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长崎居住着许多从中原迁移过来的人, 其中福建两江比较多。
就拿长崎本地的寺庙来说就有不少东渡过来的和尚,许多都是无法接受江山落入鞑子之手的人。
郑道周混在这些人里毫无违和感,关键是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迁徙而来的商户, 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郑氏子孙。
毕竟郑芝龙还有个儿子留在日本知道的人不多。
不过当他肆无忌惮混在商人群体里站在水师驻扎的酒屋外听着周围人议论的时候,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他父亲的身份似乎暴露了。
关于他爹是他爷爷儿子这件事只有郑氏老人才知道,毕竟这么多年过去, 那些人早死干净了。
他爹在他大伯死后也跟台/湾的郑氏子孙断了联系,按理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没了,他就有些搞不明白清廷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总不能是台/湾的郑氏说的吧?
台湾那边也只有堂兄郑经或许知道, 毕竟他是大伯的长子, 日本还有一支大伯的同胞弟弟,总不能不告诉长子郑经。
可堂兄郑经早两年也去世了, 就算没去世也因为日本这边海禁原因断开了联系, 哪怕郑氏有人知道也不会说出来才对。
所以清廷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郑道周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这里毕竟是日本, 不是中原, 就算清廷水师打过来他们也可以撤离日本去南洋去西洋。
郑氏本就是海盗起家,原本就该驰骋大海才对。
郑道周听了一会儿, 确定没有新消息后回了住处。
他这住宅就在港口, 本来是方便贸易才跟汉人混居。
现在倒是方便他洗清自己的嫌疑, 起码他从没在松浦家暴露过身份。
回到住处, 妻子小声告诉他, “父亲在屋内等候了。”
郑道周意外,吩咐妻子领着女仆去做饭,他大步往屋内走去 ,拉开门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可是为大清水师而来?”
郑道周行了跪拜礼后, 双手放在地面上问。
田川家主面色严肃道:“没错,你这边打听出什么消息?”
“是,大清水师这次过来带了一百艘船,其中有大多半都是陈旧的商船,看着不像是攻□□时的战舰,当然也有可能那些战舰进入船坞修复了。”
“这次来的士兵也不多,为首的是没什么名气的宗室,连郡王都不是,看样子没有把幕府放在眼里。”
“依儿子看,这次不像是来发动战争,更像是从我们这边弄些赔偿。用的理由也是大伯抗清时人力物力是日本这边提供。”
田川家主脸色凝重,“昨日有人跟着松浦家的人找到了我,是海那边的人。”
郑道周试探性问:“可是那边的郑氏?”
“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田川家主严肃道:“对方像是知道我跟你大伯的关系,开门见山要跟我合作,以保住郑氏性命还有郑氏的荣华富贵为筹码,想要我们为他们效力。”
郑道周惊讶,“这口气好大,父亲没问对方身份?”
田川家主道:“对方只说了出自德胜洋行。”
“或许对方真能办到也说不定。”郑道周沉吟一声,将最新情报跟自己父亲分享了。
“这德胜洋行背后还站着一个泰山商行,别看其他商人名气大,德胜洋行的主子就一个,虽然外面卖内务府的名头,实际上内务府只投了钱,并不插手德胜洋行的经营。”
“近来一段时间这家洋行在南洋跟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斗得有来有往。”
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是个大型私人公司,有超过一百五十艘商船、四十艘战舰、五万员工和一万军队。
在南洋肆意横行,拥有多个殖民地。
比较著名的是印度、南洋群岛以及台/湾。
台/湾就是被郑道周大伯从荷兰人手里收复回来。
在郑道周看来,一家才成立没两年的公司竟然能跟庞然大物东印度公司斗得有来有往,足以证明其背后实力。
田川家主:“斗得过荷兰人,莫不是背后有清廷水师支持?”
郑道周摇头:“没有,听说是武器先进,无论海船还是火炮都比清廷水师用得还要好,据说海船还是钢铁船,回头您瞧瞧大清水师的船,都是破烂甲板,跟这德胜洋行没得比。”
“不是水师,难道是鞑子皇帝?”
“不太像,内务府只挂名,要是鞑子皇帝,先进的武器应该给水师装备上才对。”
他小声道:“孩儿听泉州来的商人说,这泰山商户在中原名气很大,各个省都有其产业,几乎赚钱的都涉及了,不仅开了很多甘蔗园、棉花园,听说还在南洋建设了许多坞堡。”
“近两个月来长崎的船少了不少,听说是这家商行出手,在马六甲那边设立了一个自由港,允许所有商船靠港,在港口开设工厂,不收任何关税!”
田川家主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掘荷兰人的根!”
荷兰人怎么控制南洋的,先设立港口,再通过港口控制贸易,然后借租地,等时机成熟攻打该国家,大规模建设庄园,将这个国家变成殖民地。
当然这是对个别国家的玩法,对于一些小岛国家的做法就是比较血腥,直接占领岛屿,屠杀或驱赶当地土著。
荷兰人在南洋甚至亚洲都臭名昭著,近十年来南洋各国更是起义不断。
虽然都被荷兰人强势镇压了下去,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还是焦头烂额。
郑道周道:“何止是掘荷兰人的根,真让这个自由港做大,长崎这边也得受到影响。”
他又说起另一件事来,“孩儿还听说,这泰山商行最近跟施琅杠上了。”
施琅是谁,别的日本人或许不会关心,郑家父子却心知肚明。
施琅原来就是郑芝龙的部将,郑芝龙投清后他也从了,后来郑成功抗清,他又投了郑成功,之后两人闹翻他又投清,投清后就积极请求□□,在郑氏父子眼里这人可以说比三姓家奴还要可恶。
偏偏他们父子拿这等小人无可奈何。
“施琅似乎有想要控制台/湾迁移人口的想法,这泰山商行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已经陆陆续续迁移过去上万人,听说施琅上报了清廷,不过清廷那边没理会他。”
郑道周语气里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田川家主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些人真有可能保住郑家剩下的人?”
郑道周迟疑了一下,“儿子这边听到的消息是这商行挺神通广大,似乎在清廷那边可以手眼通天。”
他有些奇怪道:“这些人找父亲大人您难道只要武士护卫队?”
武士护卫队虽然是一把好用的刀,也仅限于在日本岛上。
田川家主摇了摇头,“不,听你这么一说,我怀疑对方的目标不是武士护卫队,而是你爷爷留下的船队。”
郑芝龙最鼎盛时可是拥有七百艘船,这些船和佣兵队后来大半被长子郑成功收拢,还有一部分落入田川家主手中。
若不在他手里,他哪来的本事为兄长出人出物资。
这些人养到现在虽然损失了一部分,还有留下来的,这些人对于日本海域南洋都十分了解,若是能够吞并,相比能够填补德胜洋行的不足。
毕竟资历深的船员不是短时间就能够培养出来的。
郑道周廷听自己父亲这么一分析,也觉得像。
“父亲大人要合作吗?”
“与清廷合作可是与虎谋皮。”他提醒了一句。
田川家主道:“我不会像你爷爷那样天真,我与清廷有杀父之仇,死也不会与他们合作。”
“先弄清楚那德胜洋货和泰山商行的底细,若是跟清廷关系不大,倒是可以合作,只是光这点筹码我肯定是不满意的。”
台/湾那一支,必要时他可以放弃,毕竟他都有一个儿子给改姓郑了,大不了到时过继给兄长,定然不会让兄长断了香火。
……
苏舜被请去了松浦大名府,他也没有想到他一个普普通通的船员,会成为两国沟通的使者。
堀田正俊是德川幕府少有正直的臣子,当然面对苏舜他可没有在清廷使者面前那样低声下气。
或许这是小日子的老传统,面临比自己强的人,小日子总是表现得老老实实,跟个矢心不二的狗腿子一样,一旦看到主子有虚弱的一面,二话不说翻脸咬人。
后世某国家对付小日子的手段就一招,隔三岔五抽一顿,见有起来的趋势再放血削弱一下。
苏舜对于这位幕府大老的倨傲也是见怪不怪,不论是中原还是日本他都是属于最底层的小船员。
“上使既然找你翻译,你必然知道上使的来意。”
堀田正俊紧盯着他的双眼问:“你是否知道?”
苏舜点了点头,“因为日本不听话,要打你们的意思。”
他纯属看这老头不爽,故意吓唬他。
他可不是日本的平民,会对武士和贵族顺从,身为大国人,哪怕是一个平民,惹他不高兴了,他也要对方尝试一下刁民的厉害。
堀田正俊还未说什么,一旁的松浦大名倒抽一口气,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什么条件,上使愿意出什么条件退出日本?”
堀田正俊盯着苏舜问。
苏舜心想他只是一翻译,这事他怎么会知道?
“是看中了金银岛,上使找我问过石见的银山还有佐渡岛的金银山!”
堀田正俊跟着站不稳了,石见银山的矿产枯竭成为幕府所不能接受的事实,早在家康公时期,便派人四处在九州岛本岛寻找新的金银矿。
佐渡岛的金银矿被发现后就被家康公指定为幕府的领地,同时也是幕府的财政支柱。
清廷水师若是奔着左渡金银矿而来,幕府势必不会忍让,也就是说一场大战无法避免。
“什么金银矿?”堀田正俊矢口否认。
“左渡岛上都是浅矿,早被挖干净了。”
那里是幕府领地,除了幕府的人谁都无法靠近,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舜耸肩:“你说没有就没有,我只是翻译,要水师相信才行。”
堀田正俊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一旁的松浦大名。
松浦大名会意,拍了拍手,一貌美身姿窈窕的少女走进来,少女手里还抱着一个木头箱子。
她垂头将箱子放在苏舜面前,眼眸未抬,在触碰到苏舜目光时跟烫了一下一样迅速收回。
那小鹿一般的羞怯模样直接撞进了苏舜心里。
松浦大名大声道:“美美子是我的养女,这箱子里有一百两金子,你若是能劝清廷水师相信日本没什么金银矿,美美子和这一百两金子我都送给你!”
“以后你回中原也好,留在日本也好,想必都能过上好日子!”
苏舜差点被说心动了,也只是差点。
他点了点头,先应承下来,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话又说回来,他要是不答应,这些死倭寇为了不走漏风声怕是不会让他走出大名府的大门。
美人和金子先留在了大名府,得事成之后才能带走。
苏舜没能占到便宜,心里很不高兴。
等回去后,稍微露了口音,几个翻译一对应,原来都被这两狗/日的拿美人金钱收买过。
最让苏舜生气的是,他一描述美美子长相,竟然有两人表示大名将这名女子许配给了他们。
只是在他们面前叫的名字不同。
“跟我说的时候叫小香纪。”
“我面前喊优姬。”
好呀,换了名字是他们说漏嘴露馅吗?
“苏舜你有什么打算?真听他们的为他们办事?”
有人见他气势汹汹开口问。
苏舜低头想了一下,道:“我之前有听士兵说水师来这里是敲竹杠,没有要攻打的意思。”
“要不我们两不得罪,在大老那边就说水师允许他们出钱赎罪,在水师那边就说有金银矿,只是一时半会想要挖空很难,若是移民过来挖矿,怕是会受到日本本土武士骚扰,不如徐徐图之,先敲诈一笔,其他等挖出来再说。”
有人眼睛一亮,“苏舜这主意好,倭人看样子也想花钱消灾,我们答应了帮忙劝说水师退兵,到时承诺的报酬就该给我们,我们可以跟水师一起走,这样也不怕大名耍赖。”
几人商议好后一同去酒屋求见。
正巧赶上姚仪上岸跟三位宗室谈话。
得知几个翻译过来,他避让到旁边屋子,没多久就听见隔壁传出动静。
苏努知道了几人来意,眉毛扬起,嘴角勾出一丝浅笑。
“你们说长崎的大名请你们过去,想问我们什么条件才愿意离开?”
他唇畔的微笑更深了。
“竟然主动开口,看来是迫不及待想要打发我们,真是不礼貌呐!”
苏舜等人浑身汗毛直立,哪里敢回话。
一旁看着很好说话的安鲐淡笑道:“我们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郑氏背后有日本支持是我们查出来的,日本这边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个答应下来,我们才能继续谈退兵的条件。”
苏舜深吸一口气,弱弱问:“不知这交代是什么交代?”
安鲐怔了一下,微笑道:“当然是将经手人交出来,谁给了郑氏人手,谁送他武器和钱财,这人当然要交出来。”
“什么交人?”
大名府,松浦大名听完条件后,立刻吓了一跳。
交谁?他敢交出田川家吗?
要知道田川家就是松浦家照着,郑成功还是松浦家保护下长大。
松浦家本就是倭寇起身,后来跟汪直关系交好,汪直之后,又看中了郑芝龙,还将松浦家养女田川松嫁给了他。
他敢在堀田正俊面前撇清跟田川家的关系,他敢在清军水师面前暴露跟田川家的关系吗?
将田川家交出去,说不定后脚就得面临清军水师的攻打了。
松浦大名一扫之前的软弱,强势道:“打吧,这些清人欺人太甚!”
堀田正俊没有理会他,而是对苏舜等人道:“上使要我们交人,我们到时可以答应,只是这需要时间调查,毕竟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参与这些往事的人,或许已经离世,调查结果会让上使失望。”
……
“没关系,我们听说郑氏在日本还留下了一支血脉,将这些郑氏余孽交出来即可。”安鲐一副网开一面的模样道。
……
“从未听闻郑氏有血脉留在日本!”松浦大名断然否定道。
……
“那就交出背后支持郑氏的人。”安鲐也不退让。
……
“没有这个人!上使莫要为难我们,我们做不到无中生有。”松浦大名坚持道。
来回跑累得跟狗一样的苏舜在心里痛骂一句,这群不把人当人看的混蛋!
德尔金不等苏舜开口,打断道:“去问问那个大名,是不是要打过一场才肯老实?我们打过耿精忠,打过郑氏,还没打过倭寇呢!”
松浦大名眉头紧皱:“确实没这么一个人,当年郑芝龙将妻儿全带走了,郑芝龙妻子自尽后就跟这边断开了联系,后面提供人力物力是郑氏留有生意在这边。”
德尔金回头看向安鲐,“好像真问不出什么了。”
姚仪拉开纸门道:“我只知道郑芝龙留了一个儿子在日本,不知道现在还活没活着,有没有留下子嗣。”
苏努道:“这个有机会调查清楚,先要赔偿,皇上等着钱用。”
德尔金自然是同意,郑氏有余孽也没关系,台/湾还有一大堆呢。
以后总能搞清楚,当前还是将钱带回去更重要。
一群人开始商议要多少钱。
“不要个百千万两银子,回去有什么脸面见人?”
“也不能说太多,把人吓着,要细水长流从这边弄银子。”
“要不,先要个一千万两,不是挖了金银矿吗?没银子,金子也行,鹿皮也能拿来抵账。”
“还有鹿港,鹿港得弄到手,之前琉球是不是说萨摩藩欺负他们?琉球可是我们的属国,怎么能任由倭人欺负?到时候让琉球打回去!”
苏舜听着他们有瓜分日本的趋势,惊得瞠目结舌。
堀田正俊见清军还要地盘立刻给惊着了,他可以做主赔偿些银钱,银子没了多抽人采矿就是,这土地让出去他可没有这权利。
跟惊骇的堀田正俊不同,松浦大名一听清军要求立刻笑了,因为要的领土不是平户藩。
萨摩藩倒霉,跟他有毛关系?
江户幕府的实际统治者是德川家族,但是江户幕府是大大小小近三百个藩组成,高峰期藩甚至高达五百个。
战国时期藩与藩也是征战的,也就现在在德川家族掌控,彼此才稳定下来,对于松浦大名来说,萨摩藩是邻居还是恶邻,恶邻倒霉他怎能不高兴?
堀田正俊眉头紧蹙道:“此事得上报给纲吉公。”
他对苏舜道:“我需要赶回江户汇报消息,大清水师那边希望你能帮我稳住。”
他看向松浦大名,”将你那养女和提前应承的金子交给他。”
松浦大名点头应下。
苏舜有些惊喜,没想到能提前拿到报酬。
……
姚仪在屋内踱步,“从今日起回到船上,以防止岸上人突袭。”
苏努等人一想到又要过上那脚不沾地的日子,又有了晕船的错觉。
偏偏他们又不能拒绝,这也是为他们的小命着想,万一倭人想要拿下他们威胁水师退兵,是退还是不退呢?
这差事要是被他们给办砸了,回去怕是没好果子吃。
想到临来前皇帝的威胁,两人老实回了船上。
这倒是让某些人感到意外。
苏舜得了美人过上了得意生活,半个月后一个消息将他给打懵了。
他连美人都顾不上,飞快地去找水师。
经过层层同胞,终于见到了那几位大人。
“说吧,有什么事记着见我们?”苏努闲着在甲板上钓鱼。
苏舜深吸一口气,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色变的话。
“堀田正俊大老遇刺身亡!”
安鲐神色不复之前的从容,“怎么死在这个时候,过于巧合了。”
苏努可不管一个倭国权臣死不死,他满心怒火道:“换个人,谈判岂不是得重新开始?”
第142章
安鲐瞥了他一眼, 这叫什么话,人死了连点同情心都没有,只想着谈判的事, 他们是这么冷血的人吗?
当然……是。
倭人死不死跟他们有一个铜子关系吗?
“唉,没想到才几日不见,就已经阴阳两隔, 对于这位田什么的大老,我们送个花圈表示一下悼念之情。”
苏舜默默提醒,“大老叫堀田正俊。”
“大人, 在日本这边结婚才送花圈。”
“啥玩意?”德尔金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家结婚送花圈?”
这要是在国内, 非得将人打出去不可。
苏舜忙道:“这是这边的习俗,不仅结婚送花圈, 新娘还要穿白色的礼服。”
“这……”就连安鲐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总觉得日本这个小国学习中原文化学歪了的感觉。
苏努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提醒了一句将话题带回来。
“重新谈判不可能, 让日本赶紧处理, 我们可没有时间在这边耽搁,要不就答应我们的请求, 要不我们派兵过来亲自拿回赔偿。”
苏舜缩着脖子没敢吭声, 他能做的也就是向日本人转达这些话而已。
……
刺杀堀田正俊的人是谁?
围绕堀田正俊的死亡迷云成为江户最近的热门话题, 所有人都在猜测堀田正俊死了谁受益。
有怀疑将军, 也有怀疑老中大久保忠朝。
甚至已经死掉的酒井忠清身后被排挤出权力中心的酒井家也成了怀疑对象。
将军府内, 德川纲吉看起来很难过,他招来老中以及家臣们。
“堀田大老突然离去,我们都恨死悲伤,不过近祸就在眼前,清廷的水师还没有打发走, 堀田大老临终前的意思是给清廷一笔钱将人打发走,至于萨摩藩的土地是不能交给清廷。”
德川纲吉问:“在座是什么想法,都说说看。”
有人坚持打一场。
“我们继承了祖先的坚韧不拔武士道精神,遇见危机应该迎难而上,在战场上体现勇武和献身精神,岂能被人一恐吓,未战先退却?”
“武士不能丢弃刀,堀田大老不战退让无疑是让我们武士不战而败,连给我们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此等做法又违武士道精神,请恕在下无法接受!”
此时日本武士之风昌盛,整个社会都嗜好武力。
武士也保留了残暴嗜杀一面,武士自小便是经历了魔鬼训练,将武士精神看得比什么都重。
德川纲吉听完嘴角一抽,他倒是希望对方的武士道精神能够战无不胜,但问题是清廷的火炮不允许啊。
汪直厉害吧?
自称海外皇帝,最后被大明给灭了,
大明厉害吧,被清廷给灭了。
现在他们直面清廷,还是屡打胜仗的庞大帝国,德川纲吉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也知道跟这群满脑子都是武士道精神的武夫讲不清。
便问其他人。
“萨摩藩的鹿港肯定不能交给清廷,谁愿意出使长崎平了此事?”
鹿港的鹿皮出口本来在幕府财政收入中占很大比例,后来台/湾鹿皮出口量逐年攀升,挤压了鹿港的出口量。
鹿港是个优质港口,这里被荷兰人用心经营过,不到最后时刻,他并不想放弃鹿港。
德川纲吉的近侍柳泽保明见没人开口,挪动膝盖出来。
“在下愿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柳泽保明是德川纲吉身边的近臣,早年德川纲吉还是大名时就追随他了。
两人关系很好,好到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德川纲吉不久前将侧室染子送给柳泽保明做侧室。
老中户田忠昌冷声开口道:“柳泽君不过是区区一近侍,去代替幕府跟清廷谈判怕是资格不够,大老走得突然,此事交给老中才妥当。”
老中的反对直接让屋内气氛变冷。
老中相当于中原的内阁,老中有架空幕府将军的趋势,前任将军德川家纲虽然将老中权力分散,但是老中已经形成尾大不掉的现状。
德川纲吉目前面对的就是除去大老后怎么将老中会议的权力夺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德川纲吉选择在老中和将军之间设立一个侧用人。
未来的雍正面对内阁选择立军机处。
侧用人和军机处设定差不多,都是选用身份低微的人担任,所有信息需要经过侧用人和军机处传达给将军和皇帝,这样变相架空了权臣。
德川纲吉看向户田忠昌,“不如由户田卿组建谈判队伍前往长崎?”
户田忠昌当仁不让应下,当前大老死亡,正是几个老中激烈夺取大老位置的时候,户田忠昌深知自己比不上大久保忠朝,有了想从外立功的机会。
……
北京城西北面的清华园周边散落着不少庄子,这些庄子建设说来还得感谢清华园的免费赞助,清华园丢失的石砖和木梁子总能在这些庄户人家找到。
近日清华园附近庄户陷入了忧愁。
皇帝看中了旁边的破园子,想要修缮后作为皇家的园林。
他们这些住在园子旁边的人得迁走,不迁走都不行。
房起元一家正在收拾家当,不收拾不行,回头就有衙门人上门来赶了,到时不知道家里得少些什么。
他满目茫然,自己家在这边落户三十年,他可以说从小在这里长大,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人从家里驱赶出来。
林庄是个流民庄,早年流浪到这里抱团生存,庄子渐渐变大,谁也没有预料到有一天庄子没了,他们也要被驱赶出家门。
“老房?老房在吗?”
房起元一听是庄头的声音,忙去开门:“王叔,我爹不在,跟我娘去收红薯了。”
清华园虽然破了,但是里面的地是好的,空着怪可惜了,近年逐渐被开荒,成为了附近庄子的菜园子。
眼下他们这住在旁边庄子的人都得被赶走,就不要说修在园子里的菜园子了。
跟许多庄户一样,大家都想着赶快将菜园子的菜收回来,若是能换些钱使使也是好事。
庄头看起来很高兴,恨不得仰天大笑一声。
“好事,找你爹有好事,既然你爹不在,你代你爹去开会,就在我家院子,一家得出一个人,记得去,我得通知别户人家。”
庄头说完头也不回往隔壁走去房起元有些纳闷,他不明白庄头怎么高兴得起来,他们被赶出来家园,以后说不定会居无定所!
房起元放下捆绑起来的锄头斧头,带上门往庄头家走去。
他们这个庄房子建设得都差不多,旁边有免费的砖石可以用,家家户户都是青砖房,恨不得猪圈都是砖垒的。
庄头家的院子格外的大,围墙有一个人高,刚进门就看见院里已经蹲着不少人,都是各家户主。
见是房起元过来,有一位年轻人好奇地问了两句。
“你家怎么是你过来?”
年轻人已经分家另过,他被喊过来还算正常,房起元是独苗,想分家都分不成。
房起元回答:“我爹娘去收拾菜园子了,王叔让我过来。“
那人点点头,然后神神秘秘道:“你可知道庄主叫咱们过来是因为什么事?”
房起元自然是摇头,“王叔说是好事。”
那人一拍大腿,激动道:“可不就是好事,隔壁的金海那边几个庄子拆迁消息都传出来了,你不知道?”
金海被纳入皇家园林修建范围内,周围的住户是肯定要被迁走的。
“拆迁是何意?”
那人不敢置信上下打量他,然后摇摇头,“你这不出来走动,只苦读圣贤书有何用?”
然后在一群热烈讨论中,他靠近他道:“这皇家园林被确定下来,方圆百里都不能再买卖,其他地方还没有动静,我们这边离得近的要第一批迁走。”
“这迁走不是白占用咱们的房子和土地,前些日子金海那边入驻了一群内务府的人,说是主持拆迁工作,贴了告示,给咱们这些要迁走的人两个拆迁方案。”
“一是迁到大兴县去,占了多少地,就在那边给咱们置换同样亩数的地,都是靠近河的好地,虽然说容易受涝灾,比咱们这盐碱地好上不少。”
要不是大兴这边盐碱地多,他们也不至于潜入园子去种菜种粮。
“房子呢按照市价算,补咱们钱,再去大兴县给咱们分地基,拿着钱自己再盖房子。”
“二就是地和房子都转手卖给他们,拿银子走人,地基没有地也没有,不过给的钱多,能去城里买两间屋子,好处就是给安排一份城里的活做。”
“这段时间内务府都在金海那边,大概是快轮到我们了,王庄头才喊咱们过来商议。”
房起元很意外,“朝廷这次还补搬迁费?”
“不是朝廷,是内务府,听说内务府将园子三十里外的地卖出去不少,那边的拆迁跟咱们差不多用时,内务府现在不差钱,所以出手大方,你家准备怎么选?要我说还得选地,手里有地,心里就踏实。”
房起元听明白了,心里还是冒出了疑问,“三十里外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明白这得卖出去多少地,才能让内务府这么财大气粗,
那人笑嘻嘻道:“你要是问别人肯定不知道,问我到时能说出个一二来。”
“听说皇上下令要修园子后,园子周围百里地都禁止私下交易。”
“百姓要卖只能卖给内务府,一些人想要离皇家园子近一点,从私人手里买不到,只能高价从内务府手里买。”
“这一来二去,内务府不就有钱了。”
“咳咳。”
不知何时庄头回来了,他满脸菊花笑容道:“大家过来应该是猜到什么事了,没错马上轮到我们庄子拆迁了,在那些大人没来以前,大家先回家商议好要怎么选择,等大人们过来就报上去,不要耽误大人们的时间。”
“还有不要磨磨蹭蹭拖延时间,早报上去,咱们就能早点选一块好地,别最后拖拖拉拉只剩下边角地给你,都是后悔也晚了。”
有人郁闷问:”庄头,咱能不搬吗?”
庄头脸色一板,“怎么?你是想跟皇帝老爷做邻居不成?”
那人连忙摆手,“我就随口说说。”
庄头再次重复了上面给的置换条件,又说了另一件事。
“修园子要招工,这次用工人听说,说是愿意就地招人,一日供两餐,每天三十文钱,有愿意的也可以报名。”
“除了修园子用人,三十里外一些人修庄子也缺人,私人给的钱更多,有愿意去的可以考虑。不过给私人干活需要签订契书,这次衙门交代了,契书已经找人拟好,私人招工也得经过衙门审核,到时这契书东家一份、咱们一份,再交衙门一份,要是东家克扣咱们的钱,就去衙门,衙门出面帮咱们要回来……”
房起元听见身边有人吐槽道:“衙门倒是干点人干的事了。”
“都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散会!”
