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皇帝按下了报表, “这费的银子可是不少。”
修个北京到天津卫的铁路就要上百万两银子,更不要说修个穿过江南的。
这银子数目庞大到,皇帝光想一下就有些头疼。
“只发行债券能筹到这么多银子吗?”
他想问的其实是后面那句, 借了那什么还。
修一条通往南北的铁路没有个几千万两银子是不用想的,基本上将她所有收益都砸在了这上面,值得吗?
修这样一条铁路想要回本有生之年是不要想了, 她又不想要孩子,这些财富留给谁?
皇帝看着她的目光柔了下来,花这么多心思还不是为了他。
旁人只看他宠着她, 任由她积攒钱财, 却没看见她吃喝能享用多少,大头还不是花在了民生上。
宝音从他手下将文件抽出来。
“航海贸易的利润够还利息了, 我想着这铁路一日不修成, 就没有收益, 干脆多发行一些, 分段修, 同时动工,预计十年内修完。”
说着她撇嘴, “这次修铁路很不顺利, 说是铁路经过破坏了祖上风水, 还有传言毁了龙脉。”
[什么龙脉, 日本在东北三省做了多少人体实验, 屠杀了多少人,也没见龙脉保佑啊?]
皇帝脸色不好看,“罗刹人已经退兵,朕思索着是不是该拿下倭国。”
有这么一个国家在边上看着就膈应人。
宝音按住他的手,“倭国是嘴边的一块肉, 这个不急,先将南边的洋人弄走,保不准洋人会偷偷卖火器给倭国。”那可是她嘴边的肉。
“铁路若真修到南边去,怕是阻拦会很大,朝廷可否派兵帮忙?”
南方的反清情绪高涨,不然皇帝也不会南巡到扬州连船都不敢下。
皇帝陷入沉思。
[若是江南和北京的铁路修成了,两日路程就能抵达江南。]
他瞥了她一眼,明白她这是敲边鼓。
可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不就是怕那边跟朝廷离心才南巡的吗?
要是真有这么一条铁路,三日内就能不费力气地从南到北,哪怕吴三桂在世他也不带怕的,因为八旗军队可以随时打到南边。
这么一条路,他心底也是想修的。
“这样,朕命一个铁路总督,专门负责造铁路,若是遇见突发情况,可以从沿途各省调遣士兵。”
他思索着这个总督的身份,肯定得是他信任的官员。
宝音挑眉,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什么从各省调遣士兵没到那个份上,就是怕不开眼的小毛贼跳出来挡路,我想着这沿途的衙役可能不管事,不如组建一个铁路警察队伍。”
“前期维护修铁路时的治安,后期在火车上维护治安。”
皇帝哪里不知道她是说兵权,只要地方兵权而已,又不是京城的兵权。
这各省总督都有掌兵之权,这铁路若是有总督这兵权也是要给的,毕竟漕运总督、河道总督有,这铁路总督也该有。
宝音还不知道皇帝已经猜到了她的目的,怕他多想连忙转移话题,“明珠来了也不能让他白白走一趟,不如我让人带着他逛逛,也不算白来一次园子……”
……
新建的畅春园远没有后世历经几代兼并了其他园子的庞大壮观。
除了里面的院子大些豪华些,其实就是个比旁的大一点的乡下园子。
就连移植到植物也因为刚移植不久,又矮又疏。
但是沿河两岸的明亮路灯足可以填补这些缺陷。
明珠在园子大门外等了些许时间,身后桥上的灯光明亮倒映河水里宛如另一条银河。
他耐心等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园子小门打开出来一位太监。
那太监他也认识,乾清宫里皇上身边照顾的人。
“拜见明珠大人,皇上病情未痊愈,说了今日不见人。”
明珠倒是从容,伸手递过去一个荷包,“敢问贵妃可是在伺候皇上?”
太监客气道:“贵妃娘娘在皇上身边照顾着,听说您来了,让奴才领着大人在这园子四处逛逛,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明珠笑容逐渐消失,他稀罕看一个园子吗?身为内阁大学士,他什么好看的园子没见过?
“大人这边请。”
明珠还是没有耐住对方的盛情邀请,从侧开的门进去。
一进这园子就看到明亮灯光下的广场,还有那不属于乾清宫的大殿。
太监立刻暗示道:“听说皇上极喜欢这里,还说宫里太小,贵妃娘娘建议往后每年在这里多住几日。”
明珠领会了太监的意思,皇上是个勤政的,要是真住在这,这御门听政势必也会换个地方。
什么是政治中心,有皇上的地方才是,就跟前朝政治中心从应天转移到北平一样。
这政治中心转移,朝臣再住在城里就多有不便了,光是宵禁就能卡住大半要上朝的朝臣。
“本官记得这附近土地都被内务府拿下了?”
明珠想起了此事,之前有商贾花大量银子买这边的荒地建园子,大家还跟看笑话一样,说内务府想银子想疯了,这要是御驾真常驻这里,周围不就是第二个内城吗?
“是,畅春园周围预留了不少空地是为太子和众多阿哥备着,娘娘说阿哥们早晚会成家立业,这地得先备着。”
明珠内心复杂,贵妃是一心奔到赚钱上面了,但凡她分点心思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也不至于让他现在进退两难。
前面正殿建房材料没有宫里那么好,毕竟就是个小住的园子,用了上等青砖,跟花费大量金钱从海外购买金丝楠木建造正殿的热河行宫不同,这个园子建造没那么出奇。
表面是青砖,也就黄色琉璃瓦出格了些,这是皇家园子必备。
玻璃制造工艺上涨,加上玻璃价格贬值,琉璃的价格也跟着贬值,琉璃瓦的价格也比往年低了不少。
当然最重要的是运用了温度计和去硫的煤炭,一个提升温度,一个控制温度,两样一起让琉璃瓦的成本降下来。
再加上请了上万人来修这园子,木料用得少砖石用得多,还有水泥铺设地面,才几个月就修得像模像样。
上万人赶工出来的园子,不算尽善尽美,已经能够糊住人了,不过明珠只对那电灯侧目,他心思都放在皇帝的病情上,哪有什么心思欣赏。
太监领着人走了约两刻钟,专门找有光的地方,那昏暗的地方是不去的。
明珠心思没放在这上面,没多久就告辞了。
这时候回京也已经晚了,城门都关了,一想到回去沿途得劳师动众,明珠有些头疼,便吩咐身边的人。
“去,看看周围有哪些人家的庄子先借住一宿。”
这样一想,他有些明白内务府攥着这些土地为何不愁卖了,这是看准了朝中官员不买不行。
上朝真要改在外面,那就得置办一个住宅。
***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早上雨势变小。
她喝着白粥看着窗外飘着的细雨,窗外移植了一棵芭蕉,有那么几分雨打芭蕉点蔷薇的气氛。
外面天色昏暗,屋里可是一点也不暗,电灯开着,皇帝也感受到这份好。
“要是在宫里,这会儿还得点蜡烛,宫里木头多,又怕火。”
他夸赞了几句,“只用水利就能发电,每年光是节省了蜡烛钱就有几万两银子。”
没错,宫里每年购置蜡烛的费用以万两计算。
这时候的蜡烛可跟后世不一样,特别是宫里用的都是上好的蜂蜡。
蜂蜡在后世是用来做化妆品。
宝音喝了一口白粥,“谁说不要钱,光是铜的投入就有一大笔。”
国内缺铜,或者说从古时至今都缺铜。
上下五千年历史,青铜器可都超越五千年了,再多的铜矿也经不住几千年采。
更别说地下还埋了不少。
大清缺铜已经缺到跟倭国购买,要知道往前数倭国都是跟中原买铜的,从出口国到进口国可以想见这会儿有多缺铜了。
正闲聊着,她身边的太监进来禀报。
“明珠大人前来求见。”
皇帝心情不是很美妙,正用膳呢,就有人不开眼地来打扰。
那太监硬着头皮道:“听说是有要事求见娘娘。”
宝音“嗯”了一声。
[昨天人在二十里外一个人周员外的庄子借住。]
畅春园周边荒地多,原本的住户也被迁走了,最近也就是二十里开外商贾建的园子了,什么员外一听就是捐来的官。
她继续吃着早膳。
[见不见?不见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发。]
“朕这病重呢,贵妃要照料朕,哪里有空闲见他,让他回去。”
宝音没有开口,皇帝先将人打发走了。
要是见了,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人退下,宝音夹了个迷你蟹黄包放他碟子里。
“这话传出去,我怕是成了那辖制皇上,不让臣子面圣的奸妃。”
她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故意来这一出,想要看看所有人的反应。
“什么奸妃,你分明是朕的贤妃。”
皇帝笑了笑,“这可不是我说的,皇祖母在我面前对你可是赞叹有佳。”
这话她也就听听,真信男人的话那才叫傻。
见他这回连明珠都不见,就知道连明珠都算计在内。
“明珠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她继续享用美食,随口说了一句。
皇帝放下筷子,“明珠是聪明人,就怕聪明人想太多。”
宝音点头,这一点她不怀疑,历史上明珠的下场比索额图好多了。
索额图口口声声称奴才,可行的事那样像奴才?这人就差帮太子当家做主了。
索额图想做长孙无忌,可惜他跟皇帝的情分没到那份上,也坚持不到太子上台。
早膳撤下去,两人挪到了书房去。
闲着没事皇帝将随身携带的南书房行走给叫了过来。
这个职位由翰林院的当值官员担任,也是雍正朝“军机处”的雏形。
来人是高士奇,也算是讲经的老人,从南书房建立开始就担任皇帝的老师。
官位不高,却是名副其实的“帝师”。
宝音在一旁处理事务,皇帝跟高士其聊着聊着不知为何聊起来先秦的律法。
“秦时律法森严不通人情才有了后来的陈胜吴广起义。”
皇帝不置可否,“说到底还是未确立正统继承人才让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才不是,秦朝的法律才不是严厉残暴,后世可是挖掘出了竹简,有秦朝小吏记下来的法律条文,许多比后世都要先进。]
[比如男人出轨家暴,女人可以杀了男人无罪,比如秦时废除了奴隶制,良贱可以通婚,哪里像两千年后的大清奴隶制度还在通行……]
[秦时若是有人当街杀人,看到的人不制止会被罚款,家里进了小偷,主人大喊,邻居不来帮忙抓小偷要负责任。]
[当街乱扔垃圾,脸上刺字,官员不做官员该做的流放发配,现在的官员都被儒家思想惯坏了,不是为民就是为利,秦朝的官吏敢贪污受贿等着发配吧!]
皇帝听见这愤愤不平的话语有些意外。
“我记得刘邦入咸阳市曾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这样说来汉初的律法应该与秦时无异才对。”
高士奇短暂思考了一下,“皇上说的对,关中属于秦地,已经习惯了秦时律法,跟当时的其他六国不同,不过项羽烧毁了秦皇宫,相应许多先秦典籍都毁于大火。”
“汉文帝时期曾修过书,应当是那时修改了严苛的秦法。”
两人就着秦汉律法哪里不同聊起来,一个小时后皇帝才挥手让他退下。
这会儿宝音嘴巴已经翘得快赶上翘嘴鱼了。
皇帝喝了口茶,漫步走过来,捏住她的双唇。
“怎么翘得这么厉害?”
她拿眼神瞪他,昭示着她的不服气。
“秦法哪里严苛了?”
皇帝笑问,“不严苛怎么会二世而亡?”
宝音气呼呼道:“这能怪始皇帝吗?”
“他接手的是个从未经历过大一统的国家,他是靠着他的能力强行将一个分裂了几千上百年的国家黏合在一起。”
“他开辟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不管你们这些后世君王承不承认,你们都沿着他制定的路走。”
“不然你为何要打吴三桂,为何□□?这不就是大一统的威力吗?”
皇帝沉吟片刻,“可是这不妨碍秦法严苛。”
宝音泄气,“秦法严苛又不是始皇帝造成的,他继承的就是这样一个国家,秦朝变法才让秦朝强大起来,他继承的秦国是一个一切都要为军功制让路的国家。”
“要是再给他三十年、不、二十年,他肯定能找到让秦朝转换赛道的办法。”
皇帝陷入沉思,联想到了现在的大清,八旗制度何尝不是军功制,能够夺取天下可以证明八旗制度比明朝先进。
可是为何入关才几十年,八旗制度已经烂到不能再烂了?
紧跟着他又回过神来没好气问道:“你真要跟我在这为了一个死了上千年的古人争吵?”
宝音噘嘴,“始皇帝可是我的偶像,说到底还是先秦资料太少了才任由后世抹黑他。”
***
明珠皱着眉头上了马,跟来的官员满脸疑问。
“贵妃为何不愿意见大人?莫非皇上病情很严重,贵妃脱不开身?”
就算脱不开身,传一句话的工夫难道都没有?
明珠神情阴沉似水,“先回京找大皇子。”
贵妃显然是不愿意插手,不然连通气的话都不给,那就别怪他全力以赴支持大皇子了!
走到半路上,一行人与索额图的车队狭路相逢。
明珠一方当然是不让,开玩笑你索额图这会儿已经被扒干净仅剩个白身,连爵位不是你这一支继承,有什么资格让明珠大人给你让路?
索额图也不让,这大路朝天谁不能走,你明珠又没有自报家门,我凭什么让?
哪怕没有官职,他也是太子的舅姥爷!
“明珠大人这是打哪里来?”索额图头伸出轿子打趣问道。
明珠骑在马上像是有些意外,“原来是索额图,你这是要去哪里?莫非是觐见皇上,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的身份是没资格觐见。”
索额图笑笑,“家里有些余财在城外买了块地准备建园子,怎么我去自家地看看,明珠大学士也要管吗?”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旁人似乎看到碰撞出的火花。
这边离园子并不算远,很快园子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皇帝不逗她了,他摇摇头,“真是连个空闲时间都没有。”
宝音很无语,到底是谁突然装病玩弄所有人的?
梁九功接到皇上的暗示,小心翼翼对贵妃道:“早上小鸽子说,咱园子里多了几只天鹅,主子要不要去看看?”
“有天鹅,这个时间还有天鹅?”
梁九功陪着笑脸道:“应该是准备南飞,看到咱们水池里有鱼过来进食。”
在宝音心里看天鹅可比跟皇帝大眼瞪小眼有趣多了,“太皇太后那边可是有空?你去问问,她老人家要是也有兴致,便将她老人家一块请过来。”
她对他的那些谋算漠不关心,反正她已经要到她想要的了。
至于皇帝在算计什么她不管。
梁九功看向皇上,见他没有反对,转身往外面走去。
太皇太后昨夜赶过来天色已经晚了,看得不是很清楚,这会儿雨停下来便开始溜达。
沿着湖边走了一段,外面还是细雨。
湖边有段挡雨的廊檐,在这里赏雨倒是有一番趣味。
宝音领着人过来,先上前行礼。
湖面上几只天鹅正在觅食。
太皇太后看着湖对面的农田道:“我以为这里跟行宫差不多,没想到……”
宝音接话道:“接地气是不是?”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对,是这么个说法,跟普通农庄差别不大。”
园子里农田可以说占了快一半。
“皇上重视耕种,在建园子之初就要求田地要多。”
她笑笑,“今年在热河行宫收获了不少早熟的水稻,可把皇上高兴坏了,说要在京畿推广。”
老太太也来了兴趣,“可是御田出来的早熟种子?”
