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太皇太后不在院中, 在湖边散步。


    老人家这两年冬日里住在温泉边上人都精神了许多。


    宝音跟着皇帝去行礼。


    皇帝走上前笑着搀扶住老人家。


    “多日不见,皇祖母看着像是富态许多。”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这庄子里的厨子变着花样做菜,别说比宫里花样多了。”


    她又看向宝音, “贵妃也是有心了,安排人每餐做温补汤,就连苏茉儿也说哀家丰腴了许多, ”


    实际上太皇太后并未胖多少,不过脸色红润是真的,关键还是有孙女陪, 每日能打打麻将看看风景, 偶尔还能骑着马溜达一圈,比在宫里舒服多了。


    吃得好住得好, 还没有烦心事, 可不是越看越年轻?


    皇帝也赞赏地看了宝音一眼。


    “孙儿身为男人到底没有贵妃体贴, 还是贵妃更知道如何孝顺您。”


    宝音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话说得好听, 也没见你给什么实惠奖励。]


    她跟着两人身后走了一段, 太皇太后突然停下来向湖心小亭走去。


    走到一半太皇太后停下来笑着问他俩,“看你俩吞吞吐吐可是有什么事?”


    皇帝摸了摸鼻子未说话。


    [男人有什么用, 遇事还得靠我。]


    宝音转到太皇太后另一边, 一副温柔体贴模样。


    “皇祖母您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 最近京城出了不少事, 正阳门那片失火烧了, 百官竟然无一人救火,还是咱们皇上亲自上城楼指挥人灭火。”


    太皇太后佯装惊讶,“竟然有这事?这些官员做得过分了。”


    “可不是,皇上他气得一宿没睡,然后认为百官之所以对这场大火视而不见, 就是职责分工不清晰,相互推诿,所以想要改制,这次也是想请您主持大局。”


    太皇太后这回是真惊到了。


    “让我?”


    她摆摆手,“饶了我这个老骨头吧,这事皇帝自己去跟人商量去。”


    从执意要削藩她就知道这个孙子已经已经成为真正的帝王。


    所以她不断让步,让到如今一个躲在深宫不问世事的老太太。


    她知道皇帝不喜欢后宫插手前朝政治,只是没想到在叶赫那拉氏这里破了戒,哪怕是宸妃和董鄂氏,先帝和福临也没让她二人插手朝政。


    宝音抱住她的手臂撒娇道:“皇祖母,这次会议不仅有议政大臣还有各部官员,您作为唯一能代表我们女人为我们女人争取权力的人可不能轻言放弃。”


    “朝廷都是一群男人,他们只会维护男人的权力,您难道忍心看着我们女人的地位一日一日压低,最后满蒙女人也得跟汉人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你放肆!”


    太皇太后还未开口,皇帝先一步佯怒训斥。


    “女人就应该以夫为天,贵妃你为何有那大逆不道想法?甚至蛊惑起皇祖母?”


    太皇太后将皇帝这声训斥看在眼里,心里叹息一声。


    孙子竟然也学会在她面前做戏了。


    宝音一副不依不饶模样。


    “我满族大女人可不吃汉人那一套,皇祖母你看皇上,他都拿汉人驯化女人的那套来驯化我,未来满族男人定然也拿这一套驯化妻女。”


    “说不定还得寸进尺让我满人女孩裹小脚……”


    这话说到太皇太后心坎里,因为先帝时期就有满人这样做过,风气还很盛,还是太皇太后一道懿旨禁了这股风气。


    “我岁数大了,没精力管朝廷的事。”


    宝音一脸失望。


    太皇太后话语一转,笑呵呵道,“我倒是可以给皇帝推荐个人选,不如让贵妃替代我走一趟。”


    皇帝心里知道皇祖母看穿了他的来意,没错他本意是不准备让皇祖母参与,而是想让皇祖母将贵妃推上去。


    这样贵妃代替的是皇祖母,无论议政还是大臣都无话可说。


    他郑重行了一礼,“孙儿多谢皇祖母成全。”


    宝音惊讶地跟着皇帝一块行礼。


    太皇太后见宝音一脸不知情模样,不由出神,就是不知她此时的纵容到底是对是错。


    ***


    今日本不是大朝日,外城的钟楼响了七声后,在京城的议政大臣和各部各衙门官员均一脸严肃陆陆续续进入保和殿。


    保和殿已经改了布局,除了最上间的龙椅,左右下手各有一把椅子。


    殿内按照殿试规格摆放了桌椅,当然桌椅是连在一起,桌一角贴了姓名。


    光是看桌上贴的姓名就知道这是将八旗议政大臣和内阁大学生还有六部官员都一网打尽。


    除去这些位置,两旁安置了不少椅子,椅背上写着旁听席字样。


    定的开会时间一到,太监就还是放人,陆陆续续有官员进殿,有看到自己名字贴在桌上的愣了一下,走过去坐下。


    也有巡视一圈发现自己桌上无名灰溜溜到旁边的旁听席找个位置坐下。


    殿内很快坐满了,没抢到位置的只好站在门边上主打一个参与就好。


    大概是皇帝还未上场,殿内议论声音不断。


    “皇上突然下旨说开会,还让我们提前处理手里的政务,也不知究竟是为何事?”


    “难道是因为船厂贪腐案?”


    “一个小小案子没必要这般兴师动众吧?您悄悄,京城的老王爷老郡王都来了!”


    听众席的人议论纷纷,坐在中间的大臣们却像是火烧蚂蚁一样坐立难安。


    往常上朝他们多是站着,何时有过座椅这种待遇?


    椅子也就罢了,还安排了桌子,待遇越好,说明皇上谋划越大。


    “皇上驾到!”


    御前太监一声唱响,穿着常服的皇帝领着太子和贵妃在众目睽睽下步入殿内。


    本来要行礼的官员们都愣住,带太子来听政他们立刻,怎么后妃也带来了,难道这次不是议政而是商量后宫之事?


    想也知道不可能。


    在场都没有谁是傻子,拉开椅子跪地行礼。


    “奴才叩见皇上,叩见太子殿下。”


    至于这位后妃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她身份,干脆就省略了。


    皇帝坐下,太子也在他左手上坐下。


    宝音坐在他右手边,这个位置离旁听席很近,也就两步距离,坐在旁听席离她最近的正是恭亲王常宁。


    常宁冲她挤眉弄眼,可惜宝音并不搭理他。


    皇帝没等人开口询问,便主动道明了宝音坐在这里的原因。


    “这场会议事关我大清未来,朕请了太皇太后,不过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便命贵妃替她旁听。”


    一听来的是贵妃,不少人惊讶看向佟国维。


    要知道无论来的是哪位贵妃,都是越过了宫里的皇贵妃,这是不给佟家面子。


    以前就听说皇贵妃不受太皇太后待见,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再想想皇上已经下旨禁止三代以内亲戚成亲,往后佟家只有一位注定不能生的贵妃在宫里,哪怕贵妃没了,佟家也不可能有女儿进宫,佟家的富贵之路可以说是中断了,也亏得这位大人能坐得住。


    本来想弹劾的人一听贵妃代替的是太皇太后,又缩了回去。


    太皇太后还在世,皇上又是极为孝顺的,真要弹劾不是自找没趣?


    皇帝目视大殿内所有人,殿内变得极为安静,连椅子挪动声音都没了。


    “在座都是大清的股肱之臣,都是栋梁之材,这次喊你们过来是商议大清的未来,辩一辩如今的制度。”


    “我大清入关四十载,经历了多个苦难,这些都闯下来了,现在天下平稳了,却贪污腐败丛生,官员职责不清彼此推脱,这哪里像是一个新生的王朝?依朕看更像是一个走入末路昏庸腐败的朝廷。”


    皇帝情绪激昂,一字一句像是打在众人心头上。


    他拍打着龙椅扶手,站起来指着殿外。


    “正阳门的大火,距离皇宫那么近,竟然没有一人去救火,朕心寒呐,没有一个官员顾虑朕的死活,朕只能亲自上场救火。”


    某些人心里一咯噔,皇上这是来算旧账了。


    就是不知道这次是谁倒霉?


    “六部、宗人府、大理寺、太常寺、翰林院……”


    “这么多衙门哪个不比朕离得近?哪个不在正阳门边上?”


    “然而消息传入宫,朕亲自去正阳门城墙上指挥救火,这么长时间,朕一位臣子都没看见,一位都没有!”


    “人呢?白日里为何一人都没有?”


    “还不是火没烧到自己,事不关己!”


    一众大臣推开椅子再次跪地。


    “臣/奴才的罪过,请皇上恕罪!”


    皇帝没有理会跪地的众人。


    他走下台阶,来回踱步。


    “这不怪你们,救火本就不是你们的职责。”


    众人大喜,又是一拜。


    “皇上英明。”


    “归根结底是职责未分清的缘故,正阳街归宛平县衙管、归大兴县衙管,归东城司管,归西城司管,也归顺天府管。”


    “这么多个衙门管,出了事自然是相互推脱!”


    “朕听过民间有这样一句话,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担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各衙门都是一个心态,都依赖别人,想要别人出力,结果就是没人去救这火。”


    被点名的衙门官员吓得趴在地上发抖。


    只张吉午觉得委屈,因为跟那几个衙门比,他离得最远,顺天府在北城门呐!


    “朕思来想去,这些日子朕终于想明白了。”


    “是制度出了问题。”


    “我大清入关,最初以稳为主,所以沿用了大明一切旧制。”


    “所以前朝官员贪,本朝也贪,前朝官员敢哄骗皇帝,本朝也敢!”


    他冷眼看着大气不敢出的官员们,冷声道:“如今我天下已经平稳,这制度也该变一变了。”


    “今日叫尔等进宫就是商议这天下大势,是商议如何让天下变得更好,而不是耳目闭塞拆东墙补西墙。”


    “都坐下吧,朕今日也不是来找尔等麻烦。”


    “让众位进宫也是想要集合众卿家之力解决大清遇见的难题。”


    不少官员哆哆嗦嗦起身坐下。


    明珠扫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贵妃,脸上满是凝重。


    这位贵妃可是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如今竟然有本事坐在了朝堂上。


    上一个有殊荣的可是太子!


    “如今朝廷的难题有三,一是贪污腐败问题,二是税收问题,三是律法不全。”


    “有人曾经说过,只要家中发现一只白蚁,屋子里定然有白蚁窝,那梁柱定然也被蛀坏。”


    “同样道理,发现一人贪腐,当地必然已经形成惯例,因为一个贪腐瞒不了,只有全省贪腐,才能齐心瞒下来。”


    他冷笑一声,“朕说得可对?”


    无人敢吱声,在场官员谁没收过贿赂?


    特别是满人官员,前些年以为自己要被汉人赶回老家了,那是放开了贪。


    这不是一人行为,是所有人都这么做。


    “谁能跟朕说说,有什么办法能够制止日渐猖獗的贪污?”


    “没人能达上来可对?”


    “那么朕提一个,立法!”


    立法这事有前例,管理混乱的蒙古就是用的这一招。


    “这次正好可以参考船厂贪污受贿案,往后不如就依照此律成定律。”


    贪多少要赔多少,说不定子嗣后代都得继续偿还这笔欠债!


    后代都要被欠债压着无法喘息,还不如砍头一了百了!


    之前没罚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当热闹看痛快地通过了那条律法。


    现在这律法用在他们自己身上,所有人都品尝到软刀子割肉的感觉!


    “皇上,不可,这有违反祖制呐!”


    宝音默默竖起三根手指,常宁看到飞快翻开第三张纸,他咳嗽一声,疾声训斥:“大胆!”


    “别拿祖制压人,本王且问你一句,先帝只亲政十年,你口中的祖制可是朱元璋的那个祖制?”


    这话一出,先前那开口的人直接被吓傻了,要知道在本朝是连朱姓都不能提起,更不要说前朝的开国皇帝。


    一股尿骚味传来,不少人掩住口鼻一脸嫌恶。


    常宁乘胜追击:“要是按照朱元璋的祖制,贪污六十两斩立决!”


    皇帝挥手:“拖出去!”


    人很快被御前侍卫拖出去,地上那滩不明液体也被太监端了水过来擦洗干净。


    “本王不明白,只要贪污之人还钱,又不要你们的命,你们反应怎么那么大?难道是钱比命重要?”


    官员们哑口无言。


    该怎么告诉这位王爷,他们并不希望有律法管在他们头上,他们是官身,刑不上士大夫!


    皇帝任由常宁发挥,此刻他看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极为顺眼,一些他不方便说的话,都让他说了。


    “皇兄!”


    常宁一拱手,“我大清入关后对于满人管理严格,轻易不允许犯法,一旦违法更是从重处置,弟建议此法推广全国,满人约束自己,汉臣也当和满人同等待遇。”


    “行了,回你座位上去。”说得很好不必说了。


    满人待遇比汉人高,自然管束也严。


    要给汉人同等待遇,是不是得取消给满人的优待?


    常宁回到座位,眼巴巴看向皇嫂,期待对方能给他一个眼神。


    皇嫂说了这次配合得好,送他一个可以在内陆跑的钢铁自跑船!


    常宁使出朱元璋这一大招,所有君臣都萎靡了,还有人头一次知道朱元璋这么狠,贪污六十两就要杀官。


    有人惴惴不安,怕皇帝也跟着学。


    别看满人这些年不弑杀了,早年也是杀性十足,干过屠城的事。


    “治贪这事需要成为朝廷常态,朕打算另立一巡视组去地方私访。”


    他回到座位上,“再说说律法问题。”


    “朕让刑部修的《现刑则例》还是有漏洞,比如这次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杀妻案,夫辱骂岳父母,妻还嘴辱骂婆婆,夫杀之,按照律法该怎么判?”


    “还有官员贪腐该怎么立法?难道得朕下一次命令,你们才动弹一次?”


    “所以朕打算让司法独立出去。”


    “往后,刑部只负责捉拿审讯罪犯寻找证据和让犯人认罪。”


    “都察院负责给犯人定罪量刑。”


    “大理寺根据都原告察院提交证据和量刑,开堂审理,若证据不足或证人作伪证可当堂判犯人无罪,刑部若是想继续告,便继续收集证据。”


    “都察院有监督大理寺和刑部职责,同时肩负立法权,需要根据地方上交案件修改增加相应律法条例。”


    皇帝示意梁九功将三司组织图发放下去。


    “朕参考了洋人的法院。”


    “往后地方官员的审案权力剥离出来,由大理寺派去地方建立法院。”


    “县级为初级、州府为中级、大理寺为高级。”


    “若犯人不服初审判决可上告中级,直到高级,高级审判后无法更改。”


    大理寺高兴,因为手里权力多了。


    “皇上,地方官员不再审案,还能做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能做什么还要问朕?当然是发展民生,令治下百姓生活稳定衣食无忧,而不是遇灾只会向朝廷求救!”


    “儒家不是向往远古先贤的大同世界吗?朕要求也不高只要达到小康即可。”


    [小康还不高?社会安定,人人吃得饱穿得暖接受一样教育。]


    明珠站起来:“皇上所指的小康可有标准?”


    皇帝随口道:“家家户户能吃饱家里有余粮有余钱,能穿得暖烧得起煤,最好还能够全县孩子都上得了学。”


    最后一项不少人脸都黑了,没一样能办到。


    明珠一脸高兴道:“若真能达到此景,那可正是盛世,连圣人都期盼的盛世!”


    皇帝愣了一下,紧跟着沉默。


    可不是,朝廷要是真能办到,还有哪个百姓会念着前朝?


    宝音看了常宁一眼,竖起一根手指。


    常宁站起来,“皇兄,您这目标也太大了,怕是唐太宗在世都办不到。”


    皇帝没好气瞪他,“朕又没让立马做到。”


    常宁嘿嘿一笑坐下。


    皇帝恢复严肃表情。


    “朕也知道你们做不到,所以朕将这个定位长期目标。”


    “接下来再分成五十年目标,三十年目标,二十年目标、十年目标、五年目标、三年目标。”


    “一步一步来,只要向着这个目标前进,朕相信终有一日能做到,朕看不到,相信朕的儿子,朕的孙子能看到!”


    “吾皇圣明!”


    “行了,别拍马屁了。”


    “接下来大学士联合六部制定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记住是可行,至今能够实现的。”


    “接下来再说说刑部改革。”


    他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地方衙门的衙役单独立出来,只负责抓罪犯救火巡视任务,各县州府设警察局,警察局长由刑部派遣,所缺人员可从退伍士兵挑,往后设立警察学院,有专业人员负责。”


    “警察局下辖区可设分局,所,所要做到一镇一所。”


    “从最低级的治所再到刑部,所需人员需有定律,未来根据治下人口土地总数增减。”


    “都察院同样要在各县州府设立分院,名督察部,警察局抓到罪犯找齐证据和罪犯画押后转交给督察部,督察部接手案子给犯人定罪量刑,再转交法院审判。”


    他放下茶杯道:“往后职责清晰,也不会有推诿之事,当然所有涉案人员每走一步程序都要签字画押,往后案子出现问题也能追溯到经手人。”


    刑部的人倒抽一口气人都快吓傻了。


    “京城五司同样改制,刑部为其直属上司,只负责抓罪犯、巡视、救火管理治安。每隔二里这一分所。”


    “刑部官员不再从五部派遣,只从各地警察局升任。”


    “又吏部根据破案数量冤案数量来评定刑部官员升降。”


    “再设定一个立功的标准,立什么功给什么奖赏,都要定下来。”


    吏部尚书站出来说是。


    皇帝一下子说得多了,再次喝水。


    这次他只准备改革这些,其他五部一个个来,要是一下子都改了怕出乱子。


    先改刑部,看看改革成果再说。


    主要也是改刑部对民生影响最小。


    “皇上。”索额图站起来,“军营和旗人莫不是也归那警察局管?”


    “这倒是提醒我了,军营和旗人有自己的律法,各设法院处理,至于民人和旗人的纠纷就看原告是谁,原告民人去法院,旗人为原告去内务府设立的法院。”


    “往后不再是法无禁止即可行,而是法无允许即禁止!”


    “尔等将这话记在心上,也劝尔等多看看律法书,莫要不在不经意的时候犯法。”


    “往后也别找朕求情。”


    “朕之下人人平等,人人受法律制裁!”


    “皇上!三省六部自古有之,岂能轻易更改?”


    有多位大臣跪下。


    一个个仿佛天塌了一般。


    皇帝有了曾经他想要更改科举内容而被官员跪地反对的即视感。


    没等他开口,常宁再次站起来了。


    “嘿嘿,什么自古有之,我大清一开始用的是八旗议政,怎么又想拿前朝的祖制压人?”


    皇帝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这时候提什么八旗议政,这玩意都快被他玩废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八旗议政大臣一个乐呵,本来他们被叫过来也只是来凑个热闹,现在看别的衙门也要被皇上砸个稀烂了,他们立马高兴了。


    知道倒霉的不止自己,谁不开心。


    “皇上英明,这什么汉人的朝廷制度早该改了,汉人的制度要是好,也论不好我们入关!”有人大喇喇道。


    “这一套都用上千年了,哪个朝代不修修改改,怎么轮到我大清就不成了?”


    “现在天下稳定下来,是时候考虑改革了,改一套适合咱们大清统治的制度。”


    有人摩拳擦掌,本来皇帝自己私设南书房,问政汉人,将他们议政大臣们架空。


    现在好了,这些汉臣一反对,是不是又回到满人主场了?


    皇上何时才能明白汉人跟他不是一条心,只有他们站在皇上这边!


    “前朝律法许多条例已经不合今日,甚至有相互矛盾的法律,朕这里要问尔等一句,律法中君权父权夫权到底哪个重要?若是君权,天下子民都是朕的子民,应该人人平等才对,为何还有父权和夫权夹在其中?”


    立刻有官员反驳,“皇上,此围绕孝……”


    皇帝等他说完,只问了一句,“律法中处处强调父权和夫权,提及君权的只有谋反相关罪名,在百姓看来后者与他们无关,那是不是他们只需要关注父权和夫权?”