房起元起身就看见庄头被围了起来,他摸了摸鼻子,想自己也没什么想问的便往家走去。
回到家正碰见爹推着独轮车卸土豆。
房爹一脸高兴,“回头要是来得及能切片,晒干了吃一年不成问题。”
土豆也是近两年在京郊区扩散开,以前虽然种,但都是当菜来种,没有大规模种植,知道这玩意产量高的人不多。
后来朝廷宣传,他们知道了,又有人传出来不少处理土豆的办法,比如磨浆泡水晒干成粉,切片晒干,都能保存很久。
大兴这边种地指望不上,他们主要生活来源是卖菜。
土豆丰产导致价格一路下跌,跌得太多卖不掉留着自己吃,起码不用担心饿肚子。
房爹这样的菜农对于种土豆可是非常积极。
房起元跟着他爹身后说了庄头说的事。
房爹愣了一下道:“鞑子朝廷收咱们房子还给钱,地也给换成好地?”
他有些混乱了,不是说鞑子朝廷不把汉人当人看吗?怎么还讲起道理来了?
不应该跟以前一样跑马圈地,将他们从家园赶出来,笑看他们惊慌逃命吗?
他们明明可以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夺走他们的家园和土地,为何还要给钱?
第143章
这个疑问也萦绕在保清和他的小伙伴心头。
“给什么钱?一间破草房子看着也不值六百文的样子。”
保清骑着马走在树荫下, 他身边的小伙伴吐槽道。
跟太子相同,大阿哥头一次出来办差也把自己的哈哈珠子带上了。
可以说是相当的够义气。
一群小孩晒了两日,看着内务府的人挨家挨户量地量房子, 按照拆迁条例给出合适的价钱。
看了两日要说收获也不是没有,一些本来要拿笔算的账,现在张口就来, 对于郊区的房价地价也心里有数。
对于这些自小生活不愁的人来说,京郊这些破房子根本不是人住的,这种房子拆了也就拆了, 竟然还给钱?
保清本来觉得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也被小伙伴们给绕晕了。
这给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汗阿玛将外地的琉璃匠人迁移到北京不也给搬家费了吗?
“怎么?不该给吗?”保清奇怪地问。
一位叫哈音的圆脸细长眼睛的小孩道:“这些人都是咱们满人的奴才, 都给他们置换土地了, 分了新的地, 自己再盖房子, 几块土坯能值几个钱?为什么还要补钱给他们?”
“一间土房子六百钱, 家家户户至少三间,这就近一两银子了, 谁家几块土坯值这么多钱?”
保清听着觉得有道理。
在树荫下走了一会儿, 没多久就看到前面的庄子。
“呦, 这个庄子够气派。”
跟前面几个土屋破瓦房不同, 眼前这个庄子多是好砖搭建, 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庄户。
哈音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后深吸一口气,“大阿哥,这个庄子都是一群胆大包天的刁民!”
保清愣是被他这句话给整得不会了。
“为什么这么说?”
哈音指着前面的庄子道:“您瞧瞧,那些人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看着不像是富户,这些人能盖得起这样好的青砖大瓦房吗?”
保清眯着眼睛看,心里有了猜测。
旁边有小孩附和,“听说内务府已经派人清理园子了,说少了不少砖石,这些人都是小偷呐!”
保清挥手:“看这房子已经有年限了,清华园才刚被定为皇家园子,不能这样算旧账。”
哈音凑过来小声道:“大阿哥,您不是看中一只‘常胜大将军’吗?要二十两银子您觉得贵?”
“不如找借口定这些人盗窃之罪,再以土房价钱打发他们,其中的差额落在您手里,买下那只‘常胜大将军’岂不是抬抬手的事?”
保清想到那只帅气的蛐蛐,心里痒痒得很。
出宫后没多久就在琉璃厂那边遇见了斗蛐蛐,自己养的蛐蛐比人家手里那只小了一个头,他想要买,面对二十两的高价也只能望而却步。
旁边一瘦长脸小孩开口,“这样不太好吧?”
哈音立刻回怼:“没拿下他们告他们一个盗窃之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了,现在还给补偿占他们房子的钱,要是还贪心不足,怕是长生天都看不过去。”
哈音见保清意动,走近后殷勤道:“要不咱们将内务府的人给叫过来问问?”
保清脸色有些不自在,“要不就算了。”
哈音急了,“算什么?这是内务府出的银子,是皇上的银子,大阿哥为皇上省银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大阿哥没有说话,哈音情绪被调集起来,开心道:“奴才这就去将内务府的人喊过来。”
这次负责拆迁的人说是内务府,其实是内务府临时招聘的人。
领头的王咏歌是包衣汉军旗,这次这个差事还是托了在内务府当差的姐夫才拿到。
这会儿一听皇长子召见,里面屁颠颠小跑过去。
“大少爷,您叫我?”
大阿哥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还是一旁的哈音大着胆子道:“这个庄子全都是盗匪,依我看使点银子打发了,这拆迁房屋的费用不如就跟上一个庄子等同,其中的差额大家分分就当是跑腿费?”
这话就是直白告诉德柱大阿哥想要捞钱。
德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来的时候自己姐夫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只办好差事,别想着走偏门,内务府凡是涉及钱的都会反反复复查账,想要挣钱就得把差事办好了,上面会根据表现,每年年底发一笔奖金。
可要是想要动什么小心思,内务府这边可是消失了不少人。
他面色为难:“回大少爷,咱们这差事就是量尺寸,再初步算计一下赔款,后面还有专人过来审核。这钱也不过咱们手,是让银行的人过来给这些庄户开银行账户,桩桩件件都要详细记下来送去上面审批,审批后这钱也是直接到庄户手里。”
哈音愣住,没想到这拆迁里面道道还这么多,这是堵死了想要捞银子的手。
他看向大阿哥有些愧疚,好像有负他期盼一样。
大阿哥心里失望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
今日是太子回宫的日子,皇帝特意空出了时间来见自己儿子。
宝音坐在一旁,手里翻阅着太子和大阿哥这些日子的记录。
没错两位皇子身边都放了人,皇帝放了,宝音也放了,这些人只记录两人的行为,有时候离得远了才能发现一些问题。
比如这次,太子竟然被带歪了跑去人家园子里做客,将自己的差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再比如大阿哥那边,宝音看得一言难尽。
面对皇父,太子显得很轻松,说着这次出去的见闻。
提起采生折割这种恶劣事情时,他面色凝重。
“……采生本来是我们满洲对新生儿的祝福,没想到被人冠在了这等丧心病狂的事上,儿子这里请求汗阿玛下旨,命彻查官员彻查此事,将涉案人员捉拿归案处以极刑!”
皇帝“嗯”了一声,“会吩咐下去。”
“听说你去了天津盐商的园子?”
太子点头,“儿臣并未暴露身份,跟一位叫梅文鼎的文人一起去的,对方是受到那位盐商的邀请。”
【梅文鼎?他不是被请去天津格物学院分院教学了吗?】
皇帝眼角瞥了她一眼,又叮嘱太子:“出门在外要警惕身份泄露,行了,回去吧,这段时间留在宫里将落下的课补上。”
太子脸上的笑容凝固,好家伙一回宫就催上课。
【哈哈,太子怕是不知道他爹已经为他准备了十多位老师,就怕他在外面心玩野了。】
太子无精打采退下,出去时碰见了大阿哥都懒得理会他。
皇帝从宝音手里接过了大阿哥的记录,脸上露出一言难尽表情,人一进来就劈头盖脸把人骂了一顿。
“什么银子都敢伸手,你怎么不捞修河工的银子?”
“那钱是朕用来收买民心的,你也敢打主意?”
大阿哥缩头缩脑,都被骂哭了。
“汗阿玛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这骂得也太脏了,也不怕给他儿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宝音推了推他,“你歇歇,我来教。”
皇帝平息了怒气,走到一旁去。
大阿哥抽抽噎噎站在原地,跟个小可怜似的。
可是一想到他要做的事,就知道这不是个省心的东西。
“梁九功,取毛巾,端盆水过来。”
梁九功示意宫女将东西送进来,赶紧领着人退下来了。
宝音沾湿了毛巾给他擦脸,然后将人拉到面前。
“可知道哪里错了?”
大阿哥小心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帝道:“不应该打拆迁银子的主意?”
宝音笑笑:“你呀还是没明白你汗阿玛在气什么。”
她思索了一下道:“现在阿哥所就你一个人,将你隔壁的院子分给三阿哥你可愿意?”
大阿哥忙点头,“三弟住我隔壁我当然愿意。”
宝音又道:“你汗阿玛见你立功,见你住处太小,就将隔壁的也分给你,你的院子变大了,你很开心,在新院子里种了果树还修成了你最喜欢的练武场,你汗阿玛又突然觉得你一个人占这么大院子不合适,将给你的那个给了三阿哥,你可愿意?”
大阿哥愣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我自是愿意。”
宝音补充道:“这个院子是你立功得来,你汗阿玛将赏赐给你时夸你是他最看重的儿子,这个院子不只是院子,在你心里代表着你汗阿玛对你的夸奖,你还愿意吗?”
“这只是假设,想清楚了再回答。”
大阿哥眼巴巴看向皇帝,似乎在问他真是皇帝最看重的儿子吗?
皇帝坐在窗户下,嘴角抽了一下。
“我应该不愿意。”
宝音笑了笑,“我再跟你讲个故事,宋朝,官府有一项善政,就是租牛给百姓,有一叫王二的人每次借牛,用牛都不爱惜,让牛没日没夜耕作,归还时牛像是遭了大罪又瘦又没精神。”
“邻村人见了便问他,他回答,不是自己的牛为何爱惜。”
“某一天官府便宜出售手中的牛,王二买下了一头,正巧是他之前租的那头,隔一段时间邻村人见那头牛膘肥体壮,毛色发亮,简直是判若两牛,王二非常爱惜,每日只让牛下地一两个时辰,邻村人又好奇地问,王二说的回答是,自家牛为何不爱惜。”
大阿哥听得不明所以,不明白这两件有什么关系。
倒是旁边的皇帝听着若有所思。
宝音这才道:“我们满洲人刚入关,就和你搬进阿哥所一样,不是自己的地盘,你能大方让别人跑马圈地。”
“等稳定下来,隔壁的院子也归你了,你还舍得让别人占去吗?”
大阿哥恍然,他自然是不愿意。
“这江山是爱新觉罗的了,再让别人圈地,吃亏的咱们家。这些地落入百姓手里,咱们还能收上税,落入旗人手里,这税可就收不上来了。”
“还有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如同我说的牛一样,若是明朝的百姓,别人家的牛,咱们自然可以往死了用,可现在天下是咱们家的,百姓也是咱们家的,自家的东西和人就得爱惜点。”
她瞥了皇帝一眼,缓缓道:“这天下最多的是百姓,是汉人,多施点仁心,爱新觉罗家的皇位才能稳固,你再看看你做的事,处处跟你汗阿玛反着来,你说你汗阿玛生不生气?”
大阿哥面露羞愧。
“克扣百姓这种事谁都能做,只有爱新觉罗家的人不可以。”
“官员贪污,欺负百姓,百姓会骂皇帝不长眼,皇帝一旦除掉这个贪官,百姓立马会说不是皇帝的错,皇帝也被贪官瞒骗。可要是皇帝的儿子干出这种事,你觉得你汗阿玛背负的骂名该怎么洗清?”
大阿哥更加愧疚了,是他差点污了汗阿玛英明神武形象。
宝音帮着大阿哥整理了一下领口,道:“以后做事想一想,有些别人能做,你不能,你们都是你汗阿玛的孩子,代表了皇室的脸面,真传的天下皆知,你汗阿玛的脸往哪里搁?”
大阿哥看向皇帝,满脸愧疚。
“儿子错了,汗阿玛您处罚儿子吧!”
皇帝冷哼一声,“就罚你回去抄写两百遍孝经。”
【现在的小孩可真好忽悠,可惜等长大后就不吃这一套了。】
宝音笑道:“我想了想,阿哥都是大孩子了,手里的钱应该是不够,我都忘记说了,这次阿哥出去做事也是有钱拿,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可够?”
身为皇子室是有份例的,只是大阿哥之前在宫里不缺吃不缺喝,对银子没什么概念,发的那点银子都用来打赏奴才了,这次出去办差才发现银子的好处。
“要是缺就先支了用。”
大阿哥眼睛一亮,竟然有银子拿,这么说“常胜大将军”他能买到手了?
大阿哥高高兴兴离开。
宝音吐了一口气,吐槽道:“养孩子可真难。”
皇帝走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保清、保成都是好孩子,就是身边人带坏了他们。”
【是是是,自己家孩子都是好的,做错事都是别人给带坏的!】
她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双标。
想起了两人身边的哈哈珠子她也跟着皱起眉头。
“阿哥们身边的哈哈珠子年纪太小了,不懂什么是非,有些顽劣也把阿哥们往歪了带。要不全给换了,换成年长点的。”
【十二三岁正是顽劣的时期,这个年纪小孩是天不怕地不怕,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能将天给捅破。】
“换成十八岁以上的,都过了青春期,已经成家的年纪也稳重不少。阿哥们做错事,也能跟着劝一点。”
她翻看大阿哥那份记录,看着哈音的名字皱眉。
【有些小孩是年纪小不懂事,有些纯属就是坏。】
皇帝低下头扫了一眼,吩咐梁九功:“去将这个叫哈音砍了。”
宝音无语,“砍什么砍?他犯法了吗?”
皇帝冷笑,“哄着皇子做错事就是死罪!”
宝音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不是说好了吗?要依法来治罪。”
皇帝脸色臭起来。
“再说只是教唆,大阿哥也没施行,没抓到把柄。”
“律法里也没有关于教唆的罪名。”
她眨了眨眼道:“还是完善律法更重要,这个叫哈音的,叫人去打几棍子教训一下,再剥去哈哈珠子的身份,想来阿哥们身边的人该记住这次教训,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皇帝扫了一旁的梁九功一眼,“还傻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你贵主子吩咐?”
梁九功忙应声下去了。
宝音掩唇一笑,嘴角的笑容又很快收起来。
“跟大阿哥相比,太子身边的问题更大。”
大阿哥身边的人只是唆使他捞银子,太子那边倒是没这种情况,只是将羞羞怯怯女儿态十足的小厮带在身边。
【谁能想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竟然得经受美人计考验。】
皇帝脸黑下来。
这比大阿哥被引诱捞银子还让他无法接受。
自己的太子若是被引诱地对男风感兴趣,他怕是得气疯了。
“换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都得换,想到太子自幼就喜欢面容姣好的太监宫女,生怕儿子被带坏的皇帝有了危机感。
“太子还得出去,换成体魄强健的追随。”
【高情商:体魄强健。低情商:五大三粗。】
她想笑。
皇帝气得捏了她脸颊一下,“修园子本来是想远离喧闹,结果现在好了,园子周围又闹腾起来,这跟宫里有什么区别?”
宝音想了想,“地方大点,景色美点,外加免费的园子?”
皇帝心想要不是能免费修园子,他也不会放任她拿清华园周边的地皮做生意。
正说笑着,外面有人进来传话,说大格格要求见贵妃。
宝音跟皇帝对视一眼,然后道:“我出去看看。”
皇帝拉住她的手,“去暖阁。”
大格格是养女,在宫里一直很乖巧,皇帝也心疼养女,不过他忙得见阿哥时间都不多,更不要说格格了。
见得最多的还是养在皇太后身边的七格格。
宝音耽误了一会儿,大格格已经先被请进了暖阁。
见到宝音她连忙行礼,“儿臣给贵母妃请安。”
宝音将人扶起来,上下打量她,笑问:“可是下面人伺候得不用心?”
大格格忙摇头,“儿臣是听说大弟弟和太子都领了差事为汗阿玛分担重任,儿臣过来也是想问问需不需要儿臣来帮帮忙。”
大格格本意是想问宫务,没想到宝音给听差了。
“你也想出宫办差?”
大格格本来要摇头,没想到接下来宝音的话让她心动起来。
“也不是不可以?”
大格格急切问:“儿臣也能出宫帮汗阿玛办差吗?”
宝音回问一句:“为什么不可以?你也是你阿玛的孩子,跟大阿哥有区别吗?”
“可是儿臣是格格……”
宝音笑吟吟看着她:“格格又如何,咱们满洲女人是可以当家做主的,不要理会汉人那一套,那是用来驯服女人,让女人安心留在后宅,你汗阿玛让你们联姻蒙古,可不是让你们婚后安心留在后宅相夫教子,你要是能掌控夫家部族,你汗阿玛怕是得高兴坏了。”
大格格愣了一下。
她站起来拍了拍大格格的肩膀,“你可知道汉人为何重理学?”
“因为圣人所言……”
宝音翻了个白眼,“程、朱算什么圣人,我告诉你原因,为何汉人重视程朱理学,那是因为北宋的靖康之耻!”
“皇帝和朝臣、后宫嫔妃和百姓被金人一网打尽,前前后后十多万人被牵去了金国。”
“宋朝的男人不争气,不敢跟金人作战,只敢迁怒女人身上,遮盖被抓的女人为何不自杀。”
“程、朱理学就是这种扭曲王朝下诞生,到后来不断洗脑女人,失贞洁就该去死。”
她嗤笑一声,“我们大清最开始可是称后金,明白吗?认了金人为祖先,祖先是打汉人的那一方,你可别学傻了,搞错了位置。”
大格格被教训得一愣一愣,三观被颠覆了。
宝音欣慰看着大格格,“好孩子,你愿意主动站出来倒是让我很意外。你迈出了这一步,剩下的让我来帮你。”
大格格傻乎乎被哄走了,等离开了乾清宫才回过神来。
等等,她不就是来找点事做吗?
大格格一走,宝音就摩拳擦掌去找皇帝了。
一上来就先发制人。
“我发现格格们的教育出问题。”
皇帝将手中的折子看完,朱笔批阅“知道了”三字。
“说说看。”
宝音搬了一个圆凳放在他对面,双手放在桌上。
“你没发现宫里的格格们都被养得格外乖巧,知书达理吗?”
皇帝忙里偷闲,递过来一个眼神。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
宝音给了他两个选择,“你愿意女儿做武则天还是福康公主?”
“福康公主是谁?”
“宋仁宗的女儿。”她简单说了这个公主的悲惨一生。
“你不觉得包办婚姻很大可能会面临跟福康公主一样的问题吗?”
皇帝冷笑一声,“公主有公主府,额驸如何欺负得了公主?”
【这倒也是,不过额驸也挺倒霉,想要见公主一面都得贿赂公主府的教养嬷嬷。】
皇帝皱眉,自己女儿会如此不堪被一个奴才拿捏?
宝音双手撑在桌上,认真盯着他问:“那你想要武则天那样的女儿吗?牢牢将夫家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皇帝合上奏章,“说说看。”
宝音道:“孩子的第一位老师是父母,才有了言传身教重于言教这句老话。”
“只是在宫里,格格们跟父母接触不多,最多也就请安吃饭时候相处,孩子学习的对象便转为身边的大人,教养嬷嬷教育公主为了省事会让公主安静点,长久下来公主怕是变得唯唯诺诺。”
皇帝皱眉,想到宫里的格格多是没什么存在感,唯一让印象深的是养在皇太后身边的七格格。
七格格外向脾气,确实让他喜爱几分。
“跟蒙古联姻是国策。”
她叹息一声,“牺牲这些女孩的一生,我知道不应该,也知道拦不住你。”
她自己都婚姻不自由,哪里管得了别人。
“既然要联姻,我希望女孩们有自己的人生追求,而不是嫁过去后闷闷不乐内耗自己,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
皇帝心里一提,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哪怕相处不多,还是不忍听见这种失去亲生骨肉的话。
“没的公主多吗?”他轻声问。
宝音同情看了他一眼,“十不存一。”
【我康康,不加上大格格,他一共有二十个女儿,啧,渣男!】
【十二个早夭,就活下来八个,活得最长的是三格格,五十九岁,八个里四个二十岁左右离世,啧啧,这就折损一半了,五公主撑到三十七岁,然后是六公主五十七岁,跟阿哥一比,公主们都短命。】
【后世调查女性寿命可是远远超出男性,皇帝的儿女倒过来,不正常呀。】
“我在外面开了一家女学院,不如隐瞒大公主三公主的身份将她们安排进去,多见识见识,整日跟奴才们接触,眼界也就这么大,多接触外面世界培养一些兴趣,未来也不会困住自己。”
“等以后咱们把铁路修到蒙古去,到时交通便利了,格格们想回家就回家,不用跟现在一样,赶路起步就得一两个月。”
皇帝昂起头眨掉眼里的湿润,他是更看重阿哥,可不代表对格格们漠不关心。
一想到这些女儿一个个年纪轻轻离世,未来他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就隐隐作痛。
“你来安排,只是有一点安全要保证。”
宝音托着腮道:“这个倒是容易,女子学院是封闭式教育,里面的老师教职工都是女人,我留在外面的几个人更是时不时去突击检查,要是有问题早发现了。”
“那边是上五休二,五天就住校,放假两天回宫……”
***
“你都十一岁了,皇上也没说给你定了哪家,现在还要送你出宫去,这都算什么事?”
钟粹宫中,荣妃正在指使宫女为女儿收拾行李,因为事发突然,她急得连平时的拽成语都顾不上了。
三格格柔声道:“是去为太皇太后祈福,不是说去五天回来两天吗?汗阿玛无法抽身为长辈尽孝,让女儿替代他也是全了孝心。”
荣妃叹息,“你年纪小出宫倒是也正常,怎么大格格也要去,她都已经说定亲事,该是备嫁的时候。”
“汗阿玛的意思是舍不得大姐姐早早嫁出去,看情况得拖上几年。”
“拖几年也好,不是有传言说早早生下的孩子保不住吗?”
她就吃了这个亏,年少时生下的孩子都没抱住,因为失去的孩子多,在皇上那里也失了宠。
最后让德妃、宜妃这些后来者占了便宜,反而因为诞下子嗣有功,地位都排在她前头。
不过现在嘛……
荣妃想到开心的事,现在大家都没宠了,谁能想到叶赫那拉贵妃这般凶猛,直接霸占了皇上,皇上竟然也由着她。
荣妃已经年过三十,快做祖母的年纪,对于宠爱不宠爱什么的看得很淡了,有时想想也会发酸。
面对生母的唠叨,三格格带着浅浅笑容。
没多久乾清宫的太监过来接人,荣妃急了,“这么快?”
那太监上前来行礼,“是,皇上下旨尽早出发,今日得安顿下来。”
三格格知道自己不是去什么寺庙念经祈福,而是去宫外上学,她压抑着心中的亢奋,谨记着贵妃的交代,不透露丝毫让额涅担忧。
荣妃见太监接过了包裹,又叫了两个宫女,“樱桃、红杏你们要好好伺候格格。”
两位十五六岁的宫女福身应是。
正要走到三格格身边,被乾清宫过来的太监跟拦住了。
太监行礼:“启禀荣主子,皇上有旨说格格身边原本的人一律不准带。格格是去清修不是享福,佛祖面前众生平等,总不能离了宫女格格连穿衣吃饭都不会了。”
荣妃语噎,目送女儿雀跃离开的背影,她跺了跺脚,“傻子,去受罪还那么高兴,这不叫[自讨苦吃]吗?”
“大姐姐!”
进入乾清宫,三格格就看到大格格站在贵妃身边像是在说什么。
宝音看到她,冲她招手。
“方才我跟你大姐姐说了,也跟你说一声。”
宝音笑吟吟道:“我在城内开了一家收养孤儿的院子,叫孤儿院,养着不少父母双亡和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入宫这几年也没有时间去看看,回头我让人将账本送给你们,你们在宫外有时间方便去看一看,别让人贪了给孩子们的粮食。”
三格格意外,没想到贵妃在宫外还做了这样的好事,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大格格笑着应下,然后问了去的话要关注什么。
“就去看看,让里面的人知道有人盯着,不要太过分。若是发现心黑的人也不用顾忌我脸面直接报官。”
三格格见大姐姐点头,她也跟着点头。
她以为的孤儿院就是一破院子,养了二三十个孩子,雇了几个婆子照顾孩子,等出宫抽出时间去的时候才震惊孤儿院养的孩子之多规模之广。
马车出了神武门绕到西边的德胜大街,半道上四位格格换了马车,一应行李都被留在马车内。
换了马车,车直接往东最后到了正白旗交界的大街的报恩寺对面胡同。
大格格等人看到报恩寺都很惊讶,没想到女学离寺庙这么近。
“大格格、三格格、五格格、六格格,女学就在王大人胡同里。”
太监领着四位格格往胡同里走,边周边道:“女子学院这边学员日益增多,原来地方小装不下,就将这胡同里的王大人住宅修缮又扩宽拿来做女学院。”
“王大人是谁?是朝廷高官吗?”六格格好奇地问。
太监尴尬道:“这王大人是前朝一个太监,因为住在这胡同里,外面的人便叫这么王大人胡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胡同名字。”
眼看快到女学门口了,太监急忙道:“贵妃主子说让您四位隐瞒身份入学,不要暴露身份,假期就去胡同口,回宫的马车会在那里等候,也是小的等人来接您四位。”
“在校期间不要出校,遵守学院的规矩,另外您几位出校,得跟院长说,院长是知道您几位的身份,到时会安排人保护您几位的安全。”
三格格摆手,“啰嗦,行了,既然都到了,你们就退下吧。”
学院门口院长带着等候,接到四位小祖宗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院长身边的夫子教职工并不知道几个女孩身份,在院长将人交给她们后,负责管理宿舍的中年女子站出来道:“都跟我来,先带你们领校服,再安排入住的地方……”
***
房起元挥舞着存折,开心道:“爹,拆迁的钱到了,有十三两呢!”
房爹意外,“怎么这么多?”
“有果树补偿,咱家不是种了两棵枣树、五颗柿子树吗?每棵树按照市面上成树价格赔给咱们,还有咱庄子建房都用的好材料,这些就补偿了十两多,地换地,这个没赔偿,不过咱家签订了一个月内搬家,多给了搬家费,还有猪圈、菜地等稀稀拉拉加一起,十三两呢!”
十三两不多,进城半间屋子都买不起,可乡下的房子本来就不值钱,他们的青砖大瓦房那砖人家也不要,允许他们拆了拿到新安排的住宅地盖房子,一来二去节省不少,关键是新房子还能好好规划。
这次搬家对于他们这些庄户来说是纯赚。
房起元自拿到存折就三天两头去查赔偿的银子到没到,这回到了他悬着的心也能放下来了。
房爹也很高兴,“我让你娘去割点肉,今个儿中午吃土豆烧肉,还有过年留的半斤酒也整上,明天开始我们搬家!”
“等回头新房子起来,你我父子去找活去,我盖房子你去算账,干个几年这家就起来了。”
房起元弯起嘴角道:“爹您说得都对。”
房起元不是房家老两口的亲生儿子,是两人从远亲那里抱回来养的。
做了的事就有痕迹,房起元十多岁的时候就从庄里人口中知道了。
后来亲生父母还带着哥哥来认过,不过房起元不愿意认亲生父母,在他看来自己的爹娘就是房家老两口。
他性格腼腆,却很执拗,认定的事就不会回头。
一家三口美美吃了一顿,庄上也很快听说拆迁款到账的消息。
刚吃过饭就有不少人坐牛车往城里跑,等回来全都开开心心模样。
庄头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他宣布道:“大家都拿到钱了,就先把新家给盖起来,人家给了咱们一个月时间搬家,咱们也不要拖拉,明天就拆房子,先将砖什么运过去……”
第144章
房起元起了个大早, 先跟着父亲将家里的墙院都给拆了。
墙拆到一半,就见庄头领着人过来喊话,“老房, 咱们打算去借车,你去不去?”