“是,试验后比原来种子早熟,皇上特意等丰收后才归京,还带了两百斤新米,亲自去壳,已经送进宫了,您要是晚些出来这会儿已经吃上新米熬的粥了。”
孙子有这番孝心,老太太自然是开心。
“这新稻能早收是好事,热河那边能种,东北那边也能种,多种点粮食总是好的……”
第182章
上书房内, 大阿哥正在读书,突然他的哈哈珠子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色有些紧张。
大阿哥本来就在走神,像是一篇文章读两百遍、背两百遍的法子本来就是笨办法, 只有那种死读书、读死书的人才会采用。
至于为何到了宫里会被奉为圭臬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法子用在大阿哥身上反而让他成为了厌学少年。
什么经义没学到什么,只学会了皮毛,实际上除了三阿哥是真心学进去了, 其他的阿哥都是得过且过。
阿哥们的功课可不止汉文,还包括满文、蒙语、西洋的数学、天文学、医学等等,最近几年格物学大行其道, 又加了物理和化学。
小孩嘛总有个喜好, 汉语在学业中占比不算高,学得也不算用心。
这会儿上面汉人师父正摇头晃脑说着《论语》, 大阿哥是压根没听进去, 抓耳挠腮中发现一旁哈哈珠子面色奇怪。
他这位哈哈珠子是新来的, 原来的因为做事不妥当被赶回家了。
新来的这位跟明珠有些关系, 平日里他也是很看重。
眼下一瞧对方神色紧张, 大阿哥也顺着对方视线看向窗外,这一看不得了竟然看见明珠杵在窗外。
午休时分, 大阿哥终于跟明珠见了面, 两人也不是在乾清宫内, 而是走出了宫门往阿哥所方向。
半道上, 明珠说明了来意。
“皇上病重, 阿哥可有打算?”
大阿哥微微吃惊,“明珠,你在说什么?汗阿玛只是风寒,何至于传出病重这种话?”
明珠摇摇头,“阿哥莫非不知, 皇上入驻园子后就跟外面断开了联系,外人也不知里面是何情况,奴才求见贵妃娘娘,娘娘竟然也不见,阿哥应该早做打算。”
大阿哥闻言慌了神,“什么打算?前儿个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一晚上就传出不好消息了?”
别看他总是跟太子作对,那是因为有皇帝这位靠山,不然他能跟太子斗得旗鼓相当?
搁前朝太子就是太子,太子定下其他皇子都得靠边站,也只有永乐朝的皇子会被永乐皇帝忽悠着以为皇位唾手可得。
大阿哥为何敢跟太子争?不还是皇帝给的底气。
这会儿意识到这个靠山随时会没了,可不就慌了神?
明珠一脸严肃道:“大阿哥,您得提前做好打算。”
大阿哥脸色铁青。
什么打算,不就是太子会提前登基的打算吗?
“我要去求见汗阿玛!”
明珠内心松了口气,他来找大阿哥不就是为了这事,皇上可以不见他,总不能连自己儿子都不见。
换句话来说,正是因为病重才会见亲生儿子,不见才说明这里面有问题。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太子和索额图那里,只是索额图没有官身,求见太子的是储秀宫的赫舍里庶妃。
皇帝对宫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毕竟要钓鱼,肯定会事先安排好。
他这次生病来得突然,本来打算试一试,看文武百官可有为自己准备新主子。
明珠和索额图会先行试探也在他预料之中。
太子和大阿哥很快出了宫,至于其他阿哥,因为年纪小连出宫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候年幼的皇子出头,怕是会成为两位年长皇子的眼中钉。
皇帝收到太子和大阿哥抵达园子的消息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大阿哥有勇无谋也就算了,没想到寄托太多期望的太子也变成臣子窥视帝王安康的工具。
是没有看清吗?
不,正是因为看得很清楚,太子才愿意做这个马前卒。
皇帝脸色不是很好看,宝音暗暗掐了他手背一下,提醒他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
皇帝脸上扑了粉,化了个病妆,再加上屋内光线昏暗,猛然一看还以为他将不久于世。
“汗阿玛!”
太子吃惊,紧跟着悲伤涌入心头,他扑到床头,“之前不是好好的吗?这才过去一日,您怎么病这么重了?”
感受到儿子真情流露的悲伤,皇帝心情好了些,好歹这孩子是真心孝顺,不然养出个没心没肺的玩意,他怕是会怄死。
太子慌了神,大阿哥也不遑多让,跟着扑过来抓住皇帝的手。
“汗阿玛,怎么病这么重?太医怎么说?不是有神药吗?”
他慌张看向宝音,“贵母妃,不是有救命神药吗?怎么没给汗阿玛用上?”
宝音捏着手帕按在眼角,眼泪跟着流下来,泪痕划过她微红肿胀的卧蚕,昭示着她伤心哭泣了很久。
辛辣的姜味直冲鼻子,她含着眼泪欲掉不掉道:“皇上跟六阿哥一样,对神药过敏,那神药对于皇上来说就是毒药,若是用了反而会丢掉性命。”
大阿哥闻言震惊,他语无伦次道:“太医,太医怎么说?”
“不过是一次小小风寒,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太子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皇上发黄又瘦了不少的脸,悲伤之余有些惶恐。
“汗阿玛这病情严重,应该尽快回宫才是,召集全京城名医来救汗阿玛。”
皇帝心情好了不少,两个儿子还是很孝顺的,说来道去还是有乱臣贼子在离间父子情亲。
他就说两个儿子都是他看着长大,怎么可能是那等不孝之人?
心安理得将锅甩给了别人,皇帝神情柔和下来,刚要让儿子不必担心,手背又是一痛。
[咳咳,想清楚再说。]
扫了她一眼,皇帝像是费了老大劲喘了口气,“朕这病像是时疫,你们快些出去,别一不小心传给你们。”
宝音声音颤抖,“太子,大阿哥,你们二位快些出去吧,皇上这边有我照顾,不用你们跟着操心。”
皇帝也费力道:“对,对,太子,你要监好国,有什么跟、跟内阁商议,朕这边不用你们操心,有贵妃照顾朕……”
“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将朕的病情泄露出去,以免朝中出现混乱。”
他说一句歇一句,半晌才说完这段话。
太子又是激动又是悲伤,“汗阿玛,我会守好宫中。”
激动在于皇位稳当落在手里,悲伤他很可能会失去了爹。
大阿哥万分失望,他也连忙道:“汗阿玛,您对儿子有什么交代,只要您开口,儿子保证会办到。”
皇帝重重喘息,“你去兵部历练,朕盼望着你成为大清巴图鲁,朕要是有个不测,你们兄弟二人要携手同心。”
看着说话费劲的皇帝,两位阿哥泪眼蒙眬向他保证,“汗阿玛,儿子不会让您失望。”
宝音看皇帝额头出了点细汗,怕妆容花了,忙催促两小孩,“你们该走了,别传染上,最近也别过来了,我会照顾好皇上。”
千催万请总算是将依依不舍的两人给请出去了。
宝音捏着那泡过浓缩生姜汁的帕子丢在他身上。
[人都走了,还做什么戏?]
皇帝掀开被子起身,一应奴才忙过来帮他小心点拭去妆容。
阴影抹去,脸上的肉又变得丰满起来。
皇帝拿着清晰的银镜照着感叹道:“你这一手易容术可真了不得,能以假换真了。”
宝音有些得意。
她本身对化妆研究不多,可耐不住她会画画,什么变装稍微研究一下就一通百通。
再说给皇帝化之前,她还拿身边太监试过手。
[那可不,这可是后世鼎鼎有名的亚洲四大邪术之一!]
[变男变女变老人,甚至是西洋人都不在话下。]
她伸手挥退身边的宫人,亲自帮他收拾脸上的残妆。
“这样骗太子和大阿哥是不是不太好?”
皇帝接过了毛巾,语气很是稀松平常,“解决完罗刹人,该处理准噶尔部了。在对准噶尔用兵前,朕好歹得知道朕的好臣子有哪些准备为自己换新主子。”
不然他哪里放心得下御驾亲征。
噶尔丹兼并漠西草原各部,还控制着回部,是西部草原最大势力,前些年乘着三藩未平无暇顾及北方,强行占据南疆。
此时三藩平定,台/湾收回,北方罗刹人也被驱赶到黑龙江另一边,放眼天下只噶尔丹这一个敌人。
这最后一个敌人他准备御驾亲征拿下,用以证明他的武功。
皇帝也是心怀大志,文治武功他要两手抓,致力成为千古一帝。
说来这么快朝准噶尔部下手还得感谢她,要不是她的到来,国库怕是还缓不过来。
正是因为手里多了那一千多万两银子,他才有银子打仗。
不然国库不知道还得存多久,再给准噶尔部几年时间发展,想要拔除可没现在这么容易。
***
哪怕皇帝千叮咛万嘱咐,让两位皇子不要将他的“病情”泄露出去,最终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不知何时皇帝病危的小道消息在京城流传开来。
起先王公大臣和京官并未在意,他们这位皇上身体强健着呢。
每年到处跑,谁像他这般有精力。
然而皇帝从行宫回来没有回宫而是住进了还未完工的园子养病,此不符合常理的行为还是引起了一片恐慌。
“皇上不会是已经驾崩了吧?”
“还是说御前消息被人操控,皇上其实已经病重不醒?”
越来越多人前往园子要求觐见,然而全都被拒绝,这反常一幕不免惹人惊慌。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深宫中的先帝染上了天花。
他们这位皇上可是经过天花考验活下来的,天花不可能打倒他,难道是其他疾病?
见不到皇上,又不知皇上真实情况,不免有人慌乱下选择站队抱团。
园子内,皇帝一边翻看密折,一边转动手上的玉扳指。
宝音今日刚将珍妮纺织机的图纸传出去,这会儿不免想着这件事。
皇帝从她那震耳欲聋的心声中回过神。
“怎么纺织机?”
宝音连忙否认,“没,我可什么都没说。”
皇帝却无心在意密折上的内容,起身慢步向她走去。
“说说比现有纺织机还要快二十倍的纺织机是怎么一回事。”
她眼里带着警惕,“都说了没有的事。”
皇帝表情有些玩味,“朕这次准备征召十万兵马,十万兵马需要的军装靠江宁织造局是办不到的。”
“这剩下的订单不是不能交给你。”
一块肥肉就在眼皮底下晃荡,这谁能忍受得了诱惑。
她嘴巴再次噘成了翘嘴鱼。
[是珍妮纺织机,洋人弄出来的,现有纺织机的横线变竖线,一次能纺织更多纱,速度要比咱们的纺织机快好几倍。]
她省略了蒸汽机,事实上珍妮纺织机发明出来很长一段时间是靠人工,用蒸汽机带动是后来的事。
皇帝到底没有亲眼见过纺纱,也对这个没有概念,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机器若是出现,布匹价格会降吧?”
她耸耸肩,“降的是棉布、麻布和毛线,丝绸这种昂贵的奢侈品只有有钱有权才能用,影响不了百姓。”
他随口更正,“是官员,商人不能穿丝绸。”
她撇嘴,之前提过给商人优待,比如在科举上给商人子弟开一道口,到后来也没个音讯了。
她才不管,提这件事是想让商税正规划,既然朝廷不重视,她又何必在一旁干着急。
少收商税的又不是她,正确来说得利的是她,少缴不少商税呢。
皇帝将这一切都听在耳中,他背过去的手将扳指转动得飞快,这倒是提醒他了。
虽然未到下一届科举,但也可以从皇商中挑选一批得用的商人子弟将工商部先搭起来。
他手指动了动,“你那珍妮纺织机是不是准备开厂,多少银子内务府跟着投了。”
[什么意思?]
“你军衣的订单还交给我吗?”
她表情有些古怪,“你支持珍妮纺织机的出现?”
皇帝察觉到不对,“怎么?这纺织机有什么问题吗?”
不就是一台比现在纺织机快几倍的机器吗?
她的神色仿佛期待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将心里的杂音屏蔽,她微微一笑回答道:“没问题,只是能多纺织出纱布的纺织机,能有什么问题?”
皇帝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来,决定派人多盯着她。
此时他还不知道和蒸汽机联合到一起的珍妮纺织机将给这个农耕文明带来多大的冲击。
第183章
住进园子的第四天, 内务府这边倒是传出来好消息,手里囤了的一批土地以高出市场价卖了出去。
现在是卖方市场,想要在畅春园周边建庄子就得高价从内务府拿地, 就算想要从民人手里买地也不行,人都给迁走了。
还有那后知后觉的人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内务府将附近的民人迁走这是在等着他们呢。
没法跟热河行宫那边随意圈地, 还要出大血来买,不少人都耷拉着脸,这里点名安亲王府和众多多罗郡王们。
此时安亲王府内, 一众人正在跟老王爷愤愤不平控诉内务府。
“内务府是狮子大开口, 一亩地开口是三千两,就那么一块盐碱地, 比顺天最好的良田还要贵, 我看内务府是想钱想疯了!”
“皇上也见不着人, 听太子身边的人透露皇上病得厉害, 依照我看, 皇上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宗室这边得派个人去跟皇上通通气。”
“这传位圣旨交给宗室才放心。”
岳乐品着茶没有说话, 今日这些宗室找上门, 口口声声谴责内务府, 实际是剑指当今圣上。
内务府高价卖地, 是你情我愿的事, 也没逼着谁强买,他品了一下,宗室过来很大可能是探查皇上身体情况。
真要出了问题,肯定是要急着站队。
这从龙之功谁不稀罕?
只是……
岳乐喝了一口茶,圣人忌惮他安亲王府, 谁说下一任皇帝就不会忌惮了。
除非安亲王府下注下准了,真赶上了从龙之功。
“宗室内只有您这位掌管宗人府的宗令当仁不让接管传位圣旨!”
岳乐一挑眉,他这位宗令掌管宗人府时可是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就怕被皇上逮到错处。
这些人今日过来怂恿他跳出来,来日就能将罪名全推到他身上。
他是那么傻的人吗?
“何至于?皇上不过是微恙,何至于说到传位圣旨上。”这话他说得情真意切。
目光放在某位宗亲身上,他意味深长道:“皇上龙马精神,太子和阿哥们还年幼,今时说传位为时过早。”
跟皇帝明争暗斗二十余年,岳乐没倒靠的就是处事谨慎没让皇帝抓到他的小尾巴。
皇上重视养身,哪里那么容易生病,这话诓骗些傻子罢了。
岳乐对皇上重病一事表示怀疑,不过他没有劝其他人,他巴不得有人站出来帮他蹚一蹚深浅。
圣驾住进园子的第七天,朝中官员已经坐不住了。
他们这位主子爷可是个勤政的,以往生病也没耽误他处理朝政,带病上朝也不是没有,这回怎么这么久没露面?
哪怕先前不确定皇上生没生病的人也坐不住了。
不会是正生病了吧?
