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她无所谓了,也不想去争什么了。
莫绛雪带着谢清徵走到萧忘情身边。
锦袍女子看了莫绛雪一眼,立刻有人为莫绛雪搬座奉茶。
谢清徵站在莫绛雪身后。
那锦袍女子又抬眸,有意无意,与谢清徵对视了一眼。
谢清徵心脏猛地一缩。
天枢宗谢宗主,谢幽客,与她母亲一同长大的同门师妹。她终于见到本尊了。
她看着谢宗主,试图从谢宗主身上找到一丝一点关于母亲的痕迹。
可毕竟只是同门师妹,不是亲姐妹。
谢清徵什么也察觉不出来,只隐约感觉,她的面容看上去也有些眼熟。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看过?然后忘了。
她很想去问问谢宗主,“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谢浮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否当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所以才将她逐出宗门?”
“谢浮筠又是怎么死的?”
可谢宗主只是扫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商讨退敌之策。
谢清徵也收回了视线,安静地听着。
母亲已被逐出了天枢宗,她没资格去攀什么关系。
且,她是初出茅庐的小辈,对方是玄门之首,雍容典雅,贵不可言。除了同样姓“谢”,本质上,她们就只是陌生人。
从白天商量到晚上,拟定完计划,谢幽客宣布会议结束。
众人一一退去,只留下璇玑门的人。
萧忘情坐在位置上,看着谢幽客,欲言又止。
谢幽客主动开口:“云庄主的事情,天权山庄的命案,等退了十方域的妖魔后,再行商量。”
萧忘情犹豫了会儿,开门见山道:“云庄主回来了,天权山庄由她执掌乱不到哪里去,天枢宗的守卫是否?”
要撤了去?
谢幽客抬了抬下巴,道:“云庄主受伤未愈,不宜过度劳神,还是让她好好休养一阵。”
她存了什么心思,昭然若揭,萧忘情不再多说什么,拱了拱手,正打算携着璇玑门的人离开议事堂,又瞧了眼谢清徵,问:“徵儿,你要不要留下?”
说着,看了眼谢幽客。
谢清徵还未说什么,谢幽客却似避嫌一般,吹了吹杯盏中的茶水,道:“本座还有事要忙,恕不远送。”显然不想同谢清徵叙什么交情。
谢清徵心想:“你不想同我说什么话,那我又何必死乞白赖留下来?”
她回萧忘情道:“不了,我想随师尊回厢房。”
“嗯,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莫绛雪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谢清徵的脑袋。
虽然面无表情,谢清徵却感受到了一丝安抚与维护。
师尊这么冷淡疏离的一个人,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开口说这样的话,护犊子般抚摸她的脑袋,已经算是师尊能主动表露出的最大亲昵了。
谢清徵心中一暖,朝莫绛雪微微笑了笑。
“如此。”萧忘情点点头,朝谢幽客一拱手,温声道,“谢宗主,早些歇息,我们告辞了。”
从议事堂出来,璇玑门的几人聚在一块,聊了些明日退敌之事。
接着,萧忘情问莫绛雪,云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绛雪摇头:“一言难尽。”
她不愿说,萧忘情自然不会强求,只笑了笑,叮嘱她好好休息。
众人散去,回了各自的厢房。
走到相邻的两间厢房,谢清徵施了一礼,目送莫绛雪回房。
这次,她并未跟着进去。
莫绛雪回房后,解下长琴,坐在桌边,理了理思绪。
温家村的瘟疫和封印、清嘉镇佛像上的字迹、天权山庄的变故、天枢宗的野心……
萧忘情和谢幽客,这两人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
想着想着,她忽然察觉到厢房内一片静谧,像是少了些什么。
她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屋内终于有了两道“咚咚”的响声。
可,还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往门边看了一眼。
她想看看那道门,是否会像往常那般,被人敲响。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主:摆烂,这个家主谁爱当谁去当吧,只要老婆能回来就好~~~
姒梨:循环人生ig
小莫:不是在救人,就是在救人的路上……某个粘人精今晚怎么不过来了?
小谢:这人好可怜,那人也好可怜,哦完了,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我也好可怜(哭)
第47章
半个时辰过去,屋内仍是一片静谧。
今晚不来缠着她了?倒是难得。
莫绛雪又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某人的面容在脑海一闪而过。
许是这几日经历太多,身与心都疲倦了,想好好歇一歇吧……
莫绛雪不再多想,盘膝静坐入定。
谢清徵躺在厢房中,辗转难眠。
脑海中全是莫绛雪的身影,她却拼命克制住去找她的念头。
不要再想她了,想一想别的事,最近发生太多事了,要好好理一下。
温家村的线索目前指向了天枢宗的人,天权山庄也被天枢宗暂时接管,不知,天权刀最后会不会也落到天枢宗的谢幽客手里……
翌日,谢幽客率众人出城迎战十方域妖邪。
修真界宗派林立,却没有哪个宗门有实力单独抵御整个十方域的进攻,因而正道各派守望相助,一派有难,其余各派都会前去支援。
谢幽客是位望尊崇的玄门之首,曾多次率众击退十方域妖魔,十年前更是率领玄门正道修士,逼得十方域息兵止战,退回蛮荒。
彼此都休养生息了十年。这次天权庄主新丧,十方域原本想着趁着山庄群龙无首,乘虚而入,没想到谢幽客带着天枢宗的人来得这么快,像是早有准备。
她一来就接管了天权山庄,然后联合各大派齐心退敌,不到三天,形势逆转,十方域的妖魔纷纷败退撤走。
正道修士喜形于色,纵声欢呼:
“看来息战了十年,魔教实力大不如前!”
“还是谢宗主领导有方!”
“虽胜但不可忘形!”
“是啊!妖魔狡猾多变,这次卷土重来,虽然暂时被我们打退了,但不知道下次又会去骚扰哪个宗门!”
“看来还是要早日结盟,推选出一位众望所归的仙盟盟主!”
众望所归的,自然是谢幽客。
人群最前方那名雍容华贵的女子,锦衣灿烂,长剑耀目,从容不迫地安排处理善后事宜。
天权山庄大摆庆功宴——当然,也是在谢幽客的安排下。
宴席上,谢清徵没有看见天权山庄的云猗,也没有看见风澜和青萝,甚至云氏一族幸存的长辈也未出席。
整个天权山庄似乎只剩下云氏的小辈,还有一些中低级的外姓修士。
谢清徵忍不住猜想:“云庄主到底是在疗伤?还是真的被谢宗主囚禁起来了?”
长幼不同席,席上,她和璇玑门的师姐们一桌,莫绛雪与萧忘情、谢幽客她们一桌。
人多眼杂,她也不方便去过去问师尊,只好将疑问憋在心底。
师尊答应了云猗要把姒梨的魂魄从幻境里拉出来,总归,她们是要去找云庄主的。
遭此一劫,云庄主或许不想见到这么多的人。谁都不愿意把狼狈的一面展示在众人面前。风澜和青萝也许在她身边陪着她。
谢清徵想得出神,闵鹤忽然举杯送到她面前:“小师妹,坐‘小孩桌’了就不要总盯着大人那边,来,咱们碰一杯!”
谢清徵脑袋稍稍后仰:“师姐,这酒辣不辣?”
闵鹤:“不辣不辣,你喝一口就知道了!”
谢清徵:“我不信,你们总耍我!”
闵鹤嬉笑着把酒送到她唇边:“真的真的!信我,糯米酒,是甜的!”