房爹走出来,“借车, 借谁家的车?”
庄头提着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跟小汤山借,那边庄子放话了, 说弄来上千头牛, 愿意以一天两斤粮食往外借。”
“两斤粮食倒也划算。”
“卖不?”房起元动了心思,自家是该买一头牲口了, 以前地用不上, 以后那十多亩地, 光靠父子俩可忙活不过来。”
“不知道呀, 正打算去问问, 走不走?回头晚了,该被人借走了, 一千头牛周围分一分也没多少了, 金海那边拆得早急着搬家, 我打算一口气租石头, 谁家用补点粮食, 十头牛干半个月,咱们庄也就搬得差不多了。”
房爹推了推儿子,“让我家小元去。”
房爹舍不得儿子劳累,这墙他跟老伴慢慢拆。
房起元一听出门,想都没想拒绝, 可对上父亲有些弯曲的身影,他咽了咽口水道:“行,我去,要是能买一头牛,我就买一头。”
“对,把家里钱都带上。”
房爹说的这钱是老两口这些年卖菜攒下的。
房母去屋里将一罐子铜钱抱出来,房起元接过去,然后跟着庄头坐上车往小汤山方向走去。
小汤山今日可是非常热闹,建皇家园子并未影响这里分毫。
这里也在皇家园林百里之内,确切说这个百里是连北京城都包含在内,真正受影响的也就三十里地,就是皇家庄园到京城这一块。
西面都进山了,那里是明朝皇陵,也没哪个不开眼的将庄子建在别人家祖坟上。
房起元他们坐车坐了一个时辰才到,牛车太慢了,还没有人家骑着自行车的快。
本来这自行车只能在城里骑,到城外颠簸的狗都不愿意骑。
不过人家大小汤山不一样,这里有水泥厂,修了长长的水泥路,周围慢慢添了这车子。
马车先到了大汤山,临时的牛市就在这里,衙役和伢人正在穿梭忙碌着,有来买牛的,也有来租牛的。
庄头领着人去问哪里租牛,伢人领着他们去了旁边树林子,那几十头拴树上的牛正等着人挑选。
庄头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吼,都膘肥体壮呢!”
伢人得意道:“那可不是,这可是咱们商队从草原上拿下的牛,好好喂了半年,不怎么样的,都拿去做罐头了。”
“这牛上面觉得做肉牛可惜,便送到这来,你们要是租一天得二斤粮食,牛得自己喂饱,借你们的是没有生病的好牛,回头再送回来可不能糟蹋得不成样子。”
“那不可能。”
庄头激动擦手问:“我们庄急着搬家,大概需要十头牛,能租吗?放心,粮食肯定给足。”
伢人眼神转为羡慕,“听说你们被分宛平了,分你们的土地原来是皇庄的地都是好地,以后怕是好日子了。”
谁不知道皇庄的地都是好地。
庄头摆手报着财不露白心思道:“能换多少?本来就没多少地,分到的也就勉强生活吧。”
伢人热情了不少道:“租牛多不方便,不如买牛,咱们这还有牛崽子,买回去好好养着,过几个月就能帮家里干活了,一头才要一千钱。”
庄头吓了一跳,“那可不便宜。”
成牛得二两银子,牛崽竟然要一半?
“不贵,都是半大断奶的牛了。”伢人指着站在母牛身边的小牛笑呵呵道。
“咱收铜钱。”伢人偷偷道。
按照官方汇率一两银子一千钱,衙门收税收银子,农户就得将铜钱兑换成银子,去钱庄有时得花一千一、一千二才能换成一两银子,对于农户来说是吃亏的,要是银子成色不好,还得多交不少火耗银。
一听收铜钱,房起元就心动了,庄头也心动,可是考虑到当务之急是搬家,牛买回去不好照顾,便问:“这牛能留吗?等我们搬完家再来买?”
伢人笑笑:“留不住呀,你看周围几个县的人都来赶场子了,这批牛看着多,分一分也没多少了。””下次买就得等明年了,明年开春还有一批牛送过来。”
庄头转头就跟几人商量。
“要不买一公两母,回去养两年就能生小牛了。”
庄头给算了一笔账,“咱们置换的地等秋收后才能分到手,搬过去加上盖房子忙完得入冬了,几家养一头牛还过得去,养多了也没地方弄草料,喂粮食不划算。”
房起元坚决道:“我买一头母牛,回头配,明年就能生崽。”
庄头呆了一下,“也对。”
这样可以省下养小牛的成本,明年牛犊子生下来,卖了就能回本。
庄头立马改变了主意,“那就买成牛,回去就能用上,再租个四五头。”
他目光火热起来,他们拆迁款都到了,不差这买牛的钱。
来的几户人家各自买一头,全买母的,打算等到明年租一头公牛给全庄母牛配。
牵着买来的五头牛和租的五头一伙人高高兴兴回了庄子。
牛鼻子上的铜环都印了数字,倒是也不怕租的和买的搞混了。
房起元牵着牛回了家,房父房母看着牛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牛好,这牛一看着就养得好。”
房起元笑呵呵道:“说是从草原拉来的,每年秋日商队就能收不少牛,咱们离草原近,先占了这便宜。”
“爹,我让徐木匠帮着打一辆板车,咱们先将砖运过去,等运得差不多了,就能一边搬一边盖房子了。”
房爹连忙道,“砖搬过去,爹也过去,免得被人偷了砖。”
第二天板车就送来了,这板车非常简单,就一对轮加几块板子凑成的板车。
轮子是铁轮子,这个是城里车行淘汰出来的,车轮也就稍微有点变形,对于乡下来说敲敲打打后就是好轮子。
从庄子拆迁消息传出来后,庄子里的徐木匠就从城里弄了七八套淘汰的车轮子。
哪怕不卖,只租也能收回一些本钱了。
房起元跟他爹不断往板车上搬砖,砖摆得整整齐齐,摆放五层后,用搓的草绳将车捆绑起来。
父子二人揣着干粮和水囊上路了。
他们现在住的这一块在京城北边靠西一点,小汤山在京城正北,他们被安置的地在京城东南边,这里有一条大河流过。
河呢有点脾气,一旦遇见暴雨天就得发怒。
房起元一想到这一点有些发愁,倒是老一辈人想得开,有洪水怕什么,他们已经受够了在盐碱地里种菜。
早上出发临近中午才到分给他们的地基,他们是整庄子拆迁,也就没有将他们塞到别的庄子,而是在河对岸选了一片高地用来给他们建庄子。
分给他们的地如今都种了上水稻还没有收获。
房起元初看见那河边连成一片的水稻田有些惊讶,要知道京城这边很少有水田,这几十年来冬日一年比一年冷,一年比一年早,谁会想不开种水稻?
田里有人在忙活,好像是在放水。
房起元一边往下卸砖,一边好奇地看过去,这才发现田里藏着不少人,有大人有小孩,个个开心地抱着盆抓鱼抓泥鳅。
这群人好像是河对面的,桥对面还有人拎着桶跑过来。
没多久一群人拎着桶抱着盆兴高采烈往桥对岸跑。
父子二人还没卸完就看到庄头带着五六辆牛车过来了,一来就往桥对面跑,大约半个时辰后回来一脸兴奋道:“都被忙了,先带你们去对面庄子看看世面。”
房起元一脸问号,然后跟着庄头过桥往对面走。
大约走了一里路就看见藏在树林里面的庄。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这每户都建了两层屋子,房屋外面还用水泥刷了。
庄头领着他们在庄子里四处走动,“看看人家的房子多气派,我都问过了,说建这房子好,下面房子建炕,上面放粮。遇见洪水也没事,楼上正常住人,这房子地基打得好,用的是红砖水泥,不怕水不怕火。”
“领你们过来是想问问要不要也盖成这样,他们村子都做这营生,出门给人建房子,建一栋楼前前后后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盖房子,也不快呀。”有人抓了抓脑后面盘着的头发道。
庄头喷了一句,“盖这房子三五天就能起来,等水泥干不要时间?这空闲时间不能给别家盖?”
“我们庄上一共四十六户人家,人家说好了,要是都盖就找亲戚来帮忙,不包工包料,一间房子五百钱。”
庄头带着他们停在一座气派的院子前,就是一进院子,正房五间,上面五间,左右是配房,院子用水泥铺平了,看着很气派。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这水泥地用来晒粮食多爽了。
“我家盖上三间正房,上面再接三间,六间是……”
房起元见对方掰着手指头怎么都算不清便道:“三千钱。”
“对,三千钱,这个可以啊。”
要知道这还没有拆迁房子的补偿费用多,大房子盖好,说不定手里还能余一点。
“北边不是招工吗?留一两个人在家,我们去做工,一天十钱,一月三百钱,多去几个人,干上两月这盖房子的钱就赚回来了,等冬天就能在新房子猫冬了!”
这账一算,大家都很开心,多支出的也就是料子钱,砖他们自己就能提供大半。
至于配房没必要建太好,先盖茅草房子凑合下,过两年缓过来再扒掉重建。
庄头笑着问几家报名,因为牛车有限,当前就六户人家过来。
庄头立马转头去跟这个庄的庄头商量。
“隔壁庄去年开了砖厂,红砖也不贵,至于打地基的石料,你可以去门头沟那边,那边堆了不少石料,也没人管,每家拉个十车也就够了,这样可以省点水泥。”
王庄头点头。
房起元他爹和其中个庄户留下来看着运送过来的砖,也幸好没变温,睡在外面不会问题。
一行人回了庄子已经快傍晚了,庄头把人叫回来,一听盖房子的事大部分人还是愿意出这钱,也有几家抠门舍不得出。
“自己盖房子?”
庄头恨铁不成钢骂了一顿,“再过两个月就冷了,自己家盖这房子能盖起来吗?还有炕不还得找人搭?”
“自己盖你能盖两层楼?明年要是遇大水,大家都能搬到二楼,就你们几家打算淋雨吗?”
“省钱是这么省的吗?”
“将盖房子的事交出去,留两个人看着,其他人全去找活做,死干两个月这盖房子的钱也就赚回来了,你们自己好好算这笔账。”
“也别打着让庄上人去帮忙,大家都准备出去赚钱呢!”
几户人家顿时露出悻悻表情。
庄头又呵斥道:“我们打算集体去砖厂买砖,这买得多也能讲下价钱,你们不同意,回头自己去买。”
“没,没不同意。”
再抠门也得承认庄头说得没错。
真要是不听庄头的,那就得罪庄头了,回头还不得被排挤死。
庄头之所以是庄头,因为王家是庄子的大姓,当年王庄头他爹带着几个堂兄弟搬迁过来,后来生根发芽,王家繁衍成为庄子最大的家族。
一想到将要住宽敞的大房子里,大家都很积极,两天工夫砖全部给清理出来了,这回是不间断往新庄子送砖头,送石料。
那边定下盖房子的事,各家地基都分好,然后就出现了一大批人来盖房子。
先挖地基,十多个人负责一家,只两天工夫就挖好了,然后是往里面添石料用水泥砂浆磨平砌砖块。
地基非常深,跳下去都快到人胸口了,庄头看着很满意。
就这样连盖十多户人家地基,后面的等晾干,前面的地基晾干可以往上面砌砖了,先用的是拆过来的砖,砖都是好砖,比红砖还要结实,盖到一半,换一户,这样轮了一圈后,又挖地基。
一直反复,半月后一层房子起来了,开始封顶。
时间再倒退,各家各户都留了女眷盯着新房子的进度,庄头也留下来,和几个老兄弟一起盯着。
房起元将母亲留下,带上行李和房爹去找活做。
他是认过几年字,这时代让字算不上稀奇,大一点的庄子设了族学,有接别的庄子孩子去读书。
房起元认识一些字后就从别家的族学退学了,后来小汤山那边建立的学院,他也跑去学过一阵子,对算账感兴趣,还考了结业证。
春天那会儿他生了一场重病,为他看病快花光了全家积蓄,怕他在外面受累,之前的找的活,房爹是死活不让他干了。
回到家后,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帮着母亲打理菜园子,没想到一转眼碰上拆迁这种事。
房起元领着有些拘束的房爹和同庄的人去找伢子,衙门提前打招呼了,凡是庄子周围找活做的都得通过伢子,伢子跟招工的人说好后,又找到人就会领着双方去衙门签订契书。
这衙门设立的临时办公点就在清华园大门外,一排阔气的房子,看着实在是不像临时驻点。
人伢子领着他们去了第一间,听说是雇佣建庄子的,屋里的小吏问了几个问题,要了招工人的地契、做工人的户籍和官伢的身份牌。
很快抽出几张纸在契书上写起来,甲方是招工方,签名后在名字上画押。
做工的人小吏代签了,然后念到一个人名,就在名字后面画押。
房爹印了三次,大拇指头都红了。
房起元识字还会算账,不用去干苦力活,被人伢子领着去了第二间招工的屋子。
“会算账?还有会计结业证?”
第二间是内务府的招工处,对方看起来很惊讶,因为泰山商行培训的会计自己用都不够,很少外流。
哪怕离开了泰山商行,在外面也是被抢的存在。
理由很简单,户部的账改制了,跟泰山商行同步,外面的商人嗅觉多灵敏,哪怕不敢将账交给泰山商行出来的账房,也愿意养一两个,帮着改良自家账房。
房起元这样沦落到独自出来找活还真是很少见,不过没关系,内务府就喜欢这样的。
内务府对于这样泰山商行培养出来的账房先生是又恨又爱,因为每年上面都将审核内务府账务的事外派出去。
这些账房跟内务府没什么关系,也不会帮着隐瞒,就算收买了今年的人,明年算账的人又换了一批。
一批接着一批每一批都有小一千人,他们怎么收买?
后来内务府就摆烂了,贪污或许避免不了,只是手段更加隐蔽了,而不是把人当傻子,外面鸡蛋一文钱一个,拿到宫里报一两银子。
谁能想到断了买低卖高的财路后两个月上面就给他们涨薪水了,涨得不多,但好歹涨了,年底根据一年表现还有奖金,这到头来比他们贪的还要多一点,这也挺让人哭笑不得的。
其实这笔账也好算,他们贪污,大头都是分给了上面,现在不需要分上面,多劳多得,分到手的钱可不就多了。
有足够养家的费用,谁愿意冒着砍头风险去贪那仨瓜俩枣?
内务府派过来招人的人叫敏代,瓜尔佳氏,正正经经的满族大姓。
不过到他这一代也就剩个姓了,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不多,也就关外百亩地,还有京城的一处宅院。
他父母早逝,跟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要不是旗人每年都有禄米和银子可以领,他都不知道怎么活下来。
再长大一点,他去统领家干活,干了两年都没得一正经差事,无奈只能自己出来找活,后来内务府被清洗了一批人,他因为家世背景干净,反而得了一个不错的活。
敏代一看房起元是泰山商行出来的,就高看了他一眼,“园子那边需要一批账房,活不算重,主要是帮着统计一下园子现有的料子,和缺少的料子,再按照市场上料子价给出一个预算价。”
“当然不是让你一个人来算,你们账房一共有五十多个人,一个月有二两银子,钱虽然不多,但是吃住都在园子里,年底会多发两个月的月薪,干满一年明年涨一次工资,干的年限越长拿的也越多,干不干?”
“干的话,给你登记上,我找人给你面试,会考一些账房常面临的问题,过了就能安排活了。”
房起元惊讶,没想到自己竟然分到了皇家园子里工作。
他虽然在泰山商行学过,但是并不知道泰山商行的底细,当年也是误打误撞被人带进去。
也就是第一批查得不严,后来收人都是内推了,外面再想进去学财务知识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房起元并不知晓手里的那份结业证书有多大分量。
“做。”
房起元点头,主要是人家没让他卖身,不想做了提前三个月说,给人家找到接手他工作的人。
这条件太宽松了,他也出去找过活,还没开口,人家张口就是签活契还是死契。
久而久之房起元就放弃了外面找工。
敏代也很开心,然后领着他去隔壁,隔壁就是账房办公地方,多的是账房来给房起元面试。
房起元通过得很快,他对各个账目如何审核都了如指掌。
账房这边也很高兴,招了一个泰山商行出来的会计,年底的审账问题也能轻易过关,去年因为账目不清,他们可是忙活了半个月将用了多少铁钉都记了上去。
房起元进入状态很快,分派的第一个活就是去统计园子各个损毁房梁。
各地的园子都是这样,放置个十余年就荒废了,杂草丛生不说,没有人住的房子就没有人气,成为蛇虫蚁兽的天堂,房子毁坏非常迅速。
清华园自建成就有一百多年了,这么多年放置下来,只剩下砖石可以用,这还是内圈的,外圈都被人扒走了。
现在问题是这些残骸需要扒掉原地重建,一些砖石能用,一些经过日晒雨淋已经风化。
旧的能用的砖也不能修正殿,这可是为皇帝修园子,要是用个几年房子出问题,他们谁都逃不过。
这旧砖只能用在一些不起眼的便宜角落,比如不常住人的院子。
房起元的工作就是这个,今年先将园子拾掇一下,杂草铲除,将地面上建筑拆除,分出能用的砖,不能用的拉出去扔了。
回头园子的总设计师过来,会画草图,等皇上那边审核通过,明年开春再正式修建。
别看事情不多,正要做起来事情可不少。
这些都是内务府的活,房起元现在归内务府,他的活跟同僚们一起盘点能用上的材料,还有园里剩下的花花草草等等。
才做了两天,房起元就忙得昏天暗地,这钱对不起他付出的精力呀!
***
长崎表面看风平浪静,实际上身处其中的人都能体会到平静下的那股危机。
比如松浦大名,在收到堀田正俊遇刺消息后,第一时间怀疑是幕府将军德川纲吉出的手。
理由很简单,虽然堀田正俊是德川纲吉上位的最大支持者,可上位之后,堀田正俊变成了德川纲吉的最大阻碍者。
理由很简单,堀田正俊借着拥立之功可是反驳过好几次德川纲吉的政策。
哪怕是远在长崎的他都能感受到江户那股危机。
在这个关键时刻堀田正俊竟然遇刺,松浦大名不得不怀疑到德川将军身上。
紧跟着他又觉得不对,清军来者不善,在这个强敌来犯的时候,内部一切恩怨都可以放下一起渡过难关才是,幕府将军应该不至于这么傻,这时候干掉堀田正俊可是有害无利。
松浦大名陷入了纠结中,紧跟着意识到不对,这清军就在他眼皮底下,又不在江户,江户怎么能够体会到他的这种紧迫感。
说不定还巴不得清军侵占平户藩的领土。
一想到这个可能,松浦大名破防了,在房间内将人狠狠骂了一通。
越骂他越悲观,江户那边要是不同意清军的条件,清军定然会滞留长崎不走。
也就是说未来直接面对清军的就是他。
松浦大名一想到这种未来顿时生出天塌下来的感觉。
“大明,田川七左门卫前来拜见。”
“谁?”松浦大名听到一个名字,不敢置信问近侍。
“是田川家主。”
松浦大名连忙起身,“去将人请进来。”
他跟田川家如今是一根线上的蚂蚱,郑家表面是田川家支持,可田川家是松浦家的附庸,清军要是不放过田川家,迟早也会找到他身上。
田川家主打扮得像一个武士,穿着身上绘制了田川家族家徽的衣服。
“拜见大名。”
松浦大名伸出手,“请问,老岛主怎么想到出岛了?”
自老岛主的兄长去世后,这位就守在岛上,手里的生意也交给了他的子嗣。
松浦大名以为今生很难再见他一面,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
田川家主一脸严肃说了自己被清人找上门的事。
松浦大名脸上的笑容消失。
“有人跟踪大名府的人找到了田川家?”
他无法冷静下来了,这意味什么?意味大名府被人盯着,也意味他跟田川家的关系早曝光在一些人眼中。
“关于清廷要求的事,老岛主是何想法?”他目光紧盯着田川家主。
清廷的要求一共有三,要钱、要人、要地。
其中的要人就是指明了留下日本的郑氏余孽。
松浦大名问出这话就不怀好意,也没有哪个低情商的人会当着本人的面问对方,有人捉拿你,你什么想法。
田川家主不在意道:“在下已经花甲之龄,被抓又如何?”
他面色严肃道:“这次来找大名是想询问大名对清廷出的三个条件是什么态度?”
松浦大名手揣进袖子里,他气咻咻道:“我的态度?我的态度有用吗?”
他倒是想跟清廷打一架,可幕府关闭了关口,这边洋人的船一年也来不了几艘,这次清廷来得及,给他们跟洋人买火器的时间都没有。
光凭借武士刀,他们能战胜火器吗?
真要打起来,倒霉的是长崎,受损失的是他松浦家。
江户离这边远,清军都不一定能摸到江户,打不打倒霉的都是他。
田川家主见他避而不答,顿时皱眉。
“大名是想接受清廷提出的条件?”
松浦大名歪过身子看他,“打不打是江户那边考虑的事,我倒是希望大家能够坐下来和和气气发财,关键是这事我说了没用。”
他摊手。
田川家主眉头一松,“我这边得到了一个消息,清廷之所以派人过来,是因为清廷缺银子了。”
松浦大名倒是意外他消息灵通。
“这不是明白着的事,要不是财帛动人心,清廷又怎么会跨越大海来长崎?”
田川家主沉吟一声,“不只是缺银子,很可能要打仗?”
“打我们?”
松浦大名大惊。
田川家主摇头,“定然是陆战,不然对方为何要鹿港周围的地,摆明了是想要鹿皮。”
鹿皮能做盔甲,要不是打仗怕是不会看中鹿港。
总不能是清廷那边发现鹿港也有金银矿了吧?
田川家主将这个可笑念头抛开,要知道西洋人在那边养了多年的鹿,要是有金矿银矿为何洋人没有发现?
“不是打我们就好。”
松浦大名骂了一句,“德川家康就是傻逼,学东边搞什么海禁,现在好了,浪人到处都是,连跟洋人买火器的路子都断了。”
田川家主闻言瞥了他一眼,从德川家族来看海禁是好事,他们的权力是从丰田家夺来,自然也怕德川家被人夺权。
最好的做法就是断开了国内势力跟外界的联系,让幕府被德川家族掌控。
田川家主低头沉思,道:“当务之急是先将清廷的人打发走,再跟洋人购买火器自保。”
松浦大名叹息:“这是自然,只是清廷给出的条件我一个都做不到,得江户那边派人,本来堀田正俊大老这边已经有了主意,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弄死了他,之前我去拜见清廷的人,人家不肯见非要江户那边出个说话算话的人。”
他看向田川家主,半真半假地将问题抛给他。
“真要出银子,怕是还有得吵,幕府一旦下令,必然有藩地不愿意出这笔银子,银子凑不齐,倒霉的还是我。”
田川家主没有接话,田川家才不会出这钱,大不了田川家出海去做海盗去。
松浦大名心中大怒,好家伙他帮着在清廷面前隐瞒了田川家的存在,这老东西竟然一点银子都不肯出?
田川家主开口:“若是在下有把握让萨摩藩的人同意将鹿港让给清廷呢?”
松浦大名愣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鹿港之前可是田川家从荷兰人手里夺去的。
他觉得新奇,田川家现在的生意只保留了两项,一是卖鹿皮二是卖铜。
鹿港让给清廷,等于砍掉了田川家一半的生意,他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很快达成一致,鹿港由萨摩藩那边主动出,清廷要的银子不跟田川家没关系。
至于清廷要的人那是打死不认,日本这边可没有郑氏的人。
当务之急先把堵在港口的人弄走,然后跟洋人购买火器武装自己。
下次清廷再过来可就没有这样的便宜事可战了,打死不论。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们所想象得那样。
因为清廷水师在酒屋喝醉酒,跟当地武士起了摩擦,很快演变成大型械斗。
也不知道谁在捣鬼,将清廷的盘算泄露出去。
然后清廷战舰停靠点岸边被大量武士给围截,不准清人上岸。
收到消息,松浦大名都愣住了,然后看向了田川家主。
“这样算是将人弄走了吗?不能靠岸,补给跟不上,想留下也不能了吧?”
田川家主闻言色变。
“麻烦大了。”
麻烦可不就是大了。
德尔金站在甲板上,手拿着双目千里镜对着港口看去,他咧开嘴道:“下海了,一共有十一艘,往后退退,等离岸远一点再打。”
他怕打到岸上,要是港口毁了,回头怎么靠岸?
听他指挥,姚仪挥动旗帜让所有船往后退,退了一里左右,德尔金又拿起了千里镜。
或许是以为他们害怕了,下来的武士和浪人们都是一脸兴奋,挥着刀用力划船。
德尔金看了一会,见距离够了,一挥手,“小的们,对准那些船射击!”
当然他说的话没用,其他船看的是旗语。
姚仪挥动旗后,站在高处的水师跟着挥动旗,其他船看见,慢慢变动船方向,大炮也推了出来。
主船上炮火打出去后,就像是响起了信号,接二连三船上响起轰鸣炮火声,炮火从高处落下,砸向船只炸开。
炸开后掀起巨浪,将一些小舢板被掀翻。
德尔金举着千里镜看着原本带着嗜血扭曲笑容的武士鬼哭狼嚎往岸上游。
能活下来的都是幸运儿,密集的炮火下,大部分人都随着船一起沉入大海中。
很快岸边原本响彻云际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远处有几艘过来的船被吓得呆在了原地。
甲板上,大久保忠朝用力拍打船舷,怒气冲冲道:“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
甲板上的人没人开口,他们怎么会知道,要不是几位老中争夺这次出行的机会,也不会拖延这么久才出发,早一天到,这场惨案也不会发生!
关键是他们才到这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的船很快被水师发现,很快分出五六艘船过来,迅速将他们包围起来。
江户的人想躲都没机会躲,最后一群看着身份不简单的人被押送到主船上。
德尔金咬着长崎本地的橘子,味道甘甜都赶上贡品了。
他坐在椅子上和苏努一样冷冷地看着被带过来的一群人。
这群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可惜没带翻译,他们一句都没听懂。
“说完了就关起来,回头等打上了岸,再找人辨认他们身份。”
苏努挥挥手,不在乎道。
此时长崎的山上,松浦大名在宅子里看着那些船被清军扣留,他倒出一口气,问旁边的田川家主。
“是江户过来的吗?”
他很不愿意承认。
然而田川家主总是戳破了他的侥幸。
“看船上的旗帜,是德川家族的标志。”
松浦大名心如死灰。
在日本贵族从不吝啬表明自己身份,不管是车上还是船上都会在显眼地方挂上代表家族的族徽。
德川家族家徽是扇子,非常好辨认。
松浦大名咬牙,“总不能将军亲自出马吧?”
他们这位刚上任的将军身体并不好,或许是德川家族的命运,继位的将军都像是被诅咒了一般,短短八十年已经换了五任将军了。
频繁地更换将军,导致不少家族被清洗,也导致将军的权力面临旁落危险。
就比如上一任将军,年幼上位,体弱多病,权力无法避免落入老中手中。
田川神色不惊道:“不是将军,也是老中。”
松浦大名还抱着侥幸,“不是将军,不用担心对方强迫将军签下什么。”
……
这边德尔金想起一件事来,他们是听不懂日语,可是能看懂汉字。
日本这边的文字可是汉语。
然后一群人又被拖拉过来,一人面前摆着一份纸和笔。
德尔金几人的汉语水平只限于会说,写的话跟狗刨没区别,所以这个艰巨任务就交到了姚仪手中。
姚仪默了默,然后开启了纸上审问这奇葩环节。
等弄明白几人的身份,德尔金等人都一副抓到大鱼的意外表情。
“那还打什么打?快让他们签下条约!”