当然,最坐不住的是大阿哥一党,以太子为首的索额图一党则是低头偷着乐。
太子地位稳得很,就算皇上有个万一,上位的肯定是太子。
他们这时候最重要的是稳,只要稳住了,胜利局面最终是属于他们的。
见不到皇上,又不断有噩讯传来,哪怕明珠稳得住,他身边的人可没有那个定力。
他们将全部身家都赌在了大阿哥身上,要是大阿哥不能登基,他们的投资就得打水漂了,要是太子登基,那就更好了,洗洗全家等着一起投胎吧。
夺嫡就是这般残酷,胜者通吃,输得能保住小命都不错了。
在一众人的分析下,明珠也没法冷静下来。
“皇上要是有个万一,登基的肯定是太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皇上好起来。”
大阿哥虽然领了差事进入了兵部,可时日太短,根本没拉拢到什么人,也不会有什么人抛弃一切追随他。
这时候就不用考虑兵变了,九门提督是皇上的亲信,怎么可能跟随大阿哥兵变?
“当务之急还是面见皇上,举荐民间神医!”
***
畅春园内,河面冷清了下来,前几日热闹的天鹅已经飞走。
太皇太后嫌弃外面冷,已经有转道去温泉庄子的意思,这会儿正等着小汤山那边通电再搬过去。
宝音拿了鱼竿过来钓鱼。
躺椅、芋圆奶茶还有上等鱼竿,她靠在躺椅上,一派舒服的架势。
马必应殷勤地过来撒饵料。
一把碎末下去,湖面多出了一些泡泡。
宝音将鱼竿甩下去,就见皇帝走了过来,人看着精神得很,外面传他起不来,实际上吃了三回磺胺,早将病压下去了。
皇帝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挥一挥手,身边一大群伺候的人散去,退得远远的。
皇帝冷哼一声,递过来好几本折子。
“朕倒是没有想到,朕的大学士竟然结交了这么多人。六部怕是被他一网打尽了!”
宝音放下奶茶杯子,将折子接过来。
竖着的格式看着十分不方便。
[都是弹劾明珠的?]
这架势看着是准备将明珠一股拿下的气势。
要说明珠做的那些皇帝不知道那是不可能,这会儿却摆出一副明珠有负皇恩的架势,她心里琢磨了一下品出了味来。
[你要动明珠,不用顾忌我。]
从索额图被罢免,她就知道明珠也长久不了。
这是平衡被打破了,明珠的倒台是必然。
皇帝有想要御驾亲征的意思,朝中定然不会留一个能威胁到皇权的权臣。
原来的时间线上,明珠也是在皇帝御驾亲征前被清算,这里讨伐准噶尔的时间被提前,明珠被清算的时间自然也提前。
她也明白皇帝跟她通气是什么意思,这是顾忌着她的脸面。
在外界看来,明珠跟她是同族,两人写不出第二个叶赫那拉来。
明珠倒台,她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只是她会在乎吗?
从入宫前她就知道明珠倒台是迟早的事,早跟他撇清了关系,要说两人联系最多的,也不过是从借明珠的手提拔了她的人。
手里的折子也不只是弹劾明珠结党营私,关键是收受贿赂。
皇帝有些生气,“山西那边的官职快被明珠给卖光了!”
[还是明码标价。]
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山西官场有多乱,她能不知道?
上回地震她可是借着赈灾机会入驻山西,如今山西已经成了她的大本营之一。
弹劾明珠的罪名除了卖官鬻爵还有收受贿赂。
这贿赂收得还挺刁钻,没收现银和银票,也不是什么雅贿。
直接送了盐引。
盐引可是比银子还要值钱,有了盐引就能光明正大卖盐。
除了官员,还能偷卖私盐。
这年头就没有哪个盐商不卖私盐的,只卖官盐可积攒不了多大财富。
“没必要跟我说,你觉得对的事我都支持。”
她一派温婉模样。
“不过,还请皇上留他一条性命。”
明珠被剥去官身,他在朝中经营的势力总该有人接手不是?
皇帝缓缓道:“这是自然,明珠对朝廷有功,他是做了错事,不至于丢了性命。”
他不放心失势的明珠留在京城,若是御驾亲征肯定是要带上,不然等他打完仗回来,见到的怕只有明珠的尸体。
他可不认为太子监国期间,索额图会放过明珠。
同时知道了未来,他对索额图也起了防备之心。
皇位考验人心。
若是他在外打仗,索额图在背后捣鬼,哪怕只是拖延几日粮草,对战事来说都是不利。
他也有将她作为后手准备的意思,此刻看穿了她的打算也默许了。
住进园子的第九日,园子里终于传出了消息。
皇上龙体已经安康,不说索党的失望,明党的欣喜。
在君王暗示下,中立官员开始默契弹劾起了明珠。
索党见势大为惊喜,一个个激昂慷慨添一把火,短短时间内,弹劾明珠的奏章铺天盖地,倒明形势严峻。
一夜之间明珠成为喊打喊杀的存在,民间种种小道消息流传。
明珠可是宰相首辅一般的人物,这样的大人物被冠上罪大恶极罪名,这谁能不关注?
一早官报小报卖得起飞。
畅春园前面大殿被紧急收拾出来,龙椅缺着,只好搬来了宫里常用的座椅。
皇帝身体康复后的第一次大朝,官员均严阵以待,前一晚就借住了二十里外商贾们的园子,天未亮就借着路灯赶往畅春园。
不得不说这宫外也不是没有好处,路途是远了些,可这水泥大道平坦,沿途还亮着电灯,只这条件就比京城里上朝强。
二十里路快马也就一刻钟,再加上其他原因导致最晚也不超过两刻钟。
这比在京城坐轿子快多了。
所以不少人打着哈欠下马,掏出怀表一看,卧槽,起早了。
这是在城里三更起床起习惯了,忘记了在城外可以骑马,一下子来早了。
早得还不是一时半刻,而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得少睡多少觉?
有人打着哈欠,躲在桥边上避风地打瞌睡。
等天色微微发亮,越来越多人抵达桥头时,才磨磨蹭蹭挤进去。
错估时间的人不在少数,不少都是提前来,怕出中途差错延误时间。
也有人喝了不少西北风,酝酿出不少怒火。
园子内灯火明亮,大殿内更是亮如白昼。
皇帝穿着龙袍坐下,官员行完大礼,立刻有人站出来。
“微臣要弹劾明珠,他有一安姓家奴放出府,这家奴摇身一变成了天津卫的大盐商,明珠这是打着家奴名头为自己谋取私利!”
明珠自是辩驳。
“那奴才是自赎其身,本官公务繁忙,又岂会在意一家奴下落,说本官谋取私利简直是危言耸听!”
又有人站出来,“三年前明珠命令山西巡抚穆尔赛以三千两银子价格将大同下面三县县令卖出,臣这里有证据两年前山西那场地震,穆尔赛贪污赈灾银子两一事暴露,曾指派家奴前往大学士府跟明珠求救。”
“那家奴后不知所终,再出现已是京城外十里地的乱葬岗,此人这两年四处躲藏,今就在园子外等候召见。”
这人明显是索额图的人,显然这是下了狠手要将明珠拉下来。
明珠脸皮一颤,“胡言乱语,本官何时灭一奴才的口?莫不是随意找个人来故意污蔑本官?”
不断有人站出来,明珠俨然成为了被讨伐的乱臣贼子。
这些人并不能让明珠失态,让他心沉入谷底的是圣上任这些人弹劾。
他心里明白了,不是索额图容不下他,是眼前的天子容不下他。
他往后一退,腿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软了一下。
他努力站直了。
唯一让他高兴点的就是老对手不在朝堂。
他就算要退,索额图也别想得到好!
***
西边的田地这会儿空着,宝音就见不得地空着,派人去周边收购了一些菜苗准备种上。
北京的冬日冷得能冻掉人耳朵,不代表不能种菜。
一些抗寒,生长期短的菜还是能种的。
本来种菜应该早一个月,现在种算是迟了,好在她种的是菜苗就省了育苗的时间。
一身便利的穿搭,她提着三角铁锨往田走去。
这时候的菜还没有后世那么多,买回来的也就四种,每种也就一百多个苗。
从太阳出来开始种,种到前面都下朝了。
有太监来汇报皇帝的行踪。
“皇上听说您在这种菜,让您别急着走,让告你一声,他换完衣服过来帮忙。”
宝音看着为数不多的菜苗纳闷了,就这么点菜苗,她磨磨蹭蹭才种到现在,等他过来,种菜的乐趣岂不是少一半?
刚想着要不加快速度,给他留几个苗得了,就见不远处换了一身庄稼汉打扮的人过来了。
老远就听见他那些许激动的嗓音,“前面那位嫂子,这是种菜呢?”
宝音头上浮起黑线。
她站直了双手叉腰,“哪来的野汉子,瞧清楚了,谁是嫂子?姑娘我年纪轻轻貌美如花!”
“是是,是小生不对。”他走近作揖,“小生在这里给姑娘赔个不是。”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已经识趣走远了些。
这人扮演登徒子正得趣呢,凑上来道:“姑娘这手怎能用来种地,合该享受荣华富贵才对。”
宝音横了他一眼,“哪来的浪荡子,姑娘我凭本事吃饭,说什么享荣华富贵,不过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哪来的自由?”
见他笑容收起来,她又补了一句,“这辈子都已经钻进这笼子了,还能怎么办?日子照过呗。”
旧事重提,皇帝不禁气短。
人到底是他强迫着进宫,要是不进宫,这会儿怕是混成了女大王。
“咳咳,关于明珠的处置下来了,剥了官身,只保留了一个内大臣。”
什么叫内大臣,就是指皇帝身边的侍卫。
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之前也是内大臣。
这样的结果想来明珠是无法忍受的,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官迷,是个弄权的人。
宝音脸色也认真起来。
“既然罢免了,那就将他在朝中的影响彻底铲除。”她语气有些冷酷。
明珠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山西的贪腐成风跟他脱不开关系。
特别是大同,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皇帝蹲下来给她帮忙。
宝音将小锄头递过去。
皇帝拎着玩具似的锄头有些无言以对,还是在稀疏的土壤上刨了个坑。
“明珠是不会起复,山西那边还要派个有强硬手段的人去改变山西官场风气。”
山西这会儿就是一锅烂肉,什么人往里扔都得变黑,因为贪污腐败已经是山西整个省的普遍现象。
他语气里满是遗憾,“若是于爱卿年轻些,朕可以放心他去整顿山西官场。”
宝音知道他口中的于爱卿是指于成龙。
于成龙去年病重差点没熬过去,开刀又伤了元气,等稍微好些就告老还乡了。
皇帝虽然舍不得这位老臣,可对方年近七十已是古稀,又生了一场大病才从鬼门关死里逃生,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哪怕不舍还是放对方告老归乡。
很巧合,于成龙就是山西人。
宝音想着是不是见惯了山西官场的腐败,这位做官才一心做清官。
叹息一句后,他目光扫过来。
“也不知后世还有没有于爱卿这样的清官。”
这话带着三分惋惜五分期待还有两分急切,她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不就是想提前挖人才吗?
她搜索康熙清官四个字,顿时出现了不少标题。
目光虚放,她沉吟一声后,“倒是有两个合适人选。”
“这二人和于成龙都是被你夸奖过的清官,康熙一朝也就这三人被你夸过。”
皇帝目光如炬,“是哪二人?”
“一个是十八年中的进士叫王言,二十八年才会步入官场,看情况应该是回乡等待吏部的空缺。”
皇帝是个爱用熟人的,吏部那边有好的空缺会先派给官二代,当然金钱贿赂也是少不了的,像王言这种没有靠山,老实等缺的也有不少。
皇帝一听等了十年才混到一县令,立刻明白这是个不善钻营的,心里更加赏识了。
“山西那边不需要聪明人,就需要一个两袖清风的清官。”
“还有一个是去年中的进士,叫张伯行。”
他将苗埋进土里,浇了水。
“新进进士应该还在京城等缺,回头叫人过来考量一下。”
他有些惋惜这二人都还未步入官场,真派到山西去也派不上用处,得从底层小官做起。
“山西那边还得派个能担事的,那边的官场是不动不行了。”
他也想在出征前将官场清理一遍,往后怕是抽不出手。
这会儿他也意识到为何她会说以后朝廷贪墨成风。
若是这回放任,朝中怕是扭转不过来,除非将朝廷上下都清洗一遍,怕是再过一些年,阿哥们入朝,培养势力,他有那心也无那力。
宝音见他口吻坚决,低头递过去一棵苗。
“要不将纳兰容若派过去,他为人还算正派,不至于被带坏。”
“再从京城派遣督察组,将山西官场都彻查一遍,我想总有不愿同流合污的人,这些人可以提拔,基层官员就由等待空缺的进士补上,没了搅浑水的人,想来能够迅速扭转山西的那股贪污风气。”
[大同可了不得,大同的婆姨都跟扬州瘦马相提并论了,可以预料山西那地方的官场混乱。]
皇帝接过苗轻笑一下,“让容若给他阿玛收拾烂摊子,这想法倒是不错。”
毫无疑问皇帝对纳兰容若是赏识的,哪怕恶了明珠,也没有影响他对纳兰容若的看法。
同时他也知道,这对父子政见不合,曾几次争吵过。
“就让他去,常宁之前去福建办差办得一塌糊涂,这次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宝音很想“呸”他一声。
常宁去福建做什么的,正是办坏了才好。
光明正大翻了个白眼,“那你干脆给他们搞个绩效,查出一个贪官,抄家多少返一定比例的奖金。”
“这样一来,怕是山西的蚂蚁窝都能帮你翻出来。”
皇帝笑笑,真要这样办,山西怕是得山摇地动了。
“奖赏可以有,这事得私底下来,回头我会吩咐常宁。”
他是打定主意下狠手了。
说笑间定下对山西的处置方法,这场明珠倒台引发的震动才只是个开始。
谁也没有想到后期会越演越烈,差点收不了手。
第184章
站在园子里候着的纳兰容若明显感觉到他人打量的目光。
以往他不赞同阿玛行事, 这会儿却能感受到什么叫父子一体,明珠的失势,让纳兰容若体会到什么是人情冷暖。
“纳兰侍卫, 皇上要召见你。”
等候了一会儿,一位太监走了过来。
纳兰容若明显感受到原本打量的目光收了回去,显然只要贵妃的青睐还在, 纳兰家就不可能任由人践踏。
纳兰容若跟着太监沿着湖边走,走了大约一刻钟来到了一座湖边亭。
亭子里皇上和贵妃正挨着小声讨论什么,偶尔能传出激烈的反对声。
纳兰容若走近几步就听见贵妃话语里的不赞同。
“大阿哥才多大, 现在说亲事太早了吧?”