谢清徵尝试着咂摸了两口,果然是甜丝丝的,一点也没有辛辣呛鼻的味道。
不由多喝了几杯。
她听到很多人去恭维谢幽客,也有其他门派的小辈过来,客气客气地恭维她。
什么“清雅温煦”
“心境不俗,品貌端庄”
“假以时日,必为玄门楷模,正道之光”。
不知是糯米酒喝多了,还是恭维的话听多了,谢清徵有些脸红,心中还有些飘。
但经历了这么多,她心智也成熟了不少,转念想想,便想明白了,那些人大概是看在她是“云韶流霜”首徒的份上,才捡那些好听的话说。
喝着喝着,她迷迷茫茫地去看莫绛雪,莫绛雪恰好也在看她,见她脸色绯红、目光有些失了焦距,传音道:“装醉。”
她想也没想,听话地“扑通”一声,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同席的师姐们笑成一片:“小师妹的酒量一点也没长进!”
“闵鹤师姐你又哄她了!那酒虽甜,喝起来比烈酒还要醉人!”
萧忘情听闻动静,看向她们,含笑道:“徵儿酒量虽浅,酒品倒是十分不错。你们这些做师姐的,还不带师妹去厢房休息?”
“我带她去吧。”莫绛雪起身离席。
谢清徵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心想:“你肯定就是嫌这里人太多了,不想在这儿待着了,才让我装醉……”
众目睽睽之下,莫绛雪将她打横抱起。
冷香袭人。
那是师尊身上特有的气息,清新淡雅,又似雪后的梅林,带着一丝凉意,却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心。
这抹香气悄然侵入感,与残留的酒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又是这种熟悉的微妙感……
谢清徵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膛内剧烈地起伏着。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
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心中那份的悸动。
脸颊轻轻摩擦过胸前的衣物,冰凉而顺滑的触感,轻拂过肌肤,带来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战栗。她闭着眼睛,默默品尝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昵。
从大厅回了厢房。
莫绛雪将她轻轻放到床上,轻声道:“还装?”
谢清徵这才睁开眼,微微笑了一笑:“师尊,你看多我听你的话,你不开口说停,我就一直装下去。”
莫绛雪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道:“明日我们带云猗回璇玑门一趟,我需要和疏雪借一下天玑玉。”
谢清徵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嗯了一声,道:“那师尊您早些休息,徒儿就不多打扰您啦。”
难得见她不缠着自己多聊几句,莫绛雪微微晃神片刻,也嗯了一声,起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惯例抚琴一曲,还是那首《良宵引》。一曲毕,房内重归寂静。
莫绛雪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眺望外头的荷叶连连,神情漠然。
耳畔忽然听闻一声细微的动静——
相邻那间厢房的窗户也被人打了开来。
转过头去,瞳孔中映出一张秀丽的面庞。
月圆明夜,淡淡月光斜照下,那雪白的面庞上有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莫绛雪神色微变:“哭什么?”
“师尊……”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明眸中,谢清徵站在窗边怔了片刻,与莫绛雪对视。
那双眼眸似一泓秋水,明亮清澈,却不失锐利,仿佛能将人心一眼看透。
谢清徵又主动移开了对视的目光,低下头,踟蹰地回答道:“可能刚刚想到了阿梨姑娘,就觉得很伤心……”
莫绛雪道:“我会救她的。”
谢清徵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泪水,究竟是为姒梨而流,还是为明了自己的情意而流。
适才,她一个人在自己的厢房,听着隔壁传来的琴声,想东想西。
想起年少时,在温家村,双眼复明后,桃花树下的惊鸿一瞥;想起在缥缈峰的山底,她一身狼狈地撞见师尊在竹林抚琴,胸腔怦然跳动;想起未拜师前,师尊的种种维护,还有心底那抹似水般缠绵柔软的情绪……
很早之前就感觉不对劲了,只是年少不识情动,误将那些酸涩莫名的滋味、怦然跳动的心情,都当成了感激之情。
那些浓烈的爱慕,与师徒的孺慕之情杂糅在了一起,令她看不分明。
她再次抬起头去看莫绛雪。
莫绛雪已转开了目光,眺望远处的明月,侧脸清丽出尘。
月光如练,谢清徵心头却是一片黯然。
天地君亲师。
曾经心心念念想拜她为师,如今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师徒的身份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碍。
“你我是师徒,又不是道侣。”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话语,如今回忆起来,竟觉万分苦涩。
千言万语堵在心中说不出口,谢清徵跟随她的目光,将视线落到了远方。
莫绛雪问:“你是不是还有其它心事?”
谢清徵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涩声道:“都说修道实为修心,可有时候,人连自己的心意都认不清。”
也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莫绛雪道:“你说云猗吗?”
谢清徵又嗯了一声。
其实不是,她说她自己。
莫绛雪道:“她早就认清自己的心意了。”
只是她不明说,姒梨也不太明了,因而患得患失,自我怀疑。
谢清徵稍稍转移了注意力,想起幻境中姒梨死前说的那句“万一我又不争气地喜欢上了你,那活得多憋屈……你一心修你的道,你是要成仙的……”
点头道:“阿梨死前都还觉得云庄主对她的喜欢,是浅淡的,是可以放下的,所以才会说那些话,还替云庄主赴死,真是个傻姑娘……”
她这回是真的在说她们了。
她们一个早点问出口该多好,一个早点说出口该多好……
想到这里,谢清徵心念一动,问莫绛雪:“师尊,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会主动挑明心意吗?”
莫绛雪微微侧过头,瞥了谢清徵一眼,淡道:“这是你该问的么?”
谢清徵不与她对视,双手撑在窗台上,若无其事般道:“我就是好奇。”
莫绛雪道:“动情有损修行,云猗这话说得不错。”
若非痛失所爱,方寸大乱,何至于大开杀戒?
谢清徵低下头,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咕哝道:“你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也不会动情咯?”
莫绛雪沉默片刻,还是那句话:“不该问的别问。”
哪有小辈缠着长辈问这种问题的?
确实很失礼,谢清徵不问了。
上一刻,她隐约还觉得,也许有点希望的,也许可以去争取的。
这一刻,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不仅是师徒伦理的阻碍,是对方根本不会动情……
满腔的情意堵在心中,不能宣之于口,心中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意,那抹苦涩感好似蛰居在了她的心底,随时随地都会弥散开。
安静了好一会儿,谢清徵才开口再次谈论起云猗和姒梨:“云庄主知晓那个道理,最后还不是也动情了……阿梨姑娘如果选择和云庄主一块逃离多好……”
她心中有情难言,她们定下了师徒的名分,便终身是师徒,她只能去斩断内心的那些妄念。
但云猗和姒梨分明两情相悦,却落得个生离死别。真是,可惜,惋惜。
莫绛雪却看得更长远些:“哪怕真逃走了,山庄的人找不到她们,或者说,她们平定了家族内乱,但只要云猗还是天权山庄的庄主,天权刀还在云猗手上,她们就一日不得安宁。”
谢清徵茫然地思考了会儿,犹犹豫豫道:“师尊,你是说天枢宗不回放过她,是吗?”
