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应天什么最出名?
一问起来, 第一个浮上心头的就是丝绸。
应天有一所织造局,前朝开始就垄断了周围的纺织业,养育着十多万织工, 跟漕运有的一拼,背后多少人家靠着织造局生活,宏观上影响了上百万人。
唐皮子就是应天下面县城的一个小的养蚕户, 养蚕是个非常辛苦的活,从春蚕开始孵化,就要不停去摘桑叶, 刚孵化的蚕虫幼小, 这桑叶还得切成丝喂。
更别说这蚕虫娇弱,桑叶不干净吃了会死, 上面沾了水吃了也会死, 桑叶不新鲜了那是连碰都不碰一下。
从春蚕孵化开始, 到清明节来临, 全家老小就得齐上阵全都得围着娇贵的蚕宝宝转。
这一春天攒下来的蚕茧, 若是遇见奸商,这卖又卖不上价, 只能自家用来织布拿去集市卖。
唐皮子叹了口气, 很不巧, 这几年行情就不是很好, 各个布坊都将蚕茧价格压得极低, 一年忙到头也没余下多少钱财。
“老唐,这是哪里去?”
走过应天府城门时,唐皮子意外看到了熟悉的织户。
什么叫织户,这是个特殊群体,就是白天和农户一样在田里劳作, 晚上进行纺线织布,织出的布可以拿去织造局卖,也可以卖去染局和绣局。
近几年随着战事远离,应天的商业变得繁华起来,许多农户都恢复了织布营生,唐皮子他们这些养蚕户的蚕茧也会愿意卖给他们。
开口问话的这个人姓刘,之前每年都去唐皮子家买蚕茧。
唐皮子看到此人心情不算很好,毕竟这人每次他家都会将蚕茧挑剔一番,再压低价格。
占便宜的人见多了,将东家损一顿再占便宜就着实惹人厌恶了。
他情绪不是很高回答道:“去内城瞧瞧。”
那人又连忙问,“老唐,你晚上在家吗?我找你有事。”
唐皮子有些奇怪,这天寒地冻地找他有什么事,要知道这人跟他不是一个县。
“在呢,你来,我让人烧只鸭子请你。”
应天跟京城一样极喜欢吃鸭子,听说是当年皇宫从应天转移北平将吃鸭子的习惯也带了过去。
只是应天这边爱吃盐水鸭,北京那边多是烤鸭。
对于生活在应天府附近的人来说,鸭子不算是食材,唐皮子自己家就养了十几只。
告别了那姓刘的织户,唐皮子下了马车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今年开春城里多了一样新鲜事物,叫公共马车,听说从北边传过来的,唐皮子坐过几次就觉察出好了,起码不需要自己去叫车。
只是这车钱也不菲,从城门口到内城织造局要花四文钱!
这钱不花还不行,不然等他走过去,再回来就晚了,城门得关上了。
马车行驶在水泥路上,这平坦的路也是今年刚修的,据说是城里好几位大善人筹集了钱买了一种叫水泥的料子铺的。
这路修好了后,所有从这条路上走的马车都得交一文钱费用,说是路的损耗费。
唐皮子也不懂,反正自那以后就很少见私人马车过来,多是这种公共马车在跑。
进了内城,人一下子少了,应天府的内城早年就被八旗给占了,也不是没有汉人官员住进去,当然现在人家不叫汉人,叫汉军旗反正不算纯粹的汉人。
唐皮子对住在内城的满人老爷没什么感悟,毕竟人高高在上,跟他这泥腿子也搭不上关系。
他憎恨的是这些投靠了满人反过来对付汉人的狗腿子,这些王八蛋下手比满人还要狠。
唐皮子一家连夜织的布,拿进城卖时,还没卖出去就硬生生在城门口收走一层税。
这布都受税了不卖还不成,带回家回头卖还得收一回。
每年这个时候城里的布商就会不约而同压价收购。
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唐皮子叹息一声。
“织造局到了!”马车停下,车把式喊了一声,唐皮子捂住胸口挤开人群下了车。
“织造局对面……”
他停在路边两眼茫然看着四周,手还是捂得死紧。
今年村里的大地主刘三德请了一位大人物进村,几位村老陪同,唐皮子也有幸吃了一顿饭。
这位大人物乘着酒兴,跟他们说起了京城的风云。
还说起了京城的新生事物债券,这债券就相当于将一笔定额的钱存入银行到期后可以连本带利拿回来。
唐皮子当时就听了心痒痒,后来大地主抬着银箱子去城里买债券,他和村里几个人也跟着一同去了。
这银行就开在织造局对面,唐皮子转悠一圈总算是找到了。
他摸了摸胸口,挺起腰板走了过去。
“我要换兑换债券!”
唐皮子小心将胸口的帕子取出来,翻出里面卷在一起的纸张。
这是一百文一张的债券,看着还不少。
银行的工作人员接过去,确认真假后询问,“是存入存折还是取现?”
“取两千大钱,其他存起来,定一年死期。”
存折到手,看着上面金额,唐皮子是满心欢喜,这数字还是去年买债券的数字,这两千大钱则是这一年的利息。
两千大钱啊,可以用来过个好年了!
他一脸欢喜拿着新到手的纸票,在下面县有些商铺是不让这纸钞,但是还有商铺是认的。
去年县城开了一家百货铺子,两层高五间门脸的大开间铺子,什么都卖,什么都收。
昨日他看见了一个新上来的纺织机,纺织出来的布比原来是又快又宽,若是家里的纺织机给换了,那得节省多少工夫?
看到那台机子,唐皮子就决定了一定要买下来。
只是这机器供不应求,百货铺子那五台机子已经被人定下了,他都思索着今年是不是多养一些蚕,顶多全家劳累些。
这多余的蚕茧就算卖不上价,也可以拿来自己织布,这布料价格原本就比蚕茧贵上不少。
怀里揣着存折和纸钞,唐皮子掰着手指头算明年放开了干能赚多少钱。
今年县里开了厂,收桑葚,说是做果酱,这东西他也爱吃,家里那两亩地的桑葚一卖,最后这钱一算竟然补上了蚕茧降价带来的损失。
他就想着将那好用的纺织机给买回家,明年这蚕茧要是还卖不上价,他就不卖了,自己留家里慢慢织。
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唐皮子坐着公共马车到了外城城门,这会儿太阳已经往西了。
冬天就是这样,特别是江南这边日头特别短,比夏季要早一个时辰天黑。
老了城外就有去各地县城的马车牛车了,亏了这县与县之间修了路,这通车方便了不少,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现在放开了跑也就两刻钟。
当然这路快是快,走个十里路就有拦路收费的,收得倒是不多,按人头来收,一人两文钱。
这拦路收费的官府也不管,这种事也很寻常,走了人家的路给人家也是应该。
唐皮子认命给了钱,给了钱也有好处,有什么小偷小摸人家都会管,算是花钱买了一份保险。
回到家天色已经擦黑,唐皮子家就在县城里,他在乡下还有两亩桑田,这个归家里两老照料,只有春天才会全家回家忙活养蚕大计。
“老唐,你可算是回来了,都等你许久了!”
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个人,唐皮子才想起来今日家里有客人要来。
“翠娘,抓一只鸭宰了款待客人。”
屋里没回应,刘织户笑嘻嘻道:“不用,我带了下酒菜,可有酒?”
他拍了拍石桌上的几个纸包。
唐皮子立刻就知道他来定然是有要事,不然姓刘的这么爱占小便宜的人怎么可能会出血?
他心里叹息一声,喊来了大儿子,“桑儿,去拿酒葫芦去巷子口的杂货铺打些酒来!”
自打县里来了个百货铺,他们巷子口原来卖粮食的铺子也开始带着卖其他东西,赚不赚钱不知道,倒是方便了他们。
以前买酒可是要去专门的酒铺,那酒铺到点关门,想买都买不着。
这回屋里门被推开,一个少年郎一溜烟跑进厨房拿了酒葫芦,又找唐皮子要钱。
“不要掺水的。”他捡了二十多文钱递过去。
少年郎跑出了院子,唐皮子去找了碗筷盘子,将桌上的菜都倒进盘子里。
两人拿着筷子边吃边聊,没一会儿酒来了,唐皮子拿着空碗拨了一些菜递过去,“拿去跟你娘一起吃去。”
少年郎接了过去,又进厨房拿了几个馍馍进了屋,从头到尾这家的女主人就未出面。
两杯小酒下了肚,刘织户总算是说起了来意。
“兄弟我看了一圈就是你老唐最实在。”
唐皮子为他添酒,听了这话嘴角抽了一下,这是说他好骗吗?
刘织户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压低声音道:“唐兄弟,听说你在乡下有几亩地?”
唐皮子喝了口酒道:“就两亩桑田,还有十几亩水田,现在官府禁止将水田改成桑田了。”
刘织户忙问,“兄弟可有种棉花的想法?”
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今年去了常州,常州那边开了一家服装厂,那机器开三天停五天,说是缺棉花,正四处找棉花,你手里既然有地有没有想过全种上棉花?”
“现在种粮食都卖不上价,种得那点粮食交税后也没多少留在手里,还不如种棉花,你要是愿意种,你那棉花我以市价高一文的价钱收了!”
“种棉花?”唐皮子没想到刘织户找他是为这件事。
他还以为是为蚕茧来的。
刘织户吃了一口卤猪头肉道:“兄弟,听说你们村还有一位大地主,家里有上万亩良田,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唐皮子端着酒杯迟迟没喝,他总算是弄明白了刘织户的来意,是想通过他认识刘大地主?
“你明年不收蚕茧了?”他奇怪地问道。
刘织户虽然种着地,可到底不是农户,他的户籍是归为织户,每年要上交织户税,这跟工匠要交匠户税一样道理。
刘织户笑嘻嘻道:“收呀,这蚕茧要收,棉花也要收,只要是织布的材料都收。”
唐皮子吃了两口菜,就见刘织户自顾自灌酒,他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人占小便宜的心思又来了。
还有桌面上的几样菜,看着丰盛,三样素,两样荤的还是捡猪头肉猪肺这些不值钱的边角料买。
他也没在意,只是不曾想刘织户多喝了几杯酒竟然将底子给露了。
他醉醺醺攀着唐皮子的肩膀,“兄弟,我跟你说件事,你可不要外传,我有一远房亲戚就是常州本地人,他来信和我说江南服装厂全换成了那种大的纺织机。”
他用力拍了拍,“还放出话来,明年有多少蚕茧多少棉花他们都收,你想想早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早占便宜?”
“等明年我就去那乡下收蚕茧收棉花,再倒手一卖,这银子不就来了吗?”
这话听得唐皮子都忍不住心动起来。
第192章
夜深了, 家中有妇人,也别管合不合适,唐皮子敲开了邻居的门, 没多久邻居嫂子领着闺女住到唐皮子家,唐皮子和儿子一起搀扶着刘织户去隔壁借住。
隔天一早,唐皮子起床洗漱, 刘织户因为昨晚喝得多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九月里在北边都得穿上毛袄子,南方早晨虽然也冷,等太阳出来就好多了, 甚至有时中午还热的得脱掉一件衣服。
见刘织户没有醒, 唐皮子先回了自己家,等自己家早饭做好了, 才去隔壁将刘织户给叫起来。
刘知户脑子还有点慢, 等一碗玉米粥下肚才回过神来。
他放下碗叹了口气, “老唐, 你我都是有家有业,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跟我一起闯荡,要不这样, 你领着我去认识一下刘大地主, 你就安心在家多种些棉花养些蚕。”
唐皮子有些纳闷了, “你见刘地主有什么事?他家地多, 官府每年都要去他家借粮食周转, 不可能听你一说就不种稻谷改种棉花。”
刘织户抓了抓头皮道:“我其实是想跟他借些本金,我不是听你说你们村的刘大地主人挺和善,借银子出去收得利息也少吗?”
“你也知道,这世道去找钱庄、当铺、大户人家借银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得吃个闷亏。”
朝廷是下令禁止借印子钱, 但也仅限于京城看管得严了些,江南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甚至朝廷禁印子钱这事都没传到江南来。
光是应天城内就有不少旗人靠着发印子钱维持生活,这事根本禁不了。
江南商业发达,从事手工业的小商户极多,他们的抵抗力也弱,一次水灾、一次旱灾就能让一生积蓄毁了大半。
借银子周转这事是常态。
显然刘织户看到了明年收购棉花和蚕茧再倒卖给江南服装厂的商机。
只要借一笔本金,他能保证赚取足够的利润!
借银子这事不是去街头上随便找个人家就能接到,这也是有门道的。
比如不少放印子钱的只放给有家有业的还得用资产做抵押。
很不幸,刘织户就没有什么好的资产用来抵押,他才将主意打到了唐皮子老家的那个大地主身上。
唐皮子也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这是让他作保呀。
说实话,两人情分还真没到这份上。
唐皮子是老实人,对上刘织户期待眼神,想拒绝又张不开口。
突然他灵机一动道:“要说我都搬来县城好多年了,也就过完年才回去几个月,说实话跟刘大地主情分还真没到那可以借钱的地步。”
见刘织户脸色一变,他沉思一下才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借钱靠谱的地方,利息还不是很高,就是应天府织造局旁边的泰山银行,门上有大铜钱的那个,要不你去那里看看?”
“昨日我从那边回来,看到有人从那里借钱。”
***
送走了刘织户,唐皮子拿着钱袋子去了县里的百货铺,想要打听新的纺织机有没有到。
这机器现在已经成为县里所有人家的心头好,家中要是多了这样一台机器,不晓得能多织出多少匹布。
当然唐皮子这会儿还没有思考布要是织多了也是会卖不上价的。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丝绸一直是供不应求,哪有卖不上价的道理?
百货铺就在县城南边城门入口位置,唐皮子在门口盯着草棚子下的那个半人高的纺织机。
这台纺织机后面站着一个男人,动作轻巧,转轮不停转动,飞梭也是,就这么短短时间一小段布就织出来了。
这不是唐皮子第一次见到了,每次见了都忍不住驻足。
县里其他人也是,哪怕纺织机已经出现六七日,整个县凡是有空闲的都会跑来观看。
时日一长甚至传到了乡下,唐皮子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不少熟悉的人,都是自己村里的人。
百货铺外的纺织机吱嘎响着,男人身边的布已经织了很长一节,唐皮子看着眼热,恨不得现在就能把这台机子给扛回家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心里有了底气,然后阔步往里面走去。
“掌柜,我要订购一台纺织机,这是定金!”