“也不小了, 朕这个时候都跟皇后娶亲了。要是二十出头再成婚可就太晚了。”
“怎么,你还急着抱孙子不成?我可不想那么早做奶奶辈的人。”
纳兰容若见贵妃在皇上面前一点也没受影响, 心也跟着稳下来。
只要纳兰家有贵妃在, 迟早还能起来。
“奴才给皇上请安, 给贵妃请安。”
皇帝转过头来, 笑着招呼了一声, “容若来了。”
宝音目光放在纳兰容若身上,上回见还是去年。
[呵呵, 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前些年还写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一转眼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外室。]
[可真是个多情才子。]
皇帝脸上笑容多了起来, 看待他的眼神也真切许多。
男人就是这样, 知道别的男人还是一介才子在自己看重的女人眼里一样不受待见,这心里就舒服不少。
哈哈,纳兰容若的痴情才子身份去年算是破灭了。
“容若,这次找你过来是有一件事,山西近来曝出多起贪腐案件, 朕打算从朝中抽调一部分人组建督察队,这个巡抚你来做吧。”
纳兰容若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件得罪人的差事,山西官场贪墨成风,时不时传出灾情,是真是假还是两说。
上回山西巡抚贪污赈灾银两算是将山西那层遮羞布给揭开了。
一省的省长都一门心思想方设法弄银子,地方就别想了。
若是以前这种差事肯定不会落在他身上。
他目光不由看向贵妃。
宝音脸上挂着笑容,“堂哥肯定愿意,去地方历练一番,不经历风雨,如何成才?等回来也能进入朝中为皇上办差。”
纳兰容若听明白了这句暗示,他长舒一口气,单膝跪地,“奴才领旨。”
知道宝音有话要交代纳兰容若,皇帝找借口要批阅奏章先一步离开。
亭子内变得安静下来,宝音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听说伯父病了?”
纳兰容若眉宇间染上了忧愁,“阿玛有些想不开,等时间长了应该就好了。”
从重权在握的权臣到一夕之间无人问津的罪臣,谁能忍受这种天翻地覆的落差?
宝音没有继续提起明珠,明珠失势已经成为定局,他是跟皇帝抢夺权力,这是求死之路。
当务之急应该从明珠这一派挑选一个领头羊出来,让惶惶不安的群体有个主心骨。
纳兰容若是最好人选,他不仅是纳兰明珠的继承人,身后还有个贵妃做靠山。
宝音目光放在纤长的手指上,这双手养尊处优多年,被保养得没有一丝茧,只做了半日的农活竟然磨出了水泡。
红红的水泡出现在指间有些碍眼。
“听说你那外室为你生了一个儿子?怎么还没给人一个名分?”
纳兰容若神情有些愧疚,“阿玛和额涅不同意,说孩子可以记进族谱,大人得送回江南。”
宝音惊讶,这瓜竟然没吃到。
她也能理解,毕竟满汉不通婚,沈宛又是那样一个身份,恰恰明珠又是个爱脸面的,真让一个名妓进了家门,怕是下半辈子都要忍受索额图的羞辱。
“你想给她一个身份,不应该指望父母,应该自己立功,求皇上赏赐她一个身份。”
宝音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山西那边的事很复杂,贪墨成风,不贪也会被拉下水,不同流合污根本混不下去,皇上下了狠心要解决这种乱象,你可不要自误,因为某些人跟纳兰家有旧就放人一马。”
“我知道山西有不少是明珠的熟人,有罪的就该以罪论处,不容任何人讲情,这次的差事是我向皇上举荐的你,希望堂哥你不要让我和皇上失望。”
纳兰容若神色一凛,明白了她的意思。
“奴才自然不会让娘娘失望。”
宝音眼睛从手指上移开,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山西那边我有一群得用的人,你若是有棘手的事可以交给他们去查。”
纳兰容若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哪怕是知道山西是片泥沼,他也有了底气。
纳兰容若没留很久便离开,没一会儿,说是去批阅奏章的皇帝走了过来。
“容若聪明,会审时度势,我就说他会同意。”
皇帝话语里满是赞许。
明珠也聪明,不然也不会从一介侍卫爬到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上。
索额图还有他阿玛索尼的余光照耀,明珠可是没什么助力。
明珠对于权势看得太重,而作为大学士嫡长子的容若不同,他还有一些对权力不屑一顾的天真。
正是伸手可得,所以才不会在意。
这一点宝音也赞同,这也是她想扶持纳兰容若的理由。
“再看看那张伯行。”
***
宣武门外不远处有一座中州乡祠,康熙十年建立,十多年里这六所配房成为河南士子的聚会场所。
河南士子张伯行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在这一介考生中还算有名气。
“为官是愚民还教民?”
今日聚集在中州乡祠的都是留在京城侯官的历届考生。
大家聚在一起,就当今民间风气而辩论。
张伯行是支持“教民”观点,有支持教民自然也有支持愚民。
“自然是教民为主,民无道德便为野兽,应兴学育才,修建义塾,人知耻才能顺从教化。”
“愚民才是对的,百姓无思想,只知饥饱,为官应当引导百姓,让其在天时做该做的事,若是开智扫其蒙昧,反而会让百姓不再安心耕作。”
“此言就是谬论,许多耕读之家也有下地干活,会识字不是阻碍耕作的理由。”张伯行激烈反驳。
“士农工商,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百姓只需要听从号令种地,再说最底层的百姓连填饱肚子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又哪里有钱去供养儿孙读书?”
“你说的教民,教的是民吗?不过是培养士绅罢了!”
不知何时,乡祠多了几个人,正站在外圈安静听着。
三五个人,宝音和皇帝都是一身棉布衣裳,身后跟着几名侍卫。
早早打探过,这会儿他们自然是知道张伯行是谁。
听了一会儿,皇帝低下头道:“听着双方都有道理。”
宝音不敢置信看着他。
[什么愚民你真相信?]
那番愚民话装扮得再漂亮,都是将百姓当猪羊看,她就不信他没听出来。
皇帝见她急了觉得好笑,“这张伯行说得有道理,以教为本,重视教育才最重要。”
她面色缓和下来,“人虽然不错,不过钻研的还是理学那一套。”
这让她有点失望,本来以为是个良才,没想到蛋糕上生了霉斑,这样的人可以用,也要防备背刺。
程朱理学越是兴起,对于女人的束缚就越多,她想要染指朝政,这些卫道士怕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
皇帝自然是知道她对程朱理学的厌恶,前些年还建议他将科举占比大的八股文减轻一些,多加算学律法占比。
他笑了笑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人才。”
听说他早先学的是心学,知道朝廷更加看重理学,这不是开始研究理学了吗?
若是他没有记错,什么以教为本也是心学思想。
对于这个人他还是很满意,“先用用看。”
人会因为经历不同改变的,或许原来历史上的张伯行是清官,现在改变了人生轨迹,原来的就不作数了。
不过,他还是愿意给予对方一份期待。
此时的张伯行还不知道很快就有空缺落在他头上,让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步入官场就是一县之长,忧的是他要去的是个贫困县。
离开了乡祠,宝音提议去附近的一处空宅子。
这次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来看缝纫机的,什么张伯行那都是次要。
不说皇帝在京城有不少好宅子,宝音也置办了不少,她喜欢收破宅子,修复后租出去。
也有不少院子留给自己人用,这次去的宅子就在宣武门外某个胡同里,新修好的宅子,空荡荡的连家具都没有。
马车在门口停下,两人先后下了马车。
门上刷了黑漆,还是崭新的,离开近了还有一股味。
随身侍卫很快去敲门,门也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
有人走出来行礼。
皇帝看着人有几分眼熟,宝音笑着喊了一声,“老李,怎么是你在这里?”
皇帝记性很好,很快想起来这个老李是当初盛京时在她庄子上看大门的那个。
老李行了礼,皇帝点头,“是你呀,起来吧。”
他态度很亲切,一点架子都没有。
宝音听他询问老李家里儿孙情况有些不耐烦了,出声打断道:“老李,让你准备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老李被问得冷汗直流,听见主子声音,立刻露出一个获救了的表情。
“是,找来了两位做衣服的能手,已经熟悉机子两日了。”
“领我们去看看。”
老李说“是”,走到前面带路。
宝音和皇帝一前一后踏进门,里面更加空旷,连株绿植都没有,只有空空荡荡的围墙,砖料子都是新的。
走进正院就听见咔哒咔哒机器转动的声音,老李将他们带进了一处配楼,一楼的三间房都被打通了,看着就很空荡。
空荡的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大方桌子,桌子旁边是一个半人高的机器。
桌上放了两匹布料,桌面上还放着一叠图纸。
两人进去后,宝音拿起了图纸,皇帝看看布又看看图纸觉得好笑。
“这是准备做衣裳?”
她笑了,“还真被你猜对了,今日我们来做衣裳,你信不信,给她们一个时辰,她们就能为我们各做一身衣裳。”
皇帝不是很信,他记忆里衣服都是提前一季做,就算是宫女的衣服,一身怎么也得花几天才能做好。
她伸出手,两位妇人帮她脱掉外衣,为她量尺寸。
记录下来尺寸后,根据她选的图纸,两人开始分工裁剪布料。
裁剪布料不费什么工夫,也就两刻钟,在两人眼皮底下几块布料就裁剪好了。
其中一个妇人拿着布料坐在旁边的机器上,脚下一蹬,布上就出现了脚线。
宝音很是骄傲,[这做衣服的速度够快了吧?]
皇帝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想来十万军装交给你都不费什么工夫。”
缝合布料的时间比裁剪快多了。
宝音试新衣服,皇帝的那一身裁剪后也进入了缝制阶段。
不到两小时,两人就换了一身新衣服,皇帝拽动布料连接处,并未出现什么裂开现象。
这意味着缝制不仅快还很结实。
“这机子不错,要是每家都有一个,能节省不少时间。”
[每家一台就别想了,一台成本要三十两,普通人家也用不起。]
再说她领他来看是想让这机器过个明路。
“缝纫机是为服装厂准备的,怎么样,制作的衣服质量你也看到了,要不要多下一点军装的订单?”
在宝音跟皇帝谈生意的时候,东便门外一架纺织机被拆解装箱装上火车很快送到了通州开向江南的船上。
没人知道这艘开往江南的船在未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
圣驾在园子并未停留很久,将太皇太后送去温泉庄休养后,浩浩荡荡的圣驾便往京城驶去。
不说这几日在城内外奔波的官员松了一口气,宫里的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皇帝回京是大事,更不要说前脚皇帝才生了一场大病。
十月初,寒风吹得人脸皮疼。
皇帝已经提前派人通知不要人接驾。
不过还是有人派人关注着乾清宫的情况,得知皇上是牵着贵妃下车的,后宫不知多少人打翻了醋坛子。
这一切宝音不知道,或者说她不在乎。
养心殿的暖阁已经提前升起来,这会儿后宫都还没到烧炕的时候。
宝音坐在暖和的书房里,看了一会儿近期的报纸,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来报,皇贵妃过来了。
佟佳氏进来时是带着试探的口吻,“先前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夸过你好几回,说要不是你,六阿哥怕是小命难保。”
宝音笑笑,“我都快忘记六阿哥的事了,听说他已经回宫了?”
“德妃那边对你也是感激万分,说六阿哥第二条命是你给的,要领着六阿哥来磕头,怕是很快就过来了。”
宝音听着她话里的意思琢磨了一下,这语气像是多了一些戒备。
很快佟佳氏带着开玩笑的语气道:“太皇太后对你喜爱得不行,多次称赞你像仁孝皇后。”
这话听得她有些恶心,她才不会像其他女人。
“行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性子直的人,何必跟我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她端起茶杯就差直言送客了。
佟佳氏脸色耷拉下来,“没听明白吗?太皇太后有意让你做皇后。”
皇后这个位置已经被佟佳氏视为囊中之物,更不要说她现在已经起了夺嫡的野心。
要是她做了皇后,养在她身边的四阿哥也能得一嫡子身份,剩下的就是磨着皇上封她为后。
都到嘴边的肉,谁能想到还有人横插一脚。
宝音翻了个白眼。
“说了多少次了,我对皇后这个位置不感兴趣。”
宫里果然没有真心朋友,她以为跟皇贵妃算是有点交情了,这一触犯对方的利益,就来给她甩脸色。
再见佟佳氏得寸进尺想要她立下誓言,宝音心里很是腻味。
她当初就应该尊重别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不然现在也不会惹火烧身。
“你不立誓是不是有那个心思?”佟佳氏瞪着眼质问她。
宝音生气了,怎么她很好欺负吗?
瞧把她能耐的,就算是皇帝都没敢给她使脸色。
“我凭什么立誓?我这刚回宫,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欺上门让我立誓不觊觎皇后之位,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佟佳氏却觉得她这人两面三刀,之前口口声声说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现在果然起了心思。
她有种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愤怒,咬紧牙关道:“有我在,你别想做皇后!”
屋内的争吵很快传了出去,隔壁乾清宫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皇帝的笑容收起来,“贵妃和皇贵妃吵起来了?”
他声音不是很高兴,这才回宫,表妹就来找事?
皇帝问清楚两人争吵的缘由,问明白后不由苦笑。
在园子的时候太皇太后是提过表妹的痴心妄想,还说真要放任她夺嫡,会将大清带入混乱。
有多少皇朝因为夺嫡而分崩离析的?
远的不说,只说唐朝的玄武门之变就开了不好的头,后面唐朝的皇帝有多少是靠政变上位。
毫无疑问太皇太后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太子是嫡出,又聪明沉稳,只要有太皇太后在就不允许出现动摇太子地位的人和事出现。
太皇太后说过要压制皇贵妃的妄想就是选出一个能压制她的后宫之主。
这个人选没有子嗣的贵妃最合适。
再加上她又不愿意生孩子,当皇后也能公平对待皇子公主。
最重要的是不会有嫡子出生影响太子的地位。
太皇太后的建议从现状看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皇帝没有同意。
他心里不想她这么匆忙上位,也不愿意把她当个泥菩萨一样摆放到那个位置上。
还有一点,他还是忌惮自己克妻的命格。
第185章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万福金安。”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
乾清宫门口,皇帝好奇地询问, “你们母子这是打算去哪?”
德妃正要开口,六阿哥已经说了出来,“儿子去养心殿给贵母妃磕头, 额涅说儿子这条小命是贵母妃保下来的,所以要亲自去道谢。”
皇帝看向德妃神色缓和不少,“你将小六教得不错。”
德妃挺着已经显怀的孕肚, 眉眼温和, “贵妃娘娘救下了小六,臣妾也心怀感激, 这恩情怕是今生也难以还完, 臣妾想着就让小六去给娘娘磕个头, 算是答谢救命之恩。”
皇帝想到养心殿内还在争吵的两人, 不由有些头痛。
一个是嫡亲表妹, 一个是心爱的女人,他是哪个都不敢惹。
他瞅了德妃一眼, 觉得她来的时机倒是巧。
于是他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一声, 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母子要去养心殿, 朕这边就不耽误你们了。”
德妃恭顺退下, 也没有过问皇帝出了乾清宫为何又回去。
养心殿的暖阁里, 气氛很僵硬。
佟佳氏见宝音始终不肯发誓,心里掩盖的那股怒火爆发出来。
宝音则觉得这人有毛病,她才回宫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她就跑上门急吼吼催着她发誓。
她是这养心殿的主人,不是她呼来唤去的奴才。
光是她那理直气壮觉得她该低她一头的口气就让她十分厌烦。
“什么发誓想都别想, 我不欠你的。”宝音冷着脸道。
“你不发誓是不是心中有鬼?当年你说过皇后只能是我,现在反悔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日,这后位你是想都别想!”