姚仪无语,还是照着写了,对面的人一脸愤怒,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德尔金咬牙,“人可以不要,银子必须给,三千万!”
他狮子大开口。
这笔钱怕是卖了日本都给不起,很简单幕府现在的财政就有问题,根本付不起这笔钱。
几位老中面色如土,给出了十万两的赔偿。
苏努冷笑一声,“十万两?打发要饭呢?”
“不给,我们船开到石见银山,自己去取。”
老中说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石见银山快要枯竭了,挖不了几年了。
苏努一挥手,“没事,不是旁边还有一座金矿吗?”
姚仪如实写上。
对面的人看见脸色立即大变。
石见银山旁边岛屿的金矿是一个秘密,是德川家族私矿,日本本地的人知道的都不多,没想到被千里之外的国家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暴露出去,会吸引多少贪婪的豺狼虎豹谁也不知道。
最先吸引的必然是西洋人。
其中一位老中表示要回江户跟将军商量,三千万肯定不可能,三百万是有希望。
德尔金没想到比原定还多出两百万,立马意识到日本底子厚着呢。
“两千五百万!”
这价钱报出来,对面立刻一副愿意切腹自尽的姿态要为幕府效忠。
最后一步步退,金额来到一千两百万时,德尔金不肯退让了。
第145章
见这群倭奴还想讨价还价, 一旁的苏努恼怒了,腿一踢将桌子给狠狠踹倒了。
“真是给脸了,还想着讨价还价!”
他怒气冲冲道:“把人丢海里, 把脑子洗一洗,知道怎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姚仪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日本好歹是一个国家, 哪能这么粗暴行事?
再说他们代表的是泱泱大国,不是什么勒索敲诈的海盗!
日本这边的几人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
安鲐带着笑容道:“告诉他们, 懂点事, 区区一个岛国,这会儿可不是以前摸不过来, 我们想打随时能打。”
姚仪将这些话写下来。
日本那边主要谈判的人神色仓皇起来。
本来以为这些人会死磕到底, 没想到几个商议了一下竟然认下了这笔金额。
三位宗室对视一眼, 同时冒出一个想法, 这倭国有点底子。
“再谈谈鹿港的事。”
略过那郑氏余孽, 三人示意姚仪继续。
郑氏主支都投降了,这余脉还真没那么重要, 关键是拿到了拿捏倭国的把柄。
姚仪继续在纸上写。
几位老中面色凝重起来, 他们当然不愿意日本本土有清廷的钉子, 否则日后岂不是吃睡都不安稳。
老中断然拒绝清廷驻扎鹿港, 他们允许西洋人入驻, 是因为西洋人离得远,想要驱逐也容易,要是换成隔壁的邻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次谈判陷入僵局,几位老中被送回船舱内看押起来。
苏努道:“这样写字太慢了,先找给翻译过来。”
一艘船往岸边靠拢。
然后船上的人将一封信插在箭头上, 箭带着信往高处射去,很快落到了岸上。
岸上的日本人以为他们是要发动总攻,将少有的火绳枪都翻了出来,一脸警戒地站在岸边。
松浦大名面色不太好,他这个大名做得可真是失败,没有下令,港口的武士就自发打起了长崎保卫战。
在看见江户过来的船也被清军拿下,他整个人都快要麻爪了。
他总算是知道幕府为何要封锁沿海,不准武士下海,这是准备将人困在岸上调教。
武士随心所欲惯了,根本无法控制其行为。
他握着望远镜盯着海面上询问,其中一艘船上还悬挂着德川家族的族徽。
他问向一旁田川家主。
“接下来该怎么做?”
田川家主摇摇头,“先让武士冷静下来,若是惹怒了清军,将江户过来的人弄死,那才是无法收拾的局面。”
松浦大名如何不知,真要把人弄死,清军拍拍屁股走人,他如何面对江户那边的指责?
平户藩不亲近德川家族,但是因为守着港口,手里有钱,靠着钱开道,在幕府也算是吃得开。
虽然不知道这次江户过来的都有谁,光看看船上打着德川家族的族徽就知道不是他能够得罪的人。
这样的人在他这里出事,他回头也落不得好。
没一会儿,有人送来了信。
松浦大名连忙打开,上面就三字,要翻译。
“给?”
然后苏舜和几个同伴稀里糊涂被扔到一艘小船上,几人认命往清军这边的船划去。
苏舜几人被全身搜了一遍,最后衣服都扒掉了,丢了一身短褐被送到主船上。
苏努在甲板上擦拭手木仓,这木仓还是新式的,可以连发十二颗子弹。
要不是这次出来,他还没机会见识到这种火器营刚出来的秘密武器。
“还是你们啊。”
他懒懒地举着木仓对着苏舜几人“biu”了一下,当然只是做了个架势,并未开木仓,可这危险的动作还是将苏舜几个同伴吓得魂不附体。
一股子尿骚味从他左右传来。
苏努嫌恶道:“真是没用的东西,扔海里清洗一下。”
旁边的士兵立刻拽住左右往海里推。
人被丢进海里,很快又游到船边,出海的人就没有不会水的,比毕竟在海上讨生活,不学游泳回头有个意外那就是等死?
人又被拉上船,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就这么转眼工夫,苏舜的同伴都全军覆没了。
“你倒是挺大胆,进去吧。”
苏舜脚步沉重往里面走,他能说不是大胆,而是被吓得大脑空白,四肢僵硬吗?
几名老中又被带了出来,等苏舜说出流利日语,一行人都露出激动神情。
谈判重新开始。
苏努大喇喇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开始念,某年某些日本侵犯他们的属国琉球,打了几次仗,琉球损失多少。
“跟他们念念。”
随着苏舜将这笔旧账念完,几名老中脸色都变了。
有些是不知道萨摩藩偷偷入侵琉球这件事,有些知道帮着隐瞒了幕府。
德尔金扫了一眼,大声质问:“驻扎鹿港是保护我们的属国琉球,你们拒绝可是企图吞噬琉球的狼子野心不灭?”
其中一位老中脸色涨红,声音弱了下来,“退让港口这件事我们无法做主,请放我们上岸,跟国主商量。”
“放你们走?”
德尔金咧嘴一笑,“想什么好事?”
“你们现在是我们的战利品,我们提出的条件你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德尔金将准备好的文书递过去,吩咐苏舜,“让他们签下。”
苏舜面无表情翻译,“请签下名字。”
老中们慌忙拿起条约翻看,看到上面多达一百多条的契约,脸都涨红了,真要签下,他们就是国家的罪人!
“不行,我们做不了主!”
老中们顽强抵抗。
苏努嫌弃这事拖拖拉拉这么久都没办好,举着木仓对着几人就是一木仓。
子弹在耳边响起,等反应过来几名老中吓得魂不守舍。
苏努眯着眼睛看着几人身后木板上的洞,洞能清晰看见外面。
“不答应,送你们上路,再重新换一批人来谈。”
这是谈判的态度吗?不是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吗?
这满洲鞑子怎么不按规矩来?
老中们在国内都是手握大权的人,现在大老死了,他们距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哪里愿意性命葬送在这里?
纷纷拿起笔写下了自己名字。
一式两份,苏努收起来一份,另一份丢回去。
“早听话不就没事了?”
他咕哝一声,然后脸上挂起了笑容,“还不快给贵宾松绑,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苏舜呆了一下,选择翻译后面那句。
达成目的,大清水师拥着江户来的船靠岸。
岸边的武士已经被松浦家驱赶,只留士兵站在岸边。
见清军船要靠岸,立马通知了松浦大名。
松浦大名愣了一下,看向田川家主。
田川家主神色晦暗,“应该是江户的人跟清廷达成了协议,就是不知协议内容是什么。”
他看向松浦大名,提醒他:“大名,你该出面迎接了。”
……
松浦大名想到偷偷溜走的田川家主,站在岸边脸上的笑容非常苦涩。
他下令禁止岸边的人靠近,没多久德川家的船便靠岸了。
看到几位老中脸色难看下船,他连忙上前迎接。
“大将可是也在?”
户田忠昌摇头,“大将没来,来的是他宠幸的近臣柳泽保明。”
让他气愤的是柳泽保明因为年纪过轻,竟然没有遭受那份屈辱。
松浦大名松了一口气,将军没来,还有回旋余地。
然后问起了谈判内容,要是对长崎不利,他们松浦家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清军大摇大摆上了岸,重新入驻酒屋,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松浦大名将江户过来的人都请进了大名府,然后得知了一件非常不幸的消息,有两位老中被扣押在船上未能下船。
松浦大名看着签订的条约,松了一口气。
这条约多是围绕赔款和鹿港周围土地设置,比如鹿港归清廷管理期间,开港口收关税日本这边无插手权力。
条约里根本没有提及长崎。
见松浦大名一副放松姿态,户田忠昌冷笑一声,“还是先谈谈赔偿问题,这两千五百万两我们上哪里拿出来?”
另一位老中盯着松浦大名不放,“此事总归是你们平户藩惹出来的,这银子你们得出!”
松浦大名心里冷笑,当初是幕府扣押了田川七左卫门,不允许人家父子相聚,怎么现在又怪他松浦家了?
他当仁不让翻起旧账。
“当年田川松要带长子与丈夫相聚,是你们拦着人不让走,说日女不能离开日本,后来田川松生下次子,有了次子为质,才允许田川松离开。”
“这一切都是幕府指令,怎么又怪起我们平户藩了?我们松浦家可从未阻拦家父子相聚过!”
户田忠昌挥手:“行了,有什么好吵的?”
松浦大名却不理会:“这笔账全赖给我们松浦家,我们是不会同意的。”
“你!”
“好了!”户田忠昌气得拍桌子。
“现在不是内乱的时候,先将凑集赔款将人打发走!”
幕府虽然没钱,不代表贵族没钱,事实上日本的贵族相当于东边帝国的千年世家,年轻的幕府都无法跟这些悠久的家族比财力。
“我们现在有两百五十二藩,我会尽快说服大将,让众多藩来凑集这笔银子。”
两百五十二藩凑两千五百万,一家只要十万两,十万两对于传承很久的贵族们来说多吗?
一听这么多人分摊,松浦大名看几位老中都顺眼了很多。
“我没意见,另外鹿港我可以说服田川家放弃。”
户田忠昌没说话就是默许了,对于萨摩藩偷偷攻占琉球一事他也很愤怒,这事完全将幕府瞒住了。
还有平户藩就在萨摩藩隔壁,他也不信松浦家没有收到消息。
户田忠昌一到长崎就被扣押,对于长崎有了心理阴影,也没在长崎港口过夜,偷偷骑着马北上,从另一处出海回了江户。
没多久江户这边就向全国征收赔偿金。
然后是一大堆不愿意出钱的家族涌到了江户。
……
田川七左卫门敲开了儿子的家。
郑道周见到父亲,忙将人迎入家门。
田川家主开门见山道:“我要回岛了。”
“父亲这么早就回去?”
田川家主道:“事情没有反转余地,清廷扣押了江户过来的老中们,强行签订了条约,这条约幕府得认,不认就得打仗,驱赶洋人这么多年,早断了买火器的通道。”
“南海那边被清商把持,洋人怕是绕不过那边的封锁将火器送来。”
“现在日本就是清廷嘴边的一块肉,不知道家康公后不后悔关闭关口。”
郑道周心想定然是不后悔,要是没断了跟西洋人的接触,幕府现在是不是德川家族掌控还不一定。
毕竟西洋人是想要卖火器,不打仗这火器也没有用武之地。
“将军那边还不知是何想法,或许是关闭长崎这边的关口,或许是开放所有关口放国内人出去谋生。”
“总之日本这边肯定是不安定了,你的身份很干净,别人只会以为你是福建那边过来定居的商人,就算姓郑也没有人会怀疑你是郑家血脉。”
“要是有机会你就去南洋,这次回去我打算将你的兄长们也放出去,往后日本对于我们家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其他家族会不会拿我们出气。”
郑道周听明白了田川家族即将面临的危机。
从清廷拿他们家为借口找上门的时候,就注定田川家成为漩涡中心。
现在没顾忌上,也是因为没到收拾他们家的时候。
他脸色凝重起来,知道自己父亲这次回去,怕是很难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艰难道:“父亲,不如咱们一家都逃吧!”
“不,我另有打算。”
田川家主拒绝了。
“我打算答应跟德胜洋行的合作,幕府这边答应了清廷的条件,我也没理由拒绝。”
郑道周猛然想起平户岛上还有这么一个势力。
他知道父亲还是挂念大伯那一脉,只好道:“孩儿在这里祝父亲武运昌隆!”
……
敏代托着腮在打瞌睡,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他抹了一把嘴角,揉了揉眼睛往外面走去。
门外不远聚集着一群少年,少年将一年纪不大的小孩挡在身后,与他们对峙的是被奴仆抬着过来的旗人孩子。
这群孩子穿着都不简单,不像是普通旗人家的孩子。
他靠着门看起来了热闹。
大阿哥看着堵住他的哈音有些烦躁。
“我阿玛已经不允许你跟在我身边,你来找我又有何用?”
在身边的哈哈珠子被换成大孩子后,大阿哥其实也很不适应,同龄的小孩能陪着他玩闹,现在却不行了。
这些大孩子见他有不妥当之处,就先指出来了。
大阿哥本来很生气,想将这些不配合的大孩子给换到,后来得知太子那边也跟着倒霉,哈哈珠子同样被换了,其中一个连累家人被流放盛京,他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看着找到他身边的哈音,大阿哥同情道:“回去好好养伤,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哈音趴在架子上,抽抽噎噎道:“奴才就是想着以后不在阿哥身边侍候了,有些放心不下您,才想着过来看看。”
他内心却阴暗无比,以前仗着是大阿哥的哈哈珠子,家里待遇是一等一,连阿玛都对他多有关注,自己那嫡兄会读书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母子压在头上。
结果皇上突然换了他,阿玛回家后还将他狠狠打了一顿,要不是生母求情,他这条小命都怕是难保。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知大阿哥这几日在郊外,忙让人将他抬了过来。
就算回不到大阿哥身边,他也不能断了跟大阿哥之间的联系。
阿哥长大总有不需要哈哈珠子的时候,凭借年幼时的情分,他还能不在二哥身边混出个名堂来?
只是有些可惜,他们这群哈哈珠子里年岁最大的德叙都封了官,他们这些年幼本应该到年纪后也混个官身,现在什么都没了。
大阿哥也舍不得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新哈哈珠子们,他所有话都咽下去。
大阿哥郑重道:“哈音,你们放心,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敏代看着这孩子散去,不免松了一口气,他想起来了,那领头的孩子正是上面安排下来的,听说还是一位红带子。
这样的身份,哪怕是一个孩子,他也不敢小觑,万一在他们的地盘出了事,回头他们也脱不了关系。
看到那被抬着的孩童眼神阴翳,敏代心中难免有些不喜。
他招呼来人,“盯着点,等人走了后就找人看着,只要不是找活的不允许过来。”
大阿哥不是很开心,他身边几位年长的哈哈珠子见状,跟着哄了两句。
大阿哥叹气,“我就是不明白汗阿玛为何将他们都换了。”
换哈音他还能理解,哈音鼓动他的那些事被汗阿玛知道后,他立马被叫回宫狠狠骂了一顿,可是其他人呢,其他人又没有跟哈音那样。
唯一庆幸的是哈音挨了一顿打,小命保下来了。
……
敏代回屋子继续睡觉,可惜他这个觉是注定睡不安稳了,园子那边来了人,说是急缺人手清理掉园子里的杂草。
现在的清华园是什么样子?
被杂草树木覆盖,深处更加阴森,大白天看着都让人背脊发凉。
也不知道这周围的庄户哪来的胆子跑去那里开荒。
“需要多少人?”
“两千人,最好三天内将园子清理出来,才能看清楚园子的毁坏程度。”房起元道。
敏代叹了口气,接到这么个任务,上面又不许征徭役,这可怎么办?
房起元见他发愁,帮他出了个主意。
“只是清理杂草,妇人和年迈老人也能干,城里这些人找不到什么挣钱机会,不如你让伢人跑一跑,总能拉到人。”
敏代被提醒了,不过是清理杂草,这活小孩也能干。
城南的绳匠胡同今日很热闹,伢人在胡同口敲锣招人。
“有手就行,带上镰刀锄头、干粮和水壶,一天二十文,招人有限,先到先得!”
有妇人好奇地问:“去做什么?我去行吗?”
“皇家园子要除草,招一批人干活,只要有手,不分男女老少。”
“什么老人也要?我和婆婆一起报名!”
“我也去,不是为了赚钱,就是想看看皇家园子长什么样!”
一听一天二十文钱,一些在家只能缝缝补补围着灶台转的妇人坐不住了。
有些回家拿了几个窝窝头,灌了水就拉着儿女往外跑,这种赚钱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胡同口就有公共马车,一打听是租的,拉满了人就走。
这样一车一车往北郊拉,等到了园子,一群妇人手脚麻利割起草。
有没带农具的直接用手拔。
敏代过来看了一群,发现都很轻快也没有偷懒的,有招呼伢子继续招。
很快北郊这边能挣钱的消息就在妇人中传开了,不只是外城,连内城也有不少人偷偷去赚钱。
旗人和民人被一道城墙隔开,贫富却没有隔开,旗人里穷人不少,不少人家也是节俭过日子。
一听有赚钱机会,也换上了汉人衣衫偷偷往城外跑。
才过了两日敏代就惊讶地发现园子里人山人海,原本只招两千人,现在一看两万人都打不住。
好在园子够大,虽然说是在清华园的遗址上修建,实际上圈的地远远超过了清华园,还将西山的几座山也圈了进来。
这么大的地本来是打算分期修建,这会儿见人这么多,敏代干脆找了上面的人,“等草除掉,要不没倒的房子就让这些人一块干了吧。”
对方也眼馋这么多人手,当然是迫不及待点头了,先收拾了残骸,说不定入冬前地基就能打出来了。
……
大阿哥跑了一阵子,园子周围三十里需要迁走的人家都迁走了。
有些不需要迁走的还找上门,得知自己庄子不需要迁,看起来还蛮失望的。
清华园附近几个庄子占大便宜的事已经传遍了周围的庄子,得知拿瘦田能换皇庄的好田,都蜂拥而来想占这便宜?
谁知道上面又不迁了,蛮让人失落的。
大阿哥自觉自己的差事结束,便回了宫,半路上恰好遇见了回宫的大格格她们。
也是赶巧了,最近宣武大街很热闹,举办了中秋节灯会。
这中秋节还没到,菜市口大商场空地上的戏台子就搭建起来了,黄梅戏婉转的唱腔,还有那经典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最近可是火遍了全京城。
今日唱怒沉百宝箱,明日唱女驸马,后日将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搬上戏台子。
广场人满为患,跟后世的文化街也没有两样。
大格格她们正赶上明日放假,今日提前放学,专门从内城绕到外城来玩。
和同窗们一起,不用守什么规矩,就跟普通少女一样结伴来逛街,吃着沙冰,尝过了以前从未碰过的炸臭豆腐,还去书铺买了新出的长篇小人书,才满意而归。
大阿哥发现大格格她们也是赶巧。
端午节不只是钟楼所在的广场热闹,是整条宣武街都热闹,那边搭戏台唱戏,这边就搞了舞狮子,舞狮子后还是嫦娥奔月的游街活动。
人一多,这车就堵得慌,宣武大街还没正阳大街宽敞,人还能走,这马车是动弹不得。
他坐在车上烦躁地掀开帘子出口气,然后就看到前面马车有人从窗口探出了脑袋。
好家伙,这不就是他三妹妹吗?
正好马车被堵得不能动弹,大阿哥干脆下了车,在一众惊慌声中掀开了马车帘子。
大阿哥惊讶,马车里本来在寺庙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几位姐妹都在。
两个小的一人拿着一个冰糖葫芦啃,嘴角还沾着碎糖块。
双方面面相觑,大格格先发制人,“大弟弟,你怎么在这?”
大阿哥眯起眼睛,“这话应该问大姐姐才是,若是没记错,柏林寺应该不在南城才对。”
大格格理直气壮道:“汗阿玛允许我们五日回一次宫,今日就是我们回宫的时间,只是绕了一点路而已。”
大阿哥嘲讽一句,“那你们这路绕得有够远的。”
“彼此彼此,若是我没记错,大弟弟的差事在西山那边,怎么也不该跑到宣武大街这边。”
双方对视一眼决定休战。
“一起回宫?”
大格格声音软了下来,“我也是听说这边热闹,大弟弟可不要说出去。”
然后可怜兮兮道:“我们整日念经捡佛豆已经够苦了,只是出来看看热闹,要是被宫里知道,就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大阿哥扫了几人一眼,吐槽道:“这柏林寺的伙食倒是挺不错,一个个都吃胖了。”
“放心,我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路虽然堵,但总有出来的时候,最后到了一胡同口,拐进胡同从另一条街回了内城。
……
今年的中秋节宫里意思是大办。
宝音没管,反正不需要她出钱,想大办就大办。
丰泽园那边支起了戏台子,整日咿咿呀呀,有不少年轻嫔妃跑出去玩。
听说几位格格回宫了,她特意去了慈宁宫一趟。
旁人不知道格格们去了哪里,太皇太后还能不知道?
只是知道宝音有管教格格的意思也没有多管。
说起来太皇太后也挺有意思,年轻时候关得先帝透不过气,最后越发叛逆,轮到皇帝,自皇帝亲政就松手了,哪怕皇帝执意削藩也没有强力阻止。
到现在,发现皇帝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她连提都不提了。
“贵妃过来了。”
殿内一众人起身,宝音笑着点头,看着几位格格满意道:“吃胖点好,咱们可不能学习汉女为了瘦宁愿饿肚子。”
一群人看着宝音那身子单薄模样有些无语。
以前皇上喜欢好生养的,现在明显是口味变了,宫里的审美当然是跟着皇上走。
宝音看着嫔妃和格格们,发现时间的威力可真是大,原来抗拒融入后宫的她已经能端着假笑毫无违和融入其中。
关心了几句格格们,见她们脸上都活力满满,就知道在外面过得不错。
再等些日子,品尝过自由滋味,怕是不想再做那关进笼子里的金丝雀了。
路过养心殿时她进去看了看,养心殿的修建速度还是挺快,再等一个月怕是能入住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修的,就是原来的东西挪出去,殿内格局改一改,再盖了浴室和厕所。
等搬过来,延祺宫怕是得归别人了,她一人总不能占两座宫殿。
听说惠妃那边已经积极收拾东西了,看样子是很想搬。
回到延祺宫,马必应快步跑过来,“主子,格物学院又送了东西过来。”
宝音一扫心中突如其来的失落,神情雀跃起来,格物学院那边最近进度不差,距离做出电灯就差搓破那层膜了。
有时候她都想着要不画一本多来A梦出来,接着漫画将诸多发明创造画出来,给这个时代发明家供应一些灵感。
后来想想她根本没那么多时间,她期盼也不多,有生之年坐上汽车,看见电视就满足了。
她回到殿内,马比应将东西送上来,本来宝音也没有在意,等看到马必应手里的小玩意,整个人都快傻眼了。
眼前是个迷你小风扇,风扇一直转动,靠着磁力转动,另一头两个吸在一起的小环形磁铁中间隔着一块木片,两块小环形磁铁被放入大环形磁铁中间,在同性相斥原理下小的环形磁铁飞快转动起来。
转动的小磁铁带动了小转动轴跟着转动,转动同时带动了风扇转动。
没错,格物学院没整出电扇,倒是把永动扇给整出来了。
这转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得看磁石的磁性何时消失吧。
宝音忍了又忍,忍不住了道:“去将我做的那个手摇灯送过去!”
她是真怕他们跑偏了,等回到正途上来大概不知多少年后了。
***
格物院,最近很忙,自上次成功送上去后,上面有了新要求。
但是他们这边研究却进入了僵局,想要放大那点光,却无从下手。
到时有小机灵发现利用磁石阳阳相斥原理能让磁石转动起来,这不就跟水磨一样吗?
来自蜀地的学生非常自信地研究出了磁力磨,最后被老师敲了一顿改成了磁力扇。
磁力磨交上去,上面还能拿去磨面不成,当然换成风扇才能骗来经费。
风扇交上去两日,一众学生有气无力。
最痛苦的莫过于灵感枯竭。
“啊,我的飞鸟计划都四个月了,连动都没动!”
薛洋懒懒地看了一眼抓狂的同窗。
这段时间大家都死磕磁力,虽然弄出了一些小发明,不过关于电力还是进入了死胡同。
如何让电光放大,如何让电保存起来,都困扰着每一个人。
“听说天津的格物学院快开学了,要不咱们去那边找找灵感?”
天津的格物学院可不像北京这边没什么存在感。
无论是引入老师还有招生都弄得声势浩大,听说还有天津的大盐商资助。
“那边不是搞纯理论吗?”
“对呀,哪里像我们这里,真刀实枪来。”
他们的母校是小,但是不影响他们为母校自豪。
天津那边分校修得再好又怎么样?有他们的实验经费足吗?
上课铃声响起,在院子里的人懒懒散散往屋里走。
那是知道上课了,大家声音也没见小多少。
屋子里依然叽叽喳喳声音不断,有人跟着魔了一样嘴里念念有词。
也有人一手托腮一手虚空画着什么。
薛洋趴在桌面上眯起了眼睛,昨夜熬了半宿,现在根本没精神上什么课。
打了一个哈欠,薛洋就看见老师捧着什么小心翼翼往教室走。
等进了教室,老师嘴抽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拿教鞭敲打桌子。
“像什么样子,都精神点,就该让你们多学学国子监!”
下面学生不见外嚷嚷道:“国子监混一混未来都能做官,我们又不能做官。”
“拿国子监跟我们比,老师太过分了,国子监的生员会哭的。”
老师见学生们情绪高涨起来,满意道:“来来来,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一众人兴致索然,还是看向了讲桌。
老师笑眯眯转动小把手,旁边的玻璃样式的物体慢慢亮起来。
这下可把不少学生惊住了,慌不择路起身,还有人爬到桌上伸头探脑。
前排的学生惊喜道:“老师,你做出来了?”
老师笑呵呵摇头,“我哪里有这本事,是上面送过来的。”
“走走走,去实验室,先拆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上面说了要让前面尽快复刻出来搞明白里面的原理,回头还要做个超越它的出来!”
下面有人惊喜道:“换上我的无敌旋转轮不就能够一直亮起来,不用手摇吗?”
众人“呸”了一声,他那个风扇有什么含金量,不就是拼拼凑凑弄出来的吗?
格物学院看不上这个小东西,宝音却很喜欢,吩咐匠人按照这个思路,很快做出了漂亮的小铜扇。
没多久匠人便发扬光大,做出了旋转走马灯。
对此宝音的评价是有点创新,不过不多。
“能做出自动奏乐的音盒吗?”
