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养心殿内, 宝音翻看着翰林院学士编辑的课本。


    只翻看到第二页就令她满眼不适,通篇都是带着儒家那一套大义,看得她眼疼。


    她将课本往旁边一丢, “去将外面候着的翰林院学士叫进来。”


    不一会儿工夫,在耳殿喝茶等候的翰林院官员走了进来。


    两个满族官员走在前头,四五个汉人官员落在了后面。


    宝音已经翻开了数学课本, 只看了一页她就眼疼,用的是算筹。


    这东西她都看不懂用法,拿来教小孩子, 以为所有人都是天才吗?


    她不由想到后世, 小学生的数学大学生都不会做,是因为小学生的题目难吗?


    不, 是计算方式变复杂了, 大学生都无处着手。


    计算不应该越简洁越好吗?


    至于作为选修课的蒙语、满语, 满语她会说不会写, 这个先放到一旁去。


    将这些启蒙孩童用的课本推到一旁去, 宝音看着下方候着的一群人询问,“课本该怎么编写我不是有列举大纲吗?”


    “你们自己看看, 这书能拿给启蒙的孩子用吗?”


    她抽出那本国文课本, 压制着怒气问, “我都说过了, 刚开始上学的孩子最好是认字, 天地人日月水火,你们都不知道怎么教吗?《三字经》照抄也不会?”


    “这书是谁编写的,站出来!”


    六人中,一位年入中年的官员上前一步,理直气壮道:“贵妃娘娘, 关于如何编写书籍,皇上已经给了指示,此事交到我们翰林院手中,贵妃娘娘您只要审核书中有无疏漏,课本内容无需您操心。”


    宝音愣了一下,带着好奇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愣头青,这宫里还没有哪个敢这么跟她说话,乍一听还挺稀奇。


    “怎么?你觉得我不应该管?”


    此人当即拽了一大堆夫为妻纲,身为后妃不应该插手前朝之事,女子该待在后宫以生儿育女为主,而不是想着手伸到外头去。


    如今还召见外臣,简直是有失体统。


    宝音气笑了,“你拿汉人那一套来用在我身上?我一满洲姑奶奶会吃你那一套?”


    “你是不是觉得我见了外男就失去了贞洁?你还将程朱理学那一套来制约我,今日我来跟你辩一辩,你程朱理学不是提倡贞洁和节烈,那你跟我说说朱熹纳尼姑为妾和儿媳有染又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儒家大儒,不过是污泥浊水一滩?”


    此言一出,对于中年男子简直就是重击!


    “毁谤,毁谤!朱圣人是被人冤枉!”


    宝音呵呵一笑,“就算他儿媳那件事是冤枉,带着两尼姑妾室招摇过市可是假的?”


    “你们来和我说一下,为什么北宋年间没那么看重贞洁,宋真宗还封了刘娥为后,刘娥可是二婚,按照程朱理学的说话,一个刘娥有丈夫还跟宋真宗私通,应该是进猪笼沉水,有什么资格做皇后?”


    “为何到了南宋反而注重起女子贞洁来?”


    宝音带着疑惑语气,“难道不是因为汉人男人不争气,被金国灭国,汴京的男女连同皇帝都被俘虏来了北方。”


    “南宋面对金国只能装孙子,毕竟皇帝都叫完颜构,杀岳飞自掘坟墓,懦弱的男人不敢对敌,只能将怒气发泄在柔弱的女人身上……”


    她嫣然一笑,“当年大金打败了汉人,怎么如今又想用女人失贞这一套拿来套在我们满族女人头上?”


    两名满族官员眼睛一亮,在翰林院时总是遭受汉人官员的歧视,他们嘴笨说不过他们,没想到贵妃娘娘对于汉人了解这么多,下次他们知道该怎么回击了。


    四个汉人官员满头大汗,大概是没想到这位贵妃对于历史也有涉猎,这话是一击即中。


    宝音冷笑一声,“觉得我是女人,召见你们,让你们感觉到屈辱了吗?”


    “也不瞧瞧吃着谁家的饭,端着谁家的碗,都出来参加科举了,还装模作样给谁看?”


    “我满族女人当家有问题?不满意就憋着!甭拿你们压制汉女那一套来对付我,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不用说我都知道,南宋时对女人的压制,现在又重复了吧?”


    “哦,对了,还有裹小脚,南宋时还只是嘴上那一套,把上面贞洁挂在嘴上,现在该付诸行动了,光说贞洁不行了,女人有自己的思想,长腿会跑,怎么办?直接将女人脚给掰断吧,这样有想跑的心思也跑不了了。”


    她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四个汉官,“你们家不会也给女儿裹小脚吧?什么男人喜欢小脚,问问你们内心,喜欢怎么不自己裹?”


    “是不是跟南宋一样,对朝廷不满,无处发泄,才只能发泄到无辜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身上?”


    “也对,有些人就是懦夫,不敢挥刀面向强者,只能将刀对准妇孺……”


    养心殿发泄的一番言辞很快传了出去,一些汉人官员听了是面红耳赤。


    报纸也讲宝音的话全部刊登出来,某些家中有女儿裹足的人更是在家骂个不停。


    因为裹足这事跟反抗朝廷连上了关系,你家里有女儿裹足是不是对朝廷很不满?


    还有一些准备给女儿裹足的也停下来观望,一些跟风的满族家庭一听裹足根源吓得连忙停手,还有些执意给女儿裹足害得女儿失去性命的人则捶胸痛哭。


    本来是想奔个好前程,有个好亲事,谁能想到裹足害死了女儿。


    皇帝得知宝音将翰林院的汉人官员狠狠奚落了一顿,隔了两天才来养心殿。


    宝音见他进来不说话,瞥了他一眼。


    皇帝翻看了桌上的课本,一看就入了神,片刻后回过神来开口,“听说翰林院官员惹你生气了?”


    宝音暗地里翻了白眼。


    [这都几天了,现在才想起来问?]


    他叹了一口气,“本来汉人对咱们就心怀仇恨,这下怕是更深了。”


    宝音放下手中的笔,边收拾纸边道:“我倒不这么想。”


    “这天下人口最多的是汉人,汉人中人数最大的是底层百姓,他们的生活是睁开眼种地,种的那点地大半用来交税了,一年到头连肚子都很难填饱,他们的目光都放在填饱肚子上了,上面朝廷是谁,他们才不在乎。”


    “仓廪实而知礼节,什么礼节、民族大义、国恨家仇,都是填饱肚子之后的事,饿着肚子的时候只能称野兽。”


    “入关前我们拉拢的是士绅,入关后我们拉拢的该是百姓,谁让百姓填饱肚子,忙活一年再余点钱做一身衣裳,谁就能得民心。”


    她讥讽一笑,“这可是千年世家掌握的杀手锏,要不是黄巢将世家屠戮干净,什么话语权会落入士绅手中?”


    皇帝叹息一声,“你说得对。”


    他如何不知道民心才是最重要,南巡不就是为了赢得民心。


    “真要能人人吃饱肚子,这天下何愁不安?”


    “当年世家被消灭,知识下降到寒门庶士手中才有了宋朝的文风鼎盛,眼下士绅俨然成了另一个千年世家,垄断起了知识,我们该做的是打破对知识的垄断,不对,应该是对八股文的垄断。”


    她嘴角上扬,将手里的纸递过去,“这是声母韵母,文字简化,白话是打破士绅垄断的最好办法。”


    皇帝眉头紧锁,一张一张翻着,“你……这可是屠龙术。”


    真要这般强硬施展下去,怕是原本稳固的江山势必再次闹腾起来。


    这是推翻了汉人的文脉。


    他对于后世该做下这件事的人起了结识之心。


    “你那时候的开国皇帝怎么能压制下去?”


    宝音回想起那场延续十年的文化浩劫,悠悠道:“怎么压制?自然是强行压制,想要改变千年惯性思维,只能强行改变一代人思想,这其中有时代的牺牲者也是在所难免。”


    她拍了一下手,微笑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我的意思还是多办义学,学什么我们自己说。”


    “这几年我也没闲着,让人做了一本简易字典,常用的一千来个简体字够用了,只要孩子学完拼音就能通过字典自己识字。”


    “你看,这是不是比什么《三字经》《百家姓》要强?”


    “普通人的一生,只要学会常用的字,会简单的算术不会被骗就足够了。文字本来就是越简单才更容易流通,不然大家为何不用小篆,用起了楷体?”


    皇帝拍了拍手,“你说服了我,这事我不插手。”


    说着他神色变得冷酷起来,“皇祖母下懿旨已经禁止裹足,民间风气还是不减,可不就是在跟朝廷作对,民间不举不究,官员还敢顶风作案是没把皇祖母的懿旨当一回事。”


    “朕会下旨,令官员自查,凡是家有女眷裹足者立刻放足,不得与家有裹足女眷结亲,违者革职查办!”


    宝音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总算是干了一件正事。]


    皇帝微笑,他是不想裹足之风蔓延到满族女子身上,正巧借这个机会打击一下。


    圣旨一下,京城该知道消息的都知道了。


    索额图讥笑一声,“咱们这位皇上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前脚汉官得罪了贵妃,后脚皇上就降罪打压。往后这宫里宫外怕是得看这个女人脸色了。”


    他儿子“嗯嗯”一声,提出了质疑,“皇上这样听一个女人的话,太皇太后和宗室不反对吗?”


    这倒是提醒了索额图。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历经三朝,什么样的女人没看过,怕是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位没生下皇子,若是有皇子,怕是太皇太后早就出手压制了。”


    毕竟这位太皇太后才是太子最大靠山,肯定不允许有人动摇太子之位。


    “至于宗室,不过是一群被养熟的狗,现在都指望那个女人丢下的一点好处生活,哪里敢反对。”


    他沉吟许久,“还得从太皇太后那里下手,让这个女人断了生育的可能!”


    第212章


    上书房内关于前些日子贵妃那番言论的讨论并未停止。


    皇子们的师傅可不只是汉人师傅, 还有不少满蒙师傅,早前满蒙师傅还需向皇子行跪拜礼,汉人师傅到时比满人师傅多了些优待, 授课时无需站着,可以坐讲。


    不过今年出现了变化,皇上从行宫回来, 病愈后就传旨改了上书房的规矩,不论汉人师傅还是满蒙师傅见到皇子无需行跪拜礼,以双手作揖代替。


    皇子读书也没有了硬性背两百遍课文的要求, 不过仍需要反复诵读当日所学经义, 同时三日需要小考,十日一大考。


    这并不意味皇子的教育就放松了, 凡是考试中皇子未答对的, 接下来师傅们会反复复习, 知道皇子能够背得滚瓜烂熟。


    师傅们正职是朝廷大臣, 只需要排班轮到他们的时候过来上职。


    相比之下皇子们则辛苦许多, 三更起床学到正午,下午还要在阿哥所复习, 不时接受皇帝的考问。


    太子和大阿哥到了该学五经的年纪, 太子的师傅是固定的, 身边还跟着老翰林随时相从, 太子凡是有不解的地方都能得到讲解, 其他皇子就没这个待遇了,都集中在一起共用相同的师傅。


    大阿哥最近试图摆脱这种和弟弟一起读书的尴尬局面,接着造房子往外跑。


    可惜只跑了一次就被皇帝警告了,可以出宫得下学之后,也就是说他连复习功课做功课的时间都被占据了。


    本来还积极往宫外跑, 跑了一段时间发现房子得明年才能盖,便消极起来。


    今日的师傅换了一位,令大皇子惊喜的是竟然变成了他的好助手杜博雷。


    杜博雷像模像样跟众位皇子作揖,然后用有点怪异的汉语道:“从今日起我将成为你们的数学老师,我的课是两日一次,我会从阿拉伯数字教起。”


    太子和大皇子都初步接触过阿拉伯数字,几位年纪小的阿哥却是头一次接触。


    本来大阿哥还有些不乐意,后来他发现太子也要学,立刻起了胜负欲。


    上书房被分成了两部分,太子单独一间,他的老师都是朝中重臣子,不像皇子们是翰林院的学士来教导。


    太子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往常在身边的老翰林没有来,实际上这位老翰林在几日前就被驱逐出宫。


    他倒不是关心老翰林处境,而是怀疑这人是不是受了舅公指示才跟宸贵妃对着干。


    早前一段时间这位老翰林就对宸贵妃一些行为很不满,他认为女人就应该温良贤淑持家有道,而不是满是铜臭味行商贾之事。


    太子本来没放在心上,他身边总是有不同的声音,只是没想到这位老翰林当着宸贵妃的面跟她过不去。


    照理说,这位老翰林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没道理要跟宸贵妃对着干。


    偏偏他真做出了这等不理智的事,让太子怀疑是不是舅公的手笔。


    “舅公莫不是以为说了这些话,贵妃就会忌讳人言,不再管理内务府不成?”