“可以这边请,您排在第一百零七位,您的货预计得三个月才能到。”
唐皮子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三个月也就是新年左右,真要用上机子得清明节那会儿,倒是能等。
只是……
“我听说这机子一日能生产上百台,怎么轮到我要那么久?”
那掌柜笑着回道:“瞧您说的,这机子一日是生产上百台没错,可分散到全省不就少了,就说应天府那些织户谁家没要个两三台?”
“要得最多的还是织造局,一口气要了一千台,每日产出大部分都供给了江宁织造局,再分到其他县就更少了,我们县每月能抢几台就不错了,不过您放心,上头已经加大产量了,三月后您的那台保证能送您家里去。”
唐皮子听完后支支吾吾,片刻后忍不住问,“我听说这机子可以分期付款,这个要怎么弄?”
他抓紧空荡荡的钱袋子脸上有些尴尬,这话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
掌柜却已经见怪不怪,“分期是分一年和三年,一台机子要六十三两,能一次性拿出来的也不多,您这边要是选分期,我们有一年是免利息,若是选三年利息也很低,总金额加利息是七十两,去掉您交的十两定金……”
“每年要还二十两,换成到月是每月还一两七钱。”
一两七钱一个月?
唐皮子松了一口气,这钱能还上,每年卖蚕茧就有二十多两收入,还有田里的产出,卖布的钱,一年肯定能还上。
“就选这个。”
掌柜麻溜拿了一份契约,双方画押,一式三份。
这些契约没到唐皮子手里,掌柜道:“得拿去县衙上档,三日后再来取,三个月后你拿着契约来领纺织机……”
……
和丰下了船感受到南北气温的差异,北方都穿棉衣了,南边行人衣衫还很单薄。
他这次南下是有要事,一是调查那关怀胜的真实身份,这人全身上下都是矛盾,又因为其嘴里的话几次反转,已经没人再敢轻信。
当然调查此人并不是这次南下的主要目的,他主要任务是盯着在江南售卖的纺织机。
未到组装纺织机的库房时他其实不是很理解这种好东西为何不自己留着用,而是要卖出去。
若是自己用,凭着节省点时间还有大量生产的布匹成本能压得很低,一举挫败整个江南的布料市场,让江南的布料生意都掌控在自己人手里。
资本是吃人的。
这句话和丰不是很理解,他已经有了这种思想,甚至已经策划了一条好路线。
先囤积棉花、丝绸,没日没夜用新型纺织机织出大量布匹,囤积大量货物后,一股脑放出市场上,就能将其他布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布料这种东西不是吃的买个一身能穿一两年,一两年没生意做,这些布行能扛得住?
扛不住只能降价处理,可对方的成本能比他们还低?
商战到最后,就是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只能放弃江南的市场,将市场让出来。
或许到最后能苟活下来的只有皇商。
和丰很理解主子为何主动将这机器卖出去,但这是上面的命令。
摇摇头,他下了船,正赶上一场冬雨,那是透骨子的阴冷。
很奇怪,江南气候明明比北京还要温暖,这冬日却又觉得比北方还要冷。
下了船换了马,他快马加鞭往江南钢铁厂跑去。
这是一家钢铁厂,从太平府挖来的铁矿经过船运往上海县。
这家钢铁厂才成立半年,还处于建设中,江边竖起的大烟囱正不断冒着白烟。
旁边隔了一段距离的第二个烟囱正在紧张建设中。
和丰并一个人,他身边还带着二三十名侍卫。
江南这边繁荣,也诞生了不少匪徒,沿路抢劫那都是常有的事,抓完一批又冒出第二批。
抵达江南钢铁厂,这边对了身份牌子,才放人进去。
这里的厂房都非常高,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厂房里那巨大的炼钢炉。
一阵热浪扑过来,炼钢炉在机械操控下慢慢倾斜,大量熔浆落入一个炉子。
炉子灌完钢水后,有人转动炉子转动了一个方向,炉子下方的开关被顶起,钢水顺着开关落入模具中。
等待冷却后变成粗坯。
接下来是运送到别的库房交给工匠打磨。
经验丰富的工匠光是用眼睛就能将尺寸看得八九不离十。
和丰在这钢铁厂留了三日,开了不知多少场会议。
钢铁厂一炉钢水下来,要做的不仅是纺织机需要的零件,还有各种农机需要的零件。
这几年密云的钢铁厂生产出来的畜力牌收割机、脱粒机还有耕地机都得到了运用。
原来总出现各种故障,经过一次次试验改良,新的设计已经趋向于完美。
如今那边的钢铁厂准备将蒸汽机和这些设备结合起来,便将畜力技术淘汰给了江南的钢铁厂。
这也导致江南钢铁厂还未营业就背上了负债。
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决定,和丰忙得没完没了,三日后才将江南钢铁厂未来三年的规划理清了。
未来三年主要围绕着纺织机和畜力收割机来,再多建几根烟囱。
“多出来的钢铁路主要做铁轨,为以后修建铁路做准备。”
定下计划后,他离开了钢铁厂,去了常州的服装厂。
刚进常州,他就感受到常州的与众不同。
在别的地方很少见的作坊,这边官道旁时不时出现一个。
不是那种将家改造成作坊的,而是沿官道时不时出现库房,库房外面挂着木牌,写着某某作坊。
和丰的到来为江南服装厂带来了一大笔订单,就是六万军装。
这军装订单本来是户部嘴里的肥肉,皇帝将订单拆分,六成归江南服装厂,四成归江南的三家织造局。
这个户部还真没法说理,很简单因为这次出兵军费全都由皇帝自己掏腰包。
这要是国库出银子,户部说什么也要将订单要回来,十万军装,一件五钱银子就能做上一身棉服,十万军装说什么也能捞一些油水到手中。
当然户部没闹也是因为近来朝廷动荡,两位官场上呼风唤雨一般的人物都倒台了,这当头谁敢触皇上霉头?
……
和丰的到来并未给江南的人带来什么影响,真正影响是在开年后。
唐皮子下了定金后当然不会坐等着纺织机到家,从下个月开始就得每个月还一次债了,一两七钱,对于寻常庄户可不是小钱。
他这样以种桑养蚕养家的人这些年也不是没攒到钱,只是早年积攒的钱搬到县城后就耗费不少了,逢年过节回乡下有那米呀菜呀都得拿。
这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阔气,当然比没地背着饥荒的佃户好上不少。
休息了一日,他再次去了百货铺询问这边收什么。
今年桑葚丰收,县里卖不上价,最后还是百货铺出面收了,前面收后面洗了原地熬成酱,倒是免了整个县的桑葚烂在树上。
唐皮子识字不多,百货铺外面的黑板上写的字十个里只认识四五个,只能找店员询问。
“我们这里收鸭绒鹅绒还有棉花,哦,对了,晒干的蘑菇果子也是收的。”
唐皮子心里有了底,这不就是货郎下乡常收的吗?
回家后他提了一纸包的糖,瞒着妻子下了乡。
谁知这一下乡又闹出另一件事情来。
唐皮子下乡走了一上午,累了在路边歇息,遇见了一辆马车经过。
那马车都跑过去了,结果又回头停下来。
唐皮子脸上出现了警戒。
马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个穿着绸缎,胡须修得整齐的中年人。
“这位老乡,请问刘家村怎么走?”
这乡道隔一段路就多一个分岔口,不是本地人还真找不到路。
至于哪个村名字那都是口口相传。
很巧,这人要找的刘家村就是他老家,刘家村因为刘地主而得名。
“你去刘家村找谁?我或许知道。”
那人笑问:“我是来摆放刘三德刘员外,还请老乡给指个路。”
唐皮子见这人一身正气,不像是匪徒恶霸,便道:“再走两个路口,第三个路口下去,遇见的第一个村子就是刘家村。”
那人道了谢,马车调转车头又走了。
歇息了一会儿唐皮子也起身赶路,走了约莫两刻钟总算是到了村子。
唐皮子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大哥一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都说中间的容易被父母忽略,唐皮子在家也一样,成家后又过去几年两个弟弟也成亲了,几个小家庭住在一起摩擦很大,每日争吵不断,索性就分了家。
分家后,唐皮子凭借两亩桑田,辛苦几年终于搬进了县城,后来赚了钱就买地,还不在自己村子买,买了就佃出去收租。
或许是搬到了县城,在村里算是有排面的人物了,才一进村子就有人招呼他。
“唐二,刘三德家来了一位大老爷,说是要去几个陪客,你要不要去?”
唐皮子想到路上遇见的那辆马车,他连忙道:“我就算了,这次回家有事,你们去吧。”
回了家,先将三间泥土房子打扫了一遍,这房子每年他都要修,屋子里放着不少架子和竹匾都是养蚕需要。
清理完久没住人的房子,就听见外面有人来找,他顶着一头蜘蛛丝走出去,就看到村里的大地主刘三德站在篱笆外面。
刘三德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之前跟他问路的那个人。
那人见到唐皮子眼里有明显的吃惊之色。
刘三德笑着冲唐皮子招手,“唐皮子,你回来得正好,走,去家吃顿便饭,正好有事找你。”
唐皮子那个无奈,这都找上门了也不好拒绝。
索性放下鸡毛掸子带上门跟着去了。
到了刘三德家才发现摆了两张桌子,唐皮子被叫到主桌去。
摆席吃的酒是米酒,这酒不怎么醉人,吃了一杯酒,刘三德跟客人说起话来。
唐皮子沉默地吃着菜,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
他发现这位只问了今年的秋收情况,还有明年耕种问题。
“如今江南改田种桑情况严重,已经下令严禁这种情况发生,刘员外可要爱惜羽毛,要保住良田耕种。”
刘三德忙说不会。
听了一会儿,唐皮子猜测这人怕不是衙门下来的人,因为这嘴里教训意味太重了。
一桌席吃完,这位疑似官老爷的人并未在这里多停留,说是要去下一个村子便告别了。
刘三德亲自送人离开,唐皮子混了一顿饱饭还有些稀里糊涂。
没一会儿刘三德送完人回来,将唐皮子叫到了里间。
他端着茶碗像是思考着什么许久没有动,等唐皮子一碗茶都快喝完了他才开口。
“唐皮子,你可知道方才那个人是谁?”
唐皮子自然说不知。
“哼,那位可是咱们的县老爷!”
县老爷?
唐皮子有些吃惊,他们这位县老爷名声还算不错,比前面那几位只顾着搜刮的要好上不少。
这一位上位可是将进县城的那一文钱入城费给减了。
只这一件事,他对这位县老爷有了好感。
“县老爷怎么来了乡下?”他好奇地问。
刘三德叹息一声,“还不是朝廷改了制,县令无需再审案,只抓税收和教育这两样。”
“近几年将水田改成桑田的不少,怕收不上税就紧盯着咱不让水田改桑地,他不盯着那些刁民,只盯着咱这样的大户,欺人太甚!”
接着说起叫住唐皮子的来意。
“听说朝廷科举添加了律法、算学科,你凯兄弟还差一些火候,应天府那边开了一家学院,专门传授这两科知识,我打算送他去读。”
唐皮子想起刘三德的这位独子是对读书不怎么感兴趣,反而爱好经商。
真送去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这边走不开,就劳烦你帮我把人送到应天府去。”
唐皮子张口就想拒绝,结果刘三德掏出二两银子塞他手里。
唐皮子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可是一个月的还款,只是送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立马答应下来。
“凯兄弟哪日去,我过来借他,保证将人送到学院去。”
刘三德笑呵呵道:“后日,你回来要是有事,就先忙去。”
唐皮子告辞归家,自家老娘在院子里等着,见二儿媳没回来,脸耷拉下来。
“就你一个人回来?”
唐皮子笑着道:“娘,这次儿子回来有正事。”
说着将百货铺子要收的东西说了。
“这价钱比村里要高不少咧!”
说着她还有些懊恼,“前两日有货郎过来收,远远没到这个价,这些人把我们给坑惨了!”
唐皮子问了货郎的收购价,知道是换了针线和油盐香皂,便道:“没什么好生气的,人家也要赚的。”
接着她又问,“这棉花是一直收吗?要是明年还收,家里的旱地我开春都种上。”
唐皮子眼皮一跳,“还别说,儿子也有这打算,就是不知这棉花种子去哪里找。”
说完了棉花种子的事,知道他愿意拿钱来买棉花鸭绒鹅绒,村里立刻有人将积攒的东西送来了。
“唐二兄弟,这晒的菜干收不收?”
“鸡毛要吗?”
“牛皮、猪皮要不要?”
唐皮子捡着一些收了,他带来两千铜钱还有那二两碎银子都花出去了。
换来的东西也借了刘三德家的牛车送回了县城。
两日后,唐皮子再次回到了刘家村,接了刘世凯便走。
刘世凯年龄不大,跟唐皮子家儿子差不多年纪,是刘三德生下七朵金花后才得了这么个宝贝蛋。
这小子是个嘴碎的,一路上就没挺过。
“唐二叔,听说鞑子皇帝进应天府的时候好些人去看,你住的县离得那么近有没有去看?”
唐皮子:“没有,没那么多人,官老爷提前半月戒备,不允许外人进出应天府,你说的很多人去看,没这回事。”
“我听说鞑子皇帝将船停在了水上不敢下船,还送了好几个貌美女子进船,那鞑子皇帝日夜笙歌这事总该真的吧?”
唐皮子是一头冷汗,这孩子怎么总问这些要人命的问题?
“这我也不清楚。”
第193章
将人送到应天府新建天理学院, 唐皮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怀疑刘三德不肯自己送,是不是怕了自己儿子那张嘴。
等要回去的时候, 迎面来了一顶轿子,轿子是八人大轿,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唐皮子连忙往后面退了退, 还是挨了一鞭子,回去的路上他心里委屈极了。
看着儿子又想想刘地主的儿子,他一咬牙, “儿子, 爹送你读书,你去不去?”