她将八音盒的原理说了一遍,匠人们若有所思,然后加班加点在中秋节时给她整了一个能自动响乐的走马灯。
当前能自动奏乐的都是放在西洋钟里,宫里造办处的工匠费尽心思给钟上面加功能,什么定时鸟叫已经不稀罕了,换成了奏乐。
她要的八音盒其实不难,难得是加班加点将几样东西组装在一起。
中秋节宫里就很热闹,一群嫔妃提着精美的灯笼四处走动。
宝音已经过了那凑热闹的年纪,半路上遇见了小格格们,便将自己手里的灯送了出去。
她宴席上喝了点酒,倒是没醉,就是热地找了个地方坐会儿。
也是巧合,她靠着假山休息,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听见皇帝的声音。
本来以为他是来找她的,正要出去,就听见他身边另一陌生的少女声音响起。
怎么说呢,多少有点尴尬。
“皇上,我哪里比不上姐姐?所有人都说我像姐姐,我是代姐姐入宫照顾您的?”
[诶?听起来像小赫舍里氏的声音,造孽啊,小赫舍里氏还未满十六吧?]
皇帝声音响起,“让你进宫不是照顾朕,是照顾太子!”
“你进宫这么多年,可有跟太子亲近过?”
“行了,回储秀宫好好待着,做不好宫妃就好好学习规矩!”
宝音陷入了尴尬。
[早知道就换个地方乘凉了。]
小赫舍里氏哭哭啼啼被带走,宝音想着还是避一避,下一秒就看见一双明黄色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眯着眼睛抬头,就看见皇帝冷着脸站在她面前。
“不是让你少喝点酒吗?”
宝音摆动手扇风道:“葡萄酒可是我自己酿的,多喝两口怎么了?”
她愤愤不平,心里骂他管家婆。
皇帝抄手站在她面前,听她内心骂骂咧咧不断,脸色越来越冷。
[……渣男!都多大年纪了还招惹小姑娘!]
皇帝脸色回暖,将手里的花灯扔给一旁当自己不存在的梁九功,然后弯腰一把将人抱起来。
宝音搂住他脖子,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在心里骂起来。
[渣男、大男人主义、沙文猪、狗皇帝……]
皇帝被平白无故骂了一顿,都想将人扔地上去,可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将人放在了轿子上。
见她只脸蛋发红,眼神还算清醒,无奈捏她脸,“小醋坛子!”
宝音扭过头去,根本不想理他。
等回到乾清宫,就看见太子蹲在宫门口,跟那留守儿童一样可怜兮兮望两人。
“汗阿妈,能将人都换回来吗?”
他又看向宝音,“快帮我说说好话?”
或许是喝了酒,宝音放开了许多,她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一副哥俩好表情。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下美人多的是,何必为了几棵树放弃一大片森林?”
[当年我不入宫,是不是能集齐天下美男在外面风流快活了?说不定还能举办一个选美大赛……]
太子恼怒看她,“你说得好听,你干嘛把我身边的漂亮宫女太监都换到你那里,将五大三粗的塞给我?”
宝音笑呵呵道:“你看你也舍不得漂亮的小哥哥小姐姐是不是?那不如给我,在我身边你还能看见不是?”
皇帝在一旁都气笑了,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拽紧人手腕,皇帝对太子道:“别想人还回去,过完了中秋就出宫办你的差去!”
太子愤怒道:“汗阿妈,你太过分了!你、你重色轻子!”
皇帝冷笑一声,伸出大掌,“我还会打儿子,你要不要试试?”
太子二话不说夹着尾巴跑了。
第146章
前去江南查账的康亲王杰书一行人终于回归京城。
皇帝亲自召见了杰书等人。
正大光明牌匾下, 皇帝正翻阅杰书上奏的奏章,奏章上列举了这次贪污案的涉案人员。
皇帝看到有几个熟悉的名字,正是他南巡时召见的对象不由勃然大怒。
“朕在宫里省吃俭用, 这些人倒是日子过得比朕还要好,山珍海味和贡品如流水一般搬进自己府里!在朕面前穿着朴素,连靴子都打着补丁, 朕还以为真跟于成龙一样两袖清风,原来都是糊弄朕!”
杰书:“皇上,涉案人员都被押送进京, 其家人也被关入大牢……”
皇帝冷声下令:“着都察院审问, 罪大恶极者秋后问斩,家当充入国库……”
他又皱眉:“朕已经下令制定防贪律法, 命制法院将相关制定律法呈上来, 朕审核后批准施行, 未来相关案件根据律法来判!”
他本意是要乾纲独断, 遂想到已经将司法分离, 此事倒是可以拿来验证一下司法独立后的好坏。
处理完这件事,皇帝又问了他离开江南后, 江南的一些情况。
杰书一一作答。
皇帝点点头, 给了一行人重赏, 吩咐他们回去休息。
这边一行人离开, 很快皇帝又收到另一个好消息, 他看着飞鸽传递的消息,眼里都是惊喜。
宝音正在给草莓分株,新出的匍匐茎很健壮,生根后分种在不同的花盆里。
看着满满当当的草莓盆栽,她是非常有成就感。
舀水洗手, 马比应快步走了过来。
“主子,前往日本的水师已经回程,这次带回了两千五百万两银子,有人来问这鹿港要怎么经营……”
宝音边擦拭手边道:“鹿港跟我们无关,专心经营好新加坡。”
她手里有一个刚开挖的金矿,之所以没有打日本的主意,不过是想让朝廷目光对准海外。
正说着,乾清宫那边来人请她过去。
宝音刚踏入乾清宫就看到不少官员在南书房外面候着,特别是户部官员一副喜气洋洋模样。
她若有所思,难道都是奔着两千五百万两银子来的?
有这两千五百万两,朝廷也能做不少事了,比如皇帝心心念念的北方战争,说不定能趁着准噶尔还弱小一举将其平定了。
皇帝确实很高兴,他手里何时这么富裕过,往年户部到最后都没银子,还要从他私库添一些进去。
这回有了两千五百万两,他可以好好规划一番了!
然而他并没有开心多久,银子还未运回来,就有一群人想要伸手向他要银子,他哪里还开心得起来?
宝音远远看着,没多久就见梁九功走出来将外面的官员给打发走了。
宝音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就看见梁九功走了过来。
梁九功走到她面前躬身:“贵妃主子,皇上正等着您呢。”
宝音回过神来冲他点头,然后往南书房走去。
皇帝一身威严坐在椅子上,脸色平静,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子不爽气息。
[发了一笔不小的财,怎么还不高兴?]
皇帝转头看她。
宝音走近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有这么多钱入账,怎么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
皇帝冷笑一声道:“银子都没到朕手里,已经有人帮朕想好了怎么花这笔银子,让朕怎么开心得起来?”
“平时倒是没看他们积极,今日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唔,看来这笔意外之财的刺激还挺大。]
“朕不准备将这笔银子归国库,若放入国库,怕是不到一年这笔银子就莫名消失不见了。”
[这是谁的锅?还不是他自己弄的,允许大臣从国库借银子,回头怕是留下一堆烂账,倒是可怜了小四,辛辛苦苦收回旧账,还得背负刻薄寡恩的罪名。]
皇帝疑惑,要知道他现在可没有下旨允许官员借银子,未来什么情况下他会下这道旨意?
“若是你,你会将这笔银子用在什么地方?”
不花费一两银子修园子这事还是给了他很大冲击,他想听听她的意见,怎么将这笔银子最大利益化。
宝音面带深意看了他一眼。
“你问我这笔银子该怎么用?””我要是有这么多银子,会将这笔银子放入银行来推广纸钞,等全国都接受了纸钞,国家金融归我掌控,银子的用处便对我意义不大。”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想多了,只要他一道旨意,她的金融帝国就得崩塌。
这片土地上的君王最不担心的就是商人。
商人对于朝廷来说是掠夺对象,就算是天下首富又如何,随便一个官员就能让对方笑着捐银子。
宝音很快换了语气轻快道:“当然这事朝廷才能办到,私人没有公信力,想要办到很难。”
她思考了几分钟,整理了一下思绪问:“从国家层次考虑,这笔银子最好的去处是在市面上流通起来,而不是被藏在地下。”
皇帝点头,若是这笔钱最后被人藏起来,还是解决不了国内的钱荒。
宝音道:“基建吧,基建才能带动国家经济发展。比如修铁路、建设新城市。”
后者不用考虑,没那个条件,前者修起后就有利益回报。
皇帝狐疑眼神看向她。
“别这么看我,我没有私心,要致富先修路,一条铁路带来的经济效益相当于漕运。”
“修铁路能让沿途路过的城市都收益,沿途修路的百姓能养活身后的家庭,经济盘活起来,收的税也就多。”
皇帝自然知道一条好路带来的好处,官道每年都征徭役修,不就是怕道路中断,会让中央失去对地方的掌控吗?
光是北京到通州这一段,因为铁路出现经济就繁荣不少。
不过……
皇帝摇头:“怕是很难办到,朝中上上下下都盯着这笔银子。”
若是用来打造军事,他还能做主,可要是投给铁路,朝中上下怕是一致反对。
朝中可不知道铁路的用处之大,毕竟是贵妃自己的产业,他要是将银子全投入进来,信不信隔天她就变成祸国殃民的妖妃?
“最好还是用在军队和民生上。”
宝音眨眨眼也没有失望。
“那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你将这笔银子存入银行,存个定期每年收利息,然后发行国债,有这笔定期存款在,买国债的人也不用担心朝廷没钱回购。”
“用卖国债的钱来支付军费,用打下的地盘跟银行抵押,套现一笔钱后回收国债。之后引流民开荒,用税收来支付抵押的还款。”
“这样倒腾,钱还在你手里,地也在你手里,改土归流,这块地经营个几十上百年,还怕再闹腾吗?”
皇帝眼里露出惊讶之色。
“吃亏的是谁?”
怎么听她一番话讲下来人人得利?
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吗?
宝音压低声音蛊惑道:“吃亏的当然是这块地原本的主人,只要将他们跟部族分化,部族的人能够有自己私产,能穿衣吃饱饭,关键是年幼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接受咱们的王化教育,等这一代孩子长起来,这块地盘谁还能夺走?”
皇帝脱口而出:“变夷用夏?”
他目光警惕起来,“身为满洲人,绝对不允许被汉人同化!”
[你反对有什么用,等到你孙子那会儿满人连满语都不怎么会说了,到重孙朝堂也只说汉语。]
[什么不被同化,少数人同化多数人,你做梦还快一点,满洲人想要统治这片土地就得学会汉语,最后不还是被同化了。]
皇帝心里一咯噔,打定主意让官学义学盯紧了旗人满语的教育。
入关才几十年就忘记说母语,这也太可笑了!
宝音挑眉:“同化的准噶尔部,是蒙古人,光击败对方是没用,要从思想文化语言驯服,这可是我汉族文化的最强大之处,多少次灭国亡种危机,最后结果不都证明了汉文化的强大同化能力?”
“当今世界四大古文明,唯有我华夏文明没有断绝,多少蛮夷入侵,最后不还是融入华夏这个大家庭?”
[用满人那短短历史来挑战华夏文明的同化能力,笑死,根本做不到。]
[华夏唯一同化不了的大概就是犹太人这个反骨仔,走到哪里都想复国,笑死,自己国家都灭一千年了,复哪门子国?最后不还是雀占鸠巢占了好心收留他们的国家还将原来的国家的人赶尽杀绝!]
皇帝沉默听着,见心声断了,提醒了她一句:“你现在是满洲人。”
别自称什么汉族。
宝音翻了个白眼,当她愿意做满人吗?知道那蝌蚪一样的满语有多难学吗?
[刚穿越过来那会儿,我可是做了两年的哑巴。]
“世界四大古文明?说说看。”
皇帝将自个儿手里的茶碗递过去。
宝音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
刚翻看搜索出来的内容,眼睛突然变大了。
[什么,四大古文明只是西方的谎言,只有华夏文明存在?]
[古印度文明,这个印度是唐玄奘起的,指的是那片区域,连印度都是咱们人取的,算什么古文明?]
[《坤舆万国全图》是郑和船队绘制?因为当时只有郑和有大航海经历?欧洲一直是散装国家,要是有什么文明,为何郑和只带回了动植物标本香料金银宝石?]
[船上的记录人员也没见欧洲有什么先进的科技?说起来欧洲活跃起来还真是在郑和下西洋之后。]
她想起了行踪有些奇怪的《永乐大典》,还有欧洲那些像是开了挂的科学家。
爱迪生都能造假,难道还能指望其他科学家的节操?
牛顿还是学阀,打压其他学术呢!
再想想成吉思汗可是脚踹欧洲。
[欧洲要是有什么古文明,成吉思汗怎么没发现,大唐那会儿也跟欧洲有了贸易,只听有万国留学生,也没听当时有其他文明……]
皇帝见她一副受到打击模样,觉得有趣。
“四大文明古国,除去华夏,还有哪些?”
宝音脸色有点黑,她想起一件事来,大不列颠大名鼎鼎的亚瑟王是传说人物,真实人物根本不存在。
以前没多想,这西方国家该不会跟棒子一样,用小说来编撰自己历史吧?
还有文艺复兴,别忘记了这段历史还跟大名鼎鼎的黑死病流行时期重合。
怎么在大型疫情期间搞文艺复兴?该不会是抄袭中国的发明,再改头换面变成他们自己的吧?
文艺复兴对于后世存疑,她这个时期倒是好辨认。
宝音垂头丧气,扁了扁嘴,转头将头埋在他怀里。
她抓紧了他的衣服,声音闷闷道:“《永乐大典》,派人查一查永乐大典,我想知道里面的发明是不是被洋人弄去了。”
《永乐大典》是一套神书,拥有这套书能让原始社会跨越千年历史变成完整国家。
可惜这样一套书修成后就只有两套,一套放在南京,一套在北京。
北京的正本烧毁后,南京的副本就送到了北京。
之后就不断流逝,到后世只剩下残本,大部分都在西方。
问题来了,《永乐大典》可不是清末被掠夺走,是从明朝开始不断流失,最后为何出现在了西方?
皇帝难得见她这样沮丧模样,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被洋人弄去又如何,已经成为既定事实。”
宝音气得拍打他胸口,“当然是拿回来,那是我们文明成果,是历史的见证,别人又不会爱惜,最后还拿那些当作战利品展示!”
皇帝想到她曾经透露过的历史,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
他最爱的古董字画和子孙的收藏,最后都被洋人掠夺走放在了自己国家展示?
他按住了她乱动的手,声音变冷了,“你说得对,是该拿回来。”
“还有银子的事就按你说的办,等银子到了,就发行国债,先将北边战事平了,再处理洋人。”
“是文明古国,这天下最强大的国家只会是大清!”
……
一本又一本看起来破旧的书被送进了南书房。
宝音目光紧张盯着书,等清点后她忙问,“有多少册?”
得知少了四百多册,她有些惋惜。
皇帝捡起一本随意翻了翻,见是农书有些惊讶,里面竟然比他所知还要详细。
“好书,这么藏着是可惜了些。”
宝音深吸一口气道:“《永乐大典》给我,我出一百万两银子召集天下文人以《永乐大典》为基修一套《康熙大典》!”
皇帝露出意外神色,很快收回了眼神将书丢了回去。
作为一个有远大理想的皇帝,定然不会放过文功,他想着修书,只是没想过修哪一方面。
像是《永乐大典》这种,肯定没钱修。
“叫《康熙大典》岂不是拾人牙慧?我看不如就叫《古今图书集成》。”
宝音吐槽:“干脆叫《大清百科全书》算了。”
皇帝一听,顿时点头:“这个名字不错,就叫这个吧。”
宝音有些雀跃起来,没想到他真愿意将《永乐大典》交给她。
东华门的皇史宬是个冷门衙门,算是明清存放档案的地方。
因为木质建筑容易着火,所以这里是少见的砖房建筑。
今日宫里来了人,带着牌子将《永乐大典》都给搬走了,负责看管书籍的官吏心里一咯噔,有了不好预感。
到下午,就有东城兵马司的人过来,调查开国时《永乐大典》的入库书单,因为分不清谁任期期间丢失过书,历届官吏都被带走问话。
最后追缴回百余本,更多是失去了下落。
皇史宬的动荡并未引起什么人注意,今日是去日本水师回京的日子。
你
朝堂上不少官员都神不守舍,这么大一笔银子,皇上可都没说去处。
总不能全归私库吧?皇上要真这样干,他们就得撸起袖子死谏了!
苏努等人是一脸骄傲,他们这次可是圆满地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任务,本来以为能弄个一两百万银子就很不得了了,谁能想到日本一小国竟然还挺富有。
不说带回来的赔款,就连他们自己都有几万两入荷包。
当然这钱是不能说出去的,等上了岸就找泰山银行换成了银票,轻飘飘的银票贴着胸口放着,很是安心。
一行人进了宫,很快被带到了乾清宫。
皇帝看着呈上来的银票,满意点头。
“尔等劳苦功高,朕不会忘记你们,且回府休息,朕得想一想该给你们什么封赏。”
几人连忙谢恩,等他们退下,现场关于这笔银子的归处开始了激烈争吵。
“臣认为该归国库,这笔银子为倭国赔款,合该归国库,有了这笔银子,就可以免除近几年受灾省的税银!”
“哼,之前受灾区域又不是没赈灾,受灾严重区域本就免除了税款,何来重复免税?什么免全省税,一省受灾也只是个别地区,其他地方又无灾情为何免税?要是照你这样说一地受灾全省免税,我大清少说只能收几个省,这让交税省的百姓如何想,来年会不会谎报灾情?或者干脆炸了河坝,人为制造灾情!”
“你……”
“皇上,臣只是体恤百姓,近些年百姓实在是太苦了,哪怕不免税,免了三饷也好。”
皇帝听烦了,恼怒道:“三饷一事不是已经有了定论,等商税收上来再行讨论,行了,这笔银子你们都不必争了,朕已经下定决心收入私库!”
“皇上不可,这笔为倭国赔款,无论如何也不该进皇上私库才对。”
皇帝脸色冷了下来,“这笔银子用处,朕会用在北方战事上,北方军队军饷由这笔银子支付,户部的银子用在民生上,还有什么疑虑?”
无论何时打仗都是一件耗银子的事,曹操为了筹集军费可是发明了摸金校尉这一官职开辟了官方盗墓。
后面军阀是有一样学一样,没军费就跟前朝皇帝“借一借”。
当然基本上是有借无还。
眼下跟罗刹人,跟准噶尔都得打一仗。
罗刹人还好解决,赶到黑龙江另一边就可。
相比之下准噶尔就比较难对付,因为漠北很大,准噶尔部又不会留在一个地方等死,再加上准噶尔跟罗刹人勾勾缠缠,得了罗刹人火器和粮草支持,想要解决掉准噶尔部叛乱,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朕要打起来,大概得是持久战,国库要耗尽去的银子那是海了去。
既然皇帝要将这笔银子用在北方战事上,朝中官员也就后退一步。
户部官员更是松了一口气,这钱若是到了户部,也多是用在军饷上。
现在看来归处还是兵部。
“臣/奴才不敢。”
皇帝神色缓了缓,“当务之急是先处理秋试后学子游街示众。”
“吏部和刑部尽快派人调查清楚。”
第147章
薛洋愣住了, 谁能想到多年前射出去的回旋镖会扎自己身上?
事情是这样的,今年会试结果一出来,可以说众人哗然, 原因很简单,会试浙江考中人数占了全国第一,榜单上全然是浙江人的天下。
这个紧要关头又爆出会试考官也是浙江人, 这下可不就要命了。
落选的考生不愿意了,也不知道谁将薛洋这个有过“彪悍”历史的人给当成榜样说出来。
一群考生要抗议会试不公,抗议也就抗议吧, 还专门找到了薛洋, 想让他带头主持公道。
薛洋差点没晕过去,不是他根本没参加会试, 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行, 我今年未参加科举, 如何能做各位领头人?”他好声好气想要将人打发走。
说着恨恨瞥了一眼以请客为由将他骗出来的朋友。
早知道他就留在学院里跟一堆金属块做伴了, 谁能想到只是出门透透气就掉进坑里了。
“薛兄何必推迟, 您的大义我们都记在心里……”
未等对方说完,薛洋就挥手:“真不是推脱, 受到不公的是你们, 该反抗的也是你们, 我这人名不正言不顺出现在现场反而是给你们添乱。”
一番苦口婆心后, 终于打发走了人。
他下定决心接下来一段时间就留在学院, 外面太危险了。
……
秋田吃什么?当然是吃螃蟹。
最肥妹的螃蟹非阳澄湖莫属,鲜活的螃蟹运走漕运运送进京城。
螃蟹性寒,宝音吃了两个就不吃了,见皇帝还是冷着脸,便道:“有什么好发愁的?”
皇帝翻下手中的筷子, 道:“乡试的结果已经查出来了,江浙的考生并未作弊。”
宝音不解:“没作弊就没作弊,有什么可发愁的?”
皇帝沉默了一下,说起了前朝的事。
“明太祖时期发生过一件事,科举中榜考生大部分都是南生,北方考生中榜者寥寥无几。”
“我知道,南北分榜吗?”
宝音拿湿毛巾擦手指,她闻了一下还有股腥味。
皇帝点头:“当时的南方考生也没有作弊,跟今日榜单上大半都是浙江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哇,我只知道后世江浙考生卷的不行,高考试卷全国一等一的难,原来在几百年前就这么卷了!]
“你的意思这次的浙江考生要罢革?”
[凭真本事考出来的被罢革,要是我非得疯掉不可。]
从范进中举就能看出科举的残酷。
[现在跟后世不一样,靠不了公随便找份工作也不会饿死自己,现在是真的万人过独木桥。]
皇帝脸色不是很好,“都察院御史徐元文之子徐树声和侍讲学士徐乾学之子徐树屏都在顺天府乡试榜上有名。”
宝音疑惑:“这二人都是浙江考生?怎么会出现在顺天府乡试?”
皇帝冷笑一声,“是呀,乡试学子应该回原籍考试才对。”
[跟后世的北京户口异曲同工之妙啊,有了一个户口高考能剩下多少分?]
“这二人是必罢革之列。后世应该也有这个问题才对。”
教育的不公平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几百年前是南方北方之间的差距,今日是富裕江南和贫穷省份之间的差距,未来定然也有问题。
宝音拿起薄饼加了烤鸭和黄瓜丝葱丝,边道:“我们没有科举。”
“我们建国后便是全民扫盲,之后是乱过一阵子,到我出生的时候国家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就是不收学费只收书本费,满六周岁孩子都得去学习上学。”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参加中考,各个高中会根据分数线录取,当然也有愿意花钱继续上的,这是初步筛选,高中三年后是高考,高考相当于乡试吧,每个省的考卷难度都不同,各个高校也是根据分数线录取,不过最好的大学在每个省的录取线设定不一样。”
“竞争激烈的省分数线会高一点,教育比较落后的省比如新疆、内蒙分数线会低一些,务必保证每个省都不落空。”
“大学相当于国子监,毕业出来也是自己找工作,当年毕业的学生要是有走仕途的想法可以考公务员,也就是吏员,我们那官吏不分,都是从最低的吏员做起,一步一步往上升。”
“上面提拔也是看有没有底层工作经验。”
皇帝意外,没想到这般重重淘汰下的人才最后只能做吏员。
一想到后世人人识字,便不觉得稀奇了。
人人识字,人人都是读书人,也就没有什么读书人的优待了。
宝音说着皱眉:“不过还是避免不了走后门,没关系没背景的人得比其他人出色太多才能考中,家里有人在政府的哪怕学历不行,也能获得工作机会,不过这样的人都只是底层,很少能爬到高位。”
“想升迁还得看政绩,一时得意也没用,后面要是爆雷了,该坐牢还是要坐牢。”
宝音咬了一口烤鸭,吃完了道:“士农工商,其实没有地位高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身份高低象征,最开始提出的人也只是给国民分了个类而已。”
[大概是因为士在排在前头,受儒家青睐,什么农社会地位是高也就是说说而已,现实中地位最低的是农,商好歹有钱,农也就挂了一个好听名头,一年到头吃饱饭都很困难。]
宝音夹了一筷子清炒绿豆芽,绿豆芽很清爽,用豆油炒的,没有荤油吃着很爽口。
“你后来为了保证科举公正也做了改革,将各省考生前加了字,官员子弟加官字,普通考生加民字,民字和官字考生不在同一个考场,每个省录取官字考生有一定配额。”
她看了一眼查出来的资料道:“到乾隆年间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大省是二十取一,中省是十五取一,小省是十取一,因为竞争激烈,有大省考生会将原籍改到小省去……”
[咦,这跟后世的高考移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想要考个好学校将户籍迁到偏僻省去?]
[历史果然是不断重复。]
宝音看着他认真道:“不过我觉得这样做得不彻底,只在乡试施行,官员子弟只要过得乡试就一路平坦,大清后期还是有许多科举世家,什么寒门出贵子越到后面越难实现。”
皇帝陷入沉思,思索着她给出的信息怎么修改科举制度。
宝音咬着筷子道:“我觉得朱元璋就是个控制狂。”
皇帝看她露出疑惑神情。
宝音举例子道:“你看科举他非得制定八股文,相当于指定了考试范围让后世人遵循,还有他的子孙,他都将每一个儿子的后代名字都指定好了,中那个字要带五行偏僻,后面那个也是。”
“还有百姓户籍,是匠籍祖祖辈辈都是匠籍,军户祖祖辈辈也都是军户。”
“还有八股文考到现在有什么用,能考的都已经考了,最后都考遍了只能找两个三个完全没关系的字搭在一起,考这些字出处。贫民出身的学子一辈子看的书怕是还没有官家子弟一年看的书多,还没有官话考试有用,起码普及官话,官员去地方做官也不用担心被架空。”
皇帝动了筷子,夹一块烤鸭放她碗里。
宝音吐槽了几句,然后就略过这个话题,说到底科举就不是她现在可以插手的。
[要是我就取消科举制,全都上学去,九年义务教育,一层一层选拔,还有什么儒家都滚蛋,嘶,终于明白为啥搞□□了,不将原来的势力扫除,根本没法让底层人民翻身!]
皇帝听了久久无法平静,难怪她对父权夫权嗤之以鼻,连君权都无法让她低头,原来她生活在一个没有儒家教育的时代。
这样的国家会是什么样子?他直接想到了大清入关以前。
八旗子弟为何腐败那么快,他以前只以为是受到了中原繁华的诱惑,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被华夏文化给同化了。
他们接受了儒家,也难以保持自己政治制度的纯洁,认同儒家思想,哪怕满人还是挂着满人的姓,思想上已经与汉人无异。
“我准备发行债券修铁轨了。”她出声打断了他。
那笔赔偿款银票到他手里便没了消息,也不见他有存起来发行债券的意思。
她没主动提起,而是说了自己这边的安排。
“太子才出发,我记得铁路的行径路线还未定下来。”
“是啊,不过不耽误,先操作一下,不然国债卖不出去。”
“嗯?你不是保证国债能卖出去吗?”
宝音笑嘻嘻道:“酒也怕巷子深,不打打广告怎么能让人知道国债能赚钱呢?”
***
敏代接到了一个让他惊怒的消息,银行发行了一种债券,上面指定了内务府所有人都得买。
“非得买吗?可是我根本没钱买!”
“不行,上面指定了每个人都要买。”敏代的顶头上司拍了拍他的肩膀苦涩道:“你等级低,买个四五十文就够了,我少数得买二两,你看我能反抗吗?”