    老翰林这次出击他没见到胜利,反而儒家的脸皮被扯了下来。


    朱熹那可是程朱理学扛把子一样的人物,突然曝出生前的恶劣行径,不是什么大圣人而是一个小人。


    这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本来这种事被埋藏得好好的,知道这事的只有少数人,现在好了,报纸一刊发,全天下都知道了。


    这让朝廷怎么看待程朱理学,让天下人怎么看待儒家?


    朝廷若是还重用程朱理学,岂不是将一个纳尼姑欺儿媳,沽名钓誉之辈的学说奉为圭臬?


    太子年纪不大,却能够感受到这个暗潮带来的涌动。


    这一点从上书房减少了教授四书五经的汉人师傅增加了西洋师傅就能看出来。


    老翰林被驱赶出宫怕只是个开始。


    他有些头疼,宸贵妃会不会怀疑是他指示?要知道那位老翰林是他身边的人。


    熬到了下学,太子马不停蹄往外跑,这一跑就刚好撞见了站在门外的皇帝。


    “呀!”


    太子看见明黄色衣服已经来不及,直接撞了上去。


    皇帝扶住了他,训斥口吻道:“去哪里?这么焦急?”


    他扫向太子身边的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带坏了太子。


    太子摸了摸撞疼的鼻子,深吸一口气道:“儿臣急着出恭。”


    皇帝哪里看不穿他脸上的心虚,“去吧,快些回来,朕要考考你。”


    太子本来没打算出恭,这下也不得不去了。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还换了一身衣服。


    皇帝扫了一眼,向他招招手。


    太子走过去,发现兄弟们已经站成了一排。


    他没有加入进去,而是站在了皇帝的左手边,这大概就是太子的特权。


    站在阿哥之首的大阿哥撇了撇嘴,太子瞧见心里很不高兴。


    皇帝放下手中的试卷,缓缓开口。


    “近期关于缠足一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民间有人议论此为闺中私事,朝廷未免多管闲事。”


    “身为皇子不应该人云亦云,得有自己的看法,也有官员上奏朕收回圣旨,朕要求你们也参与进来,以缠足为题写一篇文章,不得少于千字,你们可以去翰林院求教翰林们,有些话旁人说得都不准确,需要你们自己翻书寻找答案。”


    “三日后将文章再交出来,是支持还是反对女子缠足,都要给朕一个充足理由。”


    大阿哥听完眼睛一亮,汗阿玛允许他们向翰林院讨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汗阿玛允许他们拉拢翰林院的官员。


    若是拉拢了翰林院,相当于得到了大半汉人官员的支持。


    太子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跟大阿哥眼睛对上,两人都是一副己方不会输的眼神。


    宫外跟裹足相关的话题越来越激烈,不同的报纸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有家报纸就有大儒出声反对朝廷的专权。


    也有报纸站中立等着看好戏。


    《世界新闻报》特意刊发了一片关乎小脚形成的图案,从小脚被掰断的畸形,再到因为无法多走路,身体变得不健康怀孕很大几率难产。


    医学科普击溃了某些报纸空白无力的言辞。


    有些爱惜女儿的人家偷偷放足。


    不放也不行,无法嫁入官宦人家,只能跟书香门第和商户结亲。


    商户也就算了,书香门第哪个不是奔着做官去的,最后别因为裹足害得自家女儿被休。


    实际上近些年,汉人中偷偷留发裹足的风气越演越烈,在汉人看来,强制留辫和禁止缠足都是朝廷对他们的压迫,破坏了老规矩。


    在不少汉人看来,给女儿裹足就是为她谋个不需要劳作的富贵生活,只有那穷苦人家才是天足。


    哪怕这次新闻宣传了裹足的危害,还是有人不信。


    若不是下了圣旨,官宦家眷不得裹足,也不准与裹足家庭结亲,怕是会迎来民间的强烈反感,出现报复性的裹足之风。


    起码因为这道圣旨,一些京城的官家女子纷纷放足,有些还因为时间长久跑到城外的医院找女大夫治脚。


    相关消息传入宫中,宝音扯了下嘴角。


    [果然是棍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朝廷多次反对禁足却屡禁不止,结果一危及男人的权力,影响到自家老爷们的前程,这裹足之风中止了。


    等朝廷正式排查,怕是解除裹足的人更多。


    她觉得有些好笑,看向了皇帝。


    “明史修到哪了?我听说朱元璋的马皇后实在是无处可黑,最大的黑点竟然是有一双大脚?”


    皇帝嘴里的茶喷了出来,“谁说的?”


    见她满眼鄙夷,就知道后世的明史就是这样记载的。


    他脸有些黑,要知道明史是交给了汉人监修至今未定稿。


    这事满人有点冤,编撰明史的都是明朝遗臣,满人根本没沾手。


    不就是怕后来明史出问题,他们满人背黑锅吗?


    现在看来还真是出了问题。


    “清史呢?怎么没听你说过清史?”


    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要知道一个新朝代建立,往往会修前朝史书来宣告前朝已亡。


    顺治年间设立过明史馆,可因为南明未灭,这个明史馆很快关闭。


    康熙四年重开,又忙着编写世祖实录暂停,直到康熙十八年三藩平定在即才开始编撰。


    他仍然采用的汉臣监修,连总裁副总裁都是汉人官员,满蒙官员精通汉语的都不多,更不要说能编写明史的人才了,根本没有插手修明史的余地。


    不用想,明史中那些不合理的描述又成了大清的罪状。”没有清史。”


    宝音笑眯眯道:“大清亡了后,清史是满族遗老在修。”


    “不过足足修了十四年。”


    皇帝愣了一下,十四年能修出个什么来?


    他都不指望在他有生之年明史能定稿,光是收集资料就是一项大工程。


    “十四年还是战乱期间,所有编撰人员都是在家修,清史稿分裂太严重,错误太多,根本无法审核。”


    “后来一拖再拖,百年后都未能定稿,我活着的时候还是叫清史稿。”


    她也不提因为文字狱,许多史料真假难辨,导致正史看着更像是野史。


    “二十四史只到明史,没有清史。”


    皇帝面色不是很好,显然没有想到大清连史书都没混上,这得是多不受后面国家重视。


    宝音无视他的脸色,笑着转移话题,“听说翰林院官员极不待见我,儒家的程朱理学学派是将我视为眼中钉了?”


    毕竟她的一番操作可是动摇了程朱理学身为国学的地位。


    皇帝无奈道:“这个污名朱熹生前都无法洗去清白,翰林院如何找到证据翻案?”


    “朝廷现在陷入两难,要不帮着力证朱熹清白,要不改用儒家其他学说。”


    宝音脸耷拉下来,“怎么澄清?说我胡说八道?”


    第213章


    怎么帮儒家洗清清白, 当然是反过来说她污蔑,多人轮番轰炸让她百口莫辩。


    若不是来自后世消息爆炸的时代,穿越后手里还有个能查论文的平台, 这些小道消息她是没有接触来源。


    入关后自有大儒来为我辩经。


    满族尝到了这种好处,在前朝需要程朱理学,朱熹也得到了这种好处, 生前的事不论,死后却是被捧上了圣人之位。


    程、朱都是圣人,关于其一些不怎么悦耳的事迹自然而然也被人掩盖, 这不是一个人的行为, 而是前朝几百年读书人的一致行径。


    朱熹这名字说出去,谁不知道是圣人, 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生前劣迹。


    报纸这样一揭穿, 直接是将儒家的底裤都拉下来了, 这不是程朱理学的某项经义被推翻被质疑, 而是朱熹这个圣人的人设坍塌。


    这样一个生前有劣迹的人如何能被当作圣人, 同时这种怀疑也开始蔓延到学习整个程朱理学这个派系,是不是这个学派的人都是鸡鸣狗盗之辈,


    明面上说得多高尚, 私底下干的都不是人事。


    再一想这个学派的人竟然在鞑靼手下称奴才做官欺压良民, 这舆论声音一出现, 怕是程朱理学得被人唾弃万年。


    宝音心里闪过了不少念头, 他要是真敢这样干,她就跟他拼了!


    皇帝眉头一皱,“你看你,又来了不是,我这才刚开口, 你就觉得我要对你不利,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受信任,这么不堪吗?”


    [呦,这是想CPU我?]


    皇帝没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但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坐回椅子上,抿着嘴一脸严肃等着他的回答。


    皇帝沉默下来,因为这事很难搞。


    程朱理学是主流学说,八股文更是朝廷抡才的重要方式。


    这么说吧,这程朱理学要是下来就得另选儒家学说补上,可科举的八股文要是换了,事情才闹大了。


    江南的读书人本来就喜欢闹腾,这要是一下子把八股文给换了,天下读书人都得闹腾。


    毕竟学了半生八股文,你朝廷突然改了,这谁能承受得了?


    他当年想要取缔八股文,不正是因为官员反对才改变意见吗?


    [哼,说再多不还是想要让我退步吗?]


    皇帝觉得自己脑仁疼,“此事暂且搁置,等出征回来再说。”


    见宝音脸色还沉着,他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不是处理此事的时候,总不能出征时候腹背受敌,你也体谅一下我。”


    她倒是没不依不饶,这事早前就达成了默契,西洋的术可以为他们所用,传教士那上帝之下人人平等的教义是万万不可。


    在这片大陆,只有皇帝之下人人平等,至于未来就看后世的造化了。


    宝音明白目前两人目标一致,只是未来他定然会维护皇权,这是身份决定,而她的认知无法忍受这样一个封建社会。


    终有一日两人会分道扬镳,在这个日子到来前,她会努力获取更多筹码。


    ***


    今日难得是个晴天,踌躇了几日的太子在下学后离开了乾清宫往养心殿走去。


    才跨进门不久,他就被身后的兄弟们给叫住。


    大阿哥领着一串弟弟跟了上来。


    “老、二,可是去给贵母妃请安?正好一起去。”


    太子瞪了他一眼,然后问只到大阿哥肩膀高的三阿哥。


    “三弟,你们怎么想起来养心殿了?”


    三阿哥偷看了大阿哥一眼道:“大哥说今日天气好,出来转转,正巧看见了二哥。”


    太子哪里还不明白,大阿哥是故意拉着一众兄弟跟在他后头。


    一想到这人是故意来坏他的好事,他就烦躁。


    “老大,你非得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大阿哥挑眉,吊儿郎当道:“太子殿下,瞧你这话说得,我怎么会跟你过不去?”


    他笑呵呵地挪动步伐,“我这是想着有段时日没能给贵母妃请安了,特意来走一趟。”


    太子停在原地,见几个兄弟踏进了养心殿大门,怒气冲冲回头回了乾清宫。


    才刚一进殿,就看见一少年脸色焦急在门口守着。


    他将怒色收起来,脸上带上了沉稳。


    眼前之人是他的奶兄弟,也就是乳母的儿子,前两年他身边的人都被赶了出去,就留下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哈哈珠子也跟着被换了一茬。


    乳母们被送出宫享福去了,奶兄也跟着离宫,还是舅公帮他出了个主意,让汗阿玛同意让奶兄回宫。


    奶兄还担负着帮他联系舅公。


    下学后,奶兄本该跟其他哈哈珠子一块出宫才对,这时候还留在这里,显然是有讯息要传达。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南书房方向,见宫门廊檐下候着一大群官员就知道皇帝在忙碌。


    他这才跨进了屋子,让奶兄凌普跟上。


    进了殿内,太子吩咐人出去,让贴身太监在门口守着。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太子才看向凌普。


    “可是舅公找我?”