她想起下山历练前,师尊和掌门、副掌门,在缥缈峰谈到谢宗主有吞并各大派的野心。
如今似乎得到了印证。
莫绛雪没说话。
谢清徵:“想想也是,原本以为云猗庄主离开了,云河会是继任的家主,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内患外忧,同室操戈,无论云猗怎么走,好像都走不出那个局。
云氏一族气数已尽,整个天权山庄,怕是都要落入到天枢宗的手里。
谢清徵:“云猗身世被揭露这件事,是不是也有天枢宗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时的云猗势头正盛,那名假死逃走的暗卫,不但不远走高飞,反而撞到云河的手上,接着挑起了云家的内斗。真是反常。
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莫绛雪不过多评价,她望着天上的北斗七星,道:“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派变派,派变四派。”
谢清徵:“不知道再过几年,四派会不会变成一派。”
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
世道复杂,人心叵测,她看不分明,她只希望师尊和璇玑门的那些师姐们能够平平安安。
师徒二人隔窗闲聊了小半天,莫绛雪道:“休息吧,明日带云猗回璇玑门。”
谢清徵看着她,柔声道:“好,师尊,晚安。”
“晚安。”莫绛雪关上了窗户。
谢清徵仍旧站在原地,眺望远处的明月。
师尊对她很好,她不该生这份倾慕之心,她绝不可有半分冒渎之念,她要斩断内心的痴心妄想。
她就只能像现在这般,远远地抬头仰望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现在的作话怎么不可以放在前面了,我记得以前是可以的啊!
我修改补充了上一章的情节,调整了上章结尾,先倒回上一章的末尾看看哈,要不然接不上~
第48章
暗暗下定了决心,谢清徵关上了窗户,盘膝静坐,练了会儿内功。
夜深人静,忽又听见隔壁窗户打开的声音,谢清徵睁开眼睛。
犹豫了会儿,还是走过去,同样打开窗,问:“师尊,怎么还不休息?”
莫绛雪道:“东北方有兵刃相交声。”
谢清徵闭上眼睛,凝神静听,什么也听不见。
有修为极深的高手施了结界,且修为大抵与师尊相当——有这个实力的,不是长护法之类的人物,就是一宗的掌门、家主。
谢清徵睁眼道:“要去看看吗?”
会不会是云猗那边出了什么事?
莫绛雪抱上琴:“走,去看看。”
谢清徵携佩剑和箫跟上。
整个新冶城内皆不能御剑,莫绛雪施展轻功,步伐轻盈,似踏雪无痕。
谢清徵为了跟上她,下意识使出了万象步,身形忽左忽右,飘忽不定,竟能与她并肩。
循着兵刃相交声,一路往山庄的东北角而去,来到一座别院。
莫绛雪跳上屋檐,向下看去。
院中灯火明亮,金钩宝带的谢幽客,端坐在铺着锦缎的圈椅中,好似在惬意观戏,她面前的小桌上也铺着锦缎,摆着茶水、名贵糕点,她右手握着茶盏,抿了一口,那茶盏不知是什么玉做成的,看上去极为雪白,与那只手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身边依旧有一位眉间点辰砂的黄衫女修垂手侍立,为她斟茶。
院中央,三个锦袍修士围攻云猗。云猗手持天权刀,刀光闪烁,以一敌三,稳占上风。
院子四周也满是腰悬佩剑的锦袍修士,那些修士的衣服上都用金线绣着兰草纹,显然全是天枢宗的人,且品阶比黄衫修为高出不少。
他们举着火把,刀刃气劲四溢,兵刃声满院,却被一道透明的结界隔绝。火把上的火焰被气劲激得左右摆动,火光一片片地在谢幽客脸上晃过,忽明忽暗。
蓦然,院中一黑,所有的火焰都被天权刀的气劲吹熄,桄榔几声,刀刃落地。
三名锦袍修士尽皆倒地,唯有云猗持刀立于院中央。
“啪啪”两声,谢幽客放下杯盏,拍了拍手掌,真心夸赞道:“云家绝学,‘谢燕式’,果然名不虚传。”
院中火把再次被点亮。有人将那三名倒地的修士拖了下去。
云猗自嘲般一笑: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不算什么好名头。”
谢幽客道:“什么王家、谢家、云家,什么世家大族也逃不过风流云散的那天,云庄主不必伤怀。”
说完,她一招手,又有名锦袍修士围了上去,长剑递出。
云猗横刀相抵,刀剑相交,人绕着她走马灯似的打转,她紧守门户。
这次却不再是稳占上风。
谢幽客忽然转头望向屋檐,道:“两位,请下来喝杯茶。”
谢清徵对上那道清亮的目光,心中一动。
莫绛雪抱着琴,随意地弹拨了几下琴弦,琴波冲破结界,一股冲淡的琴韵,宛如浑然天成的柔力,激荡开那名锦袍修士的攻势。
那人一怔,抬头看向她,又看向谢幽客。
谢幽客摆了摆手,屏退左右,顺便让人把云猗也带了下去。
整个院子,霎时只剩谢幽客一人。
莫绛雪牵过谢清徵的手,从屋檐上跃下。
她不想动武,只希望这几道琴波能换来静心交谈。
她来到谢幽客面前,谢幽客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
莫绛雪落座,开门见山道:“谢宗主,明日我要带走云猗。”
谢幽客道:“云韶君是隐逸之士,有些事不必掺和得太深。”
莫绛雪淡声道:“她是我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她一命。”
谢幽客默了片刻,不置可否,望向莫绛雪身后的谢清徵,问她:“璇玑门待你好不好?”
谢清徵愣住,也没应谢幽客的话,看向莫绛雪。
莫绛雪示意她回答,她才客气地答道:“回宗主,师尊和师姐们待我很好。”
前几日在萧掌门面前,谢宗主分明是不愿与她相认的模样,怎么今晚愿意折节交谈了?
谢幽客:“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话到此处,她不说了,话锋一转,又道,“萧掌门呢?她待你好不好?”
谢清徵:“掌门对我也好,她在我孤苦无依的时候,收留我,照顾我,我永远记得她这份恩情。”
谢幽客问:“你怪我没接你去天枢宗吗?”
谢清徵摇摇头,嘴上道:“回宗主,清徵不敢。”
心中却想:“你和我母亲自小一块长大,论亲疏远近,怎么说,也该是我和你更亲近些,为什么当年要我留在璇玑门呢?难道因为我母亲被逐出了宗门,所以我也没资格去天枢宗了?”
心中虽这么想,却并没有多少怨气。如果真是这样,她也觉得没什么。
毕竟,她又不认识这个谢宗主,而璇玑门的师姐待她确实不错,还有莫绛雪也在璇玑门。
她倒庆幸自己留在了璇玑门,才有机缘拜莫绛雪为师。
只是母亲和温家村那些人的死,还有自己的身世,时常让她感到迷茫。
谢幽客道:“你怎会不敢?你从小就擅长嘴上说一套,心里又是另一套想法。”
莫绛雪闻言淡淡一笑,这回倒不出言维护。
谢清徵讶然:“谢宗主,你……你见过小时候的我?”
谢幽客不置可否,问道:“小时候的事情你是不是都记不清了?”
谢清徵点点头。
谢幽客:“学过的功夫也全忘了?”
谢清徵:“偶尔还能使出一两招来。”
谢幽客嗯了一声,不再看她,看向莫绛雪,将话题绕了回来:“云韶君,你快人快语,我也不和你兜圈子。看在你收她为徒的份上,云猗你可以带走,天权刀要留下。”
莫绛雪道:“天权刀我无法做主。”
天权刀是天权山庄的镇派之宝,是历任家主的信物,交出了天权刀,也意味着交出了天权山庄。
谢幽客道:“我相信她会同意的。”
说着,她让人把云猗带出来。
云猗手上还抱着那把天权刀,虽一脸疲倦,仍不失谦和的风度,不愠不恼,问谢幽客:“谢宗主,这回希望我对战几人?”
