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拍卖会所在场地距离钟楼不远, 在商场一个偏僻角落里,整个建筑修得像一个横睡着的木桶,非常宽阔, 里面能容纳下一千人是没问题。


    此时整个拍卖场被一群穿着兵服的人给围了起来,这些人来自五城兵马司。


    当然靠五城兵马司派的那几个人肯定没法将这么大建筑给围起来,大部分人还是商场自己训练出来的保安。


    这些保安别的没法说, 一个个身姿挺拔,容貌端庄,光是站在那里就赏心悦目。


    马车相继停在了门口, 手持邀请函的可以带两人入门, 两日来不少人光是凭借出售手中携带名额就收获不少。


    裕亲王福全今日是领着任务过来了,他手里拿了不少的时候银子, 还有皇帝给的两百万两银票。


    刚一进门他就看见了安亲王岳乐, 岳乐看起来要比两年前苍老不少, 不过精神看着还不错, 被儿子搀扶着往里走。


    福全笑着上前打招呼。


    地面上铺着红毯, 一看就知道是羊毛毡毯,走在上面又软又安静无声。


    “王叔。”


    岳乐是先帝的堂兄, 福全这声称呼也不算错。


    岳乐拄着手仗慢腾腾回头, “是福全啊, 你没必要凑这个热闹, 想要什么跟贵妃说一声不就得了?”


    福全笑着回道:“侄儿过来凑凑热闹, 没想到王叔也来凑这个热闹。”


    “哼,贵妃这次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我们家人口多,不多找点营生不得饿肚子?”


    “王叔是老功臣了,手里土地怕是宗室最多, 宗室内饿着谁能也饿不到王叔才对。”


    岳乐是第一批入关的满人,也是少有从□□中活下来的,手里可是攥着大量圈地,可以说除去皇庄,八大铁帽子王里属安亲王府手里的土地最多。


    要说饿死谁,最没有可能的就是安亲王府。


    两人聊了一两句,便顺着贵宾通道上了二楼,又走了几步到了二楼的贵宾厅。


    贵宾厅分了好几个等级,中间视线最好的是一号贵宾室,一号左右是二号三号,越是靠边数字号越大,一共也就十个包厢。


    安亲王站在二号包厢,看了一眼一号的门是紧闭着的,有些不爽,这里还有比他身份还要高的人吗?


    然后他就看见福全边笑边推开了一号的门。


    安亲王:……


    “我听说常宁去了福建,这都去不少时日了吧,怎么还未归来?怕是要错过了这次的好时机。”


    福全带着笑回答道:“也不算错过,好东西肯定不会忘记他,他虽然不在,他的兄长们却不会忘记。”


    这是在告诉岳乐,常宁不在,他还有两个好哥哥没忘记他,置办产业这事肯定不会落下他。


    岳乐笑着点头,“也是,毕竟大格格被抱进了宫,皇上定然不会忘记常宁,这回人挺多,赚钱的行当就那些,人多肉少,能不能抢到就看大家的决心了。”


    福全:“王叔说得没错,想要什么就得自己争取,索性这次看财力,听闻安亲王府财力雄厚,想来不缺那点置办产业的钱。”


    安亲王笑容变淡。


    “王叔我看中了肥皂作坊,还想请你多抬抬手。”


    福全也笑道:“侄儿看中了一毛线作坊,也盼着王叔不要跟侄儿争抢。”


    两人探听了对方的意图,发现没有对上都松了一口气。


    跟着和和气气进了各自包间。


    包间的玻璃一面刷了什么东西,导致里面能看清外面,外面却不怎么看清楚里面。


    站在外面的时候一楼大厅声音嘈杂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是进入包间后那些声音却能听得明明白白。


    福全环视了一眼这偌大的包间,比自己书房还要大的包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机关才能听得那么明白。


    很快外间有人敲门。


    福全没开口,他身边的管家和侍卫们看向大门,管家走过去开门,就见门外一穿着奇怪衣服的人推着一个铁车站在门口。


    “贵宾,这是一号贵宾室附带的点心小食和酒水。”


    福全看着拿铁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点了点头。


    管家立刻接手,那穿着黑白色奇怪衣服的人站在门口又递过来一个大册子,“贵宾,这是今日拍卖会的拍卖品。”


    管家再次接手。


    检查后才转交给福全。


    那人又继续说了拍卖叫价的程序,说完才告退。


    这边有太监拿出银针将所有食物都检测了一遍,又试吃了一点。


    所有点心和水果都是小份的,一口一个是没问题。


    福全只要了一杯红酒,翻开了拍卖品的活页册子。


    发现这册子可以打开,他立刻察觉到这种装订的好处。


    翻了几页,他看到水泥厂的股份也在上面有些意外,再仔细看出售的是江南水泥厂三成股份,这个跟京城这边无关。


    水泥厂的收入尽人皆知,第一批入股的已经收回了投入的本金,之后领到的都是分红,本来以为这水泥厂扩大,他们也能拿更多,现在看来是另开炉灶,吸引另一批人入场了。


    这家水泥厂的股份正是他这次的目的之一。


    确定了此次的几个目标,福全不客气地吃吃喝喝起来,楼下人越来越多,近千的座椅坐满了大半。


    他这才注意到旁边墙壁上挂着一双目的千里镜。


    “拿给我。”福全指着千里镜对管家道。


    管家取下恭敬递过去。


    福全站在偌大玻璃前向下望去,一边看一边调整清晰度,有不少都是眼熟的人,都是在朝当官的人。


    显然这次的拍卖会利益太大,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皇帝坐在南书房,一边读书一边关注外面的动静。


    不时会有人将拍卖行内发生的事报上来,一听诸多官员也进去了,皇帝放下手中的书问南书房的侍讲高士奇。


    “钱财诱人,听闻今日不少官员都告假,高士奇你如何看待这种事?”


    高士奇抿嘴道:“财帛动人,微臣自然也不能免俗,只是微臣囊中羞涩,没有那么多财力掺入其中,只能买些债券保本。”


    皇帝“哦”了一声,“债券呀,你可有赚钱?”


    “并未。”高士奇满脸无奈道:“微臣心性不稳,无法不受外物影响,两个月前不知为何到处有人低价甩卖债券,导致债券一文不值,微臣也怕手里的债券成为一堆废纸,也跟着卖了没想到一转眼这债券又涨回来了,微臣亏了不少,才意识到微臣不适合持有债券。”


    皇帝微笑,拍了拍高士奇的肩膀。


    “朕知道此事,还低价收购了不少,这么说来朕赚到的那笔钱里说不定就有你的那一笔。”


    高士奇意外,“这说明皇上您的财运不错。”


    皇帝摇摇头,“胜之不武,不过是知道的消息多了点。”


    他挥挥手,“行了,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随我去上书房看看阿哥们去。”


    出了南书房往东走,越过了乾清门就是上书房了。


    上书房内多了一位五阿哥。


    五阿哥被皇太后抚养长大,对汉语课非常不适应,本来皇太后拖着想让他多玩几年,可跟他差不多的四阿哥都读几年书了,他要是不跟上,怕是成为皇帝唯一一个目不识丁的儿子。


    皇帝如何愿意自己儿子目不识丁,五阿哥也就不得不来上书房报到了,为此皇太后还去养心殿跟贵妃讨要了那些孩子玩的玩具,答应五阿哥下学后可以玩,才将人哄去上学。


    皇帝还未走进上书房就听见乾清门口有人大声嚷嚷。


    “皇上,六阿哥出事了!”


    皇帝一惊,快步走过去,问那面色焦急的太监。


    “六阿哥出什么事了?”


    那太监满脸惊恐,“六阿哥犯病了!”


    皇帝:“摆驾永和宫!”


    永和宫内一片哭声,德妃更是心痛揪着心口,哭得眼睛都红了。


    床上一个全身都是紫斑的小儿捂着腹部哀嚎。


    “额涅,我肚子好痛,额涅救救我!”


    德妃搂住儿子,心疼的抽抽,“太医马上就到,你汗阿玛也快到了,你别怕,额涅陪着你……”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慌乱的脚步声,皇帝小跑进来,看着儿子的模样脸色一惊,“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好好的?”


    六阿哥自由身体就差,德妃也将全部心思放在这个儿子身上,这几年见他不怎么生病,已经长到六岁快要进上书房读书的年纪,谁能想到就突然生了疾症。


    德妃被这一问给问得泪眼婆娑,“昨儿个只是感染了风热,太医给开了药,早上还好了一点谁知道吃了早饭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手不住颤抖,这宫里死掉的人太多了,淋一场雨就能带走一个人的命。


    德妃见儿子这病来得急,心里也生怕失去这个儿子。


    太医飞快赶到,皇帝皱着眉道:“不必多礼,快些给六阿哥瞧瞧。”


    来的太医不少,第一位看过后脸色有些凝重。


    “皇上,六阿哥得到是急症紫癜……”


    还未说完,六阿哥歪头呕出了血。


    德妃吓得亡魂大冒直接晕了过去。


    皇帝也顾不得管她,让太医救治六阿哥,喊人将德妃抬到隔壁,又喊来梁九功:“去养心殿将贵妃请过来,贵妃若是问缘故,就实话实说……”


    第162章


    德妃醒来脑子还是昏昏沉沉, 她这是怎么了,记忆许久没有回笼,才睁开眼睛身边的宫女们就哭着奔过来。


    “主子, 您要保重身体,小主子还等着您呢!”


    记忆回笼,德妃回忆起晕过去前发生的事, 强烈的悲伤令她无法喘息。


    “胤祚,我的胤祚!”


    她连滚带爬往外面走去,一群宫女急忙追了上去。


    “……这病发得急, 太医这边束手无策。”


    屋内, 皇帝声音里蕴含着悲伤,像是祈求一样对宝音说着即将面临的失子之痛。


    宝音看着小阿哥也是心惊。


    [紫癜在未来都得吃激素药, 先稳定并且才能治。]


    [这发作起来也太迅速了, 中医对于急性病的治疗手段有限。]


    不然后来也不会被西医打得快成为迷信了。


    宝音不是不信中医, 是不信后世的中医, 这个时代她还是信的。


    见六阿哥的惨状, 她连忙翻阅资料。


    治疗紫癜最好是青霉素和磺胺类药物。


    磺胺这东西她头一次听说是在一部叫做《石纪元》的动漫里,感兴趣是了解过相关资料。


    磺胺和青霉素都是重大发明, 磺胺是抑菌药, 青霉素是杀菌药, 对青霉素过敏不一定对磺胺过敏。


    在没有解决青霉素产量少、难以运输保存的问题前, 磺胺才是真正的救命药物。


    磺胺出现前, 人淋一场雨命说不定就没了,因为没有抗菌药物,本来只是小感冒会演变成肺炎、肺痨再到无药可医。


    青霉素对于外界来说价值千金,对于宫里来说却是常备药物,皇帝有属于自己的实验室, 专门有人负责提取这些稀缺药物。


    六阿哥这种情况就是对青霉素过敏,在这个不能验血的年代,宝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广谱药也就是万能药——磺胺了。


    “只有一种药可以试试,但是我不能保证有效。”


    扑通一声。


    就听见身后传出宫女的惊呼。


    两人回过头去,就看到德妃跪在地上,脸上挂着泪。


    “贵妃,请贵妃救救胤祚!”


    皇帝皱眉,“像什么样子?还不起来?”


    德妃没有听皇帝的,眼含泪水望着宝音就好像抓住了仅有的希望。


    “贵妃姐姐,胤祚年纪还小,我恨不得以身相替,哪怕立刻死去也愿意,求您发发慈悲去,救救胤祚!”


    [求我有什么用,我只能说试试。]


    她看向皇帝,皇帝脸色拉下来,“来人,德妃病了,脑子有些不清楚,将她带下去看管。”


    宝音冷静地看着这一幕,等德妃被拉走后,皇帝才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是急昏了头才乱了方寸。”


    宝音脸色不是很好看。


    德妃之前的举动就是让她逼到份上下不了台,搞得好像她出手就一定能救人一样。


    “药我可以做出来,只是宫里的实验室不行。”


    她看了皇帝一眼,去医学院吧,那里实验器材更加全面。


    ……


    “……下面拍卖的是一家柴火作坊,成立三天,握有一张火柴制作的全套工艺,无厂房,无工人……”


    这个三无厂一报上来,下方参与拍卖会的人都小声议论起来。


    倒不是议论这个作坊是空壳,实际上跟前面卖的一些作坊相比,这个空壳的作坊更受人青睐。


    因为原作坊有自己的班底,新东家想要接手得耗费一番心思,哪有这种空壳的好。


    眼下就看这配方能不能赚钱。


    身姿优美穿着改良旗服的女子端着一个盘子上来,盘子里放着一小盒火柴。


    拍卖师笑着拿起来,举起来给大家看。


    “这么一小盒火柴有四十多根,用上半个月是没问题。”


    他从盒子里抽出一根带着红色颜料的小细棍,带颜色那一头在纸盒上轻轻一擦,火棍便燃烧起来。


    “火柴的用处大家也看到了居家旅行必备之物,只要保持后来不受潮,是不是比火镰子好用多了?”


    “这个还是家家户户必备之物,价格低廉,这样的一小盒,一文钱能买两盒,两盒一个月用是没问题,若是家家户户都用火柴,大家可以想象它的市场有多宽广。”


    “有对火柴作坊感兴趣的吗?这家作坊起拍价是一百两,每次加价不少于五两,好正式起拍。”


    大商人对这行当不感兴趣,倒是一些来凑热闹的小商人动了心,能赚大钱的买卖他们是够不上,不代表着小买卖不行。


    比如说这火柴作坊,虽然赚得不多,但可以拿下分给分出去的儿子,光凭这一份家业足够衣食无忧了。


    这样一想,不少人动心了,明明是空壳的火柴作坊一下子价格飙升,从一百两涨到了八百两最后飙升到一千一百二十四两被一个姓徐的皮货商拿下。


    这是第一个出场的空壳作坊,接下来又出来几个像是辣酱作坊、豆油作坊、再生纸作坊等等,看着都像是临时组建来凑数的,要说唯一值得关注的大概就是这些作坊都附带着配方,配方算是作坊价值最高、不,应该是唯一有价值的才对。


    福全撑着下巴往下看,如今上场的不过是开胃小菜大头还没上来。


    旁边的管事太监神情有些奇怪,先是惊愕之后是匪夷所思跟着变成了忧心忡忡,将福全的视线都给吸引过去了。


    “看到熟人了?”