    凌普忙道:“殿下,太皇太后出宫许久,索额图大人提议您出宫陪陪她老人家,以敬孝道。”


    太子沉吟一声,不知道索额图是卖什么关子,要知道每年冬日太皇太后都要出宫泡温泉,这已经成了定例。


    她老人家身边也不缺人去请安,起码几个年长的妹妹冬日都会陪伴她身边。


    而他们这些皇子也会定期跑去请安。


    虽然不明白索额图的用意,太子还是听从了。


    ***


    城北小汤山,因为门头沟火车站的出现,将人流都吸走。


    小汤山和大汤山恢复了多年前的平静,要说哪里不一样,也就是小汤山从荒地变成了庄园。


    这庄园还住进来贵不可言的贵人。


    庄园守卫严密,日夜都有士兵巡逻。


    这日并不是阿哥们过来请安的日子,听闻太子跑来了,太皇太后有些意外。


    “保成给太奶奶请安,太奶奶近日身体状况如何?保成在宫内十分惦记。”


    太皇太后微笑招呼他过去。


    太子起身走近,被太皇太后一把搂在怀里。


    “好孩子,听说你最近受了不少委屈?”


    太子呆了一下,不明白她老人家为什么这样问。


    “我一切都很好。”


    “那可是你汗阿玛亏待了你?”


    “汗阿玛对我很好。”


    太皇太后语气平静道:“可哀家怎么听说,皇上多次因宸贵妃训斥你?”


    太子惊讶,这话谁传出来的?


    他摇摇头,“没有,汗阿玛训斥孙儿是孙儿贪玩。”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点头。


    近段时间总有人在她耳边说宫里的宸贵妃多受宠,连昔日的董鄂氏都比不上。


    还说宫里皇帝翘首以盼宸贵妃能生下皇子,等她生下皇子说不定连太子的位置都保不住。


    爱新觉罗都是情种,爱上一个女人连江山都不要了,又不是没有前例。


    这话太皇太后最开始还不当一回事,时间一久难免也开始琢磨。


    她派人回宫打探消息,内务府的变动自然入了她的眼。


    当然她也没有在意,内务府只是一群皇家奴才,再怎么样也成不了气候。


    倒是这段日子,贵妃跟儒家在报纸上关于禁止缠足一事打口水仗,倒是让她觉得意外。


    她那报纸持续不断地写程朱理学的个人私德有损,令京城的学子哑口无言,就差把孔家拉下水了。


    她有些感叹,当年她要是有这样的口才,汤若望也不至于被逼死。


    太皇太后留太子吃了午膳,她年纪大了,御医说不适合吃大荤,平日菜色以清淡为主,皇帝送来了两个从江南带回来的苏州厨子,温泉庄子比外边暖,还有专门种菜的暖房,天天都能吃上新鲜的菜。


    重孙子来看她,她很高兴,吩咐厨子多做些荤菜。


    冬日果蔬难得,富贵人家是不缺的。


    近些年玻璃价格下来,能承受得起的都在府里盖了个玻璃暖房。


    有了暖房也能见到绿色了,冬日里外面也不是没有蔬菜卖,只是冬日寒冷,菜在外面很快冻硬了,价格还不便宜,哪里有刚摘下来吃新鲜来得妙?


    一桌子菜,有荤有素,没上羊肉上了羊排,炖得汤奶白,撒上胡椒和枸杞,刚坐下就闻到那股奶香味。


    太皇太后笑呵呵看着重孙喝汤,边吃边问宫里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太子一一说了。


    “汗阿玛说明年开春出征,让我监国,到时有什么不懂就来问您。”


    太皇太后道:“多大点事,尽管来问。”


    “宫里可有嫔妃传出好消息?”


    太子回答:“未听说后宫传来喜讯。”


    “养心殿也没有?”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摇头。


    太皇太后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听说皇上那都盼着宸贵妃怀孕,这见天有人在我耳边唠叨,想听不见都不成。”


    太子嘴里突然变得没滋味,他低下头道:“贵妃曾经说过,她不打算生孩子。”


    太皇太后有些意外,她从未听皇帝提起过。


    原本她以为是贵妃有孕困难,不然皇帝身体健康,其他妃子都是一个接一个生,她受宠也有几年了怎么一个都没有,现在才知道是她自个儿不打算生。


    太皇太后陷入了沉默。


    太子未久留,用完膳又陪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了才骑马回京。


    太皇太后喝着羊奶,她面前一嬷嬷笑呵呵道:“太子可真是诚孝,不愧是皇上唯一的嫡皇子。”


    唯一的嫡皇子有些刺耳,这是觉得皇帝不该再封皇后,还是未来皇后不该生皇子?


    太皇太后放下了杯子,看向嬷嬷,“桂兰你跟哀家也有几十年了,之前宫里几次放人,身边的熟人一个个离开,哀家舍不得你,只是如今你也年纪不小了,哀家想着该送你出宫跟家人团聚,享天伦之乐。”


    桂兰嬷嬷闻言大惊,她只是帮着敲敲边鼓,怎么就要被赶出去了?


    她哪里还有什么娘家人,她一生未婚,娘家的侄子也只见过一两面,出宫哪里有在宫里还有两个小宫女使唤舒服?


    她跪地认错。


    可太皇太后已经打定了主意,“传话让你家里人来接你走。”


    她身边不需要一个被买通的人,这些日子不是没有给她机会,可惜让她失望了。


    第214章


    苏喇嘛姑是在太子去跟皇太后请安后离开才回来。


    一回太皇太后的住处就发现屋内气氛不对, 还少了一个守在屋内的嬷嬷。


    她没走进房间,而是招了门边守门的嬷嬷到外间去问话。


    听完后,她若有所思, 再看嬷嬷神情惊慌,笑着安抚道:“没事,你安心办差。”


    见有宫女正端着奶茶往屋里走, 她叫住人接了过来。


    屋内太皇太后闭着眼眉头紧锁。


    苏喇嘛姑双手端着盘子走进来。


    太皇太后睁开眼,紧锁的眉头松散了些许。


    苏喇嘛姑将盘子放在桌面上,笑着询问, “格格可是因为桂兰的事生气?”


    太皇太后接过递过来的奶茶, 幽幽叹了口气,“哀家身边用惯的老人不多了, 这些年宫中几次放人, 哀家都没舍得放她们出去, 没想到这人心难测啊。”


    苏喇嘛姑笑呵呵道:“多大点事, 人在世上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 桂兰做错了事,惩罚一下便是, 也没必要将她赶出去。”


    太皇太后摇摇头, “你也没必要帮她说情, 她呀, 心思歪了, 这段时间庄园里总是有人传小话,说太子在宫里日子艰难,又说玄烨对宸贵妃恩宠太多,怕是会养出她的野心。”


    “待诞下皇子怕是连太子都被视为眼中钉,从古至今多少太子能安稳登基的?”


    “你瞧瞧, 这话像是她说的吗?分明是旁人手笔,她既然愿意帮旁人传话,这心思就左了,避免她犯下大错,干脆让她和家人同聚吧。”


    苏喇嘛姑有些惊讶,“这话是桂兰散步的?”


    前几日外面集市传出来这种流言,后来更是传进了庄子里。


    她惩罚了一批人,这声音才断了,也派人去查流言的来源,没想到是桂兰干的。


    “桂兰糊涂呀,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往大了说是挑拨天家父子关系,往小了也是大罪。


    太皇太后叹口气,“派人查了,桂兰的侄子被人骗进赌坊欠了一大笔银子,这是她家唯一的侄子不能不救。”


    “刚才哀家问了,太子不像是知情的样子,看来是索额图一人所为。”


    “索额图?”


    苏喇嘛姑奇怪,“索额图怎么对宸贵妃恶意这般大?”


    她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自然是知道宸贵妃一直在服用避孕药物。


    宸贵妃若是想生,怕是早生了。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桂兰已经交代了,人是想借用我的手绝了宸贵妃想要怀孕的希望。”


    “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让哀家一老太婆对孙子的女人下手,怎么只太子是哀家重孙,其他皇子就不是?”


    苏喇嘛姑皱眉,“索额图也太胆大包天了,他好歹是仁孝皇后的叔叔。”


    太皇太后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


    “索额图到底比仁孝大了近二十岁,还是庶出,怕是没几分叔侄情谊,他年华正好的时候是赫舍里家权势最鼎盛的时候,也见识过鳌拜的霸道,他能将太子亲舅公排挤出去,只亲近他这个舅公,就可以证明他的野心。”


    别看有些人嘴里口口声声自称奴才,有时候比皇帝架势还要大。


    当年皇帝年幼时,四大辅臣哪个将皇帝看在眼里了?


    索额图怕是做着鳌拜的美梦。


    “太子那边……”苏喇嘛姑有些迟疑问,“可要去说一声?”


    太皇太后摇摇头,“索额图这人比鳌拜差得远呢,皇帝是一点都没放在眼里,没了太子舅公这个身份,他呀什么都不是,皇帝对他怕是另有盘算,我们不必掺和进去。”


    说着她心里还是不舒服,“索额图这般行径,还是需要敲打一番,这事让人跟玄烨说一声。”


    苏喇嘛姑笑着询问,“您就不怕皇上催促您回宫?”


    其实这两年,太皇太后的病情已经好了,只是年纪大了,对于酷暑和寒冬总是有畏惧,这两个时节也是老人很难迈过的坎,迈过去了还能活半年,迈不过去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太皇太后已经习惯了温泉庄子的温暖,外间寒风凛冽,这边温暖如春,身子骨都活泛许多。


    哪里像在宫里,虽然有烧地龙,可空气太干燥,夜晚也燥得睡不着,夜晚觉少,白天没有精神,景色也就那几样,时间一长也很是无趣。


    住在外面就不一样了,想尝试蒙古包就住蒙古包,想养羊就养羊,偶尔还能去十里外的集市逛逛。


    自由的日子太多,就很难适应宫中的生活。


    “不回,下次皇帝再问起,就说哀家的病没好全。”


    苏喇嘛姑笑着应了,又想起一件事来,“听说畅春园明年就完工了,咱们明年夏天是不是能去园子避暑?”


    “那里水多,应该很凉爽。”


    “皇上对格格的孝顺真是没的说。”


    索额图拿太子来激太皇太后只能说想多了。


    ***


    傍晚,太子回了宫,还未进乾清宫就看到了大阿哥领着两个贴身太监从宫门出来。


    他停在原地看了片刻,大阿哥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听说太子求了汗阿玛出宫去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请安了?怎么不打一声招呼,让兄弟们一同前去?”


    太子摸着袖口用奇怪的语气道:“大哥既然想去,现在去也不晚,正好在庄子过夜,何必来问孤?孤想要去哪里,难道非得带上兄弟们不可?”


    大阿哥刚要回话,宫门口出现了梁九功的身影,他对太子和大阿哥之间的暗潮汹涌视而不见,笑着对太子道:“太子殿下,皇上那边听说您回宫了,喊您过去一趟。”


    说完又侧身对大阿哥道:“大阿哥,若是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告辞了。”


    大阿哥目睹梁九功和太子离开,眼睛不由眯起。


    皇帝忙里偷闲,知晓太子过来了,便将人喊进来。


    “皇祖母她老人家情况如何?胃口可好?听说前些日子皇额娘病了,可有好转?缺了哪些物件赶紧让内务府送去……”


    皇帝问了一堆,太子不慌不忙道:“太皇太后尚好,看着气色不错,儿臣陪着太皇太后用膳,吃得不多,问了太医,老人家饮食清淡,肉类点心吃得少,厨房里的汤汤水水没断过,也没让老人家饿着,只是吃多了肠胃有负担。”


    皇帝点点头又问起了皇太后的病情。


    “皇祖母病情已经痊愈,儿臣去的时候还领着儿臣去看了安装在暖房里的蒙古包,只是……”


    见太子吞吞吐吐,皇帝放下茶杯问,“只是什么?”


    “只是儿臣只见到了五弟和九妹,其他姐妹并未见到。”


    皇帝自然知道女儿说是出宫陪太皇太后实际上是去上学去了,但是他脸上是一点破绽都未露出来。


    “这是自然,她们也要学习。”


    他话音一转,道:“你上午的课缺了,快回上书房补上,这学习得坚持不懈,缺了这习惯打破了可不好。”


    太子一听还要补课,心情立刻差了,早知道要补课他就不听舅公的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舅公让他走一趟的用意。


    太子出去,皇帝去更衣,再回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刚拿起朱笔就见梁九功快步走进来。


    “皇上,太皇太后那边派了人回宫,人在门口等着召见呢。”


    皇帝嗅到了异常,“可是宫外缺了什么?”


    “将人喊进来。”


    等人进来,皇帝就认出了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老太监。


    这老太监资历老,前朝时就在宫里,后来进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吩咐你回宫可是有紧要的事?”