承乾宫和养心殿的人都在门口焦急徘徊,他们想劝又不敢进门。
两位主子闹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跟天塌下来了没区别。
突然有人眼尖看到大门进来一行人,有人抬高声音高兴冲里面喊道:“主子,德妃娘娘和六阿哥过来了!”
没一会儿佟佳氏满脸怒气冲出来,当然等出了门,她脸上的怒色消失,再怎么生气,她也不愿意在老对手德妃的面前失了分寸。
德妃看着皇贵妃的身影很是意外,她刚行了个礼,就发现皇贵妃根本没看她,脚步匆匆往大门处走去。
她回头目送对方离开,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皇贵妃怎么会来着?还一副生气的模样?
这时候暖阁内的宝音也平复了心情,脸上神色还是受到了影响,她深吸一口气:“请德妃和六阿哥进来。”
德妃牵着儿子走进来,一股热流扑面而来。
行礼后起来,她快速扫了一眼室内,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六阿哥的身子已无大碍,太医说继续吃一段时间药,会有痊愈的一天。若不是娘娘……”
说到这里她一阵哽咽,擦拭了一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娘娘见笑了,娘娘对臣妾和六阿哥的恩德今生都报不完。”
她推了推儿子。
六阿哥干脆利落跪下,“儿臣叩谢贵母妃对儿臣的再造之恩!”
小孩声音清脆果断,特别是那扑通一跪,都能听见膝盖着地的声音。
宝音惊讶道:“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
她起身走过去,将六阿哥扶起来,顺手拍了拍他裤子。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她直起身对德妃客气道:“六阿哥的事不必谢我,就算是个陌生人我有能力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反正报酬已经从皇帝那里拿到了。
“要是早知道六阿哥的病情,说不定早将药做出来了,也能让他少受些罪。”
德妃看向六阿哥脸上满是愧疚。
“是臣妾对六阿哥看得太紧了,不敢让他出永和宫,才耽误了他的病情。”
想要自己差点失去了这个儿子,德妃不免心有余悸。
宝音顺口应了几句,德妃母子也没有多待,很快便告辞了。
这一回宫接二连三来人,应付完她已经心神疲惫。
[早知道就留在园子了,回宫麻烦事真多!]
皇帝悄悄走到门口,听见她这埋怨,不免有些心虚。
“咳。”
他清了清嗓子,宣告自己的存在。
宝音闻声看过去,满眼怒火。
[你还敢来?]
他背着手走进去,绕着她走了一圈。
宝音看他的眼神满是刀子。
他摸了摸鼻头道:“表妹脾气不好,也就这几年养了胤禛才收敛了一些。”
别看佟佳氏在皇帝面前伏低做小,早年在宫中可是霸王一样的人物,受宠的德妃、宜妃哪个没被她刁难过。
也是她进宫晚没见过表妹那一面。
皇帝停下来,意有所指道:“说来也是一件奇事,表妹竟然有了让四阿哥上进的心思,也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宝音眼眸一凝,想起自己为了激起佟佳氏的求生欲,说的那些话,她不免有些心虚。
所以是她自己挖坑,结果坑到了自己?
[我是说过自古顺利继位的太子少见,这也是激起她的求生欲,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
皇帝早知道这件事了,只是见表妹从自怨自艾中清醒过来才没有跟她算账。
他站在离她一手远的位置,道:“你这话说着倒是轻巧,你可知道表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作为,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开始担心表妹乱来。”
“为了打消她的念头,想要朕册封你为皇后。”
宝音眼睛瞪大,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难怪皇贵妃跑到她这里发疯。
他牵起她的手,放在手中把玩,随口问道:“你想做皇后吗?”
这话像是随便一问,宝音全身都僵硬起来。
她当然想,当了皇后她可以顺理成章插手朝政,哪怕交泰殿还竖着那块内宫不得干政的铁牌。
她目光变得认真起来,“我想,你会给吗?”
皇帝嘴角的笑容凝固,他深深地盯着她,许久后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
“朕得想想。”
他说的是朕,而不是我,说明他以帝王的身份来衡量这件事。
***
近日耶稣大教堂有些热闹,一群信徒一早围在门口,看着南怀仁热情迎接一群蓝眼睛黄头发的洋人。
“这些人长相也太奇怪了!”
“哇,长得可真像是妖魔鬼怪!“
南怀仁对一旁的惊呼声充耳不闻,他面带微笑接待同伴。
领头的人叫杜博雷,他经历有些复杂。
一番寒暄后,南怀仁邀请四人进入教堂。
杜博雷四人衣裳破旧,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一番辛苦。
“……前年在暹罗遇上了海盗被俘虏上船做了水手,那些该死的荷兰人一点也不讲理,去年被人俘虏总算是来到了远东这块土地。”
杜博雷的经历都可以写一部三毛历险记了,他在广东被卖时被广东的传教士赎身,后来因为护照丢失,有被遣送回国的风险。
要不是广州的传教士帮他联系了南怀仁,这会儿他怕是无功而返了。
南怀仁听闻他的经历,在胸前比画了一下十字,口中默念,“感谢主,是主在保佑你们。”
随后他问起了四人要觐献给皇帝的礼物。
“有有,我们从广州传教士手里借了一些科学仪器,听说远东的皇帝对科学很感兴趣,我们还采买了一些近几年出版的书籍。”
南怀仁满意点头,说了不久后会有官员来教导他们觐见皇帝时要行什么礼。
说完不忘警告。
“东方的皇帝跟西方不同,可以随意处死对皇帝不利的人,这里没有人权可言,希望你们能够记住。”
经历过变成海盗、俘虏、被卖,杜博雷已经没有以前上大学时的天真,以前他念书时了解了利玛窦的事迹,就对远东怀有憧憬。
这回遭遇让他心里有了阴影。
对于南怀仁的警告,他的回答是:“我们会注意。”
很快,京城多了几名传教士的事传入了宫中。
时隔三日,皇帝再次踏足养心殿。
“你不是对西洋的科学仪器感兴趣吗?回头你与我一同见见这些人。”
“都带了哪些科学仪器?”
[理论应该重要些吧,牛顿的那些相对论发表了吗?]
很难相信她跟牛顿活在同一个时空。
“礼部官员送来了礼单,有西方最先进的天文仪器和数学仪器,那领头的传教士对天文很了解,若是何时我准备让他接替南怀仁在钦天监的职位,南怀仁毕竟年纪已经不小了。”
皇帝说完看向她,见她没有吱声又补充了一句,“回头我让人将那些礼送到养心殿来。”
[送来这边做什么,我不稀罕。]
后宫关于立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她如今跟皇贵妃闹翻了。
宝音觉得自己面子丢大了,现在见到罪魁祸首就觉得他面目可憎。
别看后宫立后声音响亮,好像这次不立一个就无法收场一样,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没有立后的意思。
之所以不澄清,不排除想要看看哪些人有那心思。
宝音明白后,心里是万分不爽,之前他装病溜朝臣钓鱼也就算了,在宫里还玩这招。
皇帝含笑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怎么?送你礼,你还生气?”
他抽出一张纸,纸上面是一个字。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宸字深得我心,这个字给你做封号好不好?”
第186章
她眯起眼睛, 眼里充斥着恼火。
[你觉得我会稀罕?]
[我要是想要封号,之前也不会拒绝。]
她讨厌死了他这种自以为是给颗糖试图收买她的手段。
[皇后之位你既然不想给,又何必拿出来当诱饵, 看着满宫女人上蹿下跳你很开心吗?]
他笑容收了起来,定定看了她几秒,压低声音道:“上回我去五台山问过高僧了, 我的八字劫财,谁是正妻都没有好下场。”
“什么劫财?”
宝音大惊失色,那她做了皇后岂不是得失财?
这可不行, 谁都不能挡她财路。
她正色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皇帝被她这一连串反应给逗笑了, 之前还总说他迷信,她自己也没差到哪里去。
“破解倒是有, 就是找个八字相合的, 只是没那个必要, 只要妻宫无人就影响不到谁。”
宝音这会儿也不提当皇后了, 只要没人做皇后, 还维持原来的格局,对她没影响。
之前想要那个位置, 一半是被皇贵妃给气的, 另一半是想通过后位影响前朝。
这会儿冷静下来, 真要坐上那位置弊大于利, 成了皇后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解读,哪还能像现在这样闷声发大财?
想到这几天的无妄之灾,她很是郁闷。
“这都什么事啊,没事溜着人好玩吗?”
皇帝牵着她坐下,端起茶碗, 瞥了她一眼,“到底是谁起的这个头?”
宝音有些心虚,没错,是她。
是她勾起了皇贵妃的野心,不然太皇太后也不会压制皇贵妃提出立皇后。
不立皇后,皇贵妃又怎么会四处发疯。
“可我这也是想给皇贵妃一个活下去的念想,说到底还是你的错,是你让我去劝劝你的亲亲表妹,我当时费尽唇舌,最后只能用出这一招。”
“怎么,现在人好了,又来找我茬了?”她语气属实阴阳怪气。
***
宛平县县衙有人击鼓告御状,县令接了状纸差点没昏过去。
无奈之下只能将烫手山芋递到了顺天府。
顺天府尹看完都恨死宛平县令了,立刻召集人商讨。
“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状告圣上!”
“真是那位贵妃的未婚夫?”
“说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被人救了失去了记忆,现在回忆起来回了家乡发现家人没了,未婚妻也没了,一怒之下就递了状纸。”
“这话你信?”
“人是佟家那位带来的你说呐?”
“也是,佟家是一点掩饰都没有,光明正大将人从盛京接过来。”
这话懂得都懂,不外乎立后这事挑起来的,想来佟家是不想错过皇后之位。
顺天府将这个案子压了下去,想先将案子递上去。
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皇帝夺人妻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
皇帝夺人妻?夺的是谁?
这么惊爆的消息谁不好奇?一传二二传四,一个下午时间整座京城可以说是尽人皆知。
连在学习礼仪的西洋传教士都陷入吃瓜的快乐中。
顺天府尹第一时间进宫请罪。
南书房内,皇帝拍打桌面,愤慨道:“现在整个京城怕是都知道朕是个夺人妻的好色之徒,你们一个个身为臣子,怎么就没想过为朕解忧?”
顺天府尹很想喊冤,这消息传得太快了,他前脚收到状子,后脚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一看就是有人推波助澜,他有什么办法?
皇帝看了看面前的重臣,索额图和明珠退场带走了不少熟面孔。
他抿着嘴,脸上神色更加冷了。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请皇上恕罪!”官员们默契跪下。
佟国维看看左右,心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皇上,奴才认为当务之急应当制止百姓胡乱揣测,不如让调遣五城兵马司挨家挨户警告。”
佟国维是理直气壮,人是佟家带到京城的,可这人也是有心之人送到他面前,至于是谁他就不清楚了,不外乎不想叶赫那拉贵妃登上后位。
这满京城也就那几个人能做到,但佟国维这次是一点也不在意被利用。
能拉下叶赫那拉贵妃最好,哪怕拉不下来,叶赫那拉贵妃身上也有了污点,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女人曾经是有主的?
这次佟国维是一点也不亏心,自家女儿虽然不能生皇子,这后位就是唯一念想了,他不允许有任何波折。
顺天府尹一听佟国维这不怀好意的建议,立刻反对道:“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事本来只是民间流传,若是家家户户警告,反而定死了圣上抢夺人妻这一罪名!”
他冲着皇帝叩首,“臣弹劾佟国舅,只为私利不顾大局,污了圣上名声。”
顺天府尹说完,立刻有几个中立官员跟着应声。
实在是佟国维这话故意成分过高,流言这种东西越是堵嘴,越会被人当真,真正的应对应该是尽快澄清才对。
皇帝目光放在佟国维身上几秒,很快转移目光看向顺天府尹。
“此人身份可有查清?据朕所知,贵妃入宫前三任未婚夫,前两任都已去世,最后一位失踪,眼下这人应该是死掉的那两人中一个,身份可有异?”
顺天府尹连忙道:“据臣所知,那人户贴路引均是官府出具,至于相貌,因离家几年有些变动,有邻居证言是本人。”
“他本人是战场上失踪,臣这边调查了当年参战的士兵,有人目睹他中箭掉河,后未找回他尸体,也因为战事紧急,半年未归队,才判定他已战死。”
皇帝声音很冷,“朕要确切证据,顺天府尹,此事交给顺天府,尽快查清楚对方身份,朕可不想这件事传遍天下,让全天下都来笑话朕!”
“臣领旨!”
承乾宫内,卫氏在后院偏殿为小阿哥缝衣裳。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气喘吁吁从前面跑过来,眼睛亮得惊人。
“主子,出大事了!奴婢先前在前面听见有人说养心殿那位贵妃的前未婚夫找上门了,说状告皇上夺人妻!”
卫氏惊骇,“谁胆子这么大?”
竟然状告皇上?
光听听就能知道这事是奔着叶赫那拉贵妃来的,不管事情结果如何,叶赫那拉贵妃下场都不会好。
毕竟连累了皇上名声有瑕疵,还偏偏在立后这个节骨眼上发生。
宫女快言快语道:“是宫外传进来的,听说宫外都传遍了,那人原来是旗兵,后来在战场上失踪,传闻是受伤失忆,现在记忆找回来回老家一看,父母都没了,未婚妻也进宫做了皇妃,这人气不过就状告皇上。”
卫氏多问了几句,“这人也是糊涂,他人失踪,贵妃另嫁不是正常事,再说他后面还有一人,说到底那位才应该是贵妃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咱们皇上也是倒霉,被累及名声,民间那些唯恐不乱的可不会管这个中缘由,怕是真信了皇上夺人妻这种谎言。”
她感觉到这宫里的暗潮汹涌,怕是有人想要将叶赫那拉贵妃拉下来,也不知道这后面还有没有旁的招数。
“去药署拿些药,就说我不幸受了风寒。”
……
养心殿内宝音跟皇帝面面相觑。
屋内地暖烧着,还燃了龙涎香。
[这个你得自己解决,当初我是说过我克夫,克死了三任未婚夫,是你执意要让我进宫的。]
所以不能拿她有未婚夫这事来算旧账。
皇帝沉默片刻,“这人身份可会是假?”
[你是说有人伪装,做了局?]
宝音摊手,“这我不清楚,前面两任我只见过一面,都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长什么样?”
现在宫里提起这事都讳莫如深,以为她是通过正经选秀进宫,可惜他们不知道她未进宫前就被皇帝调查得明明白白。
两人并未如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吵起来了,而是坐在一起商量这幕后黑手。
归根结底出现这事是因立后一事闹出来的,这幕后之人应该不知道皇帝没有立后的意思,才弄出这一出将她从后位候选人里出局。
“若是从结果来看,我出局,得利的人应该是皇贵妃。”
他摇摇头,“我询问过,舅舅撞见此人也是意外,听说这人在盛京那边混得不如意,被人一怂恿谋生了进京告御状的念头。”
宝音觉得好笑,“告到你头上了?”
这人简直是不要命了,这可不是后世连政府部门都能告,这里可是封建社会,皇帝是天下主宰。
状告皇帝,这是九族都不想要了吗?
按理说宛平县接到状纸应该先将人拿下,将这件事给按下去,连个出声的机会都不会给。
现实却是宛平县令老老实实将状子转交了上级部门,顺天府前脚接到状子,后脚这事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的热闹,谁不想看?