    管事太监愣了一下,才小声回道:“奴才看到了奴才的侄子和一些邻居。”


    福全是知道管事太监的一些情况,前些年求着他回家找亲戚,最后只带着一个据说无父无母的侄子。


    这个侄子被安排在德胜门的一个胡同里,胡同里住着的都是旗人。


    管事太监口中的邻居不出意外应该是旗人。


    管事太监这才小声道:“奴才见一位眼熟的邻居刚刚拍下了一个软纸作坊才惊讶。”


    福全也来了兴趣,“去将你侄子喊上来,本王也很感兴趣。”


    旗人买作坊?


    真是离大谱。


    管事太监很快将侄子叫上来,是个很拘谨的青年。


    福全问话,他回答,问什么回答什么一板一眼绝不多说旁的。


    也是从这人口中福全知道了旗人里也有不少人想要置办产业的,一个人肯定没这么大能量,于是几家凑在一起合买一个。


    对于这种抱团置办产业的事福全不陌生,水泥厂和车行不就采用这种方式?


    对于旗人置办产业这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买卖的事总比拿去放印子钱要好。


    放了一批餐前甜点后,总算是上了一大菜。


    “西山琉璃村的玻璃厂想来大家是知道的,我们手里持有五成一的股份,今日准备放出三成一,三成一会分成一百股拍卖,每一股起拍价五百两银子,每次报价不得低于五十两……”


    福全仍然未放在心上,宫里有造办处,还看不上民间的玻璃厂手艺。


    他还是举手报价。


    宫里看不上,不代表裕亲王府看不上,宫外的玻璃厂未来十年肯定是赚钱的。


    玻璃厂的竞争很激烈,又卖到近一万一股的,也有一万出头的,最后一股甚至超过了前面的报价一万九千六达成。


    最后出高价的都是盐商,他们不在乎价钱,买这么一个股份也只是想要一个入场名额。


    什么入场名额,当然是跟帝国最顶层商业资源的入场券。


    “接下来拍卖品大家应该期待已久,没错正是大家期待很久的江南水泥厂……”


    拍卖会的气氛被烘托得很热闹。


    皇宫内,宝音神色严肃出了神武门,皇帝将六阿哥一同带去。


    说到底西医治疗上,医学院比宫里更合适。


    六阿哥服用了固本培元药物,已经暂停吐血,不过神色依然不算好,全身的红斑越发深了,开始往紫色转变。


    小孩不断哭泣哀嚎,奶嬷嬷和宫女只能不断哄着,她们脸上也全是惊恐未消之色,六阿哥要是小命不保,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怕是也落不到好下场。


    医学院附属的医院已经迁徙到城外,不代表医学院就不能看病了,原来的治疗区域变成了校医。


    每日都有人消毒,六阿哥入住进去,全校凡是跟这病沾点边的都被派去看诊。


    这次病人身份贵重,就没有让学生们凑这个热闹。


    宝音直奔实验室,学院里单独建了一栋楼,就是用来做实验的。


    未进门,先换了一身白大褂,头发鞋子全部包裹起来,口罩也戴上。


    有太监来伺候皇帝换衣服,等皇帝换完一群人都一样打扮只看背影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宝音瞅了一眼,实验室内原本的实验人员已经等候了。


    宝音没让太多人进去,只让皇帝和梁九功在内的两名太监跟上。


    一进去宝音就开始报要的东西,这些原料都是实验室常备的。


    有些没有,比如尿,没关系,学院人多,找个童子要一点不成问题。


    东西很快备全了,宝音一边做实验一边讲解,实验室里的人都是挑选出来有化学基础的,高中生的知识储备。


    她边安排任务,打下手的人几乎是一点就通。


    磺胺是从一种石矿燃料中提取,现在是找不到这种石矿,没关系可以从煤炭里提取焦油。


    皇帝全程看得一愣一愣,感觉这一连串实验做下来就跟炼仙丹一样。


    夜幕降临,宝音总算是提取出了白色晶体。


    不多,宝音腿脚有些发软,晃动了一下烧杯,“这就是磺胺。”


    第163章


    从早忙到晚上, 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已经饿得腿发软。


    她看着白色的颗粒,少得可怜, 不由皱眉。


    [这点剂量怕是不够。]


    “该怎么服用,剂量怎么安排让大夫斟酌。”


    宝音交代下去,医学院里缺什么都不可能缺大夫, 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有医术在身。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看向皇帝,而是问其他人。


    “实验过程都记下来了吗?”


    手拿实验记录的人站出来, 声音高昂道:“已经记下来了, 马上就做重复实验。”


    宝音点头,看向皇帝。


    皇帝手指动了动, “去用膳吧。”


    他想要说什么, 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觉得两人之间看似很近, 心却隔得很远。


    身为皇帝, 他缺女人吗?


    后宫一堆柔顺的嫔妃等着他,却偏偏拿她没有办法。


    医学院的食堂早准备了膳食, 灶上的鸡汤一直热着, 这会儿听说能传膳了, 又快手快脚炒了几个菜, 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拿出了最好手艺。


    一群人下楼, 一楼有休息室,宝音进去前扭头道:“你们也饿了不清,且去吃吧。”


    有一位跟过来的太医忙道:“臣还不饿,想要见识一下这药效。”


    宝音道:“你们商量一下服用的剂量,六阿哥病发得急, 没办法找动物实验。你们商量着办吧。”


    她看了皇帝一眼。


    [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毕竟六阿哥也撑不了多久了。]


    皇帝心里一沉,明白这个儿子也没活下来。


    六阿哥的这个病症在这个时候就是绝症,淋一场雨就会死的年代,这种血液方面的疾病可以宣告无药可医了。


    皇帝自己懂一些中医,自然也知道六阿哥情况之危急,正是因为没办法,他才第一时间求助于她。


    这个时代不能救治的病症不代表未来没有救治之法。


    听闻她的心音,皇帝明白以现在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也总算是知道当初她为何大力发展洋人医术了,关键时候是真能保命。


    休息室就两人用饭,梁九功和伺候的太监这会儿过来为二人布菜。


    皇帝:“你们用了吗?”


    梁九功忙道:“中午有人塞了两馒头,奴婢这会儿还不饿。”


    宝音喝了一口汤,“食堂有准备晚膳,你领着人先去用,跟着过来说人也安排去吃点,来我的地盘不至于让你们饿着肚子。”


    梁九功见皇帝摆摆手,便领着人下去了。


    没了侍候的人,皇帝亲自动筷子帮她夹菜。


    “今日之事我很感激。”


    宝音咬着清脆的藕片,吞下后才道:“我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我面前,我只能尽我所能帮忙,能不能救回六阿哥我也不能做保证。”


    皇帝颔首,“我明白。”


    他叹息一声,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冷酷,“该做的都做了,小六要是活不下来就是他的命中有一劫。”


    宝音手停了片刻,控制着心里什么都没想。


    皇帝夹了一筷子秋葵放她碗里,她皱眉,她最不爱吃这种黏糊糊的玩意。


    “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无情?”


    [都知道了干吗还问我?]


    皇帝放下筷子,握紧的拳头放在膝盖上,“在大阿哥活下来之前我每年都要尝受到失子之痛,我已经习惯了不向年幼的孩子投入感情。”


    [咦,准确来说除了太子就没见他优待过哪个儿子才对,大阿哥能受到这般宠爱,怕是因为他是最先活下来的长子。]


    皇帝没有否认。


    这医学院的菜多放有辣椒,他不怎么吃得惯,尝了两口,最后只可这冷面吃。


    宝音的胃口不错,填饱肚子后,起身往外走,梁九功他们已经吃饱了,正等候在门外。


    宝音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食盒,还有食盒里的肉夹馍,绿豆粥很快收回了眼神。


    六阿哥住的离实验室不算远,实际上医学院这边大部分设备都移到城外去了。


    因为病人多,医学院又有规定,不能拒绝上门求医的病人,所以培养出来的学生总是不够用,有时有传承的优秀毕业生还得派到外地去带新学生。


    这就导致医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总是不够用。


    她手下的几个学院,就属医学院最受欢迎,毕竟是人就会生病,没有谁会不欢迎身边有个靠谱的大夫。


    离开实验室所在大楼,往大门处走,快到大门时又见一座二层配楼,外间用墙院隔起来,这里就是医学院原来的住院处。


    看着很大,对于日渐庞大的患者来说就有些不够用了,不得不搬到城外去。


    这会儿这里成为校医部,除了几个吃坏肚子还有拿自己扎针把自己扎得半身不遂的学生以外,唯一的病人就是六阿哥了。


    六阿哥就住在一楼,还未进门就听见他不住干呕的声音。


    两人快步走进去,就看见太医手按住了六阿哥的手腕试图把脉。


    见二人走进来,六阿哥难受地哭起来,手伸向了皇帝。


    “汗阿玛,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要额涅!”


    六阿哥四肢都攀上了紫斑,看着恐怖极了。


    宝音看着心都一抽一抽的。


    皇帝停下来,隔着老远距离道:“别怕,我在,你安心治病,病好了就能见到你母妃了。”


    六阿哥哭哭啼啼,宝音则看向医学院的老师。


    “喂了多少药?”


    老师连忙道:“第一次吃,不敢给吃夺取,就喂了半钱。用糯米纸包了喂下的,两刻钟前服下,方才出现了不良反应,有干呕和头疼症状。”


    宝音凝眉,“多了,这是吃多了,出现了副作用。先洗胃吧,半钱分量分一天四顿用。”


    老师应下,刚要去准备生理盐水,就见太医纠结道:“皇上,六阿哥的脉象似是有恶化。”


    她跟皇帝对视一眼,这什么意思两人都知道。


    看了看小阿哥,她道:“别急着洗胃,多喂点葡萄糖吧。”


    葡萄糖在这个时候算是比较容易提取,因为天然的葡萄糖从葡萄干里就能提取。


    葡萄干用水浸泡,挤出汁水就是葡萄糖,当然用在医学上需要提纯,这是另外的工作了。


    这年代大部分病喝点热水再补充点糖分就能治愈,大部分病其实就是营养不够。


    真正的绝症根本熬不到看大夫,在穷苦百姓眼里,绝症是治不好的,倾家荡产也不一定治好,何必去废那个事?


    在这个人命比畜生命还要廉价的时代,看病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老师拿了一支装在玻璃里的葡萄糖,敲开后倒进六阿哥嘴里,因为少到嘴里就没了,倒是没让他吐出来。


    老师拿着听诊器将六阿哥五脏六腑都听了一遍,又递给了一旁等着的太医们。


    一群人嘀嘀咕咕会诊,最后给出来肯定回答,确实没有变坏的迹象。


    宝音心放下来,这意味着药对症了。


    不过六阿哥服药后有副作用,还是药物过量引起的,这对于中医来说以破坏身体达到治愈病症的目的不可取。


    要不是中医对于六阿哥的病束手无策,怕是也不会允许他服用不知名的药物。


    既然药物有效,管他什么副作用,先保住命,损伤的部分后期再慢慢调养,这不就是中医最拿手的吗?


    宝音看向皇帝,“是把人留在这里还是带回宫?”


    皇帝有些担忧六阿哥这病会不会传染,毕竟全身紫斑看着很是恐怖,关键是宫里孩子还不少。


    他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因为头疼哭闹的六阿哥,便道:“让他留在这吧。”


    “小孩子没个亲人在怕是会害怕,不如让德妃出宫陪伴?”


    皇帝若有所思道:“德妃不一定愿意。”


    宝音愣住了一下,“不会吧。”


    [这要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能将我和孩子分开,先前德妃那般伤心,看着不像是一个心冷的人。]


    ……


    自上午六阿哥被送出了宫,德妃就不时望着宫门。


    永和宫正殿的人都知道这位盼着六阿哥安全回来。


    天黑也没见六阿哥回来,德妃想要派人去养心殿探听贵妃可有回来。


    可惜天黑没多久往外的宫门就被关上了,德妃强忍住焦急用了膳,到了平时上床睡觉时间也没有休息。


    好在她终于等来了乾清宫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来先跟德妃说了六阿哥的现状。


    “六阿哥用了药后不住呕吐,哭着喊额涅,太医说病情没有恶化,还要看后续情况。”


    德妃拿着手绢抹眼泪,“那就好。”


    小太监禀报完就问德妃可有要传达给六阿哥的,并且暗示亲自去照顾六阿哥也是可以的。


    德妃抹了抹眼泪道:“六阿哥常用之物我让人收拾了,麻烦公公帮忙送出宫去。”


    她张口不提出宫照顾小阿哥这件事,只说不出去给人添麻烦了。


    宝音坐在养心殿内听闻太监的转述,心里叹息一声。


    [德妃这是放弃了六阿哥。]


    这很正常,一个体弱多病明显保不住的孩子,放弃再正常不过了,算一算这就这一年失去六阿哥的德妃会很快再怀一胎,生下她最宠爱的十四阿哥。


    她只是为这些被放弃的孩子感到惋惜。


    一旁正翻看拍卖会场记录的皇帝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只有她才会有那么多怜悯之心,不论是满族还是蒙古族都会放弃体弱的孩子,转而养育更加健康的子嗣,这是族群存活下来的必要牺牲。


    所以他总是不了解她哪来的那么多怜悯之心,又被她偶然冒出的善心所吸引。


    第164章


    承乾宫内, 佟佳氏正在做美甲。


    宫里主子不论男女都喜欢留那么一两个长指甲,不过长指甲留长了有些碍事,指甲软的还总是会破, 便有人研究出了指套。


    佟佳氏是不缺指套,她更喜欢靓丽的指甲油。


    宝音喜欢美甲,之前用凤仙花染色, 她嫌弃颜色单一,一段时间就长出来了,后来让人用明胶、蜂蜡和色素调和各种颜色的指甲油。


    后来美甲就在宫里传开了。


    佟佳氏涂完了一只手吹了吹道:“有什么奇怪的, 德妃又不缺孩子, 六阿哥没了,她也还年轻再生一个便是。”


    宝音过来喝茶, 顺口提了六阿哥的事。


    佟佳氏欣赏完美美的指甲后奇怪道:“不是你说女子最重要的身份是自己, 怎么德妃先顾着自己, 你怎么又挑剔起来了?”


    宝音思索良久, 才道:“我以为德妃是那种会以孩子为先的母亲, 你是不知道六阿哥发病那会儿我是真感受到她的心痛,恨不得以身相替的痛苦。”


    “我以为她会主动提出出宫照顾六阿哥,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提。”


    佟佳氏像是被逗笑了一般, “主动出宫照顾阿哥?宫里没有这样的事。”


    “当年宫里只有大阿哥一个人, 大阿哥被送去臣子家养, 你看惠妃有提出一同出去照顾儿子吗?”


    “还有小阿哥生了天花不都是放在偏僻宫殿照顾着, 哪个嫔妃去照顾过?”