    “是不是说这两样比君权更重要?”


    “皇上,自古以孝治天下……”


    这次皇帝没有让他说完,“所以对于百姓来说父权和夫权最大是不是,别说以孝治天下,这应该是官员教化结果,不应该体现在律法上。”


    “朕之下人人平等,不能因为对方是个孝子,杀人就能减轻罪名,不能因为对方是节妇,偷亲就能任由宗族施私刑将其淹死。”


    “朕之下人人平等,犯有什么罪,应当由衙门审判,由律法判刑,而不是交给宗族内部处理。”


    “到底是朕大律法大还是宗族族法大?”


    皇帝这句摆明是剑指地方士绅。


    皇上是平息三藩□□,准备解决地方士绅这个问题了!


    这次满人官员挺起胸膛,汉人官员萎靡了下去。


    “往后犯罪均有警察局治所处理,有罪抓人,无罪放人,任何人不得私设刑堂。”


    他深深看向拥有立法权力的制法院。


    “制法院院长可有听明白?朕之下人人平等,朕要一部事无巨细的律法,要实时跟进时代变革,立法时无需再考虑父权和父权,辱骂什么罪,教唆什么罪,诽谤什么罪,杀人什么罪,该什么罪就怎么量刑,不需要什么前提条件,这不是减刑的标准!”


    制法院这个小衙门人不多,属于内阁直属,这次突然被叫出来有些受宠若惊。


    “制法院下设法学院,拥有独立招生资格,毕业学生位同国子监,可进入法院、督察部工作。”


    “和警察院一样,各地所缺人员由吏部招聘考核再分派各地。”


    制法院突然多了个能培训法学的学生甚是惊喜,忙走出来谢恩。


    “立法、司法、执法,三法分立,往后理清彼此职责,若出现推脱制度混乱,莫怪朕勿谓言之不预。”


    “嗻。”


    皇帝手指敲打在扶手上,“再说说税收问题。”


    他竖起一根手指,“有人给朕算了一笔经济账,二十一年人丁有1943万人,总人口数约八千万人。”


    “南宋也是这个数,只占了三省之地,南宋的税收是一万万贯,我大清税收多少?”


    他笑得如沐春风,“不过区区四千万,为何还不到南宋一半?”


    有人大惊,“皇上,加征三饷已经令百姓疲惫不堪,屡屡征收缺额,再加征,怕是各省民不聊生。”


    [三饷是什么税收?不是只有丁银,赋税吗?]


    宝音听了奇怪,三饷这个税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原来是明末崇祯加征的税银,竟然到现在还没取消?]


    [什么,往后竟然成为定律,康熙宁愿隔几年玩免税的手段都不愿意取消?]


    宝音一言难尽,偷偷瞧了他一眼。


    皇帝脸色铁青。


    “朕何时说要加征税收?”


    “朕是要你们翻一翻宋朝历史,宋朝为何能收到那么多税银!”


    他拍打扶手,“朕不知道百姓不堪重负了吗?只是打仗不要银子?给你们发俸禄不要银子,养八旗子弟不要银子?”


    他气得扶额。


    “土地里产出有限,朕如何不知?让你们翻一翻宋朝有哪些税种不就是希望能从别的地方补充税收来源,朕也想取消三饷,甚至还畅想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但是朕现在能做到吗?你们能帮朕做到吗?”


    “啊?”


    一众大臣跪地,有人热泪盈眶,高呼一声,“圣主,明主!”


    皇帝摆了摆手平复了一下情绪,“尔等不断建议朕开关口,朕如何不知关税能减轻百姓负担?”


    宝音默默伸出两根手指。


    常宁手忙脚乱翻开第二页,匆匆扫了一眼站起来道:“皇上,臣弟知道宋朝为何那么富裕,因为他们鼓励商业,加征工商税!”


    李光地站出来,“恭亲王有所不知,我大清制度跟宋朝不同,我大清是抑商,宋朝商人是可以科举入仕入朝为官。”


    常宁奇怪道:“为何不行?我大清不也有商人捐钱做官?”


    “我听你们汉人有句话历代王朝都是缝补匠,继承前朝的同时在其制度上缝缝补补,宋朝富裕为何不学习?商人若是科举不是挺好,可以指定商税,商人想要逃税怕是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吧?”


    他握拳击打手心,一副恍然大悟模样,“这叫什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李光地也噎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一众王公大臣宗室们冲他怒目而视。


    什么抑商?


    他们这些投点小生意赚点小钱钱的算什么?


    皇帝不置可否道:“我大清从未有过什么抑商政策,商人百姓之事,朝廷不适合插手。”


    他沉吟一声,看向常宁:“恭亲王有何建议?”


    常宁喜得眉飞色舞,“皇兄、皇上,这事有人已经回答了,可以参考张居正的厚商之策,给商人一些政策上的优待,例如可以穿丝绸、允许骑马、坐轿。”


    他脸色严肃起来,“可以允许商人买一些名誉兴致的虚职,但是不能买实缺,若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商人坐上县令那得多可怕?”


    “商人掌握实缺怕是会变本加厉将买官的银子赚回来,到时做官怕是变成了做买卖!”


    众官员纷纷附议。


    皇帝表情严肃起来,“吏部,尔等负责审核官员升迁,可有发现此等情况?”


    吏部尚书沉默不语。


    “皇上你看,臣弟说得对吧?所以得给商人一个花钱的机会,什么禁止骑马坐轿穿丝绸,等人家买了官这些都能享受到,甚至还能当个刮民脂民膏,大字不识的人如何知道律法利害,他们只知道快点捞银子让自己回本!”


    皇帝皱眉,“你不是说鼓励商人吗?”


    “对呀,鼓励商人又不是鼓励他们当官。当然人有了钱定然想要权,若是禁止商人当官结果就是官商勾结。还不如开个口子,允许商人之子可以科举。”


    “凭本事考出来的人才总比商人自己当好吧?”


    皇帝挑眉,“商人之子做官不是更方便他们官商勾结?”


    常宁嘿嘿一笑,“就是让他们勾结,这样放任十几二十年商业肯定繁荣,我们主要目的不是收税吗?”


    “先收税,以后嘛以后再说。”


    福全看向弟弟常宁有种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的震撼。


    自己这弟弟有点道行。


    “臣弟翻看了宋史,宋朝商业繁荣正是允许商人之子的原因,这地儿做官后制定了不少优待商人的律法,所以宋朝的富裕冠绝历朝。”


    皇帝看向其他人,“尔等觉得恭亲王这意见如何?”


    他看向汉人官员,“朕可以承诺只要商税超过赋税丁银三饷,就免除三饷。”


    他一脸畅想,“若是能达到一万万两丁银也可以免掉!”


    一万万两,一个亿的银子,皇帝都开始幻想花在哪里了,挪用几百万两修个园子不过分吧?


    “皇上臣赞同恭亲王所言,堵不如疏,不如允许商人之子经商,若真能减轻百姓负担,臣愿意背负骂名!”户部某位汉人官员义正词严道。


    有人骂对方鸡贼,也跟着站出来。


    “臣也愿意背负这骂名。”


    眼下这位皇帝可不是处处受限制的小皇帝,平定三藩后大权在握的皇帝。


    说实话朝堂上汉人官员都是说不上话的,皇帝真要下定决心,他那些贴心奴才自然跟随。


    之前反对不过是尽自己职责,眼下既然拦不住,自然是争先恐后为皇上分忧解难。


    幻想破灭,皇帝回归现实。


    就听见臣子争先恐后出主意,有些比他想到还周到。


    他看向宝音。


    宝音冲他挑眉。


    [就说吧,现在是最好改革的时候。]


    三藩平了,台/湾收回来了,准噶尔虽然闹腾,阵仗还没那么大。


    现在不改革,等他只顾着对外征战想要再改革就有心无力了。


    谁能想到平定准噶尔耗时会那么长,到乾隆年间彻底将准噶尔灭族才平定这场叛乱。


    这场会议从早开到晚,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


    这场会议带来的影响很快形成一场风暴席卷全国。


    唯一不高兴的大概是被剥夺审案权力和衙役的地方官员。


    没了这两样,他们跟天塌下来了一样。


    没有衙役怎么收税?


    不能审理案件,那些泥腿子还能畏惧青天大老爷?


    制法院也很忙,原本不起眼的衙门,以前执法权力得跟刑部大理寺分享,现在好了,全拿回来了!


    制法院连夜加班,将律法翻出来全部修改。


    皇上说了,皇权之下人人平等,杀人就是杀人,不能因为是孝子就能豁免,这不就是法家期待的以法治国吗?


    历代法家都没做到,如今他们竟然做到了!


    没资格参与殿议的人知道这事都不知道异族统治是好是坏。


    好的是往常压在身上的不合理制度都能推翻,不好的是异族视汉人如猪狗。


    散会后皇帝又去了慈宁宫一趟,好在常宁已经眉飞色舞将保和殿发生的一切都说了。


    太皇太后问了几句,知道他心里有数,便点了点头。


    皇帝从慈宁宫回来带着一身疲惫,他坐在椅子上昂着头,手不住颤抖,他在走一条无人走过的路,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他也恐惧,只是他是皇帝,谁都能有恐惧,只有他不能有。


    面对太皇太后时他只能表现出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宝音走过来帮他捏了捏肩膀。


    “我没想到我那些建议你都全盘接受了。”


    什么警察、法院都是她习惯的名词。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建议对大清有利,我如何看不出?”


    司法独立出去,对大局不重要。


    重要的是分了地方官员的权力,若是有可能,还能解决皇权不下县。


    有机会撬动这个长达千年无人能够挑战的铁律。


    “你应承的义学要跟上。”


    她点头,“已经安排了,凡是银行所在之处都捐了义学,学的也是我们安排的书本。”


    皇帝松口气,只要二十年,不,十年就有一代人供他用。


    这些人或许无法参加科举做官,但是会遍布县乡。


    到那时他还怕什么皇权不下县?


    他静静思考今日说过的话,思考漏掉的部分。


    很快又想到即将独立出去的刑部。


    “刑部还管百官违法案件,刑事诉讼还负责管理全国监狱、刑罚执行,制定和修订刑法规章,这些可不好分出去。”


    “百官违法依照民人违法一样程序吧,若是贪污受贿交给各地巡视组,制定和修订刑法规章这部分人不如调入制法院只是还留在刑部当值。算是制法院派遣,工商相关法律制定也可以依照此例。”


    “至于监狱还归刑部负责,只是要制定监狱的管理条例……”


    宝音沉吟:“我们那会儿监狱是单独设立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监狱有狱警这个警种,只负责看管犯人劳作,一般是进入做一段时间再出来休息几天。”


    “监狱的犯人也不是做苦力活,会做手工活,一些罪行不重的还会教一些技艺,出狱后也能够凭手艺养活自己。”


    “未来对犯人好太过了。”皇帝摇摇头。


    宝音趴在他肩膀上,“只要不是死刑犯和强女干犯,一般都是以改过自新为主,毕竟还是要放出来的,若是在监狱受气太过出来怕是会报复社会,惩罚不是目的。哪怕是死刑犯只要有重大立功也能改成无期徒刑。”


    “人对于国家可是重要的资源,人活着可以贡献税收,只要花钱都是在纳税,死了对于国家反而是损失。”


    皇帝头一次听说这个理论,只要花钱就是纳税。


    “和我说说未来是怎么个纳税法?”


    宝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太复杂了。


    她干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在纸上跟他解说。


    “比如我开了一家公司……”


    第122章


    客栈外的海棠花开了, 罗起信坐在窗户前透着玻璃窗看向外面那盛开娇艳的花朵。


    欣赏了一会儿花,他脸色凝重下笔写信,信中他先问了家人可好, 弟弟妹妹可有调皮,然后笔锋一转写了婚事他需要慎重考虑。


    “儿至京城才知,朝廷已经下令禁止三代以内旁系不婚, 怕娘亲未知晓,特提前去告知。”


    他照例附赠了一份小报,以及小报给出的顺天府近亲婚育子嗣调查详细说明。


    写完他松了一口气, 放进信封封好, 贴上邮票,出了客栈往正阳门的银行走去。


    正阳大街很奇怪, 街两旁连同下水渠都是平平整整的水泥大道, 偏偏中间那条高出一小截的路是黄泥土路。


    这就导致一种情况, 不少路人都是街边店铺大门口, 那宽敞大道反而少人走。


    走了一小段, 罗起信突然发现街边拿着扫帚的大妈大爷一脸警惕看着他。


    他连忙将信甩了甩,朝他们喊了一声, “不是要丢的废纸。”


    大爷大妈才收回实现。


    这就是正阳街与其他街的不同了, 正阳街听说组织了一个社团, 水渠修完了那社团也没有解散, 而是用剩下的钱在街头街尾修了公共茅厕, 雇了人看管清扫,同时还雇用了一些老无依靠的老人帮着扫大街。


    罗起信是见识过这些大妈大爷的厉害,他要是敢不把垃圾扔进路边的木桶里,回头就会被大妈追着骂。


    将信送进银行门口的绿色筒里,罗起信驻足在路边看着那新立起快要封顶的房屋。


    才几日过去, 被烧毁的木料已经拆除,原地已经用红砖砌起了高墙,才短短四五日,两层高的墙壁已经被砌起来了,这速度可真是快。


    信寄出去,他心里的那股愧疚终于减轻。


    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找朝廷禁止的借口阻止了这桩婚事。


    罗起信对这位未婚妻表妹不怎么熟悉,对方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孩,也就年幼时跟随母亲回家探亲一起玩过。


    他对这位表妹的印象是不怎么活泼,长大后才知道那段时间表妹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救回来。


    这桩婚事在他心里压抑许久,他对表妹并没有男女之情,他内心不得不承认自己离家也有逃避这桩婚事的原因。


    现在他将所知道的一切送信回家,就看家中是如何决定了,万一他和表妹在一起无法生下孩子,他身为男子可以纳妾,对于表妹来说却是无妄之灾。


    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不是?


    唉。


    罗起信心里很惆怅,然后就撞倒了一个立着的木板。


    他哎哟一声,然后被人扶起来。


    “小伙子你这走路也不看路,摔疼了没有?”


    罗起信忙道歉。


    “抱歉,是我没看路。”


    他面前的妇人摆了摆手,干脆利索道:“下回注意点,我这刚把招牌搬出来,你就撞上去了,也太巧了。”


    罗起信帮妇人将木板重新扶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撞倒的是百货铺的招牌。


    京城这里有两个百货铺,总店迁到菜市口那边,他去过,五层高楼可以说集结了天下所有货物。


    正阳大街的老店他只路过,还没进去看一看。


    妇人放好招牌又回铺子里忙活了,罗起信站在招牌前看着上面的广告。


    “最新上市的水果罐头,一桶全家人吃,现在惊喜价上市,只要五百二十文!”


    罗起信惊讶,这罐头是何物,怎么这般贵?


    五百二十文哪怕是京城的百姓怕也吃不起。


    他抬步就要进去问问情况,然后看见三五个太监一人抱着一个铁桶出来。


    那铁桶不算大,也就婴儿手臂长,看着就挺沉的。


    他让开步子,等这些太监走了才进去。


    “能问一下罐头为何物?”


    他找到了方才那位妇人小声请教。


    “罐头就是南方送过来的糖水和水果,被封在铁皮桶里,听说不打开一年都不会坏。”


    一听南方来的水果,罗起信就被引起了馋虫,南方物产丰富,特别是福建省哪怕冬日也能吃上新鲜的水果。


    刚上市的水果也不贵,沿街都能看到叫卖。


    有些因为未能及时卖掉,熟透的果子还会烂在地里。


    来京城后吃是没问题,唯一让他遗憾的是没有餐后水果,难得有买苹果的,那干巴巴的苹果看着还不新鲜。


    “给我来一罐。”


    他先尝个鲜,尝尝这水果罐头跟新鲜水果的区别。


    妇人领着他到了出口处的一个柜台,柜台堆了不少罐头,不同的种类外面贴着的图案不同。


    让罗起信惊讶的是他看到了荔枝!


    他是知道现在是荔枝成熟的季节,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看到了刚上市的荔枝。


    “给我来一桶荔枝……”


    ***


    “这是……荔枝?”


    乾清宫中,皇帝刚下朝,太监们伺候他用膳,之后还送上了甜品。


    一看碗里那洁白的荔枝,他惊讶到不行。


    “今年的荔枝这么早就进贡上来了?”


    往年都得五月份,由官驿站拉着冰镇的荔枝快马加鞭赶来,从摘下荔枝到送进京就得十日时间。


    梁九功赔笑道:“皇上,这是京里出现的新鲜物叫荔枝罐头,各大王府女眷都爱吃,价格也不贵,内务府听说了让人买了给敬献给您。”


    皇帝问了价钱,还不到一两银子,不由点头。


    “倒是不贵。”


    荔枝在南方不稀罕,在北方绝对是稀罕物,因为这东西娇贵,摘下来不用冰保存,绝对坏给你看。


    贵的其实是沿途的人力物力费。


    新鲜的荔枝运送到京城,没个几十上百两是别想尝到,因为根本买不到。


    入京的荔枝都是贡品,都得送进宫,到手也不多,宫里分分,皇帝再赏赐给几个得用的臣子就没了。


    梁九功想到什么笑着说,“御膳房那边还存了一些,说是准备放到冬天,那买荔枝的人承诺水果罐头只要不打开可以存放一年。”


    皇帝闻言转头看向梁九功,“能放这么久?”


    “去搬将那水果罐头搬过来。”


    梁九功应声下去。


    皇帝拿起勺子品尝荔枝,只吃了一口他惊为天人,因为这荔枝竟然比新鲜荔枝还要好吃!


    脆嫩肉肥爆汁口感,还有一股浓郁的甜味,就仿佛进入了夏天。


    “来人,去御膳房问问还有吗?没有再去采购些,给各宫都送些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多送一些。”


    御前太监忙躬身:“嗻。”


    皇帝吃了一颗又一颗,充分感受到苏轼那句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快乐。


    不过他到底自持力强,吃完了一碗没再继续要。


    宫女们收拾了桌子,梁九功已经领着人回来,身后的太监每人抱着一个铁桶进来。


    梁九功吩咐身后的人将铁桶放在桌上。


    “皇上,这就是罐头。”


    皇帝围着桌子转了一圈,看到了铁桶上贴着的标签,待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他皱着眉问,“泰山商行委托广东韶州荔枝厂生产?”


    “这是你贵妃主子的生意?”


    梁九功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他哭笑不得,“还真是。”


    他回头忙问御膳房送罐头的小太监,“这些罐头哪里买的?”


    一听是百货铺,得了,这不就是贵妃主子的产业吗?


    皇帝手挥动了一下,“去将贵妃请过来。”


    宝音在延祺宫也在吃罐头,只是她的吃法不同,而是吩咐人将不同的种类的罐头放在一个碗里,然后放了红豆泥牛奶。


    这吃法在这个时代看起来非常奢侈。


    她吃得不多,剩下开罐的罐头吩咐延祺宫的人分了。


    宫人们立刻跟过年了似的开心。


    今年新入宫的宫女也知道最好去处是延祺宫,主子不会打骂待遇也好,等到了年纪出宫,混不得好还能去主子外面的产业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是没问题。


    原来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出去后本来是要回奉天,后来后娘给她找了一门亲事,是后娘娘家人,后娘跟她没有血缘关系,这婚事摆明了想占便宜。


    也亏那位兰儿姑姑稳得住,连奉天都没回直接躲了起来,后来去了庄子伺候皇太后,未来也算是有了着落。


    主子手下有不少在京的旗人,还愁嫁不出去?