谢幽客和颜悦色:“不必再打了。云庄主,其实我很欣赏你。”又看了一眼莫绛雪,“难怪云韶君也如此欣赏你。若非云氏一族气数已尽,来日天权山庄未必不能胜过我天枢宗。”
她就像一块美玉,外表温润晶莹,内里坚韧顽强,虽是谦和文雅之人,处事却不失雷霆手段。
这样的人,若能为己所用,那将是她谢幽客莫大的荣幸。若不能为己所用,那她就要保证对方再无力与她抗衡。
云猗道:“谢宗主谬赞了。”
谢幽客:“常言道,合则强,孤则弱。正魔两道纠缠了几百年,正道当中,就是有太多像你们山庄这样明争暗斗、自相残杀的宗派,因而总不能集中精力来对付魔教。我谢幽客并无吞并其它四派的野心,我只想大家联合起来,共同对付蛮荒的魔教。云庄主,从今以后,你继续你做你的庄主,但奉我天枢宗号令便可。”
她戴着半张金色面具,令人难以窥见她的面部表情,但眼眸中流露出的光芒,透露出几分上位者的强势与威严。
云猗道:“谢宗主,你未免将我的心胸想得太宽了些,你为一己私欲,设计挑起山庄内讧,间接害死了我的妻子,我怎可能供你驱策?你想七派合你想执正道牛耳,你想消灭十方域,那都是你的事。我只想和我的妻子归隐江湖,不问世事。”
谢幽客冷笑:“不要空口无凭污蔑人,你们内部自相残杀,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来?云猗,你身为家主,家族内部纷争不断,你非但没能及早止息,反而愈演愈烈,致使无辜之人身死;死了一个人,你方寸大乱,一天之内屠杀了云家三十多名高手,致使云氏一族衰落;如今因为这些事,你又取私情而舍大义,不顾同门之情,不顾同道之义,自暴自弃,放任魔教残害无辜,放弃了自己该尽的责任,你不觉得自己很失职吗?”
这些话全是诛心之言,云猗面色铁青,双手不自觉握紧了天权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良久,才喃喃道:“哪有什么正道魔道、私情大义?我只看到了争名夺利,党同伐异。”
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她厌倦了这些人……
谢清徵急切地看着莫绛雪。她是小辈,不好插嘴说话。她打心底偏向云猗,希望师尊能帮忙说一两句。
莫绛雪开口道:“谢宗主,分明是同一个人,只因为她拒绝了你的请求,你便说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何必往人伤口上撒盐,说这些诛心之论?不如直截明了地表达你的意图。”
谢幽客看了她们师徒二人一眼,再看向云猗,道:“云庄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只想各派联合专心对抗魔教,并无害人之意。你若不愿继续当这个庄主了,便将天权刀留下,让愿意承担这个责任的人执掌天权山庄。”
云猗沉默不语,面露犹豫之色,似在取舍。
谢幽客从怀里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泛着红光的珠子,放到桌上,同云猗道:“这是安魂珠,当世只炼出了一颗。有了这个,你们不必千里迢迢回璇玑门去借天玑玉,也能将姒梨的魂魄从幻境里解救出来,而且,还能安养她的魂魄。”
云猗自然是希望越早见到姒梨的魂魄越好,当下不再犹豫,交出了天权刀,拿过安魂珠,看向莫绛雪。
谢幽客也看向莫绛雪,眼神中流露出一分得意之色,像是在说“你看,我就说她会同意交出天权刀”。
谢清徵轻轻叹息一声,心想:“若换作是我,我也宁愿交出天权刀,换取这颗珠子……不知师尊会如何选择,反正要是谢宗主,肯定要刀不要人……”
转念又想:“天权刀落入了谢宗主的手中,自己今后想要集齐七种灵器,岂不是难上加难?可至少知道了天权刀在她手中,也不错,总比那些不知下落的灵器好……”
她想趁机问一问谢宗主温家村、谢浮筠的事,她们三人却开始商量布阵,打算三人合力,将姒梨姑娘从幻境中拉出来。
谢清徵问:“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云猗解下腰间的风铃,递到她手上:“云家的铃铛能招魂,你帮我摇铃铛就好。”
地上画了一个圆形阵法,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盘膝而坐,安魂珠飘在阵法上空,云猗掏出怀里的锦盒,放出那一团黑雾。
黑雾飘在阵法中央,安魂珠散发出柔和的红色光芒,像是在净化那一团黑雾。
阵法中三人各自闭目凝神,双手快速结印,将自身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安魂珠中。安魂珠在空中散发出光芒,与三人的灵力相互交织。
“叮铃叮铃。”谢清徵手腕轻扬,风铃发出悠远空灵的声音。
安魂珠的红光越来越盛,那黑雾逐渐在空中凝聚成形,化作一抹朦胧的鬼魅。
许是在幻境待了几天,姒梨的魂魄变得十分虚弱,像是风一吹就能散去,根本无法开口说话,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云猗盯着那抹虚弱的魂魄,两行清泪划过脸颊,眼里满是说不出的哀伤。
三人收了印,云猗连忙抓过安魂珠,将姒梨的魂魄纳入珠子中静养。
谢幽客起身道:“在安魂珠里养满七七四十九天,她的魂魄就能恢复正常。云猗,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听见你的名字。”
云猗小心翼翼捧着那颗珠子,道:“你放心,从此我更名改姓,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云猗’这个人。”
谢幽客负手而立,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冷声问云猗:“为了一个死人,值得这样吗?”
云猗的视线终于从珠子上移开了,她看着谢幽客,目光温和,语带笑意:“谢宗主,你身上为何常年带着安魂珠?我听闻安魂珠要用活人的心头血炼化而成。你剜了自己的心头血,千辛万苦炼化出了这颗珠子,是想给谁用?你想安养谁的魂魄?那人是不是魂飞魄散了?连一抹残魂都没给你留下?为了一个死人,值得这样做吗?”
这些同样是诛心之言。
谢幽客冷哼一声,没说一句话,拂袖而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谢清徵和莫绛雪送云猗、风澜、青萝出了新冶城的城门。
风澜和青萝脱离了山庄,打算跟随在云猗左右,不离不弃。
莫绛雪问:“你们打算去哪里?”