    “这宫里不缺孩子,也不缺阿哥,缺的是皇上的恩宠,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皇上对你的宠爱是独一份的, 自然不知道其他女人紧拽着的那点子恩宠。”


    “在宫里什么不能放弃?也就这两年大家没那心气儿斗了,赫舍里皇后在的时候,宫里斗得那才叫厉害,三天两头没孩子,有多少在腹中的时候就没了?”


    佟佳氏观赏着已经做完的双手,伸过来让宝音欣赏。


    宝音瞄了一眼,闪亮亮的金粉还镶嵌了小颗的珍珠,俗气也贵气。


    “挺好。”


    佟佳氏将手放平了道:“你也是赶上了好时候,后宫都被理过几次,皇上对于老人也有些腻味了,你要是早年入宫,怕是也很难出头。”


    宝音陷入沉默,“若是有可能,我并不想入宫。”


    佟佳氏看向身边的太监宫女们立刻瞪了一眼,“皮子都紧着点,要是在外面听见一点风声,仔细你们的皮!”


    太监宫女跪地应下,佟佳氏怕宝音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便打发人下去。


    宝音叹息一声,“在宫外有烦恼,进宫后还是有烦恼。”


    “还不如在宫外,起码日子自由。”


    佟佳氏:“表哥算是天下数一数二有气概的男子,文采一流,不输纳兰容若,会满汉蒙西洋多种语言,对下也很优待,为人正派,对后宫嫔妃也很体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见宝音不吭声,佟佳氏话又拐回去,“这宫里女人心肠那都是会拐弯的,德妃没有你表面想得那般善良,当年生四阿哥时她只是一贵人,没有资格养孩子,那时我年轻可没有抱别人孩子的想法,是德妃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你瞧瞧她给自己儿女挑选的抚养人选,四阿哥养母是我,九格格则送给了皇太后养生九格格时她已经稳坐德妃之位了,何至于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送出去?”


    “要我说这宫里她再精明不过了。”


    宝音没有吭声,等半个月后六阿哥病情好转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总算是知道德妃为何不愿意出宫了。


    德妃怀孕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她正计划着开一家医药厂,这个医药厂她不准备放在眼皮底下。


    听见太监的来报喜,她手中的笔滑落到桌面上发出响声才回过神来。


    问她什么感想?


    [封心锁爱了呗。]


    [果然后世女人就很清醒,男人只有挂在墙头上才老实。]


    [也委屈他装了那么久。]


    宝音露出讥讽笑容,又继续低头写医药厂的管理条例。


    站在门口的皇帝制止了太监的通报,面色严肃的他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不用告诉贵妃朕来过。”


    皇帝本来是想解释,这会儿却是满腹怒气离开,他为何要跟她解释,宠幸后宫妃嫔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他无须跟任何人解释!


    皇帝刚出养心殿就看见承乾宫的人着急忙慌上前。


    “皇上,皇贵妃求见您。”


    皇帝正在平息心中的怒气,他冷声道:“皇贵妃在哪?请她过来。”


    他快步进了乾清宫,听着右边上书房传的读书声心情才好上不少。


    他并未在南书房接见,而是找了敬事房旁边的一个空屋子。


    没多久佟佳氏就领着不少人过来了,皇帝见她面色不错,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表妹,面色不错,看来太医开的温补药方还是不错的。”


    佟佳氏带着笑容行礼,很快说明了来意。


    “六阿哥一个人在宫外只有奴才侍候孤零零的,四阿哥知晓后就问臣妾能不能去探望,四阿哥跟六阿哥到底是同胞兄弟,心连着心,臣妾过来是想请问表哥,不如让四阿哥跑一趟,也能让六阿哥知道宫里还有兄弟惦记着他。”


    皇帝愣住,他看向皇贵妃的目光带着打量。


    “这是表妹自己所想,还是四阿哥自己的主意?”


    皇贵妃带着温婉笑容道:“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她是肯定支持四阿哥去争。


    皇帝面色淡漠道:“四阿哥有手足之情,朕当然不会拒绝,只是贵妃不怕四阿哥被六阿哥传染上吗?”


    皇贵妃当即道:“臣妾已经问过贵妃了,六阿哥的病不会传染,若是传染,他身边的太监宫女早被传染上了。”


    皇帝颔首:“四阿哥想去,朕也不拦着,让他自己主动提出来吧。”


    他语带深意道:“毕竟有些事只靠外力是办不成的。”


    ……


    医学院内,六阿哥的病情好转,但是吃药的副作用还是很大,短短半个月时间原本还带着点奶膘的小男孩变成了干瘦模样。


    “小孩,这是最新版的小人书,《小葫芦救爷爷》最受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欢迎。”


    医学院有学生站在窗口偷偷将书递进来,六阿哥抿了抿嘴将一个银手环扔过去。


    刚拿到书才看两页就听见外面有脚步传来,六阿哥慌忙将小人书塞枕头下面,然后板正躺在床上。


    “六弟?”


    四阿哥推开门进来,他手里抱着什么。


    六阿哥见是四阿哥眼睛一亮,“四哥!”


    他年纪虽然小,可也去上书房上了几个月,只是总是生病请假对于几个哥哥也不是很熟悉。


    要问几个哥哥里他最熟悉谁,大概就是这位会多照顾他的四哥了。


    四阿哥将一木盒子玩具放在桌子上,“我听说你病了,这些是我给你带的礼物,你好好治病,我还等着你一起去上书房读书。”


    六阿哥乖巧道:“嗯,四哥你知不知道额涅怎么样?她怎么没来看我?”


    四阿哥皱眉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说德母妃怀孕了,应该是不方便出来。”


    “什么?母妃有小孩了?”


    四阿哥听见哭腔忙安慰道:“你哭什么?等你病好不久可以回宫了吗?”


    六阿哥呜呜不肯说话,四阿哥哄了又哄还是没把人哄好。


    “我听说你喜欢小蛋糕,还帮你带了。”


    喷香的蛋糕在鼻子前晃悠,六阿哥噘着嘴咬了一口,放话道:“我要快点好起来,回宫去。”


    德妃怀七格格和九格格时六阿哥年纪都还小,没有那么抗拒,这会儿正是生病缺关怀的时候,得知额涅有了小孩就有了自己被抛弃的恐慌。


    四阿哥塞了一个给六阿哥,自己也拿了一个吃,两位阿哥在屋子聊起来。


    四阿哥告诉六阿哥,“我是跟着贵母妃来的,等一会儿她就过来了。”


    六阿哥点点头,“我知道贵母妃,这里就是贵母妃的。”


    四阿哥惊讶,“不是汗阿玛的?”


    在年幼的四阿哥心里,这天下最大的是他父皇,天下都是父皇的。


    六阿哥摇头,“我问过了,是贵母妃开的,连太医都对贵母妃很崇拜,说她是在世菩萨。”


    四阿哥还小,并不知道这话的分量,而是跟六阿哥分享起上书房发生的趣事。


    “大哥放了一个屁非说是三哥放的……”


    医学院内,宝音正抓紧时间开会,“磺胺有容易储存的优点,这并不是说青霉素就不生产了,两样都要尽最大能力生产……”


    宝音询问下面的人:“有什么困难吗?”


    当即有人举手:“这次淘汰一部分产业,也有不少能干的人决定单干,我们手中的人少,现在组建药厂有些困难。”


    产业缩减,一部分不重要的放出去,可不是全然便宜了外人,都是内部有心单干的人先挑选优质产业,没钱的商行这边可以投钱占股先扶持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安心守着一份工作,也有想要出去闯荡的,宝音点头后,不少人脱离了商行选择单干,这些都是商行内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出色人才。


    宝音又问其他人,“只有这个吗?”


    下面人立刻点头,钱不缺,好的生意也不缺,就缺能独立支撑产业的人才了。


    宝音点头,“药厂不能耽误,从外聘一些熟悉药材的大夫,还有建义学这事不能停,这笔支出是必要的,一层一层筛选下来,就有不断的人才送到我们面前……”


    第165章


    四阿哥投喂了六阿哥两个蛋糕, 没多久六阿哥一阵恶心给吐出来了,他哭哭啼啼道:“哥,我难受!”


    四阿哥受到了惊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六阿哥吐了一地。


    “救、救命!”


    他想张嘴去跟人求救, 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六阿哥撕心裂肺地干呕……


    好在外面不远处就是当值的太监,听见声音连忙跑出来, 见到地上的呕吐物立刻急了。


    “还生着病,不是交代不能乱吃东西吗?”


    大夫招呼人给六阿哥洗胃,一番折腾后六阿哥奄奄一息, 四阿哥心里满是恐惧, 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六弟,慌不择路往外跑去。


    宝音忙完手里的事就听闻四阿哥失踪这件事, 她没管四阿哥, 安排人去找后先去看了六阿哥。


    六阿哥已经换了一间房间, 红着眼睛和鼻头有些惨兮兮的模样, 说实话宝音见六阿哥的机会还不到十次, 十次里扣掉过年平常见面机会为零。


    没怎么和他相处过,对于他的性格也不怎么了解, 关键是德妃对于这位阿哥看得紧, 平日也不准他出门。


    六阿哥拉着被子将脸蒙上, 一旁的奶嬷嬷正在卖力劝说他不要乱吃东西。


    宝音敲门, 太监和奶嬷嬷见到她惊了一下, 忙上前来行礼。


    宝音见六阿哥也有起床的意思,便制止了。


    “在宫外没有那么多规矩,不用多礼。”


    太监搬来了椅子,宝音坐下,关切问六阿哥。


    “还吐吗?”


    六阿哥是个乖巧的孩子, 可能是总爱生病,有些过分乖巧。


    宝音不由联想到未来某些平台患有重病的孩子,虽然都瘦不成样子,可那乖巧模样看得人心痛。


    “不吐了,贵母妃我方才好像吓到四哥了,您能帮我跟他说一声吗?我不是有意的。”


    宝音温柔摸了摸他那光秃秃的脑门,不得不说皇帝的基因还是很强势的,生的孩子多数都遗传了他的细长眼睛。


    “放心,你四哥没有吓到,他呀只是难过,在外面偷偷哭呢,怕你看见才不敢进来。”


    六阿哥闻言忙道:“那蛋糕太香了,我没忍住,王大夫都交代了不能吃,我没能抗住诱惑。”


    “这事怎么能怪四哥,四哥又不知道我不能吃。”


    宝音笑道:“你跟四阿哥都是乖孩子。”


    德妃想要往上爬的心思,她可以理解,都进宫了,有那份气运,谁不愿意往上爬?


    她行事是带有功利性,但几个孩子养得都很好。


    四阿哥虽然没养在身边,对养母的孝顺是没得说的。


    养在身边的六阿哥也乖巧,这会儿又查出来身孕,可不是有点气运在身。


    宝音环视了一眼,见病房属实单调,便吩咐奶嬷嬷,“阿哥要是对花粉不过敏,就去外面摘一些花放在屋里装饰。”


    奶嬷嬷露出一抹奇怪笑容,“阿哥喜欢素净。”


    宝音没理会她,又看到露出一角的小人书,“你也喜欢看《葫芦娃》?”


    奶嬷嬷一看顿时跟天塌下来一般将书收起来,“我的小主子,不是交代你不能看书吗?多费脑子?”


    宝音目视奶嬷嬷,奶嬷嬷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跟着低下去。


    “有些话想清楚了再说,你是阿哥的奶嬷嬷,不是阿哥的亲娘。”


    奶嬷嬷脸色变得煞白。


    宝音又吩咐几个跟来的宫女。


    “你们也是,阿哥虽然病着,也不至于看书,一些消遣还是得有的,书和玩具拿去消毒再给阿哥。”


    她对两眼亮晶晶的六阿哥道:“一天不能多看,喝药后看两刻钟行不行?”


    六阿哥连连点头,“行,当然行!”


    宝音面对奶嬷嬷和宫女时笑容收起来,“阿哥过来治病开心最重要,谁惹阿哥不高兴就自己收拾东西去慎刑司报到。”


    奶嬷嬷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想到她的主子是德妃没错,德妃却管不着慎刑司,若是落入慎刑司被驱赶出宫是最轻处罚。


    告别了六阿哥,宝音往外走,走出大门问守门的太监,“四阿哥呢?”


    太监微微躬身,“四阿哥在花园里。”


    宝音点头跟着引路的太监往花园走。


    说是花园其实就是种着几簇花摆了两座假山。


    四阿哥躲在假山后面哭得挺可怜。


    宝音站着欣赏了一会儿四大爷年幼落泪图,将整幅画面记在心里后才走近开口:“瞧瞧,这是哪家落下的小花猫?”


    四阿哥一惊,提起袖子抹掉眼泪,他回过身来,脸上还残留着惊慌。


    “贵母妃,我、我害了六弟……”


    宝音弯腰凑过去,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没事哦,六阿哥没事。”


    四阿哥立马抓住了她的衣袖,焦急问:“真的吗?六弟真的没事?”


    宝音拍了拍他的脑门,刚长出发茬手感并不太好。


    “洗了胃,你要不要亲眼看看?”


    四阿哥这会儿还有强烈的愧疚感,他道:“是我害了六弟,我不知道他不能吃蛋糕,害他那般难受。”


    “走吧。”


    宝音递过去走,四阿哥抿了抿嘴,有些难为情地牵住。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再次进了六阿哥的病房。


    “六弟……”四阿哥声音里满是愧疚。


    “四哥。”六阿哥有些惊喜。


    “六弟是我不好,不应该带你不能吃的食物给你。”四阿哥低头道歉。


    六阿哥坐在床边上,踢着腿开心道:“是我的错,大夫都交代了我不能吃,是我太想念宫中的甜点了。”


    小天使一样的六阿哥让四阿哥更加愧疚了。


    “六弟,你还好吗?”


    六阿哥身形消瘦,脸庞凹陷,看着有些可怜。


    六阿哥撸起袖子凑给四阿哥看,“好多了,四哥你看,我身上的斑都淡了好多,等全部消了就好了,到时就能回宫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说着说着他抿了抿嘴,声音有些低沉,“就是有点想额涅。”


    四阿哥是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德妃,他在逢年过节时也偷看过德妃,只是德妃对他不冷不热,四阿哥心里有一股子倔劲儿,她不认他,他也不认她!