    “主子,皇上那边请您过去。”


    马比应领着一眼熟的太监走进来,是乾清宫的太监,好像姓魏。


    一进门就鞠躬赔着笑脸。


    宝音闻言换了一身衣服才出门。


    她今日穿的是帆布牛仔裙,里面是白色衬衫改良过的盘口,加上泡泡袖子,看着也时尚。


    不过穿这一身出门就不方便了,宫里嘛可以适当出阁一点,但是不能太出格。


    换了一身马面裙和上衣,被人簇拥着往乾清宫去。


    本来出门是有步舆,这是高位妃子的体面。


    她觉得就几分钟路,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进了乾清宫,太监领着她去了侧殿,这是皇帝用餐的地方,里面摆了一张大桌子,平日里他邀官员吃饭也在这里。


    宝音一进去就看到桌上那一桶接一桶堆了一桌的罐头。


    本来她是准备做玻璃罐头,毕竟这才是后世最常见的,后来发现橡胶无法自给自足,得从洋人那里购买,一船橡胶价格还不低,干脆让人研究铁皮罐头。


    最开始是让人研究小罐头的,很快她意识到没那个必要,现在不是后世单身人士多,都是一大家子居住,罐头做大点更好。


    今年还是小试牛刀,让靖远号运送了不少送进京,果然销量很好。


    这个价格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出不起,但京城里不缺有钱人,总有消费得起的。


    皇帝正坐在桌前研究罐头上贴的标签纸,他摸着下巴一副沉思模样。


    见宝音进来,便问道:“这个真能放置一年不坏?”


    宝音脚步停顿。


    [岂止一年,应该是三年才对,这个保质期得三年后再验证了。]


    她点头。


    “没错。放一年没问题。”


    她拍了拍罐子顶部,“这里是凹着的,只要不凸起就是没有变质。”


    皇帝闻言一喜,“那岂不是可以做成军粮?”


    宝音感叹他嗅觉真灵敏。


    [可不是,罐头就是战争期间被发明出来的。]


    “再过一百年,欧洲会有一位项羽一样的人物差点统一欧洲,因为征战英国需要海上作战,食物肉类容易腐败,将士营养不良,后来登报悬赏征集食物保存方法,罐头就被人发明出来。”


    梁九功殷勤地端来椅子,宝音坐下。


    “刚开始是玻璃罐头用的是软木塞,这种只能保存三个月,这种是改良过的能储放更久。”


    她想起什么道:“你那青霉素提取得如何了?”


    去年青霉素被大量发明出来,很快在民间传开,一千金一支的救命神药,想抢都抢不到。


    皇帝听闻是医学院研究出来,也很重视。


    正好宫里有一台显微镜,他亲自拿了发霉的橘子自己培育青霉素。


    宝音很佩服他的精力,也就任由他去了,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成功怎么样。


    皇帝适时转移话题,“也就是这罐头可以做军粮?”


    他才不说因为不小心污染了培养液,只要重来。


    “是。”


    他沉吟一声,“我让户部订购一批,先送去北边,今年得跟罗刹人打一场。”


    宝音沉默了,她都忘了战争离她很远。


    [话说再过个四十年沙俄那位喀秋莎女皇就该出生了,也不知道今生能不能等到女皇征服欧洲,让整个欧洲都匍匐在她脚下?]


    [都忘记了,现在沙俄跟大清是敌对关系,未来毛子可是华夏好兄弟。]


    皇帝意外,沙俄未来竟然是女帝当家,还统治了欧洲。


    看来欧洲也是多事之秋,不仅要被女帝征服还要被项羽一样的人物征服。


    “新式大炮倒是简单,威力也比之前要高。”


    皇帝很满意,虽然新式大炮看着简单,但是威力很不错。


    [那是,这可是莱阳钢管□□!在后世可是性价比非常高!]


    搜到这篇论文时她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哪个鬼精灵水的论文,将莱阳钢管□□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还给了详细数据,甚至翻墙找了弹药的详细配方,为了水足够字数也是拼了。


    当然因为买下这篇论文价格也高,花了她一千点,累积的点数又清空了。


    幸好她建了不少学院,每学期末都有不少论文给她提供点数。


    ***


    罗起信抱着罐头回了客栈,人家百货铺子买十桶才配一个开口器,他只要了一个让人家帮着开好。


    吃着熟悉的荔枝味,他鼻子突然有点酸涩,他有些想家了。


    思乡之情来得快且凶猛。


    他擦拭眼泪继续哭,3斤罐头里面果子不少,汤水也很多,他吃到撑着了都没吃完。


    “罗兄弟,你可在?”


    罗起信连忙起身,将桌上的罐头一推,他去开门。


    门外人正是他在茶馆里认识的新朋友,他不知道他的身份,却知道对方手里有钱,因为对方不久前跟他炫耀他也将有一艘能在内河跑的钢铁船,他都给那艘船起好了名字叫金牛号,跟他的狗是同一个辈。


    罗起信羡慕,他倒是不羡慕对方有即将有那么一艘船,他是羡慕对方有钱,想要什么就能买到。


    要是他有这么一艘船,非得拆开研究透了。


    不过没关系,明年他去宁波的造船厂学习,不缺拆船的机会。


    “金兄。”


    他拱手后请他进门。


    常宁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甜蜜的气息,当看到桌上开盖的罐头时他笑着道:“罗兄弟也喜欢吃罐头,我也是刚吃过从家里出来。今年的荔枝成熟得可真早。”


    “广东的荔枝要比福建早熟。”


    “是吗?”常宁愣了一下,抓了抓帽子道,“我还以为都是五月才熟。”


    “你吃到的应该是贡品,贡品是从福建送来。”


    毕竟两广被崇山峻岭拦着,没有福建方便。


    虽然海运方便,没有正式开海禁前谁敢走海运往京城运?


    他也意识到这位金兄身份特别,能吃到贡品可不是普通人。


    常宁也意识到自己身份好像暴露了,他哈哈一笑,转移话题。


    “对了,罗兄弟不是想去看看自跑车吗?之前要修铁轨都围起来了不准走,现在通路了,今日试行,只少部分人可以乘坐,要不要去通州玩玩,下午再回来?”


    罗起信激动起来,“感谢金兄了,我当然愿意。”


    两人下楼,客栈外还有两人等着,金常宁为他们彼此介绍。


    “这位是薛洋格物学院的学生。”


    “这位是杨敏真,在国子监读书。”


    “这个,你叫他张瑾淮,他是我身边跑腿的。”


    “这位罗起信兄弟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他可是坐着那艘靖远号来京的!”


    薛洋被他这夸张介绍给逗笑了,他甩了甩纸扇道:“行了,别耽误时间了。”


    罗起信与三人见礼,看薛洋有些好奇,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格物学院这个名字。


    四人都骑了马,就罗起信没有马,常宁热情道:“我带罗兄弟吧。”


    张瑾淮吓了一跳赶紧阻止,“爷,还是我来吧,我这匹马温顺。”


    罗起信见他这么紧张也附和道:“我跟他坐吧。”


    他已经知道常宁兄身份不频繁,现在不过是证实了而已。


    五人上马边走边聊。


    常宁:“薛兄,听说你们格物学院在搞什么拉铁球实验?”


    “是证明天地间有气压,洋人三十年前就做过了,两个半空铁球放在一起,抽掉里面的气,用十六匹马分两边拉都没拉开,我们这听说了洋人这个实验,也想重复一下。”


    “两个半圆铁球那么多马都拉不开,难道用了很强的胶?”


    常宁笑道:“却是有胶,只是叫橡胶,没有粘性,用来防止空气通过缝隙进入铁球。”


    “再说什么胶能够让十六匹马都拉不开,真有这样的胶也不用造房子了,那这胶一刷,房子不就造好了。”


    “对了,见过拔罐没有,在瓶里用火一烧就将肉吸起来也是这个道理。”


    “我们洋人师父说,天地有很多种气,我们吸的气和呼出的气不是一种。”


    “在盆里倒水放上一燃烧的蜡烛,再用玻璃瓶倒扣住蜡烛,里面的火焰很快就会熄灭,就是因为里面的某种气体被烧没了,火也就灭了。”


    常宁一脸恍然大悟,当然悟没悟谁都不知道。


    “火烧的气体和我们吸入的是一种,在身体内转一圈后再排出另一种。”


    “这次实验是证明气压。”


    罗起信好奇,“证明气压有什么用?”


    薛洋哈哈一笑,“用处可就大了,说个最简单的,最近卖得很火的罐头知道吗?”


    罗起信和常宁面面相觑,这个如何不知道,他出来前才吃过。


    “这罐头贴的纸上是不是写着盖凸起不能食用?”


    罗起信默默点头。


    “这罐头制作过程中将空气都排出了,外面的气压大于里面其他,所以正常的罐头盖子是凹进去的,要是凸起只能证明里面漏气进去了,不用说里面肯定是坏的。”


    “原来如此,不过为何进气就会坏掉?”常宁好奇地问。


    “这个得问医学院了,医学院有一种能看到微小物种的显微镜,他们发现天地间生存着许多我们看不见的微小生物,有时候我们伤口发脓就是这些微小生物作祟。”


    “这些微小生物无处不在,我们的皮肤上,空气中都有。所以一旦罐头漏气,微小生物也会进入其中,从而导致食物腐败。”


    常宁想到自己皇兄那肯定不缺显微镜,下回借出来看看微小生物都长啥样子。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出了城,东便门外再往东一里便是一座平房,房门口就是两条并列的铁轨,弯曲向东。


    墨家学院的人冲他们招手,薛洋领着他们过去。


    “给车票。”


    墨家学院的一位年轻学子数了一下他们人数,撕了五张纸递过来。


    常宁接过分给身后的人。


    罗起信接过,发现手里这纸很毛糙,就普通的毛纸,上面盖了印章。


    印章上的字写着北京站——通州站,纪念车票。


    来这房子的人越来越多,常宁挤进人群里。


    “听说西边也建了一座,西山那边跟昌平也快通路了吧?”


    “西山那个是运煤拉铁的,跟咱们这个不一样。咱们这个才是拉人的!”


    没一会儿一辆冒着浓烟的车头带着身后的车厢开过来。


    车厢像极了马车厢,只是比马车厢要大要长。


    车慢慢减速停下,常宁招呼小伙伴们上车。


    一共两节车厢,每个车厢门口都守着两个人,排在前面的当仁不让递过去一张车票。


    对方看过后便放行了。


    罗起信也知道怎么做了,他前面人一样将车票举起来,到他时递过去,很快他拿回车票上了车。


    常宁已经占了位置,他身边张瑾淮正忙碌着擦拭座椅和桌子。


    一张桌子配了两张长椅子,应该只能坐四人。


    于是张瑾淮被常宁赶到后面坐去。


    这次受邀请的乘客不少,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位置,来晚的只能站着拉着上面的把手。


    不过大家都很兴奋,也不在乎没有座位。


    蒸汽车呼啦啦响起来,那声音听得罗起信倍感亲切,这不正是靖远号上听见的声音吗?


    车慢慢动起来,发出巨大的哐当哐当声。


    车速并不快,肯定没有骑马快,车头拉着车上的旅客缓慢向前驶去。


    一行人做了半个小时兴致过了觉得只看那枯燥的景色很是无趣,有人掏出牌来喊,“谁玩天黑请闭眼?”


    “我!”


    不断有人伸手,很快凑齐了人,其他人围观,罗起信看了一场被这游戏深深吸引。


    第二场还未开始,车发出鸣笛声,有人喊了一声,“快到站了!”


    这一句直接将车里气氛打破,大家收拾东西,兴致勃勃再次往外看。


    通州站也不是修在城里,而是在城门外。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商人。


    罗起信下车就看到不少商人挤上了车,有的趴在窗户好奇往外看。


    没一会儿车再次起航,这回是往京城去。


    常宁招呼众人,“走,我在通州也有庄子,去我那庄子上玩!”


    “要是赶不上车,那就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这一天罗起信玩得很高兴,常宁的庄子很大,还养了好几条狗,他直接领着狗带他们进山打猎。


    晚上吃自己猎的野兔,罗起信心里那点思乡之情也就随风飘散了。


    ***


    今日御门听政,皇帝照常听各衙门人来汇报,轮到户部,户部尚书佛伦报了一个难题。


    “皇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改革需要至少一百万两费用,国库挪不出这么多银子,奴才建议在顺天府选择几个县改革,先看成效,若是遇见什么事也能够及时修正。”


    佛伦接到刑部要钱都快吓哭了,户部哪来那么多银子,他接手的就是个赤字户部,这几年虽然没有大的战事,可皇帝跑这跑那都需要银子的。


    笑死,问他要银子,他上哪里挪动银子给刑部?


    让人算了一下三个衙门改制,审案权力从地方衙门挪出来,肯定得另立衙门,得要钱。


    衙役不够从退伍士兵里选,多添的人得出钱。


    县里不够,镇上还要设治安所,这笔笔支出,哪个不要银子?


    皇帝同意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在全国推开,因为会出混乱。


    他沉吟一声,“先改昌平州吧。”


    他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最近一批运往黑龙江的军粮加一批罐头吧。”


    佛伦立马询问,“皇上说的罐头可是百货铺卖的那种?”


    “朕查过了,罐头不只有水果,还有别的种类,你派人去查查看哪些适合做军粮。”


    佛伦哪怕不理解还是说了是。


    皇帝手指敲打在扶手了,脸上像是有什么烦恼。


    他看向身边的太监。


    “去将内阁大臣和文武官员叫进来。”


    还未出宫的佛伦又被叫了回去,没一会儿人便到齐了。


    皇帝沉吟一声问:“佛伦方才提到改革需要一笔银子,至少也要百万两,你们觉得这笔银子该从哪里弄到?”


    一众人立马看向佛伦,瞧他平时浓眉大眼模样,背地里竟然张那么大口。


    “皇上可开海禁,设立关口收关税。”


    这个不必说,在今年计划之中了。


    皇帝摆摆手,“除了关税呢?”


    “还有什么税,不伤农又能快速凑齐这笔钱?”


    一众大臣沉默下来。


    皇帝本来放在扶手上的手停下来,他露出微笑。


    “尔等没有好主意,有人可是有。”


    “来人,宣姚仪。”


    一众人面面相觑,这有姚仪什么事?


    他们对姚仪印象并不好,毕竟是他拉开了船厂贪腐案,皇上还下旨立了治贪法,这不就是针对他们这些官员的吗?


    姚仪来得很快,更像是早早在外面候着了。


    “卑职姚仪叩见皇上。”


    这次姚仪不再三拜九叩行大礼,只甩了袖子打千。


    皇帝“嗯”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开口,“朕已经看了你呈上来的折子,你给朕的爱卿们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解决朝廷缺银问题?”


    姚仪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展开后正是一张舆图,不是大清的舆图而是记录沿海和日本的舆图。


    “皇上,沿海人都知道日本人有银,据臣调查日本在一百多年前也缺银子,但是近一百年他们突然不从外界进口银子,而是拿银子购买我们的铜钱和生丝。”


    “臣这些年偷偷调查,已经确定日本在一百五十年前就在其国内发现了一座大型银山,这座银山年产百万两,根据臣私下派人探得这座银山还能挖两三百年。”


    一听是座还能挖两三百年的银矿,殿内不少人呼吸急促起来。


    一年百万,十年千万,百年万万。


    这么多银子要是握在手里,还怕没银子吗?


    姚仪收起舆图双手呈上。


    梁九功下去接过,转交给皇帝。


    有人急得恨不得抢走舆图找一找那银山在何处。


    姚仪:“郑芝龙的妻子是日本人,郑氏还有一子留在日本,郑成功粮草兵器也多是此子支援。”


    “臣建议征讨日本,以日本支持郑氏反叛为由。”


    有人忍不住站出来。


    “皇上不可,日本向来为不征之国!”


    有人跳出来,“这个不征之国是谁定下的?”


    “这……”


    该人无言以对。


    就怕被回怼一句还念着前朝。


    “皇上不征之国为前朝所设,本朝可没这说法。”兵部的人蠢蠢欲动,“奴才愿意率领水师去问罪倭王!”


    朝堂一下热闹起来,显然都垂涎日本那座银山。


    皇帝不动声色,他收到姚仪这份奏折其实有几日了,只是一直压着,也是佛伦提起国库缺钱,他才将这件事拉出来商议。


    姚仪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信,这些话定然是有人教他说的。


    什么石见银山,他只在一个人那里听过。


    几年前他就知道了,那时候他不心动吗?


    当然心动,银子谁不爱?


    相比较银子他更想将倭国亡国灭种!


    看到这群明日打仗推三阻四的武将,皇帝明白他们这么积极不过是银子迷花了眼。


    他看了一圈跃跃欲试的官员,挑选了三个宗室两名武将。


    “姚启圣领军前往日本问罪日本。”


    “若日本态度温顺,索要战争赔款,同时租借一块地供大清水师驻扎。”


    “若是谈不拢,那就打。”


    他声音冷漠,说完后冲着宗室恐吓道:“要是让你们搞砸了,无功而返,你们的爵位也别想要了。”


    皇帝觉得自己是恐吓,宗室却不这样认为。


    平定三藩时就有五个身有爵位的宗室就因为拒战退缩什么功劳都没有反而给降了爵位。


    那个近来倒霉的贝勒尚善就是其中之一,人一死,什么屁事都被抖搂出来了。


    让人看尽了笑话。


    朝政解散,佛伦皱起了眉。


    他现在不仅要凑集北边的军粮,还要筹集水师远航的钱粮。


    好在水师出去会有一大笔收入,他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


    将任务发下去,他赶紧想办法筹银子去。


    “焦侍郎,您这是去哪儿?”


    “原来是王大人,你们兵部不忙吗?我这是领了差事带人去忙。”


    “我这是过来问发往黑龙江的粮草可有备齐。”


    他“唉”了一声,“想你我堂堂侍郎还要跑腿,不像某些人坐在衙门吃茶,无所事事。”


    “王大人请谨言。”


    那位王大人醒悟过来,看看左右心有余悸道谢:“多谢焦大人提点,为兄我还是去户部衙门走一遭,回去早了还得被骂偷懒。”


    焦侍郎无语了,都提醒了还不闭嘴。


    他也知道现状,衙门是两套人马,尚书两个,一满一汉,干活的都是汉人官员,满人多是吃空饷。


    唉,谁让人家是满人。


    焦侍郎摇摇头,王大人这嘴要还是这样,迟早得因为不把门栽跟头。


    “我们走。”


    他领着两个手下往正阳门走。


    户部离正阳门不算远,所以三人都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子,而是选择了骑车。


    这些自行车已经成为官员上下朝的重要交通工具。


    坐轿子虽然舒服,可是要早起,骑车就不同了,从外城到紫禁城也就一刻钟左右,节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多睡半个时辰觉。


    三人骑车去了百货铺。


    尚书交代他们买罐头做兵粮,他们当然要来百货铺。


    “买肉罐头?我们这只有水果罐头,你可以去泰山商行去问问,就在福建会馆旁边。”


    百货铺的人为他们指路。


    三人又转道去福建会馆这要是普通商人,三人早发怒了,无奈人家是贵妃的生意,连内务府都爱搭不理。


    福建会馆就在这条街上某个胡同内,典型四合院建筑,见到了福建会馆自然也就见到了泰山商行,因为两家门对门。


    三人下了车,将车推到一旁先锁了车。


    京城的偷车贼太猖狂,不管谁的车都偷,时不时就听见某个官员怒吼自己车被偷了。


    焦侍郎怀疑那偷车贼买通了城门士兵,在这些城门士兵眼皮底下将赃物运出城可不容易。


    泰山商行入门的影壁跟别人不一样,是个叼着铜钱的金蟾。偌大一个就守着门口,身后是一个荷花池。


    焦侍郎懂点风水,看得连连点头。


    “风生水起,这布局好。”


    倒房和侧房都拆了隔断墙,全都是玻璃门,站在前院就能看到屋里忙碌的人。


    “你好,请问您三位有何事?”