哪怕考个秀才, 自家也该换门庭了!
唐家大郎一听, 扭着屁股就往屋里跑, “我不去!”
唐皮子差点没气死, 冲着他喊了一声, “你不去,我打死你!”
第二天唐大郎就哭哭啼啼捂着屁股被送进了家附近的学堂, 唐皮子这次说什么都要争一口气。
将儿子送进来学堂, 他撸起袖子下乡忙活, 近日不是去东家收棉花, 就是去西家收特产。
有时候遇见村霸还得挨一顿打, 连收的东西都被人抢走。
就这样没日没夜忙了小半个月,唐皮子大睡了一觉才恢复精神气。
他媳妇告诉了他一件最近县里最热门的话题。
前两年跑出去躲毒债的徐小子出事了,应天府派人来调查。
他媳妇将粥递到他手里,“听说人借用了旁人的身份,跑去了北方, 碰巧呀他借的人身份跟鞑子皇帝的妃子定过亲,就被人逼着状告那妃子不告另嫁。”
“现在查出他身份是假冒的,朝天就派人来查了。”
唐皮子心里一惊,徐小子一个老实人,平时连狗都不敢招惹,竟然能干出这种大事来?
“真的假的?”
唐皮子喝完一碗粥,眉头凝在了一起,“他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我去瞅瞅,徐老头人走后,拜托我们这些乡邻照顾徐小子,我得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拿着一个馍馍就要往外走,唐妻叫了一声,“这事跟咱们什么关系?你多管什么闲事?”
唐皮子不理会妻子的呼喊咬着馍馍套着衣服往徐家走去。
徐家就在唐家隔壁巷子,当初徐家父子来的时候,巷子还帮过忙,再加上徐老伯是个慈祥老者,每每遇见事,跟他一说都能得到解决。
只是这位老者命不好,好好一个人一夜之间就病了,还一病不起没多久人就没了。
唐皮子走到徐家租住的房屋,这房子租期还剩几个月,前些日子房屋的主人董家婆子还奇怪徐小子跑哪去了,怎么一年没露面了。
此时董家人正颤颤巍巍站在门口,门口还有不少带刀衙役在看守。
唐皮子走到邻居身边问怎么回事。
“听说徐小子犯下了大错,冒名顶替了别人。”
“听说进京要免死铁券去了,这玩意不是戏文里的吗?”
“徐小子顶替的人真和鞑子皇帝的妃子定过亲?这也太巧合了,该不会是卷进宫廷争斗了?戏文里不是说宫里嫔妃出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吗?”
“那肯定,高门大户定然斗争不断,我们平民百姓家兄弟还得争个老死不相往来?”
唐皮子听得是冷汗直冒,这些人怎么跟刘世凯那小子一样话那么多?
官府的人都在这守着,这是当这些人是聋子吗?
还真别说,这衙役就跟没听见似的,守着门不准人进出。
没多久不大的院子能翻出来的东西都翻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官员脸色凝重,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一副很看重的模样。
就在这时巷子另一端过来一副轿子,这官员见到轿子脸色大变。
“下官见过织造大人。”
能称为织造的只有三人,虽然是五品官员权力却仅次于总督之下,他们是皇帝的亲信,是皇帝在江南的耳目,也是皇帝的钱袋子。
江宁织造姓曹,也就是眼下这位。
应天府想到手里急切想要毁灭的证据,知道撞到这位曹织造手里是拿不回了。
之前借着太子和大皇子的名头,江南的官员也被迫站队,曹家担任织造不久没有掺和进这场夺嫡大战中,也没有站队。
眼下京中的索相和明相接连倒台,曹家明显是看中了两人留在江南的势力,想要吃下去。
这官场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胜过东风。
曹家想要在江宁当家做主的心思可以说是路人皆知。
“皇上传旨意,让我盯着此事,王大人你手里可是那人的证据,不如交给我来保存,也省得出现什么火灾呀之类的突发状况。”
被人这么一嘲讽,这位王大人脸色也不好看,但曹尔玉伸出手等着拿木匣。
王大人无奈只能递过去。
曹尔玉,祖辈是沈阳人,正经的正白旗包衣,妻子曾有幸被选做皇帝的奶嬷嬷,儿子现在皇上面前充当侍卫。
一家子都是皇帝实打实的亲信。
王大人自然是不敢跟对方对着干,他什么排面上的人,对方又是什么排面的人,人家一纸告状的密折就能将他从知府位置拉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县衙方向,希望对方自求多福了。
曹尔玉出场,这里自然也归他管,他先翻开了木匣子,从里面找出几封家书,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就好像期盼已久的东西突然落入手里一样。
他缓缓将信收好,招来了人。
“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进京。”
刚说完他又推翻了自己方才做出的决定。
“等等,本官先抄录一份,去找会模仿字迹的人进府。”
说着他放下车帘子,吩咐人抬着轿子走人。
唐皮子和邻居一样见到这官员一个接着一个,怕惹到什么麻烦,早散去了。
只董家的因为自家房子出了事,现在被贴了封条,一脸伤心难过。
一匹来自江南的快马日夜兼程赶路,只花了五日时间就抵达了京城。
很快一个木匣子被放到了皇帝的桌上。
人习惯光明就很难再忍受黑暗,体验过电灯,再回到点蜡烛的晚上,日子仿佛煎熬起来。
没法用水流带动发电,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是亮电灯而已,一根电线,再连接一个脚踏发电装置就能完成。
发电原理和水流发电没区别,就是带动转轮转起来,分割磁场产生电力。
这边屋子亮起了灯,背后代价是隔壁不停骑着自行车来发电的太监们。
好在宫里缺什么都不缺人,大家轮番上阵,也就晚间两三个时辰需要用电而已。
乾清宫用上了电,养心殿却没这份好福气。
电力这种稀缺能源自然是先让乾清宫用上。
在布置电线前,皇帝还去拜过真武大帝,让这位大帝保佑用电不会起火。
养心殿没有电,天一黑宝音就跑到隔壁来蹭电灯。
一间屋子,他批阅奏折,她处理宫外和内务府的事。
所以听见皇帝发怒将桌面上的奏折都扫到地上,不由有些奇怪。
她走了过去,见他余怒未消帮着捡起了地上的折子。
皇帝没有看她,而是冲门外喊道:“来人,去告诉刑部,让刑部连夜提审哪个姓关的,让他交代真相,不要再给朕绕圈子。”
宝音手停下来,她将捡起的折子放在桌面上,“是去江南调查的人已经回来了?”
皇帝脸色不太好,还是将那几封信递给了她。
宝音接过,全翻了一遍算是知道的内容。
前面两封信是一个叫徐燕宁的县令写信给家里人,说自己病了,想要问家里要些钱来买药。
第二封说自己情况已经好转,只是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回家探亲。
后面是徐燕来这个人的户籍补贴,还有应天府买官的证据。
宝音愣住,许久才回味过来。
在本朝买官是朝廷允许,收集这些又有何用?
南边递信过来,没有什么徐燕来,这人是那徐姓老头从河里救来的。
“所以他就是关怀胜本人?”
皇帝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语气不善问:“怎么?你很关心他?”
[……神金!]
她拍开他的手,思考片刻道:“既然是关怀胜本人,为何最后装作不是?”
皇帝冷哼一声,“你看他做出这事的目的,哪个不是想要闹大?现在全京城说不知道这件事?”
“兜了这么多圈子,朕岂能轻饶了他?”
宝音又捏着信,再次看了一遍,“这看这信,他遇见的那人莫非是县令父亲?”
“为何没有去求见那县令,反而住在了一小县城里?”
一瞬间她看过的刑侦剧在脑海里浮现,皇帝听了一耳朵很是无语。
“不见自然是有不见的道理。”
他声音危险起来,“这个案子朕要亲自审问,朕倒是要看看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隔天御门听政,轮到刑部时皇帝询问关怀胜。
“皇上,那徐燕来口风紧,什么都不愿意说,一副认命的样子……”
皇帝冷笑一声,“去将人领来,朕要亲自审问。”
刑部官员连忙建议,“皇上,岂能让一名犯人进宫,这审案一事已经交给刑部,您要是亲自审问,不如移驾刑部?”
皇帝神色冷了下来,“怎么,朕在哪里审案还要你们同意?”
“选在午门前,各衙门都要派官员来旁听!”
待刑部领命退下,皇帝又扭头梁九功,“去将这事告诉养心殿,贵妃要是过来,给她换一身太监衣服,要没上过身的。”
第194章
宝音放下笔, 对梁九功道:“你且先去,我更衣后便去。”
宫女捧着一件全新未穿过的太监衣服,宝音都未正眼瞧一眼, 换人取来的绯色带着暗纹的袍子。
穿什么太监衣服,常服不是挺好看,编着长辫子, 戴上瓜皮帽,完活!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非常满意,哪里来的俊俏郎君?
[我来了。]
皇帝回过头瞅了瞅没从太监堆里找着人, 倒是看到一俊俏少年, 少年正伸头好奇往前面看,细皮嫩肉的“他”跟周围粗鄙太监形成鲜明对比。
他面上严肃起来, 打量了好几眼。
呦, 鼻梁上还戴着一金框眼镜, 看着跟谁家富家小公子一样。
他不由揉了揉眉头, 抬起手, 手指动了下。
梁九功靠过来。
“去将你主子给带过来,别闹出太大动静。”
梁九功闻言回头, 看到宸贵妃打扮也呆了一下, 连忙小跑过去, 又是低头又是劝说可算是把这位祖宗给请过来了。
宝音有些不情愿。
[我在旁边听着挺好的。]
他冷哼一声, 当他没发现她的目光在他身边的侍卫身上扫了一圈吗?
“老实待着。”他小声警告。
没一会儿刑部将人押送过来, 宝音皱眉。
她是头一次见这关怀胜,长相是大气那种,此刻身上带着伤,穿着薄衣服冷得瑟瑟发抖。
“启禀皇上,已将犯人徐燕来带来。”
宝音注意到这个名字, 是关怀胜获救后在江南用的名。
皇帝手放下,拍了拍桌上放着的木匣,开口,“关怀胜,你有什么想要说的?”
“你口口声声索要免死铁券不就是想要引朕来见你?”
[等等,我错过了什么?]
宝音回过神来,满脸都是问号,大家接收的都是一样的信息,你怎么就比我知道得多?
关怀胜抬起头看到那熟悉的木匣子,立马跪地,他声音沉重,流利满语脱口而出,“奴才镶白旗阿霖佐领旗下关怀胜给皇上请安。”
一旁的刑部官员都傻眼了,这流利的满语要说不是满人,就是糊弄傻子。
关键是他们都已经认定了人是汉人冒充的,这会儿竟然又被推翻了?
“皇上!”刑部的官员刚要开口,皇帝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闭上嘴,退了回去。
皇帝摸了摸手腕上的念珠,用满语问话:“说吧,有什么冤情可诉?”
关怀胜神情出现波动,“奴才,奴才要状告江宁府买卖官职,将已死之人的官职卖给活人,再通过运作将冒充之人身份洗白!”
皇帝原本不在意的脸上出现了震怒神情。
宝音也被这话惊到了,这段话里信息量好大,包含了江南官场卖官之风猖獗,以及真假县令这种案子。
“你大胆说,朕保你无恙!”
见关怀胜还被绑着,皇帝吩咐给他松绑,示意取一件棉衣为他披上。
这案子也不在午门前审了,直接转移到旁边廊庑内。
室内少了冷风,但也少了太阳。
太监送来披风,她连忙给自己套上。
“……奴才是在两江增兵时中了箭坠入江河,昏迷中有幸抱住了一根枯木,之后被义父所救,奴才当时重伤在身,不敢轻易暴露身份。”
“奴才义父是四川人,当时四川沦陷,义父绕过战区前往江南寻找亲子……”
关怀胜简单说了前情,捡到他的老人儿子是一县令,前一年去信给家里,说病了让家里送些钱,后来就没了消息,老人惦记儿子便走了大半年来江南找人。
路上捡到了关怀胜,关怀胜装哑巴才骗过人,被老人带着养好伤,他本来打算离开,一打听大部队不知去了哪里,他只能先跟着把老人安顿了。
结果去老人儿子所在的县,老人儿子已经被调离,费了好几个月时间去了那个县,老人发现县令根本不是他儿子。
或者说是有人顶替了他儿子的名,冒名顶替做了县令。
“……奴才义父生了一场重病,奴才不忍心离开他,只能一边照顾他一边收集资料。”
他语气沉重将查到的信息上报:“奴才未查出那冒认之人是什么身份,但是奴才能够保证那人身份江宁府知府是知道事情,奴才曾跟踪到二人到酒楼喝酒,知府叫了县令另一个名字。”
皇帝面无表情,“再说说免死铁券是怎么一回事?你既然不是假冒身份,为何说自己假的?又为何不进京告状?反而要兜这么大圈子?”
关怀胜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他匍匐在地道:“皇上,奴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奴才曾试图告状,却发现买官之事在江南官场上稀松平常,奴才、奴才一次意外发现,这些官职卖了,会将一部分金银送进京!”
[哟,谁这么大能量?这伸到江南的手比你还要快?]
关怀胜咬紧牙关,“奴才葬了义父,回了家乡,本来打算将此事上报佐领,意外发现奴才未过门的妻子竟进了宫……”
[呀,瞧这事闹的。]
皇帝瞪了她一眼,警告她消停些。
“奴才怕因为贵妃原因被人阻拦进京,才故意出现在从京城来的大人物面前,还故意说漏了身份。”
[??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他一口气将赫舍里家还有佟家的手段全说出来了。
皇帝听着脸色不是很好。
他心里闷得慌,“朕都知道了,你下去养伤,这事朕会调查清楚。”
真假县令还有谁伸手往江南捞银子都得查清楚。
前者破坏了科举的公平,不经过科举就授予官职,定然是违规。
后者就更了不得了,江南是他的钱袋子,谁从他钱袋子里捞银子,简直是烦了天了!