这幕后要是没人操控,那她就真是傻白甜了。
从立后一事看,她出局,最终获利的是皇贵妃。
可皇帝却否认了这件事是佟家出手。
说到底佟家是皇帝的外家,跟皇帝是一体的,不可能放任皇上名声扫地。
他将盘子里的果子推给她。
宝音拿了一个果子到手里,突然福至心灵,“不对,我不做皇后,还有一个人得利。”
两人异口同声道:“太子!”
第187章
她登上皇后之位, 比皇贵妃做皇后对太子的影响更大。
她只是不想生,又不是不能生,这事外界又不知道。
恐怕在有心之人眼里, 她做了皇后,必然是要生皇子的。
一个嫡出皇子,还是一个亲妈在的嫡皇子, 对太子的影响太大了。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枕边风的影响男人自己能不知道威力?
这么干脆利落斩断她登上后位之路的怕是只有一个人。
宝音眼里闪过了了悟。
[是索额图吧?]
“索额图都没了官职竟然还不消停!”皇帝怒斥一声。
宝音吐槽道:“你也说他没了官职,现在能靠着的只有太子了, 他怕是将所有赌注都放在太子身上了, 当然是斩断一切影响太子位置的外在因素。”
到底是不是,一查便知道。
凡是做过必留痕迹, 两人各派了自己的人去调查。
还没等调查清楚, 民间的风声就变了。
从皇帝抢人妻, 到了贵妃是隐瞒过进入选秀被选中, 皇帝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事, 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这下好了洗清皇帝身上的污名,污水都泼到她身上, 给她冠上一顶贪图富贵嫌贫爱富的帽子。
“选秀这种事是下面人举荐的人选, 皇帝老爷哪里知道贵妃的过往, 说皇帝老爷抢夺人妻有点说不过去。”
“我听盛京的朋友说, 盛京有人为了把两个女儿塞进选秀名单里, 给统领塞了不少银子,那人大女儿还是寡妇,这样都能当上皇妃,看这筛选一点也不严格。”
“就是,天高皇帝远, 贵妃在老家什么情况,皇上怎么知道?”
……
有人故意引导,似乎有将皇帝摘出来的意思。
宝音得知消息后啧啧一声,“看来我真是挺惹人怨的,这是直接冲着我来的呗?”
她冲着皇帝就是一阵埋怨,“我这都是因为你才遭了这番罪,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说到底还是立后风波带出来的,要是他早澄清,也没有了这些针对。
皇帝面色不太好看,派去调查的人还未归来,这件事有没有索额图的手笔还不得而知。
宝音也明白这一点。
这个时代没有监控,也没有网络,现实里做什么事,稍微隐晦些很难被查出来。
但是不妨碍她拿这件事来找碴。
皇帝安抚她,“且放心,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宝音挑眉,“我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人,你的交代是一回事,我肯定是要反击回去的。”
[我可不是小四那个傻乎乎的,被冤枉谋父逼母弑兄杀弟,还专门写一本《大义觉迷录》来一一反驳回去。]
她目光如炬看着他。
皇帝深吸一口气,“罢了,随你。”
他可不想再听胤禛登基后做的糟心事了。
***
京城南城区某个新建的庙前多了一群提着篮子过来上香的妇人。
这庙是痘神娘娘庙,就一临街庙宇,站在街上就能看到庙门敞开上面端坐的痘神娘娘。
新建的庙看着很简朴,这是周围几条街筹钱建立起来的。
早年天花肆虐时这几条街上的人被封起来过,当时熬不过去的人太多了,情况非常惨烈。
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有人挂白布,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惨事还得从内城的百姓被驱赶出内城说起。
满清入关,内城被霸占,内城的人被驱赶到外城,导致外城人满为患,那段时间天花肆虐,因天花死去了不少人。
至今外城还有不少对于满人充满怨恨的人。
也是,明时在内城居住的人那是普通市民吗?
从二环被迁徙到外三环,还只给了一间屋子三两银子的拆迁费,连新房子都建不起,这分明就是强取豪夺。
正因为一次次天花冲击结果太过惨烈,牛痘出来后,附近几条街几个胡同的人都积极捐钱,在临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建起了这只有三间房屋的庙。
起先因为祭拜的是个满人,来拜也是偷偷地拜。
前段时间传出痘神娘娘是古老的神,只是不为人所知,不过是投胎成了满人,虽然是满人却优待汉人。
这造神的事百姓是不清楚,道教却是门儿清,就问那唐朝时最高神还是太一神,怎么到宋朝就变成玉皇大帝了?
不还是人间皇帝强行封的。
说的就是你,凭一己之力将泰山拉下神坛的“泰山帝”!
几百年流传下来,不也只知道玉皇大帝而不知道太一神了吗?
只是这件事上道教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这事跟他们没关系,掺和进来还耽误他们修仙。
关键是皇帝不是个迷信长生的,道教在皇帝面前没有排面。
一群妇人提着篮子过来上香,拜完神,便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跟庙祝结算。
这是痘神娘娘庙与其他道观寺庙不同的地方,有人生活贫困会帮忙介绍活,这些活可以将材料拿回家做。
就比如妇人取出来的一双双棉麻手套。
用的是棉和麻混合的线,妇人拿回家后纺织成手套过来交差。
十套给五文钱手工费。
别看五文钱少,这年代普通人赚钱的机会少,就这活还有不少人抢着做。
庙祝先称了手套的重量,跟给出的线团重量相差不大才给算钱。
一众妇人满脸笑容地收了钱,又相携离去。
刚出庙,就见旁边有人在争吵。
妇人们这脚步顿时挪不动了,忍不住走近了一些听几个人在吵什么。
“那贵妃家里一定是买通了人,她前后有三任未婚夫,一死两失踪,这样的克夫命怎么被送去选秀的?不是一开始就被刷下去吗?”
“不对,这人是第二任,他后面还有个第三任,这第三任失踪后,贵妃才经选秀入宫,这人要状告后来者应该告第三个才对,不然也该告女方家里没有解除婚约就给女儿另定婚事。”
“可是这人战死的消息都传回去了,贵妃娘家为她另外择亲也没问题。满人又没有咱们需要守望门寡的习俗。”
听了一会儿她们才知道原来是皇帝和他小老婆的事。
皇帝小老婆之前的未婚夫来状告皇帝夺妻,这事满京城都有耳朵的谁没听过一耳。
不过妇人们都顾着家里的事,哪有心思研究这个。
再说他们对皇室也不是没有怨恨,多少人祖上是在内城住的,光鲜亮丽的人家现在都混到什么份上了,这会儿一听有皇帝的热闹看,那是伸长脖子偷听。
听着听着妇人们觉得不对劲了。
“这贵妃听着怎么像是痘神娘娘?”
越想越觉得对,信徒哪里愿意,消息很快传开。
原本还没有将这满京城传的贵妃跟痘神娘娘联系到一起,不少人跟看个热闹一样看个稀奇。
眼下反应过来,顿时有人撸起袖子不干了。
说皇帝可以,说痘神娘娘不行!
“贵妃八字贵重,凡夫俗子扛不住不是很正常?”
“若是没记错这告状的人是第二个吧,他前后都有人,怎么就他一个不服气要来告状?什么第一任死了?那他都死里逃生了还有什么不满足?想要死第二回吗?”
在将贵妃跟痘神娘娘挂上号前,百姓都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哦,皇帝的热闹,那更要看了。
知道流言里的贵妃就是他们熟悉痘神娘娘,不少人一下子翻脸了。
“什么玩意,娘娘八字贵重,这个倒霉鬼撑不住不是应该?脚都踏进阎王殿半步了还能回来,不好好保住小命,还想闹幺蛾子?”
“这天下也只有皇帝老爷能够承受娘娘命格了吧?不对,皇帝老爷应该也扛不住,才不敢让娘娘做正妻。”
不管是真心这样想,还是浑水摸鱼,只一夜间这风声就变了。
这回不是皇帝被欺骗占主流,反而变成了百姓以娘家人身份嫌弃起皇帝来。
“咱们娘娘也就吃了下凡法力丢失的亏,让皇帝白白占了这个便宜。”
没错,皇帝在痘神信徒眼里俨然变成了娘娘在凡间的汉子。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这是茶碗落地的声音。
索三爷府上,索额图冷眼看着发泄脾气的儿子一眼。
“阿玛,那人是个不得用的,宛平县衙说不接案子,想告就去法院,那人就退缩了,咱们将他从那旮旯弄过来,本来是想找叶赫那拉氏的麻烦,没想到是个不经用的!”
这事得说到之前贵妃和索额图的矛盾,从太子教育再到庄子被烧、商铺被砸,双方积攒太多仇怨,不可能和解。
索额图自然不甘心因为得罪了一后宫嫔妃而被发落回家坐冷板凳。
这段时间就一直想要找对方的把柄,他派了儿子格尔芬以公务为由前往盛京打探消息,没想到竟然打探出贵妃未入宫前有三任未婚夫!
关键是贵妃还姓叶赫那拉!
叶赫那拉氏的“威名”谁人不知?
当初那一位可是嫁谁谁死,不对是跟谁定亲谁就死。
格尔芬打听到这个消息后还碰到了另一件“喜事”,那就是贵妃的第二任未婚夫竟然活着回来了。
在连哄带骗外加恐吓后,这人总算是愿意进京告状。
没想到是个不中用的,临到头又退缩了。
格尔芬丝毫没觉得自己拿性命威胁对方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对方不中用。
要不是对方已经在皇上面前挂了名号,只凭借对方敢不听话出尔反尔,他非得弄死他不可。
想要弄死一个人太容易了,灌酒将人灌得不省人事往外一扔,这大冷天保证早上得到的是一具硬邦邦的尸体。
索额图不知道格尔芬脑海里闪过可怕的念头,他脸色沉肃,“佟国舅那边有什么动静?”
人是佟过佟家带进京的,佟家女儿要争皇后之位,应该出力才对。
格尔芬脸拉下来了,“别提了,咱们这位国舅跟人精似的,将人带到京城送去宛平县衙就不管了。”
“见皇上发怒,后来还入宫请罪,说不知道这人状告的是皇上,只说这人被抢走了妻子进京告状。”
索额图脸色阴沉,“不管如何都要扫清尾巴,万万不要让皇上找到我们参与的证据。”
这件事佟家不接招,甩不了锅,索额图就知道迟早会查到自己身上。
本来以为暴露这事皇上会震怒,谁能想到皇上对叶赫那拉贵妃真有一些情意在,不仅没有生气自己女人有过未婚夫害得他丢脸面,还派人去调查这事的来龙去脉!
可恶!明珠都已经失势,为何叶赫那拉贵妃地位还那么稳固?
第188章
华夏不养闲神。
像痘神娘娘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小神, 没有经过官府册封那就是野神。
时日一久,随着天花消失,斗转星移, 这样的小神会自然而然被人遗忘。
京城散落的几个痘神娘娘庙里的庙祝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有失业风险,别的道馆寺庙是你来求姻缘求子嗣求脱离苦难,只要心诚神仙和菩萨佛祖会保佑你。
痘神娘娘庙是求姻缘帮着打听合适人选, 求子嗣介绍名医若是生活贫困那就再帮你介绍一份工。
要照顾家小脱不开身?那就领了材料回家做。
只凭着帮人介绍活这一件事,就足够信徒坚定自己的信仰。
开玩笑,这哪里是什么庙, 这分明就是失散多年的家人呐!
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 痘神娘娘庙攒下了一帮忠实信徒。
这回宝音克夫命格不仅没有起什么反面作用,反而给她本身带上了神异色彩。
看, 果然是神女转世, 命格太重, 凡间俗男承受不住这股贵气。
***
承乾宫最近的气氛不算好, 皇贵妃生着闷气, 四阿哥请安后神情有些怯怯的,他在上书房日子也不太好, 遭遇到两位年长兄长的挤兑, 就连三阿哥也不跟他好了。
宫里的小孩成熟早, 近来也受到了宫内立后一事的风波影响。
养心殿贵妃受了弹劾, 这继后人选呼声最高的便只剩下皇贵妃。
作为皇贵妃的养子, 四阿哥身份地位自然也不一样了。
小孩子可不管那么多,光是孤立就够他受得了。
“四阿哥多去练字,你汗阿玛喜欢字迹好的孩子。”
皇贵妃见四阿哥这副模样不由皱眉。
她将心思放在四阿哥身上,却发现四阿哥功课普普通通,满人最看重的骑射连晚两年进上书房的五阿哥都不如!
处处不如太子也就算了, 骑射更是众位阿哥里最差的。
皇贵妃看他学得难受,她也跟着难受。
她目光不由放在了八阿哥身上,八阿哥年纪虽小,却展现了其聪明伶俐的一面。
皇贵妃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养子还没有卫贵人的儿子出色。
四阿哥咬了咬嘴唇,跟着太监出去了。
刚出门就碰上了一个步伐慌乱的宫女。
“主子,皇上方才下了圣旨,封贵妃为宸贵妃!”
四阿哥停了一会儿见里面没留他失望离开。
皇贵妃得了这消息面上不怒反喜。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奴婢听说册封的圣旨已经发下去了。”
皇贵妃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她当然高兴,叶赫那拉贵妃,不对,现在该叫宸贵妃了,这个当头被赐予封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表哥没有立她为继后的想法,给个封号安慰一下算什么?
给十个八个她也不在乎。
皇贵妃一扫之前的烦躁,伸出手臂道:“来人,为本宫更衣,本宫要去养心殿为宸贵妃贺喜!”
这继后之争终究是她赢了!
养心殿。
宝音没想到皇帝速度这么快,在这个节点就下了旨。
最近弹劾她的奏章不少,明珠倒台,不少人大概觉得她后台没了,可以任由人拿捏了。
皇帝在这关键时候下旨,分明就是告诉这些人,她恩宠犹在。
送走了来宣旨的礼部官员,宝音自掏腰包赏赐了养心殿所有人。
她倒没觉得有多高兴,给脸面贴再多金那也只是个妾。
马必应一脸紧张小跑进来。
“主子,奴才见皇贵妃的步舆朝这边过来了,没进乾清宫。”
没进乾清宫就是奔着养心殿来的,毕竟西边的慈宁宫可是没人。
“来了就来了,何必慌张?”
她心里明白这是为了封号一事来的。
佟佳氏脸上带着笑容,对待宝音的态度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听说皇上赐予你封号了,我是来贺喜。”
出乎宝音的意料,佟佳氏并不是因为封号一事来找碴,她以为“宸”这个字对于这后宫来说寓意非凡才对。
待坐下,佟佳氏摸了摸指甲道:“我不知你信不信,宫外那件事我并不知情。”
见宝音嘴角挂着笑,看不出来真实情绪,她叹了口气道:“我之前是气你跟我抢,我从进宫开始就想要做皇后,不怕你笑话,我年幼时家里就说过我是要给表哥做皇后的。”
“可是没等我长大,太皇太后就为表哥选定了两个人选,索尼的孙女和遏必隆女儿,那会儿我还年幼,不觉得差这两人什么,就是年纪小没抢过。”
“还没等我入宫,仁孝皇后就没了,我以为这位置该轮到我了,结果进宫第二年,表哥册封了钮祜禄为皇后。”
她目光带着偏执,“钮祜禄氏没了,我想着总该轮到我了,可是表哥偏偏不愿意册封我,我不明白他到底忌讳着什么!”