敏代还是无法接受,这跟钱多钱少没关系,这是光明正大从他们手里捞钱,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要是成定例,那可是每年都得来一次。
“我们还算好的,隔壁的泰山商行更倒霉,人人都没逃过,也就那些学子逃过一劫。”
敏代心里充满了失望,说实话在进入内务府后他对这份差事非常满意,因为都按照规矩来,只要他在规矩之内行事,上头看他不顺眼也没办法辞退他。
现在竟然搞了摊派这种事,让他满是失望。
顶头上司指着外面道:“行了,人家银行都来了,反正逃不掉,早买省得被人翠。”
敏代不情不愿去买了四张,债券是一百文一张,等看清楚债券上的内容,发现所谓的债券是一个叫铁路局委托银行向外借款,债券期限有一年、三年、五年、七年、十年、十五年,选的时间越久利息越高。
他选的是一年期,一年后能够连本带利拿回四百零四文……
敏代惊讶了,搞半天是上面向他借钱,一年时间他也不是不能等,关键是他买十两银子,一年岂不是有一钱银子利息?
这比将银子放在银行存折上涨的利息多多了。
银行新出的债券被当成了一款理财产品,有些将银子存入银行只为赚取利息的人立刻盯上了这个东西,算一算买债券似乎跟银行存定期没什么区别,反而利息更多。
有些人将试探性买了一些,也有人看在债字就退缩了。
而京城的百姓有些连银行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更不要说知道什么债券了。
债券的销售惨淡,最后连银行的员工都被迫拉人购买。
京城内一些有点钱的商贾都被盯上了,时不时就有银行的人上门推荐。
可正是这样的热情,越发让人警惕。
债券只买了不到十分之一就遇冷了,似乎注定了要夭折。
第148章
近几年安善优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自家报馆在京城的占比份额虽然比不过《世界新闻报》,但是多了一条营收路子就是外地的订单。
总体下来报纸这行业比早前赚钱不少。
以前总觉得多了个搅屎棍他们这种正经的官报得玩了,现在才发现有了这个搅屎棍在, 看报纸的人更多了,已经成为习以为常的东西。
受众多了不仅没有亏,还赚了不少, 再加上有商家打广告,近来京城的报馆直接卷了起来。
今日天气不错,安善优去了报馆坐镇, 刚坐下就听见报馆的主编来报告一件事。
“泰山银行发行了一种债券, 他们银行的人来咱们这销售?”
“是东家,听说年利息比将钱存入泰山银行要高一点。”
安善优一甩袖子, “这是盯上我们从他们银行存的钱了。”
泰山银行的银票拿到手里面额多少就是多少, 将银票存入存折再定个期限, 这个期限内不能抽回本金这才有利息钱可拿。
安善优为了一点利息钱没少在银行存银子, 放印子虽然赚取的更多, 可也有收不回本的危险。
跟大多数手里有点钱的人家一样,他选择将钱存入银行, 虽然近期几大钱庄也跟着开始存银子给利息钱了, 但是利息都极低, 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去把人叫进来。”
银行的人进来笑着先自我介绍, “安东家, 这次是来跟您推荐一款理财产品……”
对方简单介绍了债券,然后道:“这是铁路局委托银行发行的债券,到期后您可以拿到银行兑换,若不是不卖可继续持有,利息按照债券上的利息延续, 第一次发行属于试发,利息可能是最高,往后大概没有这么高的利息。”
“我这边建议您买个十年定期,您看现在物价都在上涨,今年能一两银子能买的东西,十年后一两银子可不一定能买到了。”
“这银子放在手里就是不断贬值,若是买个理财产品十年后拿到本金和利息,定然能抵冲掉这种贬值。”
安善优笑笑:“你这说法倒是头一次听说,倒是很新鲜。”
对方哈哈一笑:“您是文化人,想来知道现在朝廷稳定下来,民间定然是越来越繁荣,说不定能达到盛世,历来盛世物价都会上涨,这不是人力可控制,我这里有详细资料,您留着看看,若是有兴致,回头去咱们银行跟您好好谈谈。”
安善优将人送走,主编从隔壁走出来。
安善优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资料道:“听明白没有,现成的新闻,不登上报纸多可惜?”
主编恭敬拿过了资料。
***
今日张月娥休息,她已经调到了菜市口的大商场工作,已经不再做柜员升职成了二楼管理柜台柜员的小管事。
成为管事工作忙了很多,得盯着柜员搞好卫生,处理客人纠纷还要核对整个二楼所有柜台的账务。
因为工作很忙,回家的时间也很晚,好在女儿平时也住校,不需要她多照顾。
这次休假她特意改成了周六,正好女儿也放假在家。
一大早张月娥洗洗刷刷将家里打扫了一通,又做了四五道好菜。
这样可以随意吃肉的日子是几年前不敢想的,这么多年忙碌下来,过去糟糕的一切都仿佛如隔世一般。
要说不痛快的事也没有,前段时间那个早被她忘在脑后的前夫竟然找上门,大言不惭说纳她为妾,只要她将她的工作让出来。
张月娥想起周边邻居帮忙将人给骂走了,心暖了不少,这世间还是好人多。
张月娥炒了两道菜,隔壁的王嫂子伸出头来。
“月娥,我记得你们商场的工资都是发到存折上的是不是?”
张月娥愣了一下,没想到王嫂竟然问这么私密的事。
成为管事后,她的提成不再局限一个小柜台,而是跟二楼所有柜台挂钩,她的收益已经不是当初的那点工资可以比。
世道对女子不友善,更不要说是个带着女儿的妇人,张月娥手里的钱都存入银行,也只给自己女儿透露过大概数字。
她要是有了不幸,女儿作为她唯一的女儿可以拿着存折和户籍将里面的钱取出来。
这笔钱张月娥谁都没说,平日里在家还是省吃俭用,也就女儿放假回家买点肉,在周围邻居眼里都很正常。
张月娥将菜放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王嫂子怎么问起这事来了?”
王嫂子忙举起了手里的报纸,“月娥,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报纸上说了泰山银行那边缺钱了,上面说银行发行了一种债券,还说泰山银行是有了大量外债才跟外面人借钱。”
“咱们胡同不少人把钱存到银行的人都拿着存折去取钱了,说是怕银行没了破产了!”
泰山银行缺钱?
这在张月娥看来就是个笑话,外面人不知道,她这种在内部的人还能不知道?
泰山百货店就日进斗金,更不要说还有其他产业。
“谁家的报纸?”
她往锅里舀水,又将炉门给盖上,才走过去接过王嫂子手里的报纸。
一看不是自家报纸,她更加确信是外面人瞎揣测。
看完后她将报纸还了回去。
“没有的事,这事我也知道,东便门外的蒸汽车可知道?”
王嫂子自然知道,造出来后全京城谁没去看过西洋景?
有了这个大铁疙瘩,从通州过来方便不少。
“这铁路局是我们商行和内务府投资组建的一个局,想要修一条天津到通州的铁路,因为资金有缺额才想着从民间借钱,您想想这路修成了,去天津不就方便了。”
“铁路局这边买了债券得了钱修铁路,咱们买了债券到期后能得些利息,铁路修好后可不是一锤子买卖,日后能源源不断卖车票,还怕这账填不上吗?”
王嫂子听她这一席话恍然大悟道:“还是你消息灵通,我们一听债呀借钱就想到银行没钱了。”
她压低声音问:“所以这个能买吗?”
张月娥跟着压低声音道:“可以买,您要是不放心就买个一年期的,有咱们商行和内务府兜底,还怕欠你的那点钱?”
王嫂子开玩笑道:“我这点钱怕你们商行看不上,真要是还不上,我就找你们百货大楼去,谁都能跑,百货大楼总跑不掉。”
张月娥哪怕是知道她开玩笑,心里也很不舒服,早知道自己就不多事了。
张胜楠吃着菜,滔滔不绝说学校的事。
“……那四个姐妹什么都不会,老师让我带她们,真是晕死,竟然连辣条都没吃过,连毽子也没玩过,就好像大家小姐一样。”
“这样的小姐应该待在家里才是,也不知道她们父母怎么突然想开了送进咱们学院,我还是她们的直属学姐,负责带她们熟悉学院生活,为了那点学分简直是得不偿失。”
张胜楠吐槽后又改口道:“不过她们都好离开,学什么都是一学就通,感觉没什么能难倒她们的。”
“四姐妹虽然有同一个父亲,却都是不同的母亲,平日里守的规矩非常多,听起来就是个令人窒息的大家族。”
“娘,你知道吗?刚开始的时候都得我说了她们才会做,后来才知道她们家规矩很多,以前身边的嬷嬷会限制她们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天呐,我真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家族该怎么生活。”
张月娥给女儿夹了一块红烧肉,笑眯眯听着。
张胜楠叽叽咕咕说了不少,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娘,我们学院联系了一个庄子,带我们去庄子玩,您也去吧,老师说可以带家长。”
张月娥思考了一下,“到时我请个假吧。”
张胜楠笑眯眯撒娇。
吃了午饭,收拾好桌子,张月娥拿出了存折。
“……我算了一下将钱存定期有些亏,家里就我们两个人,这事应该跟你商量一下,我准备将这些定期存款取出来全买了债券,我每个月的工资足够我们母女俩人用。”
眼下这个房子她已经买下了,房契写着女儿的名字,自家是女户,不管是嫁人还是找个上门女婿选择都有很自由。
女儿还不大,看到了报纸上的科普,她也知道女孩年纪小生孩子容易难产,她都计划了女儿十八岁再出嫁。
这笔钱有五十两,女儿成亲前都用不上,可以买五年债券,这个利息不少,又不像其他的期限那么长。
张胜楠年纪不大,对于钱没什么概念,“这是阿娘赚的钱,您什么打算不必问我。”
她们这样女学院出来的未来工作都有安排,她有想要留在女学院做老师的计划,才积极在老师面前表现。
嘿嘿,她都已经打听清楚了,学校老师不仅假期多,放假时的工资也是按时发放。
见女儿不反对,张月娥打算下午去银行一趟把这事给办了。
吃完饭没多久隔壁兄妹三找上门。
“胜楠,我哥带我去钟楼那边,今天那里有格物学院的学生做表演,你要不要一起去?”
张胜楠当然想去,回头眼巴巴看着张月娥。
张月娥点头,正好可以去银行把事情给办了。
一行人上街等了一会儿坐上了公共马车。
公共马车早没了最开始的光鲜亮丽,旁边还有铺轨道的,不过轨道很细,不是城外那种。
菜市口这边很热闹,不断有人来这里,一行人刚下车就看见商业街内银行门口等候了一大群人。
张胜楠吓了一跳,“今日有什么活动吗?怎么这么多人?”
吴家兄妹早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件事,便跟她分享了。
女孩子们好奇地瞅了几眼,然后不怎么关心往钟楼那边走。
张月娥在这里顺势跟他们分开。
长长的队伍旁银行的人正在维持秩序。
“不要插队,我们的存款很足,不用担心取不出钱来。大额超过一千的排这边,办理其他业务的拍这边。”
队伍被分成了三份,张月娥站在中间那个,然后排队等着往里面进。
“安老爷,您这样的大盐商也来取银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原来是吴东家,您多虑了,我支银子是要买盐引,难道您真信了报纸上所说?
“哈哈,这不是担心了,银子存在别人手里确实不太放心。”
“吴东家您这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这泰山银行可不缺银子,就算京城的银行缺,外地也不缺,人家可是做海贸的大海商,进账入流水,别的钱庄或许会被挤兑倒闭,这泰山银行除非全国一起遭遇挤兑,只京城两家怕是连皮毛都伤不到。”
……
张月娥侧头就看见左边队伍中有大半散了大半,她心里赞同那位安老爷的话,没错想要泰山银行倒闭,只凭借京城这两家银行是办不到的。
很快轮到了张月娥。
“我的定期存款都取出来,全买债券。”
银行人员道:“确定取出来吗?未到期只能按活期利息算。”
张月娥肯定地点头。
银行人员算了利息将日期余额记在存折和自己的账本上。
将整数的银票递给她,“购买债券在其他柜台。”
张月娥拿着存折和一张银票往卖债券的柜台走,这个柜台跟其他柜台比人少得可怜。
她将银票递过去,一看还有三个月到期的国债,立刻改变了主意。
“十两五年,四十两三月债券。”
柜台人接过银票很快将她要的债券放到了她手里。
……
宝音看着债券销售情况,“已经售完了?”
“是,京城这边的人对于高利息的债券还是很认可,不过其他地方的债券销售数量就不怎么明显。”
只修通州到天津这一段,她计划只发行一百万债券,考虑到现在交通不是很便利,只在京城周边的城市发行。
留给京城的份额最多有三十万两,其次是天津二十万。
其他城市再分一点,到县级只有几千两份额。
不过跟京城这个已经孵化了好几年的市场不一样,县级就显得保守许多。
再看看买三月债券的人最多,其次是一年。
宝音倒是没有失望,三个月也行,正好施行一下计划。
聚贤楼近日很热闹,九月之后南方的商人准备返程,这聚贤楼的生意一下子爆满。
人一多,消息就流通。
“这债券买亏了,昨日我得了消息,夏日户部官员去江南购买军队的冬衣棉服,最后选中江宁旁边的常州。”
“那常州去年开了一家服装厂,生产了一种棉大衣在北方非常受欢迎,今年户部就奔着它去的,那家工厂接了大单子,做不完准备分给一些小厂,早知道我这钱就不拿来买债券了,拿来建厂从这家服装厂手里接点活赚得比这点利息钱高多了!”
“棉大衣?徐员外,你说的可是去年在京城畅销的那个棉大衣?这可是畅销货,带到草原上,一件能换两头羊!”
“徐员外你这手里银钱不凑手,要不我们合伙做买卖,大家出一点合伙开个厂,不过你得保证咱们能从人家手里拿到订单。”
那叫徐员外笑呵呵道:“没那个必要,我回去将几个商铺处理了,开一家小作坊的银钱还是有的。”
有人找他打听那服装厂的事,一听内务府也下了五千棉服订单,顿时觉得靠谱,是赚钱的好买卖。
崔掌柜听了一耳朵,当即端了一壶酒走到徐员外桌前。
“徐员外,为了开作坊卖铺子就不值当了,这好地段的铺子可是可遇不可求。您要真缺钱,不如我帮您找个好买家收了您手里的债券?”
徐员外开玩笑道:“我手里有一千两债券,你介绍的人都能吃下?”
崔掌柜笑笑:“别说一千两,一万两都没问题,不过您这急要钱,回收债券定然不能按照实际面值给,你要是愿意打个六折七折,您有多少都收。”
徐员外干笑一声,“崔掌柜说笑了。”
崔掌柜朝客人们拱手:“谁要是缺钱使,我都愿意折价收下。”
只一两天时间,暗地里流传着一股有人私下收购债券的消息。
没几日有缺钱用的人就找了过来折价买了。
因为手里的债券也不多,也没亏多少。
没几天拿国债变现的人少了,崔掌柜不慌不忙将回收价格定在了七折。
这会儿也有人回味过来了,这就是赚钱的好买卖,低价买入等到期后兑换,这其中利钱可比实打实的利息多多了!
至于利益受损的人,谁又会在意?
因为更多的人下场抄底,市面上流通的债券变少了,崔掌柜不慌不忙将收购价格推到了九折。
其他人见状也只能跟上。
就算是原价收也是有利益,因为这三个月已经过了一半了。
等收购价格到九成,崔掌柜听从指示将手里的债券抛售了三分之一,用这一部分收益又推高了收购价格。
九一折、九二折,直到九八折全部抛售。
大量债券一下子被人全部吃进。
没多久一个小道消息传开,说押银的船破了,外地的银子进不了京,原本定在三月后兑现的债券很可能得推迟到来年去。
这让不少头脑发热的人清醒过来,看着手里不少原价甚至超出原价收购的债券欲哭无泪。
这么多债券放在手里就是一张纸,要是不能按时兑换成银子,他们的生意周转就会出问题,实在是没必要为了这点子利益把自家生意给丢了。
有人偷偷找上崔掌柜。
“九九折回收,要吗?”
崔掌柜笑着摇头:“我那熟客前些日子已经收了不少,您这边要是愿意七折出,我倒是能收下。”
那人实在是等着用钱,忍痛出了一半,剩下的等期限到了去银行,算上利息钱蚀本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于是崔掌柜再次挂起了七折收购债券的牌子。
皇帝忙着政务之余,也看了她这一手金融操作。
他都忍不住拿出一万两来购买,半个月后到期可能能多四百多两利息。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些商人竟然愿意吃这个亏?”
宝音道:“这就是金融游戏的魅力,泡沫没破之前,谁都不信自己是最后一个接花鼓的人。”
有人在这场游戏赚了利,也有人吃了亏退场。
安善优是等这一次债券的事落幕下恍然,他沉思后,脸色拉下来。
“可恶,竟然被利用了!”
当初找到他,将把柄放到他手里就是故意的,故意借他家报纸宣传债券。
安善优打听了一番,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他气愤的消息,那在报纸上说银行没钱快倒闭的人竟然是泰山商行自己的人!
这群人手段太脏了,自己说自己银行要倒闭引发挤兑,结果证明泰山银行钱多着呢,根本不用担心挤兑。
以后再有这种风声怕是没那么容易再出现这种挤兑情况。
所以这次到底谁是输家?
又是一个周末,张月娥一早提着一篮食物来到了女儿的学院。
女子学院搬到了内城,比鱼龙混杂的外城要安全许多。
跨越了半个城,抵达女子学院,张月娥将自行车停在了胡同口。
女子学院的门已经开了,透过大门的栅栏能够看到里面的女学生已经换下了校服,将自己最漂亮的裙子穿在了身上。
门口的老师见到张月娥忙问她身份。
得知在学生的母亲便去喊了张胜楠过来。
张胜楠蹦蹦跳跳跑过来,高兴道:“阿娘,我们大概半个时辰后出发,你也进来一起坐吧。我带你去见见同学的家长。”
张月娥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着道:“不急,先领着我去拜见你的老师。”
张胜楠闻言吐了吐舌头,然后带着自己母亲去找了老师。
张月娥跟老师寒暄过后,将带的糕点递了一包过去。
老师忙推迟,“张胜楠家长,我们有规定是不能接受家长送礼。”
张月娥笑了笑道:“只是自己做的点心,不值几个钱。”
老师还要推拒,张月娥道:“要不分给其他老师,不是什么之前东西。”
老师闻言不好意思道:“那我替大家谢谢你。”
出去后,张月娥被女儿领着去教室。
来的家长并不多,因为这里是女学生,大多都是女家长。
女学院的生源大部分都是商行自己员工的孩子,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旗人。
张月娥就有看见穿旗装的人,她也没敢说话。
等了一会儿,老师走进来,让她们排队去学院外山车。
外面胡同已经等候了十多辆马车,一辆坐满就拉走,下一辆再过来。
张月娥跟着女儿上了其中一辆。
张胜楠跟对面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打招呼。
然后小声跟自己母亲说:“她就是我说的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个。”
张月娥一看对方坐姿果然都跟尺子量过一样,一点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她微笑着将手中的篮子递过去。
“姑娘,这里有点心,可要尝一尝?”
六格格脸上平静,内心却很不平静,这次秋游是贵妃作为家长过来,那个车子坐满了,她才落到这个车上。
正出神着,就听见对面相貌醇厚的妇人递过来一篮子点心。
六格格愣了一下,捏了一个枣糕道谢。
她只捏着没有吃,一来没有在外面吃东西的习惯,二来她也不吃不明不白的东西。
张月娥见她没有动,笑了笑没有继续说。
张胜楠抱着母亲的手臂嘴里不断埋汰学院的饮食。
“真是受不了了,我们连续吃了五天的土豆,虽然换着花样吃,可也吃得想吐了。”
最近土豆大丰收,京城最便宜的食物就是土豆。
学院囤了不少,这些天是使劲消耗。
张月娥笑笑:“我托了王嫂子帮忙买了五斤牛肉,回头给你做了牛肉干带上。”
张胜楠欢呼一声,“娘做的牛肉干最下饭了!”
六格格看着对面的母女有些羡慕,自己母妃对她虽然关心,每日见面机会不多,就算见面也谨记着规矩,什么抱在一起有说有笑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心里怅然,原来母女还能这样亲近。
宝音跟大格格坐在了同一个马车内,这个车是有意安排,看着平平无奇,内部都用钢板做了防护。
宝音低声问大格格孤儿院的情况。
大格格思索了一下道:“我去的时候碰见了有人想要领养,奇怪的是孤儿院竟然拒绝了,那里的孩子似乎都渴望被领养。”
宝音问:“你什么什么想法?”
大格格道:“是不是应该放宽领养条件?”
宝音摇头,坚决道:“放宽条件是不可能,我们领养出去的孩子都得接受定时上门回访。”
“你别看有的夫妇表现得很渴望孩子。”
她叹了口气,“你可知你遇见的那对夫妇为何要领养十岁的女孩,一般来说领养孩子都希望领养的不记事的,这样才能养熟。”
大格格意识到了不对,她碰到的那对夫妻,看的都是十岁朝上的女孩,还只要女孩,最后被孤儿院的院长给拒绝了。
“因为十岁大的女孩养个几年就能嫁出去换一笔彩礼,除此之外……”
她吐了一口气,“还有更肮脏的念头,打着让女孩给男人做妾的目的,为了传宗接代生孩子。”
大格格被恶意糊了一脸。
宝音道:“所以要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因为你不能保证那些孩子是不是被你亲手交给了魔鬼。”
“领养条件必须严苛,这样才能打消某些人的不怀好意。”
大格格神色严肃起来,“是我想差了。”
宝音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慢慢来,我相信把孤儿院交给你是正确选择。”
大格格抿嘴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劳烦您陪我们过来,汗阿玛似乎都不高兴了。”
宝音才不在乎皇帝高不高兴。
“放宽心,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惦记宫里。”
这次她将小汤山腾空出来给各个学院玩,今日是女子学院,之后就是其他学院了。
一个空荡荡的庄子放着多没意思。
和女孩子们一起,宝音觉得自己心态也年轻不少,然而到了中午就有人来催了。
“主子,皇上请您回宫,说是有重要事要找您。”
“娘娘,宫里出了一些事,等您回去处理。”
宝音那个无语,她才出来不到一天,就差十二道金牌催她回去了。
傍晚在一众人的痛哭流涕下,宝音告别了几位格格。
“是自家的庄子,不要拘束,好好玩。”
大格格笑着道:“您忘了,之前我们陪太皇太后在这小住过,说不定比您都熟悉。”
宝音一听心痛到不行,自己花大价钱修的庄子最后便宜了别人。
等回了宫,夜色已经降临。
她怒气冲冲下了车,狠狠踢了皇帝一下。
[催人投胎呀?我那好好的庄子,竟然没住过几回!]
皇帝愣了一下,放下伸出去的手,然后就看见周围被吓跪了一地的人。
宝音是踢完就跑,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还未见他进来,便有些忐忑不安。
皇帝背着双手走进来,轻飘飘道:“本来是告诉你一个重要的信息,既然你不急,我就不说了。”
[什么消息?]
宝音偷偷看了他一眼。
皇帝坐下,装模作样拍了拍腿道:“听说南洋乱起来了,好些地方打起了仗……”
宝音跟着一惊。
[什么南洋打仗了?]
要知道她在南洋可是布置了好大一个局,南洋乱起来,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宝音盯着他,就是没等到他下一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他这是在等着她呢。
便挂起一个谄媚笑容走过去给他捏肩。
“方才是我不对,不应该冲您发脾气,您未来可是要做千古一帝的人,何必跟我这个小女子计较。”
“您将当我是个屁给放掉吧。”
皇帝一言难尽放下茶碗,被她这粗俗的话一说,他都喝不下茶了。
他神色严肃起来,“两广总督递了信进京,说南洋发生了战乱,南洋似乎在争夺什么港口,已经打了半个月。”
“不断有广州和福建的船下海支援……”
宝音心咯噔一下,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为何她没有收到消息?
一想到自己可能中断了跟南洋的联系,她心情就不是很好。
“皇上,火器营的火炮……”
皇帝断然摇头,“不行,火器营的火器都要用来在北方作战,这次我无法帮你。”
宝音心沉了下来,只希望南洋那边能够扛住。
***
“艹,这群王八犊子竟然搞偷袭,跟他们拼了!”
新加坡的港口一片狼藉,原本靠岸停留的商船早就逃之夭夭。
这段时间港口的人都不好过,因为他们跟外界断开了联系。
事情起因要从靖远号进船坞维修开始,或许是一段时间没见到靖远号出现在南海,荷兰东印度公司直接召集了一群海盗偷袭新加坡港口。
让有了初步发展港口遇冷,直接被打回原样。
林子清成长很快,在第一次组织保卫战击退靠岸的海盗后就成为岛上临时首领。
说抱怨话的叫孙海,宁波人,有着一股子彪悍气息,对于打海盗也是真的敢下死手。
“我们还有多少弹药?”林子清问了岸上的库存。
只要守住了港口不被洋人占去,等自己人打过来,就稳了,到时再跟洋人过一招,将他们驱赶出南洋,未来这里就是他们的天下。
不仅林子清被激发出了一股子狠气,留在港口的青壮年都是。
只要打败洋人,这里就变成他们的地盘,这是多么诱惑人的话。
张和墉报了数,没错他莫名其妙混入了港口中层,帮着一起打海盗守港口,说来他有这番遭遇还是托师弟陈秀的福。
要不是他引荐,他怕是留在后方种地呢。
林子清松了一口气,“够了,我们跟陆地断开联系,那边想来已经知道我们被围困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传下去防卫队分三班,先埋锅造饭,让大家填饱肚子。”
……
福建泉州,和丰看着回信脸色难看,南洋港口被围一事早半个月前就收到信了。
他第一时间以泰山商行名义向福建水师借军,结果被拒绝了。
那边水军的说话是提督不在,他无法做主。
施琅在不在台湾他还能不知?
要不是姚仪带着人去占日本的鹿港了,他也不会去找施琅带出来的水师帮忙。
“和先生,外面有人求见。”
和丰回过神来,道:“请进来。”
等人进来,他看见领头的人眼睛一亮。
来人一进来就向他拱手:“和先生,不负您重托,我们将田川家养的人都拿下了。”
和丰亲切将人扶起来,“邬先生,可辛苦您跑这一趟了,不知那些人安排在了何处?我这边正好有事需要他们帮忙。”
邬先生道:“半路上碰见了福建的商船,得知了南洋那边的情况,田川家主的次子主动请缨领着商船去攻打荷兰人港口为新加坡解围。”
和丰意外,低头思索,然后道:“罢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本来拿到田川家培养出来的水手会打乱,现在聚合在一起怕是不好搞。
“邬先生,我在福建这边走不开,麻烦您带着这封信去找两广总督,今年广州关税有一半都是德胜洋行交的,两广总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洋人打吧。”
邬先生笑笑道:“这事怕是不容易,罢了,我就走一趟。”
第149章
福建省会在哪里?
凡是说起福建, 熟悉的多是厦门、泉州,实际上福州才是福建的省府。
福州有着优良的深水港,同时也是台/湾海峡的西岸。
近两年福州在省内名气大了不少, 因为这里多了一家庞大到可以带动整个省府发展的船厂。
这个船厂并未选择福州比较出名的港口,而是选择了一个小渔村,短短两年时间小渔村就大变样, 连福州城内都没有这里繁华。
长长的港口边上停靠着一艘大船,大船上上下下都挤满了人。
岸边走过来一群面色凝重的人,看着靖远号脸上满是凝重。
“南洋那边战况不利啊, 还有多久能修好?”