    太监将庄子内外流传的传言说了,还说了桂兰嬷嬷被索额图收买这件事。


    皇帝很快联想到太子无缘无故向他求着去宫外给太皇太后请安一事。


    明面上看,像极了太子受了委屈,去找太皇太后做主去了。


    他气极反笑,“马上都要出征了,他还不思战事,目光只盯着朕的后宫,这是一点也没把朕放在眼里!”


    “来人,传旨,责令索额图在家静养,未出征前,也不要出府了!”


    稍晚间,宝音得了讯,她只知道皇帝派了宫里太监将索额图训了一顿,并不知道具体缘由。


    天色渐暗,见他还没有过来,她便主动去了乾清宫。


    还未到门口,就看到东边来了一伙人走到一半停下脚步,又折转了回去?


    她若有所思,问旁边的宫女。


    “近日来乾清宫的嫔妃多吗?”


    宫女福了个身道:“皇上日理万机,东西六宫主位纷纷熬了补汤送来,方才应该是延禧宫的轿子。”


    “延禧宫?”


    “惠妃主子为了大阿哥的婚事已经跑了好几趟了,皇上指定了嫡福晋,还延长了大阿哥的婚期,惠妃主子想要多为大阿哥添几位贴身伺候的格格……”


    宝音很是无语,这不是添乱吗?


    惠妃急着抱孙子,也不见皇帝自己愿意。


    谁愿意三十出头就抱孙子了?


    进了南书房,皇帝正在跟裕亲王还有大佟国舅商量军事。


    这位大佟国舅正是佟国纲,远没有小国舅佟国维蹦跶的欢。


    人家也是靠着战功,有女儿也没想着把女儿往宫里送。


    相较于小国舅,朝中更加敬重这位。


    看到了佟国纲,她不免想起他的长子鄂伦岱,这位才入职,就快将九城兵马司闹了个底朝天。


    皇帝见她不出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边上坐。


    他继续跟两人讨论军事,还询问了八旗练兵情况,哪些在之后的演习中大放光彩。


    “我看鄂伦岱有长进,不如也放在军队中练一练?”


    [这就不用了吧,他当侍卫都能跑去拿枪鸟,当值的时候迟到早退常有之事,关键是敢当着众人面跟你顶嘴,有这样一位大舅子也算是你的福报。]


    未等皇帝瞪她,一旁的佟国纲忍不住道:“皇上,奴才请您赐鄂伦岱一死!”


    皇帝惊了片刻,才问话,“鄂伦岱做了什么,惹得大舅舅如此生气?”


    [我知道,赌徒吗?没什么人性,偷卖了不少御赐之物,听说连大国舅最爱的御马都给偷卖了!]


    第215章


    “他偷卖了御马, 犯了毁坏御赐之物的罪名!”


    游牧民族对于马有多看重,遇见心头好那可是当祖宗来对待。


    一匹好的战马可以在战场上救主人一条性命。


    更不要说佟国纲的那匹战马还是皇帝亲赐的御马,这些御马都是被征服的烈马, 放到草原都是马王!


    康熙是个马上皇帝,自然看不上平稳的马,赐予佟国纲的那匹御马也是亲自带人去草原上套回来。


    佟国纲得了之后, 平时当做祖宗来伺候,时不时帮着洗澡,喂糖块, 吃的草料都是最好的, 结果一个没看住,就被自家那个畜生给偷出去卖了。


    关键是不肯说卖给谁了, 至今没找回来。


    佟国纲每每想起来, 生吃鄂伦岱的心都有了, 这个儿子从小跟他不对付, 一生反骨, 就像是生来就跟他有仇似的。


    还总是欺负两个弟弟,十多岁的壮小伙欺负几岁大的弟弟, 这还是人吗?


    皇帝干笑一声, “大舅舅何至于此, 鄂伦岱只是未定性, 朕已经令费扬古严加管教。”


    [费扬古可管不住人, 人家堂妹是皇贵妃,堂妹夫兼表哥是皇帝,姑母是孝康章皇后,父亲叔叔是国舅,家族是赫赫有名的佟半朝, 自己是佟家嫡长孙,未来统领佟家的领头人,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费扬古又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


    [哪怕是后来有名的隆科多也没这位这般桀骜不驯。]


    [说来这两位都被雍正叫过舅舅,唔,雍正的舅舅可没那么好当,最后都死在了雍正手里。]


    皇帝深深看了宝音一眼,又对佟国纲饱含愧疚道:“当初皇贵妃将鄂伦岱交给朕来教育,朕未能抽出空,交给了费扬古看管,费扬古几次来告状,朕都以为是小错。”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如此顽劣,犯下这般过错。”


    说着他看向宝音,“贵妃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只要能让鄂伦岱改邪归正,朕重重有赏!”


    [等等,关我什么事?]


    皇帝给了她一个眼神,又示意她看向杀气腾腾的佟国纲。


    宝音皱眉。


    [有一个还能说意外,有两个只能说家庭教育有问题,佟家宠孩子是往死里宠,反倒是不受宠的下场好些。]


    [鄂伦岱只是脾气坏,桀骜不驯,隆科多可是抢了岳父的侍妾,纵容小妾将主母做了人彘,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关键是佟家都帮着隐瞒了,可见家风不好。]


    她看向皇帝,“鄂伦岱这样贵族公子哥,性子已经定性,只有拿走他的依仗,打碎他的傲骨,才能改变他的心性。”


    “这样一来,他怕是会吃很多苦,中途皇贵妃和国舅若是心疼,怕是会功亏一篑。”


    佟国纲冷声道:“这孽子就任由贵妃处置,老夫不插手。”


    他冲皇帝一拱手,“还请皇上这边瞒着皇贵妃,家里那边奴才会说鄂伦岱被派出去办差。”


    见他斩钉截铁,皇帝也忍不住问,“大舅舅就不问问贵妃打算怎么教育?”


    佟国纲决然道,“奴才对这孽畜是没有法子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他长大了,奴才也打不了他了,继续纵容下去迟早会惹出大祸,奴才宁愿当他死了。”


    宝音也忍不住咋舌。


    [这对父子之间仇恨怕是都赶上李靖和哪吒了。]


    一旁的裕亲王从头到尾都没开口,此时听大国舅这么说,也忍不住看向他。


    他有些羡慕,这就是不缺儿子的底气,哪里像他,千求万求只保住了一个儿子,打都不敢打一下。


    等佟国纲和裕亲王一同离开,宝音才开口问,“大国舅和裕亲王也一同出征?”


    皇帝点头,“大舅舅跟小舅舅不一样,一直想上战场证明自己。”


    佟家再往前是佟养真,也就是佟国纲的爷爷,佟养真本是明朝抚顺的将领,后来降了努尔哈赤任镇江城主,之后明将毛文龙劝降他,他坚决不屈,最后被杀。


    在佟家看来,自家是大清的忠烈之士,祖上也为大清抛头颅洒热血,跟想走姻亲路线的佟国维不同,佟国纲一直想要上战场奋勇杀敌,以洗清裙带关系带来的不正之风。


    佟家两位国舅目前已经分了府,他只能管自己府里,劝说不了弟弟。


    皇帝没有多聊自己两位舅舅,而是好奇地问她,“你打算怎么管教鄂伦岱?”


    宝音神秘笑笑,“说出来就不管用了,这几天会有鄂伦岱失踪的消息传来,你别多问。”


    缓他隐约明白了她的做法。


    宝音说了来意,“我听闻你罚了索额图,他又做了什么事出来?”


    索额图和明珠都是玩弄权力的好手,失去权力也容易慌了手脚。


    区别在于皇帝愿不愿意追究,一旦皇帝忍耐耗尽,索额图性命也到头了。


    这会儿满族大臣都是一个德性,桀骜不驯,似乎一点都不懂得低调,同时也容易失了分寸。


    看鳌拜、索额图还有雍正年间的年羹尧和隆科多都是一个路数。


    有时候皇帝的宠爱是一种慢性毒药,总有人在帝王放任中迷失了自己,以为自己功高震主,实际上就是在找死的路上。


    倒是汉臣吃多了教训,有了经验,知道谦卑,就比如张廷玉。


    起码在雍正朝,张廷玉就挺过了雍正“爱”的考验。


    皇帝听了一堆四儿子怎么“疼爱”臣子的事迹,听得头都大了,他是一点也不想听。


    他连忙转移了话题,“索额图老毛病又犯了,需要敲打一番。”


    他没说出索额图究竟做了什么,怕把她给气着。


    索额图那下作手段,凡是听到的,哪个不厌烦?


    表面上说是为了太子排除异己,实际上不还是想报私仇,这回更加过分,手都伸到太皇太后眼前了,就是完全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心里给索尔图判下死刑,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宝音见他不说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她迟早能够查出来。


    又随口聊了两句大阿哥的亲事,顺便提到看见了惠妃的轿子,半道又回去了。


    他眉头皱起,“应当是为了保清挑选试婚格格。”


    她露出似笑非笑表情,“试婚格格?依我看,只是惠妃的一厢情愿罢了,大阿哥可是一心想要生下嫡子。”


    她话语里带着讽刺,“大阿哥以为自己败在嫡出这一点上,心心念念想要生出你的嫡长孙。”


    皇帝沉默片刻后苦恼道:“你何必说这些刺我心的话?”


    “我承认对阿哥们的教育实在摸索中,但我也自认是个仁慈的阿玛,某些方面或许有疏漏,初心是好的……”


    ***


    上值困顿,下值精神抖擞,说的就是鄂伦岱。


    鄂伦岱前两年跟生父闹翻了,还是皇贵妃看不过去求了皇上将人弄进宫来做了一等侍卫。


    一等侍卫总共才六十位,上三旗各二十名额,这些御前侍卫个个都是高手,鄂伦岱凭借实力来说肯定是够不上了,谁让他妹夫是皇帝?


    哪怕当初的纳兰容若也是在中二甲第七名,才得了个三等侍卫职位。


    两人机遇一对比,就能看出皇帝当初开了多大的恩典。


    然而鄂伦岱并不领情,这日上值,他没个正形找了一处地方睡觉。


    等到中午饿醒,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往宫外走去准备去觅食。


    每经过一处宫门他都要跟守门士兵打招呼,还怂恿一两个关系亲近的跟他一起逃跑。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股胆量和底气。


    说到底这份底气是皇帝给的,自打费扬古也告状无果后,就没人再敢管过鄂伦岱。


    也任由他迟到早退,反正皇帝自己都不在乎,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鄂伦岱喜欢了这种优待,出了宫往繁华的正阳街走去。


    正阳街的聚贤楼总店最近收购来一头大鱼,光是鱼头就有门面大,就摆放在店门口,吃哪里有厨子亲自片了送上,也幸亏这是寒冷冬日,鱼放在外面也不用担心会坏。


    昨日,鄂伦岱跟几个哥们约好了,今日来聚贤楼吃鱼片火锅。


    冰寒地冻的冬日,再没有坐在暖房里吃着火锅舒坦了。


    路上行人不多,越过石狮子,穿过楼牌,他穿着大棉鞋继续往南走。


    前面有铲积雪的,每个都穿着破烂发黑的棉袄,看着就让人犯恶心。


    这时旁边一胡同冲过来两道身影,一年轻人似是控制不住失控的狗,被拖着冲正鄂伦岱撞过来。


    鄂伦岱满脸恶意,“哪来不长眼的东西?”


    他刚要踢,这人松手放开了狗,狗冲上来就要咬。


    青年慌张道:“二黑,不要!”


    这时又不知哪里过来一辆马车,过来挡住了后路。


    青年慌张挡在鄂伦岱前头还是被狗冲击得跟鄂伦岱撞击在一起。


    鄂伦岱刚要发怒,一股子异香盖住他鼻口,瞬间令他意识到这是针对他而来。


    可惜他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就被迷晕了过去,马车放慢了速度,从上跳下来三五个人,一起用力将鄂伦岱抬上了车,转瞬间就进了附近胡同没了踪影。


    大冬日街上行人不多,铲雪的几个老头正卖力干活,谁也没发现一大活人就这么当街消失不见了。


    鄂伦岱在外胡混是常有之事,家中自是见怪不怪,以为他跟狐朋狗友有躲在哪个地方赌牌喝酒,根本没想过派人寻找。


    还是费扬古隔了一天没看见鄂伦岱的人影,跑去跟皇帝告状,皇帝派人去找,才发现人不见了。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


    第216章


    至于失踪的鄂伦岱在哪里呢?