谢清徵刚想说“要不与我们师徒结伴而行吧”,转念又想:“算了,不要了,我们还要找温家村的线索,我还想找其他灵器的下落,万一云猗她们掺和进来,又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云猗道:“阿梨生前总说想四处去走走,我没能陪她去,如今我们就做个四处云游的道子。”
她又诚恳告诫莫绛雪:“你是隐逸之人,这里是名利场、是非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抽身离去的好。”
莫绛雪颔首,道一声:“多谢,珍重。”
云猗也颔首,道一声:“珍重,有缘再会。”
她交出了天权刀,褪下了天权山庄的青衣莲纹的服饰,也解下了风铃,只着一袭青衫,腰间别着一把寻常的长刀,带着姒梨的魂魄,还有风澜和青萝两位爱徒,渐行渐远。
谢清徵目送她们的背影的远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希望下回见到她们,我能和阿梨姑娘说上几句话。”
她很喜欢那个鬼灵精怪的阿梨姑娘。
莫绛雪道:“聚散随缘。”
若换作从前,谢清徵会跟着说上一两句剖白内心的话语,诸如那些“我就不和你随缘”
“我要一生一世陪在你身边”的肉麻话,可如今,她只是点点头,道:“嗯,随缘。”
莫绛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往城中走去。
谢清徵跟在她身后。
城里有个吹糖人的手艺人,谢清徵驻足,要那手艺人照着自己和师尊的大概模样,捏了两个糖人。
走在街头,她把那两个糖人抓在手里,也不吃,只在那边玩过家家,一会儿举着师尊的糖人,模仿师尊的语气说:“你要一生一世听为师的话。”一会儿举着自己的糖人说:“徒儿当然会一生一世听您的话。”
莫绛雪回过头瞧了她一眼,不知是嫌她幼稚,还是嫌她贪玩,说了句:“再不吃就要被晒融化了。”
谢清徵就把两个糖人并拢放在一起,手挨着手,胳膊碰着胳膊,心中怅怅的不是滋味,暗想:“融化成一体也挺好……我和师尊不能在一起,我的两个糖人总能在一起吧……”
莫绛雪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像是极为寒冷。
作者有话要说:
云猗:老婆回来了,说话都更有底气了
谢:回旋镖插到自己身上,破大防,走人
谢&莫:看戏、叹息
祝大家中秋快乐呀!我把庄主的妻子还回去了,虽然吧,阿梨现在还不能说话,但是呢,相信我,等主角下次见到她们时,她们已经能打啵了~~~我还算是个甜文写手的~~~
第49章
起初,只是肌肤上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每一个毛孔。随后那股冷意开始沿着血脉蔓延,缠绕住四肢百骸,令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街上人潮涌动,她渐渐地有些看不分明,只能运转灵力,竭力抵御身体的寒气。
她握紧了手,忍得骨节发白,有具温暖的身躯贴了过来,抓过她的手腕,渡来温暖的真气,还将她打横抱起。
她低声道:“别回山庄……去城外……”
山庄人多眼杂,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体情况。
谢清徵嗯了一声,将莫绛雪紧紧搂在怀中,向城外疾驰而去。
天公不作美,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层层乌云滚动,似要落下倾盆大雨。
谢清徵记得来时的路上,看到城外有间荒废的破庙,当即抱着莫绛雪,往荒庙飞去。
刚一走进大殿,便听得殿外“轰隆隆”几声巨响,转头看去,电闪雷鸣,天光昏暗,接着豆大滴的雨水哗啦啦落下。
风雨交加,狂风吹过,怀里的人似乎抖得更厉害了些。
谢清徵关上荒庙的木门,接着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到一个破旧的蒲团上。
莫绛雪唇无血色,盘膝坐在蒲团上,身体仍在微微发颤。她调匀呼吸,凝神入定,运起内功压制体内反噬的诅咒,脸上一阵灰白,随即转红,之后又变成灰白,接着头顶冒出了丝丝寒气,冷汗涔涔而下。
谢清徵扯过一个香炉,点燃一道长明箓,炽热的火焰照亮二人的面庞。
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媒,以手为笔,绕着莫绛雪,在地上画了一个圆环咒阵。
这是她在阵法书上学来的破冰阵,本是玄门弟子用于消冰融雪的阵法,站在阵法上,热力逼人,虽不能从内而外压制莫绛雪的寒毒,但能暂时让人感到温暖一些。
画完阵法,耗费了大量灵力和鲜血,谢清徵站起身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双手也在不自觉地颤抖。
她转头去看师尊,师尊的身体不再发颤,唇色也变红润些。
她一直在担心师尊的体内的寒毒热毒会反噬,因而将这些步骤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些,谢清徵坐到莫绛雪背后,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她,好帮她捱过这阵寒毒的反噬。
不知过去了多久,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御剑破空的动静,谢清徵猛地睁开眼睛,心中一凛:“是敌是友?是来躲雨的?还是冲着她们和天璇剑来的?”
她放出灵识探查,下一刻,灵识却被人挡了回来。
她什么也没看见。来人的修为比她高太多。
师尊正在运功疗毒,生死悬于一线,谢清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起身,拔剑,走到门边,犹豫片刻,把闩开门。
屋檐雨水倾泻而下,一名身着锦衣华服、脸戴金色面具的女子自雨中走来,站到门口。
她负手而立,身上滴雨未沾,薄唇紧抿,面具掩藏下的眼眸幽深似水。
谢清徵看不出她有没有敌意,却猜出了一些端倪:“谢宗主,你派人跟踪我们?”
谢幽客见她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走近一步,从容道:“我只是派人看看云猗有没有听话地离开,顺便,看到了你们的情况。”
谢清徵举剑指向她胸口,低声喝问:“你想做什么?”
谢幽客勾了勾唇,饶有兴致地问:“雪中送炭?落井下石?你猜?”
谢清徵猜不透她的想法,没说话,戒备地盯着她。
谢幽客抬起手,以指夹剑,轻轻一折,剑刃弯曲,她却并未直接将之折断,只是看着谢清徵,眼神竟有一丝伤感之色,不知想到了什么。
谢清徵浑然不觉,只道:“你要伤她,先杀了我。”
谢幽客道:“你愿意舍命维护她?看来她对你还不错。”
谢清徵没说话。
谢幽客以命令的口吻道:“把剑收了。”
谢清徵还是戒备地看着她,并未收剑。
“我是来帮她的,信不信由你。”谢幽客挑明了来意,松开谢清徵的剑,又往前走了一步,剑尖抵着她的胸口。
再走近一步,剑刃就要伤到她了。
谢清徵握紧剑柄,咬了咬牙,放下了剑,问:“谢宗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帮她。”谢幽客扫了眼荒庙的环境,走到莫绛雪身边,盘膝坐下,“去外面设个结界,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谢清徵看着她,生怕自己离开后,她会对莫绛雪做什么,转念又想,就算她现在真的要做什么?自己有办法阻拦吗?没有。
有死而已。
心念电转,谢清徵不再疑她,向谢幽客作了一揖,大步走到荒庙外,冒雨布置结界。
运功疗伤就和静坐炼气一样,最忌讳外界的干扰,要是受到外界侵袭,稍有不慎,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
布置完结界,谢清徵立刻返回殿内,见谢幽客果然在渡灵力给莫绛雪,为莫绛雪疗毒,稍稍放下心来。
她走过去,一同坐下,正要施法,谢幽客开口道:“你那点三脚猫功夫,留给自己用吧。”
她轻哼一声,不理会谢幽客,依旧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师尊。
她只听师尊的话,旁人的话她才不管。
半个时辰后,谢幽客收掌,莫绛雪睁开眼睛,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多谢。”接着又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谢清徵连忙扑过去接住,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身体不再寒冷如冰块,谢清徵吹灭了燃烧着的长明符箓,伸手替她擦去额间、脖颈的冷汗,然后毁去地上的阵法。
免得过热待会又引得她体内热毒反噬。
谢幽客气定神闲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她们师徒二人,问谢清徵:“她怎会中如此阴毒的诅咒?”
她一眼认出了这是一道诅咒。
谢清徵道:“原本是我身上的诅咒,她帮忙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谢幽客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难怪你要豁出了性命护她。你怎会中如此阴毒的诅咒?”
谢清徵摇头道:“我要是知道,早就去杀了那个下诅咒的人。”又问谢幽客,“谢宗主,你见过小时候的我,你知道我的身世吗?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温家村的人又是怎么死的?”
荒庙外大雨倾盆,雨声哗啦啦作响,一道道闪电划过,照得室内忽明忽暗。
谢幽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忘了就忘了,何必要知道那么多?忘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谢清徵脱口而出道:“谢宗主,若是你不记得从前的事,若是你重要之人命在旦夕,你还会这么云淡风轻高高在上说什么忘了便忘了吗?”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
这不是她一个小辈该说的话,这根本不像平常的她会说出来的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敢在眼前这人面前放肆,她甚至想说“你这人总是这般高高在上,你从来不懂设身处地去考虑别人感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个印象?