只能在近海行驶的海船根本跑不过洋人, 洋人的船只神出鬼没,总是在他们出动时骚扰。
若是还不突破洋人围堵, 新加坡怕真成了孤岛。
船厂的管事笑呵呵道:“不急, 只是常规检查, 也就这两天。”
“走, 带你去看看咱们的二代船。”
港口岸边还有着正在搭建骨架的船, 全都是粗重的钢铁骨架,据说加入了落星石, 变得更加坚韧且不会轻易生锈。
这艘船看起来比靖远号要大上很多, 一旁的靖远号跟这艘连骨架都未完工的大船相比就像是儿子和孙子的区别。
没错这艘船罕见地达到了一里长, 也就是比靖远号还要大四倍。
人还未靠近, 光是站在龙骨下就显得很渺小。
和丰感叹一声, “这么大船大概也就我们修得起,毕竟很少有人能够买得起。”
船长说得也没有错,朝廷虽然开了海禁,可实际上对于出海的船都有限制,海船还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
没有武器保护的船对于海盗来说就是一块肥肉, 所以西洋人在南洋的火器生意非常好。
管事道:“小船在里面船坞里,这大船船坞放不下。”
他指着一条岸边长长的铁轨,显然就是运送船只到港口的轨道。
和丰也知道这大船是上面主子要的,主子就乐意花大价钱造大船。
尽管知道这艘大船造价不菲,和丰还是期待这艘船亮相的时候,想必所有人都会为这艘大船出现而恐惧。
走了大概一里才结束对新船的审视,前方轨道跑过来一辆小小的轨道车,是马拉着跑的。
和丰和管事还有跟随的人上了车,车夫驾驶马飞奔起来,车轮行驶在轨道上速度飞快,且一点也不颠簸。
马车为了迁就这个宽广的车轨,做得也非常大,像是一个房子一样。
和丰跟管事坐在了窗口低声交流起来。
“那边的火药厂可有泄露出去?”
福建多山,福州自然也有山,这里一遇干旱,百姓日子就得难熬。
几百年来不知道多少福建人跑到南洋去讨生活。
近一年福建流失人口能赶上过去几十年。
很多人知道福州建了船厂,却不知道还有一座火药厂藏在山窝窝里。
火药最重要的硝石受朝廷掌控,但是没关系,南洋有许多荒岛,某些荒岛多的是鸟粪,同时也滋生了不少硝石。
之前靖远号在南海徘徊,运了不少鸟粪到福建,同时也将一大批硝石运送进来。
有了硝石,木炭还有硫黄还不简单,再加一点白糖,这不就齐活了。
不过发射火炮这种事定然不能在福州做,好在海对面还有个台/湾,找个炸矿的理由不就是现成的试验火力办法?
管事扫了一眼对面小声讨论的人,道:“藏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都是自己人,就算被发现也以为是炮仗作坊。”
和丰点头,交代道:“等靖远号维护好,就运送一批弹药上船,这次一定要将南洋的洋人给压服了,告诉他们这南洋是我们的地盘!”
两日后,靖远号里里外外都维修了一遍,确认船况良好,便准备隔日启程补给上了一天,某些装进大箱子的“土特产”也跟着上了船。
穿上的火炮都已经被保养过了,被擦得铮亮。
靖远号启航,船厂不少人过来围观,看这艘船目光满是慈爱,这可是他们最伟大的心血!
一声鸣笛,偌大的白气直冲上天,靖远号缓缓驶出了港口向大海驶去,海面上的海鸥、白鹭扇动翅膀盘旋着。
三日后靖远号抵达南海,田川次郎左卫门目睹了靖远号十分震惊。
“中原已经有了这般庞大无比的海船?”
这样一艘钢铁巨兽往长崎港口一停,幕府定然不敢反抗,也没有了当初那么多事端。
田川次郎左卫门惊骇之余又有些不是很理解。
他下方田川家的水手武士一脸梦幻,好几百人都全是一个表情。
本来他们以为几百个人聚集在一起会是一个不小势力,说不定未来还有另起炉灶的机会,现在见识了这艘钢铁巨船,才发现不过才跟外界断隔几十年,这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
靖远号的出现打消了个别人的小心思。
在香江集结号,上千艘船在靖远号带头下向南洋开去。
船成大雁阵,左右翼都是携带炮火的船只,后面还跟随了不少小船,小船有商船也有渔船,都运了不少货物。
张大牛和父亲支起船帆,努力跟上前面的船队。
他们是香江岛上的渔民,以前可不敢开着小船出海,这次也是借着大型船队出行的机会。
也幸好前面的船队并没有禁止他们跟随。
怕被误伤,他们这样的小船是不敢靠近点。
船队停下,他们也停下,船队走,他们也跟着走。
船舷边上张了一张网,偶尔有鱼跳入网里,将小炉子拿出来,张清理好鱼就在船上烤了起来,几条鱼就是他和父亲的晚餐。
“爹,啥时候才能碰到洋人?”在海上漂泊一日后,张大牛忍不住问。
张大牛的爹将船帆放下来,道:“快了,休息一晚上差不多就到了。”
海上的日子就是这么枯燥乏味,吃了烤鱼,喝了清水,父子两人收拾了一下就和衣睡了。
半夜时张大牛是被火炮声音给惊醒,他翻身就看见前方船队左翼出现了炮火。
“爹!打起来了!”
张老爹也被这句话给惊得一个鲤鱼翻身,才发现附近的船上都发出了动静。
大家默不吱声,将船锚捞起来,划着船往右边跑远离战场。
最后一大堆船聚集在一个偏僻角落,盯着远处的战斗等待一个结果。
张大牛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往船板上一躺不知不觉睡过去。
等再次行来已经天亮,阳光很刺眼,他看见自己爹兴奋地调整船帆让船往战场方向驶去。
“爹,昨晚上什么情况?”
张老爹一脸兴奋道:“当然是咱们胜了,前面的战场已经打捞过,船队都开走了,现在轮到我们过去了。”
张大牛一听也跟着兴奋起来,船队看不上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东西,比如海盗的衣服鞋子等等,运气好还能拾到一点好东西。
一百来艘渔船分散在海边,看到有尸体浮上来就兴奋地惊呼一声,尸体捞上来扒干净,若是遇见活的那就更好了,绑好了回头送上岸还能卖一次。
等到了南洋,跟过来的渔船更多了,像是猛兽身后跟着的秃鹫一样,捡着猛兽落下的碎肉吃得嘴边流油。
很快南洋这边不自量力企图拦截船队的人都吓得望风而逃。
靖远号这边没有直接去新加坡而是在南洋大摇大摆巡视了一圈,遇见海盗剿了,遇见洋人的船当作海盗剿了,很快船停靠在巴达维亚港口。
巴达维亚在新加坡南方,这里远没有马六甲那边的港口好,因为荷兰人将这里设定为港口,南洋的船只才不得不在这里交易。
想要推翻荷兰人的统治就得将荷兰人从巴达维亚港赶走。
实际上这会儿“海上马车”已经不复两百年的荣耀,西方大英的东印度公司正在蓬勃发展,只要打败荷兰人很快就能占据东亚这块肥美的地盘。
可惜原来既定历史被人横插一脚,历史跟着拐了一道弯。
不提巴达维亚的交战,新加坡的危机解除,林子清开始大幅度操练防卫队。
同时派人翻山去马来岛,寻找一个渠道引水入新。
修地球这项工作对于生活在华夏的人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领,深刻在基因中,现在有了炸药想开辟一条水道也变得容易起来。
林子清送走一群斗志昂扬找勘路队,然后开始迎接在海边休整的船队。
张大牛等人的渔船靠岸,然后就听岸边不断有人喊:“油煎土豆块,两文一份!”
张大牛吸了吸鼻子,顿时口水直流,在海上吃了好几天的海鱼,他都快吃吐了。
“爹!”张大牛满眼期待看向张老爹。
张老爹瞄了一眼,从褡裢里取出了几枚铜钱递过去。
张大牛一脸高兴,三两小跳到岸上去买那铁板煎土豆了。
煎得四面焦黄的土豆撒了点盐粒非常香,一份有十多块,两分钱买来可以说非常划算。
新加坡土豆丰产,已经成为常吃的食物,迁徙过来的人吃了大半年土豆都快吃土了,好在田里已经种上了其他农作物,等水引入过来,他们这边就能自己种稻米了。
岸边这样卖土豆的摊子有十多个,面对的客户基本上是海上过来的。
因为价格不贵,上百号人将这十几个摊子给围满了。
张大牛端着陶碗席地而坐,拿着上签子戳着土豆块吹了吹,才入口他就满眼感动。
张老爹也端着一碗坐在他旁边,父子俩埋头吃起来,很快又有买水的车过来卖水。
“大碗茶,一文钱一碗!”
张大牛想起自家船上还有半罐子水便没有理会。
他们这样在海上讨生活的会用封起来的陶罐装水。
海上淡水很珍贵,也没人舍得浪费。
吃完喝足,父子俩一人看着船一人去岸上将船上的东西给卖掉,头一个卖掉的就是那奄奄一息的海盗。
海盗红头发,是个洋人,看着还年少,不过此时昏迷不醒看着有些可怜模样。
张家父子可是半点也没有怜悯之心,天知道他们发现这个洋人时有多高兴,活着的海盗岸上也是收的,听说新加坡这边港口跟广州港口区别不大,一过来还真是,这里也有那洋行铺子。
张老爹揣着十来张纸钞高兴地回来对儿子道:“赚大了,这边一个洋人能卖二两银子!”
张大牛懊恼道:“广州那边能出三两!”
张老爹给了儿子一下,“能赚到就不错了,带去广州说不定半路上就死了!”
死人可是一文不值。
这样一说,张大牛也想开了。
处理掉船上的破烂,父子二人在港口转悠起来。
“爹,这里在招工,一日给二十文呐!”张大牛惊喜地站在一处工地上开心道。
不远处几个小孩有空就喊几声招工信息。
张家父子不识字,张大牛看到这边的小孩都识字一脸羡慕。
父子二人回去,跟同村的人商量了,然后大伙儿决定留下来挣点钱再回家过年。
约莫五六天后,靖远号领着船队浩浩荡荡归来,停在港口神气极了。
张家父子已经适应了干活的日子,虽然每日都吃土豆,吃得人快要吐了,好在能填饱。
张家父子生活在香江,香江虽然是岛,但岛上是有淡水也能种植水稻,因为人少,靠近海饿不死日子也过得去。
这土豆以前没吃过,这回可谓是吃够了,大概一辈子都不想吃了。
靖远号靠岸没一天,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大批船只。
岸边的人都很警戒,张家父子更是吓得躲了起来。
但是很快发现没这个必要,岸上的人组织了防卫队警惕。
船靠岸,才发现是南洋这边的商船。
这些商船有洋人,也有南洋的人,还有大陆的商船。
全都开开心心上岸。
张家父子没两天就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开心了。
“这个港口不收关税!”
父子俩很开心,他们在香江,每次出海打鱼都要去衙门指定的地方交鱼税,不交就没法买盐,只能看着鱼臭了。
要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不收关税的地方,岂不是发财了?
“爹,我想留下来。”张大牛哼唧哼唧道。
张老爹没吱声,张大牛就知道自己爹不赞同。
做了两个月,新加坡这边建设速度更快了,眼看马上要过年,父子俩去辞工,拿着工钱存入银行。
这是他们这些在外打工人的一致做法。
拿了银钱或钞票,若是掉海里说没就没了。
只要存入银行,就能够回广州的银行取出来,就算中途遭遇了不幸,家人也能拿着户籍去查他们的存折将里面的钱取出来。
刚开始也没人相信的,只是海上风险大,说不定什么时候遇见海浪就翻船了。
有这么一个船商出海前将全部身家存入银行,这一出海很不幸没能回来。
这位船商家眷怕银行赖掉丈夫的钱,找了个人多的时候去要钱。
银行竟然一点都没有阻拦,核实船商死讯,衙门也开了证明后就爽快将商人存的钱归还给了商人家属。
这事在报纸上报道了一个月,连在香江那个乡下地方都耳闻了。
张家父子是不信那么大银行会吞掉自家那几两银子,直接拿着存折往回香江。
来时人挺多,走的时候少了一半,有不少留在了新加坡,想要趁着过年多赚一点。
还有人叮嘱同乡。
“张叔,您回去跟我爹娘说,这里跟捡钱一样到处都能赚钱,让他们过完年后一起过来,等赚个一两年回家能起青砖大瓦房。”
张老爹沉默听着,跟他一起出来闯荡的同乡一共有十来个人,都是划着渔船过来的,谁能想到回去就剩下两三艘船了?
几艘船北上,路上还遇见了巡逻船队。
张大牛有些羡慕地看着那些穿着帅气的巡逻队,回头对他爹道:“爹,我也想当兵!”
张老爹不屑看着才十五出头的儿子,“别做梦了,谁会要你一豆芽菜?”
张大牛被亲爹这么一埋汰了,心里起了逆反之心。
要是给朝廷当兵肯定是当狗都不去,这可是新加坡自己组建的军队,看那船,再看那白色的军装蓝天碧海多帅气呀?
回来的时候风向不对,比去时花的时间多了不少,等到香江已经是年二十九。
张家所在的村在另一个小岛上,还需要开船过去。
父子二人没急着回家而是先上了主岛。
主岛跟大陆面对面是一个正在建设中的港口,港口上卸了不少沙石,或许是快过年的原因,人都散去了。
张家父子和同村人先将船靠岸,再去找银行。
银行就在港口,以前这里只有集市,岛上交易的地方,后来变成了港口,物资变得丰富起来。
因为许多稀罕物件只接受纸钞交易,短短时间内岛上岛民已经习惯了用纸钞交易。
父子高兴了换了纸钞还有一千铜钱。
然后拿着钱去了旁边的商场买起来,猪肉要买,对联要买,还有蜡烛、香油、豆油、豆腐等等,忙碌了一年也就指望过个好年。
张大牛提着二斤肉和一只咸鸡,其他东西都在张老爹的篮子里。
等回到船上,大家高高兴兴往隔壁岛开去。
傍晚时回到了渔船,整个渔村二十来户人家都轰动了。
张大牛高兴提着东西往家里走,就被村口的刘寡妇拦住。
“大牛,你军哥是不是出事了,怎么没见他回来?”
张大牛“啊”了一声,然后被他爹踹了一脚。
“刘大妹不用担心,军仔好着呢!还让我们跟带话,让你过完年去南洋!”
然后渔村其他户发现自家人没回来的也跑了过来打听情况,得知是在外面不打算回来过年了,顿时起了阵阵骂声。
今年的新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宫里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有了新衣服可穿,不仅是新衣服就连伙食也好了不少。
往年不足的炭火今年不用催,早早送来了。
哪怕是御花园扫地的宫女都能发现宫里的变化。
承乾宫许久没出现在人前的皇贵妃病了,病得很严重,听说这会儿已经起不来床了。
宝音在新年前就收拾了家当搬出来已经改名的延禧宫入驻了养心殿。
皇帝心疼自己的大宝贝儿子一个人住,白天多是待在乾清宫,也就晚上才回养心殿。
养心殿改成了宝音喜欢的样子,卧室做得很大,若是按照帝王格局,卧室应该分成好些个,摆上几张不一样的床,皇帝想睡哪张就睡哪张。
床帘子放下来,谁也无法猜到皇帝睡在哪张床上,据说是防刺客。
宝音对此嗤之以鼻,换床有比在枕头下放一只□□好使吗?
一切恐惧都是源于火力不足。
卧室变大,外面的屋子也变大了,东配殿被改造成了书房,大大的落地窗,采光极好,高到快到房顶的书柜,还有书柜上密密麻麻的书,天文、地理,医、卜、农、游记等等包罗万象。
皇帝一看到这书房就喜欢上了,还将奏章搬迁到这里批阅。
他挑选了不少书让送去上书房,让阿哥们经常阅读。
年初三皇帝还在封笔阶段,他出去应酬了,宝音留在了养心殿,翻看南边传来的战报。
得知了战事已经平定,荷兰人都认输,她很高兴。
不过荷兰人现在是日暮夕阳,未来是日不落帝国的天下,船队拿下荷兰的一个港口不算什么,接下来的几年就看能不能拿下荷兰人在南洋的殖民地。
只有将洋人从南洋踢出去,才能够正式走出去跟洋人争夺地盘。
人口还是太少了,看来明年得选一批孤儿送去南洋。
将这件事记下,宝音又看到一本隐晦的账本,账本上写着红薯、南瓜、土豆等等账目。
红薯指的是手榴弹,南瓜是炮弹、土豆是地雷。
这些都是火器营刚研究出来的,然后送去了南边偷偷生产。
对于这件事宝音连想都不想,只粗粗看了一下盘点的数目,记在心里后就将这账塞到其他账本中。
拿出空纸列举了明年的安排,一看时间过得好快,都快中午了,她收拾收拾桌子出去走走。
就听见几个宫女在交头接耳。
“在说什么?”宝音走过去好奇地问。
宫女吓了一跳,福身后期期艾艾道:“我们在说近期生病的人好多。”
宝音意外,“是宫女吗?不是有药房,生病的去拿点药吃吃。”
宫女忙道:“不是,是纳兰侍卫和皇贵妃巧合一起病了。”
宝音愣了一下,说来她也有好几年没见纳兰容若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入宫前,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见她,她去乾清宫那么多次就没一次碰见过他。
宫女立马想到眼前的贵妃可是纳兰侍卫的堂妹,有些害怕跪地道:“奴婢只是随便说说,请娘娘恕罪。”
宝音:“起来吧,不怪你们。”
这宫里正常男人有几个,除去皇帝就是侍卫,宫女凑在一起说侍卫再正常不过了。
当年在学校时,她和舍友不也讨论过学校里出色的男生吗?
宝音翻了翻搜索,眉头不由皱起来。
皇贵妃应该没事,倒是纳兰容若这一场病怕是没有好全,一场寒症拖到七月份把人都被拖没了。
然而隔日宝音收到两条消息,一是纳兰容若的病好转已经回到御前伺候,二是皇贵妃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宝音纳闷了,难道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
上午雪停了,宝音离开了温暖的暖阁,将自己裹成了球一样去了承乾宫。
承乾宫是刚修缮的宫殿,比景仁宫要新不少。
太监屋檐上的雪,宝音站着看了一会儿,大太监看到这一行人忙过来行礼。
“奴才见过贵妃主子,给主子请安。”
宝音冲他点点头,然后问:“我来看看皇贵妃。”
她戴了口罩,一点也不在意外人的目光。
进了正殿,里面的宫女都是很沉闷的样子,年幼的也不是很活泼。
宝音往里走,东边暖阁很热,热到待一会儿就冒出热汗。
她脱下了披风奇怪问:“怎么烧这么热?”
有宫女接过她的披风小声道:“主子怕冷。”
宝音走到床边,床帘是掀开的,贵妃侧身朝里,一副不准备理人的模样。
宝音知道她是醒着的,也知道她不待见她。
宝音看了看屋内一堆太监宫女,便道:“你们都出去,我在这跟皇贵妃说说话。”
皇贵妃正在吃药,见着宝音倒也见怪不怪。
“难得你还愿意来烧我这冷灶。”
承乾宫的装修跟其他宫殿没什么区别,就是摆设华丽许多,摆放了不少贵重物品,可以看出皇帝对这个表妹还是很看重。
宝音坐在床边上询问:“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怎么又病了?“
皇贵妃合上了眼睛一副很疲惫的模样。
“老毛病了。”
宝音关心地问了一句,“太医怎么说?”
“说是好好养着。”
宝音看到贵妃床头放着一双小鞋子,大致猜测到她的病因。
怕是又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
“日子还长呢,你可要保重好身体,依我看咱们那位爷怕是个长寿的,不好好保存身体走在他前头得有多亏。”
皇贵妃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然后道:“其实有一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了,早前我翻看了彤册,发现你一直在避孕。”
“避孕药物喝多了不好,会让你不孕。”
她抿了抿唇道:“作为过来人,得提醒你一句,你也该有个孩子了,这宫里恩宠不重要,只有孩子才重要。”
宝音突然笑了,“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皇贵妃闭上眼,“不,应该说我很羡慕你,羡慕你在这宫里能够自由地活着。”
不用顾忌家人,不用被亲情捆绑。
她以前试图将她拉下泥沼中,却发现是表哥护着给了她自由。
她羡慕过,嫉妒过,发现抢不走。
宝音转头对屋里太监宫女道:“你们都退出去,不要留在正殿,我跟皇贵妃说说话。”
宝音带来的人自发退下,承乾宫的人看了看皇贵妃,见她没有开口挽留也跟着退下了。
宝音捡起床头那双精美的虎头鞋,一看就知道保存得很好,过去这么久都没有褪色。
她摸着上面的刺绣开口:“孩子真那么重要吗?”
皇贵妃认真道:“很重要,那是我们女人生命的延续。”
宝音将鞋子放了回去,微笑道:“不,孩子没那么重要,对于我来说,我自己比孩子要重要。”
皇贵妃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大逆不道吗?”
宝音托着腮道:“这世间谁会在乎我,父母、兄弟姐妹、丈夫还是儿女?”
“父母不会,他们有其他的孩子,失去你顶多也就伤心一段时间,兄弟姐妹也只有年少的情谊,成家后多少会为了小家的利益反目成仇?”
“丈夫呢?”
她笑笑,“皇上这样富有四海,壮志雄心的人,身边何曾缺少过女人,别看宫里传他当初对赫舍里皇后多么情深义重,也没耽误他生孩子。”
“至于儿女……”
她冷笑一声,“天下有多少不孝子女,为何律法要将孝列入律法中,不就是不孝之人太多了吗?”
皇贵妃低声咳嗽:“你的想法太偏激了。”
宝音:“我来这世间走一遭,我才是最重要的,女儿、妻子、母亲这些是附加给我的身份,我首先得是我。”
“若你是赫舍里皇后,愿意为生孩子送命吗?”
皇贵妃很想说愿意,话未张口她迟疑了。
宝音脸上挂上了冷笑:“赫舍里皇后定然也是不愿意的,她要是有重来的机会怕是会后悔。”
“不会……”皇贵妃喃喃出声。
“人都死了,现在猜测她的想法又有什么用?”
宝音声音放缓:“我的肚子归我自己,我想生就生,不想生谁都无法强迫我。”
“也别说什么生下孩子是延续自己的生命,延续的是男人的姓,跟我们女人有什么关系?要是生下一个不尊重女性的孩子,我怕是会怄死。”
“你又何必自怨自艾?没有孩子有什么大不了,你还有个四阿哥,未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继承皇位……”
皇贵妃瞪大了眼睛。
“你瞎说什么,还有太子……”
“你是觉得太子现在很受宠爱,其他阿哥根本没有抢的可能?”
宝音冷笑一声:“想想太子登上皇位的几率,古往今来有几个太子顺利登基的?”
“赫舍里皇后临死前就应该求皇上别册封自己儿子为太子,你以为太子之位好坐吗?他的对手不是其他皇子,而是他高高在上的皇父!”
皇贵妃恍然,今日给她的冲击太大了。”这种掉脑袋的话,你怎么敢说出口?”
宝音笑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又没有孩子,就我一个人难道还不能活痛快点?”
她起身居高临下道:“我觉得没什么好劝你的,好好保重身体,或许还能当上快乐皇太后,你要是走了,这便宜可就归乌雅氏了。”
皇贵妃神色一震,今日她的话是大逆不道了些,可是想一想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太子要是扳倒了,四阿哥身为皇贵妃的儿子不正是希望最大?
一想到自己的养子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皇贵妃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
德胜门内住着不少达官贵人,当然也有小家小户。
千佛寺旁边的大石桥胡同里,某个不大的二进宅院,沈宛摸着肚子一脸忧愁。
她本是江南出名的才女,去年偶遇了随驾南巡的大才子纳兰容若,两人一见如故,沈宛成了他的妾室。
本来她以为自己脱离苦海,未来有了依靠,谁料因为她名妓的身份,连纳兰家都进不得。
后来无法,纳兰容若只能将她安置在德胜门的一个胡同里。
进不了纳兰家并未影响二人的感情,二人很快有了孩子。
只是自年初二后,她再也没能见到丈夫。
“姑爷应是被绊住了。”身边的丫鬟青红干巴巴道。
沈宛摇摇头,“爷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
纳兰容若是什么样的人沈宛自认很清楚,对方有点天真,带着书生气的天真,两人初次见面就是对方英雄救美。
被纳兰府反对,要是没有担当的人或许将她送回了江南,可纳兰容若的做法就是在家附近将她安置下来,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再让她进府。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她不会看走眼,纳兰容若不是负心汉。
咚咚咚。
主仆二人惊了一下,青红惊喜道:“难道是姑爷过来了?”
沈宛:“不对,也一般都是傍晚过来,问清楚是谁再开门。”
青红惊了一下,走到了门前问:“谁呀?”
外面传来一句有些奸细的男声:“我是养心殿的太监,受贵妃主子吩咐前来探望纳兰侍卫,请问纳兰侍卫可在?”
青红从门缝往外看,忙跑到沈宛身边,“主子,是宫里的太监。”
沈宛深吸一口气,“你去开门。”
她是知道纳兰容若有一位做贵妃的远房堂妹,当初纳兰府拒绝她进府的理由就是会给贵妃脸上抹黑。
沈宛没有见过这位贵妃,却知道这位贵妃在宫里是如日中天。
她过去的身份是一抹洗不清的污点,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没名分的外室。
青红拉开了门,外面的太监居高临下问:“纳兰侍卫可在,贵妃主子担心他的身体,特命我领着太医为他诊治。”
沈宛满脸吃惊,“爷病了?”
太监往两人身后看了一眼,只看见几个粗鄙仆妇在扫雪。
沈宛没有想到纳兰容若没有过来是生病了,惊讶之后便是担心。
“我们爷这段时间没有歇在这,劳烦公公领太医去大学士府。”
她示意青红封银子给对方。
太监捏了捏银花生,态度好了不少,他拱了拱手道:“我就是从大学士府出来的,大学士府上说最近几日纳兰侍卫都不在府里。才找到这边来,既然人不在,我就回宫复命了。”
沈宛心里一紧,她道:“不在大学士府,那就在皇史宬,年前我们爷很开心说皇史宬来了不少文人修书,他说了很多,也说去讨教一番,或许在那里能够找到。”
皇史宬。
纳兰容若真在这里,皇史宬旁边修了一个很高大的房子,地面也烧了火龙。
这房子盖起来很快,才一个月时间就盖起来了,本来在皇史宬修书的人也转移到这边大殿。
宽大的房子内上半截有不少玻璃窗户,有太阳的时候采光也很好,靠着皇史宬有大量书籍可以翻阅,很快成为文人心中的圣地。
纳兰容若正在翻阅一本外界已经失传的诗集,他看得如痴如醉,突然听见有人骂骂咧咧道:“是谁他、妈把鞋子脱了?”