    有赖于西山门头沟通了一条抵达城门的火车道, 西山的各个煤窑卖煤便利许多,以前煤窑主只负责产煤。


    产出的煤自由商人来收,在此之前京城的煤炭生意都被煤霸占了。


    煤霸的来源很负责, 有地痞流氓聚集到帮派,也有某些势力的打手,后来泰山商行起来, 靠着物美价廉的蜂窝煤硬是在煤商行业横插一脚。


    泰山商行的“霸道”自然令某些权益受到威胁的人不满,可商行背景庞大,普通的煤商也不敢招惹;再加上以帮派成分的煤商为首受到官府强力打击, 不少头目骨干落网, 依附在帮派的低层地痞流氓之流也一哄而散,这部分的市场自然被正规的煤商抢去。


    泰山商行也没有强占所有煤炭生意的意思, 且只贩卖自己煤窑开采的煤炭, 时间一长就形成了三方鼎立的格局。


    三方便是泰山商行、其他煤商联合起来创办的煤炭商会以及煤窑自产自销的商户。


    在蒸汽火车出现前, 煤窑主是不愿意费那个事自己去卖煤, 多是专卖给城里的煤商。


    火车出现后, 拉煤变得方便许多,更不要说泰山商行将轨道修到了煤窑口, 时间一长一部分煤窑主动了心思自己去卖煤, 要知道秋冬煤炭是最火热的生意, 几乎是供不应求。


    这生意越好, 需要的煤炭也就越多, 煤窑主多了另一项支出就是多招工人。


    可挖煤是一项苦力活,若不是穷困至极根本没有人愿意干,再加上衙门盯着煤窑主,凡是旷工都不能拖欠工钱,时间一长未满有煤窑主动了歪心思。


    那就是不从正规场合招人, 直接冲外乡人下手,抓了人往煤窑一放,人想逃都逃不掉,顶多在官府来视察的时候注意点,不要暴露出来就行。


    久而久之京城多了一条隐晦的产业链,城门口带着热情态度拉客的车把手会寻觅目标,趁人单身的时候一个不备将人迷晕卖进煤窑里。


    当然偶尔也接收一些不明来处的人。


    因为丢失的都是壮汉,又是外地人,一两年家人都不一定能找来,就算找来人生地不熟,谁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这个肮脏行当竟然在京城进行了一年多。


    鄂伦岱是被冻醒的,醒来后首先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人扒走了,身上套着一个发酸发臭的破棉袄。


    紧接着他心中生起了勃然大怒,在未意识到自己处境之前,他第一反应就是将几个对手都猜测了一遍,敢冲他下手的人身份肯定不低,紧跟着他露出血腥气息的冷笑。


    “别让我逮到是谁,回去我直接扒掉你的皮!”


    “拔谁的皮?”


    有人猛然推开了木头门,外面的一点白光照进来。


    鄂伦岱反射性眯眼。


    就见门口的男人不耐烦冲他道:“快点滚出来干活,真是花了老子二两银子,不赶紧帮老子赚回来,老子把你两条腿打断了送去乞讨!”


    鄂伦岱怒极反笑,还从没人敢这么威胁过他。


    他站起身,一阵金属链条声音响起,他这才发现手脚上都锁着脚铐。


    这……


    他意识到处境很不妙。


    “这是哪里?快点放我离开,我妹夫可是当今圣上!”


    面前男人像是被逗笑了,“就算你妹夫是玉皇大帝你也别想偷懒不去干活!”


    把人交给他的郑三可是说了,这就一外乡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让他看紧了点。


    在男人看来这还不简单,多饿个几顿,饿个几顿就老实了,被卖来矿上的最开始不都是一个德性,幻想着还能出去,饿个几顿就老实了。


    男人也没有打骂他,要是伤到了这二两银子不是白花了,先冷着,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也就认命了。


    “行,不干是吧,饿你几天你就老实了。”


    门被重新关上,鄂伦岱甚至能听见锁链绑在门上的声音,他心里是又急又怒,盼着家里早点发现他的下落,将这群该死的下等人都打死!


    第一天外面没动静,偶然能听见有人路过的声音,半夜他被冻得瑟瑟发抖,渴得睡不着,心里怒火无处宣泄,发誓等出去将这里的人全部杀干净。


    第二天,外面丢进来一个破水壶,水壶里就两三口水,带着苦涩味,鄂伦岱渴得不行,喝了一口吐出来怎么都不愿意再碰了。


    晚间饥饿找上门,让他又饿又累,实在忍耐不了,将那带着怪味的水喝了。


    第三天他腿脚发软,浑身没力气,外面又丢进来破水壶和一块巴掌大黑黢黢的草团子。


    闻着带着酸臭味,一看就知道是放坏了,他宁愿饿死也不会碰。


    躺在床上,从未遭受过这种苦楚的贵族少爷忍不住抹眼泪。


    他在家中吃的是佳肴美馔,喝的是玉泉山的泉水,有个堂妹做靠山,连亲阿玛都敢对着干,谁能想到竟然中了暗算。


    到了这会儿他还是认定是哪个仇家暗算了他,一心盼着皇上快点找到他。


    他出宫是午正,醒来天还没黑也就是卯时之前,前前后后最多失踪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肯定在京郊附近。


    早知道第一日就顺从了,可以偷偷观察这里是何处,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逃跑。


    现在只能等人来找了。


    鄂伦岱满心期待自己能被找到,同时三天未归家的鄂伦岱终于引起了家里的注意。


    “失踪?”觉罗氏不敢置信,她盯着佟国纲质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瞒着我?”


    觉罗氏是佟国纲的福晋,身为远支宗室的觉罗氏生性霸道,不允许佟国纲有别的女人,两人生了两子一女,本来该夫妻相和,然而早年间佟国纲嘴角幸了侍婢徐氏,徐氏也因那夜生下了佟国纲的次子。


    哪怕徐氏生下儿子也没能有个正式名分,反而因为主君主母因她失和,她受到了歧视,连带她生的孩子也同样遭遇歧视。


    而觉罗氏的长子鄂伦岱在发生这件事时已经不小了,在他看来徐氏那个贱婢就是故意破坏他的家庭,将本来一个和睦家庭拆散。


    偏偏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婢还剩下了那个孽种,让父母之间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


    鄂伦岱从未将法海视为弟弟,只将他列为耻辱,偏偏他欺负法海的时候,佟国纲还帮着法海教训他,这一下把鄂伦岱给惹恼了。


    在他看来徐氏母子就是佟国纲背叛额涅的罪证,他竟然还帮着那对母子,这还得了,以后家里是不是那对母子说了算?


    觉罗氏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心结,她自己都不在意了,儿子却过不了这个坎。


    这些年她顾着幼子和长女,没意识到长子跟丈夫关系越来越僵,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往常鄂伦岱只会在外面休息一晚,这次连续两夜未归她派人出去寻找,怕是丈夫还会瞒着她。


    或许在丈夫眼里长子是逆子,可在觉罗氏眼里长子是她最贴心的儿子,哪怕是小儿子也比不上长子在她心中的地位。


    那几年她硬是靠着长子才撑过了那段煎熬的岁月。


    佟国纲有些理亏,他以为宸贵妃出手是将长子安排到某个军营历练,谁能想到这位一出手就让儿子没了踪迹。


    他得知后不是没寻找过,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前天夜里他半宿没睡着,回忆宸贵妃说的那句有依靠才肆无忌惮。


    他内心很是煎熬,知道长子这次得吃大苦头,可一想到儿子近些年越来越混账,他强行按住了内心的那股想要将人弄回来的冲动。


    别看佟国纲在外甥面前表现得多大义凛然,实际上他是知道皇帝不会杀长子,什么毁坏御赐之物的罪名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能想到话赶话,长子的教育权就转交到宸贵妃手里。


    他也明白皇帝有了这个决断就很难更改,想到长子顶多受点苦,没有性命之危,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谁能想到宸贵妃出手这般迅速,等他得到消息已经来不及掩埋,就算他不说,福晋也迟早从女儿那里知道。


    “你怎么还站得住,赶快出去找啊!”


    觉罗氏面色焦急,张口喊管家派人出去寻找。


    佟国纲理亏,跟在福晋身后补充道:“皇上已经派九门提督去寻找,定然能很快将鄂伦岱找回来。”


    “大哥!”


    佟国维不知何时来到了东府。


    大小佟是在一个胡同,长为尊,大房在东边,二房在西边,二房称呼大房这边叫东府。


    “我怎么听外面说大侄子失踪了?”


    佟国维面色焦急,见长兄长嫂在汇聚府上奴才,立刻意识到这个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觉罗氏像是看到了救星,“二弟,你来得正好,你府上的人也借我!”


    佟国维当仁不让吩咐身边跟班回西府调集人手。


    佟国纲头有些大了,本来想偷偷知会弟弟一声,见他跟着掺和进来,就知道事情闹大了,再跟他说,觉罗氏很难说察觉不到。


    调集了西府的人还觉得不够,佟国维又赶忙提议,“要不将镶黄旗汉军人都抽调出来一起去找?”


    他大哥是镶黄旗汉军都统,凡是镶黄旗的汉人都归他管,家里忙的时候这些人也有义务来帮忙,眼下正是时候。


    佟国纲眼看越闹越大,连忙制止,“皇上那边已经派了九门提督找人,我们自己家动静小一些,依我看不如出城去找,城里就交给九门提督……”


    第217章


    “福晋, 格格回来了!”旁边侍女像是看到救星一样高喊一声。


    觉罗氏一扭头就看见女儿被仆人簇拥着走进来,本来还把持住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你大弟都失踪三天了,一定是被贼人绑了, 要是回不来,让我怎么活啊?”


    “额涅!”佟佳氏面带凝重,“大弟怎么失踪这么久才被发现?”


    一旁的佟国纲冷冰冰道:“谁知道是不是做了错事藏起来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鄂伦岱死在外面, 让那个贱婢在家称王称霸?”觉罗氏气不打一处来,愤怒瞪着他。


    佟国纲有点急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还旧事重提, 人不也送到庄子去了?”


    随后又对女儿解释,“他这些日子没少跟狐朋狗友鬼混, 更是胆大包天将家里的御赐之物偷偷拿出卖了, 之前藏了一两天, 本来以为跟之前一样, 今早你娘派人给他送衣服, 才知道两天没去上值。”


    佟国维狐疑看了大哥一眼,可他接到的消息是鄂伦岱丢了的第二天皇上那里就收到消息了, 这两天派了不少人找, 要说大哥没收到消息不大可能, 可为什么要隐瞒?


    难道是怕吓着嫂子?


    佟国维劝服了自己, 转而开口道:“大侄女, 皇上那边将身边御前侍卫都派出去了,找到鄂伦岱是迟早的事,说不定人是钻哪个地方玩去了。”


    佟佳氏是佟家年纪最大的女儿,按常理来说入宫的该是她,只是东府没入宫的意思, 反而跟安亲王府结亲,丈夫还是安亲王的嫡子,未来定然是要承爵的。


    佟家底子还是薄了些,虽然有个皇帝外甥,可本身没什么功劳,外戚在贵族中也不算吃得开,安亲王府这门亲事结得值,人家可是铁帽子王!


    换成几年前佟国维怕是会骄傲西府女儿嫁得比东府好,可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家女儿就得了个虚名,宠爱比不上宸贵妃,也没有亲生的孩子,等百年过后全都是一场空。


    风水轮流转,大侄女虽然是继室,可已经诞下了嫡子,未来定然能继承安亲王府。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争来争去自家怕是一场空。


    他打起精神,大侄子还是得找,起码先确定他的安全,同时他也在盘算是哪家向佟家下手。


    佟家忙碌,再开上九门开始戒严,有人不免打探,很快鄂伦岱失踪一事传遍了帝国上层。


    皇帝听着费扬古的汇报,语气淡漠道:“好好的一个人平白消失了,你现在告诉朕,未发现线索?你让朕如何放心将步兵营交给你?”