    六阿哥不同,永和宫里将六阿哥看成了易碎的玻璃,永和宫都不怎么让他出,更不要说跟兄弟们一起玩闹了。


    六阿哥小小的一方天地只有永和宫,他并不知道过来探望他的四阿哥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对待这位兄长他还有些客气,说了那句话又赶忙扬起笑容,“等我好了,就能回宫见额涅了。”


    宝音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要陪六阿哥玩一会儿吗?我让人送了玩具过来。”


    四阿哥眼睛一亮,立刻点头,然后走到六阿哥身边跟他叽叽喳喳道:“贵母妃那里有好多好玩的玩具……”


    宝音含着笑离开,出门时碰见了奶嬷嬷笑容收起来,“看好阿哥们。”


    奶嬷嬷抖了一下道:“是。”


    她边往外走边吩咐道:“我记得百货大楼外面放了不少糖果机,搬一抬过来,给小阿哥们玩。”


    紧跟着她脚步的太监说了一声是。


    宝音快步走到医学院的会议室,这里的参会人员已经换了一批。


    “来说说鹿港,鹿港的发展得利用好金矿这个噱头号召沿海百姓去挖金矿,另外要注意倭国本土的武士浪人……”


    有人举起手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百姓拿起锄头是农民,拿起刀枪是劫匪,农民摇身一变做劫匪在某些地区再平常不过了。


    宝音早就见识到这个时代百姓的充沛武德,也深刻了解为何新世纪的孩子上学有思想品德这一门课,实在是上个世纪出生的老人道德太低,老一辈总是能做出在新世纪出生的孩子眼里比较炸裂的事。


    这里点名虐待小动物的行为。


    这个时代别说思想品德,全国九成人口连书都没读过,指望什么儒家驯化,那简直开玩笑。


    就比如她的商行,时常出现抢劫盗窃和里外勾结盗窃杀人事件。


    连近在眼皮底下的通州火车轨道在修建时也时常发生轨道前脚铺上后脚被盗一事。


    怎么办?


    好声好气劝说是没用的,这些地头蛇仗着当地势力连皇帝都不看在眼里。


    商行私下里有训练的保安队,宝音不是不知道,也闭上眼当作不知。


    这个念头没一点狠劲儿,不如老实回老家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这人的意思她也懂,不就是将民风彪悍地方的百姓引去鹿港,到时候浪人想闹也得看能不能闹起来。


    宝音颔首,算是同意了这个提议,接下来是选哪个地方的人。


    “福建,两广都行。”


    这些地方两个村子抢水那都是全武行,经常闹出人命,民风已经不只是彪悍,放到日本那小地方,一个村子灭一个城池是没问题。


    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些期待看到这样一幕。


    安排完鹿港的事,这批人陆陆续续离开,宝音坐在原位置没有动,有人送了午餐过来,她匆匆吃了一点,又问外面守着的人。


    “阿哥那边送了吗?”


    “六阿哥只能吃流食,要少食多餐,送了鸡丝粥和鸡丝面,四阿哥要了一份一样的。”


    宝音捏了捏鼻梁道,“照顾好两位阿哥,再将新加坡组的人叫进来。”


    第166章


    随着手下势力变得日益庞大, 宝音在处理事情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得心应手,她现在就是集团的首脑,需要各种各样的智囊来辅助她。


    负责台湾的有一个组, 负责新加坡是另一个组,这些组的人会跟她统一思想,围绕她提出的目标制定计划。


    这就是商业化的好处, 不用像朝廷一样制约很大,作为东家不用被家臣绊手绊脚,一群智脑但凡有跟她逆着来的直接调岗。


    她又不用担心情绪价值没给到位, 堵住别人攀升的路从而导致底下人造反这件事。


    凡是有点想法这会儿已经以支持创业给打发出去了, 留下来人不一定是最聪明的一批,绝对是最安分守己的一批。


    新加坡组一上来就向她汇报了一个闹心消息。


    “岛上出现了一大群不明来源的传染病, 这会儿人心惶惶, 一些商船宁愿跑远路去荷兰人的港口也不愿意停在外面港口。”


    宝音神色严肃起来, “可否查明原因?”


    “广州医学院已经派了一支救援队去岛上, 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宝音沉思一会儿, 这个年代不知名的传染病传染来源不外乎水源、鼠疫病、蚊虫叮咬。


    思索着宝音一一说出来。


    “防疫问题要跟上,多送一些猫上去, 麻醉剂应该能量产了吧?”


    宝音看向等着门口的人, 门口的医学院副校长见所有人都目视他愣了一下点头, “除了外伤, 愿意做手术的人不多, □□存货不算多。”


    宝音道:“多送些猫上去,送上去前记得绝育。”


    屋内不论男女都抖了一下,特别是男人面目狰狞了一瞬。


    宝音觉得好笑,“怕我们?绝育对猫有好处,猫三狗四, 别说新加坡是热带,猫怕是怀了又生,一年生三胎是没问题,若是不绝育,怕是过些年猫满为患。”


    说完了猫,宝音说了重点,“除了送猫去灭鼠还有蚊虫苍蝇要处理掉,特别是蚊子,吸完一个身有病症的人的血会将疾病带到另一个人身上,像是将下雨后的水洼地都掩埋掉,防止蚊子叮咬。”


    “那水库呢?岛上修了不少水库。”


    不等宝音回答,就有人吐槽了一句,“鱼白养的吗?那点孑孓还不够鱼吃的。”


    宝音莞尔一笑,“总之防虫要做好,家中的器具不能有水,多种一些防蚊虫的草药。”


    她沉吟一声,“蚊香厂不是出掉了吗?回头下一笔订单支援新加坡一批蚊香。”


    “是。”


    解决完防疫问题,新加坡组继续汇报,“自由港建设还需要增加人手,不过广州关口查人比较紧,似乎有禁止人口外流的趋势。”


    这倒是没出乎她的意料,台湾、鹿港、新加坡都不断从沿海薅人,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治下百姓跑了一大批也坐不住了,治下人口也是政绩的一部分。


    宝音想了想道:“两广少一点,尽量从福建招人。”


    不是说福建干旱闹灾了吗?她就喜欢灾民。


    ……


    一个橱柜高的东西被搬进了病房内,闻着要有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待太监拆了木架子掀开上面的布帘子,两位阿哥顿时眼睛一亮。


    “这个要怎么玩?”


    太监面带笑容道:“小主子,这里可以摇动手柄控制爪子降落在任何位置。”


    太监指着五面玻璃的娃娃机道。


    “拍这个爪子会掉下来,您再抽这个就能吸住娃娃了,再晃动爪子娃娃就能掉进洞里出来了。”


    两位阿哥从未接触这种玩具,一时间颇为着迷。


    四阿哥玩了两下将位置让给六阿哥,他在一旁为六弟鼓劲。


    “对,左边一点,歪了,重来!”


    “好,这次准了,用点力吸,哎唉,掉下来了!”


    接下来一个时辰里两位阿哥沉迷在娃娃机的诱惑里,娃娃机里都是三国人物,可以活动手脚都机关娃娃,这玩意哪个小孩看了不迷糊?


    两位阿哥自然也是走不动路了。


    宝音忙完了一切,往这边走的时候都不由揉了揉太阳穴,太多事凑在一起解决,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忙完后她现在只想大脑放空。


    这是之前积攒需要解决的事,以后就容易了,她用救治六阿哥的药换来了出宫的机会。


    每月只能出宫一次,也足够稳定人心,不至于手下人因为她无法出宫生出异心。


    想到这次她禁足自己产业内部的人竟也有跟内务府勾勾缠缠的人,她眸色变得深晦。


    走进六阿哥的病房,宝音看到的是两位玩累的小阿哥睡在了一张床上。


    窗帘被拉上屋内昏暗,风扇慢慢摇动着,因为上面还有个二层,一楼不算很热。


    太监们无声行礼,宝音也放轻脚步,走过去就看见两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睡在床上。


    六阿哥偏瘦,四阿哥因为上书房提供的甜品,脸颊多了一些肉,圆乎乎的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可爱。


    宝音又悄悄走到门外,“两位阿哥睡多久了。”


    门口的太监小声道:“快半个时辰了。”


    也就是快一个小时了,宝音小声道:“去将四阿哥抱出来,六阿哥也不能睡了,满半个时辰就叫醒,不然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太监忙应下。


    宝音没再进去,往外走看到旁边的空屋子也就是之前六阿哥住的房间,这会儿已经打扫干净还用醋和艾草熏过,她停下脚步。


    “回头备些玩具在这,阿哥不舒服的时候领着他过来玩,我只有一个要求,让阿哥高高兴兴,不要惦记自己身上的病,你们都跟着开心点,要让阿哥知道他这病只要肯听从大夫按时吃药就能好,知道吗?”


    一众人连忙点头,阿哥能不能活关系着他们的小命,他们自然是想让阿哥活下来。


    四阿哥觉浅,才抱出大门人就醒了,醒来揉揉眼睛,再回头意识到自己被从六阿哥病房抱出来了。


    “我还没跟六弟道别。”他上车后有点不开心。


    宝音从旁边被子盖起来的木头箱子里翻出一个牛乳雪糕递给他。


    “你六弟没醒,下回再带你出来看他。”


    四阿哥咬着雪糕道:“是不是怕六弟也想吃雪糕才不叫醒他?”


    宝音自己也拿了一根吃,凉意下肚,她长出一口气,“瞎说什么大实话,他那小身板现在能吃雪糕吗?”


    回去的路上,四阿哥只吃了一根,然后眼巴巴看着她一根接着一根。


    进了神武门,马车突然停下来,门帘被掀开,皇帝就看见宝音一边哆嗦着含着雪糕,四阿哥一脸羡慕看着。


    他皱眉看着散落一地的棍棒,“怎么吃这么多?回头得吃坏肚子。“


    [干卿何事?]


    宝音脸上笑容消失,下了马车恭敬行礼,“皇上这是打哪儿来?”


    皇帝手指抖阿抖,见四阿哥在一旁看着,瞪了一旁的太监,“还不将四阿哥送去承乾宫!”


    太监连忙将四阿哥背了起来,皇帝看儿子不顺眼又补了一句。


    “小四,汉人师傅留的打字还是要写的,明天交上来要检查。”


    四阿哥闻言精神萎靡趴在太监肩膀上不动弹了。


    怎么出门还要写功课?


    等人都散去了,皇帝朝她伸出手。


    宝音不动:“我现在很累,想回去休息。”


    皇帝背过手去,“万琉哈氏刚查出怀孕,德妃和万琉哈氏其中一人生下皇子就抱给你养,你不愿生就罢了,养个孩子吧。”


    “万琉哈氏?”


    [十二阿哥在康熙朝和雍正朝都没什么存在感,倒是在乾隆年间挺受重视,关键是他干了一件大事,若是没记错十二阿哥生的孩子都没活下来,最后过继了乾隆的儿子做嗣孙。]


    [要说这后宫谁过得都不如万琉哈氏,没病没灾活到九十七岁,放在这个时代也是够长寿的。]


    宝音目光看向皇帝,眼神里带着些许鄙视,“挺好,万琉哈氏或许能改变大清皇室短命基因。”


    毕竟几任皇帝活得都没这位老太太久。


    皇帝不记得万琉哈氏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听过活力,一听老太太这个称呼,瞬间感到不适。


    眼前只有皇帝的御辇,宝音别无选择跟着上去。


    皇帘子随着御辇动起来跟着颤动,她不为所动道:“我没兴趣养别人的孩子。”


    不生,也不愿意养。


    皇帝憋气道:“不养就不养。”


    旁人想抱养孩子的资格都没有,她呢,都塞她怀里来她还不愿意。


    他带着怒气道:“等以后我走了,带你一块走,也省得没有孩子孝敬。”


    让她养个孩子还得求她似的,也不看看先帝留下的那些太妃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无儿无女只能跟其他人挤在一个院子里。


    他也是念着她不愿意生孩子才想着抱一个,往后他走了,她也能够出宫跟儿子住。


    宝音露出豆豆眼。


    [什么叫做走之前带我走,这什么恐怖话?我才不愿意跟你一块泡污水沟里,尸骨七零八落呢!]


    她都计划好了,等死后就烧成灰挤进秦始皇陵去,哪怕跟兵马俑挤一挤也好过跟他一个坟头,最好再陪葬一套完整的《永乐大典》,不对,各种后世失传的古籍都备一份一起埋进去才对。


    等未来重见天日的一天。


    皇帝被她这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气坏了,都什么跟什么?


    还有那始皇帝都是死皇帝了,她怎么还心心念念没完没了了?


    ***


    “宫里真是喜讯连连,表哥也是宝刀未老。”


    依然是承乾宫,皇贵妃带着打趣说起这事来。


    昨日将人家孩子带出去,今日宝音走了一趟承乾宫,看来皇贵妃想明白了,第一次出手就让四阿哥多了兄友弟恭的好名声。


    宝音没有说话,有什么好开心的,这会儿宫里大概都偷偷骂她占着茅坑不拉屎。


    一个月三十天,她占了除了小日子以外的日子,偏偏这么几天时间德妃和万琉哈氏就这么好运气怀上了,不用走她就知道这后宫怨气大概能养活两个邪剑仙了。


    “皇上才三十出头,称不上宝刀未老吧?”


    皇贵妃嗔怪一句,“不是说男人过三十就有心无力吗?我这话明明是在夸赞表哥。”


    两位□□聊起黄话是刹不住车,很快话又转到万琉哈氏身上。


    “万琉哈氏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当年和德妃同日进宫,德妃都稳坐妃位,儿女一个接着一个生,真是同人不同命。”


    万琉哈氏也二十五了,这么多年也只混了个庶妃,连个贵人都没混上,算是比较惨的一批。


    这次就算诞下龙子有功,最多也就封个常在贵人,贵人在宫里仍然没有抚养孩子的资格。


    宝音吐槽了一句皇帝对于后宫的位份册封有些吝啬,她全然没有注意到一切例外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皇贵妃含笑道:“万琉哈氏得为自己的孩子找个养母了。这后宫高位嫔妃都有孩子,左右看看也就你膝下无子。”


    宝音摇摇头,“我对皇上说过了,我不会养别人的孩子。”


    见她不当一回事,皇贵妃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春日那会儿惠妃不是搬到延禧宫了吗?听说卫常在想要见儿子都不容易,也算是求仁得仁。”


    宝音回想起来,卫贵人就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八爷生母良妃,她刚入宫那会儿卫贵人的孩子是在端嫔那儿抚养,后来去了储秀宫惠妃那里。


    惠妃有大阿哥,八阿哥基本是交给奶嬷嬷和宫女抚养。


    她搬出延祺宫后,延祺宫顺理成章大修一番,前院后院都修了,顺道改了名,总不能跟五阿哥的名字撞了。


    现在重新翻修后的延禧宫归了惠妃,原来的储秀宫主位变成了赫舍里庶妃。


    到底是嫡妻的亲妹妹,自己的小姨子,太子的姨母,皇帝甩了脸后还是给了一些优待。


    宝音对于宫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并不关心。


    “卫贵人又想给八阿哥换养母了?”


    宝音结合最近的蛛丝马迹问。


    卫贵人给八阿哥换养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宝音知道她打过她的主意,只是被她拒绝了。


    “八阿哥都到懂事的年纪了,再换养母怕是不合适吧?”