皇帝一道密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到曹尔玉手里。
哦,对了,曹尔玉已经改名了,人现在叫曹玺,因为皇帝总写错他的名字,他就顺势改了。
……
唐皮子这几日有些惶惶不安,因为他想起来徐家小子在走之前交给了他一个油纸包,说未来京城来人就交上去,没人就忘了这事。
牵涉到京城,让他心惊肉跳,纸包拿回家谁都没告诉,那纸包让他埋在了奶奶坟地里。
这都过一年多了,他都快淡忘了此事,谁能想到衙门竟然去徐小子家调查起来。
说徐小子冒充了满人身份?
这话让唐皮子大开眼界,这世上竟然还有冒充他人身份这件事,徐小子牛呀,还去了关外,就不怕被拆穿吗?
又过去十天半个月,衙门里的人早撤离了,徐家租的房子也归还董家了。
这事看着就像是平息了一样,官府的人来得快撤离得也快。
唐妻发现丈夫的不对劲,总是坐立难安,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
早上问起,唐皮子随便搪塞过去,“这不是想着芦苇快收了,该下乡收芦苇了。”
在芦苇花未飘荡的季节,就有商人下乡收芦苇。
芦苇这种材料有很多作用,编织草席,用来造纸,商人来收是一文钱一斤,每当这个时候全家齐上阵,忙个几日赚个上千大钱是没问题。
收割完芦苇还要忙着种席草。
在江南席草种植规模很大,唐皮子的那十亩水田十月种席草,来年五月收割,也不耽误种水稻。
这田里的活就是这样没完没了。
唐妻一听下乡割芦苇,便道:“我先将镰刀磨了。”
未下乡前,唐家来了人,见到那轿子停在自家门口,唐皮子仿佛听到心里最后一只鞋子落了地。
***
十月里,北京的土已经冻上,倒是有一好消息传来,铁路修进了天津卫,只待几座桥建好,铁路就能畅通无阻的铺到港口。
下一段往南修还是往北修,宝音还没想好。
往北修利于军事,明年出征,还不知道得多少年才能扫平草原。
若是有一条用以补给的铁路线路,那草原是真稳定了。
考虑政治因素,无疑得往北修。
但问题是她需要为朝廷考虑吗?
若是从商业来看,修一条通往江南的铁路可以刺激南北经济,也能尽快收回铁路成本。
往北修,这动辄上千里,指望回本是别想了,顶多从朝廷那里换取一些利益。
再说关外是满蒙自留地,是龙兴之地,修一条铁路,回头要是出问题说不定就得给拆了。
往南修就不一定了,光是能快速通往江南,控制江南这一点,皇帝肯定支持。
她陷入两难选择。
皇帝带着浑身冷气走进来。
门口为了防止热气流散的填充了棉花的门帘子被重重放下。
宝音见他沉着脸,猜测应该是南边的结果出来了。
最近也就这事让他心情不好,说来这事拖拖拉拉这么久,她都有些烦了。
皇帝进来后有人上茶,然后他挑剔起来,嫌弃茶叶不好,命人去乾清宫取,又嫌弃不够烫。
宝音见他找茬,冷眼瞧着。
没一会儿茶叶拿了过来,新泡的茶又端上来。
他又嫌弃太烫了。
见太监们都被折腾得人仰马翻,宝音才出声,“都退下吧。”
太监们个个如获新生,欣喜地退了出去。
皇帝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喝了两口茶,像是被气笑了一样开口。
“护官符,我以为是后来才有的,没想到这会儿就出现了。”
刚坐下的宝音愣了一下。
[谁干的?]
曹家祖孙经营江南六十年,有这个能力就算了,这会儿谁能量这么大?
要知道就连皇帝自己对待江南都是小心翼翼,没见三藩平了,台/湾收回了,连冒头的日本都被敲打了一遍,才摆驾往江南走一趟。
看似巡视江南,实际上是以主人身份宣告天下,大清江山稳了。
皇帝闭上眼睛平息怒气,“曹玺那边调查结果出来了,这假县令是原来县令带来的师爷请回来的人。”
[这这,剧情有点耳熟,再听听。]
再努力压制还是抵抗不住胸口的那股子怒火,“竟然还是个文墨不通的!”
“那师爷已经全招了,那个叫徐燕云的县令因病去世了,当时县里忙着收税,就找了个跟县令身形相似的抵上去了。”
[啊,原来不是找土匪假冒。]
皇帝也吓了一跳,后世这般野吗?
“当时前线作战,对粮税征收重点关照,当时有巡抚为了能保证征粮,私下里去各县验查征粮情况。”
他刚要端起茶碗,却被宝音夺走了,“喝多了晚上睡不着,继续说呀。”
“那县令是假冒的,师爷怕时间久出差错,加快了征粮工作,巡抚到这个县,见粮仓都满了,出面嘉奖县令。”
“假冒的这位在巡抚面前露了面,只能暂时做着再寻找时机。”
“到年底去州府述职,才被州府官员察觉不多。”
一想到结果,皇帝更加生气了。
“这群混蛋怕暴露出去,自己被定个渎职,索性出钱为这人捐了个官,三年任期未满,就将人给打发去了别的府。”
宝音托着腮,好像听故事一样,听到这里才啧啧一声。
[有点太平淡了。]
皇帝怒瞪她一眼,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已经很严重了。
若是让他来判,凡是涉案人员最少也是发配宁古塔。
她笑了下,“我说得不对?”
[那换我来跟你讲故事。]
她将“让子弹飞”的故事说了一遍。
皇帝光听着就能感受到故事里的朝廷已经走入末路。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从他开始还有改变的机会。
宝音取出一个梨边削皮边道:“这么说来,这个假县令还是有个有能力的?”
皇帝冷笑一声,“只是个木头人,所有决定都是师爷下的。”
宝音想了一下道:“这师爷是个人才,为何屈身做个师爷,是不是应该思考一下取才渠道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话倒是提醒了皇帝。
“看来往后听政得多侧重律法和算学。”
封建社会就是这般,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只要他多流露出对律法和算学的看重,自然会有聪明人在官报上刊登,传到各地也会加重律法和算学教育。
这种事不是提一次就行,得时不时提起,才能引起重视。
皇帝是不小觑天下聪明人,这世间定然有人将他的目的看透了。
长时间研究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的目的?
皇帝略过这话不提,那师爷再优秀也是犯了罪,天下人才多的事,这人还没优秀到让他另眼相待。
宝音却有些眼热,她手里能用的人少,自然是希望多多益善。
打定主意将人弄到手里,她将梨切了小块塞他嘴里。
“所以到底是谁?手都伸到南京去了?”
皇帝认真看了她一眼,说出了一个让她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明珠。”
宝音很是吃惊,实在是这个名字最近已经很少被提起。
随着明珠下台,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在迅速下降,如同退潮一般。
明明人才离开一个月,感觉却像是离开好些年了。
他的痕迹被众人合力清掉。
哪怕在宫里,宝音也有听明珠已经头发已经花白。
随后她又觉得很正常,明珠倒台就有卖官鬻爵的罪名,又不只是山西省那边,只能说山西那边比较显眼,衬得其他地方黯然失色。
这不代表就没了这回事,江南嘛,全国最富的地方,哪个当官的不是挤破了头往哪里钻,要说那地方清清白白,那才是笑话。
他长出一口气,都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来。
这就是大清的官员,一个个都想着私利,没一个顾着朝廷。
“我们这位明相在江南可是威风八面,人没在江南,只要是从他一系人手里买了官,都得到他的庇护。”
“在江南做官得选好靠山,好的靠山可以让自己在江南畅通无阻。”
“在江南官场想要快速升迁就得拜对门,太子和大皇子总得选一个。”
宝音知道这就是变相的“护官符”,难怪他这么生气。
跟着她又疑惑,“若是没记错,之前是于成龙坐镇江南,他允许明珠这样搞?”
没等皇帝回答,她又问起了另一个关键人物,“那个江宁巡抚是谁?”
江宁巡抚是三年任期,不可能任由一个人长时间担任,此人若是不出错,应该已经入京才对。
“江南设有两个总督四个巡抚,于成龙担任两江总督,总管江南、江西、河南事务,下面四个巡抚分别是……”
皇帝报了名字,宝音听到一个熟悉的人名。
“余国柱跟明珠什么关系?”
[若是没记错,这人应该是明珠的朋党。]
皇帝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人是能臣,不能动。”
主要是江南卖官只是开了个头,影响不大,没到不能收场的时候。
宝音翻看资料笑了。
[再过几年,江南的官要被明珠和这个余国柱卖完了。]
皇帝叹息一声,为明珠也为自己。
明珠可是他的左膀右臂,谁能想到会走入歧途。
他简单说了后续,还有各方涉案人员的处罚。
“至于于成龙未能及时上报,看在他已经年迈已经归乡,就不追究其责任了。”
宝音明白江南之事在这件事上算是画了句号,虽然没听见对明珠的惩罚,但是她知道明珠已经走到头了,哪怕官复原职也不可能得到重用。
皇帝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这件事宝音真正感觉到过去,是蓝玉送进宫的一封信。
信中描述,关怀胜已经启程回盛京,他们的人会护着安全送达。
毕竟人一下将赫舍里家和佟家耍得团团转,将两家得罪个精光,在皇帝眼皮底下,不会有性命之忧,回了盛京就不一定了。
宝音沉思后,在信上留了一句,让蓝玉问问关怀胜愿不愿意去海外。
哪怕是她也无法保证能从这两家手里保下他性命。
不对他逃兵举动置词,光是凭他豁出去一切为养父养兄讨个说法,就证明其是一条汉子。
虽然这中间她被迫扮演了一个反派身份。
想到这里她撇了撇嘴。
***
天子脚下,哪个报纸敢肆无忌惮将官场上的破烂事报出来,还请了人将个中蛛丝马迹都扒出来,大概也只有《世界新闻报》了。
报纸背后有一座扳不倒的靠山,没见明珠都倒了,宫里那位也没受到影响吗?
以真假县令为主版的新闻一经刊登,这期报纸就脱销了。
北京的报纸胆量之大是任何地方都比不上的,因为这里的报馆有个带头大哥。
只要带头大哥敢报,还没出事,其他报馆才会跟上。
与之相比,江南的报馆就跟小绵羊一样,不是转发京城报纸的新闻,就是报道一些岁月静好,江南富贵繁荣的新闻。
被一个个炸裂新闻培养的京城民众已经有了很好的适应能力。
不过这真假县令涉及千里之外的江南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十万份报纸,一早上就被人抢光了,有不少是被各地报馆委托购买的商人采购。
这期报纸话题太过敏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禁了。
懂的都懂,越被禁的东西越畅销。
皇帝忙完了政务,趁着用膳工夫翻看报纸。
他已经习惯通过报纸了解信息,还有报纸上的天气就比较准确。
还有对寻常百姓的采访,从采访里他能看出不少信息。
比如他就从某期报纸上知道了顺天府某地下了雨,而在顺天府尹的折子上,却是滴雨未下当地粮食会减产。
春日后还跑了一趟,确定报纸准确,顺天府尹瞒报。
再比如他从某个求购棉花的新闻上看出,某地棉花减产,这个地方本是产棉地,还要从外收购棉花定然是当地出了问题。
派人走一趟,得知是发了大水,棉花都淹死了。
他都得到消息了,当地衙门请求赈灾的折子才缓缓送上来。
翻开报纸,见报纸上从真假县令说起,再引发出了那桩备受瞩目的案子。
下面评论倒是没将目光放在关怀胜这个人上,而是探讨起如何避免官员被冒名顶替的可能。
毕竟大清建国以来这种冒名顶替做官的事算是屡见不鲜。
哪怕后世也得进入信息化也没能杜绝此事,这种事在这个落后时代还真很难解决。
皇帝继续往下看,看到几个不错的提议记在心里,随后吩咐,“传膳。”
正用着膳,宝音拿着一本册子走进来。
皇帝招呼她坐下一起用,她也没客气。
吃得差不多了,桌上的菜被撤下去,宝音举着册子有些不解。
“这群传教士怎么安排进了内务府?”
内务府里是什么?都是皇家奴才,需要为皇家争取利益。
她以为传教士是入钦天监,今早见内务府送来的册子还有些奇怪。
“就是内务府,从最开始传教士就是包衣奴才。”
皇帝缓缓说了传教士为何能在宫廷站稳脚跟的原因。
“最开始是佟家俘虏了两名传教士,收作了包衣奴才,若不是包衣奴才,怎么能进宫,耶稣会又凭什么将多明我会拒之国门外?”
皇帝并不清楚两百年后的传教士,只评价身边的传教士。
“哪怕是养一条狗,养了三十多年了,从小接触,听话又好用,对我是一颗心赤忱,我也不允许人欺负。”
宝音眼神闪烁,每次跟他谈话,都会让她耳目一新。
这个时代只有他能跟上她的思维。
第195章
内务府的成分很复杂。
光是包衣就有满人、汉人、回人、朝鲜和太监组成。
先不说京城外的, 就只说京城内的,内务府是一个结构紧密部门,有点类似三省六部, 这里的官员提拔全凭皇帝心意,又跟前朝有紧密接触。
这就导致前朝的官员也得巴结内务府官员,因为内务府距离皇帝近, 是皇帝的家奴。
宰相家的门房七品官,更不要提皇帝的奴才了。
内务府的人想要告一个人,皇帝会相信谁?