    费扬古正单膝跪地,心沉了下去,昨日他来状告鄂伦岱没来上值,绝对没有想到会引出这么大一桩子事。


    这可是京城,天子脚小,一只蚂蚁丢了都能找出来,更不要说一个活生生的大人。


    鄂伦岱可是年轻力壮的壮汉,就这么平白无故失踪了,这是九门守门人的失职,更不要说案发现场距离正阳门不远。


    他语气沉重道:“奴才询问过最后看见鄂伦岱的人,是街边清理积雪的老翁,几位老翁都说忙着干活没注意街上的情况,刑部派了足迹好手,发现鄂伦岱的脚印是在街上突然消失,一个壮汉突然消失,一定是有帮手。”


    “关键是鄂伦岱身手不凡,不是什么柔弱的人,若是有人出手,他应当会反抗才是,肯定出了意外,令他无法自救。”


    “奴才已经派人盘问京城大大小小的药堂药铺,询问是否有一种药能将人迅速迷晕。”


    皇帝听完,神色严肃道:“再给你几日,尽快将人找到,不要惊扰百姓。”


    费扬古松了一口气,起身告退。


    人还未出门,就碰见了迎面而来的梁九功,他冲梁九功拱拱手才大步离去。


    “皇上,皇贵妃在门外求见!”


    费扬古只听见这句话,他还未走到乾清宫门就看到门外立着的皇贵妃等人。


    那被众人围在中间分外醒目的妇人神色焦急,他减慢了脚步,没一会儿梁九功又跑了出来,没理会退让一旁的费扬古,而是冲着门外恭敬行礼。


    “皇贵妃主子,皇上请您回承乾宫安心等着,皇上连身边的御前侍卫都派出去了,想来鄂伦岱公子很快就能寻回来。”


    佟佳氏急切问,“那你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找到我大堂哥人了吗?”


    佟家就两兄弟,两兄弟成亲后,彼此之间的孩子相处得也很亲密。


    在佟佳氏眼里大堂哥和亲哥哥没区别,当年她入宫,大堂哥还说皇上要是欺负他就进宫帮她揍他。


    她进宫这么多年,关于年幼的记忆已经不多了,大堂哥是少有在宫外让她惦记的人。


    宸贵妃受宠的时候,他还传信给她,问她要不要帮忙收拾人。


    虽然不赞同,但是她还是感激堂兄的维护。


    这回猛然听见堂兄失踪,她如何不心急?


    梁九功哪里能给个准话,他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晓,虽然万岁爷派遣了许多人,看着声势浩大,可实际上没有一点担忧。


    “皇贵妃主子,您呀不必跟着担心,人都派出去,想必很快就能将鄂伦岱大人找回来。”


    佟佳氏见他只会搪塞,心里很是不满,“本宫要见表哥!”


    说着绕开梁九功进了乾清宫门,往东边的上书房走去。


    上书房门口还站着不少外臣,也因为这些外臣在,她先前才在宫门外等着。


    梁九功心里一惊,连忙追赶上去,“娘娘,没有皇上允许,您不能进上书房!”


    佟佳氏白了他一眼,走到上书房门外无视外官员的打量,头微微一抬,冲梁九功道:“去禀报吧。”


    梁九功躬了一下身,急匆匆往屋里进。


    没一会儿皇帝亲自出来,没理会佟佳氏,吩咐人让大臣们去茶房喝会儿茶,然后才领着佟佳氏往正殿暖阁走去。


    进屋后,他才刚坐下,佟佳氏就迫不及待地问:“表哥,大堂哥找到没有?”


    皇帝安抚她,“不必担心,九门提督已经加紧派人去找,只要还活着肯定能找回来。”


    说着略带好奇地问,“你可知道他有哪些仇家?”


    佟佳氏说不出来了,她能说大堂哥最大的仇家是大伯吗?


    两父子闹得跟仇人一样也没谁了。


    “朕是了解鄂伦岱这个人,大问题没有,小毛病虽然有,但都无伤大雅,既然没有跟人结仇,也没人会跟他过不去,你呀就安心待在宫里,若是心无法安定,那就去佛像前拜拜……”


    ……


    养心殿内,宝音对于外面的巡察全当没看见,人要是能找回来那才有鬼了。


    回头再找人漏漏口风,说在南边看到了,视线也就转移了。


    在有摄像头的年代找一个失踪的人都不容易,更不要说是现在了。


    当然要是能找到最好,她对煤窑的不正规采矿很不顺眼,乘着这次鄂伦岱被卖进煤窑一事,将所有矿都搜查一遍,也省得某些势力越来越猖狂。


    要说她怎么知道黑煤窑的事,还得说起报纸上刊登的寻人启事。


    一两个还能理解,失踪的都是青壮年,那情况就不简单了。


    宝音第一反应就是往矿上查,在这个没有噶腰子的年代,人失踪嫌疑最大的就是矿上,又不是什么幼童和女人,青壮年没那么容易丢了,既然丢了,最大可能就是被卖去挖矿了。


    她吩咐下去,果然察觉到西山煤矿那边的猫腻。


    京城眼皮底下都有问题更不要说地方上了,只是得委屈鄂伦岱了,大罪肯定不会受,小苦头多少得尝点。


    想要朝廷受重视,果然得有个重量人物陷进去,哪怕是一县令都没这么大效果。


    忙完了手中的事,她有些犯困了,屋外又刮起了风,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烤花生和地瓜的香气。


    她边吸边往外走,看到几个宫女太监聚在小厨房的炉灶旁边烤火边聊天。


    宝音没进去,站着听了一会儿。


    几人聊的同样是鄂伦岱失踪这件事。


    “昨日走哪个路口都有人盘问,幸好咱们都是宫里当差的,没多盘问就放人了,那些拉车拉货的就倒霉了,得停下来搜查,我就看到不少人给北城司的人塞钱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宫里的宫女远没有太监消息灵通,更不要说一些太监不当差的时候可以出宫。


    “呀,出了什么事?”


    太监神神秘秘地问,“你们都没听说吗?鄂伦岱侍卫不见了,皇上将九门提督御前侍卫都派出找了。”


    “有这事,难怪方才看到皇贵妃在乾清宫门口等着,一定是为了这件事吧。”


    有宫女察觉到门口有人,扭头一看差点没吓死。


    “主、主子!”


    五六个人呼啦啦跪下,宝音装作没听见方才的那些话带着微笑道:“在吃烤红薯吗?给我拿一个。”


    有机灵地连忙拿了盘子从火堆里检出一个红薯来,哪怕被烫的手乱抖,还是放进了盘子。


    “快拿冷水冲一冲。”


    宝音吩咐身边的宫女,“取瓶烫伤药给他。”


    说着态度和气,“你们吃的时候看着点火,小心别烫着。”


    她也没多留,转身走了,只留下身后小声惊呼声。


    “主子对我们可真好!”新入宫的小宫女雀跃道。


    “那可不,咱们主子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好,你待时间长了就了解了。”


    第218章


    “好饿……”鄂伦岱已经饿到有气无力, 昨日他还能回想以往品尝过的美味佳肴来画饼充饥,此时他连回想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缝隙又被丢进来一个纸包着的糙米饭团,鄂伦岱眼睛一亮, 有气无力走过去捡起来,狼吞虎咽吃了干干净净。


    他也不是没有受过饿,生病时也净饿过肚子, 只是那时生着病本就没有胃口,躺在床上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哪里像是现在,又冷又饿还渴。


    这已经是他被关起来的第四天了, 真是一点力气都没了。


    肚子里有了食, 那股子挠心挠肺的饥饿感缓缓淡去,手脚还是无力, 躺在干草上, 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近, 停在了门外。


    铁链碰撞声音传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亮光猛然照射进来,他反射性挡住了眼睛。


    “饿了四天知道老实了没有?”


    他挪开手臂, 眯着眼睛向外看去, 门口站着三个人影, 站在中间的那个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男人。


    鄂伦岱怎么可能屈服, 在他眼里这里就是下贱的贱民, 竟然敢如此对他,等他出去,一定要将这些人五马分尸才能解那一口气。


    可是一想到外面人还没找到他,为了保住小命他还是选择了屈服。


    “我愿意干活。”他嗓子嘶哑道,这几天喝的水很少, 只能满足最基本的身体所需,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恢复体力。


    “老实了就好。”


    男人回头对左右道:“带他去吃点饭,送去窑洞,快点将银钱给爷赚回来!”


    男人没有多留,只留下了两个壮汉看管着鄂伦岱,其中一个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子,劝你老老实实,别想着逃跑,进了咱们矿上,可没有你想要逃离的机会。”


    鄂伦岱眼里闪过的怒火,还是憋了回去,他缓缓起身,走了两步眼前一黑,心跟着发慌,蹲下身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光明。


    鄂伦岱心里很惊慌,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失明了?难道是生了什么重病?


    前面的两人见他蹲下来有些见怪不怪了,每次遇见刺头,饿个几天都会出现这种毛病。


    两人催促着,“快点走,别耽误事,晚了可没你吃的了。”


    鄂伦岱手脚发软跟了上去,他心口发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原先吃下的糙米饭团已经飞快消化,血糖供应上来,鄂伦岱觉得之前的那种情况在慢慢褪去。


    他这才有心思打量周边环境,这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一处山窝窝里,地面洒落着黑色痕迹,很明显是个煤窑。


    他意识到自己被卖进了煤窑,做煤窑生意的有几个是良善的,他若是傻乎乎暴露身份,结果不是被煤窑主好声好气送回家,只会杀了埋在某个地方,再扫清一切痕迹。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鄂伦岱深吸一口气,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到底是大家少爷,遇到危急情况还是能够迅速冷静下来。


    所谓吃饭的地方就是煤窑洞外面不远的一个草棚。


    草棚下面炉子里熬着红薯,还有不少从窑洞里爬出来的人排在队伍后面等着吃饭。


    冬日里没有野菜,红薯量大饱腹力强,又比粮食便宜,成了煤窑上常吃的伙食。


    再加上一些带着怪味的陈米熬的粥,这就是矿工的伙食。


    所有人表情都是一脸麻木,就好像活着的行尸走肉。


    鄂伦岱看得心惊,这些人全都瘦得不成样子,满脸黢黑,也分不清长相。


    周围散落着膀大腰圆的打手,看到鄂伦岱磨磨蹭蹭,一鞭子就甩了下来。


    鄂伦岱疼得咬牙,发誓出去一定要报仇,心里期盼着外面快点找到他。


    可惜此时鄂伦岱并不知晓,已经有人在通州一家当铺发现了他失踪时穿的那身衣裳,跟他现在的藏身地点是南辕北辙。


    一人半碗稀粥一块巴掌大的红薯块,这就是所有人的伙食,多了没有,少了就熬着。


    鄂伦岱尝了一口粥,又吐了出来,浓浓的霉味根本无法吃,他只捡了红薯吃,剩下的粥实在是难以下咽。


    他旁边一文人模样的中年人见他这么挑剔,出声劝告。


    “最好还是吃了,下午还得干活。”


    鄂伦岱扭头,看了一眼对方,意识到对方也不是该出现在这地方的人,忍不住询问,“听您口音不像京城人,是怎么进来了?”


    文人唏嘘道:“友人传信,说京城有家书馆有许多外界罕见的藏书,我便过来了,半路上被抢走了盘查,只能一路乞讨过来,在破庙休息的时候被人打晕了卖进来。”


    鄂伦岱巡视四周,询问他,“你可有逃跑的意思?”


    文人一惊,看看左右,忙压低声音道:“这话你可不要胡说,上头承诺了可以举报想要逃跑闹事的,只要得到线索举报,就能赏一只鸡吃,之前不是没有想要逃跑的……”


    他指着几个被铁链固定的几个人道:“全都失败了。”


    鄂伦岱奇怪,“那煤窑主没杀人?”


    矿上杀人再正常不过了,反正这里也没人过来寻找。


    “上头还指望这些人挖煤呢,轻易不会杀,只是被打手们看得紧,时间一长看不见出去的希望,这些人也就认命了。”


    鄂伦岱下巴绷得紧,他才不会认命。


    “强迫他人卖身为奴,这是犯了法!”


    “哎,说这又有什么用,煤窑主人可是掌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


    中年文人摇摇头,然后才想起来跟她互通性命。


    “我姓邓,名铮,兄弟何名何姓?”