谢幽客怒目,有些失态地扬起手道:“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萧忘情和莫绛雪就是这样教你的?”
生怕她一巴掌打过来,谢清徵将脖子一缩。
谢幽客见状,放下手,不再看她,缓声道:“云猗和我这么说话也就算了,你给我客气点。我管教不了她,还管教不了你吗?”
谢清徵安静了片刻,轻声反驳道:“谢宗主,当年是你要我留在璇玑门的……你现在以什么身份管教我呢?是在管教师姐的女儿?还是以玄门之首的身份,管教一个小辈?”
谢幽客又扬起了手:“你是不是找打——”
谢清徵又窝囊地缩了缩脖子。
谢幽客冷哼一声,放下手:“你是我捡回来的,你的万象步也是我教的,你小时候没奶喝饿得哇哇哭,是我捉了头母山羊给你挤奶喝,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教你?”
什么?!
谢清徵心中咯噔一下,瞠目结舌地看着谢幽客。
谢幽客继续道:“你和谢浮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你的亲生父母是战乱中死去的百姓,你从你母亲肚子里钻出来的时候,你的母亲已经气绝,你也险些死在路边,被我捡了回来。”
谢清徵:“那那那璇玑门的长老,为什么说我身上流淌着谢浮筠的血脉?天璇剑之前还认我为主?”
她从小到大,一直把谢浮筠当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璇玑门的萧掌门,还有那些长老,都说她是谢浮筠的女儿,金肃尘长老还总说她有其母必有其女,迟早会成为危害正道的祸胎;
可谢宗主竟说她根本不是谢浮筠的亲生女儿。
她到底该相信谁的话?
谢幽客道:“因为你死过一次,谢浮筠用十方域的炼婴邪术,取了她自己一半的气血,将你炼化复活过来。不过,她复活你也没安什么好心,她当时只剩几年的寿命,费心费力复活你,是想再过几年借你的身躯,夺舍、重生。”
谢清徵越听脑海越是一团混乱。
谢宗主说得是真的吗?
她一直将谢浮筠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曾在无数个夜晚,努力去回忆脑海中那个模糊的面孔,试图描摹出母亲的面容。
如今却有个人告诉她,谢浮筠非但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还曾想要夺舍她,借她的身躯重生!
这一切太乱了,太颠覆她的认知了……
谢幽客接着道:“别再去查温家村的事情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是异数,三山无姓,鬼关无名,你本不该存活于世的,你的命只有这一次,要是死了,没办法再入轮回投胎,好好活着吧。”
说着,她将视线落到莫绛雪的九霄琴上:“你把琴底下的天璇剑给我,等我合成了结魄灯,会顺便帮你怀里这个人解除诅咒。”
听到“天璇剑”三字,谢清徵脑海霎时有了片刻的清明,她将手按在琴弦上,坚定道:“我不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但这是璇玑门的东西,我现在是璇玑门的人,不可能交给你。”
心中不由狐疑:“她是不是冲着天璇剑来的,故意说这些诛心之论,好让我方寸大乱,就像昨晚对待云猗那样……”
谢清徵开口问:“你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谢幽客道:“我说的确实是你的身世,看你自己能不能接受。”
谢清徵道:“那谢浮筠后来是怎么死的?她为什么会魂飞魄散,她不是要借我的躯体夺舍重生吗?”
谢幽客冷道:“我不清楚,我和她一起把你养到岁,我不想让她做夺舍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后来她就把你带走了,我找不到她。大概是修炼邪术被反噬了吧,哼,我早让她别练那些邪术了,她就是不听,咎由自取!”
谢清徵有些生气:“她是你师姐,别人说她不好也就算了,你干吗也这么恨她?”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相信谢浮筠是坏人。
谢幽客道:“因为我比你更了解她,她害死师尊,连累天枢宗声誉,结交魔教妖邪,修炼邪道,桩桩件件,死不足惜。”
谢清徵道:“谢宗主,也许她有难言之隐,也许其中有误会呢?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她的感受和想法,你是不是从来没开口问过她?你和她从小一块长大,她到底是好是坏,你应该最清楚不过。还有,你给云庄主的那颗安魂珠,之前是准备给谁用的?你师尊?还是你师姐?”
话音刚落,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
谢清徵借着那束光亮看向谢幽客的脸庞,见她面具下的那半张脸亦是一片惨白,似是没有一丝血色。
她冷声道:“你懂什么?吃过的饭还没我吃过盐多,就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谢清徵轻声反驳:“是啊,我没你懂。我只懂如果一个人对我很重要,我就会全心全意地信任她。”
“毛丫头一个,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同你废话……”谢幽客横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只身走出了荒庙,似一缕孤魂般,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谢清徵稍稍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放在九霄琴上的手。
她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好。不就是诛心之言,谁还不会说上几句呢。
明明没见过几面,她却似了解对方性情一般,也正因为了解,才知道什么话最可以伤人心。
谢幽客离开之后,荒庙内只剩哗哗啦啦的雨声。
谢清徵紧紧抱着怀中的莫绛雪,回忆自己的生平。
幼失所怙、眼盲、怪疾。一夜之间,得知抚养自己长大的村民是鬼。失忆。诅咒……
其实她很少自伤自怜身世,她心态挺好,也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还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她只是偶尔羡慕一下旁人有亲人相伴。
但她今天真的很混乱。
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想查清母亲和温家村众人死亡的原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身上为什么带着诅咒?
可今天有人忽然告诉她,所谓的母亲根本不是亲生母亲,而自己是“母亲”夺舍的工具。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挺让人伤心的……
谢清徵回想起谢幽客说的那些话,又回想着自己的诛心之言,慢慢的红了眼眶,心中不可自抑地涌上了一层愧疚与哀伤,那个在大雨中彳亍而行的背影在脑海挥之不去。
是不是那些话谢宗主平日里无人可诉说,今日才会同自己说起?自己非但没有向着她,反而处处忤逆她,就像是笃定了她不会伤害自己一样。
还真是放肆啊……
这种放肆和笃定,就像把好脾气留给了外人,把坏脾气留给了亲人一样,笃定亲人会包容自己,无论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做了什么伤人的事,都会很快得到原谅……
谢清徵小心翼翼放下怀里的莫绛雪,匆匆忙忙跑出荒庙,跑到了雨中,想找到谢幽客,说上一声“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你的,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吧”,可雨幕重重,哪里还找得她的身影?
谢清徵失魂落魄地回到荒庙。
她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正想施法烘干自己的衣衫,再上前去抱着莫绛雪,却见莫绛雪已经睁开了眼睛,倚靠在一根柱子边,安静地望向她。
她笑了一笑,眼眶却还是通红的:“师尊,你终于醒了,好一点了吗?”
莫绛雪点头:“好多了。”又道,“我有点冷,你过来。”
谢清徵运转灵力,烘干了自己的衣裳,走过去,跪坐在她身边:“我给你挡风。我给点火。”说着,又点燃了一道长明符,放在香炉中。
跳跃的火光将她脸上的泪痕映照得格外清晰,莫绛雪抬手替她擦拭,轻声问她:“做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人就是矫情,若无人安慰,反倒不觉得怎么样;若有人安慰上一两句,委屈不减反增,七分难过也会变成十分。
何况,师尊今日的语气分外温柔。她无法克制地怦然心动,她想要远离,想要保持距离,却沉溺在这份温柔中,不舍得抽身离去。
就这一次,她想,任由自己放次。
她牵过师尊的手,脸颊在手背上亲昵地蹭了蹭。
师尊的手背冰凉柔滑,手指却因常年抚琴的缘故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莫绛雪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看着谢清徵,问她:“谢宗主欺负你了?”