    有人看见他们三个拉开门问。


    “我们是户部官员,听说你们这有罐头,前来问问情况。”


    这人带上了门,过来行礼,“学生陈秀见过三位大人。”


    焦侍郎见他拜而不跪就知道他是有功名在身。


    “在下已经接到通知了,我们这批罐头种类都在这里。”


    他推开旁边拐角处的一间耳房,耳房不大,里面放置了三面货架。


    除了罐头还有不少货物。


    陈秀搬了十多个罐头到门口,每个罐头上贴着的标签图片都不同。


    若是水果罐头还印了简易的水果画表面里面什么什么水果,其他罐头干脆只剩下了名。


    “这里一共有十五种罐头,三位大人要哪一种?”


    他拍了拍罐头道:“水果罐头有三种,肉罐头六种,主食罐头有三种,剩下的是菜罐头。”


    焦侍郎这次过来是打算将罐头带回去让尚书选,谁想竟然有这么多品种。


    “这些多少银子,都帮我送到户部去。”


    陈秀笑了笑,“户部可是大客户,上面说了这些送你们尝尝,不用钱,这样我车送去户部。”


    焦侍郎意外他还挺灵通,见他从事商人活计不免惋惜。


    “你有功名在身,怎么不继续考?”


    陈秀愣了一下道:“家父曾经做县官,后来不幸被卷入朱三太子案被剥夺了官身,学生虽有功名,但前途也仅限于此。”


    焦侍郎神色一变,面色冷淡下来,“尽快将这些罐头送去户部。”


    说着领着人走了。


    在朱三太子被波及的人不是倒霉蛋就是笨蛋,这样的人前途已尽,没什么好可惜的。


    陈秀倒是习惯了这种愣脸,没错他爹就是被牵连的倒霉蛋。


    “是。”


    他也不在意对方的冷脸,现在跟着泰山商行干,起码吃喝不愁,比他爹在任赚的那三瓜两枣多多了。


    很快他出门往胡同口走去,等了一会儿,看到一辆空牛车驶过来他连忙招手。


    第123章


    格物学院在哪?


    问京城的人十个里九个不知道, 但是要问医学院、墨家学院、女子学院里的学生,百分百会给出准确答案。


    “格物学院是怪胎,就在城里, 去耶稣教堂,对,格物学院就在耶稣教堂旁边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


    “被选进哪里的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整日研究奇怪的东西,听说还有妄想飞上天的,飞没飞上不知道, 但听说有段时间医学院在城外的医院骨科生意非常好!”


    “格物学院?我知道, 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上,我以后也要考进去!”


    清早, 薛洋打了个哈欠往学院赶, 走着走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时钟, 很好没迟到。


    耶稣教堂西边胡同入口有一座不起眼的宅子, 刚进门他就看到两位老兄正盯着一根垂下来左右摆动的链子在看。


    “为什么两边摆动一样呢?”


    薛洋没有理会继续往里走, 就这么短短一段路,他看到了炼丹的道士、改椅子的木匠还看到了对着水盆喊“结冰结冰”的狂生。


    翻了个白眼, 他进来属于物理的教室。


    教室很热闹, 有人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新发现。


    “物体是有惯性……”


    薛洋打了一半的哈欠停下, 认真听了一会儿拿起笔迅速在纸上算起来。


    旁边有人注意到他, 走过来看他算, 看的人越来越多。


    要问薛洋格物学院是教什么的?


    他只能回答教数学、物理、化学。


    是,他起先进入这间连道士都收的学院以为这里是宗教学院,后来才发现不是。


    这里的学生都有一个共同点,聪明好学,对于知识和真理充满渴望。


    他不知道为何有人出钱办这个学院, 除去有新发现要发表论文以外,似乎对他们没什么要求。


    薛洋很喜欢这里,他在这里能接受很多曾经接触不到的知识。


    他以为的洋人是蛮夷,然而接触到这些知识才发现洋人对于世界真理的研究已经超越他们太多。


    “薛洋,我们组建了一个吸水龙车的小组,你要不要来?”


    “吸水龙车?”


    年纪不大的少年微笑道:“不是证实了大气压强吗?我们思索了一下,可以制作一种水龙车吸水再利用气压喷出去,这样比拎水救火方便多了。”


    薛洋摇头:“我已经答应去飞天组了,他们最近研究了一下想还原墨子的木鸢,我也想深入了解一些气流学问。”


    “好吧。我再找其他人。”少年也不惋惜,转头寻找其他目标。


    格物学院的校训除了墙壁上挂着的格物致知以外就是老师嘴里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想想很有道理,凭借在格物学院学到的这些知识,去外面吃喝肯定不愁。


    唯一遗憾的是格物学院所学为大势所趋的理学所不容。


    “木鸟不是活物该怎么飞起来?”


    一群人围着桌上摆放的木头鸟陷入沉思。


    “无物不需要力,人能动起来是因为食用五谷转变成能量,木鸟该用什么能量?”


    “要不试试蒸汽?蒸汽能带动车,想来也能带动木鸟。”


    “你也不看看木鸟才多大,怕是连一块炭都放不下,木鸟也飞不远,如何达到先贤的飞一日?”


    “那我们就造一个大的木鸟,装上蒸汽炉看能否飞起来!”有人站起来激动道。


    “啊,真造啊,要花很多钱吧?”


    “怕什么?跟学院申请,剩下的我们凑了!”


    “我爹有银子,回家我跟我娘说说,一百两是没问题。”


    “就这么说定了!”


    一众学生热情地写了申请项目资金,递上去后这项目也不知道落到谁手里,两天后学院给了批准答复。


    “一共一千银元,已经打入该账户,专款专用,账要记好,关系到你们下一批资金能不能批下来。”


    “后面还有?”


    薛洋等人惊喜,学院也太大方了!


    ***


    佛伦跟着刑部忙碌了几天,才想起兵粮一事。


    “焦侍郎,选好罐头了吗?尽快送一批去黑龙江,不要耽误战事。”


    焦侍郎恭敬道:“回大人,罐头已经带回来了,只是带回种类过多,下官也拿不定主意。”


    佛伦明白他是怕担责任,回头前线反馈不好,兵部来问责,怕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去将兵部几位也请过来,这事到底跟他们有关。”


    焦侍郎双手一拱应了下来。


    户部原本用来休息的屋子,此时围坐了不少人。


    若是光线再强一些,或许能看清楚在座所有人嘴上的油光。


    兵部的官员指着牛肉和猪肉罐头道:“这个吃着不错。”


    “对对,不能亏待了战场上的兄弟,多来点肉!”


    来自江南的官员口味偏淡,也有偏好:“这个土豆泥掺了盐和胡椒,滋味不错,本官吃了一碗有些饱腹。”


    “玉米粒也不错,香甜可口,慢慢一大罐,拱士兵一日所需是没问题。”


    “焖鱼味好,比猪肉牛肉羊肉便宜。各位别忘了,这批粮草能挪动的钱有限,买鱼罐头划算,这鱼骨都焖化了,也不用担心刺的问题。”


    “鸡丁土豆和牛丁土豆也不错,跟焖鱼罐头一个价。”


    “我觉得油焖笋更好,笋罐头多便宜,盐大油大,还最便宜。”


    别看讨论的人不少,最后还是看向能做出的人。


    佛伦看向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吃完了最后一口炒饭,夹着油腻的肥肉往嘴里塞。


    他扫了一眼面前的价格表,道:“鸡丁土豆、牛丁土豆、焖鱼各五万,北方很少吃笋,来两万,今年的生猪生羊省了换成猪肉牛肉羊肉罐头,也各加一万。”


    户部官员掏出算盘算起来。


    纯肉罐头五百文一罐,一万就是五百两,加土豆的一罐二百,五万是一千两。


    笋丁最便宜,五十文一大罐,两万也就二百两。


    一共是四千七百两,还不到五千两。


    佛伦吃了一口鲜美可口的荔枝说:“批了。”


    他看向焦侍郎,“这活就交给你了,再去谈谈价格还能不能降,什么时候能交货!”


    ***


    皇帝也在尝罐头,罐头里面油多盐大,并不符合他胃口,但是他知道这对于民间来说特别受欢迎。


    宝音没碰罐头,专门捡新鲜的野菜吃。


    春日里正是吃野菜的好时节,一年里也就能吃这一回。


    皇帝吃一口看她一眼。


    “牛羊肉我知道可以从蒙古收购,这猪肉哪来的?我不记得你庄子有养猪。”


    宝音得意。


    [能让你知道?我养猪场设在两广呢,哪里可是有一胎十宝的优良花猪!]


    “养在南边了。”


    他又吃了一口带着微臭的笋丁,眉头快拧成了一团,他取来帕子吐出来。


    “会有人喜欢这种古怪味道?”


    [那当然,对于喜欢的人来说根本无力抗拒,不然后世的螺蛳粉也不会风靡全国。]


    “应该有。”


    用完了膳,两人开始上课。


    上次宝音只说了个开头,因为太累了没说多少遍停了下来。


    这几天忙其他事,没抽出时间,今日才得闲。


    她站在黑板前在上面写了公司二字。


    随后又擦掉换成了商行。


    “在未来开一家商行,想要从罐头厂进罐头,进多少罐头对方会开一张发票,发票开头是对方公司的名称和开户行。拿到发票直接把发票上金额相同的钱打入对方账户。当然也有先打钱再补发票。”


    “发票分两种,一种是厂家开的,一种是经销商,商行是经销商,也就是不生产货物只专卖货物,罐头厂是厂家,这两方的发票税率不同。”


    “商行拿到开发商的发票,自己转卖出去的罐头定然是要加价出售,出售的货物也要开发票给卖家。


    这样销售的发票金额减掉进货发票的金额,就是经销商利润,也是需要收税的部分。”


    “这个货物无论转多少道手,到顾客手里都是已经收过税的,也就是在未来只要花钱买了货物就是在交税。”


    皇帝靠在罗汉床上问,“若是私人从罐头厂买,再转手,不就省了税钱,走私问题如何解决?”


    宝音挪到一旁去,“我的商行要开业需要集齐三证,营业执照是工商部门发,允许营业的意思,税务许可证是税务局发放。”


    “跟厂家交易需要提供三证,厂家只能跟组织也就是商行交易,无法跟私人交易。”


    “以前法律不完善无所谓,后来是不允许和私人交易,厂家购买多少原料都有记账,这涉及开出去的发票金额,税务局发现账务异常会去调查,若是发现税务有问题,罚款还是小事停业整顿是小事,要是违法了得蹲进去坐牢!”


    皇帝摸着下巴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手下生意做那么大,一年能赚多少?”


    [也就两千万两吧,大头还是海上贸易所得,海禁这么多年,外面对于瓷器丝绸需求量高,一瞬间她那洋货行就成了炙手可热的金鸡。]


    “五百万。”她只报了四分之一。


    紧跟着她忙解释:“也就海运赚点钱,北方的产业都是亏钱,比如山西,现在每月都投不少银子进去。”


    [养活的人有点多。]


    皇帝内心震撼,两千万都比国库一年税收多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每年五百万不少了,怎么保证手下人不贪银子?”


    宝音叹口气,“没法保证,不过我们有完整的审核制度,从原料到给工人每一笔钱都有记录写明谁经手,有迹可查,年底盘账收益降低和收益平稳的随机调查。”


    [前者不用说,不排除有人搞鬼,后者收益平稳肯定有问题,这个时代对于天灾抵抗力差,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一直稳定,肯定是有问题。]


    “账单烧毁也没问题,我们是一式三份,地方一份,审核会记一份,总行也有一份,想要烧毁可没那么容易。”


    “另外我们的钱都走银行,转入哪些账户都有迹可查,大笔交易对象我们都让在银行开户,转给对方。”


    “想要捞钱的手段很多,比如商户私下给回扣,比如找人开铺子再跟人下单,价格报高一文,交易量一大,也是不小数目,价格有一两文浮动也是正常。”


    她摊手。


    [哪怕是后世信息发达都做不到禁止贪污,信息那么发达的现代,不还有人盗卖粮仓储备粮吗?]


    ***


    “子清,外出要保重身体,海上风大,我为你做了一身衣裳。”


    林子清笑着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包袱。


    “娘我最多去两年,我已经拜托商行的人照顾您,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在您身边尽孝了。”


    林母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道:“出门在外不用顾虑我们,我和你妹妹吃喝都在学院里,生病了也有人管,上回学院还放假去西山游玩,也请了不少镖师跟从。”


    “商行对我们有恩,既然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就安心去办差事。”


    “娘最放心不下的是你的差事,当初在老家因为要为你父亲守孝,耽误了为你说一门情事。”


    林子清有点脸红,“娘,这个等我回来再说。”


    林母见儿子露出罕见的少年心性跟着乐了。


    “好,回来再说。”


    林子清看着母亲跟远比在家时性格开朗,越发肯定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没错。


    他暂时离开京城也是想避开林氏族人,母亲和妹妹一直待在女子学院很少外出,倒是不用担心行踪暴露。


    他再离开一两年,林氏那边怕是会放弃找他。


    告别了母亲,林子清回到住处收拾行李,他依依不舍将看完的几本书还给书馆。


    要说他还有什么不舍的必然是这方书馆了。


    他恨不得能随身携带,可惜他知道这是妄想。


    “林公子。”


    一青年牵着两匹马走过来。


    “陈公子。”


    林子清回了一礼接过了马上面的缰绳。


    “林公子,上面催得急,要咱们尽快出发。”


    林子清忙道:“我这边已经处理妥当,现在就走吧。”


    他说着上了马,二人骑着马慢悠悠出了城,等出城后才沿着官道迅速跑起来。


    一早出发,中途换过两次马终于在晚饭时分抵达天津的港口。


    那艘每个人看到都为之震撼的钢铁船还停在港口。


    此时上面已经堆放了不少货物。


    林子清同样震撼,“我们要坐这样的大船出海?”


    陈秀笑着说:“没错,坐这个很快,我从宁波上来这一路都很平稳,没什么大颠簸。”


    二人排队上船,船票上面为他们准备好了。


    上船后他被分到二楼,二楼房间不大,一间屋子放了两张床,他俩被安排了同一个房间,发钥匙的柜台船员还递给了他们一沓票。


    “这是粮票,拿着可以在快餐店免费用膳,算好量,一共八天行程,要是超了可没法补。”


    铺好床,林子清拿着粮票询问,“陈公子要不要先去吃饭?”


    陈秀笑笑道:“可千万不要叫我公子,怪不习惯的,我就一农家孩子,能有现在的一切都是恩师功劳。”


    林子清奇怪他怎么突然谈起他的老师了。


    “行,我叫你陈秀,你也别叫我公子,叫我子清即可。”


    “我先去用餐,来的时候看见港口有开洗澡堂,再去洗个澡,这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不舒缓一下,怕是明天爬不起来。”


    陈秀当即起身,“我同你一同去。”


    林子清觉得这个上面安排得同行有点怪,一般在房间内只有休息的时候能看到人。


    当然林子清也不在意,他在船上发现了一个小书馆,也没闲工夫管别人了。


    船在宁波港口靠岸,陈秀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心跳得厉害。


    他抓紧了船舷向岸边人群望去,然而让他失望了,并没有什么熟悉的面孔。


    “恩师还是不肯信任我。”他叹息一声。


    在船靠岸后会停留两日,一日卸货一日添加补给,光是清水就要装个大半日。


    打听清楚这一切,陈秀有信心在这两日内将恩师一家带上船。


    船跟港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好在沿着船身绑着许多鼓起来的羊水筏,直接抵消了这股冲击力。


    船平稳靠岸,梯子被放下去,陈秀率先下了船直奔租马车的地方。


    租了一匹马,他快马加鞭往家赶去。


    陈秀家在宁波下面的一个县,靠近海,可供耕种的土地不多。


    他爹是漕工,赚不到什么钱,才四十有二便老得不成样子。


    他爹唯一的期望便是供他这个儿子读书,摆脱世代为漕工的命运。


    陈秀运气不错,他年幼时聪明伶俐,遇见了一家逃难的难民,那家人在他们县里安顿下来,后来开了一家私塾以教书为生。


    因为收费不高,他爹高高兴兴带着他去报名了,他永远记得年幼时父亲眼里的期望。


    年幼时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希望。


    陈秀读书天分高,但也只限于小地方,江南的竞争在全国都有名,进入州府,陈秀就显然变得很普通。


    苦读十数年,只勉强考了个秀才,这还是挂尾巴考上的。


    从那时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考了,家里也无法支持他继续考下去。


    他自己觉得对不起恩师教导,对不起爹的付出。


    他爹却很高兴,因为祖上从没出个秀才,有了秀才功名,家里存钱买几十亩地也能改换门楣了。


    后来他看到泰山商行找人,且报酬也极高,便投身进了宁波这边的商行。


    去的地方多了见识的人也多了,陈秀意识到自己的恩师很神秘,除了教学生,平日里连门都不怎么出,也不知道恩师究竟在躲避什么。


    直到某日在书馆翻看史书,再回忆老师儿孙的辈分他意识到了什么。


    马飞快地跑着,很快看到熟悉的情景,小县城很宁静,平时来个陌生人都能议论好久。


    陈秀家在县城西边,他考中秀才后,有亲戚邻居争相将田挂在他名下,他家里已经不缺钱,有钱后他便让爹不要再去做漕工。


    然而他爹不同意。


    “怎么能不做,都做了半辈子了,不能丢下那些老兄弟。”


    陈秀怎么劝说都不行,后来便随他爹去了。


    陈秀下马,像是听见马叫声音,院内有人走出来,正是他妹妹陈美。


    “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秀喊妹妹喂马,然后说:“有点事,待会儿还要走,你帮我把马喂了。”


    说着不等妹妹说话,他快步往私塾走去。


    私塾在比陈秀家还要靠西的地方,这一片住的都是漕工。


    所以陈秀能考个秀才出来还真是鲤鱼跃龙门。


    还未靠近私塾,一阵朗朗读书声先传入他耳中。


    “……彼女子,且聪明……”


    陈秀停在私塾门口停留片刻,一篇三字经念完后,很快里面宣布放学,一群孩童高呼一声,往屋外窜去。


    一共也就十多位孩童,其中一个唇红齿白的精致男童正是恩师的孙子。


    “钰宝!”


    男童看见陈秀很意外,“陈叔叔。”


    这时屋内走出一人来,他约五十左右,手里握着一卷书,一身陈秀形容不出的气质。


    “秀儿,你不是去京城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秀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


    “恩师,我这次回来是有要事,不如进屋内再说。”


    中年男人皱眉,吩咐孙儿去找祖母去,他领着陈秀往屋里走。


    陈秀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恩师,我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在躲避什么,您这样的大才若不是有难言之隐,也不会躲在这么一个小地方。”


    他低着头没有看见中年男人一脸震惊,望着他的目光闪过一丝杀意。


    这股杀意很快消失,中年男子迅速将陈秀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为师哪里有难言之隐,不过是对如今朝廷失望不愿意出仕罢了。”


    陈秀见他不肯承认,也没有强迫,而是自顾自道:“恩师,徒儿想了很久,不如您离开中原前往海外。”


    “原来朝廷禁止出海,现在有个好机会,可以乘坐泰山商行的船出海,等出海后恩师一家就自由了,泰山商行背景深厚,沿途口岸不敢深查,这次准备送一批愿意出海开荒的人,恩师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中原!”