    这种记事的孩子只会念着前头的养母,长大后或许会靠近生母,但是后头养他的就不一定了。


    不记事的那就更糟糕了,因为在这孩子心里,你对他再好,你跟他也不是一家人,而是将他带离母亲身边的坏人。


    皇贵妃笑了笑,“卫贵人那张脸在宫里是独一份的,表哥再不喜欢她的性子,那张脸还是很喜欢的,表哥那样怜香惜玉的男人,卫贵人求一求说不定真能办到。”


    宝音扯了扯嘴角。


    “你口中的皇上跟我知道的判若两人。”


    皇贵妃挑眉,“也对,表哥对你是不同的,这样的风流韵事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宝音表示并不觉得荣幸。


    “高位嫔妃适合做八阿哥养母的并不多,要是你,你愿意养吗?”


    四妃中惠妃肯定不在卫贵人选择之内,德妃不说还有身孕,光是生病的六阿哥就足够她忙了。


    宜妃有儿有女,还养着郭络罗氏所出的十一阿哥,等于膝下两个儿子,肯定不会接手八阿哥。


    四妃就剩下荣妃,凭荣妃生一个死一个的壮举,卫贵人要是敢将八阿哥交给她养,她只能赞一句卫贵人胆子大。


    四妃上面两位贵妃肯定排除,钮祜禄贵妃有十阿哥,十阿哥还小肯定没有精力养八阿哥。


    她自己是绝无可能养别人的孩子,算算也就皇贵妃最合适。


    皇贵妃无子,膝下的四阿哥还是个没改玉牒的养子,一日不改四阿哥就有回德妃身边的可能,这么一看八阿哥最有希望养在皇贵妃身边。


    她能想到,佟佳氏何尝想不到?


    佟佳氏一脸无所谓道:“养啊,四阿哥一个人也挺无聊的,昨日回来跟我说了不知多少句六阿哥,八阿哥要是过来,四阿哥也有人陪着玩了。”


    说完她摊手无奈道:“也不知道四阿哥像了谁,小嘴太能说了。”


    ……


    刚踏出承乾宫的大门,宝音就看到等在门外甬道里的德妃。


    德妃低着头给人一种全身心顺服的感觉。


    “贵妃吉祥,请问贵妃能否告知妾身六阿哥现状如何?”


    宝音倒是没意外,毕竟昨日她领着四阿哥出宫见六阿哥这件事没瞒着别人,德妃要是念着六阿哥也该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了。


    她没有隐瞒,将六阿哥的现状说了。


    “瘦是瘦了点,药是对症的,还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德妃眼眶含泪,带着喜悦回道:“能保住命就好。”


    她捏着帕子擦拭泪水,姿态优美是现代人怎么也学不会的。


    德妃能得宠也不是没有道理,宝音看着都不免被吸引住了。


    “让贵妃见笑了,六阿哥没离开过妾身这么长时间,妾身实在是担心。”


    宝音动了动嘴角道:“德妃要是想念六阿哥或许可以向皇上求得出宫探望的恩典,皇上还不至于让你们母子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德妃手僵了一下,缓缓道:“六阿哥病重那会儿妾身恨不得跟着一起去死,只是身边的人怕妾身伤心太过,告诉妾身这个月该换洗的日子推迟了。”


    “妾身身为皇妃该以龙胎为重,有皇上在,也能将六阿哥照顾周全,妾身就不去添乱了。”


    她不由捂住了肚子,低下头,柔顺的发髻盘在脑后,她开口:“贵妃救了六阿哥,妾身对您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只盼来生能为贵妃作牛作马偿还。”


    宝音无语,什么来世偿还,换句话不就是今生想都别想吗?


    她转身就要走,走之前还是提醒了一句,“六阿哥念着你,你不去看就多让人送些东西过去,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恋母亲,错过了这个时间想要弥补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路过乾清宫的时候她听见皇帝开怀大笑的声音,翻了个白眼,宝音回了隔壁养心殿。


    赵昌的徒子徒孙跑来告密。


    “今儿个皇上很高兴,太子和几位阿哥都主动提出去探望生病的六阿哥。”


    宝音:……


    一听就知道是昨日四阿哥出宫惹出来的。


    “皇上答应了?”


    宫女端着冰镇的西瓜进来,西瓜熟透了,但是没有后世的甜度。


    这是皇庄里今年新供的西瓜,跟南瓜、葫芦、冬瓜嫁接过,没达到后世甜度,却比现如今的西瓜甜多了。


    甜度不够可以放点盐,这是日本的吃法,宝音觉得这个甜度能接受,冰镇后拿勺子挖着吃才爽快。


    西瓜籽先留下,她又想起去年的草莓苗了,就长出了那么几个瘦弱果实,她也没吃,全用来培育种子了。


    草莓种子移交农学院,希望能培育出优良品种,让她早日实现草莓自由。


    “吃瓜呢?”


    皇帝一脸喜气走进来,忽视了她的冷脸。


    “跟你说个好消息,新稻种在热河行宫长势不错,热河行宫收获了就有足够的种子在北方推广了!”


    “我打算去承德避暑,你愿不愿意去?”


    他低声下气道:“这次不带其他人,就我们俩。”


    [不愿意。]


    她在心里大声回答。


    皇帝面色一变,脸上的喜色消失,“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不依不饶到什么时候?”


    宝音吃西瓜的好心情被他打乱了,[是你自己下的决定,我又没说去,你爱去不去,爱带谁带谁,没必要跟我在这演委曲求全。]


    皇帝握紧拳头,脸色铁青,“下半辈子你都打算这样过下去了?””只是禁你足三个月,三个月没到我就放你出来了,这后宫禁足得多了去了,谁像你一样闹个不停?”


    “那些跟你不对付的我都惩罚了,索额图是有私心,对大清还是有功的,我也命他闭门思过,内务府那些有异心的奴才都处理了,你还要朕怎么样?”


    宝音顺着他的话不由开始反省,好像是她小题大做。


    不对,她甩了甩头,不能被可恶的男人PUA了。


    [你敢发誓你没有动过心,拿走我的产业?]


    皇帝皱眉,“原来你耿耿于怀的是这个?”


    他上前将人强迫抱在怀里,宝音没有做无畏的挣扎。


    屋子里的太监宫女们早在两人吵起来的时候跑掉了。


    皇帝抱了她很久,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先说话。


    耳边听见他的呼吸声,手臂是他心脏的鼓噪声。


    [你不嫌热?]


    宝音忍不住推了推他。


    皇帝轻声开口,“我是皇帝,所有皇帝该有的缺点我都有。”


    “我也有疑心病,你自己说说,你圈了那么多地,掌控了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粮食,你让我怎么想?台湾,还有南洋,这么多地盘,朝廷都没你这么激进,你让我怎么想?”


    宝音这会儿是真心虚了,她没想到南洋占的那个岛都被他知道了。


    “南洋我可以解释,开新港口是想将洋人挤兑出南洋,我已经派人去寻找南边的新大陆,洋人在南洋经营了上百年,不把他们赶走,就算发现新大陆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皇帝意外,他只关注了她在南洋的布局,倒是不知道她都去找新大陆了。


    想到那块比大清还要大的陆地,皇帝眼神蓦然转深。


    他按住她的头颅,轻轻道:“你什么计划都搁在心里,把我排除在外,我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你做了什么?”


    “你看,我能不误会吗?”


    “你不愿意生孩子,我让别人生再交给你养你也不愿意。”


    “你就像是那半空中的纸鸢,不愿意融入这里,像是时刻准备着抽身离去,我想要抓住,却发现自己手中连牵绊住你的一根线都没有……”


    他声音轻得仿佛要碎掉一样,“我已经拥有你,有时又觉得是我的错觉。”


    “说实话,给你禁足的那些日子里,我很开心,因为你会生气,会跟我摆脸色,那时我才觉得你是真实存在的。”


    瞧瞧,这是多么痴心的可怜人。


    宝音要不是当事人,要不是知道她被禁足那段时间没耽误他召唤嫔妃怕是就信了。


    皇帝脸色暗下来,觉得自己的苦心都白费了。


    “你看,你总是把人往坏处想。”


    对于他的指责,她不认。


    “你承认你是疑心病太重,才将无辜的我禁足?”


    她像是抓住了把柄,攻击性十足。


    皇帝坦然承认,面对自己女人没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我手里的银子和产业你就没动心?”


    皇帝摇头:“我手里有两千五百万两银子还没花,还有鹿港即将到手的黄金,是你说的这些钱贸然放出去会引起货币贬值,我要那么银子做什么?要真动,第一个动的是银行才对。”


    宝音想了一下,好像这场风波中,只银行没受到冲击。


    她神色缓和下来,“算你过关了。”


    皇帝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他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


    宝音胡乱拍他的背。


    “热!你不热?”


    皇帝声音带着笑意,“你答应去热河行宫我就放开你。”


    宝音拒绝,“不去,手里的事情多着呢,哪有时间出门,还有电力公司,电力既然被发明出来了,不用浪费,该用起来了?”


    “你是说让京城用上电灯?”


    第167章


    宝音终于把人推开了, 她坐回去挖了一勺西瓜进嘴里,见他不要脸凑过来塞了一勺进他嘴里。


    “目前电力只能带动电灯,也只能靠门头沟那边的水坝带动水力发电。我准备先在畅春园那边铺设上, 这几天热得不同寻常,白天不适合做工,有了电灯晚上可以延长, 也能加快修建进度,我希望秋天能住进去。”


    很奇怪,明明是小冰河时期, 夏日却热得过分, 都赶上后世的小火炉了。


    西山那边前段时间排了那么多水,一转眼就消失了不少。


    皇帝是知道园子的进度, 比园子还要快的是商人的宅子, 水泥用来建房子速度超快。


    原本计划园子是慢慢修, 修七八年都正常, 这个园子他是准备当皇宫来住, 当然要精雕细琢,可看如今速度, 第一个宫殿群都快完工了。


    热河行宫也是这样, 修一部分住的时候停工, 等圣驾走了再继续修。


    本来以为要住进园子得两三年后, 谁能想到才开工半年主要宫殿就建好了。


    宝音又塞了一口西瓜到他嘴里堵住了他即要说出口的话。


    “畅春园用的是水泥, 材料是便宜,也不指望它流传千古,以后还不知道便宜谁呢。目前看用个百年是没问题,也就琉璃瓦隔几年换一回,不是木头房子倒是不用担心火灾。”


    水泥房就一个好处, 火势再大也只烧一栋楼,旁边的楼不用担心被烧着。


    “畅春园已经预留了排线口,园子那边可以优先使用上电灯。”


    她连用来放空调外机的小平台都留了,就为有生之年能吹上空调。


    将剩下西瓜推到他面前,抽出纸和笔给他算了一笔账。


    “光是引导格物学院的学生研究出电力和电灯我就投入了近一万两银子,引电需要电线,电线主要是铜丝,一间宫殿最少得两丈长也就是六米,畅春园主殿九间屋子得六十米,这还不加上外面的排线。”


    “算上外面的线没五百米是打不住,五百米就得用去近二十斤铜,这个铜线还得纯铜不能有太多杂质。”


    畅春园正殿后面还有四五进院子,还有偌大的湖,湖边零零碎碎的别院,这铜用得就够多了。


    铜其实还不算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绝缘材料。


    还是那句话,橡胶树才刚种两三年,指望自己产橡胶是做梦,虽然每年种,每年进口橡胶,进口的橡胶要先满足船厂那边,橡胶关系着船密封问题,比拿来做胶鞋用处大多了。


    “畅春园的排线还不算什么。”她叹息一声,“从西山树电线杆再牵线到畅春园才是个大工程。”


    “想要用上电前前后后得花两万两,我想着干脆将电引入城内,每月收点电费回来。”


    她目光带着试探,“发我一张卖电的牌照,畅春园的电我可以免费供应。”


    他没有碰西瓜,“你兜了一大圈就为说这件事?”


    宝音没出声。


    尽管两人默契地想要抹去之前的不快,但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之前被禁足时的无能为力,让她对他有了深深戒备,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有话直说,想要什么直接开口索要。


    两人都知道彼此之间有道深深的裂痕。


    他神色看起来有些淡漠,“允了。”


    ***


    “小四,听说你昨日去见小六了?怎么没跟哥哥们说一声?听说汗阿玛还把你夸了一顿?”


    大阿哥话里带着刺问。


    四阿哥从没见过大哥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吓了一跳。


    太子走过来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


    “四弟,有个做皇贵妃的养母很不错。”


    太子再傻也能看出四阿哥这次冒头是皇贵妃的意思。


    他这个太子还在呢,怎么老大凑热闹还不够,小四也想要掺和一脚?


    三阿哥笑着道:“去看六弟是好事,不如我们跟汗阿玛求个情,也去看看六弟,这都半个月了,小六一个人在外面也挺孤单。”


    这一提议立刻引起了太子和大阿哥的赞同,很明显都想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等上书房空了,四阿哥才慢吞吞收拾书,交给了太监拿着。


    经过乾清宫门时他听见汗阿玛对兄弟们的夸奖不由眼中含着泪水。


    他不明白,他只是去看了六弟,三位兄长对他态度就变了?


    回承乾宫的路上,他擦干了泪水,但当他走进承乾宫时鼻子一酸,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佟佳氏漫不经心听着卫贵人的投诚话语。


    还真没贵妃说对了,卫贵人是真打算将儿子送给她养的意思。


    佟佳氏摸了摸耳珠子,偌大的东珠牢牢吸引了卫氏目光,卫氏很快收回眼神,语气卑微道:“臣妾愿意为皇贵妃效犬马之劳。”


    佟佳氏不在意道:“只要你能说服皇上,我这边倒是能养八阿哥。”


    卫氏目光中满是喜悦,若不是她身份太低,何必操心为儿子找养母?


    皇帝忙着前朝,还要抽出空考儿子们的功课,来后宫的时间很少,年纪小的阿哥见皇帝的机会并不多。


    对于阿哥的养母一般是生母和养母通好气,皇帝看着合适也不会拒绝。


    若是生母没有人选,皇帝会挑选一个合适人选养阿哥。


    像卫贵人和皇贵妃这样私下里说好的,皇帝知道斟酌后否决的可能不大,顶多是厌恶卫贵人得寸进尺罢了。


    卫贵人自己在意吗?


    为了儿子的未来,她哪里会在意自己的处境。


    反正她身份低微,在皇帝眼中就是个卑贱之人。


    佟佳氏身边的宫女快步走进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四阿哥哭着回来的。”


    闻言佟佳氏愣了一下,迅速打发走了卫贵人。


    “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跟皇上说,我这里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卫贵人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佟佳氏才问宫女,“四阿哥出什么事?谁欺负他了?”