谢清徵没有回答,目光哀伤,问:“你可不可以抱一抱我?”
莫绛雪犹豫片刻,微微张开怀抱。
谢清徵笑了一笑,轻轻拥上去,温暖的身子与冰冷的躯体相贴。
她环住师尊的腰,躲在师尊的怀抱中,就像淋雨的鸟躲到了屋檐下,轻声道:“你对我的好最纯粹。”
她将谢幽客的话语,一字一句复述给师尊听。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宗主:师尊死了。师姐死了。小时候养过的闺女长大了,不认识自己,还维护外人,对自己刀剑相向,说一些诛心的话……(继续破大防)
莫:是么,她从不对我说诛心的话,很温柔,很体贴,很懂事,现在还学会了撒娇
小谢:哎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可是这样子去说谢宗主感觉好愧疚……诶师尊今天好温柔,放次……抱一抱,就这一次……(以后)再一次,再来一次……
第50章
荒庙外的雨时大时小,雨声时而哗啦,时而淅沥,始终不停。
庙中供着的佛像慈眉善目,悲悯众生。
莫绛雪倚坐在大殿的木柱旁,谢清徵依偎在她的怀中,娓娓道来。
莫绛雪听完,摸了摸谢清徵的脑袋,一针见血指出:“有些事情你自己都还没想起来,一切都只是谢宗主的转述、谢宗主的个人评价。”
谢清徵道:“可是,万一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莫绛雪淡然道:“论迹不论心。不管浮筠前辈的初衷是什么,她给予了你第二次生命,抚育你七年,死前还将你托付给那些鬼魂。其实,她所做的,和母亲也没多大分别,对吗?”
谢清徵想了想,眨眼道:“师尊,你说得很对。”
如果谢幽客所说的是真的,那她被谢氏的师姐妹救了两次,一次是在路边,被谢幽客捡了回来;一次是死后,被谢浮筠渡了一半的血脉,用炼婴术复活了过来。
不管如何,她们两个于她是有恩的。
谢清徵淡淡一笑:“师尊,这么一想,我还真是命不该绝,每次濒临绝境,都能遇到贵人相助,我何德何能?”
从前是谢幽客和谢浮筠,还有温家村的那些人,如今是莫绛雪。
莫绛雪也淡淡一笑:“从你嘴里能听到我说错了什么吗?”
谢清徵:“不能。”
就算错了,她也会觉得是对的。
莫绛雪道:“你这是偏信,盲从。”
就偏信,就盲从了。谢清徵但笑不语,紧紧环抱着莫绛雪。
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她只想躲在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中,遮风避雨,抚平思绪。
她今日同师尊说了很多很多,唯独隐瞒了谢幽客那句“你是异数,三山无姓,鬼关无名,你本不该存活于世的,你的命只有这一次,要是死了,没办法再入轮回投胎。”
她学会有目的地隐瞒了,不再事事赤诚直白地告诉师尊。
她只能活这一次。修道之人寿元皆有定数,将来等待她的,要么是飞升成仙,要么是死后永世为魂,当然,也可能是魂飞魄散。
她怕将这件事告诉了师尊,师尊会不同意将诅咒转移到她的身上。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烟雨箫,心想:“一蓑烟雨任平生,管它将来如何?我先过好当下。”
她这人有些记好不记坏,也不知这份乐观,是随了谁?
谢清徵又轻声问莫绛雪:“师尊,你这次诅咒反噬,是因为这些天灵力消耗得太多吗?”
莫绛雪道:“或许是吧。”
前些天与天权山庄的四大护法交战,之后又与十方域的人交战,昨晚还结阵破除幻境,救姒梨的魂魄。一桩桩事情下来,身体消耗了不少灵力。
若是换作从前,她闭关修炼一两个月就能修炼回来,但如今的修为非但停滞不前,甚至可以说是,逆水行舟,不进反退。
谢清徵轻轻叹息,心疼、怜惜、亏欠,种种情绪杂糅在心头。她想到年前的师尊,在天权山庄有一日连败九十七名高手的辉煌战绩,如今断魂咒缠身,只要短时间内消耗过大,就会压制不住体内的毒性,虚弱成这个模样。
她想说一声“我们以后不管这些事情了好不好”,可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师尊是个怎样的人。
师尊和云庄主只打过两三次照面,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谊,师尊却愿意为了这份情谊,做这许多事情。
忘情道,有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一视同仁地怜悯众生,力所能及地拯救苍生。
如果这就是师尊的道,那她誓死追随。
外头风雨肆虐,师徒二人相拥着在荒庙里睡了一夜。
一夜之后,天光大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荒庙,往城中走去。
雨下了一整夜,道路两旁草木湿润,空气中都是泥土的气息。
莫绛雪的唇色还有些苍白,谢清徵洗净树叶卷起,去装了些山泉水来给她喝,又从药葫芦里找出补气的丹药,喂给她吃。
莫绛雪吞下丹药,看着谢清徵,问:“你小时候毒发都怎么熬过来的?”
谢清徵道:“冷了就裹着大棉袄坐到灶炉边,不断添柴,捱过一整夜就不冷了;热了就脱光衣服泡到溪水里,熬过一整晚也不热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莫绛雪却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微漾。
彼此都知道,毒发时有多难受,彼此都感同身受。
谢清徵倏忽察觉她体贴入微的心思:“她自己身体难受,却不觉得怎么样,反而去想我小时候的感受……”
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柔肠百转,心跳得越来越快,谢清徵生怕自己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连忙转移话题道:“谢宗主说,我的万象步是她教的,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第一眼见到谢宗主时,她只觉她雍容华贵,高高在上,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心中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当时只是想,也许小时候看过她。没想到,渊源这么深。
谢清徵:“不知道她小时候有没有教过我修炼?说不定我小时候身体里也有灵力呢,后来毒发时都被消耗了……”
莫绛雪道:“你的修炼速度确实非同寻常。”
当年她教她吐纳调息时,她也能很快入定,熟练得不像是第一次修炼的人。
谢清徵又道:“谢宗主不让我继续调查温家村的事情,她可能比我们知道更多的内情。”
莫绛雪嗯了一声:“等我回去和她聊一聊。”
沿途经过一家道馆,谢清徵隐约觉得有些眼熟,正想过去看看,莫绛雪忽然按住了她的肩,将她拉到一棵槐树背后躲着。
鬼鬼祟祟,要做什么?
不多时,她耳畔捕捉到了两道细微至极、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显然是个修为不低玄门修士。
那两人从道馆踱步而出,其中一人像是和道馆的主人说了声:“告辞。”接着便御剑离去。
等道馆的主人也踱步回了馆内,两人才从大槐树下绕了出来。
谢清徵看着道馆的名字,道:“这好像是云庄主的母亲清修之地。”
莫绛雪嗯了一声。
谢清徵:“刚才那个人是谁?我好像没听过她的声音。”
莫绛雪道:“开阳派的主母,她和云庄主的母亲看上去关系不错。”
谢清徵想起姒梨幻境中的种种,道:“有没有可能,她也知道云猗女扮男装的事情?”