宝音笑容收起来,“我跟你说过,皇上怕自己克妻,他不会立后。”
佟佳氏面色一沉,“宫里立后消息传了那么久,表哥要是不愿意早澄清了。”
宝音对上她那眼神,所有想要开口的话都咽了回去。
行吧,她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就让皇帝自己应对他的表妹吧。
她眼神转移到宫女端进来的茶碗上,忍不住出声,“我的封号是宸……”
佟佳氏脸上挂着笑容祝贺,“恭喜。”
佟佳氏没留多久,宝音将人送走忍不住摇头,她这次过来是说两件事,一是澄清宫外那位未婚夫出场她不知情,二是以胜利者姿态来道喜。
宝音对此表示无言以对,她看向一旁守着的马必应。
“宫里对于我的封号都是什么态度?”
马必应脸上也出现了疑惑,他谨慎回答:“各宫没有很大反应,应该会来祝贺主子。”
宝音满脸不解,怎么会这样?
这可是宸!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多想了,这后宫不是满族就是蒙古族嫔妃,汉军旗都很少,自家历史都没弄清楚又怎么会关心汉人历史。
宸这字若不是她小说看多了,怕是也不会知道这字的特殊性。
哪怕是后世,这也是个偏门的知识点,更不要说这个文盲占据大半的后宫了。
她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
***
和丰走进院子发现不少人向他投来异样目光。
这样的目光这几天都在,他神情很是无奈。
蓝玉从屋内走出来,脸上带着揶揄之色,“哟,这不是第三任未婚夫吗?怎么没出去跟那第二任去辩论一番?”
赤珠走出来,为和丰披上了厚衣,冷不丁吃了一口狗粮的蓝玉嫌恶翻白眼。
主子身边的老人都是知道和丰原来的身份,最近那第二任未婚夫找上门,难免会出言打趣他。
“别闹了,查出问题没有?”紫翡缓步走出来出声询问。
和丰伸手环住了赤珠的肩膀,“进去再说。”
屋内已经烧了炭盆子不算很冷。
“这人现在被宛平县衙安排在顺天府附近,就等着开庭审理了。”
朝廷三法分权后,宛平县衙就不管官司了,之前宛平县衙还不满权力被阉割,这会儿又很庆幸,这倒霉事没轮到他们身上。
“从住进去后,就一人独来独往,没见有人接近他。”
紫翡沉吟一声,“会不会接触了,咱们的人没发现?”
有时候碰个面,消息就传递过去了,有时候周围挂起一块布也能传递信息。
“主子那边怀疑是索额图那边的手笔,有查到吗?”
和丰摇摇头,见四人都面露忧愁有些好奇。
“我跟主子的时间要晚,你们四人应该认识那人,去见过没有,是不是主子的未婚夫?”
蓝玉咬牙,“当年主子说得第一门亲事人得天花没了,媒人说名声不好得往低的找,纳兰府竟然同意了,没有跟主子说一声就为主子说了这门亲事,这人一直在外打仗,根本没回来过,后来战亡的消息传回来,我们才松一口气。”
“也是那次,发现纳兰府一点也不为主子考虑,再找该往更低的门第找了,主子才不得不想出污了自己名声的办法。”
接下来和丰就知道了,他就是被选中的幸运儿。
他摸了摸下巴道:“也就是说你们都不知道这人身份真假可对?”
青珞挑眉,“你是说这人身份是假的?”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消息递进了宫,宝音拿着信若有所思。
皇帝走进来端起桌上的茶就喝了一口,随口问她,“皇贵妃找你所为何事?”
“不就是来祝贺我这个出局的人?”她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问,“你何时宣布不准备立后?”
皇帝放下茶碗的动作变慢,扫了她一眼,才慢条斯理坐下来。
“不急。”
“皇贵妃可是等着自己被册立皇后,若是知道你不准备立后,你就不怕她跟你闹?”
“闹?”
皇帝冷笑一声,“有什么可闹的,朕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立后!”
她将信递过去,只等着看热闹了。
“那人调查得如何?身份可是有异?”
[过于巧合了,立后的当头就蹦出这么一个人。]
皇帝拿过了她手中的信,翻开看了几眼,然后告诉一个让她失望的事。
“那人就是本人,派去查他在江南的行踪人还未回来。”
他皱眉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这人不像是他说得像是失忆,若真这样,这人在战场上怕不是失踪而是做了逃兵,这人的出现有问题,索额图怕是被人当作马前卒使。”
做了逃兵怎么还有胆子出现?
“江南?”
[难道什么天地会、白莲教这时候就有了?]
后世看过金庸电视剧的谁不知道,江南是汉人的中心,同时也是反清复明组织大本营。
白莲教不必说,历史悠久,屁股底下的黑历史不少。
宋朝就有其踪迹,元朝开始反朝廷,明朝反明,清朝反清。
因其教义比较激烈,总是反对朝廷政策,被视为邪教遭遇打压。
皇帝瞅向她,“白莲教我知道,天地会又是什么?”
宝音查了一下回答:“这个现在还没有,得一百年后才会出现。”
他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你是怀疑这人被反贼蛊惑?”
宝音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先说的,现在又来问我?”
要不是他先提起那人背后还有黑手,她也不会想歪。
想到江南宝音眉头一皱,江南那地方地头蛇多,最大的地头蛇毫无疑问就是织造局。
还有大大小小的盐商,她目前的产业都没能铺过去,这地方形势太复杂了,还有百万漕工,几十万纺织工,结社之风盛行。
“算了,派人盯着点,要是有问题,马脚迟早会露出来。”
……
京城有三个法院,初级在顺天府,中级在刑部,高级在大理寺。
原来宛平、大兴二县还有处理官司权力,因跟顺天府职能重合,这功能被剥离出来。
当然说是顺天府处理官司也不正确,人是从顺天府剥离出来,顺天府分了一部分屋子给这个新分出来的法院。
近日有一起值得关注的官司出现,何怀接过原告重新递交的状纸,原本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幸好,状纸上的原告不是皇上,变成宸贵妃。
法院新建立之时就立下了规矩,无论原告被告是谁,都不能拒绝状纸,以此来保证司法公正。
规矩是规矩,皇上真要成为被告,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何怀拿着状纸刚要走出门,就被人给叫住。
“何讼师,你是去找那个姓关的人?”
何怀忙过来行礼,“见过大人,是,明日就是开庭时间,在下要去跟对方见一面。”
张吉午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这个官司可是有不少人看着,本官别的不说,你最好劝一劝让他撤回状子,闹这么难看,大家都下不了台。”
何怀笑笑,拱手道:“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
等出了顺天府,何怀就往东边那块走,走了约莫一刻钟到达一个小闹市街。
京城繁华的地方在外城,满人不愿意经商,这里说是闹市其实就是一个临时的集市。
进入一个胡同,胡同里的房子明显破旧,院子里晾晒着不少太监的衣服。
显然这里住得太监居多。
何怀低头看了一眼地址,又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要找的人。
“可是关怀胜?”
一个胡子邋遢明显有些虚的男子抬起头来,“我就是。“
何怀自我介绍,“我是法院安排给你的讼师,先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男人无所谓的让开了空,“进来坐吧。”
何怀走进屋子,屋内空荡荡的就两条长凳子,连长桌子都没有,门后摆放着一个半旧的炉子。
何怀坐下道:“我是来了解一下你的诉求,你是状告宫里的贵妃,想要其返还你家当初下定给的信物可对?”
男人冷笑一声,“怎么,我还能要回人不成?”
“那信物是祖上传下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信物要回来。”
何怀拿出纸和笔,“能说一下信物是什么吗?”
“一张免死铁券,呵呵,皇上还能为我补上不成?”
何怀眉头凝起来,免死铁券,哪来的免死铁券?本朝没发过,眼前这人无疑是在发疯。
关怀良就是在发疯,本来是偷偷回老家,知道父母没了,只想安生度日,谁料这点安宁也不愿意给他,逼迫他进京告什么状。
不告得死,告也得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他现在就是苟延残喘,迟早要死,还不允许他发疯吗?
他对着何怀破罐子破摔道:“皇上要是愿意补我一张免死铁券,我愿意撤诉,回家永不进京!”
……
“免死铁券?”
宝音有些惊讶,“这人真这么说了?”
[什么免死铁券,这不是死亡笔记吗?凡是得了这玩意的哪个有好下场?]
皇帝也很惊讶,“这人当初定亲的信物真是免死铁券?”
宝音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就是两匹布,两头羊。”
“不对,他一个满人从哪里知道的免死铁券?”
大清可不兴这个,真要立下汗马功劳,那得封铁帽子王,身份低的得赐一身黄马褂。
这黄马褂是没有免死的功效,也跟最初的丹书铁券没什么区别。
皇帝看着信陷入沉思,什么样的人想要免死铁券?
只有生命受到威胁的人,这人张口分明是在向外求救。
他这样一分析,宝音也明白过来了。
两人将线索放在一起给出来结论,“这人当初应该是在战场上做了逃兵,今年才敢回乡,很不巧被赫舍里家的人发现,接着佟家的手将人带进京城。”
目的当然是阻止她被立为后,这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不管这人了,这人怕是觉得自己事后会被灭口,才要什么免死铁券。
“所以没有什么反贼?”
皇帝轻笑一声,“怎么?你很失望?”
说完他有些高兴,“这说明南下还是有效果,稳定了民心。”
宝音不理会他的吹嘘,南巡绕开了扬州和杭州,连进南京也只敢住满是八旗士兵的内城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既然是被逼迫,那就快点平息此事,不如让他回盛京,让盛京将军照顾点,莫要被人害去性命。”
宝音感叹一声,“当初定亲给的礼,如今当十倍返还。”
皇帝面上笑容消失,“不可,此人应当处以僭越之罪,冒犯朕可不是那么轻易能饶恕的。”
宝音皱眉,“都说是被逼迫的,为何还要降罪?”
皇帝耐心解释,“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受到逼迫,他进京状告朕和你,闯下了弥天大祸,若是不加以惩治,以后有人跟着学怎么办?”
“一个两个都来状告朕,朕都放过,帝王哪还有威严可言?”
皇帝是天子,是老天爷的儿子,就算犯错可是被身边小人蛊惑,若是连君威都没了,统治如何稳定?
宝音算是听明白了,别看她说了多少后世之事,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维护当前的皇权统治。
两人的理念天差地别。
[所以小人物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皇帝看出了她的失望,停顿片刻道:“若是他愿意举证,将背后唆使他的人说出来,或许能减轻罪行。”
[减轻又如何?真将索额图供出来,这人还能活?]
她语气讽刺,“说来都是受我牵连,要不是我,人也好好地待在盛京,哪里受这些无妄之灾,现在可好,白白丢了性命。”
皇帝漫不经心道,“我何时说要他性命?”
她愣了一下,迅速起身,有些惊讶道:“不是你自己说,要降罪他?”
皇帝不急不慢喝着茶,“我说的是加以惩治,不是要他性命。”
宝音傻站了一会儿,走过去给他捏肩,“圣君呀,不愧是千古一帝,气量就是大!”
第189章
“见过皇帝陛下, 我来自佛郎机,是一名忠实的耶稣会信徒,请允许我代替我们的教皇和路易十四国王陛下向您表达真诚的问候。”
杜博雷单膝下跪, 右手胸口抚胸垂头做出骑士动作。
皇帝也没计较他这不成体统的跪地姿态,笑着叫起,一旁南怀仁自是翻译。
杜博雷起身, 一眼就看到坐在皇帝身边的妃子。
杜博雷起身后介绍送的礼,“这是最新的天文望远镜,可以更加清楚地看清月球表面, 这是新式手枪可以连发。”
后面的几样皇帝没有再关注, 他目光如炬盯着连发火铳不放。
果然如她所说,中原禁止火器, 洋人依然会研究, 等平复了草原、西藏、新疆, 不用想朝臣也会建议将火器束之高阁。
洋人对于火器研究可不会退步, 一旦任由洋人发展下去, 还真会出现大清士兵拿着老旧射程短的火器跟洋人干仗。
他突然笑了一声,“这火枪不知比我大清火器营的如何?”
他命人取来一把连发手枪, 当即表示也跟洋火枪比一比。
宝音很是无语, 赢了又怎么样?很开心吗?这枪不还是她找人研发出来的, 若是按照原定历史, 大清的火枪已经落后洋人的连发枪。
要不是出了戴梓这样一个人才, 将西洋火枪复制出来,抢回了一点面子,他哪里有机会装作不在意地说不过是奇淫巧技?
结果戴梓这样一个武器专家被他给流放了,百年后洋人打进来,火器还是百年前模样是一点都没进步。
皇帝将她的嘀咕都听进耳朵里, 不着痕迹瞪了她一眼,就喜欢给他泼冷水。
“你也来看看,不是对这西洋物件感兴趣吗?”
他冲她招招手。
宝音走过去,随意看了两眼,“也就那样,没咱们的好。”
这一说南怀仁脸色迅速变了一下,大清这两年的变化之快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前传授皇帝西洋知识的时候,皇帝都会交代他不要传给汉人。
现在呢,从这位皇妃出现,京城就多了不少懂西洋知识的人,还有专门的学校培养,这跟故国的大学差不到哪里去了。
以前忌讳西洋知识外传的皇帝似乎也跟着转变了态度,默认了这种情况出现。
若是说前三十年大清就是一潭死水,那么这两年就成了暗潮汹涌的活水,知识在快速流传,超出了他所见所闻。
更加让他瞠目结舌的就是这个远东国家竟然在很短时间内驯服了雷电,将雷电为之所用。
他是去城外见过电灯的,很难相信这种奇迹发生在这个古老的帝国。
杜博雷有些无措看向南怀仁。
南怀仁低声翻译,皇帝是懂一些拉丁语的,拉丁语是神学宗教所掌控的一门语言,这也是传教士来自不同国家却能够顺利沟通的原因。
他带着笑紧盯着南怀仁,南怀仁艰难地将大清现状告知了几位同伴。
拉丁语对于宝音来说是一门陌生语言,对方要是说英语她还能勉强听出一点,拉丁语就算了。
没一会儿梁九功抱着一个木匣子过来,皇帝取出里面的左轮手枪把玩了一下道:“瞧瞧这个跟你们的连发火枪比起来如何?”
说着还不过瘾,领着人去的校场,校场上阿哥们正在跟武师父练习骑射。
也不知道为何两位武师父在中间较量起来,一旁围观的阿哥们看得起劲,不断传出叫好声。
宝音看着武师父赤裸着上半身,随着出拳,身上肌肉隐约可见。
[哇,六块腹肌、八块腹肌,男菩萨啊!]
宝音那眼神忍不住往那边瞅,皇帝脸色难看下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见她根本没有看他,脚步顿了一下,等她跟他并排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
宝音:“……”
不过对上他警告的眼神,她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校场就来一大批人,阿哥们自然注意到了,也第一时间见到了中间的皇帝和宸贵妃。
大阿哥扭头看了一眼,有些奇怪道:“怎么来了这么多洋人?”