肯定相信自家奴才, 自家的狗出去咬人, 那也肯定是外面人有哪里做得不对。
当然这是外放出去当官的。
紫禁城里的内务府作用有点像物业,只负责皇宫。
内务府大臣并不是太监兼任, 为了抑制宦官的权力, 康熙元年就规定了内务府大臣得王公大臣和贝勒担任。
这会儿的内务府还会为皇帝开拓财路, 因为不像朝廷升官有限制, 内务府的官员都是皇帝信任的人, 这些人上位会将一堆亲戚塞进来。
到后期内务府直接失控,连皇帝给衣服打个补丁, 内务府都敢要价三千两银子, 吃个鸡蛋要二十两。
这也怨不得皇帝, 认知在那, 从出生起就被内务府的人给掌控了, 看过《楚门的世界》都能理解,从出生到死都被这些人掌控。
内务府的失控可以说伴随到了清王朝灭亡,这才有了内务府三千太监,三千都是贼的说法。
这么多人捞银子,就算换了一批人不过是换了一批贼, 这些贼都攀附在皇帝身上,将自己吃得嘴角流油。
宝音想拿内务府开刀,她并不满足之前那样小试牛刀。
从最初的查账再到现在。
看着是拿走了财务,用钱控制内务府实际上还是有漏洞。
内务府光是贴近皇帝,光是索贿就禁不掉,内务府或许缺钱,却不缺来钱的渠道。
只要将底线放低一点,就会发现光是背靠内务府就有大量弄钱的办法。
宝音在纸上画了思维导图,将内务府所掌管的衙门、人事、产业,都一一画出来。
这会儿内务府已经很庞大了,其实很奇怪,早年皇帝将内务府改制过,本意是精简,现在一看内务府更大了。
已经预定出征,近日皇帝是从早忙到晚,粮草得先行,乘着北方风雪还未下来,得储存一部分。
在这个时代,冬天是不打仗的,一来草木凋零,战马出征没得吃,若是遇上白灾说不定得全军覆没。
二来保暖不够,人耳朵手指脚趾都得冻掉。
北方冬日不打仗,有点军事涵养的都知道。
所以他预定的是二三月间,草原青草冒头,这样可以节省一部分草料。
现在不能打仗不意味着不能练兵,解决完政务,他提前预留了时间出宫阅兵。
索额图和明珠倒下,原本做决策的人没了,底下人无法决定便将折子上报。
晚上有了灯,几盏灯将屋子照得明亮,让他看折子也不是那么费眼睛,相应的处理政务时间也变长了。
养心殿专门将一座配殿隔间打通,做了一个大书房,四面都有庄户,门都是金属边框的玻璃门。
再烧了地龙,从乾清宫引了电线,一到晚上就跟水晶宫一样亮堂又暖和。
皇帝顺势从南书房搬到这边来,偌大书房两人各占据了一半。
宝音起身往外走去,皇帝抬眼看了一眼也没问,没一会儿她又进来了,手里多了一些磁石。
这边靠南的墙壁钉着木框铁板,一共六块,将整个墙壁都挂满了。
中间那块有皇帝绘制的行军路线图,旁边还有前些年让南怀仁领着官员绘制的地图。
全都磁石吸在墙壁上。
她站起来仔细打量,将占据中央的图纸挪到边上去。
啪嗒。
这是磁石吸在铁板上的声音。
皇帝低头继续批阅奏折,这一看眼里有些惊异。
这是奉天将军上奏的折子,在其治下复州沿海的一座渔村聚集了上万人,人口还在增加,多是从江南福建迁徙而来。
已经派人询问是准备建设船厂,上折询问是否将这些人驱散。
皇帝思索了一下,复州已经靠近大清龙兴之地,近年往这边迁徙,但是人口数有控制。
复州一偏僻地方突然聚集了这么多民人,也难怪顺天将军急着上奏。
他抬头看了宝音一眼,见她将一张张纸用吸铁石吸在墙上,那一张张图纸井然有序,枝干脉络层次分明。
不由得他仿佛受到了吸引一般走了过去。
“这是内务府?”
在看到这张图纸前,他对内务府的七司二院只能说心里有数。
看到这张图纸后,他才发现内务府的触手已经联通了盐政、马政、江南、广东的关口就没有内务府参与不进去的。
[这是思维导图。]
她将最后一张纸用吸铁石贴上,退到他身边看着这张图纸。
“你说内务府该精简哪部分?”
他沉思起来,内务府太好用了,因为用着顺手,不知不觉就赋予了太多权利。
他可是听过她提起后来内务府失控的事,已经不受皇帝掌控的内务府,他不需要。
皇帝来到思维导图前,手指顺着盐业、织造、瓷器、榷关、捐纳、没收和商业投资,最后停在了榷关上。
他手指重重点了点,“这个最无法控制。”
榷关是对过往船只、商品收税。
主要设立在运河、长江和沿海,沿海的关口才开不久,因为南洋有个新加坡自由港的存在,广东关口目前收益没有预期中那么多。
榷关收的税主要还是靠内河,但是这一部分由满人和汉人同时兼管,账务混乱。
许多税收都入了官员自己腰包,皇帝对于这种情况早心知肚明,南巡时走的江河遇见了多少关口,关口有多少船只经过心里还没个数吗?
朝廷收回的关税远远低于预算中的数目。
宝音摇摇头,“关税应该纳入国税,我认为还是应该将全国的税务都分出去,国税和地方税务分离,财政人事也分离。”
她知道他不会采纳。
满人就像是暴发户,刚掌控这片土地不久,没有信心能够治理好这片土地,语言也不过关,去了地方听不懂方言,怕是直接被汉人架空了。
同时满人从上到下都不信任汉人官员对朝廷的忠诚。
在统治是汉人满人都用,两套班子时间一长怎么会不出问题?
宝音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内务府这边我打算将人事、税务、财政、商业投资和土地这些全部独立出去,督察部可以查账,结果直接向你汇报,内务府的大臣不能仅限于王公大臣,权力需要关进笼子,不然会失控。”
皇帝沉吟一声,“让督察部查账?这样岂不是国库和私库混合在一起?”
前朝就有私库国库混合一起账务理不清,崇祯皇帝连银子都掏不出来,最后落到了让大臣强行捐赠,不然也不会有了后来闯王打进京,有人开门迎接这种事。
内务府本来就是保证皇帝手里有银子可以使。
宝音:“督察部只有查账权力,主要得有外界震慑。”
他明白了,“你是说跟钦差一样,时不时震慑一番?”
他笑了,“先跟皇祖母通个气,不然你动作大起来怕是会有人去找皇祖母诉苦。”
这种事他太有经验了,当年露出削藩口风,慈宁宫就成了最忙的宫殿。
这回动内务府,怕是一大群亲戚又要烦皇祖母她老人家了。
他也有动内务府的心思,趁着没出征,将家里都收拾干净了,以后怕是顾不上了。
说完了内务府的事,他转头提起了复州的事。
宝音爽快承认了。
“没错,是我的人。”
“我让人研究了能在冬日航行的船,不惧怕北方冰面的船,淮安和福州都不具备条件,便分了一些北上。”
这年头,很少有船在冬日航行,哪怕运河也不行。
因为水面会结冰,依靠船桨的船没有那么大动力冲破冰面。
再加上是木制船,一不小心就撞出裂缝了,船不是翻就是沉。
所以天寒地冻的北方,冬日很少见到船在河上走。
小冰河时期的威力可是连近海都能给冻上,更不要说内河了。
当然长江不算,长江在南方,就算结冰也是靠北的位置。
所以冬日南方船正常行驶,北方的冰面上都换成了爬犁。
“那冰层有一丈多厚,船能走?”
“所以要做大船,光凭自身重量就能压出一条道来。这些人的任务就是先做出一艘破冰船,让后面的商船正常行走。”
她趴在他肩膀上,话语里满是畅想。
“后世我们国家的船,连南极都是畅通无阻。”
她说起了南极的冰川,憨态可掬的企鹅,冰层下捞不完的南极磷虾。
“……鲸鱼一口能吞八十吨磷虾,相当于十六万斤,不过我们那会儿的斤跟国际同轨了,十进制,一斤是现在的十两。”
皇帝换算了一下,这也不是小数目,有十万斤了吧。
若是十万斤的粮食能养五百人一年了!
一口十万斤的大虾被一头巨鲸吞下,这是他无法想象出来的场面。
他拉住了她的手臂,催促道:“多说些。”
宝音见他感兴趣顺口说了后世海洋的状况,突然想到翻出地图指着某个地方道:“这里的海参崴,罗刹人不断侵扰有一定原因是为了找到优良港口。”
“罗刹人的领土面积广,但是很大一部分靠近北极,属于冻土,港口很少,只有极西有一座还很偏僻。”
皇帝顺势看到了整个罗刹国的面积,又看着辽东以北。
“所以,他们想要海参崴?”
“现在不确定,以后这一片都会在大清末年分割给罗刹国,成为罗刹国最优质的港口。”
他眼睛眯起来,不知想到什么。
第196章
内务府该怎么改?这个主谁能做?
宝音若是皇后, 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当然会说自己。
但事实上,内务府的主人只有一个。
哪怕是她, 也只能借帝王权力行事。
内务府要改制,哪些人会受到影响,毫无疑问最先受到影响的是太监宫女和包衣奴才们。
就跟后世的公司一样, 说解散某个项目组,说优化职员,都是上面做的决定, 底层的职员只能被迫接受公司下的决定。
这个时代内务府大多数人对于皇帝的圣旨只能被迫接受, 连抗议的权力都没有。
宫女还好,有个服役期限, 太监可是终身制。
对于底层太监们的想法, 宝音是心知肚明, 而皇帝则是漠不关心。
让皇帝有点在意的也不过是内务府的官位不再是满族的自留地, 从而引发一些人发牢骚跑去打扰太皇太后。
其实派人在小汤山外面拦截就能阻挡那些不速之客。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总是要回宫的,这事不跟长辈提一下, 回头还让她从旁人嘴里知晓, 难免有违孝道。
派人跟太皇太后通过气后, 一道圣旨, 内务府改制引起了些许人的注意。
“什么?往后内务府大臣一职不限于满人了?”
“这、这, 这规矩可是……”
这规矩谁定下来的,肯定不是皇上,康熙元年为了遏制宦官手中的权力,圣旨下达了内务府大臣只能由满族王公大臣升任,其他大小官位也是上三旗包衣担任, 二十多年来,内务府衙门已经成为满人的自留地。
谁愿意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被侵犯利益的人自然不愿意,他们又不是那群没人权的太监,正如皇帝所料,就有宗亲打着不能让皇上胡闹的旗帜跑去找太皇太后诉苦。
在通气后,皇帝便派兵将小汤山庄园被围住了,没得太皇太后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阻拦了一些不识趣的,还是有借着请安名义觐见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也是心知肚明,不想再被人打扰,干脆表了态。
“先帝去世那会儿,哀家也认同了四大辅臣的说法,是先帝身边的太监带坏了先帝,哎,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如今当家的是皇帝,皇帝想怎么改,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哀家不会过多插手。”
花园里,鲜花盛放,哪怕外间寒风凛冽,温泉庄子的花园也是温暖如春,就像是世外桃源。
太皇太后说完这句话合上了眼打起了盹,那想试图通过太皇太后影响皇帝的人自然是讨了没趣。
圣旨只是开头,接下来对内务府的调整才是大动作。
在宝音接手内务府之前,曾经让这一世的阿玛做过内务府大臣这一位置,利用他引爆内务府的问题,使得账务可以独立出来,还引进外人查账。
结果就是给银行拉了业务,内务府的薪资是直接拨到个人银行账户上。
靠着这个短暂地控制住了内务府,实际上并没有晃动内务府的根基。
几年下来,她已经将内务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上了属于她的痕迹,也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内务府怎么改是个问题。
内务府从原来的十三衙门到现在的七司二院。
别看表面改了,做事的还是那群人,内务府不是只扩大了上层官职的招聘范围就能变问题。
真正干事的还是那群包衣奴才,确切地说是上三旗的包衣奴才。
这些奴才进入内务府是世袭罔替的,也就是自己进内务府,子孙也能进内务府,到后期内务府的位置全被上三旗包衣奴才占了。
这些包衣世家还学会了联姻,彼此都有亲戚关系,哪怕是后世,一个公司全是亲戚,任谁看了都得摇头。
这些包衣世家掌管了皇宫里的一切,从皇帝的生到死,这也成就了后来内务府的鼎鼎大名。
其实这事从现在就有了苗头,举个明显例子,德妃的祖父曾经在御膳房担任总管,御膳房归内务府管,乌雅氏一族的人也进了内务府,虽然只在不显眼的位置,但总能在某些事上给予德妃方便。
这种事在宫里很常见,哪怕是卫贵人,辛者库出身,也有亲戚在内务府,娘家是使不上力,亲戚也会因为她生了皇子给她一些照顾。
想要打破这种上三旗包衣垄断,就得引进新血。
“你觉得将内务府的人从上三旗扩大到下五旗包衣如何?”
皇帝评论了一句,“换汤不换药。”
这事皇帝也觉得棘手,因为上三旗归皇帝亲领,为了提高上三旗的地位,上三旗是皇帝亲兵来源,上三旗的包衣也比下五旗包衣地位高,可以进入京城内务府。
下五旗的包衣只能前往外地。
皇帝本身就是上三旗地位的维护者,还有一个用来施恩下五旗的手段就是抬旗。
宫内不少嫔妃都指望自己和娘家抬旗,可见上三旗和下五旗的地位悬殊。
她若是打破上三旗包衣对内务府的垄断,其实变相动摇上三旗的地位。
京城内务府是上三旗的自留地,地位低下的下五旗别来挨边。
“那外八旗呢?”宝音再接再厉,“内务府增加考核制,未完成考核优化,每年根据缺的位置举行考试,下五旗和外八旗都能和上三旗一样参选。”
皇帝若有所思,他是有准备将内务府朝着朝廷六部转变,却没有往内务府那群包衣奴才身上想,也没有想到现在不起眼的包衣奴才,未来会有那么大力量。
一个鸡蛋二十两,这些奴才是怎么敢开这个口的?
“你可以尝试。”皇帝带着无所谓态度。
在他心里上三旗和上三旗包衣是两码事,在他心里包衣不都是奴才?
[那汉人呢?可以择优录取几个汉人吗?]
皇帝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走太急容易绊倒,先走一步看一步。”
宝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容忍限度是在外八旗。
“也行。”她振奋起来,“起码有了一部分新鲜血液进来。”
十一月京城的盛事自然是那热热闹闹的滑冰大赛。
今年的滑冰大赛跟往年不同,地点选择在了门头沟外占地二十亩的大水池。
这池子挖了两年,冬日来临前就蓄了水,为了保证水面脚感好,每日还提了一桶牛奶兑水后浇冰面。
那丝滑的脚感让头一次上去的人很是惊艳。
今年的溜冰鞋也经过升级,鞋底部是钢铁一体打造,更加稳固牢靠。
一进入赛季,每日都有人坐着火车从京城前往新赛点。
水池沿岸是蒙古包一样的冰房子,保不保暖不说,至少能挡住风雪。
在这边就不用像在瀛台一样需要注意一些规矩,场地换到城外,无论是参赛还是交了广告费的商贩都跟放得开了。
商贩是最高兴,以前在皇城边上怕影响到皇宫,是不敢大声叫卖的,哪里像是现在,敲锣打鼓舞狮子全都弄起来!