    鄂伦岱自然不敢报真名,“免贵姓童,童生的佟,单字伦。”


    “童伦兄弟,你我沦落到此也是有缘,以后互相照料。”


    鄂伦岱点点头,顺便将那半碗陈粮粥倒到邓铮碗里。


    邓铮道谢后非常珍惜地喝完。


    喝完了粥,邓铮领着他去窑洞休息,这窑洞就建立在山脚边,往下挖了一个泥洞,跟地窖一样,下面铺着稻草,冬日北边少雨水,也不用担心雨水倒灌。


    泥洞上面盖着枯草,邓铮掀开枯草领着他下去,这地方不算大,两人进去后,稍不留意就碰着了对方。


    “你今后跟我一起住,你来得晚没法再挖窖,等明年开春再挖新的。”


    鄂伦岱内心嫌弃,“没其他住处?”


    邓铮哪里没看出他脸上的嫌弃,道:“也有比你早几天来的,现在在煤窑洞里睡着呢,吃在那里,睡也在那里,你要是愿意去,我领着你过去。”


    鄂伦岱连忙拒绝,他心中委屈,何时吃过这般苦?


    外面传出敲锣声音。


    邓铮迅速往外爬,“快走,干活的时辰到了,要是晚了,得挨一鞭子。”


    鄂伦岱很不情愿去,可想着不去就得饿肚子,还是去了。


    走到煤窑洞口就有人拿着簿子点名,他后牙咬紧,若是他没来,可以预料到下场。


    原来的矿工点了名的可以下去,鄂伦岱是新来的,只能在门口等着,等到了最后那拿着簿子的人问了他的姓名,将名字添在簿上后,让人分了他一个背篓。


    “新来的去背煤。”


    鄂伦岱下了黢黑的煤窑洞,洞打得跟深井一样,隔几步亮着油灯,油灯就是缺口的陶碗,灯光也很黑暗。


    等他下来,连接上面的竹梯子被抽走,他看着四周,那洞顶像是会随时坍塌下来一样,脸上闪过了害怕。


    井下面是四通八达的洞口,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敲打声。


    他随便找了一个,洞口尽头有人拿着榔头敲打墙壁上的煤矿,掉落下来的煤石也被踢在了一起。


    有人看见他,出声喊:“新来的,你过来,将这些快些运走!”


    鄂伦岱走过去,看看左右也没看到工具。


    “用什么打扫?”


    “用什么打扫?”正在敲击墙面的一个男人停下来重复了一句,“还能用什么打扫,用手捧起来装进背篓里,背到井那边倒进木框里,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人交?”


    “老张怎么这么大火气?新来的啥都不会,教教不就行了。”


    鄂伦岱听见熟悉的声音,惊讶地看到邓铮从黢黑的角落里站起来。


    “老邓,你就是爱多管闲事。”


    邓铮走到鄂伦岱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慢慢干,别累着自己,咱们吃的那点东西稍微动一动就消耗完了,下了窑洞没人会下死力气干活。”


    鄂伦岱会意点头,这是让他学着偷懒。


    上面那些人怕矿工吃多了闹事,半饥着不让吃饱。


    矿工也不傻,吃不饱就怠工,有一下没一下干着。


    邓铮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估算一下时间,每半个时辰就有一批人下来视察,小心别被抓着偷懒。”


    ……


    南书房内,皇帝有些纳闷了,怎么派出那么多人都没能找到鄂伦岱呢?


    他这几日都没去养心殿,就是怕忍耐不住开口问她。


    除去明面上的御前侍卫,他还派遣的密卫盯着泰山商行。


    奇怪的是泰山商行并未有异常,密卫将泰山商行在京城的驻地点都搜索了一遍,什么隐藏密室也翻出来了,还是没能找到人。


    这人能藏在哪去?


    皇帝不想开口问,这一开口不就代表这场游戏他输掉了吗?


    第219章


    太子前来请安, 关心地询问了一句鄂伦岱的情况。


    “表叔可有找到?”


    见皇帝皱着眉,他试探性询问,“不如让舅公帮忙寻找, 人多力量大?”


    赫舍里家跟佟家有亲,佟家二夫人,佟国维的妻子是赫舍里氏, 长房长女佟佳氏的婆母也是赫舍里氏。


    大家彼此都是有亲的。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询问,“你觉得索额图能找到人?”


    太子忙道:“表叔失踪大家都很着急, 也不是只舅公想帮忙, 还有安亲王府,庄亲王府等诸多宗亲都愿意帮忙。”


    这话到了皇帝耳里变成了这几家已经联合起来抱团了。


    他心里一紧。


    “哪些人愿意出人出力, 你来处理。”


    皇帝想先看看情况。


    太子得了这音, 转身离开了, 那身影都带着雀跃。


    皇帝抄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茶水已经变冷, 他放下杯子起身。


    “摆驾养心殿!”


    ……


    宝音正在看内务府新录取的名单,哪怕内务府这边制造了种种阻碍, 可还是有下五旗包衣抓住机会爬了进来。


    且全都是在泰山商行工作过的。


    她不在意内务府拔高录取标准, 反正这事是一视同仁, 往后上三旗考内务府也是这个标准, 在她这里从没有两个标准。


    几个要重组的衙门还没有完全分离, 其中账务职务之复杂就跟一团麻线一样没那么容易分割。


    目前计划是先分出来,等年底结算完再交接账务,元月开始慢慢切开彼此关联。


    看了一下进度,发现某几个衙署进度有点慢,她思索了一下, 拿起笔将新招名单里的几个人名塞入进去。


    既然干活不积极,那就放几条鲶鱼进去,在泰山商行做过的都知道她注重效率,效率可是跟奖金挂钩。


    将内务府的事放到一旁去,她又拿起来一份报表,今年滑冰赛事的财务报表已经出来了。


    先看了一眼广告总收益,再看一眼交税和分红后的收益。


    这收益涨幅可没有去年高,去年比前年的涨幅增加了200%,今年才50%,再过两年怕是慢慢持平,也意味着滑冰赛饱和了。


    她盘算着饱和之后,是不是该将赛事承包出去,有顺天府接手,到时她就收个分红?


    京城的各种比赛都在慢慢增加,显然商贾看到了这些比赛聚集人群的效应。


    要是举报得好了,光是广告费就能将成本收回来。


    听说明年天津要举办蛐蛐赛,京城这边也准备了鸽子赛,还有狗赛猫赛,这些声音一传出去,就有一大批富家子弟响应。


    思索了一下,宝音写了关于赛事的临时管理条例,打算回头用上。


    刚落笔,就听见玻璃门被人推开,她抬头看见皇帝走了进来。


    皇帝面色平淡,停步转身对刚准备跟进来的梁九功道:“你去歇着吧,这边不用你们伺候。”


    梁九功应了一声,领着门外的人去了茶水间歇着去了。


    茶水间就在隔壁,养心殿内所有房子在修建之初都埋了烟道,烟道上方还铺了陶瓷水管。


    白天厨房是不停歇烧着,烟从烟道经过,也将水管内流经的水烧开,热气上走,经过了各个屋子,等冷却又回到了厨房再次加热。


    简单来说养心殿已经用上了简易暖气,虽然不够热,却也不会夜里被冻醒。


    乾清宫的奴才都喜欢跟着皇上到养心殿,因为在养心殿不需要烧炭,随便待个屋子就足够暖和。


    宽敞书房内只剩下了二人,宝音放下笔。


    [可是要问鄂伦岱的下落?]


    皇帝坚决不问,他这会儿跟她较上劲了,要亲自将鄂伦岱找出来,反正没有生命危险,这京城里竟然还有能瞒过他的事,怎么不让他想要探个究竟。


    步兵和御前侍卫都派出去了,要是还找不到人,那才让他失望。


    “鄂伦岱交给你管了,说不插手就不插手。”


    宝音见他嘴硬,笑了笑,翻开了桌面上一堆牛皮纸袋,翻出赞助的那一份递过去。


    皇帝伸手接了,解开了上面已经糊好的封条,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当看到纸上内容时,不由抬头看向她。


    “你这出手可真是大方。”


    月底的大阅兵不是还差四万套棉衣吗?这些她给补上了,不仅补上了,还赠送了一万份大礼包。


    每份大礼包有二十斤米,油盐酱醋茶各一斤,腊肉咸鱼各两斤,布票二尺,防水鞋底的鞋子一双。


    这一份看起来不算多,可足够一家人过上一个富裕的新年,一万份,能惠及一万个家庭。


    宝音走过去,“阅兵是大事,好歹我也出些力,希望你能一举将西藏和新疆收复回来。”


    皇帝一听这个要求,忍不住盯着她,想要问她是认真的吗?


    他本来打算是将准噶尔从草原赶出去,可没有打到西藏和回疆的意思。


    宝音一脸无辜,“有什么问题吗?”


    在她看来西藏和新疆都是大清领土,现在平定有问题吗?


    “你收回哪里,我铁路就能修到哪里。“


    “一言为定!”皇帝不由来了精神,铁路这东西好,若是真能修到回疆和西藏,朝廷这边就能随时派兵增援,甚至在那边增兵布防。


    ***


    背了四五趟的煤,鄂伦岱只觉得浑身没力气,吃得那点红薯和糙米团早消化得一干二净。


    他有气无力跟着邓铮爬出煤窑,见过外面黑黢黢一片,有些失望问,“只中午那一顿?”


    老邓交了榔头,领着邓铮往住处走,边走边道:“夜里又不用干活,自然没吃的,这里一天就吃两顿,早上一顿,中午一顿。”


    鄂伦岱一听下一顿等等明天,整个人都两眼发虚。


    早知道他就不嫌弃米粥难喝了。


    不对,那算什么米粥,分明是馊水!


    “不行,得找点吃的,饿肚子根本睡不着!”


    他拉住了邓铮,“厨房在哪里?我去找点吃的,找到分你。”


    那些打手个个体壮,一看就知道吃得好,这里定然有厨房。


    邓铮指着远处山脚下亮着油灯的地方道:“别想了,打手都在那,这会儿吃夜宵呢,你过去也是挨打的份。”


    鄂伦岱自然不死心,琢磨着半夜溜过去。


    两人回到了地窖,地窖不能取暖,但是能抵挡寒风,两人紧挨着躺在稻草上,盖着同一床被子,时间一长竟然暖和起来。


    因为空着肚子,两人都没有入睡,邓铮询问他是怎么进了这里。


    鄂伦岱这会儿还有些晕乎。


    “走在路上被人迷晕了,听这里的人说有人把我卖进来。”


    邓铮则告诉他一些这里的情况。


    “这个煤窑是废弃煤窑,窑主会偷偷买一些人过来私挖,老实干活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死人了上头还要花钱买。”


    邓铮感叹一声说起了自己的流年不利。


    “我都进来半年了,还不知道家里发没发现我的状况。”


    然后他说起了自己那刚出生不久的孙子,遗憾今生还不知能不能见到。


    “看你脸色红润,身体强壮就知道在家里也是个受宠的,说不定你家人很快就能把你救回去。”


    “家人?”鄂伦岱冷哼一声,“额、我娘知道我失踪肯定会找人救我,我爹就算了,他巴不得我死在外面。”


    邓铮摇摇头,“这天下没有爹会盼着儿子去死。”


    “那是你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鄂伦岱真假参半将自家情况说了。


    邓铮沉默后说,“对于你娘来说,你是她的好儿子。”


    一根草挠他的耳朵,鄂伦岱抓了一下,“我以为你会说我跟我爹作对,是个不孝子。”


    毕竟京城里不少人都这么看待,违逆父母是大不孝。


    “我娘很好,我年幼时爹娘其实很相爱,是那个女人,明知道我爹喝醉了酒还硬凑了上去,那个女人的儿子也跟那个女人一样装模作样,看着令人作呕。”


    “明明是个贱婢之子,却一副谦让模样,就因为受到了夫子夸赞有读书才能,连我爹都对他另眼相看,我爹完全忘记了正是他和他娘拆散了我们一家!”


    邓铮侧头,透过本人仿佛看到了那个还停留在年幼时阴影走不出的幼童,他的一切叛逆都有了解释。


    本来他还有些头疼,上面怎么分配了这么一个人给他带,佟家长房长子,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交给他管教这不是难为他吗?


    等他听完他才意识到上面的意思,佟家这位大少爷不是生性恶劣的人,在外人看来他总是做出叛逆之事,不尊父,行叛逆之事,实际上他本质还是当年那个走不出家庭破裂的孩子。


    佟国纲越是对次子重视,鄂伦岱就越是叛逆,他在毁了自己惩罚佟国纲。


    “你得正视,你爹只是个普通人。”


    “你对他期望太高,他不是个完美无缺的圣人,在他做出这种令你失望的事情后,你才会这么失望,才会斤斤计较,念念不忘,你应该放眼多看看世界,见识多了,你就会发现你的爹也是个俗人。”


    邓铮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内响起,鄂伦岱猛然愣住。


    是这样吗?