常出现在宫里的洋人只有南怀仁这一个,这次一下出来这么多,难免让人好奇。
大阿哥一招手,“我要去给汗阿玛请安,你们去不去?”
太子白了他一眼,领头这事应该他做才对。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三弟四弟五弟,走,一同去给汗阿玛请安。”
几位阿哥向皇帝一行人走去。
这边校场的人已经换了靶子,皇帝拿起洋枪和自家的枪都分别试了一下,确认是自家的胜了,他脸上带着笑容。
“儿臣等给汗阿玛请安,给贵母妃请安。”
皇帝笑呵呵道:“你等来得正好,这是洋枪,你们也来试一试跟咱们的枪比如何?”
“那一定是咱们的更好!”大阿哥当仁不让开口。
太子也跟着点头,“这火器咱们都用过,拿在手里打猎是一点也不费力,想来不比洋人差。”
年纪小的阿哥跟着哥哥们附和。
一旁的宝音笑而不语。
皇帝笑呵呵,又转头询问杜博雷等人,“尔等以为如何?”
杜博雷有些郁闷,本来是送礼讨好人的,没想到人家这已经有更好的了,这跟广东那边的传教士说得不一样啊!
那些人之前说过远东皇帝喜欢西洋物件,送去肯定会讨他欢心,再说凭借他的身份也接触不到最好的东西。
怎么突然变成了试枪了?
南怀仁做了翻译,因为皇帝自己能懂一些,他也不敢多说。
杜博雷听完,便垂下头,“陛下的火器更厉害。”
皇帝听完满意点头,这些人他准备留着做南怀仁的继任者,也不准备将关系弄僵。
试过枪后,他吩咐人赐宴。
回到乾清宫,皇帝见宝音玩着手工计算器,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
“这个也太复杂了,没你那个简易。”
宝音回过头来,“洋人还是有可取之处。”
“你准备用他们来替代南怀仁?”
皇帝握住她的手操控着计算器,随口道:“怎么?你有不同见解?”
宝音又翻看了洋人带来的书籍,让她失望的是一本牛顿的著作都没有,这算得上欧洲最前沿的科学研究吗?
“这几人有些不妥,再看看。”
她还等着路易十四派来的正规军呢。
两人又聊起了宫外今日就开庭的官司。
“去江南的人得十天才能回来,眼下还不能查清对方底细,倒是索额图的儿子身边有个侍卫似乎有动静。”
宝音“哦”了一声,配合问道:“什么动静?”
他放开她的手,双手背在了身后,“这名侍卫去了密云的大营。”
密云的大营藏在山里,看守着进出草原的门户,皇帝之前去热河行宫都是从进出。
[索额图联系密云大营?]
她满脑子问号。
索额图是疯了不成,他那个身份敏感着呢,竟然私自联系大营?
不管是什么理由,这在皇帝眼里显然是罪大恶极。
最最关键的是明年皇帝就要出征,安插在江南的八旗士兵不能动,要维护江南的稳定,江南稳江山才能稳。
这调集的人马必然是从京城驻扎的各大兵营抽调。
索额图要真在这个时候朝军营伸手那就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这个道理她都知道,按理说索额图不会干出这种事。
皇帝摇摇头,“这侍卫见了几个人,都是小兵,你大概想不到这几人正是前不久确认关姓男子身份的证人。”
宝音嘴巴微张,什么意思,这人身份还真有问题?
想到这一切都因为她引起的,她干巴巴道:“是、是吗?难道这人身份真有异常?”
亏她不久前还愧疚这人是受她的牵连。
他摇摇头,“已经派人将这几人抓起来了,等下面人审问后会将结果递上来。”
正说着外面有太监进来,躬身呈上一个折子后迅速退下。
皇帝翻看折子,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笑容,“过来瞧瞧,可真是朕的好臣子,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谋取私利。”
宝音接过折子,看着上面内容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紧跟着变成了惊讶模样。
“怎么会这样?索额图胆子也太大了!”
[竟然借着太子的名义在江南索取巨额贿赂?关键是大头归了自己?]
这操作她都不知道该如何点评。
只能说果然自古奸臣都是一副嘴脸,这事后来的和珅也干过。
这折子是几日前从江南传递进京,算一算也就跟明珠下台前后脚的事。
能如此了解老对手的怕也只有明珠了。
看来不只是索额图在江南布局,明珠也是。
就是不知道这江南的官场比之山西如何?
[不知道有没有护官符?]
皇帝神情一凝,“护官符?”
光是一听就能听出这东西的作用。
官场上的护官符这得是多大胆子多手眼通天的人物才能做到?
宝音带着幸灾乐祸道:“哦,就是曹寅的孙子在家道中落后以曹家和李家为背景写了一部小说《红楼梦》,里面有提及凡是江南做官的都要拜金陵四大家族,谋得护官符。”
她说了最关键的一点,“曹家在老四登基后就被清算了,所以曹雪琴写的那些是你在位时发生的事哦!”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第190章
宫里的御膳近几年有了变化, 不变不行,宸贵妃的私厨做的饭菜比御膳房的还要可口,御膳房人的脸面也过不去。
关键是宫里的主子们总是在可以选择范围内点菜, 用的材料还是那些,倒是也符合规矩。
南怀仁领着同伴告退,又被太监领着出了乾清宫去用膳。
毫无疑问大部分菜肴都吃不大习惯, 但是香喷喷的小蛋糕还有各类甜点让他们惊为天人。
已经年迈的南怀仁胃口不是很好,只碰了碰几勺子就不动了。
几人都是分餐,在一众太监围观下, 这一顿吃得并不舒服。
用完膳, 一行人出宫,等离开了宫门, 杜博雷才长出一口气。
“方才真是大气也不敢出, 就算是法国的宫廷也没有这般森严。”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 脸上带着惊叹, “这比凡尔赛王宫还要宏伟。”
南怀仁表情很随和, “你还见过凡尔赛王宫?”
杜博雷笑了笑,“路易国王前几年搬迁到了凡尔赛王宫, 我有幸见证过。”
他耸了耸肩, “后来路易国王到处抓捕异教徒, 我只能跑到远东来。”
“如今留在本土的异教徒已经很少了, 大多数都上了断头台, 他可真是一位残暴的君主。”
南怀仁:“眼下这位君主仁慈友善、还很俭朴,我认为远超过了欧洲的任何一位君王,不过这位君主有一名极度宠爱的宠妃,往后你们在宫中走动万万不可得罪这位。”
杜博雷好奇道:“可是今日皇帝陛下身边那一位,那可真是一位美人。”
皮肤雪白, 笑容随和,他都不敢多看,怕是比路易国王的王后都漂亮,起码脸上没有斑点,像一位含苞待放的玫瑰。
南怀仁警告道:“正是这位,遇见了一定要恭敬。”
他将这段时间远东帝国发生的巨变说了,“两位首相一样的人物下台,都与这位皇妃脱不开关系。”
杜博雷等人脸色凝重起来,“是的,我们会铭记于心。”
一行人离开皇宫范围内,走到一条空旷的街道就看见不少人骑着自行车往北边跑。
见这些人一脸焦急又带着兴奋,杜博雷不免有些好奇,“他们这是去哪里?”
或许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几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南怀仁看着这些人去的方向,略微思考了一下道:“今日是法院审理案子的日子,这些人应该是去看热闹。”
他简略说了案子的前情。
杜博雷是一脸震惊,“竟然可以跟皇妃打官司,这在法国国王怕是以叛国罪将人送上断头台了!”
他带着跃跃欲试表情问,“可以带我们去看一看吗?我想要知道这里的法律是不是比法国还要先进。”
南怀仁笑呵呵同意了,不排除他也有看热闹的意思。
一行人才走了一小段路就见到有骑着改良自行车来拉客的人。
这种车就是前面是自行车,后面是铁棍子简单搭建起骨架,骨架上面铺着木板组成的板车,用来拉货拉人都可以。
累是累了点,但不需要牲口来拉。
自行车出现了几年,早被摸清了部位,民间也出现了低配版,比如关键部位用铁,支撑部位用木头。
眼下这辆自行车就是盗版车,别看小小一个,能拉不少东西,更不要说城里铺了铁轨,他们也偷偷在铁轨上跑。
一行人上了车,约莫半个小时被送到北边城门附近的顺天府。
法院就设在顺天府内。
一行人刚下车,就进门口挤满了人。
因为人多,顺天府还派人出来维持秩序。
南怀仁结了车钱,杜博雷有些惊讶道:“我在江南都见不到大街上有女人,京城这边街上的女人可真多。”
南怀仁看了一眼,“那是鞑靼人,这个国家国土非常大,分布着不同族群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信仰和喜好,沿海回回族比较多,江南汉人比较多,北方鞑靼人更多。”
“在这里传教应对不同的族群,应对要不一样,在江南传教最好不要跟鞑靼族过往太深,否则会被汉人忌讳,在北京这边也一样,不应该跟汉人走太近,当然一些来教堂祷告的信徒除外。”
杜博雷光是一听就觉得麻烦,倒是他几个同伴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我们在宁波住了很多年,能够感受到市民对鞑靼族的仇恨,那些鞑靼族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们住在内城,很少跟外城的市民混居。”
几人聊了几句,走到了顺天府门口,没一会儿里面开始放人,需要排队进去。
当然顺天府内地方有限,只允许进了一小部分人,大部分还是拦在了门口的栅栏外。
或许是因为围观的人多原因,法庭是在室外举行,看着非常简陋。
这次的审讯非同寻常,出席的官员有五位,一位来自顺天府两位来自刑部还有两位是大理寺,刑部和大理寺出席官员满汉各一名。
旁观席位还坐着几位制法院的官员。
大家依次报了身份,顺天府的主判官敲了一下醒木开始宣布开庭。
“带原告、被告上来。”
衙役身后跟着原告和分配给他的讼师,被告这边只出席了讼师。
原告讼师先念了状纸,让在场大众都知道了案子详情。
听到免死铁券四个字,人群中出现了片刻骚动。
这玩意民间谁不知道?戏文里不总是唱吗?
关键这不是戏文里的东西吗?本朝他有吗?
主判官敲了一下醒木,堂上严肃,不是很好笑他是笑不出来的。
他开口询问道:“原告陈述完毕,被告可以开口了。”
被告的讼师是宫里出来的太监,他表情严肃道:“被告因特殊原因不能出席,已经将此事全盘托付给我,这里我得澄清一下,原告指出的下礼给的是免死铁券并不存在,当年送的聘礼是两匹布和两头羊。”
“若是原告愿意撤诉,我方愿意十倍返还。”
“不行,我要我家的免死铁券!”
不等何怀开口,关怀胜一口拒绝,他是咬死了那枚不存在的免死铁券。
主判官给了原告一声警告,“没有到原告你开口的时候不许扰乱公堂。”
“被告讼师可以开口。”
太监讼师面无表情道:“对于原告执意索要的免死铁券,我方也愿意在人道主义上请古董作假师帮着伪造了十份送给原告,保证分不出真假。”
关怀胜惊了,“假的有什么用?又不能用来免死!”
太监讼师直言道:“就算是真的也用不了!”
关怀胜都傻了。
外面围观的人经过懂的人讲解都哄堂大笑。
这可把听不懂的里面含义的杜博雷几个人急坏了。
“南先生,他们在笑什么?”
南怀仁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已经是个十足的中国通。
他带着微笑解释。
“拥有免死铁券只要不是造反这等诛九族的大罪,都可以免除一次死刑……”
一听前朝的东西杜博雷明白了。
“这是拿英格兰的免死牌用在了法国,结果法国不认?”
南怀仁笑呵呵道:“正是这个意思,这个明朝几十年前灭亡,如今这片土地是鞑靼人统治,他们非常忌惮百姓提起前朝。”
关怀胜彻底愣住了,他整个人都傻了,这免死铁券怎么就不能用了?
太监讼师好心提醒他,“免死铁券那是前朝的玩意,本朝是不认的,本朝认的是圣上赐予功臣的黄马褂,且黄马褂也没有免死功能。”
说着他怀疑起来,“这该是满人的常识才对,你真是关怀胜本人吗?”
关怀胜脸上出现了慌乱,“我怎么可能不是满人?”
“我有证人,他们都能证明我的身份!”
哪怕围观的妇人也看出了不对,何况是审案的官员。
法院开庭闹出这种事,任谁脸色都不好看。
关键是这人身份确实是经过重重验证的,要是真被人伪装,那事情可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主判官敲了下醒木,恶狠狠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伪装成关怀胜?”
“关怀胜”受到惊吓,萎靡在地。
庭审中断,这边的消息很快传到宫里。
皇帝脸色蓦然变得铁青,他直接抓起桌面上的茶碗砸向地面。
哪怕是方才她津津有味分析康熙朝后期官场有多混乱腐败都没让他这般动怒。
皇帝已经将自己跟原本历史上的康熙分割开了,他认为自己有了她知道了未来能避开未来的错误选择,有在她庞大财力帮助下让大清变成第二个大唐,所以面对她时不时的挖苦、挑衅他都能坐得住。
唯独这回坐不住了。
若是这个关怀胜身份是假的,他是怎么伪装骗过层层审核?
为何那么多人认定了他就是关怀胜本人?
若他不是关怀胜,他装成他有什么目的?
关键是这背后究竟有没有操控?
宝音稳稳当当坐着,并没有因为他发火而害怕。
又过去一个时辰,在严刑拷打下,“关怀胜”的证词出来了。
梁九功送进来,皇帝余怒未消,宝音先接过来扫了一眼,面上变得轻松起来。
“一切都是巧合。”
皇帝看了她一眼,接了过去。
上面陈诉关怀胜本名叫柳才,前两年意外发现城里有个人跟他长得很像,有意接触下,他知道了对方的一些信息。
前年这人病死了,他都快把人给忘了,后来被人哄去赌馆欠了一身债,讨债的说再不还钱就把他手砍了。
他想起了那个病死的人,就翻墙进了那人家想要替代他身份远走他乡。
因为在市井生活,听多了免死铁券,却不知道免死铁券是前朝才有的东西。
后面宝音也知道了,人到了盛京被人发现又给弄到京城来。
本来就是作为对付她的一枚棋子,这幕后之人也没有多深究,可见是多么急着对付她。
皇帝看完脸上还是难看,就这么一个样貌相似的人竟然能冒充满人还隐藏这么久没被人发现。
盛京那可是说满语比汉语多的地方,口音都察觉不出吗?
“梁九功!”
梁九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皇帝浑身散发着寒气,“命刑部派人调查此人身份,朕不想再听见此事再有反转!”
梁九功领命下去。
宝音见皇帝扶额,一副被气坏的模样。
“这件事全都是因索额图而起,若不是他,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宝音嘴角抽动了一下,无奈道:“知道是他又怎么样?找不到证据。”
皇帝缓缓抬头,“用了几日电灯,回宫里竟然有些不习惯了?此事了了,你我回畅春园暂住吧。”
宝音摊手告诉了他一个不好消息,“没电了,这个时节开始上冻了,门头沟上游的水流小了,发不出电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