    宫女哪里知道,“我问过小苏子了,四阿哥从上书房出来后就哭过了。”


    佟佳氏皱眉,这摆明是在上书房受了欺负。


    她起身往东配殿走,推开门进去就看见四阿哥正平铺着纸准备写大字,脸上的泪珠还没干,见佟佳氏进来,他连忙擦干眼泪。


    “都看见了,别藏了,跟额涅说谁欺负你了?”


    四阿哥扁嘴“哇”一声哭起来,“哥哥们讨厌我了……”


    小孩子最喜欢跟着大孩子玩,意识到被讨厌了,四阿哥那小小的一片天一下塌掉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又充满委屈。


    佟佳氏看向小苏子,“上书房发什么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说出来。”


    伴随着四阿哥上下起伏的哭声,小苏子将上书房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佟佳氏立刻明白了,太子和大阿哥昨日或许不知道四阿哥去看六阿哥意味着什么,不然早提出一起去了。


    态度变得快,只能说有人帮他们分析情况。


    四阿哥被排挤,也意味着大阿哥和太子联手打压四阿哥。


    佟贵妃面色严肃起来,“哭什么?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哭能解决问题吗?”


    四阿哥愣住了,原本以为母妃会安慰他,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训斥。


    他“哇”的一声哭得更加伤心了。


    此时的四阿哥还不知道承乾宫即将迎来一位小阿哥,作为母妃唯一儿子的日子将不复存在。


    ***


    皇帝拿着赵昌的信,试图再次将宝音哄去热河行宫。


    “赵昌说再过一个月稻子就能收了,产量还不错,你就不想去看看,电的事已经答应你了,又不需要你亲自去做活,吩咐下去就是了,在热河也不耽误你的事。”


    赵昌在宝音被禁足后就麻溜去了热河行宫去了,说是监督修行宫,不在皇帝身边伺候着就等于被流放了。


    这宫里人情冷暖极真实,赵昌前脚走,后脚就人走茶凉了,他那几个徒子徒孙,她也只能吩咐人多照顾点。


    御花园奇石多亭子也多,上了高处迎面一阵凉风,今日多云,看样子不久后会有一场大雨到来。


    下雨也好,热了好些天了,是该来场雨凉快一下了。


    “我不想出门。”


    她还是拒绝,大热天谁没事出门?


    她又不像他,浑身精力无处发泄喜欢到处乱跑。


    皇帝没有放弃,“车里放了冰,热不到哪里去。”


    她不由奇了,之前南巡她拒绝过后也没见他这么坚持过,怎么这回非得让她去了?


    还没等她回答,下方过来三个人,卫贵人和她的两个宫女。


    正常来说见到皇帝携带嫔妃闲逛,有眼色的发现后会避开,也不排除上前邀宠的。


    可卫贵人这样就有些搞不懂了,皇帝可是早让人清场了,她是怎么避开守卫进来的?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脸色变得很不好。


    往大了说,皇帝身边的守卫有漏洞。


    “卫贵人,你是如何进来?朕已经命人守住了进出口。”


    卫贵人似乎被吓到了,瑟瑟发抖跪下。


    “臣妾一直在这里,臣妾方才在假山缝隙里发现了几只小猫,便和身边的宫女想办法将小猫弄出来送去御猫房。”


    她揭开篮子上面的布,是三只刚满月的小奶猫。


    “臣妾并未看到有人过来让臣妾离去。”


    [小猫很可爱,话说御花园的假山够多,蹲下来足够玩躲猫猫游戏了。]


    皇帝点头,“说明白就好,你去忙你的吧。”


    卫贵人柔柔一拜,利索转身离去。


    待走远了,卫贵人眉头紧锁。


    她身边一个宫女很不解,“主子,咱们好不容易探听到皇上的行踪,就这么走了也太可惜了,不是说好求皇上让皇贵妃抚养八阿哥吗?”


    卫贵人提着篮子摇摇头,“时机不对,贵妃在,皇上哪有心思听咱们的事。”


    她低头看看篮子,递给了宫女,“将猫儿送回去。”


    她叹息一声,错过了这次机会,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上。


    一场大雨如约而至,很快后宫知晓了皇帝要启程去热河行宫这件事。


    皇帝先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基本靠着冰和风扇度过这酷暑,她挥挥手,“哀家就不跟着折腾了,留在宫里也挺好,你想去就去吧。”


    这两年太皇太后的存在感越来越弱了,基本上不过问世事。


    哪怕先前闹得厉害她也没管。


    皇帝见老祖母越发苍老,心里有些担忧,“慈宁宫这边冰不够就调用乾清宫和养心殿的。”


    太皇太后抬了下眼皮,“贵妃也跟着去?”


    皇帝点头:“热河今年种了不少早产的水稻,孙儿打算带贵妃一起去看看,这水稻也有她一份功劳。”


    太皇太后笑了一下,“都说日久见人心,哀家看贵妃就是好的,给你银子又给你良种,这两年大清江山也跟着稳固不少。”


    皇帝配合着点头,“也不能宠太过,前段时间一直跟孙儿使小性子,要不是看在她有功的份上,孙儿早冷落她了。”


    “这次去热河也念着她的人献良种有功,不能不赏。”


    太皇太后心里明白着,皇帝这是跟她耍心眼呢,她也懒得管小儿女的恩怨情仇。


    “知道宫里困不住你,想去就去。”


    当年先帝跟董鄂氏也是这般黏黏糊糊,回忆往事太皇太后心里有些悔意。


    她早就后悔了,将福临逼得太过,断了母子情分。


    人老了,总是忍不住回忆起过去。


    太皇太后摇摇头,又看向孙子,试图寻找先帝的引子。


    应该是年纪大了,先帝的模样怎么都有点记不清了?


    “皇玛嬷?”


    皇帝见太皇太后睡了过去轻声唤了一句,确认人睡着了才交代宫人照顾好太皇太后和苏喇嘛姑。


    ……


    “皇上要去热河行宫?”


    卫贵人咬着唇,还以为入夏了皇上没动静是留在京城度夏,没想到说走就走。


    “伴驾名单出来了吗?”


    “只知道上书房的几位阿哥都带上了,东西六宫带谁去还不知道。”


    卫贵人很肯定没有自己,她得幸诞下了八阿哥,自那以后就未再有宠。


    去行宫伴驾这种事肯定轮不到她。


    她怕时间拖长了,皇贵妃会后悔,她已经受够了见不到儿子的日子。


    这样一想,她目光不由放在主殿,看来还得请赫舍里庶妃助她一臂之力。


    第168章


    屋内正燃着香, 外面雨变小了,惠妃晃动了一下团扇,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卫贵人还等在外面?”她嗓音有些哑。


    昨夜吹多了风, 早上起来喉咙干痒。


    身边的宫女立马回话:“是,在西配殿廊檐下候着呢,说来奇怪八阿哥就在屋里, 让她进去她又不肯,说是怕吵着八阿哥。”


    惠妃挥动扇子的动作停下,目光透过窗户看到西配殿廊檐下立着的卫贵人。


    这延禧宫之前被改动过, 前院的东西配殿跟别的宫大不一样, 东殿宽敞她也喜欢,没有让人动, 大阿哥和八阿哥住处都放在了西配殿。


    大阿哥虽说已经搬去了阿哥所, 惠妃还是给儿子留了个歇脚的屋子。


    很快惠妃又收回了眼神, “不去管她, 八阿哥那边照顾妥当就行了。”


    要说惠妃有多用心照顾八阿哥是不可能, 她自己的儿子出生没多久就送出了宫,对于照顾别人的儿子她也不是很感兴趣。


    接手八阿哥本来是指望着给儿子扶持个帮手, 没想到卫贵人三天两头来探望, 还委屈巴巴像是她故意分开她母子一样, 惹她十分厌烦。


    八阿哥都四岁了, 眼看快到记事的年纪, 正巧赶上她迁宫,顺势没带上卫贵人。


    她倒是不嫌累,跑得比在储秀宫时还要勤快,好像她会亏待八阿哥似的。


    惠妃自己都厌烦了,赶也赶不走, 还在人前做出那副模样,等八阿哥记事知道生母不用说心也会被笼络过去。


    这样一想,惠妃觉得当初大意了,接手了一个烫山芋,端嫔爽快放手也不是没有理由。


    “主子,卫贵人走了。”


    喝了一口西瓜汁,惠妃有些惊讶,“今日等了才一刻钟吧?”


    往日哪回不是等一个时辰,等阿哥出门跟他说说话?


    宫女也觉得奇怪,“步伐有些匆忙,好像有什么急事。”


    惠妃躺回摇椅上,舒舒服服地扇着团扇,“不去管她。”


    要说这宫里还是贵妃会享受,这躺椅也是真舒服。


    卫贵人穿过甬道,放慢脚步,平稳了气息。


    前方迎面而来的是赫舍里庶妃。


    “呦,姐姐这是又去延禧宫了,要妹妹说,姐姐就应该求求惠妃让姐姐也住进延禧宫,省得见天地往那跑,将储秀宫当成客栈了。”


    赫舍里庶妃今日见卫贵人有些不爽,因为昨日卫贵人身边的宫女上门来提醒。


    “以庶妃的身份,是没资格入住主殿。”


    这可把赫舍里氏给气坏了,她是八旗贵女,仁孝皇后的亲妹妹,太子姨母,卫贵人是什么身份?


    连包衣女子都不如的辛者库奴婢,她有什么资格来抢储秀宫的正殿?


    她住进正殿,皇上都没说什么,她一区区辛者库贱人有什么资格说?


    本来赫舍里氏没把卫贵人放在眼里,大家住在储秀宫里,彼此相安无事几年,都是宫里的小透明,也不知道卫贵人发什么疯。


    赫舍里氏捏着手帕遮住嘴角的微笑。


    “八阿哥生母根底不好,就算为了八阿哥着想,惠妃娘娘也不会同意你搬进延禧宫才是。”


    “要我说姐姐你就是识点趣,别见天往延禧宫跑,日子长了说不定宫里会忘记八阿哥有个身份低贱的生母,只记得他是惠妃娘娘的儿子。”


    卫贵人面色变得煞白,她身子一摇晃,往前面扑去,快速在赫舍里氏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身份低贱好歹生下了阿哥,不像有些人连送上门,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赫舍里氏反手就给她一耳光。


    卫贵人扑倒在地,然后就听见身边宫女大声嚷嚷起来,“你怎么打人?”


    ……


    佟佳氏摸着珠子,今日是她那夭折孩子的忌日,她在偏房的佛像前为那可怜孩子祈福。


    念完一篇经文,皇贵妃点燃了香,双手合十闭上眼祈祷。


    “佛祖保佑,我儿能投个好胎,顺利转世。”


    “娘娘……”


    皇贵妃走出偏房,身边的太监上前搀扶着她,一边小声道:“赫舍里庶妃打了卫贵人一巴掌,卫贵人伤了膝盖,惠妃那边请娘娘过去一趟。人都在慈宁宫。”


    佟佳氏惊讶,“怎么还惊动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今儿个凉快,皇太后在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话。”


    佟佳氏明白了。


    她踏进正殿,往里屋走,“为本宫更衣。”


    慈宁宫内聚集了不少人,宝音也被喊了过来,她来得还算早,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皇贵妃过来。


    皇太后正陪着太皇太后说话,两人说的是蒙语,宝音听不懂凑过去问皇贵妃。


    佟佳氏瞥了一眼小声道:“皇太后说在宁寿宫搭了蒙古包,听着雨声音能快速入睡,建议太皇太后也试试,太皇太后说回头会让宫人在院里也支一个。”


    佟佳氏算是来得晚了,比她更晚的是宜妃。


    宜妃牵着九阿哥过来的,九阿哥白白胖胖,身子还壮,被牵着还横冲直撞,看样子把宜妃累得不行。


    一位健康的阿哥,在宫里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宜妃虽累却一脸骄傲。


    皇太后看见九阿哥笑着朝他招手,这是五阿哥的亲弟弟,她也爱屋及乌对九阿哥多了几分关注。


    皇帝是最后一个踏进门的,他扫了一眼屋内,看到一脸委屈的赫舍里庶妃和捂着脸不说话的卫贵人,眉头带上了烦躁。


    皇帝先给两位长辈请安。


    皇太后照常不掺和后宫的事。


    太皇太后对皇帝道:“这是你的后宫,你来处理。”


    说着领着皇太后离开将地方让给了皇帝。


    皇帝大摇大摆坐在了上首,满脸不悦问,“说吧,到底因为什么事惊动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赫舍里庶妃抢先告状,一五一十说了,卫贵人就捂着半张脸一副“我委屈我不说”的模样。


    皇帝又看向惠妃,“你来说说。”


    惠妃低咳了一声道:“具体臣妾也不知,卫贵人离开延禧宫后没多久就有人来通传,说是挨了赫舍里庶妃打了,臣妾过去后两人都不肯说明缘由,臣妾只能将人带来了慈宁宫请太皇太后做主。”


    皇帝语气有点重,“以后没有大事不要惊扰太皇太后修养。”


    惠妃垂头请罪


    皇帝看向一脸愤愤不平的赫舍里氏,问她:“为何打卫贵人,不知道宫里规矩不允许打人?”


    宫里宫女出错都不能私自打骂得经过慎刑司一趟,更不要说打宫妃了。


    赫舍里氏昂着头道:“她该打!”


    被皇帝拒绝一事是她不能碰的伤疤,赫舍里氏没有说卫贵人拿这件事激怒她,只说卫贵人想要抢储秀宫正殿。


    赫舍里氏说完,皇帝看向卫贵人。


    卫贵人抖了一下道:“臣妾没有想抢正殿的意思,只是提醒赫舍里庶妃储秀宫还有别的屋子,这正殿该嫔以上的嫔妃住。”


    赫舍里氏怒视她,觉得这人可真不要脸,她那宫女之前那口气可不是这样了,分明是在说储秀宫卫贵人位份最高,卫贵人不住,她也不应该占了。


    卫贵人突然跪地,垂头露出细长的脖子,她面颊粉扑扑,一双弯月眼含着要掉不掉的眼泪。


    “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不自量力提醒赫舍里庶妃,臣妾请求迁出储秀宫。”


    [这话含茶量有点高。]


    皇帝看了她一眼,就听赫舍里氏喜不自禁道,“皇上,臣妾也不要跟她住一个宫!”


    皇帝沉吟一声,扫了一眼各后宫主位。


    他日理万机,大致记得哪个宫主位是哪位妃子,却不记得哪些宫有空置的屋子。


    “卫贵人既然不愿意留在储秀宫,哪个宫可以给她腾个屋子?”