    在那一夜没出现前,他是自豪父母恩爱,没有旁人。


    纳兰容若写的什么一世一双人,他自己有做到吗?


    他年幼时自豪自己爹做到了,每次出门走亲,额涅都能收到别人羡慕眼神。


    在旁人眼里自家是外戚,是靠姑姑起来,可是在年幼的他看来,这些外人都不够理解他阿玛。


    年幼时他也被阿玛抱在怀里看兵书,也发誓恢复佟家祖上荣耀,洗掉外戚名声。


    那个时候阿玛在他眼里是伟大的,甚至一度二叔谋划着送堂妹进宫,都令他不齿。


    然而他心目中这般伟大崇高的阿玛一夜之间崩塌了。


    额涅也一度郁郁寡欢,连门都不怎么出。


    他开始仇恨那个男人,每次对方生气发怒,他心里总会变得畅快。


    就像是在惩罚对方打破了他心中的……那份憧憬?


    第220章


    身下的稻草突然锋利起来, 总是寻找空隙试图刺破他露在外面的皮肤。


    鄂伦岱猛然坐起身,“不对,你说得不对, 我没有当他是圣人!”


    他抓着额头,冬日里脑门上多了一寸长的发茬,毛茸茸的头顶靠后是根细长的小辫子, 像极了后世七八岁还不舍得剪去胎辫的孩子。


    “他……”


    鄂伦岱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因为跟父亲对着干,他连四书五经读得都不怎么通顺。


    “他怎么配跟圣人相提并论?”到最后鄂伦岱语气不屑道。


    邓铮嘴角含笑, 伸手往草下面摸了摸, 摸出一盒火柴和一个沾了些油的破布来。


    他起身点燃,将破布点燃后放入一个阴干的泥碗里。


    微弱的亮光将不大的室内照亮, 难闻的劣质灯油不断传入鄂伦岱鼻中, 闻久了有点眩晕。


    “这番话可不兴许说。”


    或许说出了心中的烦恼, 鄂伦岱对他有些亲近了, 话语中满是困惑。


    “我没有错, 是他做错了事,为何我不能说?为何世人反而站在他那边?”


    他不理解, 他认为自己是大义, 偏偏世人眼里他才是那个魔怔了的人。


    邓铮像是一个良师, 在引诱一只迷途的羔羊, “你看这个碗, 世人就如同这碗水,律法、道德、规矩就如同碗壁一般圈束着所有人。”


    “人都是思安的,一旦有人试图打破碗,规矩破了,乱世也就来了, 在乱世人命如草芥,所以这碗壁自然是被所有人守护。”


    “他们不一定不知道一些道理是歪理,只要有利于他,就值得守护。”


    “例如孝道,孝道是一个人的底线,连孝道都不遵守的人则畜生不如,这是天下人共同遵守的准则,一个不孝的人你不能指望对方遵法忠君。”


    见鄂伦岱眯着眼睛,眼里满是不赞同,他笑着问:“你说你讨厌你父,你家乡可有传出你不孝的消息?””当然有,我堂哥一家,我堂妹夫都知道,我爹可是非常乐意宣传我的不孝之举。”


    邓铮哂笑,“家人不算,外界可有留言传出?可有外人说你是不孝之人?”


    鄂伦岱沉默下来,这自然是没有,出了家门并无人知道家中之事。


    “你的父亲还是挂念你的,但凡对你恨之入骨,只要去官府一告,你就得挨仗刑!”


    邓铮摇摇头,“真羡慕你,你的父母应该是爱你的,才将你养得肆意妄为。”


    鄂伦岱很想反驳,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


    哪怕他心中再怎么愤恨那个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恃宠而骄。


    呸,他才不是恃宠而骄!


    “你说的我不认同!”他嘴硬道。


    邓铮没跟他争辩,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还是见识少了,等走遍大江南北,见识多了,你就会发现家里那点事根本不算是事!”


    鄂伦岱好奇地问,“听你口气,你去过很多地方?”


    不大的空间内难闻的油味越来越重,邓铮干脆起身将门口的草扒拉开,让新鲜的空气进来。


    他躺了回去,回道:“我呀早年就是个穷读书的,说句惹你笑话的话,我年轻那会儿总是厚着脸皮去地主家里借书。”


    “后来靠给人写信,抄书为生,这几年稍微好些,可以给报馆投稿,有稿费可拿,这日子才慢慢安稳下来。”


    “我在江南的时候最大爱好就是四处借书看,为了借书到处跑,去了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风景结识了不少人,看到了人生百态,你斤斤计较的那点事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说起了一对恩爱夫妻一朝翻脸,丈夫对妻子下杀手,还污蔑妻子跟人私奔,实际上妻子尸体被埋在了院墙根脚下。


    说起了年老的长者为了给自己治病,将孙女卖了,为了多卖点钱,将人卖给下三滥的地方。


    说某个赌徒输红了眼,当街卖了妻女。


    还说某位母亲为了失手杀人的小儿子,执意让大儿子顶罪。


    他说了很多,因为他给这些故事添加了不少细节,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缓缓道来。


    鄂伦岱听得出神,沾了油的破布早不知不觉烧完了,冷风灌进来,带来了新鲜空气,也带走的一丝暖气。


    邓铮微笑着问,“你再看看,你家那点事跟这些算什么?有得比吗?”


    鄂伦岱摇摇头,“你说的那些都是他人之事,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跟这些人比已经足够幸福了。””只是,这些人到底不是我。”


    他没有个试图害死妻子的阿玛,也没有为一己之私卖孙女的玛法,他为长子,有幼弟,可幼弟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他只是不甘愿。


    “你说我父母是爱我的,可若这些爱不是无私的呢?”


    他的阿玛或许是爱他,不状告他忤逆不孝是指望他支撑起门楣,他的母亲爱他是因为老了要靠他来奉养。


    他年幼的时候以为父母对他的爱是无私的,长大后才发现阿玛更看重的是家族,那个贱婢之子就因为会读书对家族有贡献,就多次夸奖,对他则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而额涅呢?


    他至今无法忘记,知道父亲背叛的那一夜,额涅抱着他不停流泪,嘴里念叨她只有他了。


    他以为自己是母亲的一切,从那一夜他长大了,事事跟阿玛对着干,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额涅。


    额涅却背叛了他,又生了一个弟弟?


    他不敢深想,是认为他不堪信任,所以再生一个儿子做倚仗?


    邓铮有些惊讶,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时间或许有对儿女无私爱的父母,可绝大多数都是有目的的爱,生孩子的目的很多,有的是为了养老,有的是为传宗接代,也有的是为了家里多一些劳动力分摊一些负担。”


    “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你何必耿耿于怀,你能保证你对自己的孩子是纯粹无一丝杂念的爱?”


    鄂伦岱沉默下来。


    正说着外面传出一声鸽子咕咕叫声,邓铮声音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三声咕咕叫,他压低声音,声音里带着兴奋。


    “快,快跟我走!”


    “走?”鄂伦岱还想多问,却被邓铮拉着往外钻,他出去后摸黑拉着鄂伦岱往山的方向跑。


    鄂伦岱跑了一会儿没力气了,可看着邓铮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又咬牙跟上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


    邓铮离他五步远,声音被冷风吹散。


    “当然是逃啊!”


    鄂伦岱闻言是逃跑,凭空生出来一些力气,用力追了上去。


    没一会儿就跟邓铮并列了,他还想问,邓铮迅速道:“别说话,节省点力气。”


    或许是这边逃跑的动静太大,远处灯火变多,隐约传来打手呵斥追踪的声音。


    鄂伦岱跟着邓铮跑到了贴着山的高墙边,这道水泥高墙挡住了外界的目光,也挡住了墙内所有人想要逃跑的希望。


    此时墙壁上多了一个草和布条编织出来的绳子。


    绳子一头在墙外,一头在墙内。


    邓铮推了他一下,“你年轻力壮先爬上去,上去后再拽我上去。”


    鄂伦岱二话不说同意了,听着远处的追喊声,他抓紧了绳子,噔噔噔三两下就上了墙头,绳子再放下来,他看到不远处又有两三人跑过来。


    邓铮也不废话,抓住了绳子绑在腰上,鄂伦岱使劲拉他,到一半时抓了他的袄子才将人带上来。


    邓铮解开绳子丢了下去,再回头看见这边靠近墙的位置堆放了不少枯叶。


    天色太黑,看不清底下有什么,鄂伦岱还是咬着牙先跳了。


    墙壁下面是泥土,硬邦邦地跳下去后脚震得生疼。


    缓和了一会儿,回头一看,邓铮正趴在墙头上下半身耷拉着,脚试图在踩什么。


    可惜没有东西给他踩,鄂伦岱走过去,让他踩住了他的肩膀。


    邓铮下来后,谨慎地看看左右,然后拽着鄂伦岱顺着墙壁往山上走。


    见鄂伦岱动作变慢,他催促了一句,“快点走,别被人抓到!”


    他拉着他加快脚步小声解释:“通往城里的路上都有人看着,这会儿往那跑就是自投罗网,先上山,山上藏人的地方多,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们。”


    鄂伦岱一听有逃出去的希望,立刻不吭声了。


    借着雪光,再看那大山如张着深渊巨口的怪兽,他回头再看高墙方向,发现有人举着火把绕到高墙外,正堵住出逃的路。


    跑了一段路,再次传来鸽子咕咕声,邓铮停下回了三声,对面又换成了杜鹃叫声。


    邓铮压低声音道:“老张、老李是我!”


    隐蔽处有人站起来,“老邓你还带了谁?不是说就你一个人吗?”


    “是童伦,这小子是好的,我就把他一起带出来了。”


    “老邓,你怎么能把外人带过来?”


    鄂伦岱听出来了,这不就是在煤洞里跟邓铮一起干活的那几个人吗?


    邓铮不服气道:“童伦是我刚认下的弟子,我要跑怎么能不带上他?”


    “小子,喊师父!”


    鄂伦岱顺水推舟,“师父。”


    “可他不是我党人员!”老张压低声音带着怒火。


    什么党?


    鄂伦岱听得稀里糊涂,难道是前朝的东林党?


    邓铮不在意道:“马上就是了。快点别耽搁了,那些打手放狗了,再不跑就被狗抓到了!”


    一群人一听有狗追来,二话不说跑了。


    鄂伦岱依然跟在身后,不知何时邓铮塞过来一个纸团子,鄂伦岱一捏有点熟悉,像极了前几天的糙米饭团。


    他这会儿饿得不行,打开一看果然是。


    他跑得猛烈,胸肺都是撕裂一般的痛,忍着痛他将饭团往嘴里塞,还是熟悉的味道。


    跑了不知多久,几人躲进了一个还未修建完工的大坝内。


    在前方人的带路下,他们踩着冰面钻进了大坝下面的桥洞内。


    桥洞很高,一人多高,也很深,走了一会儿,有人拿石板挡住了洞口。


    “这里是修坝劳工临时睡觉的地方,今晚我们就在这休息,明天一早想办法去告官!”


    “告什么官?官商相护,要不是有靠山,那煤矿主敢随意抢人吗?”


    鄂伦岱压低了存在感,这会儿逃生希望过大,只要回了京城,他定然要让那煤矿主和那些掳掠他卖了他的人付出代价。


    邓铮收集了一些枯木枯草生火。


    涵洞亮了起来,跟一群干瘦灰头土脸的人相比,鄂伦岱壮硕体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众人目光又对准他身上,老张眼神不善道:“老邓,我们干的是掉脑袋的事,你将一个未经考核的外人带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邓铮笑了一下,给鄂伦岱使了眼色问,“童小子,可愿意加入我党,只要你加入,以后我们就是托付性命的亲兄弟了。”


    鄂伦岱心里一惊,怎么有种误入邪教的感觉,难道这些人是白莲教教徒?


    这会儿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暴露身份。


    他脸上出现了为难之色,“能问一下是什么党吗?”


    “社会党!”


    老李面色带着淡淡的骄傲,“我们党的宗旨是建立一个人人小康的大同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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