莫绛雪道:“或许吧。”
可云猗已经走了,她只想带着姒梨远离这个是非地,并不想再去追究幕后真凶。
当事人都无所谓了,她们师徒二人都是局外人,更不会再去掺和什么。
回到天权山庄,谢清徵看见各大宗门陆续都在撤离。
十方域妖魔已退,天权山庄由天枢宗暂时接管,其他人也没理由继续留下。
她们师徒二人去找到萧忘情,萧忘情也准备带着璇玑门人回东海:“还有瞭望塔的事要忙,门派里也堆积了许多杂事,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谢清徵和她说了师尊昨日诅咒反噬的事。
萧忘情连忙抓过莫绛雪的手,为她把脉。
萧忘情跟着裴疏雪也学了不少医理方面的东西,当即拧眉道:“你体内的毒又深了一些,昨天已经发作过了,今后只怕最多三个月,最少一月,又会发作,还会一次比一次厉害。”
谢清徵心脏揪成一团。
莫绛雪平静地放下衣袖,问:“水烟那边有查到什么吗?”
萧忘情摇头:“暂时没有线索,不知道当世谁会使用这种禁咒,除了徵儿,也没在谁身上见到过这个诅咒。”
谢清徵心想:“可施咒的那个人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究竟会是谁?”
莫绛雪道:“那就再看看吧。”
师徒二人拜别了萧忘情,又去拜见谢幽客。
莫绛雪为昨晚的事情道谢。
谢清徵站在莫绛雪身旁,朝谢幽客作了一揖,规规矩矩喊了一声:“见过谢宗主。”便缄口不言。
她想道歉,又莫名地有点不好意思。
谢幽客冷眼瞧她。
莫绛雪也看着她,唇角弧度微勾,似有心看戏,并不打算插手干预。
她脸色憋得通红,最后,还是又作了一揖,客客气气道:“谢宗主,昨日是晚辈失言,对不起。”
谢幽客没说话,冷哼一声。
莫绛雪开门见山,问起温家村的事。
谢幽客也快人快语,道:“温家村是我派人去清理干净的,附近的毒尸也被我的人捉回了天枢宗,谢浮筠的死我自会查清,与你们无关。”
说完,又看向谢清徵,再次强调:“你和她没血缘关系,她炼化复活你,只是为了夺舍你,你不欠她什么,也不必去替她做什么。”
谢清徵温声道:“谢宗主,就算我不欠她什么,但我师尊身上还中着诅咒,有性命之忧,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谢幽客不以为意:“这也算不得什么,死便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她死了还能投胎转世,来世继续修炼就是了。”
莫绛雪闻言,面不改色。
话虽难听,确有几分道理在。
生死枯荣,循环往复,修道之人,理应看得更开。
谢清徵气不打一处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跟这种高高在上、视人命贱如蝼蚁的人没有什么话好说!
她拉过莫绛雪的手就要走人,谢幽客却又把她喊住:“你过来。”
她本不想理会,但莫绛雪停下了脚步,示意她过去。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谢幽客面前,谢幽客盯着她看了会儿,伸手点在她眉心的朱砂印上,她下意识想后退,却有一道口诀浮现在她的灵识内。
谢幽客收回了手,淡淡道:“万象步的口诀,别再忘了,走吧。”
谢清徵没有挪动脚步,看着谢幽客,心情复杂。
她软声问:“谢宗主,我以前喊你什么?”
谢幽客默了片刻,道:“你继续喊我宗主就是了。”
谢清徵又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谢幽客道:“你眉心的朱砂印是谢浮筠给你点的,是我们天枢谢氏一脉的信印,也是一道咒印,咒印的内容,只有施咒人才知晓。我猜是谢浮筠封印了你的记忆。”
为什么这小孩的封印记忆,她也不清楚,但她隐约能猜到,谢浮筠不愿让这小孩掺和进来。
谢清徵忽然诚恳道:“谢宗主,你明明很了解你师姐,你昨天肯定对我说了些违心话。”
谢幽客横了她一眼,冷道:“你可以走了。”
她施了一礼,问:“谢宗主,我们合作好不好?你去查温家村的事情,我去寻访其它灵器的下落。”
谢幽客又横她一眼:“我需要你帮我做事?”
谢清徵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身后的莫绛雪,狐假虎威道:“我可以让我的师尊帮忙做事。反正您想收集灵器,我也想。但你……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要动不动去灭人家的门派……”
万一积累了业障,以后不得好死怎么办……
“你怎么说话的?”谢幽客眼里窜起一丝火星。
谢清徵生怕她扬手给自己一耳光,连忙后退几步,躲到莫绛雪身后。
莫绛雪唇边勾起一丝笑:“谢宗主,劣徒玩笑话,请勿怪罪。”
谢幽客冷哼:“天权山庄一事和我无关,是她们自己不争气。”
顿了顿,她又朝莫绛雪道:“瑶光铃在十方域‘迦楼罗’手中,‘迦楼罗’最近在湘西苗疆一带活动。我要先去找天枢宗的镇派宝物,你就去找瑶光铃吧。”
瑶光派已经与璇玑门合并,璇玑门的人去寻访瑶光铃,倒也合情合理。
莫绛雪颔首同意。
拜别了谢幽客,师徒二人从新冶城出来,往苗疆的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谢清徵同莫绛雪玩笑道:“师尊,谢宗主也想要你手里的天璇剑。”
莫绛雪道:“先把失落的灵器都找回来再说。”
谢清徵道:“嗯说得也是。我想集齐灵器解除诅咒,不知谢宗主是想要做什么?复活什么人吗?可我的‘娘亲’已经魂飞魄散了……”
她还是习惯喊谢浮筠为“娘亲”。
莫绛忽然问她:“如果你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谢宗主再让你把剑拿给她,你会拿么?”
还是会像昨晚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
谢清徵随手拔下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心想:“这个问题怎么像是在问,师尊和谢宗主之间,我要选谁……”
莫绛雪:“嗯?”
谢清徵:“师尊,天璇剑在你的手上,我可没资格去拿。”
莫绛雪从琴底下抽出天璇剑,放到谢清徵手上:“你试试?”
谢清徵有些懵:“啊?”
莫绛雪道:“我让它也认你为主了。”
危急时刻,它还会像当年那样护着她。
谢清徵接过剑,随意使了一招,无形的剑气荡开了四周草木。
果然运用自如。
谢清徵心中倏忽一片柔软,却不敢直白地说什么“你对我真好”,只微微笑了笑,把天璇剑还给了莫绛雪,轻声细语道:“师尊,能做你的徒弟真好。”
莫绛雪对她的好,仅是因为她们是师徒,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种好,无关风月,无关私情,换作别人拜她为师,她一样会这般对待。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谢清徵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暗暗想:“你能不能稍微对我有点不一样呢?”
她想成为她心中稍微特殊一些的存在,她想得到她的偏私。
莫绛雪看了一眼谢清徵,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去。
郊外小道,蜿蜒曲折。
“你就是对我很好”
“我要是能得到你的喜欢就好了”
“可是我很喜欢你啊”
“你就是我最信赖最喜欢的人”……
少女清澈稚嫩、赤诚直白的话语犹在耳畔,莫绛雪隐剑于琴,缄默不语。
或许人都是这样,越长大越克制,越晓得分寸,不那么热情了,也不轻易剖白内心了。
也罢,顺其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开启瑶光铃副楔子的内容也在卷二里~~~
莫绛雪:徒弟长大了,听不到她说那些肉麻话了
小谢:我天天搁心底说呢~
忽然想到,要是她俩结契,莫绛雪就得矮谢幽客一辈了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