纳兰容若忍不住咳嗽了一下,这令他胸口有些撕痛,他的风寒还未好,鼻塞严重并未闻到什么异味。
但是很快这讨伐声后不少人跟着骂,还有人干呕一声,然后玻璃大门被拉开,冷风吹进来带走了酸臭味。
很快管理这地方的一名皇史宬小吏就在墙壁上贴了一张禁止脱鞋的警言。
纳兰容若低头很快又沉浸于瑰丽诗词中。
“纳兰公子!”
纳兰容若抬头就看见小吏站在他身边。
小吏指着玻璃门外道:“那位公公来找您,说是领了贵妃娘娘的命令带着太医来为您治病。”
纳兰容若惊讶,他放下书走了出去。
听清楚对方来意后,纳兰容若低咳了一声道:“替我感谢贵妃,我的病已经快痊愈,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太监笑呵呵道:“贵妃也是关心纳兰侍卫您,不如就让太医看看,等看完奴才也能回宫复命。”
纳兰容若有些无奈,贵妃怎么跟皇上一样这样关心他的病情?
“那就到隔壁的茶室吧。”
纳兰容若领着他们去了旁边的茶室,这边有人在喝茶,也有人在吃饭。
茶室靠着隔壁,有点暖意,又没那么暖。
穿着棉衣进去也不是很冷。
他找了个空桌子坐下,伸出手让太医帮着诊脉。
一位太医看完换了另一位,两人小声交流后,问纳兰容若:“纳兰侍卫可是没有按时吃药,你这病拖延了有段时日,若是继续拖延下去很可能变成痨病。”
纳兰容若皱眉:“我觉得我已经好转了。”
“之前我咳嗽得很厉害,现在都不怎么咳了。”
第150章
太医有些无奈, 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听大夫叮嘱的病人。
他们大冷天跟着到处跑,结果病人都病入肺部,还以为自己快要痊愈的象征。
太医转头对太监道:“纳兰侍卫这种情况应该送去医院。他们那里有一种对肺病及有效的药物, 短时间就能够起效。”
他们也不是治愈不了,只是这种不爱听医嘱的病人更适合用疗效快方法治疗,哪怕伤了元气后期也能补回来, 总比像这位一样慢慢拖,拖到最后无药可治来得好。
太监惊讶问道:“二位说的可是一针能治百病的神药?”
太医点头,太监紧张起来, “纳兰侍卫的病情已经如此严重, 需要用上这种救命药?”
太医给太监递了个眼色,“我和孙太医商议之后, 觉得将纳兰侍卫送去医院更合适。”
纳兰容若在一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他摇头:“二位太医小题大做了, 我这只是寻常的风寒, 您二位开些药, 我正常服用便是,哪里用得了用上神药?”
太监可是记得贵妃的交代, 但凡纳兰侍卫病情加重, 就将人送去医院住院治疗。
宫里太医的治疗水平他也是知道, 太医都推送给医院, 想来纳兰侍卫的病症有些棘手。
太监微微一弯腰:“纳兰侍卫您就别为难奴婢。”
他手一招呼, 立马跑过了几个人过来抓住纳兰容若的双臂。
纳兰容若别看是个文才出众的文人,他到底是满人骑射都很出众,不然光凭借明珠的面子可当不上御前侍卫。
纳兰容若本想反抗,可想到这也是贵妃的好心,他无奈道:“我跟你们走, 容我交代一些事。”
太监恭敬跟着他来到了隔壁大门口等候。
纳兰容若进了屋先找到了小吏:“……我得离开一段时间,想要借几本书带出去。”
小吏有些为难。
“容若大人,这在下做不了主,上面规定了,这书只能在这屋子里看,不允许带出去。”
“不过听说外城菜市口那边有一家书馆,那里的书非常多,或许您可以去那里找找。听说皇史宬收藏的书,有不少那里都可以找到。”
纳兰容若惊讶,没想到从一个小吏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纳兰容若没能多留,一出门就被太监请上了马车。
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沿途看到不少人在铲雪。
平坦的水泥路也有坏处,那就是雪要及时铲掉,不然来来回回被人踩踏,就会变得很滑。
别说人走在上面会滑倒,就是马走几步也得摔在地上。
每次雪停,家家户户就得出来铲雪。
出了城门,路变成了土路,这边的雪也没人管了。
马再继续往北走了大约三里,然后在空旷无边的荒野里看到了一座非常大的宅子。
正对宅子大门的楼有五层高,两边的配楼也有三层高。
哪怕这种天气很寒冷,也依然有不少咳嗽的病人来这里看病。
马车停在了大铁门前,太监请纳兰容若下车。
纳兰容若无奈道:“我都已经到此了,肯定会好好准备。你们就回去向贵妃复命吧。”
太监不肯,“不盯着怎么可以?贵妃娘娘要是问您的病况,奴婢可是答不出来?”
纳兰容若刚想说太医知道他病情,可看到旁边两位太医一脸兴致勃勃打量医院的模样,立刻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区区一个风寒,就稀里糊涂被这些人送到了此处。
是两位太医自己想过来见识一下吧?
不对,按理说这种神药宫里也有才对。
纳兰容若摸了摸鼻头进了大门。
院子里很寒冷,病人和大夫都躲在屋子里。
他进了主楼,果然看到里面熙熙攘攘的人。
“这里人可真多。”他赞叹了一声。
一楼墙壁上贴着指示牌子,他瞄了一眼,“得先去挂号。”
挂号也就是诊金才五文钱,除去游医怕是没有医馆有这么便宜的诊金。
交了所谓的挂号费,他拿着一张纸被告知去呼吸科。
这个科室在二楼,一路看着直视,找到了门上贴着呼吸科三字的房间,房间外等着不少病人,基本上都是风寒症状。
见到一行人有一个戴着口罩的药童走过来,“谁生病?”
被夹在中间的纳兰容若出声:“是我。”
药童伸手掏出一个口罩来,“得了风寒的人会通过呼吸传给别人,戴上口罩预防一下。”
纳兰容若有些不解,“这个不应该是健康的人戴吗?”
药童不耐烦塞给他,“你是病人,你戴上也一样。”
纳兰容若接了过来,难怪太监过来的时候戴着口罩,原来是怕被他感染上。
没多久屋里的病人走出来,队伍最前头的人走进去。
房门一关也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等了大概一刻钟,纳兰容若就发现已经有七八个病人进去过了。
这里的大夫看病还挺快。
他身后又排了不少人,轮到他,他走了进去。
屋内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大夫自己坐了一把,空着的那把显然是给病人准备了。
纳兰容若坐下,大夫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很快他抬起头,“挂号单子给我看一下。”
旁边的太监递过去,大夫又重新拿了一张纸,根据挂号单上的内容抄了下来。
然后让纳兰容若伸手。
大夫是一位老大夫,一看经验就很丰富。
手放到纳兰容若手腕上没多久眉头就凝重起来,将诊脉的结果在纸上记录下来。
老大夫沉吟一声道:“你这情况有些严重啊。身体曾经受过寒,寒气一直留在身体里,今年得了风寒,直接将原来的隐患给爆了出来,应该早点来,这都耽误了。”
纳兰容若惊了一下,“是,前年去了一次北方,那会儿冰天雪地,是得了一场风寒。不过很快就痊愈了。”
老大夫:“那是你年轻底子好,是不是从那次生病后,身子骨慢慢弱了起来?”
纳兰容若点头。
这是太医也知道,“是留了湿寒之气,怎么发都发不出来。”
旁边太医道:“他也不配合,药吃到一半就不吃了,说是好了,现在情况更加棘手了。”
老大夫好奇:“你也是大夫?”
太医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二人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
然后说了纳兰容若的诊脉结果,两位太医跟老大夫交流起来。
很明显老大夫的医术要高出不少,因为说着说着老大夫考起了两位太医,两位太医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学医的时候,被那犀利的提问逼出了一身冷汗。
谁医术高超,纳兰容若也是一目了然。
太监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切磋。
“老大夫,我们少爷的病该怎么治?是不是得用上神药?”
老大夫沉吟一声,“你们少爷的病已经入肺。”
他掏出了听诊器,示意纳兰容若将衣服解开。
冰冷的听诊器按在了他胸慢慢往下。
老大夫将听诊器递给了两个太医,“你们也来听听,肺部声音嘈杂,积了大量的脓液,肺部情况有点严重,我倒是能开方子治好,只是需要三个月时间。”
“你们要是等不及,可以帮你们开神药,这个药对大部分人来说是救命良药,对于一些体质特殊的人来说却是毒药。”
“开了也不能当场用,先少量试用一下,若是不良反应可以加大剂量。”
这事太监可不敢做主。
纳兰容若震惊了,让他喝三个月的苦药汁,这不得要他的命?
“开神药,钱不是问题。”
老大夫笑着在药方上开药,“你们去一楼挂号处,先交了药钱再去药房拿药,剩下的药房那边会安排。这样你要是不能用,药钱还是会退给你。”
一支神药价格不菲,他们这医院大部分时候都是亏损治病,真正赚钱都是靠神药。
老大夫又看了一眼两位太医,“先治肺部问题,等好转再调理身体。”
说着他摇头叹气,“好好一个年轻人身子骨竟然还没我这个老头子好。”
纳兰容若:“……”
被一位老大夫给鄙夷了。
太监拿着药方去付钱,一支药要一千两银子呢,一看价钱心痛得要命。
好在这银子不用他出,递了牌子赊账,回头医院的人会去大学士府里要账。
拿了盖了章的药方去了药房,等取了药,就去了药房旁边的房间里。
这里竟然是年轻的女大夫,女大夫接过了药和药方,道:“我先跟你手臂上注射一点,两刻钟后若是没有不良反应再给你注射。”
她取了一支泡在酒精里的针筒,取了棉花团沾了酒精在他手臂上擦拭,然后注射了一点进去。
针筒重新泡进了酒精里,纳兰容若的耳朵有点红。
他从来没有跟一个陌生女郎靠这么近过。
两位太医若有所思看着这一幕,惊讶这医院竟然有女大夫。
柜台上的时钟不紧不慢走着,约莫两刻钟后,太监见女大夫并没有来,便找过去提醒了一下。
女大夫正在给一个孩子种牛痘。
太监看到声音轻了很多。
女大夫种完,哄了哄哭闹的孩子,回头跟太监说,“等我一下。”
说完她手脚麻利抓住另一个孩子的手臂,擦拭酒精后轻轻划开一道十字形伤口,将牛痘抹了上去。
“伤口都不要碰。我等一下回来给他们包扎。”
说完掏出了白色丸子往每个孩子嘴里塞了一个。
尝到好吃的“糖豆”本来哇哇大哭的孩子哭声瞬间停了下来。
哄完了孩子,女大夫快步来到隔壁,二话不说拉起纳兰容若的手臂,什么男女大防在这位女大夫眼里就跟不存在似的。
“你对青霉素没有过敏反应,剩下的可以给你打。”
她拿起药方扫了一眼,“一部分药得现做现服用,你是住院还是每日按时过来?”
她看了一眼纳兰容若,“我劝你还是住三天院,来来去去吹风可能会加重病情。”
没等纳兰容若回答,一旁的太监忙道,“住院。我们住院。”
女大夫点头,“给你们开个单子,可以去办住院手续。”
她又看了一眼纳兰容若,“我先给你将剩下的药打了。还有一些药的临时做,回头有人会送到你病房里。”
太监一听住院有人盯着他吃药,不由点头。
就连旁边的两位太医也忍不住赞同住院,住医院多方便,有人盯着吃药,就应该用这招来对付一些不省心的病人。
纳兰容若见自己都被安排好了有些无奈道,“我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知道自己病情严重还胡来,这次一定治好再出院。”
女大夫拿着洗好的单子递过来,“洗漱用品病人要自己准备,另外再找一个陪床的人。”
两位太医本来打算留一个人陪着,纳兰容若自己不愿意。
“麻烦去一下大石桥胡同跟我的妾室说一声。”
太监表示这事包他身上,然后问起要不要通知到大学士府一声,毕竟还等着那边交钱呢。
纳兰容若神色淡了下来,“不用告知府里。”
大石桥胡同。
沈宛得知了纳兰容若生了很大一场病的消息,面色变得惨白。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一旁的丫鬟青红担心地扶住了她。
“小姐,你要保重身体,不是说了吗?姑爷病情发现得及时,是可以治好的。”
沈宛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她有一种预感自己好像差点失去了丈夫。
她急忙回到屋子里,收拾了不少衣服、银票装进箱子里。
青红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了一个陶罐。
“我看厨房焖了鸡汤,正好带过去给姑爷补补身体。”
沈宛点点头,“厚被子也带上。”
很快仆妇拦了一辆牛车过来。
交代好仆妇看好家,便带着青红上了车。
沿着城墙走了一段来到了安定门,出了安定门没多久就到了医院。
青红付了钱抱着被子跟着沈宛。
主仆二人按照太监给的地址上了东配楼二楼,在第三个房间内找到了坐在床上靠着窗边看书的纳兰容若。
“夫君。”沈宛声音很轻。
纳兰容若闻声转头,见她泪光莹莹,放下书起身。
“怎么过来了?你还怀着身孕,该多顾着自己的身体。我让人知会你一声,是不想让你担心。”
他控制不住扭头咳嗽一声。
“你不应该来的,这里病人多,你要是被传染上了就不好了。”
他吩咐青红,“你去一楼药房买几个口罩。”
青红正在铺被,闻言脚步轻快往外走。
沈宛提着衣服和篮子放在桌面上,“我哪放心得下,在家里坐得也不安稳,干脆过来照顾夫君。”
她扫视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病房,“ 夫君为何不回家里住,住在这种地方太委屈夫君了。”
她这丈夫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年纪轻轻就受皇上的看重。
纳兰容若摇摇头,“在家里住也不清静。”
这半年来为了沈宛,他跟家里抗争了很久。
哪怕沈宛怀有身孕,他阿玛也没有退让一步的意思。
他苦笑,自己阿玛可是赫赫有名的明珠大人,已经认定的事情就不可能改口。
他断了药也未尝没有报复的意思,谁能想到这病不声不响竟然这般厉害。
沈宛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两人口中的家自然不是大石桥胡同的宅子。
看着瘦了许多的妾室,纳兰容若有些意外。
“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吃不惯京城的菜,我听说聚贤楼有姑苏来的厨子,不如请一位过去?”
沈宛头垂下来,“夫君这么久没有过去,宛儿以为夫君已经厌烦了宛儿。”
“怎么会?”纳兰容若笑笑回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次修书是文界盛会,听说过完年还有大量江南的文人过来,这次盛会若是错过,是人生的一场憾事。”
“你且留在宅子里好好养身体,等孩子生下来,我总会把你带回府。”
沈宛咬了咬唇。
“若是明珠大人不同意呢?”
她目光染上了恐惧,“贵妃、贵妃好像知道了我。”
纳兰容若感到奇怪,“你好像很怕贵妃,为什么?”
“福晋说让我进门是给贵妃脸上抹黑吗?贵妃知道了怕是不会允许我这个污点存在。”
纳兰容若惊了,“贵妃不是这样的人。”
他叹息一声,“贵妃也是可怜人,你别听外面传的那些话,也别以为是看在阿玛份上,皇上才册封贵妃。”
“贵妃跟我们家关系没那么紧密。”
他拍了拍她的手,“别胡思乱想,什么给贵妃抹黑,这话要是传入贵妃耳中怕是会闹出笑话,贵妃才不会在乎我们府上发生的事。”
他语气里带着惊叹,“以后你就知道了,贵妃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青红拿着口罩回来了。
纳兰容若取了一个亲自给沈宛带上,“快点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照顾。你有身子,待在这里不好。”
沈宛看了一眼青红,“不如让青红留下来照顾夫君?”
纳兰容若婉拒了。
“等一会儿我身边的人就应该找过来了,不需要你们留下来。听话,快些回去。”
沈宛有些不舍。
青红指着篮子道:“姑爷,鸡汤还热着,您趁热吃。小姐这边我会照顾。”
纳兰容若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开。
他刚打开陶罐盖子,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发现是官氏。
官氏拉着继子走进来。
“阿玛。”海亮进来抱住他的腿。
纳兰容若摸了摸儿子的头,抬头看官氏,“你怎么过来了?”
官氏没说自己来得早,避开了那位外室。
“妾身来看看爷,宫里派人回府,额涅才知道爷生了一场大病。”
官氏未生下一男半女,纳兰容若两子一女,长女和长子都为妾室颜氏所出,次子为嫡妻卢氏。
嫡子如今养在官氏膝下。
纳兰容若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位继室,他跟嫡妻感情很好,嫡妻又死在最好的年华,后来在父母做主下续娶官氏。
官氏从长相到性格都不受他喜欢,两人相处非常冷淡。
夫妻二人无话可说。
纳兰容若拷问了儿子的功课,便催促二人离开。
“这里不是你们该留的地方。”
……
养心殿。
宝音坐在书桌后,一边吃着水果罐头,满脸八卦听着太监汇报。
“听说那沈宛是江南名妓,长相如何?”
太监评价了一番,“长相不算顶好,气质佳,就是行走间有些微微驼肩。”
宝音习惯了挺直腰板,在宫里也跟着她学,慢慢忘记了在宫外微微驼肩才是美人姿态。”
宝音听完让人赏赐了太监。
太监一脸欢喜。
要说宫里的太监最巴结谁毫无意外就是贵妃。
太监怕什么?
怕的不过是没人养老送终,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贵妃在外面开了养老院,年纪大的太监可以交钱进养老院,若是想要人送终,可以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儿子。
年轻的太监可以选择每月交三百文钱,连续交二十年可以和其他太监一样入住养老院。
养老院什么日子,太监们都去看过了,虽然在城郊,却不缺吃喝,没事还能钓钓鱼养养花,生病了会有大夫来看病。
那小日子自在的是太监们从来不敢想的。
养老院还任由太监们监督,为了这个可以养老的安乐小窝,宫里的太监们可是看得很紧,任何贪污情况都能够揪出来。
在有些太监眼里,哪怕皇帝都没有贵妃重要。
太监离开,宝音若有所思。
历史上对于纳兰容若的记载不算多,只知道他悄然离世。
就好像前脚还好好的,后脚人就突然死了。
有那么一篇论文讨论过他的病情。
宝音蛮赞同的。
纳兰容若在康熙二十一年被派去黑龙江探索罗刹人踪迹,冰天雪地里应该是受过冻的。
或许那会儿留下了隐患。
不然一个健康的青年怎么可能因为一场感冒人就死了。
知道纳兰容若的命会保下来,她心情非常好。
有些时候其实挺有趣的,纳兰明珠那样一个深浸官场的老油条竟然能生下纳兰容若那样大雅君子。
狼生下了一只羔羊,多么有趣呀。
皇帝走进来就听见什么狼呀羊呀。
宝音笑呵呵问他:“听说去年南巡,纳兰容若带回来了一个红颜知己。”
这事皇帝是知道的,“是有这么一回事。”
宝音好奇地问他,“你见到过没有?”
[按照小说情节一般是皇帝微服私访英雄救美救下了美人,一番谈天论地后,皇帝看中了美人,不顾美人身份低微将人纳进宫里才对,怎么他出去一趟没带回什么美人?]
什么乱七八糟?
皇帝横了她一眼。
还微服私访,江南可是一大群仇视满人的人,他前脚微服私访,后脚怕是会引来一大群刺客。
皇帝坐下问:“没见过,不关心。”
宝音吐了吐舌,然后说起了纳兰容若的事。
“真是不检查不知道,他那病已经很严重了,你也别召他进宫。”
[幸亏想起来了,要是等到五月怕是尸体都凉了。]
皇帝还是很关心纳兰容若,早前就知道纳兰容若会英年早逝,却不知道具体时间。
前段时间听说他得了风寒,派太医给他诊治,只能想到他没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
皇帝当即承诺道:“让他好好养身体。”
纳兰容若可是满人里少见的大才子,皇帝还是很珍惜这棵独苗的。
宝音又说起了八卦。
“听说那叫沈宛的怀了身孕,大学士府没打算把人弄回府。”
[历史上纳兰容若去世后,沈宛生下了一个遗腹子,孩子是被留下了,沈宛却被强送回了江南。]
[明珠也太狠心了,好歹是自己儿子的妾室,竟然叫人送走!]
皇帝并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咳嗽了一声道:“听说你去看过皇贵妃了?”
[劝是劝了,就不知道皇贵妃自己能不能想开?孩子就真的很重要吗?]
“皇贵妃情况如何?”
宝音狐疑看他,“你没去看过?”
皇帝沉默片刻道,“朕说不通的她。”
他已经很烦她的闹腾,没有孩子他有什么办法?
送她回家,她又不愿意。
一次两次还行,次数一多皇帝的耐心耗尽。
只能说男人太过理智。
感性的女人会因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孩子时不时惦记,时间一长就着了魔生了病。
宝音叹息一声。
这个新年张家算是过了一个富裕的年。
又是鱼又是肉还有咸鸡。
年初七,村子里等人收拾收拾准备要出发了。
这次离开的人比较多,坐渔船就有些不方便,南海冬日风浪不算小,一个浪打过来说不定船就翻了。
商议过之后大家决定先去广州坐船。
张大牛拉着母亲高兴上了船,张老爹气得踹了儿子一脚。
“家当呢,家当怎么不先搬上船?”
他们这次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衣服被褥还有粮食鱼干都得带上。
除了留守在岛上年纪大的人,年轻一点的都准备出去闯荡。
张老爹其实不愿意离家的,在海上讨生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永远留在了海里。
年纪大了难免有点恋家,可他耐不住自己儿子一颗想要闯荡的心。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没成年如何放心他跟着同村人出去闯荡。
无奈只能领着婆娘一块出去,不然他怕某一天发现自己儿子跑了。
五艘船拉着人到了香江港口,二十多个人下了船,五艘船上只剩下了五个船夫。
张老爹依依不舍地交代自家船上的船夫,“五叔公,回去后帮我保养一下。”
那掉了两颗牙的五叔公笑呵呵道:“放心好了,不会变成烂木头。”
香江有通往广州的大船,专门跑这一条线路的。
二十来个人买了票揣着户籍上了船,只半日功夫就到了广州。
他们来得也很巧,刚好有几艘商船要去新加坡。
新加坡不收关税,不意味着广州不收。
有商船跑到新加坡去跟洋人交易,回到广州还是要交税的。
若是去荷兰人管着的港口交易,还得给荷兰人交税。
这次广州开往新加坡的商船主要贩卖的是瓷器。
西洋对于瓷器需求量很大,不过近些年瓷器品质下降,西洋人开始尝试着自己烧制瓷器。
张家村子一群人买了票上了船,然后就听见旁边有惊呼声。
“咦,现在有钢铁船了?”
张家父子闻言有些得意,他们早就看过钢铁靖远号了。
负责二人一同扭头,就看到海面上起伏的钢铁船。
两人纷纷张大了嘴巴。
这船跟他们现在坐的商船差不多大,一艘艘钢铁出现在海面上速度飞快,很快超越了他们乘坐的商船。
商船纷纷避让可不敢跟这些铁船碰撞。
谁家木船敢跟铁船对着干。
没多久就看见船长跑到甲板上,眼睛盯着已经跑远的铁船。
“这样的船,这样的船哪里可以买到?”
张大牛突然出声,“新加坡。”
“这些船是去新加坡,去那里应该能够问到。”
船长惊诧了一下,连连点头。
“说得没错。”然后对身边的人说,“倒是提醒我了,起帆快点跟上。赏点银子给这小兄弟。”
张大牛握着碎银子,表情有点呆滞。
张老爹给了自己儿子头一下,他压低声音训斥道:“下次不准你再胡乱开口,这次是遇上了好人,下次要是被人打一顿都没法说理。”
张老爹给自己儿子灌输小民的生存法门。
张大牛抿了抿唇,对于他爹的教诲不敢苟同。
他越发期盼自己能成为防卫队的一员。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信念。
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他一辈子唯一翻身的机会。
张老爹抓紧的儿子不许他在船上乱跑。
张母见儿子闷闷不乐,塞了他一个咸鸭蛋。
如此过了两日,船终于进入了新加坡海域范围内。
碰见的巡逻船机会也多了。
船上的人都发现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巡逻的船大半变成了钢铁船。
也就是说他们之前遇见的船队很有可能是来送船的。
船慢慢靠岸,张大牛看到帅气的巡逻队心情好了不少。
“爹,多了好多洋人的船!”
南洋这边不少国家跟大陆一样是过新年的,但是西洋人不同,他们不过新年。
新加坡出现大量西洋人的船其实很正常。
看着岸上勾肩搭背一脸轻松的西洋人,张家父子沉默下来。
毕竟不久前他们还亲眼见到船队讨伐过西洋人,怎么一转眼双方就和好了?
父子俩对卖洋人念念不忘,想着什么时候再卖一回就好了。
现在洋人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那商铺还收洋人吗?
怀揣着这个担忧,父子二人领着其他人去了年前干活的地方。
还有几个人留在原地干活。
“鱼仔他们跟着跑船了,说是去印度买粮食,那边粮价便宜,听说满地黄金。”
张大牛当即叫嚷嚷起来,“早知道我也不回去过年,一路来回奔波挺没意思的。”
张老爹对于这个儿子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了。
他好像天生属于大海,对大海没有恐惧心。
他看了一眼老妻,算了,还是让儿子早点娶妻,生个孙子出来,之后随他去吧。
留在新加坡的张家村人在这里已经混熟了,很快帮着找了活。
也幸好新加坡到处都缺人,只要愿意干活那是来者不拒。
张家村人很快融入了这里,得知这里有学校可以教人识字,张老爹蹲着想了许久,然后问张大牛。
“送你去读书可好?”
张大牛满脸震惊,他提高声音道:“爹,你疯了,咱们什么家庭?是读书的料吗?”
张老爹示意儿子也蹲下。
“就问你想不想去?”
“你不是想要成为防卫队的人吗?我打听过了,进那里得人人识字。这边的学校跟老家那边不一样,教的字都很简单,学个一两年认得差不多了。”
张老爹背到身后的手不住颤抖,他们张家几代都是大字不识一个,想要读书得去大陆。
世世代代不识字,做惯了睁眼瞎,谁能想到还有认字的机会?
张大牛一听进防卫队要识字立即改口,“爹,我去,我去学校。”
隔日张老爹请了半天假,下午领着张大牛去了港口学校。
学校就在坞堡里,张老爹有些拘谨,跟人打听之后才去招生处。
招生的老师问了情况,沉吟一声道:“我们这里只招十岁以下的孩子,您儿子已经十五岁,这种情况我们一般推荐去扫盲班。”
张老爹连忙问扫盲班的情况。
“扫盲班一般傍晚开课,会教一些常用的字和简单的算学。”
张大牛连忙道:“爹,这个好,要不就扫盲班吧?”
张老爹想了想又问,“念完后能去防卫队吗?”
招生老师有些惊讶:“想要去防卫队可没那么容易,那里也经常考试。光是扫盲班学得那些怕是不够。”
张老爹忙道:“让大牛进学校读。”
招生老师抽出笔,“原则上只要愿意来我们都是收的,只是一些大孩子不愿意跟小孩子一起学。”
招生老师登记了他们的户籍、临时住址和张大牛父母的信息,然后开了一张收据递过去。
“我们只收书本费,出门隔壁财务室交钱,开学是正月十六,早上辰初,第一天来领书,知道一下自己的教室,认识一下自己的老师。”
招生老师拍了拍张大牛的肩膀。
“学校欢迎任何一个来求学的人,不要辜负你父母的期望。”
张大牛“嗯”了一声,郑重点头。【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