    宜妃摸着儿子领子也不说话。


    荣妃不吭声。


    德妃怀着孩子压根没凑这热闹。


    惠妃低咳嗽一声道:“延禧宫后殿还未修缮完,戴佳氏和七阿哥住着,近来七阿哥身子不好,怕是没法让卫贵人住进来。”


    七阿哥也是养在惠妃名下的,只是七阿哥生出来就腿疾,人有些自卑,在众多阿哥里算是小透明。


    佟佳氏欣赏了一眼自己的美甲开口道:“承乾宫倒是有空屋子,卫贵人搬过来跟我做伴吧。”


    她露出讥讽一笑,“我这承乾宫就是个冷宫,倒也不在乎多一个人。”


    皇帝眉头一皱,没有搭理她。


    卫贵人立马跪下磕头,“臣妾愿意去承乾宫。”


    说着她又出乎所有人意料给惠妃磕了一个,“感谢娘娘对八阿哥这些年的照顾。”


    惠妃咳嗽停了,猛然看向她。


    她看看卫贵人又看看皇贵妃意识到这局是为她摆的。


    为什么谢她?


    不就是想将八阿哥一块带去承乾宫吗?


    在场聪明人不少,都乐得看惠妃的热闹,四妃之首惠妃的热闹平日可是很难见到。


    宜妃见惠妃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样,推了一把,“既贵人住进了承乾宫,八阿哥不如也抱去承乾宫交由皇贵妃抚养。”


    惠妃恢复了镇定,“八阿哥这小人儿从出生起就抱到了我身边,这突然离去我也舍不得,不过让母子分离也不合适,皇贵妃若是愿意养八阿哥,我自然是愿意的。”


    皇贵妃听出了惠妃话里的挑拨,这母子分离用在这里可不合适,宫里孩子有几个是养在生母身边的?


    不过她无所谓,“那就送来吧,正好四阿哥一个人孤单缺个玩伴。”


    皇帝见她们都商量好了,也懒得理会这里面的道道。


    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卫氏搬去承乾宫,八阿哥也交给皇贵妃抚养。”


    消息很快传出去,刚从上书房下学的四阿哥承乾宫多了一个小阿哥只觉得晴天霹雳。


    ***


    宝音便掀开的车帘子,她没什么精神,赶路能有什么精神?


    汽车几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这里要坐车几日才能到。


    出宫后一行人就坐上了火车,火车开往西山再抵达密云,从密云下车前往承德。


    下了火车一众人在密云休息了一晚,换了马在军队护送下进入大山。


    承德被群山环绕,沿途能看到的自然也多是山。


    赶了一上午路,队伍停下准备避开烈阳最猛烈的时段。


    宝音无精打采下了马车,山脚下已经被清理过,放置了椅子,她刚坐下就有小太监过来踩风扇。


    山阴下凉风习习吹得人犯困。


    皇帝好为人师,见山下有水田领着儿子们去补课。


    晒了没多久又跑回来了,显然是扛不住三伏天的大太阳。


    梁九功端来了泉水,也不知道从哪里走到的,皇帝洗了把脸又擦了脖子,扯着衣裳道:“今个儿怎么这么热?”


    宝音耷拉着脸没有搭理他。


    [我就说大夏天出门是有病。]


    一串萝卜头一样的小孩们洗了脸和头跑过来,皇帝打发阿哥们去用膳。


    这天热的,要不是人太多,她都恨不得换上吊带和短裤。


    梁九功提着一杯冰沁过的绿豆汤过来,“贵主子请用。”


    宝音喝了一碗,冰凉的绿豆汤带走了一点暑气,她摸着肚子有点饿了。


    “中午吃什么?”


    皇帝拿过她的碗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梁九功快速地报菜名,宝音是没一样想吃的,“来一碗凉面吧。”


    皇帝也跟着道:“大热天也不要太复杂,来些冷面,再送些卷饼。”


    他口中的卷饼是薄薄的饼皮卷着土豆丝青椒丝和鸡丝用素油加醋炒过的,别看简单,是真开胃。


    夏日吃上两个是没问题。


    因为要赶路,都是凑合着吃点。


    梁九功领着太监们去传膳去了,宝音摆摆手示意风扇对着皇帝吹去。


    她问:“四阿哥是怎么了,一路板着个小脸没一点喜气?”


    小孩子可不怕热,就算是大夏天也能高高兴兴出门玩。


    别的阿哥都是一脸开心,就四阿哥板着一张脸,可不就显现出来了。


    要是别的阿哥是这样,她或许没那么快发现,偏偏四阿哥是个情绪外露的小孩,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还没见他这个样子过。


    皇帝喝了一口绿豆汤道:“走之前在承乾宫闹腾了很久,吵着让表妹将八阿哥送走,又哭又闹被我训斥了一句,这不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不用管他,小孩子没定性,过一段时间就忘记这事了。”


    [那可不一定,你大概是不知道四阿哥是有多小心眼。]


    两人目光对视,宝音挑眉,“怎么不信?”


    [老四有多小心眼,可是历史书上都有记载。]


    皇帝看向远处,没有搭理她这话。


    没一会儿梁九功提着食盒过来了,两碗面,还有一碟碟精致配菜。


    有当日卤肉好的肉,冰镇,切的片一点也没有散。


    用过饭,宝音回马车上睡了一会儿,到下午日头没那么烈的时候再启程赶路。


    前方提着油灯,赶路到午夜才停下来休息,就这么紧赶慢赶走了三天四夜才抵达热河行宫。


    大阿哥和太子是来过这儿的,还能稳住,几个头一次来这里的小阿哥都高兴坏了,第一时间去挑小马。


    宝音休息了一晚上,算是缓过来了,跟着皇帝去巡视水稻。


    宝音对皇帝的感情生活不置一词,对她来说两人就是搭伴过日子,又不能分开,怎么办?凑合着过呗。


    他这人在感情上是渣男,但政治手腕是没得说。


    且也是真重视农事,走到哪里都种地。


    紫禁城旁边的丰泽园有御田,热河行宫这里也有大片良田,新修的畅春园三分之一地都是预留的水田。


    勤于农事,怕是没有皇帝比得上他。


    “这稻谷长势看着比丰泽园还要好。”


    皇帝弯下腰捉住了一个穗苗高兴说。


    一旁的赵昌笑着回道:“奴才请了不少农学院的学生,他们帮着授粉,才有了这么好的长势。”


    皇帝直起腰,看着远处农田里忙碌的年轻学子们满意点头。


    “不错,农学就得专业人研究。朕听说行宫这边出了一件奇事,南瓜秧长出了一个西瓜?”


    赵昌弓着腰回道:“是农学院在行宫开辟了一块试验田,将西瓜苗嫁接在南瓜秧上,西瓜长出来后只留下了南瓜秧提供养分,那西瓜有寻常西瓜两个大,行宫有人看到,便当成新奇事传出去。”


    “还有人用玻璃模子放在梨子外面,梨子长成了模具模样,有福、寿字样的纹路,还有跟《西游记》里人参果娃娃一样长相的梨子,看着怪有趣的。”


    皇帝一听也来了兴趣,示意赵昌带路。


    宝音头戴着草帽,帽子边上缝了丝巾做帷幕,她一脸懒散被皇帝牵着。


    [什么有趣,不都是农学院玩剩下的吗?]


    [农学院今年还整出一个百斤重的西瓜,被我狠狠批了一顿,当我不知道一块地养分都供给了一个西瓜,才能让西瓜变得那么大,这般不务实,回头是不是该谎报亩产万斤了?]


    皇帝握紧了她的手,宝音明白了他的意思,行吧,看就看吧。


    两人身后一众阿哥们连忙跟上,年纪小的看哥哥走远了,一急便跑了起来。


    农学院学生的试验田不是很远,就挑选了山脚下一块地,一半做了水田,一半是旱地山坡上种了果树。


    她瞄了一眼,还看到了几棵发着瘦小木耳的枯木。


    众人先进了旱地看了那篱笆上的南瓜秧和南瓜秧遮盖起来的独苗西瓜。


    “哇!”一众小阿哥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声。


    三阿哥比了比,“五弟,有你一半高。”


    五阿哥笑呵呵道:“三哥说得对。”


    西瓜下面垫着干稻草,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精心照顾着的。


    赵昌道:“前几日称过有二十斤重,今日好似又大了一圈。”


    皇帝点点头,这会儿他已经知道西瓜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了,嫁接自古有之,御花园一棵树能长出不同颜色的花就是嫁接而成。


    知道这么一棵南瓜秧都将养分供给了这一个西瓜他也就不好奇了。


    毕竟南瓜放任不管也能长这么大。


    一行人又往山坡走,还未走近小阿哥们就大呼小叫起来。


    “哇,葫芦娃!”


    原来半道上种着几颗葫芦,葫芦外面套着一个玻璃模具,模子是娃娃模样,已经长大的葫芦将模子给撑满了,模子开裂,娃娃模样的葫芦挂在枝头上,带着微笑十分诡异。


    小阿哥们却体会不到这份诡异,只觉得有趣。


    “这是大娃!”


    葫芦娃这本小人书算是定制书,宝音给了大致内容,自有人丰荣里面内容。


    京城内的小孩子们喜欢,几乎人手一个葫芦。


    宝音定制这本书主要目的还是想潜移默化小孩子,学习葫芦娃的优良品德。


    葫芦娃很快经过哈哈珠子之手传入了宫里,显然小阿哥们也喜欢神奇的葫芦娃。


    毕竟谁能抗住能喷水、喷火、飞天遁地的葫芦娃?


    “不对,这个眉毛一看就是二娃!”


    几个小的争吵起来,把宝音都给逗乐了。


    赵昌领着人将已经长成的葫芦摘下来,“阿哥们快些收好,没什么好争论的,这些都拿去。”


    最好的手办就在眼前,这谁忍得住?


    几位小阿哥纷纷伸手,一人两个分了。


    皇帝没管小孩子的闹腾,这会儿已经站在了梨树下,看着某个梨子上面形似福“字”的纹路,他不禁磨牙。


    “万寿节是不是你在搞鬼?”


    今年的万寿节出了一件事,这事当时被掩盖了起来没传出去。


    也没多大事,就是各部官员不约而同送上了同样的礼物,美其名曰是祥瑞。


    工部送的是带着“寿”字纹路的寿桃。


    礼部的礼是“福”字的白龟。


    吏部抬了一棵号称叶片带有“禄”字纹路的树。


    户部最离谱送的是一块石碑,说是在众目睽睽下从街上长出来的,上面还有天然的“喜”字纹路。


    他这些好臣工可真了不得,一次性给他凑齐了福禄寿喜。


    当然谁都不是傻子,这么多“祥瑞”凑到一起,谁都看出来是有问题。


    宝音一脸无辜,“什么?万寿节我不是在禁足,关我什么事?”


    皇帝伸手捏了捏她鼻子,“那你怎么跟我解释,这梨上面的纹路怎么跟万寿节官员献礼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摆明了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宝音伸手摘了一个梨子,带“福”字的那个,她随意擦了擦,咔嚓咬下了“福”字,将证据毁尸灭迹后才敷衍道:“你看错了。”


    第169章


    “你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万寿节送礼一事也敢糊弄。


    “那石碑到底是怎么长起来的?”


    光天化日之下, 看到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若不是亲眼所见,户部怎么会眼巴巴将石碑当作“祥瑞”敬献?


    梨子没熟透, 不是很甜,她理直气壮塞进他手里。


    “这不简单,下面埋些豆子, 再将石碑埋上,每日浇点水,豆子发芽自是会将石碑顶出来。”


    这小把戏电视剧都懒得播了, 但对于这个时代只要不说透了谁能想到?


    “就这么简单?”


    皇帝惊讶, “那石碑可是有近千斤,区区豆子能将千斤石碑顶起来?”


    “这有什么, 你太小瞧植物的力量, 要是不信可以实验一下, 实验出真理, 几天后就能看到结果。”


    皇帝还真动了这个心思, 不过他没吩咐下面人去做,而是将这件事交给了阿哥们。


    几位阿哥接到任务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皇帝一副高深莫测表情, “每日浇水, 过上几日再告诉我结果。”


    宝音走到梨树下, 这棵梨树用的是娃娃模具, 娃娃都是闭着眼, 还不算大,没到成熟的时候。


    满树的娃娃脸梨悬挂在枝头上看着挺瘆人。


    [书里面唐三藏看到情景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皇帝转头寻找她下落,就看到了树上的娃娃梨。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给赵昌下了命令。


    “往后不准再弄成人的模样。”


    赵昌立刻领命,“奴才这就差人将这些都打下来。”


    他早看这些梨不顺眼了, 很容易跟巫蛊联系到一起,只是之前被那些学子拦着,这会儿上面都下令了,他自然是不客气。


    宝音开了口:“这些就算了,现在打掉太可惜,再等些时日,熟了后大家分吃了。”


    她能理解皇帝的意思,真要让这种模样的果子上市,回头就真有人以为婴儿是大补想要尝尝是什么滋味。


    她还是不要挑衅这个时代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了。


    ***


    罗起信低头翻书,他进入这家船舶学院已经有一年,最近学院有一场考试,优秀学员会被派遣到福州船上工作。


    这个关键时刻大家都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这可是唯一能够接触钢铁船,亲手参与钢铁船制造的机会。


    看了一会儿书,他抬起头揉了揉鼻梁,书馆内不少跟他一样埋头啃书的人,有些还戴上了眼镜。


    叮铃,远处传出铃声,学院的铃声只有两个含义,上课铃和下课铃。


    三长代表上课铃声。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意味着是预备铃声,他收了书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将书塞回书架往外走。


    身后有人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十一。”


    罗起信回头愣了一下,“五哥,你怎么在这里?”


    罗起信面前的人是他的堂兄,这一辈里排行第五。


    罗五微笑道:“不只是我,三叔也来了。”


    “我爹也来了?”


    罗起信更惊讶了。


    罗五重重拍打他的肩膀,“你小子够可以,出来后连家都不回,难得写信还是要家里为你退了婚事,一直没你音讯,也不想想家里可为你担心。”


    “我有给家里写信,怎么爹娘没收到吗?”


    罗五耸肩,“这我不知道,我这次是陪三叔过来,走,三叔在外面等着。找你可真不容易。”


    说着就环住罗起信的肩,半强迫他往外走。


    “等等,我快要上课了,五哥你先放开我,等我上完课再去找你们,你先告诉我,我爹和你在哪家客栈落脚。”


    “不行,现在你得跟我去见三叔,不然我交不了差!”


    “那你让我请个假,请个假总该行了吧?”