阿霖心情不是很好,前段时间京城来了信,上面将他骂了一顿,问他是怎么管旗下奴才的。
人犯了事,都耍心眼刷到皇爷身上了。
这不他紧赶慢赶跑死了一匹马赶到京城,得知人被发配千里,很巧合盛京距离京城就有千里。
心里一顿乱骂,阿霖本来准备领着人回去,结果是人走不了,还有案子需要配合。
闲着无事他便京城逛了逛,这一逛不要紧,什么火车、什么滑冰赛,全让他开了眼。
在盛京那个一年六个月里都是冰天雪地的地方,滑冰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盛京没有这么大的盛事,只是少数几个人聚在外面野沟比画一下,毕竟这冰天雪地不在家猫冬跑出去挨冻才是脑子不清醒。
阿霖自认自己在滑冰一事上是一把好手,年轻那会儿也傲视群雄,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在西门报了名。
西门外的护城河扩宽过,现在成了初赛场地。
初赛也简单,短途速度、还是花样滑冰、冰球、冰壶、双人滑冰等等项目选一个。
阿霖选了速度,他毫不费力超越了他这一组的参赛者。
比完后在一旁等着看了一会儿,发现一群穿着鹌鹑补服官员一脸愁色地走过来。
“……说是要考核,月底就进行,年底必要盘账,这又来了考核,是不准备让我们过个好年。”
“你们还没听说吗?明年的空缺不是靠打点就能进去,空缺要上报上去,考班扩大到下五旗和外八旗,捐班暂时取消。”
“还有这事,坏了,我还想给我儿子谋个差事,怎么就赶上这时候了?”
“听说皇上准备将内务府全权交给宸贵妃,只用考班也是宸贵妃的意思。”
“什么?交给宸贵妃?我们可是内务府的官员,万岁爷不能因为不在外朝当值就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往后岂不是要听一个女人的了?”
以往内务府官员没觉得自己地位低到哪里去,外朝的官府几品穿什么,他们也穿什么?
有时跟外朝碰撞上他们态度也很强硬,因为内务府是属于皇帝的私人机构,大家都是为皇帝干活,哪怕分个高低,也得内务府占据高位才对。
毕竟内务府官员是满人,满人在走政治这条路上比汉人容易太多,内大臣外朝化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话。
前往巡视盐税、织造税的钦差可都是内务府的人。
可是换到在宸贵妃底下做事就不一样了,人事掌握在皇帝和掌握在宸贵妃手里是两码事。
在宸贵妃手里就少了跟皇帝相处的时间,不熟悉又怎么得到皇帝的信任,再外放做官?
久而久之不就断开了跟前朝的联系,内务府的官员也势必比前朝矮一头。
不说这些内务府的底层官员如何唉声叹气加抱怨。
尾随一段路的阿霖眼睛亮了,京城内务府考班扩大到下五旗和外八旗,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若是他们下五旗也能进京城的内务府做官,哪里还需要容忍上三旗对他们吆五喝六?
阿霖直接忽略了外八旗,外八旗那群铁憨憨连汉语都说不明白,考班哪里考得过他们?
这完全是他们下五旗的机会,他可是受够了在盛京内务府守冷灶了。
第197章
阿霖这么一个打岔, 内务府的人已经走远了,他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城门外西边有个临时的蒸汽车停靠口,始发站在东城外, 没一会儿蒸汽车就哐当哐当过来了,老远就减慢速度,到这边停下来。
阿霖见那几个人上了车, 他也连忙上去,因为没票,上去后还补了两文钱的票。
车上人不少, 都是往门头沟去的, 阿霖顺势往里面挤了挤,就挤到了那几个人身旁。
他面朝车窗, 视线并未留在他们身上。
“……听说昨日营造司呈上去了关于大阿哥建府的预算, 被上面打回来了, 让重做, 还说当年建恭亲王府都没花这么多, 只是建一个贝勒府,规格都在那呢, 哪里需要花那么多预算?”
“您消息倒是灵通, 这事闹成现在这样子, 说到底是上头要拿咱们开刀, 皇上选了地方说要修建大皇子的府邸, 让内务府预算一下所需的费用,惠妃主子将内务府大臣请了过去,暗示用最好的材料,这预算递给了养心殿那位手里……”
“您这意思,两位主子要打起来?”
“倒也不至于, 明珠大人才刚下去,二位主子跟明珠大人关系都亲厚,说打起来不至于,不过养心殿那位到底少了皇子,哪怕是贵妃,也得让让生了皇子的妃子。”
“要说超也不算超太多,那地方圈的大,大阿哥这会儿用不着,往后好歹得个郡王爵位,这府邸还是要空出来,皇上的儿子总不能连兄弟的府邸都不如,况且这几年物价上涨,这预算还真不算多。”
“这话您跟上面辩论去,看上面主子听不听。”
“这么说,我们被打发出来,还算好事?不用掺和进宫里那一团乱糟糟的事里?”
这话一出,几个人沉默下来,很快转移了话题。
“这回上头动作挺大,以后说不定会迎来一位汉人内务府大臣。“
“嘘,我听了消息,宸贵妃好像非常赏识一位传教士,有让传教士担任内务府大臣的意思。”
这是什么魔鬼传言?
其他人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选蛮夷,这群蛮夷会什么?听说吃肉还吃带血水的,跟未开化一样!”
“嘘,养心殿那边透的音……”
……
宝音用洋人也是突发奇想,她想皇帝既然信任汉人,那就用洋人,洋人远离母国,在这里想要站稳脚跟只能依靠皇帝。
本来只是突发奇想,结果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晚上见面时她一脸期待,“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
皇帝摆摆手:“内务府大臣不行……”
他沉思了一下,“营造司不是要为保清修建府邸吗?那就让他和那几个传教士一起去,自己的府邸自己该多上上心。”
宝音脑子一转,笑眯眯道:“行,我将他叫来跟他说。”
皇帝想起那份预算来,也很是头疼,“十万两修个贝勒府,营造司这口开得可真大,我有十一个儿子,光是修府邸就得一百来万两,还有开府的费用。”
这一算这些儿子个个都是吞金神兽,还有公主陪嫁的嫁妆,算起来都够打一次仗了。
[咦~你活下来的儿子可是有二十四个,以后有的你发愁。]
皇帝被预知了未来,心跟着漏跳一拍,见她面色没有丝毫怒色跟说无关人一样,心里有些不舒服。
冷不丁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怎么一点都不吃醋?”
宝音回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眼神。
“先用营造司试试,那杜博雷读书时数学就很好,我这次打算让他用数学来管理,之前吩咐内务府,那边总是跟我绕圈子,一副听不懂的模样,看着就让人恼火,这次换他,沟通也方便一些。”
皇帝点头,“行,又不是多大的事。”
隔天宝音将大阿哥先叫了过来。
宝音含笑问他,“听说你母妃已经为你相看福晋人选了?”
大阿哥想起前些日子自家额涅手里那一沓画像,脸上难得出现了羞涩表情。
“听说看中了户部尚书科尔坤的女儿?”
大阿哥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额涅说等下次选秀就请汗阿玛赐婚。”
宝音点点头,随后叹了口气,“我是不赞同你们这些小娃娃早成婚,身子都没长全呢,如何繁育下一代,你看看你阿玛,早年生下的孩子都没立住,也是二十岁后生下你后面才好些。”
大阿哥一回想还真是这么个情况,他前面可是有四个哥哥,不都是没站住才轮到他为长吗?
他按了按帽子,有些不自在道:“汗阿玛也同意我早成家立业。”
他其实心里是有想法,他不觉得自己差老、二啥,就差一个嫡出身份。
正是一个嫡出身份才拉开了他跟老、二的距离,汗阿玛既然看中嫡出,他就抢在老、二前面生出汗阿玛的嫡长孙!
本来是打算挣一口气来着,一听早早生孩子很容易养不活,他不由急了。
宝音咳嗽一声,进入了今日的主体,“这事由你父母做主,我就不多说了,找你过来是为另一件事。”
大阿哥疑惑看她,拱了拱手道:“贵母妃请讲。”
“你应该知道皇上将修建大皇子府一事交给了内务府,你汗阿玛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来盯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未来出宫开府自己过日子,是一家之主……”
十五岁自觉自己已经长大的大阿哥挺直了胸膛。
宝音笑了笑,“我跟你汗阿玛商量了,这建府的事由你自己去盯着,你先去营造司当个差,盯着那些奴才不要以差充好,预定了十万两银子修府,肯定是用不了这些银子。”
“这材料费你自己找人打探,不要光听下面人报多少就多少,还有买的料子也小心不要让人转手卖了。”
见大阿哥脸上露出不耐表情,宝音话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十万两回头剩下多少,我都给你放在开府费里。”
大阿哥眼睛突然瞪大,来了兴趣。
“您的意思是,除去汗阿玛给的十万两开府费用,修房子剩下的银子也给我?”
宝音点头。
“你下面弟弟多,你汗阿玛私库里银子有限,给你的就那些,你自己多上些心,这事儿应你的,你汗阿玛不同意,我给你补上。”
大阿哥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就要去上阵。
前段时间,他额涅跟他透了底,开府会分他十万两银子当分家费,往后也就只有年俸了,他一光头阿哥一年才几百两银子,怎么生活?
他额涅是两手空空进的宫,多年积蓄都投到水泥厂去了,分红到手加积蓄还没一万两,这让多年不缺银子的大阿哥有了急迫感,特别是明珠倒台后,他又断了收入来源。
延禧宫。
“宸贵妃那里真这么说?”惠妃听完儿子的讲述后,不免有些惊讶。
大阿哥兴奋在殿内走来走去,“额娘,内务府那群人捞银子的手段是层出不穷,贵母妃说要是不监督,这十万两银子用来建房子能花的一个子都不剩,还让人以为花得值。”
“贵母妃说未来儿子是要去六部走一圈的,先去内务府训练一下,开开眼,别被人糊弄过去,还给我配了个人手,就是刚入京的传教士,说他背景干净,算学好,账目上看不出问题就找他,让他来算。”
内务府捞银子的手段,惠妃如何不知?她管理宫务时没少收下面人孝敬。
她让内务府修府邸材料都用好的,就是敲打这些人别给她以次充好,省得没住几年就要翻修。
谁能想到内务府反手就报了十万两,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怕是在皇上那里,她成了个不识大体的女人。
想到内务府这回的背刺,惠妃立马笑了。
“乌拉那拉家还有些得用的人,你随便使唤,别让内务府哄骗了,也别听别人瞎说,说什么皇子府该修建得富丽堂皇,皇上是个简朴的,你要真这样做,才是中了别人的计。”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也别觉得养心殿处处奢华就以为你汗阿玛喜欢,宸贵妃在外面有自己的生意,花的都是自己的钱,跟咱们是不一样的,哪怕是朝中御史也没法因为这事弹劾宸贵妃。”
一个养活了不知多少灾民,又自掏腰包给服役百姓好处的人,平日里奢侈点又怎么了?
没见御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大阿哥脆生道:“额涅,儿子会好好办差。”
养心殿内,香炉里的龙涎香在燃烧着。
宝音端着茶碗撇去上面的浮叶,外间杜博雷神色忐忑被太监领着进来。
“见过贵妃娘娘,愿主保佑您。”
宝音看向他,“我近日听说上帝信徒也有派系之分,除了耶稣会还有多明我会、方济各会、路德教、加尔文教、圣公会,能说说其中差异吗?”
杜博雷以为这位皇妃对耶稣会起了兴趣,若是能劝这位皇妃信仰耶稣会是不是能够影响到那位皇帝陛下?
他雀跃起来,手放在胸口行礼,“尊敬的皇妃殿下,请容我为你解答,我们耶稣会是一个宽容的教会,一百年前利玛窦以融入儒家学说,尊重中国信仰,让耶稣会更贴近清国的国情,我们注重教育,开办医院。”
“多名我会则不同。”他咬牙切齿道:“多明我会曾经主持过异端裁判所,手段残酷迫害异端,而我们耶稣会则宽容许多,不阻拦教徒祭拜祖宗,只需要承认至高神唯一性就行。”
宝音放下茶杯,“我们满族以前信奉长生天,现在信奉佛祖,汉人信奉天帝,各个民族信仰的神都不一样,你们耶稣会也不介意?”
杜博雷不慌不忙道:“殿下,至高神是创造宇宙的主宰,具有唯一性,只是不同的教会称呼不同,我们称呼上帝,□□教称呼安拉,贵国称呼上帝、佛祖,只是称呼不同……”
第198章
[以前只知道基督教分天主教、东正教和新教, 没想到几百年前分裂得更狠。]
[这么说多一个拜上帝教也很正常喽?]
她示意马必应,“给他看座。”
待杜博雷坐下,宝音顺口问了除了多明我会的另外几个会。
“方济各会一般穿灰袍, 最初是一群苦行修士,赤足乞讨为生,现在分裂了一派是严格遵守会规清修的守规派和可以置办产业的住院派, 他们来这里是在沿海和江南,您若是看到穿着破烂灰袍的修士,基本上就是他们。”
[有些即视感, 都铎王朝时期的影视作品里, 一些犯错的少女会送往修道院苦修,该不会就是守规派吧?]
[说来都铎王朝现在都完了, 如今英国是君主立宪制, 也就说见不到伊丽莎白一世了?]