    中年男人沉默许久,“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


    陈秀苦笑一声,“恩师,您想想六位师兄,再想想钰宝都是什么辈分,现在清廷稳固,迟早会查到恩师您的身份……”


    他眼含着泪水,“徒儿深受恩师教诲,无法回报恩师,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徒儿在京城听闻朝廷要开海禁,设关口,往后再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回真是好机会。”


    他抹了把眼泪道:“我准备将我们父母弟弟妹妹也送出去。”


    “我知道我爹不是舍不得离开粮帮,而是怕惹来妒忌,全家遭遇杀身之祸。”


    他苦笑道:“都是一群苦水里泡着长大的,见到别人爬起来不会恭喜,只会伸手将人拽回来。”


    中年男人叹息一声,“秀儿,为师多谢你,只是此事关乎为师一家的身家性命,不敢轻易涉险。”


    陈秀急切道:“恩师,这次真的是一个好机会……”


    中年男人伸出手,“此事我跟家人商量一下,你也留下。”


    他到底不放心陈秀离开,怕是朝廷设下的陷阱。


    陈秀也知道恩师的顾忌,便点头同意。


    中午在恩师家用的饭,连小妹来喊他,他都没回。


    到了下午,私塾的孩童全部离开,恩师的六个儿子三个女儿也全部归家,陈秀才说起这件事。


    “什么离开这里?”作为张家长子,张和墉很是惊讶。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读书,明明天分不错,爹却不允许他参加科举,小时候还闹过,后来知道大伯被清廷所杀才放弃。


    等长大后才意识到不对劲,自家爹肯定瞒着什么。


    “爹,女儿都嫁人了,夫家怕是不乐意走。”


    中间男人看向陈秀。


    “秀儿你跟他们说说海外情况。”


    陈秀忙道:“是,师兄师姐请听我道来,我们泰山商行去年在海外买了一大片地,那里比广东还要往南,土地肥沃,一年三熟,还有不少前朝就定居在那里的福建人,语言是没问题,这次商行招人种地,给出的报酬是五十两搬家费,到那里每月种地也有一两银子拿,像老师这样的教书先生一个月是十两银子。”


    张家二女儿不信,“谁招个教书先生给这么多银子?”


    “是真的!”


    陈秀急忙解释,“因为那里远离华夏,很多早年出去的人只会说汉语不会写,我们商行也是正华夏衣冠,让出去的孩子不要忘祖!”


    “说得好,能出去后谁知道能不能兑现,倒是远在海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张和墉懒散道:“爹,要不还是留家里吧,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出去受这个罪?”


    张和墉的五个弟弟也跟着劝说。


    中年男人沉默,先看了看六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后目光放在了可爱的孙子脸上。


    这个孙子像极了他,他可以陪葬江山,却舍不得牺牲孙儿。


    他没有他父皇那么狠心。


    中年男人看向陈秀,“你先前说你家人也一同送过去?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陈秀叹气,“我爹那里还要慢慢劝,我准备先送二弟过去。”


    中年男人闻言眼神松动,“大女、二女、三女,你们要是不愿意去就算了,你们六个赶紧收拾行李,我们今日就出发!”


    “爹,你不要我们了?”


    “爹,没有娘家,公婆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


    “爹,真走啊?”


    “爹,要走是不是得开路引?”


    中年男人一摆手,“行了,不要吵了,去海外要什么路引。”


    他当初隐姓埋名落户也是借着流民的身份。


    “将童儿们的学费退回去,就说老家来了信,一位长辈去世我们要回去一趟,今年不一定能赶回来,钱先退了。”


    陈秀忙道:“无须退,到时徒儿再请一位童生来教,只是教童学还是没问题。”


    中年男人点头。


    他们一家手头也不富裕,毕竟生了六个儿子,还嫁了三个女儿。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三女儿张文心淡淡开口,“爹,女儿也随您一同去吧。”


    中年男人惊讶:“你离得开小薇?”


    张文心前年出嫁,去年才得一女。


    中年男人想着几个女儿里就这三女儿最没可能跟去才对。


    张文心淡淡道:“女儿生了女儿,婆婆一直不满,说林家几代单传,女儿想着林家既然想生儿子,不如和离再娶。”


    张二哥一脸暴怒,“林渊怎么说?他就眼睁睁看着媳妇被自己娘欺负?”


    “他?”


    张文心摇摇头,“别提他了,他嫌弃我和她娘吵架,没错都关上书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张二哥更加生气了,因为这门亲事是他帮着撮合的。


    “林渊这个混蛋,他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走,哥带你找林家算账!”


    中年男人认真地看着小女儿,“你真打算跟着走?”


    张文心点头,“女儿不想跟林渊过下去了。”


    中年男人有些心酸,要是大明还在,自己女儿多多少少是位郡主,何必配一个连举人都考不上的秀才。


    随后他冷静道:“既然你要走,那就不要回去了,小薇你也抱来了,干脆跟我们一块走。”


    他说着看向陈秀:“没有户帖没有路引,能出去吗?”


    陈秀忙道:“恩师请放心,徒儿都办好了,只要上了船就不会查,徒儿已经买通了人,夜间悄悄放下梯子,就是委屈恩师了,得跟流民住在一起。”


    中年男人摇摇头,“无妨,又不是没做过流民。”


    他看向两个女儿,“你们既然不跟去,那就回家吧,不要透露我们去了哪里,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张和墉一惊,自家身份果然有问题,该不会是造反的反贼吧?


    这回他无论如何也不敢阻止了。


    只是……


    “爹,芸娘的娘家要不要通知,我们这一走怕是有生之年都很难回来了。”


    “是啊爹,我们要是走了,我媳妇非得挠烂我们的脸不可。”


    “爹,我媳妇就一个寡母不能不带上啊!”


    中年男人不高兴道:“行了,老四你将你那岳母带上,其他人都跟自己媳妇通气,这次离开关系着身家性命,不愿走就和离。”


    一句话直接让屋内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傍晚还未宵禁,张家和陈秀兄弟已经出了县。


    张家手里的银子都被陈秀给换成了纸钞,正是多穿了几身衣服没有大包小包才没有引起注意。


    张家大儿子去买马,没多久拉着两辆马车过来。


    “爹,车行没那么多马,就买了两辆马车。”


    中间男人皱眉,“行,快些上车。”


    一大家子人很快上了马车,六个媳妇脸耷拉着,突然离开家不知道去哪里,她们怎么高兴得起来?


    关键是还不能回娘家说一声,只能给娘家带信,过来将养的鸡种的菜拿走别便宜了别的妯娌娘家!


    马车没有骑马快,但是要赶路,马要快速跑,马车颠簸得根本坐不住。


    “快点,快点抓住把手!”


    “太快了,怎么不慢点!”


    颠得根本坐不住,车内的人只好蹲着。


    就这样到宁波已经入午夜了,也幸好不进城,马车在前面陈秀的带领下往港口驶去。


    两辆马车的到来令站在船边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张家人下了马车,张和墉借着火把惊讶问:“师弟,这些看着不像流民啊。”


    这一个个年轻力壮带着凶狠气息的青年哪里像流民了?


    张秀将马牵到一旁拴上,准备天亮还回去,连同两辆马车一块卖给车行。


    他走近小声道:“大师兄,这些是鄞州和慈溪过来的。”


    张和墉消了声。


    谁不知道宁波最不敢惹的就是鄞州和慈溪,这两个县抢水那是全县出动。


    他们镇海哪里可比?


    陈秀领着一众人去排队,“他们那边男人多,地少,一伙子结队出去闯荡,县衙也怕他们闹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被当成流民送出来了。


    张和墉松了口气,忙走过去攀交情。


    他性格开朗吃得开,转眼就跟人聊了起来。


    月亮还在天上挂着,海风越来越大。


    中年男人看最宝贝的孙儿不住打哈欠,心疼地脱下衣服披在他身上。


    “老五,你儿子困!”


    “爹,我来了。”


    张家老五抱起了儿子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睡。


    这会儿张家的媳妇都顾不上埋怨了,吩咐将孩子抱在怀里挡住夜风。


    就等了这么一小会儿,人来得越来越多了。


    陈秀看到带队的旗帜很惊讶。


    “是徽商。”


    他不解,徽商怎么也过来了,然后商队车停下,下来一大群穿着草鞋身上打着补丁的人。


    这群人一到,港口一下子热闹了,因为徽商送过来了近三百人,全都是拖家带口的真实流民。


    商队那边走出来一个人,跟岸边的人打招呼。


    很快陈秀便知道这群看着像流民一样的还就是流民,去年闹了旱灾,因为范围小也没有往上报。


    徽州那边本来就山地多良田少,有徽商打听到收流民出海开荒的事,便准备给乡亲找一条活路。


    当然他们是提前一个月赶路,人到宁波没损失什么人口也是商行厉害。


    “大家都别慌,上去后听船上的安排,往后安心种地,还有回来的机会,我们跟德胜洋行的人商量好了,每年会有一次回来的机会。”


    “好了,都擦擦眼泪,以后有好地种了,别惦记家里那两亩山地了,别给咱们徽州丢脸!”


    商队的人说了很久,不停安抚老乡情绪。


    陈秀听了都很佩服。


    然后他看见张大哥不知何时回来,一脸畅想道:“到海外真有很多地种?”


    陈秀无语,“有,包你种个够。”


    “师弟你跟我们说说,我们到底去哪?”


    陈秀小声道:“去新加坡,哪里对商行很重要,放心我没骗你,新加坡有许多我们这里过去的人,有些是唐朝遗民,有些是南宋遗民,虽然跟我们一样面孔,但是文华早断了,所以才请了很多夫子过去,以正我华夏文明!”


    张和墉听了心中满是澎湃。


    “你们商行是打算立国吗?”


    “或许吧,谁知道上面人的想法。”


    船上突然传出动静,陈秀不说话了,然后看见一个长长的黑乎乎的东西往下降。


    有人举着火把照过去,就看到是梯子被放了下来。


    梯子放得不快,很快上面下来一群人。


    “户帖拿出来,检查户帖。”


    幸好大家都有带,张家人很庆幸没有要路引。


    这群人把持着梯子,检查一个上一个,不过户帖没还回去,而是收了起来。


    一发现人群顿时出现骚动。


    “等我们登记后会还给你们,上不上,不上就滚!”有人怒斥一声。


    骚动立刻平息,都到这份上了,不如赌一把。


    陈秀排在张家前面,他先递了弟弟的户帖,然后是自己的船票。


    检查的人意外看了他一眼,将船票还给了他。


    因为这次船票不对外出售,换句话说拿着船票的都是自己人。


    陈秀上了船,船上的风更大了,明明已经是四月了,突然来的倒春寒让人措手不及。


    船上一片漆黑,还没有下面亮。


    上来的人都等在梯子边,也不敢乱走动。


    等收完了户籍,下面的人终于上来了,走在前面的举着火把。


    指挥后面的人收拾梯子,然后冲上来的几百个人道:“都跟我走。”


    他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后面浩浩荡荡的人哆嗦地跟上。


    陈秀拉着弟弟跟着恩师一家走在一起。


    没多久,就被拉着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他很惊讶难道人被安排到二楼?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在楼梯后面提起了一个通往下面的门。


    他就站在门边上道:“一个个下,不要踩着人,在下面老老实实待上十天就到地方了。”


    张家人有些犹豫,然而那人手一指对准了陈秀的弟弟,“你先带个头。”


    陈秀忙道:“我弟弟还小,这样我领着他下去。”


    “随便你。”


    陈秀便先下去了。


    等下去后他才发现这地方比他想象中要好,下去后是个走道,然后是一间间敞开门的房子,房子很大,没有床,地上铺着稻草。


    这应该就是大通铺。


    张家紧随气候下来,见还有单独的房间很高兴,一家人立刻占了一间,陈秀将弟弟交给张家照顾。


    他沿着走了一圈,走廊很长,还有楼梯通向外面。


    尽头是个公厕,公厕内海浪声音很大,仿佛在耳边响起一样,他没敢看,而是回到了张家住的那间,告诉了他们厕所在哪里。


    人陆陆续续都下来了,全都挤在了过道里。


    那人下来吼了一声,“都不困呐?还不快点找个屋睡觉!”


    第124章


    “男人一间, 女人一间,不准混着住!还有七岁以下小孩和女人住!”


    张家八个女人和六个女孩依依不舍走出来。


    那人巡视了一圈看五六个人单独霸占了一间,差点没气死。


    又回去两刻钟这几百人才安排妥当。


    怕这些人又跑没人的屋子, 那人干脆将空屋锁起来。


    “你们都占了,下一站的人睡哪?”


    “行了,赶紧休息, 明天一早排队领粥,对了,不要在屋子里乱尿, 谁尿, 踏马丢海里清醒清醒,看到了没, 走道两边都有厕所, 这边归女人, 那边归男人, 女人的门上画着裙子, 不要跑错了!”


    他冷哼一声,“要是被逮住偷窥妇女, 按照海上的老规矩丢海里喂鱼!”


    最后他看向陈秀, “走不走?”


    “走。”


    陈秀忙跟着对方爬上楼梯。


    等他上去, 这人语气凝重道:“我看你认识的那家不像是普通人, 回头你多下去安抚一下, 这下面可不能生乱了。”


    “上面让咱们安全把人送到,闹出人命也不好,海外缺人,多一个同胞咱们的地盘就能占得更稳。”


    陈秀点头应了下来。


    那人拍了拍陈松的肩膀,“这事就交给你了, 只要他们不吵着上来尽量安抚好他们,毕竟咱们偷偷送人去海外也不容易。”


    林子清被开门声音惊醒,他连忙坐起来。


    黑暗中传来陈秀的声音。


    “你醒了?”


    林子清松了一口气,“这么晚才回来?”


    陈秀摸到自己床上,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坐。


    “被抓去干活了,不是招了一批流民送南洋吗?刚忙完这事。”


    林子清:“怎么喊你去?”


    陈秀已经掀开被子躺床上了,“别提了,撞上这事了,太困了,我先睡了。”


    下一秒屋子内传出轻微鼾声。


    林子清羡慕对方的好睡眠,也躺下闭上了眼。


    陈秀醒来已经天色大亮,他被外面港口的声音给吵醒。


    想着还有租的马没有送走,他翻身起床。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今天日头不错,走在外面人都被晒得暖暖的。


    他下船去牵马,送回租车行又带对方来看马车。


    对方给了一个价钱,有点低,不过他急着处理,也有认了。


    这钱他换成了纸钞先给恩师送去。


    等下了楼梯,发现船舱内一片昏暗,呼噜声此起彼伏。


    昨夜匆忙,他并未仔细观看负一层什么情形,这会儿借着微弱光线才发现这里不是没有窗,只是窗户在房间和厕所之间的过道上,窗户也不大,也就两本书大小,一共两间并列,这是仅有能看见外界的通道。


    过道内还能勉强看见,封死的房间就不成了,他看到有敞开的里面一片漆黑。


    走道对面传来脚步声,人还未靠近,他就听见一句带着困意的声音,“可是秀哥儿?”


    陈秀忙道:“大师兄,是我。”


    正说着不知从哪个房间传出一声咳嗽声。


    两人压低了声音。


    “大师兄我来跟老师说一声,马车已经被我处理了,这是买的钱。”


    张和墉接了过去,“你赶紧回去补觉,我们这边没事,早上才喝了粥,这里挺好不用担心。”


    陈秀还想要说什么,然后就见往上的通道门开了,有人爬了下来,一看陈秀也在,愣了一下。


    “你是昨天那个谁?”


    “在下陈秀。”陈秀听出对方的声音,正是昨日安排他活的那个。


    这人点了点头,往旁边退了退,就看见一桶粥被放了下来。


    一共放了下来五桶,都是蒸熟的红薯。


    然后就见这个拿了铁勺子敲击桶身,一阵敲打后,房间里的人突然惊醒,从房间里出来在过道排好。


    陈秀看到每个人手里都拿了盆,这也正常,许多人外出都是将吃饭家伙带上。


    没多久红薯发完,三百来人席地而坐啃着红薯。


    还没吃完,上面将桶接上去,又放下两桶热水。


    “自己过来接水,一个时辰后回自己房间里,等下有人来给你们上课。”


    有人操着宁波话问:“怎么还上课?”


    这人用闽语问了一句,然后又说了官话,“能听懂吗?”


    “呵呵,知道要学什么了吧?一起出去都是同胞,别整的连彼此话都听不懂。”


    陈秀认同这一点。


    他刚才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然后他就看见恩师站起身问:“在下张炎,曾做过私塾的先生,在下可以帮着教官话。”


    这人摆手:“不用了,我们有自己的教材,说不定你还得跟着学。”


    他转头看向陈秀,“等一下你跟我上去拿教材。”


    ……


    “a,啊。”


    陈秀带着亲切笑容在黑板上画下一个字,“长大嘴巴啊啊啊。”


    “今天学会六个韵母,考核及格的明日三餐奖励一块肉!”


    本来被迫学习的人一下子精神起来,肉的诱惑力一下子引发了他们学习的热情。


    别看陈秀脸带微笑,其实他内心却一脸苦涩,因为这书他拿到手才一天,他得在一天内看懂再传授给分配给他的人。


    陈秀有些感谢自己从老师那里学来的标准官话口音,不然这课还真是真的开天窗了。


    ……


    林子清发现自己同屋的陈秀行踪越发神秘了,一天到晚见不到人不好说,晚上回来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这日他终于放下书本询问他情况。


    “别提了。”


    陈秀摆了摆手,正拿着书要往外走。


    “被安排了任务教移民识字母,要在抵达新加坡前学完,每日结束还要考核一次,及格的隔天会奖励一块大肥肉,这几天被人缠着纠正口音,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对了,船怎么没在泉州停?”


    林子请随口回答:“不清楚,应该是燃料还够吧。”


    回答他的是陈秀已经关掉的大门。


    从宁波出发的第六日抵达了广州。


    船靠岸后,依旧是卸货上货,这次农具铁锅上来不少,还有不少种子和煤炭、清水。


    这次停留了三天又偷偷上来一批人,前前后后一千人将加班下面的空间都塞满了,有睡不下只能睡在过道里。


    好在有单独的厕所可以通往大海,不然那股味道才让人难以忍受。


    这种枯燥的生活很快被学习填满,第一批进度到了用拼音拼写,一些笨的还在韵母上打转地被安排跟第二批人一起重新学。


    空隙时间被学习填满,本来该提心吊胆精神压抑,备受警戒的炸营事件也没有发生。


    离开广州的第三天,靖远号抵达了马六甲海峡北岸的新加坡。


    南洋是第一次出现这种钢铁船,不仅沿途的葡萄牙船只闻风而逃,只有荷兰人的船只远远尾随。


    新加坡已经不复早年的繁荣,原本这里居住的居民大部分迁往马六甲。


    理由很简单,古老的东方大国闭关锁国,没有了海上频繁的贸易,这个港口也慢慢没落起来。


    船慢慢靠岸,早前安排到这里的人已经提前站在港口等待。


    林子清刚来到甲板,就看见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被吓了一跳。


    他看到正一脸头疼维持秩序的陈秀,也看到船长站在瞭望台上拿着千里镜看向远处海面上的黑点。


    “没想到刚到就有人打咱们主意。”船长笑呵呵冲下面喊,“先把人赶下去!”


    一听这话,放下去一半的楼梯被加快了速度,这边等待下船的人也排起了队,一列一列等待有序下船。


    张家人站在了一列,有些紧张望着海岸。


    没多久楼梯没放下去,前面的人拉开门,喊了一声,“下船了!”


    大家速度都很快,有孩子的抱着孩子跑下去。


    一千来个人也就一刻钟全下了,岸边的人招呼他们往坞堡里跑。


    等人全部下去,梯子慢慢收回,船长才哈哈一笑,“小的们,走,溜一圈,让这些王八犊子尝尝咱们的厉害!”


    船长的副手是一副文人打扮,他拽了拽船长提醒道:“船长,注意话语,咱们已经不是海盗了,已经从良了!”


    这船上还有不少招募的水师,别太离谱。


    船长已经挥动旗帜,靖远号帆布转动,船慢慢离开港口,船身调整了一下位置。


    林子清跟着移民进了坞堡,一副心有余悸模样。


    早前来这的人笑了笑,“不过是些小毛贼,先前被咱们打退过几次,这次让船长他们试试深浅。”


    见移民人心惶惶,林子清忙问:“这边海贼多吗?”