    ……


    船舶学院距离宁波的港口也就二十里路,靠近大海,原来是个废弃的卫所。


    船舶学院就是在原址上修建,去年面向社会招生,八月初开学。


    一位叫迅哥儿的文豪曾经说过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


    这位讯哥儿还说过一句话,“想要发财得往人多的地方去。”


    船舶学院一次招生五百人,还有二十多位讲师和两百多教职工,这还不加上周围吸引过来为学院服务的菜农、渔民和洗衣服的婆子。


    上千人汇聚在这里,自然引来了商人过来开铺子。


    跟其他学院差不多,周围书铺和食铺最多,客栈就一两家。


    罗原无视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坐在桌前喝茶。


    跟相貌平凡的儿子不同,罗原是男生女相,哪怕已经迈入中年依然不减一丝年轻时的风采。


    “三叔,我将十一带来了!”


    人群中罗五用力将罗起信给拉过来。


    罗起信扶着桌子,对着亲爹喊了一声。


    罗原捏着杯子问他,“怎么不回家?”


    “你娘担心你,催我出来找你。”


    罗起信忙道:“爹,我寄了好几封信,你和娘都收到了吗?”


    “没收到我怎么找到你的?”罗原没好气道。


    “跟你舅舅家退亲一事虽然情有可原,可不能退了就了事了,我和你娘左等右等,等着你回家一同去给你舅舅赔礼道歉,你倒是好一去不回了。”


    罗起信愣了一下,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他拱手愧疚道:“是我的错,待我这边事情忙了,就回去向舅舅请罪。”


    “何时能回去?不要跟我搪塞,我跟小五都打听过了,你们这都已经放假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罗五坐下,打了个圆场,“十一坐下说。”


    罗起信坐下,才道:“是这么回事,这几天有个考核,考核通过会挑选一批人去福州的钢铁船厂,孩儿本打算考完后顺道回家一趟。”


    “你倒是挺有信心。”


    罗起信忽略了这句话,又看了看两人问,“爹,五哥,家里有去拜访钢铁船吗?来这学院才知道钢铁船的造法跟木船是两回事。”


    罗五递给他一杯茶道:“去了,我爹直接留下了,十一你要是想去何必多费那么多周折,留在家里不可能去?”


    罗起信摇摇头,“不一样的,五哥,你是不知道,这船舶厂学的东西都是我以前没接触到的,谁能想到造船还得学算学。”


    以前在家灌输的造船知识到了这里竟然没了用武之地。


    这谁能想得到?


    又聊了一会儿,罗原听罗起信三日后就是考核,考核后不管过没过都有时间回家,便没有催促,总得让孩子把正事先办了。


    三日后。


    这次的考核报名的人不多,毕竟才第二学期,大部分学生都在死磕书本上的知识,基础都打好,又怎么会好高骛远去船厂长见识?


    像罗起信一样报名的总共有二十多人,都是家学渊源,跟造船脱不开关系。


    以前的知识虽然用不上,但也不是全然没用,算学跟上后,他们能迅速理解船体构造,眼下要是能去造船厂……


    罗起信相信能更好地帮助他们设计出新型船。


    专注考试,时间就像射出去的箭过得很快。


    试卷考试之后还有面试,两项考完很快学院内的黑板被贴上了红纸。


    也就二十多个人考,批卷速度很快,或者说耽误时间最多的是面试上。


    纸上作答还有可能作弊,面试要集中精神回答讲师出的刁钻问题,没有真才实学是不容易过关。


    罗起信和其他人都猜到要不是等面试的结果,怕是第一试的成绩早贴出来了,不然怎么那么巧,最后一个人面试出来,这红纸就贴上了。


    罗起信挤在人群中从下往上看,他排在第一。


    笔试甲上,面试甲,综合排第一。


    尽管早胸有成竹,此刻他还是难以掩盖心中的兴奋。


    夜晚城里有宵禁,城外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学院安排了巡逻队,负责周围的安全,这也是周围商铺开在学院侧门的原因。


    罗原没有休息,他站在窗边上,这里等看见门口的动静。


    不时有蚊子来袭击他,不知是蚊香不起作用,还是蚊子太凶猛,耳边总能听见嗡嗡响。


    眼角扫到黑点,他猛然出手。


    啪。


    一抹鲜红血液在他手掌中间绽放,谁的血液,难道是他的?他并未觉得哪里痒。


    这一打岔,门外传来敲门声。


    “爹,是我。”


    门被拉开,罗起信目光如炬像是燃烧着什么。


    他压抑着激动道:“爹,我是第一名!”


    罗原看到又有蚊子从敞开的门偷溜进来,便招呼儿子进来。


    门一关,他拍了拍儿子的肩,毫不吝啬夸奖,“做得好,你爷爷要是知道了,不大摆几桌酒席怕是不会罢休。”


    自家老爷子就想自家能出个读书人,妈祖求了不知多少次,却一个开窍的都没有。


    儿子读的虽然不是四书五经,可也是正经学院,不说出去谁能知道区别?


    罗起信很是亢奋,“爹,学院安排了海船明日出发去福州,我们先跟船去福州再回家。”


    罗原笑吟吟道:“行,都听你的。”


    隔天罗家三人先去了学院,得知家属想给跟船,学院这边便同意了。


    这次去福州的人都是船舶学院培养出来的拔尖人才,为了安全着想,船舶学院想办法调来一艘刚下海的钢铁船。


    这艘只有靖远号一半大,却让头一次坐钢铁船的罗家叔侄都张大了嘴。


    两人上船后跟其他学生没区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


    罗原回到儿子的房间,语气严肃道:“回去说什么也要让你爷爷走一趟。”


    罗家再这么死守那门技艺不肯出来看看,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170章


    船行驶到福州, 罗起信先跟大部队去船厂报到,请完探亲假后,再启程回家。


    罗起信家住在泉州, 在当地是个不算小的家族,祖上是南宋时南迁过来,祠堂族谱都记载着呢。


    这样的家族在福建这边不算少, 不然古时满是瘴气的南边是怎么变得适合人居住,不就是历经几次氏族南迁,慢慢改变了环境吗?


    罗家不算起眼, 祖上也没出什么厉害人物, 也就前朝永乐年间造过宝船,后来朝廷海禁, 罗家的匠人身份也没有改变。


    这手艺一代一代传下来, 竟然也成了造船世家。


    罗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就是一个七进大厝, 还是建在乡下, 一个家族都住在厝里。


    罗起信上一辈叔叔伯伯就有三个,同辈有从兄弟姐妹也有十几个, 七进大厝住着很紧促。


    爷爷做主分家, 等罗起信这一辈的孩子一个个蹦出来, 这家不分也不行了, 实在是住不下了, 罗起信家也搬了出来,在村里起了房子。


    “娘,我回来了。”


    罗起信推开门进去喊了一声,罗母亲正在屋子里缝制衣服,听见声音惊喜地拉开了窗户。


    “你这孩子可算是回来了。”


    罗原打断母子二人的对话, “看天色要下雨,有话回头再说,先和我去见你爷。”


    罗起信应下,带上了福州买的咸鸡往那七进大厝走去。


    大厝是砖石房,盖这么一个大厝算是他爷爷人生最骄傲的事,动不动就拿出来说,罗起信自小挺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见了爷爷,老爷子见到父子俩回来没见多高兴,让奶奶收下了咸鸡,交代罗起信,“去你舅家要先认错,这事说来也是你们没缘分,谁会注意到三服内不容易生出健康的孩子。”


    显然罗起信传回来的信在罗家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若只是朝廷禁令大家可以不听从,可关系着子嗣,就不得不了解一下了。


    这一查可不得了,反正结果就是泉州这片不知道多少夫妇被拆散。


    福建这边太喜欢抱团了,同意还喜欢亲上加亲。


    当然也有夫妻情深不肯离的。


    罗原点头称是,然后提起了钢铁船一事。


    “回来的路上坐了海船,正是福州船厂造的钢铁船,速度非常快,又结实,这样的船在,怕是会没有人愿意买木船了。”


    木船要特定的木料子,从木材阴干再到成船就要好几年时间,哪里像钢铁船,火一开跟下饺子一样,不断有船下海。


    别的船造得快又结实,他们罗家是拍马也赶不上。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这我能不知道吗?不是派你大哥去了吗?这混账一走就没了音讯。”


    罗原立马告诉老爷子自己儿子跑去船舶学院读了一年书又考了第一,现在被派遣到福州船厂这个好消息。


    老爷子意外后看了罗起信好几眼,然后骄傲道:“我就说我的儿孙不可能出不了一个读书人。”


    他说着起身,“老婆子我要办酒席请老哥哥们喝一杯!”


    罗原给儿子递了一个眼神,像是在说“我说得对吧?”


    罗老爷子心里有根刺,就是他在家里请人开了私塾,教授自家孩子的同时也没有拒绝村里的孩子。


    偏偏村里其他几支都学出了名堂,最低也是个童生,就罗老爷子这一脉颗粒无收,每次村里响起报喜的铜锣声,罗老爷子虽笑却入不了眼。


    久而久之这事就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罗原任由老爷子去张罗,回家带着准备赔罪的礼,牵着驴拉着板车去大舅子家。


    大舅子家就在隔壁,看到父子俩过来是一脸不高兴。


    罗起信被大舅狠狠瞪了一眼,“多大点事,值得你逃家不回吗?”


    罗起信忙道:“不是逃家,我在浙江一家学院读书。”


    罗原跟大舅哥处得关系好,早年是一起混着玩的,这时候也不见外道:“这小子这一年倒是经历了不少事,去了不少地方,不如让他自己说说。”


    罗起信立刻说起离家后误打误撞上了靖远号,还有京城的所见所闻。


    “出去一回才发现,外面跟想象不一样……”


    大舅默默听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见了世面就是不一样了。”


    罗起信有些不好意思,“表妹……”


    大舅挥挥手,“放心,已经相看好了,日子定在了秋天。我和你舅妈都满意。”


    罗原也含笑道:“是霖哥儿。”


    罗起信意外极了,霖哥儿是他同族兄弟,书念得好,十二岁出头就是童生,算是罗氏一族当之无愧的天才。


    难怪大舅一点也不生意,还开心得不得了,原来是得了这样一个贤婿。


    罗起信心中五味杂陈,还是开口祝贺。


    毫无疑问这是一门好亲事。


    大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加紧些,好男儿得先成家再立业。”


    ……


    罗起信在老家没有多留,吃完老爷子办的酒席后便告辞离家,这次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好几个堂兄弟追随。


    老爷子还是有危机感,年纪大的改不了了,只能让年纪小的出去闯荡。


    罗起信的任务就是将人带去船厂交给大伯。


    福州船厂,罗敬白正在补课,他们这些外来的船工都要适应船厂忙碌的进度,想要往上升,就需要参加船厂自己办的培训班,系统学习船舶知识。


    按照老师傅的说法就笨蛋地做法,这船厂的大工哪个不是摸一下就知道钢板的厚度,无他,唯手熟尔。


    罗敬白他们这样刚加入的人肯定没法跟大工比,只能学习书上的知识。


    吃完晚饭,他匆匆忙忙就要离厂去补习班,刚出大门就被门房的人给叫住。


    “……那几位说要找你。”


    罗敬白顺着门房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几个跳起来冲他摆手的少年郎们。


    旁边还有人停住脚步看着,实在是这群少年太出挑。


    他很想否认,还是点头认了。


    “是我侄子。”


    跟门房道谢后他快步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罗五告诉了他一个不幸消息,“爹,我爷让我们投奔你。”


    罗敬白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每个月才四两银子工资,哪里养得起这么多小子?


    罗起信无辜地挥手,“大伯,我是来船厂报到,我爷说了,让你帮他们进船厂。”


    罗敬白看看左右,说了一个地址,将钥匙塞过去,“你们先住着,找个地方吃饭,我这还有事,回头回去再跟你们说。”


    说完又掏出几张票子塞自己儿子手里,不等几人阻拦,就快步走了。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谁记得大伯说的地址?”


    罗起信信心十足道:“我知道,跟我来吧。”


    罗敬白的住处很好找,毕竟是新建的地方,周围的房子都是规划好的。


    是一个小二层的院子,一楼的厨房看着就知道是没用过,已经归为放杂货的区域。


    一层一个堂屋两间屋子,二楼房间多一点,三间房有大有小。


    真要住进去,一人一间肯定不行,大的得住两个人。


    罗起信立马说,“学校安排了住处,我就不住这了。”


    罗五:“走,吃饭去,吃完饭送你过去。”


    家属区临街有商铺,也有食铺,七八个壮小伙进去各要了一碗面呼啦啦吃起来。


    罗敬白晚上回来,脸上带着灌输知识留下的疲倦。


    得知十一在船舶学院读了一年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剩下的几个侄子,道:“也别做工了,先去读书!”


    正好船厂这边也准备开自己的子弟学校。


    ……


    行宫内埋着的一块巨石破土而出,把早晚去浇水的阿哥们给惊住了。


    虽然没用石碑,但也埋了一个不小的巨石,巨石放下去前扔进去不少黄豆。


    起先阿哥们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按照皇帝的要求每日早晚过来浇水,这不今日石头记就破土而出了。


    周围的巡逻禁军多次经过,摆明了是来看热闹。


    皇帝看着石头上面的薄土若有所思,他喊人将地面挖开,果然看到石头下面已经发芽的黄豆。


    阿哥们围着土坑连连惊叹。


    柔弱的黄豆芽竟然将巨石给顶了起来,巨石和豆芽间多出来不少空隙。


    皇帝盯着看了片刻冷不丁道:“都看到了吧?回头以豆芽顶出巨石为例写一篇文章交上来。”


    “啊?”一群原本以为出来可以玩的小阿哥都傻眼了。


    宝音没去凑这个热闹,赵昌跑来跟她说了一件事。


    “南怀仁送了信过来,说是帮着担保几名传教士,想通过奴才跟皇上求情。”


    事情是这样,几名传教士滞留在宁波那边有两年了,一直没得到允许觐见,按照往年例子,今年该驱逐出境。


    那几名传教士找到了南怀仁,南怀仁虽然跟这些人不是来自同一个国家,可看在都是上帝子民的份上,还是帮着求情。


    这就找到了在热河行宫的赵昌。


    宝音听完后问道:“你跟南怀仁交情很深?”


    赵昌头低下去,“奴才作为特使接见过几次耶稣会的传教士,收到了一些馈赠。”


    宝音沉默着翻看南怀仁的信,信中将这群传教士描述为国王派遣的数学家。


    她露出冷笑。


    她在南边驱赶洋人,国内皇帝对于洋人的态度也变冷。


    南怀仁已经半年没有被皇帝召见,其余传教士处境都不太好,这才想通过赵昌将这批传教士推荐给皇帝。


    她有些意外,赵昌竟然跟传教士联系这般深。


    “赵昌,你信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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