“路德教是改革派, 他们的教义是认为只要信仰上帝人人都是祭司, 无需神官充当中介, 七项圣事只保留洗礼和圣餐,路德教的神官可以结婚。”
“加尔文教鼓励经商和高利贷, 又崇尚节俭, 他们活跃在商业繁荣的地方, 凡是出现会积极成立联谊会。”
“至于您说的圣公会, 请宽恕我知识浅薄, 并不知道您说的这个教会。”
宝音瞅了一眼搜索页面,说了一个英文单词。
杜博雷立刻反应过来了,他神情很是惊讶,“您说的是安立甘宗,也是英国的国教, 亨利八世国王在位期间曾经带领英国的安立甘宗脱离罗马教廷,之后安立甘宗就成为英国的国教。”
经过他这么一说宝音总算明白了,这些洋人传教士,在大清看来是一伙的,其实根本不一样。
就跟佛教一样,西藏和日本、韩国还有中国本土佛教是有区别的,这基督教也同样如此。
她对基督教没怎么研究过,才将这些人搞混了。
民国那会儿,有些洋人不干好事,有些洋人发展教育救人。
很明显耶稣会就是已经本土化的基督教。
难怪这么多派系,只耶稣会混到了皇帝身边。
杜博雷见宝音未开口,以为他对英国的安立甘宗感兴趣,毕竟这位殿下都会说出了英语。
连忙介绍自家耶稣会的优点。
宝音听了一会儿,就打断他了,“听南怀仁介绍你数学成绩很优异,在巴黎上大学时可有遇见哪些数学出众的人?”
“笛卡尔、费马、牛顿可有听说过?”
杜博雷:“殿下,您说的前二位很不巧几十年前都已经去世,他们去世前的论文给了世人很多歧视,至于后面这位,在下并未听说过。”
[当然没有,牛爵爷这会儿正埋头苦写论文,还没有发表万有引力一举成名天下知,当然这位发表完论文就不务正业跑去炒股就不提了。]
宝音颔首,“这样看来你的数学知识是够了,我这边有一项任务交给你。”
杜博雷安静地没说话,表示自己在听。
“皇上的长子近期要盖房子,他需要一位计算材料费用的人,他自己对于数学知识只了解一点,我需要你去帮助他,尽量让皇长子对数学感兴趣。”
杜博雷一听,有些激动,因为这个任务要是做好了,他可以影响皇帝陛下的长子,这位要是愿意接受洗礼,距离皇帝陛下接受洗礼还远吗?
没错,耶稣会的目标之一就是让这位如同古罗马帝国皇帝一样英明的君主接受洗礼。
也因为这位皇帝一直亲切待人,让耶稣会的人感觉很有希望。
宝音要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只会说,嗯,你们高兴就好。
将一脸跃跃欲试的杜博雷打发走,宝音才端起那杯已经冷下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皇帝从里间走出来,边走边摇摇头,“想让保清对数学感兴趣这可是个很有难度的挑战。”
“学会数学能让人变得理性,大阿哥私下里暗暗跟太子较量,小时候这样攀比还能称为可爱,要是中年还这样呢?”
皇帝幻想了一下,脸上露出嫌恶表情。
“你大可不必说。”
想一想两个三四十岁的人还私下攀比,却是惹人厌恶。
“再说打仗也是一道数学题,不管是粮草还是步兵列阵都离不开数学。
这话皇帝也承认有道理,他有把握御驾亲征就是对粮草,士兵状态有把握。
其实真正面碰上,光是大军压境,就能让敌方心理崩溃。
他走过来,手指碰了碰她的茶杯,杯子只剩下一点温度了,他将茶碗从她手里端走放到一旁去。
见他没有对她安排大阿哥一事出声反对,她又旧话重提。
“战争债券发行一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很久之前她提到过发行战争债券,通过新占土地来偿还债务,他没同意,最后她只发行了铁路债券。
如今铁路债券发行一年多了,运转良好,这次发行了一批十年定期,回报率远高于银行定期利息的债券,反应也是很良好。
显然市场已经逐渐信任债券了。
她旧事重提。
皇帝摆手,“我手里有一笔银子。”
日本赔偿的银子还没花多少,之前存入银行,买债券也赚了不少,更不要说日本那边今年运送来了上万两黄金,他现在不缺钱。
宝音挑眉,“就是不缺钱才劝你发现债券。”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百姓对大清没有丝毫认同感。”
百姓对朝廷没有认同感,皇帝对百姓也没有信任。
他做的种种施恩,都是抄袭了前人作业。
“想要得到民众优待,就得让他们获得利益,知道拥戴这个国家,就能不断得到利益,这次发行战争债券就是一个机会。”
“每当中原完成大一统,草原就会冒出一个游牧民族为敌人,你打准噶尔不就是不想让草原失控吗?”
“这次发现债券就是好机会,准噶尔占领的土地,打下来后当做债券利息交付给买债券的人,他们得到土地可不会白白浪费在那,不论是种地还是放牧,最后都会消化成为我们的领土。”
“几代人之后,那里就是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皇帝:“你说得有道理,只是草原上人多了,若是谋反呢?”
宝音翻了个白眼。
[时间有超过三百年的王朝吗?一代人只做一代人的事,后世子孙没本事守不住家业,你再能干又有何用?秦始皇还想万万世呢,还不是死后三年国家就没了?]
[我们这一代能做的就是为后世留下一个远超历朝历代的国土面积,守住这些土地,消化这些土地,告诉后代子孙,这片土地自古至今都是华夏有的,一寸都不能失,满人建立的大清哪怕最后灭亡,也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割地赔款、裹小脚、一个让华夏文明倒退,从顶端掉下来的骂名!]
皇帝内心久久未能平息,他总是会因为她的话心神震荡。
“你说得对。”
宝音拉着他去书房,一声铃铛响起,没一会儿通电了电灯亮起。
铁板上,那张地图正被磁石牢牢扣在铁板上。
上面还有他用不同颜色粉笔画的行军路线,显然这段时间他已经推测过好些战场情况。
宝音示意他,划出一块能用来当作利息的地皮。
皇帝没有看向外蒙,而是指着长城外的归化城道:“这里民户一万,都是蒙古牧民和汉人混居。”
他手指重重点了点,“我在这里设置了粮庄,只为引民人来这里开荒,不过效果不佳。若是再深进,光是运送粮食就是难题。”
宝音闻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内蒙开荒本来就是循序渐进,由南向北,真要将人扔到外蒙去,怕是成了外蒙牧民的血包,时不时被劫掠一番。
一看他指的位置是呼和浩特,她心里立马有了底。
她指着包头的位置,“这里也加上,这里产铁,归化城西南边的大同有煤炭,距离也不是太远,有煤有铁,很快能建立起一座城市。”
“到时候京城的铁路再修过去,再开发这里就方便了。”
他看向她指着的位置,那地方是荒野,根本无人居住,也因为草木不多,牧民都很少往那边去,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有铁矿。
一听她说要将铁路也修过去,他眼神闪了一下。
若是将铁路修过去,那边就稳了。
“你给我讲讲战争债券该怎么发?”
她思考了一下道:“战争债券就是募集民间资金,这些资金,用于战争开销,无论是军备采购、士兵军饷还是后勤保障都可以用募集的资金来支付。”
“我们可以将债券回报率调高,超过了银行定期存款的利息,不能太短,不然战事还未结束,就要兑现不利于战事。”
“就定个十年债券,很少有战争能拖延这么漫长时间。”
超过十年,意味着整个国家都陷入泥沼里。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盛世走向衰落。
“待第一次胜利消息传来,会有利好消息,对后期发行的债券有利,同时也可以送买了债券的人一块归化城的土地。”
“不一定是送给对方,就是送一定拥有年限,比如债券兑换期前这块土地都白给他种。”
“这个不强制人移民边疆才能分地,就是人在江南,也能分到一块地,到时铁路通过去,交通也方便了,开荒的人流会变大。”
皇帝巴不得有人去开荒,“不用这么吝啬,只要肯种满三年就白送。”
宝音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是大方了,以后就知道苦处了,这地不能白送,一旦白送,农民保不住地,土地都会集中士绅手里,这是历朝教训,再说大清末年人口可是到了四亿,这么多人口,哪里有地分?”
“现在土豆玉米红薯普及了,能养活的人更多了,医疗一普及,活下来的人也变多了,人口得过亿也就这几年的事了。“
一听大清末年人口翻了好几倍,他也有些意外,要知道历朝历代可都没有统治过这么多人口。
他手有些抖,这是罕见的考验。
“这些地不能白送,我会成立一个管理这些土地的公司,这些地会挂在这个公司名下,不在市场上流转,等十年到期后,可以再免费续期十年,到时不收土地租金,只要租地的人交税。”
“国家想要运转下去,关键是税能收上来。”
“发行战争债券也有一项好处,就是吸纳民间白银,控制通货膨胀,近一年物价上涨,听说京城不少人连肉都吃不起了。”
他扫了她一眼,这物价上涨不是有她一份功劳吗?
他也没有想到物价上涨后,想要降下去就成为一件难事,粮价有他命令还能控制,其他货物价格他可没法下令降价。
一听还有这个功效,他沉思后道:“银子的事得经户部的手,你举荐一个人,我将人放到户部,专门负责此事。”
宝音一听还有这种好事,扒拉了一下手中的人选,“有个叫瓜尔佳·和泰,盛京过来,在银行做了几年,之前负责京城的债券销售工作,对于债券的发行到兑换都有经验。”
皇帝很满意这个人选,瓜尔佳一听就知道是满人,这种事还是交给自己人更好。
第199章
正阳门外的狮子看起来越发高了, 附近银行的瓜主任每天早晚路过一趟,眼睛一扫就知道石狮子哪里有变化。
瓜主任这阵子很忙,赶上一年债券到期兑换这事了, 一部分人不信任银行发行的纸钞,只要银圆。
一早他便跟着墨家学院的人去宝泉局的造币厂安装新的铸币机器。
本来银行是自己私下里融银子的,跟官银做了区别, 融成了一个个一两的银元。
这银币造型精美,防伪比宝泉局的还要好,久而久之受到了市民青睐, 之前不知多少人家将自家银元宝拿到银行来兑换成银元。
银行还专门开了一个厂来满足外界对银元的所需, 之后相继开发出一钱、两钱、五钱银元满足不同需求。
从此是一发不可收拾,这小额的银钱对于商家来说太方便了, 找零方便, 不用像以往一样要将银子剪碎了找零。
宝泉局那边一看这情况不对, 这私人造的银币你说自己收藏也就算了, 怎么在市面上流通起来, 还将官银给挤兑出了市场?
户部还派了人来调查。
还是那句老话,银行背后有靠山, 这要是普通钱庄干这事, 直接给安个铸造私钱的罪名, 换成了银行, 户部就得掂量一下了, 毕竟内务府的钱粮衙门里储存的也是这种银币。
打不过怎么办?只能加入了。
这造币机他们肯定是要没收,这银币上的字样肯定也得改,以前流通出去的银币也就算了,以后银行收到的散碎银子只能拿到宝泉局来换新币。
瓜主任得了上面的指示,麻溜地将机器上交了, 反手就给宝泉局下了个忙一年也干不完的订单。
宝泉局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白帮银行干活,还自带干粮的那种,这怎么能行?为了几个机器也不值得。
最后商量,宝泉局和银行合作开一个造币厂,委托生产银币,银行用新机器折算成股份投资。
如今新的银币改成康熙元宝,中间写着面值,后面是龙,龙旁边是用拼音表明宝泉局某造币厂制作,下面是哪年哪月制作。
或许是泰山银行的银币打过样,新币流通效果不错。
新造币厂设在了朝阳门东四牌楼的二条胡同里,不是不想建造在外城,但不得不说内城治安要好过外城。
这里就在皇宫边上,哪怕钱财诱人也没有人有哪个胆子跑这来撒野。
新的机器进造币厂调试,牛皮筋带动转轮,蒸汽机喷出水汽,里面转轴齿轮转起来,厚厚的牛皮带带动转轮转动起来,用来冲压银币形状的机器也跟着快速压下去,哪怕是空转也能看出速度之快。
上一批次的机器需要人用手来转动圆盘旋转螺丝,螺丝带动上方的压空机将固定大小的银币从银板上压下来。
压出来的银币是有毛边的,大量压好的银币要放在一个转桶里,里面放上小铁珠,像拉磨一般让桶里的银币跟铁球一起转动,这样就能将毛刺边缘打磨光滑。
这回机器升级,用上了蒸汽机,大型蒸汽机能带动火车,小型蒸汽机也能带动压币机。
宝泉局的人看机器空转起来,连忙喊人,“快,将原料送上来。”
一整块银板被送上来,机器下压,上百个圆面银块被压出来,瓜主任上前将机器上的一个把手往下一压,原来凹陷进模子里的银块弹出来,他拿了旁边的尺子一扫。
银币全部顺着机器边上的小口掉落进下面的桶里。
把手推回原位,银板再次放好,又是一压,就这样重复,短短时间桶里就聚集半桶银块。
这个机器看完,又去下一个。
这个机器后面的蒸汽机是转动着的,一个钢铁桶,桶内有十分之一小钢珠,里面是个类似后世和面机的装置,不停带着里面钢珠转动着。
瓜主任将半桶银块倒进去,里面的三根柱子转动几下就将银币带到钢珠内。
几番转动,肉眼可见原来灰蒙蒙还有些气涡的银块变亮变光滑了,他随手拣出来一个递给后面宝泉局的人。
宝泉局的人夸赞道:“这都可以看见人脸了,外面想要仿制可没那么容易。”
几分钟后机器停下来,瓜主任道:“我们设定好了转动多少圈就停下来,再打磨下去分量就不够了。”
其实是设定了走格的长度,这格子走完就弹跳一下,这机器跟蒸汽机连接处脱轨,要转动就等再连接上。
“这个设计好,人有走神的时候,若是看错时间,打磨过了,这重量可不就少了。”
瓜主任笑笑,打开了桶门,桶里的钢珠和钱币一块掉下来。
下面是过滤铁网,小的钢珠通过铁网洞掉到下面,顺着缓坡掉进一个桶里。
上面的银币哪怕还没有图案也是光鉴照人。
铁网旁边是个转轮,转动一下,铁网带着银币往前转,落入下方的盒子里。
瓜主任又抱去了盒子领着一众人去了隔壁。
隔壁机器跟第一个压模机很像。
底部有一个个凹下去的凹槽,他将圆币倒进去一部分,拿着尺子扫了一下,一部分银币落入下方凹槽,来回几下,凹槽就填满了,多余的扫到旁边去。
搬动摇杆,机器被带动下压,压到地步又上升,摆动旁边的摇杆,凹槽内的银币被顶出来。
身后一大群人开始围过来拿起新做好的银币。
户部的人赞叹一声,“这造钱速度比翻砂法要快多了。”
翻砂法就是先造出一个母钱,呈给皇上审核,审核通过后母亲钱翻砂成子钱,子钱再变子孙钱。
这个法子有个缺点就是造出来的钱需要打磨,同时造的钱满足不了民间所需,再加上外流,导致民间□□私钱泛滥。
要是用机器压钱法,速度就快上不少,节省了打磨的时间,原则上机器一多产量也能上去,不像原来需要依靠师傅手艺,造钱技术不稳定。
瓜主任笑笑,扫了一眼一旁还在安装别的机器的墨家学院学生,他道:“机器要是满意,就签字签收,墨家学院的人会帮忙培训如何使用机器,出了问题也有售后。”
造币厂这边银行是出了一部分机器,多的需要宝泉局购买。
宝泉局的钱当然是户部出的。
忙完了机器的事,瓜主任没有多留,上面准备天津卫的铁路修好后再修一条天津卫到江南浦口的铁路。
这条铁路连接南北,沿途又何止上千里,途径哪里还没定下,自己修也没那么多人手和精力。
这次预备集结民间商人力量,将铁路修建按路段承包出去。
这费用比自己修要大上不少,预备筹集的资金也多,银行准备发行长达十年的债券,这次债券主要是大额资金,户部、内务府也参与进来。
毕竟这么长一条铁路,朝廷那边也不放心留在一个私人商行手里。
这债券目前还在筹备当中,还没向外界透露消息。
只是等他回了银行,就被告知了一个消息。
“瓜尔佳·和泰,你手里的工作转交给其他人,等会儿你去户部报道……”
就这样他稀里糊涂被打发去了户部。
下午一盒子不同面值的银币被呈到皇帝手中。
灯光下折射亮光的银币看着异常精美,皇帝欣赏了片刻,吩咐给南书房读书的几个阿哥每人赏赐了一套作为收藏,连在营造司办事的大阿哥都没忘记。
宝音走到南书房,没见人阻拦就知道里面没有官员,
她走进去,皇帝正喊人将洋币拿来要比照一下。
大清是有洋人的金币、银币,多是沿海过来,只是不流通一般是用作收藏。
皇帝手里自然也有。
只是以前用惯了银元宝,没想着改,也没有改的必要。
“这银子比洋人的不差哪里去。”
宝音点头。
[这样的银币被百姓拿去交税,应该可以取缔火耗了吧?]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无奈道:“马上要出征,这时候提,不是让我内部不稳吗?”