    那人叹了口气回道:“早年是咱们的人多,王直听过吗?那时候南洋是咱们的天下,打得洋人屁滚尿流,后来王直死了,他手下人也分裂了,现在是葡萄牙和荷兰人势力最大。”


    “那些海盗是洋人水师伪装成海盗,来探探咱们底细。”


    林子清惊讶,南洋这边的洋人这般猖狂?这跟他在京城碰到的谦逊有礼的洋人截然不同。


    “我叫邓海,南洋这边出生,去年加入咱们商行。”


    邓海咧嘴一笑,“先给大家分屋子,等那边完事,咱们好好吃一顿。”


    张和墉忙问:“我们以后都住这里吗?”


    上千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什么都听不见。


    邓海拉了一把椅子站在上面喊道:“先住两天再分到乡下,等咱们的船震慑周边一圈,咱们才能住得安稳不是?坞堡有房间不多,一家人尽量住在一起。”


    “新加坡这块地是被遗弃的荒地,因港口而盛也因港口而没落,这里是西洋人去大清的必经之路,守在这儿光是过路费就能收不少。”


    他笑呵呵道:“好了先分房,有想要看海战的,去箭塔瞧瞧。”


    林子清对海战感兴趣,本来打算喊陈秀,扫了一圈没找到人,他自个儿去了。


    箭塔就是坞堡最高的楼,走错了两次路,他终于上了楼。


    没想到有人跟他是同样想法,也跟着上来。


    四五个人就踮着脚站在箭塔上往海里望去。


    此时靖远号已经收起了帆布,那些木船形成燕阵将靖远号保卫起来。


    靖远号全然不惧,林子清就看到靖远号船身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炮口,没多久炮口火焰一闪,一个长条一样的东西落在地方船上,那船直接被炸成一片火花。


    “这也太厉害了,比红衣大炮还要厉害!”


    林子清听见身后有人惊叹道。


    也有人惋惜:“船毁了太可惜,带回来不好吗?”


    “肯定要让人尝尝厉害,你看剩下的船是不是举白旗投降了?”


    “什么举白旗,没看到后面的全跑了!”


    “哈哈咱们的船杨帆了,鸣笛了,这些海盗小看了咱们的速度,追上了,超过了!”


    “干死他们!”


    有人意犹未尽道。


    海面上完整呈现了一出一艘船包围多艘船,虽然不可避免被跑调了一些,还是有被拦截的,一共六艘有气无力被靖远号驱赶着向岸边驶来。


    海边声音传入坞堡这边仿佛是天边响起了一阵雷,坞堡内人心惶惶挤在了院子里。


    林子清低头冲下面喊了一声,“是我们的火炮,我们胜了!”


    “爹,咱们的船一炮轰碎了一条海船,还弄了五条船过来!”


    林子清看到了陈秀站在了一个中年人身边,正是他身边这位哥们口里的爹。


    咦咦,是不是哪里不对?


    这边邓海速度很快分配了房间,坞堡也是新建立不久,要不是水泥这种好建材想要短时间内建成是个不小的挑战。


    新加坡遗弃的房屋不少,只是这些房屋都被遗弃一两百年了,树木丛生根本无法居住。


    分配完房间,他召唤了一群妇人去做饭,张文心见到是新米愣是愣住了。


    不是开荒吗?竟然给他们吃得那么好。


    这边邓海将安排移民的事交给船上的老师,他一脸兴奋跑去了岸边。


    看到船长大摇大摆从船上下来,他忙上去拍马屁。


    “老爷子宝刀未老呀!”


    船长踢了他一下,“夸都不会,回头让你爹教训你,”


    “去将小贼关起来,给口饭吃。”


    “给什么给?”邓海嘟囔了一句,“直接杀了往海里一扔还省事。”


    船长大手一挥给了他后脑勺一下,“瞎说什么?咱们已经不干老本行了,投了新东家,新东家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来!”


    邓海捂着头嘿嘿一笑。


    邓海也有来历,早年他太爷爷和船长爷爷跟随过徽王,后来徽王死了,南洋一直流传徽王藏了一笔宝藏。


    原来徽王的队伍四分五裂,他太爷爷和船长爷爷痛恨背叛诱捕徽王的朝廷,便定居在了南洋。


    早年靠着海盗为生,后来洋人势力越来越大,到了他们这会儿船和武器都跟不上已经没落了。


    去年听闻有人在广州南边的香江岛开自由港,所有走私货物都跑到那里交易。


    他们也带了一批货物去交易,后来不打不相识,就被招募了。


    邓海想到去年看到的厉害火器,馋得直流口水。


    要是有了那些火器,再劫了这艘钢铁船,往后南洋这边不就他们说了算?


    可惜船长爷爷和他爹都不同意。


    船长站在岸边看船员将水里的海盗捞起来,转头见邓海盯着钢铁船目不转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小子在他耳边嘀咕过好几回了,每次都撺掇他干些不好的事。


    船长语重心长道:“小海,时代不一样了,只有火力没有强大的后勤是没用的。”


    “你看这大船是不是很想要?”


    “我也想要,想要也没用,这船娇贵,出了问题就是一堆废铁,这船上跟了四五十个匠人,时刻关注着船。”


    他想到在船上看到的那一幕上万人上下忙活,紧密合作制作出这条大船来,这就是强大后勤的力量。


    他可以带着这艘船一跑了之,但是人家可以再造出一艘更大更厉害的船,到时候他还能去哪里?


    也就邓海这些没见识过大陆厉害的小年轻才心里充满了妄想。


    他想着坞堡也建成了,回头将孩子们带回去见见世面,别留在岛上坐井观天。


    “回来了,回来了!”


    闻着厨房传来的香气,小孩急得抓耳挠腮,跑到门口守着,看到海边过来一大群人,立马高呼起来。


    林子清走出去,就看到一群黄毛红毛洋人被绳子穿了一串。


    邓海威风凛凛走在前头,“去,找一间空屋子把人关起来,我们去吃饭!”


    小孩们欢快地叫起来。


    “吃饭喽!”


    张文心跟着娘嫂子们热罐头,开好的罐头放锅里一倒,大块的肉落入锅里。


    围着锅灶的妇人吞了吞口水,原来在船上吃的肉是这么来的。


    这次船上年轻女人不多,多是年纪大的妇人。


    张文心和嫂子们便成了比较显眼的存在。


    外面传来一声吆喝声,“菜好了没有?快上菜。”


    张文心连忙将热好的罐头装回铁皮桶里,由一位妇人送了出去。


    然后是五六盆米饭。


    妇人看着锅内的油水,忙不迭洗了米放进去,头一锅粥出来,厨房里大家分了,谁也没有去叫男人。


    等吃完抹干净嘴,才开始煮第二锅粥。


    大概是一同做了“坏事”,女人彼此贴近了不少。


    “我看了一下,这里粮食不少,今日头一天来,要不多煮一点?”


    “行,听你的。”


    立刻有妇人抓了一大把米扔进去。


    “南洋这边跟我们那差不多,一年能种三回,这里粮食多,我看我们靠海,回头去海边捡点海鲜回来。”


    “对了,这边草挺多,应该有野菜,再挖点野菜回来。这边没有冬日,一年四季都不缺吃的……”


    有人妇人见她感叹,“广州不是挺好,你搞啥要过来?”


    “这不是没办法,粮价低,种一年赚不到钱,人家商行招人出来种地,好家伙给一个人的工钱比我们全家都多,这不就出来了。”


    一些干瘪的妇人一听说一些地方因为粮价低,粮食烂在地里都不肯收,她们都心疼死了。


    几口锅一起开火,很快煮了一桶又一桶粥,妇人喊外面男人来搬。


    一群男人蜂拥而至,见是稠粥立刻笑开了花。


    妇人们兑了水又煮第三轮。


    一边烧火,一边凑一起说话。


    妇人们聊天操着一口别扭的官话,聊得很火热。


    广州上船的妇人对南洋这边情况还算了解,说了不少事。


    宁波和徽州来的人默默听着,有时候广东妇人说起了土话,一群人听得两眼冒星星。


    他们是下午下的船,吃完饭已经不早了,北边一点的这个时间该睡觉了,看着天上还挂着的太阳,一群人这才有了在异域的感慨。


    船员回到了船上,坞堡紧闭了大门。


    林子清以为自己很难入睡,却发现自己听着海浪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刚亮,就有铜锣被敲响,一众人被惊醒,连忙跑到坞堡院子里。


    邓海一脸凶狠模样,“现在分配干活,先将周围草给拔了,男人去砍柴,女人做饭,往后一日三餐,也别说我们亏待你们。”


    “今日要整理出十亩地,年轻力壮的过来领农具,年龄大的就拔草吧。”


    “多的咱也不说,都是奔着钱来的,干上一年回去好盖房子讨媳妇。”


    “我邓海脾气不算好,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在家乡是刺头,但是我劝个别人一句,别想着什么歪心思,老老实实干活,踏踏实实赚钱,这农具再好也顶不住一火炮不是?”


    一番连敲带打后,林子清发现不少青年火气小了很多,他话说得没错,不都是奔着赚钱才出来的吗?


    “晚上吃完饭后是学习时间,原来是归哪个老师教现在还归哪个老师,尽快在一个月内学会官话。”


    “至于小孩……”


    他看了一圈问,“妇人里可有会识字的?”


    张文心举起手。


    邓海拍板道:“就你了,晚上上课,白天教小孩,你再选几个妇人帮你管孩子,咱们在外面不能忘祖,孩子的教育不可忽视!”


    派好活,一哄而散去干活了。


    邓海本来要走,突然冲前面喊起来:“唉唉,前面的你带小孩去哪?小孩都送去上学没听到?”


    说最后一句时他语气重了很多。


    那妇人回过头怯懦道:“女娃也要上学?”


    邓海气笑了,“女娃不是小孩?这是上面的规定,只要是十五岁以下小孩,不论男女都要上学,十五岁以上跟大人一样白天干活晚上学习。”


    “往后你们是在这里分散开,我们发通知会贴在墙上,你们不识字该发你们多少工钱你们都不知道,这你们能愿意?”


    “快点了,十五岁以下的小孩跟着……”


    他指着张文心,“跟着她走!”


    张文心背后背着女儿,然后就看到三四十个孩子脱离父母走了过来。


    上千人里只有三四十个孩子,张家就占了三分之一。


    也正常,背井离乡出来还不确定前程,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把孩子带过来受罪?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坞堡周围变化很大。


    原本茂名的树林被清理干净,变成一片连在一起的田地。


    地里种了最好种的土豆,挖个坑将发芽的土豆块滚上草木灰扔进去盖上就不用管了。


    一场雨下来,地里的土豆发了芽。


    半个月时间靖远号已经离开,他们也适应了这里生活。


    也正式开出了一千亩田。


    一千亩多大,已经到看不到坞堡的距离。


    半个月时间大家面貌变化也很大,原本坞堡的人走了大半,他们跟随船走了却将罐头留了下来。


    每天一个罐头,再加上海边捡回来的海鲜烩在一起,虽然还吃不上米饭,但喝的都是稠粥,他们自己没发现变化,新的船队到来却发现他们变化很大。


    邓海带着船队靠岸,先查看了开的地,然后才进坞堡。


    “不错,都胖了,这些是新人,你们安排一下,还有五船是送给你们的物资,有石磨之类的,希望你们一年后能够自给自足。”


    一众人欢喜去卸货,发现有一船是罐头,顿时高兴坏了,还发现了十来只活着的鸡仔,十多条带崽母猪,干净给送进坞堡里。


    有人发现这次来的不是靖远号好奇地问。


    “那船太娇贵了,开进船厂去护理了。”


    跟着走了一趟,他总算是知道那钢铁船有多娇贵了。


    不仅要重新刷漆,还要给零件上油换胶垫等等。


    他不耐烦等,领着一支船队带着沿海的走私船往这边来。


    邓海检查完,然后被跟他过来的商户抓住。


    “邓小哥,你说这里是好港口,可没说这里这么荒啊!”


    邓海奇怪道:“这里可是入马六甲最近途径,全年无风,难道不是好港口吗?”


    “可是……”


    商人急道:“没有买家没有卖家,我们怎么交易?”


    邓海哈哈一笑,“这还不容易?你信不信我让船去巴达维亚喊一声,就有大量商船来这交易?”


    邓海拍了拍商人的肩膀,“再往西北去,那里可是海盗猖獗,你能保证安全回来?”


    “放心留在这,这片海域我们会帮着清扫,保证不会有一个海盗过来打扰!”


    商人放下惴惴不安的心,“巴达维亚可是荷兰人制定的停船港口,要是荷兰人打过来怎么办?”


    现在马六甲海峡最大的势力就是海上马车夫——荷兰。


    新加坡这个优质海港为何被抛弃,就是荷兰人制定了船只要停靠在西爪哇的巴达维亚。


    邓海嘿嘿一笑,“你觉得我们会怕他?郑成功都能将荷兰人从台湾赶跑,朝廷的水师又打败了郑氏,荷兰人又算什么?”


    “咳,咱们这是走私。”商人压低了声音。


    邓海哈哈一笑,然后压低声音道:“我们的火器比水师还要好,你还怕吗?”


    巴达维亚在新加坡南边,邓海领着船队跑了三日才到,主要是这一片海域风平浪静。


    邓海对巴达维亚不陌生,毕竟一年前就在这一片海域干活,荷兰人虽然强迫船只停靠巴达维亚的港口,可海盗有自己的销赃渠道,肯定不会在这个港口。


    他绕了一圈,悄悄进来某个隐秘的小岛。


    小岛周围停靠着许多船,想来也知道这里生意很好。


    海盗出售的货物只要求尽快表现,远比巴达维亚港口要便宜,不少胆子大的商船会带人来岛上进货。


    至于会不会被黑吃黑,就得看运气了。


    张和墉看着父亲起来捶背,嘴上埋怨道:“秀哥儿说得好听,请爹您来教书,结果来这边后只能蹲在地头。”


    张炎不冷不热道:“比我年纪大的都在劳作,我为何做不得?”


    “这地不开出来,我们往后吃什么?总不能一直依靠船运输吧?”


    张和墉叹息一声,“爹,您到底瞒着我们什么?带着我们万里迢迢来这陌生地方?”


    张炎沉默片刻道:“总有一日会告诉你。”


    突然草丛里传来惊叫声,“啊,有人!”


    周围干活的人拿着镰刀锄头跑过去,然后就看见一年轻女子怯生生从树后面走出来。


    “原来是个女子。”


    “等等,这里怎么有女人?”


    “谁见过?”


    年轻女子张嘴说了一连串听不懂的话。


    “这说的什么鸟语?”


    “翻译,翻译呢?”


    年轻女子被众人围在中间显然有些害怕,有人用家乡话轻声说了一句:“头前走个扎某因儿。”


    年轻女子眼睛一亮,忙回了一句。


    福建过来的人都惊讶了,争先恐后用家乡话问她问题。


    旁边的宁波人和徽州人听得两眼冒星。


    “这女伢问我们是谁,说这边是她们村的地。”


    “村子,这里还有村子?”


    要知道他们开了半个多月的地,可是一个土著都没遇上!


    一妇人拉住了女孩的手,“莫要怕,我们跟你祖上是一个地方过来的。”


    “呦,这女伢真水,就是长相有点怪。”


    “她说自己是混血。”


    一群人想去女孩村子,女孩对他们有警戒心,不肯带他们去。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当地人怎么也不能放过,女孩被半强迫带回坞堡。


    一位福建的婶子笑呵呵跟她说话。


    “大家都去了马来亚,那里更繁荣。”


    “你怎么没去?”


    女孩摇摇头,“我要等阿公。”


    原来村子就女孩一人,前年她阿公翻山去马来亚,结果一去不回,女孩一个人守在村子里苦等。


    因为长时间没看到人,所以看到他们这些外人才忍不住靠近。


    邓海领着一连串尾巴来到了港口。


    广东过来的商人乐呵呵领着人上船做生意了。


    邓海回了坞堡,才知道这群人给他弄回来一个“惊喜。”


    “哪来的小娘惹?”


    “娘惹?啥意思?”


    邓海身后跟着的小弟忙道:“娘惹就是咱们的人来这里后跟马来亚人生下的女孩。”


    邓海道:“谁带回来的谁负责,对了,我得回广东一趟,谁要回去探亲?”


    “我,我还没把搬迁银子给我爹!”


    邓海玩味道:“可真是个孝子。”


    他也没耽搁,这批商人处理完货物,带着香料往回赶的时候,他的船队跟着护航。


    等到了广州就跟上面的禀报大肆招人。


    一个港口,想要跟荷兰人抢肉的港口,非上千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护住。


    这次大批招人以外,他还希望能练兵!


    周西就是这次跟回来的十多个人之一。


    他本来以为再次回来得很久以后,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商行似乎并不限制他们自由,周西警惕放松不少。


    下了船,他连忙往家跑,他家在一个小渔村,村里靠大鱼为生,但是捕鱼要交税,一年忙下来没余下半两银子。


    年前有人伢子来招人,说有商队大批招人去南洋种地,每月给一两银子,村里的人觉得都是骗子,肯定是想骗他们去南洋然后被卖了做苦工。


    半个月前,那伢子又来了,问有没有愿意去的,还给搬迁费。


    周西爹生病了,没钱治病只能等死,跟伢子打听了钱有多少,一咬牙就同意了,就当自卖自身了。


    没想到去了才发现,伢子没骗人,小管事虽然凶了点,可还教他们读书写字,这是他们活到这么大都不敢想的,不仅教识字,还给白粥喝,那可是白粥,白花花的大米,连朝廷赈灾怕是都没这么阔气。


    这回周西死皮赖脸跟回来,是打算带乡亲们去享福。


    不就是种地吗?难道比下海打鱼累?


    “西仔,你怎么回来了?”


    村口正在补渔网的大伯看到自己大侄子回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周西笑道:“大伯,我回来了。”


    周大伯惊讶叫道:“人家不要你了?钱可都让你哥拿去给你爹买药了。”


    这意思是被赶回来,钱也退不回了。


    周西无语凝噎。


    “大伯,能想好一点吗?”


    他神神秘秘道:“大伯,我先回家,晚上再来你家跟你说一件好事。”


    他们这边排外很严重,一个村子往往都是一个姓。


    不大的渔村住着三十多户人家都姓周。


    周西空着手往家里去,母亲正在院子里摘网,弟弟坐在盆子玩。


    或许是听见脚步声,母亲抬起头,看是他,又低下了头。


    然后抬起头才意识门口站着的是自己二儿子。


    “西仔……”


    母亲站起来,有些激动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这是回来了?”


    周西笑着扶着母亲,“阿妈,我回来了,正巧有船回来,我便跟了回来。”


    “那……还去吗?”


    “要去的。都收人家银子了。”


    他报喜不报忧道:“阿妈你是不知道那地方土地有多肥沃,一年都没什么风,不像咱们这边还有大风,那里女仔也水灵,东家管我们伙食,三餐都有白粥吃,在海边还能见到鱼吃。”


    “吃喝不愁,说是种地,给的农具都好犀利,根本不累,这次我回来想带大家去享福,每个月还有钱哪,这种好事可不能便宜了别的衰人!”


    母亲轻轻推了他一下,嗔怪道:“不许骂人。”


    周西笑笑,然后问:“爹和大哥呢?”


    母亲叹息,“今年衙门要收人丁税,每人一百四十文,咱家四人半两银子呢。”


    周西忙问:“爹治病的银子没剩下?”


    “剩了,不是还有旧债吗?”


    她一脸轻松,“债还掉日子就好过了。”


    “前几日伢子来说港口的船招人拉水,一天给十文钱,你爹和你哥去了,攒一攒这人丁费也够了。”


    周西有些手足无措,他以为留了银子,家里日子会变好,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他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晚间周家壮劳力都聚集在了周大伯家,有人纳闷问,“亚仔他爹,你喊我们来有啥事?”


    周大伯笑呵呵道:“好事,好事。”


    话刚落音他儿子跑进院子,“爹,西仔来了。”


    “西仔?西仔回来了?”


    不少人之前并不知道周西回来,一听他回来都很惊讶。


    周西一进院子就向众位长辈问好。


    有长辈问他在南洋怎么样?


    也有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西笑着说了这半个月发生的事,一听他们白天种地,晚上还要认字读书,院子里立刻鸦雀无声。


    “怎么还教人认字?”


    有长辈不敢置信。


    周西忙道:“是真的。”


    然后说了商行那边的目的,“人家说去外面见到一样面孔的人怕忘记自己从哪来,教咱们认字是不要忘记咱们的根在哪里。”


    辈分最大的三太爷含含糊糊道:“人家说得对,我有一兄弟跑出去后就再没回来,唉,怕是根都忘记在哪里了。”


    “诸位长辈,西仔这次回来是想带大家共享富贵的,以前苦家里穷,出去干几年拿银子回来岂不是衣锦还乡?”


    周大伯没想到侄子是想将村里人都带出去。


    他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年纪大了故土难离,你将你哥哥们带去。”


    周大伯明显看出几个儿子意动,趁着自己年轻还干得动,也不拦着了。


    真要拦着,这个家怕是要散。


    同样一幕发生在另外十多个村子里,等靖远号准备起航,这次十多个村子的青壮年出动。


    周西和族兄满脸惊叹上了靖远号。


    “开这样的船怕什么沙鱼?”


    “没错,这么大的船,一网下去得打上来多少鱼。”


    这个周西不知道,不过他知道上一回邓海送了不少咸鱼干给他们。


    妇人舍不得榨油,黄豆都拿来种了,咸鱼干最后蒸了分给他们。


    “肯定有很多鱼。”


    周西的亲哥拉了他一下,“弟弟仔,你不是说上船就有人教认字吗?”


    周西烦了,他哥这一路都问十几遍了。


    “快了快了,等安排好住处就教了。”


    第125章


    激烈的运动结束, 宝音大汗淋漓趴在他身上。


    皇帝抚摸着她的背,静静地回味着云雨后余韵。


    两人紧紧贴着,汗水顺着他腰线滴落在黄色的床单上。


    没打过多久, 他抬起她湿漉漉的额发,认真盯着她问:“这次我出去,你真不打算跟着?”


    宝音微微抬起头, 双臂交叠放在他心口,下巴往上面一搭道:“你不是去巡视黄河河工,我跟着去像什么话?”


    这次南巡目的之一是巡视黄河, 其次才是去江南稳定民心。


    皇帝环住了她的腰, 微微喘息:“一想到我们要分离少说四五个月,我的心呐就没个着落。”


    [咦, 嘴这么甜?]


    宝音凑上去亲了一下, 笑呵呵道:“我给你提供几个画图的人才好不好?”


    “你不是嫌弃靳辅送来的黄河图不好吗?这些人擅长几何学, 会立体画, 都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学生, 你带在身边,让他们勘测地形, 咱们做一幅准确的黄河图。”


    [还都是旗人, 他肯定会放心。]


    宝音在盛京有了庄子后收留了不少孤儿, 这些孩子平日里帮着养鸡养鸭, 还跟着她学习。


    她来京城后也派上了大用场, 帮她带出了不少学生出来。


    这些人才是她最信任的班底,有什么渠道还有比皇帝身边更好?


    当然这些她没敢在心里露出分毫。


    [黄河图就不该将黄河画在中间,完全没有科学性所言,工程图自然是以数学三维立体图为准。]


    皇帝搂住人一翻身,“你呀, 果然是我的贤内助。”


    ***


    皇帝南巡是早就做下的决定,本来应该等秋收之后国库有了银子。


    但无奈人有个有钱老婆,将日本那还未拿到手的租界港口租借给她二十年,允许她的人在上面经商,从她手里换了二百万两银子。


    有了这笔银子,皇帝开始准备南巡。


    五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他的计划。


    ……


    风吹动了窗户发出阵阵响声,罗起信起身去关窗户,明明才正午,外面却是乌云密布。


    进京的考生越来越多,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在涨价,罗起信觉得不划算,便搬出了客栈。


    钟楼附近的一家客栈开业了,四方四正的三层楼房,每层有四十间,楼中间是个天井,每个房间都有窗户,采光还不错,关键是离书馆很近。


    房间不大,租金也不贵,一个月也就五百文钱,里面床和桌椅都有,招租广告打到书馆时,不少学子跑去看房,一百多间屋子一日就抢走了大半。


    罗起信去看了,比旁边的棺材房子要好上不少,房间内铺了木板,墙壁房顶都抹了白石膏,非常敞亮。


    每层都有公共厕所,外面还有摆摊卖吃食的小贩,吃得也不贵,比住客栈划算多了。


    罗起信是第一批住进来的,他住进来不久剩下的房间就被抢空了。


    本来他是坐在桌边设计船舶土著,听见窗户被刮得咚咚作响,怕窗户上面的玻璃被震碎,才赶紧起身去关上窗户。


    刚把窗户关了,他就看到天空乌云间闪过的闪电。


    紧跟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都傻了,只见天空中又出现了一道闪电。


    这次闪电没有很快消失,而是掉落下来直冲着钟楼上方的尖尖而去。


    雷电打在钟楼尖上,钟楼四角垂下来的铁链跟着亮起来,然后如同四道带着电闪的游龙没入大地。


    电光没了后,耳边再次响起雷鸣声。


    他揉了揉眼睛,很不敢置信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可是那一幕太惊人了,电闪直接照亮了半边天。


    紧跟着他听见楼里惊叫声音,显然不是他的错觉,看到那一幕的不只有他。


    暴雨下来,就好像天破了个洞,外面亮了一点,罗起信站在窗前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大雨久久无法回神。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他们这边还好,东城因为修渠速度过慢积水有脚深,他们这边的水渠早几日完工,水都顺着水渠流到了外面。


    隔天天放晴,他出门去觅食,远远看到钟楼多了一群和尚站着念经,还有不少人围观。


    本来时时有人过来瞻仰的钟楼也被人避之不及。


    罗起信好心情很重,但是再重也不能填饱肚子,特别是连吃两天罐头以后。


    填饱了肚子,他才慢悠悠往钟楼那边走过去。


    “大师说钟楼被劈,是有妖孽在此渡劫,真的假的?”


    “啊,捉妖不是道士的活吗?”


    “和尚也管吧,不是说和尚最喜欢多管闲事吗?那美丽的白娘娘只是想相夫教子,还被法海多管闲事关进了雷峰塔……”


    罗起信听出来了,最近白娘子戏曲很流行。


    连说书先生都在蹭这股热潮。


    “张兄,你是余杭过来,西湖边是不是真有一座雷峰塔?”


    “……是。只是塔身毁了不少。”


    “那里面是不是真压了一条白蟒?”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


    罗起信在旁边听着觉得有趣,也知道京城何时刮起的风,千年等一回的白娘子成为京城百姓闲话里最常提起的话题。


    连商家也跟着凑热闹,卖起了画册、花牌还有雷峰塔同款的迷你小塔。


    因为端午节快到了,今年的雄黄酒成为热销款,本来京城的百姓是喜欢用绿豆汤代替雄黄酒,知道南方的习俗后,也准备改用雄黄酒。


    百货楼上货了玻璃瓶装的雄黄酒,巴掌大一小瓶,瓶身浮雕了后做了珐琅,都是白娘子戏曲里出彩的一幕,一套十瓶,瓶瓶图案不同,小小一瓶酒就要十两银子,谁看了都得说一声好酒。


    毕竟只宰有钱人。


    念经已经到了尾声,敲木鱼的声音停止,这群和尚有序离开。


    真是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


    “听到没有,昨日小报悬赏一万两要求找出雷电击中钟楼的原因?找出雷电出现原理。根据原理复刻出电。”


    罗起信跟着人群离开,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个消息。


    “真的假的?哎呀,错过了,错过了,昨日忙着找住所,没来得及看小报。”


    “郑兄,你那住处也淹了?”


    “别提了,有一户人家嫌弃挖他家门口会影响他家风水,硬是不肯让挖,就他一家耽误了进度,最后闹到衙门那里才勉强解决,谁能想这刚入仲夏,这雨就下来了。我们那条胡同的人都快把那户人家骂死了,你说早让挖不就完事了!”


    罗起信是知道京城的几条大道是朝廷出钱修,胡同里的就需要住户自己掏钱,当然也可以每家出点钱将胡同挖一条水渠通到外面大街上。


    宝音面前放了一堆报纸,她看着乐呵,一份悬赏下去,果然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佛教,她也是这会儿才发现京城的和尚们发行了报纸,只是很小众,销售对象是自家寺庙信徒,上面登录的是佛家偈语,有当世真佛亲自上场讲解佛法。


    [这就是呵护两年诞生的果实,果然报纸多了起来,这样才对嘛,独花不成春,百花盛放才是道理。]


    佛家发行的报纸在报纸上围绕佛法讲述了这次电击钟楼原因。


    宝音看了半天,甚是奇怪。


    [字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她翻出了国子监发行的报纸,上面不少大儒严厉批判,说钟楼坏了风水,又从高度到位置再到外来之物都批判了一顿,最后话语转了一道,要是将那逾制的铁棍子拿掉肯定不会挨雷劈。


    宝音想笑。


    [也不傻吗?知道下雨天站在高处会被雷劈。]


    她翻出自家的世界新闻报。


    新闻报上用了最大版块登录了这次悬赏,以及当下进度,还罗列了哪些人报名,其中格物学院的学子声称已经找到了雷电击打钟楼的原因。


    [因为钟楼是京城最高,钟楼上的铁棍是引雷装置,将雷电从天上引下来,避免出现雷击而造成的火灾……]


    宝音点头,她可没有提前说出答案,花一万两悬赏是想推进科学。


    然而看到下面她就失望了,格物学院的学生只学会了原理,并没有引到电力上。


    她沉思着,要不要给这群学生一个启发。


    皇帝在一旁批阅奏折,他也对于雷电产生原因很好奇。


    然后就听见她突然喊人要了吸铁石和铜丝。


    “再取一些棉线来。”


    这些在宫里都是常备之物,找来倒是不麻烦。


    皇帝在一旁批阅奏折,似是没在意,实际上已经心不在焉。


    看到盛京大将军愤愤不平告状,说贵妃生父纳兰佟桂在奉天府大肆圈地,还种了大量草料,这是惊扰龙脉之举。


    皇帝漫不经心在上面回复:“知道了,些许小事无需再报。”


    这件事盛京那边已经不是头一回告状了,要不是皇帝知道种植的是玉米,玉米秆子又拿去青贮做了马吃的饲料,他也不会这般放众。


    去年冬日盛京的马场购置了一批,喂得十多匹马膘肥体壮,春后一检查各个都很健康强壮。


    要知道往年冬日马吃的都是干草,虽然有豆子,可也不能放开了吃。


    纳兰佟桂被赶回了盛京,好歹是贵妃生父,不能给高官厚禄,还不允许人家做草料生意?


    他也知道纳兰佟桂占那么多地干嘛,户部可是跟他订了不少过冬草料,这事到底是方便朝廷。


    皇帝又翻看下面的折子,松花江三月出现了凌灾,撞毁了三座桥,将爱珲城外兵屯给淹了。


    皇帝生气,这都五月了才报上来。


    他在折子上询问了最近情况,又提到会多拨粮草,关键是要警惕占领雅克萨的罗刹人。


    梁九功很快将宝音要的东西取来,磁石宫里有属于贡品,铜线就更不用说了,就是棉线有些麻烦,从乾清宫的宫女那里要了一团过来。


    宝音拿到手,对于吸铁石是长条形状的很不满意,“让人准备一个跟镯子一样圆的,中间要一个铜钱大的圆孔。”


    梁九功赶紧去办了。


    等吃完了午饭,梁九功才回来,“养心殿的匠人帮着磨了,还凿了一个圆孔,您看行吗?”


    他托着一个托盘。


    宝音取了过来,虽然没有后世的平整,也足够用了。


    她将两块磁铁放在一起,排斥后点头。


    “可以。”


    [到了学习磁力的时候了。]


    她比画了一下磁石圈口大小,然后找出一个玻璃杯在上面缠绕线圈,缠绕了十多圈后剪断。


    然后将线圈用棉线捆紧,四个方向都捆了一次,再放入两个磁石中间,让两个磁石隔着铜线圈吸紧。


    梁九功就站在一旁看着,虽然不知道贵妃这是在做什么,总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皇帝放下手里的笔起身活动身体,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了宝音身后。


    [后面怎么来着?]


    她翻看了一下科普视频,才剪断两根铜丝将在两块磁石上下个缠绕一圈,两边铜线并没有碰到一起,最后又要来了胶,将铜线粘在了上方的磁石上。


    再两根铜线对齐剪断。


    另一头的铜线跟之前的线圈两头拧在一起。


    宝音看向梁九功:“把蜡烛拿过来,顺便点上。”


    梁九功闻言去取灯台,宝音将一截棉线放在火上烧。


    然而棉线很快被燃烧干净,没有如她想象那样碳化。


    “主子,您想要什么可以跟奴才说。”梁九功见她不断烧棉线,吓得不行,要知道太和殿就是被几个太监没看住烧掉的。


    宝音不再逼迫自己了。


    “我要碳化的棉线。”


    梁九功松了口气,“不如奴才拿到外面去。”


    宝音点头,没多久就看着他进来,那一团线都烧糊掉了。


    她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也是傻,多烧一点再吹灭火闷烧不就炭化了。


    梁九功小心地送上来,就怕捏碎了。


    宝音挑选了一截有点黑,又还带着韧性的线,然后将磁石上的两根铜丝头连接炭线两端,碳线猛然亮了一下,然后断成了两半。


    皇帝和梁九功被那猛烈的光刺了一下。


    梁九功更是吓得连连后退。


    皇帝倒是还能维持镇定。


    [成了!]


    [接下来就是做灯泡,棉线还不行,得用竹炭纤维……]


    宝音沉思看向皇帝。


    “养心殿的匠人借我用用。”


    ***


    格物学院。


    薛洋等人的飞鸟还在画图中,一行人参考了天空中的飞鸟。


    “选海东青,海东青太俊了!”


    “不行,海东青飞太高了,根本看不清飞行姿态。”


    最后一群人舍远求近,选择了最常见的家雀。


    因为这个就在眼皮底下,还一点都不怕人,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身影。


    “肚子要圆,里面得装蒸汽机。”


    “嗯嗯嗯。”


    “翅膀总不能粘羽毛吧?”


    “嗯?”


    薛洋已经快速画了大致形状,鸟爪子飞行是收起来,落地才放下,这个得记上。


    “先做个出来再修改。”


    “对了,我有一位朋友对我们的项目感兴趣,他为我们提供了场地,还不会有人打扰,去不去?”


    做一个飞鸟,能载人的飞鸟肯定不小,学院这边根本没有场地。


    “他还说借我们两个铁匠。”


    自从某地方开了个钢铁厂后,京师的铁匠都被招走了,好在百货铺有农具和厨具卖,不然想买把菜刀都得去通州买。


    “去,怎么不去?”


    正聊着就看见院长过来了,“你们几个赶快回教室,有事要说。”


    薛洋等人面面相觑。


    院长没再理会他们,而是去敲钟了。


    当当当。


    这是上课的声音。


    薛洋往教室走去,刚坐下就看到其他同窗也进来了。


    等坐齐没多久,就见院长一脸严肃走进来。


    他先扫了一眼下方的学子,才语气凝重道:“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今日我们格物学院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啊?院长大人别吓人!”


    “没错,我们不都好好地?”


    “院长就喜欢大惊小怪!”


    院长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报纸展开对准学生。


    “你们看看,这是国子监对我们发来的战报,说我们玩物丧志、哗众取宠、不务正业,还呼吁朝廷取缔我们!”


    “什么?国子监那群酸儒竟敢这样说我们?”


    “万一朝廷信了,什么是不是真要散了?”


    不要啊,这么好玩的学院,比被四书五经有趣多了!


    院长神情凝重,“暂时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态度,所以这次我们要一炮而红,洗刷外界对我们的误解。”


    他轻咳嗽一声:“最近的一万两悬赏大家都看了吧?”


    “知道,这个应该没人能做到吧?”


    “雷电击中钟楼是因为钟楼最好,为何产生古籍也给出了答案,云分阴阳,可是这雷电如何复刻出来?”


    “这不是要人命吗?那可是雷电!”


    下面议论声不断,院长咳嗽了一声。


    “一万两、不对,院长我不是看重银子的人,哪怕是一万两也不行。”


    “不过这事虽然是个难题,对我们却是一个重大挑战,要是真能给出答案,往后谁还能不正视我们格物学院?”


    “别忘记了我们学院的校训,格物致知,凡是天地间的事我们都得弄个究竟?”


    下方学生面色严肃起来,“是!”


    院长又道:“从今日开始,你们各个小组的项目先停下来,一起攻克这个难题。”


    “放心,你们一个个都是天才,有什么能难倒你们?”


    见下面一个个苦瓜脸。


    院长微笑道:“放心,也不是不给你们提醒,等一下会有老师为你们说说国外的最新理论。”


    院长将一群学生丢在教室,跑到隔壁再一样操作。


    没多久,教室门口来了一个。


    薛洋看到人愣了一下,进来的人他不陌生,是那位小汤山的青管事。


    有人并没有见过这位身居高位的管事,只是看到一位女子进来,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很快她的身份便传遍了教室,原本想要问她是谁的人也闭嘴不敢质疑。


    青珞面无表情站在讲台上。


    “因为这堂课特殊,所以由我来为大家上。”


    “先来说说磁场。”


    “我们脚下这块土地是个圆球,想必大家也应该有所了解,毕竟洋人都绕着这个球不止一圈了。”


    “船行驶在大海上要如何辨别方向,有人知道吗?”


    立刻有人举手:“罗盘!”


    “看星象。”


    青珞颔首:“两位说得都没错。”


    她在黑板上写下磁场二字。


    “罗盘的原理大家应该知道,只固定指向一个地方,让海上的船只能够辨别方向。”


    “我们同时也知道,罗盘的原理是根据磁石得来。”


    有人摇头,他们真不知道,毕竟没有了解过。


    青珞顺口说了磁石发现和司南还有罗盘的关系。


    “罗盘能够指明方向大家能想到什么?”


    有人看着黑板若有所思。


    “因为这块土地是个大磁石?”


    青珞笑了笑,“有接触过磁石的同学吗?”


    没有人举手。


    磁石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接触到的。


    青珞从包里拿出一个罗盘,又取出了两块放在桌上,两块都是一头涂抹了红漆,一头涂抹了蓝漆。


    她先举起了罗盘,“大家可以上来围在讲台上。”


    她放平了罗盘,拿着磁石在罗盘周围晃动,罗盘内的针立刻跟着乱动起来。


    “我们脚下这个球是个大型磁场,一头为阴一头为阳。”


    她将两个不同颜色的磁石一头放在一起。


    砰,轻微的一声碰撞声,两块磁石紧紧贴合起来。


    “再联想一下,云有阴阳之分,大家想到了什么?”


    有人急忙回答:“相互吸引发生碰撞!”


    “是了,可不就是相互碰撞,那雷电就在两朵云之间,雷电形状不匀正是云的边缘!”有人激动道。


    青珞点头,将两块磁石分开。


    “好了,大家既然知道雷电是磁场内,阴阳碰撞发生,是不是对研究出雷电有心得了?”


    完全没有!


    青珞像是没看清一群学生满脸问好,收拾了包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回过头来:“磁石和罗盘先留给你们研究,希望你们不要让老师失望。”


    ***


    钟楼上方的那根铁棍被取下来了,全京城的人都很好奇。


    毕竟前脚报纸才登了因为钟楼最高所以才挨雷劈这种话。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隔天一根新的铁棍再次被安了上去,这回比先前那个还有粗还要高!


    不仅如此,上面还用铜条模拟了一条龙攀附在上面。


    “肯定是想要龙气镇压神雷!”


    “不是,我怎么听说是要引雷劈龙,听说钟楼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龙骨!”