他如何不知火耗问题,这事情得一项一项来,要是传出推广银币取代火耗,他敢说民间百姓永远也不可能摸到银币。
宝音也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事还没到推进的时候,就像是摊丁入亩,那是建立在滋生人丁永不收赋上。
这两个要是调整一下,摊丁入亩少的税怕是得加到人头税上。
两人聊了几句钱币还有战争债券的事,她将图纸放在了他面前。
“我预备花五年时间修建一条天津卫通往江南浦口的铁路。”
皇帝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也放在地图上。
地图上已经用彩色笔画了一条铁路出来。
她介绍这条铁路,“这是一百多年后,大清跟英国、德国贷款修建的第一条铁路,我不清楚现在跟一百年后有什么变化,你看看可有需要改的。”
光是黄河改道就能影响铁路行驶路线。
“我大清修建的铁路?”
皇帝很惊讶,在她口中大清落后洋人,他以为铁路是大清后面的国家才有的,没想到大清自己就有。
有铁路、有枪、有大船,洋人到底比大清先进多少,才完胜大清?
宝音可不管他有多惊讶,南北两个选择,她还是决定修南边这一条。
反正蒙古在清王朝手里一直没脱离掌控,还是南边更重要。
真要往北修,也得北边人多的时候。
想到修铁路需要的人手,她又跟他下了一笔订单。
“你俘虏的人不要杀,卖给我修铁路,一个青壮年我给你二两银子。”
皇帝眼皮一跳,跟着开玩笑道:“外面卖身为奴的青年都不止这个价了。”
她也给他讲道理:“这人到我手里,还得管吃喝,改造他们的思想,他们只会放牧,其他什么都不会,买来本来就是亏本。”
“你看,俘虏了这些人你不用养,也不用费心管,还有银子拿,二两一个绝对不吃亏。”
他摇头,“那可不行,俘虏是士兵的战功,你要走了,他们不就顺势了,这银子有一半是要给士兵的,五两一个,你要是出这个价,我敢保证绿营兵能将准噶尔部的人都给你抓来……”
八旗士兵现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之前平定三藩是一路溃败,还是他将主力换成绿营才挽回颓势。
这次出征的主力当然也是绿营兵。
第200章
绿营兵和八旗士兵不一样, 绿营兵招募的是汉人。
跟日渐不得用的八旗兵营相比,绿营兵是当前大清最得用的军营。
不过得用不代表待遇就好,绿营兵在待遇上跟八旗兵相差不大, 政治待遇却远不如八旗兵,也没有什么隐晦收入。
军官还能吃空饷,绿营兵得兼职做其他营生才能养活家人。
宝音神色一动, 自然知道皇帝透露的意思,这会儿的绿营兵更类似于雇佣兵,只是雇主是朝廷。
换句话说这里面也不是没有动脑筋的机会。
[绿营兵?我记得乾隆那会儿大清几次出征都是靠绿营兵吧, 什么八旗士兵连上马都不会, 弓都拉不开,乾隆还出声嘲讽过。]
皇帝听了, 眉宇间出现烦躁, 八旗糜烂不堪用这会儿就有了迹象, 他每次木兰围猎, 展示八旗骑射, 那都是挑挑拣拣选了最挑尖的人。
他能不知道北边草原的心思吗?
满人就是草原上拼搏出来的,明白草原部落只服从强者, 他能做的就是镇压一批, 拉拢一批, 再打服一批。
准噶尔部能在漠北崛起, 以为只靠着准噶尔的力量吗?指不定哪些不老实的部落两边押注。
草原上的恶狼最识相, 没有强大力量前只会屈服,准噶尔部敢站出来挑衅可不只是罗刹人给的胆量。
八旗士兵靠不住,能用的就只有绿营兵,他虽然用得顺手,到底还是更信任八旗子弟。
“绿营兵待遇有点低了。”她实事求是道。
皇帝对这话未置一词。
***
护城河这边的冰面有一部分是人为扩宽, 这部分被人圈起来,有些成为权贵练兵场地,有些被商人包下,按时间收费,还提供溜冰鞋进场。
阿霖的比赛就在后日,他在京城没什么关系,只能花钱进入商人包下的冰面。
十文钱一个时辰,舍不得花这个钱的可以走远些找个野湖。
不过那地方摔着碰着可找不到大夫来瞧。
滑了一个时辰,阿霖感觉到微微身体发热,额头也有了细汗,便往岸边滑去。
岸边还有几个密不透风的蒙古包,扶着栅栏往缺口处滑去,出了缺口旁边摆放着不少长板凳,都是不怕冷在座着休息的,也有怕冷钻进蒙古包的。
休息片刻,气息匀了,他才慢吞吞往换鞋的蒙古包走,掀开厚帘子就能看到里面摆放了一圈鞋子,架子上还剩下不少滑冰鞋。
将脚上滑冰鞋脱下来和手上套着绳的木牌子递过去。
木架旁边守着几个青年,接了牌子看了数,将对应架上的鞋子取出来递给他。
拿回了鞋子,阿霖戴上帽子沿着河边栅栏,逆着人流往城门走去。
阿霖住在内城,他这样进京办差的人自然有安排入住的地方,不算很好,却不用挨冻。
进了城走了二里就是他的临时住处,沿途有卖豆腐的,像是一对母女,有听见声音开门拿着盆来捡的。
回到住处,刚关上门生火,就听见门外有敲门声。
“阿霖兄弟,早上有人来给你送信,敲门没人,信搁我这了。”
阿霖接了信,盯着信封上寄件人姓名,神情有些怪异。
他还是出声道了谢。
十日前他寄了一封信回盛京,虽然加了钱发了急件,可不应该这么快就有回信才对,更不要说这回信的竟然还是盛京内务府的人。
带上门,他拆开了信才知道原因。
他寄出的那封信是给他兄弟的,他兄弟在盛京将军府上当职。
盛京内务府的总管大臣一向是盛京将军兼任,也就是说大家的顶头上司就是盛京将军。
和北京的内务府七司不同,盛京这边只有五司,一般低级官员不需引见,盛京将军就能定下。
但是一些重要的空缺,这人选还要盛京将军或是京城这边的内务府大臣引见给皇帝,皇帝采不采用是另一回事。
眼下阿霖这封信就是盛京某个内务府官员寄来的,先拉了家常和亲戚关系,又问阿霖京城那边招收下五旗包衣是不是真的。
阿霖看完,还在琢磨他寄给兄弟的那封信去了哪里,为何这些人能这么快速回信来问他。
阿霖并不知道京城里可不止他一个下五旗包衣佐领,实际上京城这边内务府扩招,身份不再限制在上三旗包衣,这条消息以飞快速度在内城扩散。
包衣之间彼此联姻,有的门当户对,也有跟下五旗联姻,这消息根本藏不住。
大冬日,鸽子没法飞,也还是有人将鸽子放出去,只为尽快将消息送达盛京去。
阿霖寄出去的信还在路上,就有一批人先收到了消息,将认识的人都问了一圈。
不只阿霖收到了信,接下来的几天,内城热闹起来,也不知从哪里拐弯来的亲戚来信打探消息。
当然此时阿霖还不知道后续,盘算着该如何回复,顺便旁敲侧击询问对方是如何知道这消息。
信写完就放在那,他打算等比赛后了再回复。
第三日是比赛,隔日他没再出门,而是养精蓄锐养足精神准备一举拿下小组第一。
门头沟站外面热闹极了,这里电线拉过来了,赛事这段时间,烧的煤来带动蒸汽机发电。
商人积极将滞销货倾销出去,附近农家挑着炉子来卖还热着的吃食,冰天雪地也没阻拦他们赚钱的热情,
主办方收到的广告费是盆满钵满,内务府会计司衙署还派遣了几名书吏来盯着这笔账,也就是阿霖之前遇见的那几个人。
而户部从滑冰赛第二届开始就派了官员盯着,等待赛事结束账算出来后收税。
每年滑冰赛后就是算账分红的时间,这一大笔收入户部自然不愿意放过,第一届也就算了,贵妃好歹上交了一百万给皇上,这下面的赛事自然是不能落入皇帝手里。
这算是冬日里不管是户部还是内务府最大的一笔收入,两边都盯得紧。
户部是我不管你们分红,先将卖出去的广告按照一定数额把税交了,回头你们内部再掰扯分红。
内务府这边怕有人在账目上作假,导致入了他们账上的钱少了,回头年底奖金可是看钱粮衙门的余额来算的。
门头沟那边的热闹丝毫没有传到京城这边,特别是内城,往年入冬后热闹的内城一下子安静下来,宫里都有不少人觉得不适应。
宫里日子乏味,不能出宫,去城墙上玩玩还是可以,现在连这点乐趣都没了,只能躲在屋里玩麻将了。
大阿哥从延禧宫出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麻将碰撞声音不断,他忍不住望天,觉得这后宫近日是不是太闲了,走到哪里都能听见麻将声。
出了宫,他往营造司衙署走去,内务府虽然在宫里,但宫里这部分主要还是太监,衙署是设立在西华门外北边的长街上,贴着宫墙壁了,这条街有好几个内务府的衙署。
宫里虽然也有,不过只是设立的办公点,主要办事的还是外面的衙署。
毕竟内务府包衣官员和工匠也不适合往宫里跑。
营造司占地不小,跟旁边的都虞司不遑多让,都是贴着宫墙的一排长房子。
他走进了一间,靠在门口一洋人模样的人连忙起身。
“见过殿下。”
大阿哥像模像样找了个空位置坐下,“那些奴才可有将本阿哥府邸图纸送来?”
阿哥的府邸是根据爵位来,这爵位影响着府内房屋格局。
内务府为大阿哥府邸从地址到房屋规制都不受他喜欢,前几日他跑了好些个地点,最后选定了建府邸的位置就在西直门内半壁街。
他也想要好位置,喜欢明珠家,庄王府,豫王府,离皇宫近,住着还宽敞,只是好位置都被占了,他只能在边边角角里捏着鼻子挑一个不是太偏僻的地方。
想到他这会儿就没得选,等几个弟弟长大更没得选,他心情才好上不少。
凡是需要跟人比,有人比自己还不如,这心里自然也就舒服一些。
位置虽然选定了,内务府送的布局图纸他非常不满意。
虽然他现在是个光头阿哥,可不代表以后不会封爵,在他心里,他起码也能得个亲王爵位,不然他让那些弟弟们怎么办?
既然是亲王,这府邸自然是按照亲王府邸的规制来,一些房子是不能违建,可空地得先预留下来,不然等以后再扒墙扩建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这话他自己也不好说,图纸打回去,让下面人自己领悟。
这可把内务府的一群人给为难死了,皇上那边开了恩,允许大皇帝的府邸使用贝勒规制,偏偏大阿哥自己还不满意,明显是嫌小了。
可上面拨的钱只够贝勒府的搬迁费,想要扩建就得让旁边的住户迁走,这就得花银子,这笔银子上面不出,他们可没办法。
杜博雷将桌面上的图纸递过去。
大阿哥翻了翻,脸色不是很好看,好嘛,这群奴才敷衍他,根本就没改。
他手指放在桌面上,学着皇帝的样子,面无表情敲打着。
冲着杜博雷吩咐道:“去将工部官员给我叫来。”
皇子府邸不是只内务府出力,工部也需要出力,比如图纸和匠人,内务府这边是出钱和出人。
大阿哥有借着图纸发难内务府的意思,没想到工部那边先给他掉了链子,打回去的图纸连改都没改,就敷衍的送了回来,还将他这个大皇子放在眼里吗?
今日他要不发一场火,这群人是不是真把他当软柿子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