    “真的假的,我怎么未听说过?”


    “胡说,那地方本来是个坑,哪来的龙骨?”


    这些奇异传闻并未传入格物学院中,在青珞跑来讲了一次课后,格物学院的师生都跟磁石杠上了,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磁石不够了。


    很快钟楼顶部的那根大针被送了过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铁柱上绑着的铜丝线圈。


    “等待,这怎么变成吸铁石了?”


    一位学生腰间挂着的铁蝈蝈笼球反常被铁柱子吸了过去。


    有老师一听,连忙去教室取来磁石,刚好是相斥。


    “还真是。”


    “这不是铁吗?为何变成吸铁石?”


    “难道是经过雷劫?”有人开玩笑道。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若有所思,要说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


    他们很肯定没被雷劈以前这就是一根平平无奇的铁柱子。


    “难道雷劈一下,铁就会变成磁石。”


    有人开口反对:“我们那山上有座寺庙就被雷劈了,房顶上是铁铸的兽像也没见变成磁石。”


    “难道跟着线圈有关系?”


    “或许真有。”


    有人盯着远处刚立起来的新铁柱说,“你们看,那上面缠着更粗的线圈!”


    第126章


    “来来来, 用吸铁石试一试,不是说阳阳相斥吗?是不是试一试!”


    有人拿来青珞留下的吸铁石,先试用了一面很不巧是相吸, 然后就听见一连串哎哟声。


    “麻了!麻了!”


    有手摸着铜线的人反射性收手。


    “什么麻了!”


    薛洋好奇地去摸,手指一麻,再看手指根本没有伤口。


    他眼睛亮得惊人, “我知道了,这是雷电!”


    “不会是雷击后残留的雷电吧?”


    “就算是也证明是在磁场下引出来的。”


    “不一定是雷击留下的雷电,这根铁柱一路上被搬过来, 要是遗有雷电, 不可能存到现在。”


    “那就试试,女夫子不是留下两块磁石吗?是不是磁场之间产生雷电, 试一试便是!”


    ……


    皇帝要走, 关心的事情不少。


    “这次留太子监国, 我已经交代他, 遇事不决来问问你。”


    “这回水渠修建得好, 不然京城又得遍布积水,你帮着盯着点, 不要让人草草了事, 别兴师动众满京城修水渠, 最后只一两年又不行了。”


    宝音抱着盒子走进乾清宫, 一进门就见他唠叨。


    这一刻她觉得话多的四阿哥像极了他。


    “这个我可没法保证, 我能保证城里的水能排出去,不能保证护城河涨水会不会倒灌。”


    皇帝沉思,“今年的徭役先将护城河扩一扩。”


    宝音觉得没必要。


    “修护城河还不如扩门头沟,那里扩一个大水库,不仅能泄洪还能为下游提供灌溉用水。”


    皇帝愁得眉头不展, “没银子啊。”


    虽然徭役的壮丁不用给钱,可


    “姚仪已经带人出发了,还不知道能弄出多少银子回来。”


    他下定决心,“还是要修,每年修一点,总能修好。”


    宝音摇了摇头,“这事交给我吧。”


    [就怕他交给满人官员又会闹出人命来,满人去私征乱派可是视百姓如猪狗,本来修水库是好事,就怕欺压过盛,民间反清情绪高涨。]


    皇帝惊讶地看她,“你出银子?”


    宝音美眸横了他一眼,“先说好了水库修好归我了。”


    “归你,肯定归你!”


    皇帝笑呵呵道。


    宝音想修这个水库自然是看中了水资源,京城缺水无疑,这个水库要是修好了,往后可是下金蛋的鸡!


    没错,她是打算建自来水厂了,下游的生意也没有放过,以后可以卖水给下游,要知道水在后世可是归类于矿产资源!


    皇帝揽住她的肩膀往里走,他现在有些认可宗亲们说她是钱篓子这句话了。


    她总能出其不意想到赚钱的办法,怕是所有旗人捆起来都比不上她一个。


    “还有一件事,早稻子约六月底成熟,我不在京城,你盯着点,种子明年带去热河试试,若是能成功,北方就能种植水稻了!”


    提到早稻他无疑很兴奋,不仅意味着北方可以种水稻,多种一季粮食,就能多收粮食!


    “我将赵昌留给你。”


    赵昌是御前得用太监,地位比不上常年服侍皇帝的梁九功,但皇帝对他多有重用。


    “赵昌那小子是个能干实事的料。你有什么就吩咐他去做,今年服徭役的人就交给你,能不出乱子吗?”


    皇帝认真盯着她,要是他留在京城,但凡出点风吹草动他都能派兵镇压,可偏偏他要去巡视河工,不得不走,留她一个人做事,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宝音笑了笑:“我有银子,银子能摆平的事是事吗?


    皇帝因为这句话心里堵得慌,没错她有钱,许多他做不到的事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起码他做不到为了弄一个答案悬赏一万两银子。


    这大手笔他看了都眼红,宫里紧衣节食,宫外官员消减的俸禄还未恢复,她这么大手笔,光是朝中弹劾声就没停下。


    有些官员不要脸地建议她那些生意归于国库之下。


    可皇帝是个要脸的人,当初立法规定妇人私产归自己。


    他能带头推翻自己立下的律法吗?


    他看了看桌上的盒子。


    “这是何物?”


    宝音心里不住赞叹。


    [宫里的匠人可真厉害。]


    她只是吩咐下去,匠人就为她手搓了一个灯泡出来。


    宝音从盒子里取出一个灯座出来,灯座很简单,木头底座,两根铜线连接了固定在底座的灯泡下的一根铜线。


    两根铜线另一头连着固定在底座上的一个木盒子,木盒靠外一面还有一个可以摇动的把手。


    她指挥梁九功去关门,拉窗帘。


    皇帝没有制止,纵容的冲梁九功点头。


    南书房内很快暗了下来。


    黑暗中传出宝音摇动把手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亮光亮起,随着她转动加快,亮度更高,照亮了这个桌子。


    “这是世界上亮起的第一道光,从此以后世界将永不黑暗!”


    灯光下,她眼中含着泪光,或许今日站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这束光的意义,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这束光的意义!


    皇帝眼中满是惊叹,“你制作出了雷电?”


    她揉了揉眼睛,笑着道:“只是最简单的发电装备。”


    她将灯座推到他面前,“我将光送给你,在外面的时候让这盏灯陪伴你。”


    [要是带个女人回来,你就死定了!]


    她可以做小N,但是不能容忍她之后还有N+1!


    皇帝心潮涌动,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一览无余的笑容,他心里有什么破土而出。


    在灯光暗下去前,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吻了过去。


    灯泡的光灭掉,梁九功暗叫了一声“哎哟”,连忙捂住了眼睛往外退去。


    ***


    薛洋头发乱成了一团,他甚至想跟隔壁的和尚兄一样剃光头发。


    没错,继道士后,他们学院又来了一位和尚,是院长亲戚家的孩子,据说是刚还俗,满脑子佛经,他父母怕扭转不过来他的信念,干脆塞到格物学院来。


    定时定点,隔壁教室传出木鱼声,然后薛洋就看见自己同班同学也拿出了木鱼放在桌上敲起来。


    薛洋无奈从抽屉拿出了自己的木鱼,毕竟是做功德,这事可不能缺席。


    不得不说这习惯养成,再闭上眼整个人都会沉浸入一种空灵状态,灵感就冷不丁冒出来了。


    为何铜线放入磁场内就会有电?


    脑海里不断闪烁熟悉的画面,突然有人站起来,“我想到了!”


    “铜线扰乱了磁场,从而产生了雷电,铜线应该和云一样是游动的,这样才能产生更多雷电!”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没错,不仅游动还应该顺着一个方向游动。”


    薛洋喃喃自语。


    雷电不正是后面的云追上前面的云发生了碰撞吗?


    等老师进来,全班同学都高兴地诉说着这个实验。


    老师含着笑道:“那就做实验,期待你们拿下那笔奖赏!”


    一群学生顿时生出了豪气,毕竟那可是一万两,马上快要到嘴边的一万两!


    别看有人平时视金钱为阿堵物,可谁不爱银子?


    ***


    淮安县的清江船厂今日气氛显得格外凝重,这家诞生于永乐年间的庞然大物在不久前还造就了辉煌的海上战船,福建水师总督正是乘着他们船厂造的船收复了台湾!


    然而一切辉煌在一个多月前戛然而止,穿梭东海停靠宁波港口的那座庞然大物的钢铁船似乎在羞辱清江船厂所造出的战舰。


    对付这样的民间船厂,清江船厂自然是有手段,身为唯一的官营船厂对付区区一个私营船厂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打听清楚那家船厂的底细,先一步迎接来了朝廷要查账这个消息。


    夭寿哦!


    这是自开国以来第一次查账!


    消息比朝廷派遣来的监察御史还要快,收到消息的当晚船厂某个放了陈年旧账的房子就着火了。


    “蠢货!一群蠢货!竟然烧账本,这不是告诉朝廷摆明了是有问题吗?”漕运总督气得暴跳如雷。


    漕运所需上万船只均是从清江制造,要说谁账务最大,非漕运莫属。


    漕运总督都已经打算好了,推几个往年蛀虫出去平了这笔账,谁能想到清江船厂那边先慌了手脚,将账本给烧了!


    这下事情闹大了,还不知道朝廷会怎么查。


    果然原本停留在嘉定府康亲王等人止步不前,漕运总督已经接到消息,康亲王在调集江南的旗兵。


    五月中旬就领着一千旗兵直扑清江船厂。


    淮安的清江船厂很大,有多大,沿河二十里都属于造船厂,也就是比紫禁城还要大二十倍。


    数千名造船能工巧匠聚集在这里加上匠人背后的家人,起码有近十万人。


    淮安本就繁荣,再加上这个造船厂那就更繁荣了。


    若是说扬州的繁荣是靠着盐商堆砌起来的畸形繁荣,那么淮安就是真真切切繁荣,整个淮安都是靠着清江船厂这个实体行业支撑起的繁荣。


    康亲王一进入淮安就发现其与别的地方的不同,江南许多地方还很贫困,淮安却有不属于扬州的繁荣,且淮安百姓走在街上跟别的地方穷苦面貌就不一样。


    康亲王并未直接领着兵马闯入这座城市,而是先微服私访进来探探情况。


    什么地方最好打听消息,当然是茶楼。


    一行人便进了一家看着还算高档的茶楼。


    “鹤年兄,听说你大兄去了湄洲的造船厂?”


    “贤弟消息倒是灵通,哎,我大兄得我家老爷子真传,可惜船厂招工名额有限,无奈之下才南下,没想到竟然让他闯出了些名声。”


    “真羡慕鹤年兄,听说你被推荐去了宁波的船舶学院?”


    书杰侧头就看见隔壁桌上一瘦弱男子含着笑意道:“我大兄觉得我身子骨弱,无法承担长时间的造船工作,便推荐我去教书。”


    “真羡慕您那,一家子都有了着落。”


    小二过来送茶,书杰丢了一两碎银打听隔壁桌的情况。


    小二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哦,是周公子。”


    “周公子以前也是造船厂的人,早些年被他爹领着进了造船厂,后来一次试穿他爹和他被带入水里,只他一人被救了出来,可能是在水里被呛久了,醒来就病歪歪模样。”


    他压低了声音:“船厂那边连赔偿都没有,就给他兄弟赶出了船厂,听说船厂的一位管事还喊话,不准兄弟再回船厂。”


    书杰身边一位青年开口:“这种事很常见吗?”


    “怎么不常见?”


    他冲着南边抬了一下,“南边有一块地是咱们淮安最穷的,有不少都是船厂赶出来的!”


    几位御史对视一眼,觉得这应该是最好的突破口。


    青年又打听了一些消息,没有正面问,可句句都围绕着船厂。


    船工家里一个月买几次肉,到本地富户都经营什么买卖,本来外地人问这些小二应该警惕的,可偏偏青年说着一口流利的扬州话,让人以为是扬州那边来的客商。


    说到最后,小二语带羡慕道:“咱们这的船厂不塞钱进去是甭想弄个活做,不过周公子他们赶上了好时候,那边那个船厂放了好大一个炮仗,往后在这做不了船工,还能去南边。”


    第127章


    青年好奇地问, “你觉得多个船厂是好是坏?”


    小二抓了抓头上盘着的辫子不确定道:“应该是好事吧。”


    “小二人呢?给我添茶!”


    “哎,来喽!”


    小二丢下一句,“客官, 你们慢用便跑了。”


    书杰没有开口,青年旁边的中年人看了一眼书杰小声道:“这船厂肯定有问题?”


    青年则道:“当然有问题,毕竟是一家两百多年的历史的船厂了, 怎么会没有问题?”


    书杰开口,“听说是连前朝的账本一起烧了?”


    青年忙道:“是,不过还剩下一些永乐年间的账本。”


    书杰哈哈一笑, “哦, 那大概是船厂最干净的账了。”


    谁敢在永乐皇帝眼皮底下搞鬼?


    他笑容一收,眼里闪过了一丝血腥之气, “既然账本都烧了, 那就拿姚仪那一本来算账, 本王现在只认这一本是真账本。”


    青年愣了一下, 立刻反应过来, 也对,账本都烧了, 不管姚仪交的那本是真是假, 只要王爷认定是真, 那就是真, 因为证据都烧了, 没法证明这边是假。


    要真按照姚仪的账本来算,那中间缺的银子可就多了!


    ……


    端午节后,皇帝出巡,御驾还未出顺天府,赵昌便领着皇上的旨意到了顺天府衙门。


    顺天府尹看到圣旨惊呆了, “今年顺天府的徭役都去门头沟挖水库?”


    要知道顺天府管辖内的县、州府可不少,往年县里服徭役那都是不出本县,在本县修河道。


    哪怕是早年打仗时候最多也是帮着押运粮草。


    几个县加在一起,整出十几万服役壮年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门头沟,那可是京城边上,十万壮年万一哗变闯入京城,那可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关键皇上还不在京城。


    赵昌无奈道:“没让一起,只是将今年服役地点放在了门头沟,先一两个县来,服完后换下一个县,远一点的让沿途地方衙门设草棚和粥厂供服役百姓歇息。”


    张吉午松了一口气,然后跟赵昌保证肯定能完成任务。


    “那倒不必,人到了门头沟自有人接管,顺天府这边只要派兵在外围看守即可。”


    张吉午不解,还是应下了,当天多道命令送往各个县城州府。


    第二天这些知州和县令都跑了过来。


    昌平州的知州是一脸苦涩,最近昌平州在搞什么改革,审案的权利被剥脱,他一时间也成了那没头苍蝇,只能往民生使力,不时下村子检查耕种情况。


    这上级突然下令倒是给他带来了惊喜,毕竟徭役还属于民生范围内。


    “要不就从昌平州开始!”


    昌平州知州毛遂自荐,希望给长官一个好印象。


    密云县的县令想着昌平州服役一个月正好是六月,六月太热,可七月比六月还热,这样一想八月更好。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上司先断开了他的希望。


    “我们县开春已经征过了。”


    “征过就算了。”


    “今年服役期定在了未来三个月,你们合计一下,哪个月去。”


    “我们就七月吧。”七月就热十天半个月,六月是整月都热。


    密云县最终选了七月。


    其他人也选好了,张吉午开口道:“今年跟往年不同,服役不抽人,每家出去一男丁,若男丁十六之下,应选妇人。”


    “这回不许拿银子免除徭役,不然少了人你们出人给补上。”


    一众知州县令连声应下来。


    ***


    高庄的高庄头一家气氛很凝重,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了一起商量事。


    “我问过差爷了,今年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不允许交钱免徭役,听说是上面缺人干活。”


    高庄头看向三儿子,“今年本该轮到老三,可前两年你兄长们都是公中出钱免徭役,今年轮到你不能赎到底是亏了你。”


    “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去,这原本该出的钱归你们三房所有,第二是你去十日,再让你大哥二哥轮下面的二十天,这银子也就没有了。”


    高家三子还未开口,他媳妇急切道:“孩子他爹,选钱!”


    高家三子甩开她的手,“你想累死我不成?”


    这年头服役可是苦差事,运气不好会没命回来了。


    高家人心齐也不缺免除徭役的钱,往年都是出钱了事。


    高家婆婆狠狠瞪了老三媳妇一眼,这糟心媳妇只惦记那几两碎银,全然不顾自己丈夫的生死。


    高家三媳妇缩了缩脖子,她又不是故意的?


    他们小家赚的钱都得上交婆婆手里,她连给儿子买块糖的钱都没有,方才还不是听到有钱拿,话都没过脑子就选了钱吗?


    “爹,我选第二。”


    高老三咬着牙:“十天我还能撑得过来。”


    这样的一幕同时发生在高庄所有人家,有些平时父母就偏心的,这次更是闹出了分家的闹剧。


    高庄头没想到因为这事还得处理几家分家的大事。


    “耀明,想好了,真要分家以后每年徭役得自己去了。”


    高庄头是不支持分家,要知道不分家一家男丁还能换着服役,要是分家往后徭役可都他这个小家承担。


    高耀明红着眼道:“分。”


    “真分?”


    高耀明抬起头道:“五伯伯,您不用劝了,他抹了一把脸,前年、去年修城墙我们家都是我去,今年还是我,光我一个也就算了,我爹还想让我将我家大远多报一岁也送去服役,没这样的道理,让我去,我是他儿子为他敬孝是应该的,可不能看他折腾我儿子。”


    高庄头看着一脸通红的族弟,又看看旁边黑着脸的族弟继妻。


    他摇了摇头,“老七,没你这么亏待原配儿子的,往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高老七气呼呼道:“我不就随口说了一句,老大就不依不饶,想分家就分家,这家里财产可跟他没关系。”


    高庄头怒骂了一句,“你还把我这个高家族长放在眼里吗?让你这样弄,整个族都乱了,按照族规来,该耀明的一份都不能少!”


    “不然,我就开祠堂,将你们夫妻赶出族谱!”


    高老七吓了一跳,“五哥,哪有那么厉害?”


    高庄头懒得跟他这个糊涂人说,他怜爱地看了高耀明一眼,“你要分就分吧,吃几年苦,你家几个小子长大,也帮帮你分担一点。”


    高耀明红着眼睛道:“侄儿也是这么想的。”


    高庄头帮高耀明分了家,又帮着其他户分家。


    后面他干脆不劝,吃力不讨好,爱分分!


    转天差爷来领人,高庄头满眼不舍送走了儿子,然后得知了一件让他兴奋的事。


    竟然修的是门头沟那一块,要是真扩大了,他们自己再修水渠引水,往后是不是就能种稻米了?


    要知道在京城米价可是高于麦谷价!


    高三跟着同庄族兄弟骑驴的差爷慢慢走,等走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这是去马家庄的路。


    马家庄本来是个小庄子,前两年地被一个大户买去,又招募了不少人养鸡养鸭,转眼就变成了大户。


    走了一大段路,高三脚都疼了,才到马家庄前头的那条大路。


    远远他就看见马家庄庄口聚集了不少人,都背着干粮。


    “马家庄这么多人服役?”他暗暗心惊,特别是看到不少妇人之后更是惊讶得不得了。


    他们庄子还好,都是男人服役,没想到轮到马家庄变成了妇人是主力。


    两个庄子汇合后,一下变成了数百人。


    或许是两位差爷看这么多人很吃力,没有继续去其他庄子,而是带着他们往西城而去,方向是西山。


    嘿,这距离可不算远,早上出发,下午才到,高三很少走这么远距离,脚上布鞋都穿破了。


    门头沟在京城的正西边靠北位置,西山的入山口。


    远远看到山的同时,他还看到了站在黑压压快将山围起来的士兵。


    高三心惊,往年服役可没有这样大的动静。


    差爷领着他们往里走,没走多远就看到其他穿着官服的差爷领了一大批人过来。


    高三以为自己来得晚,等到了后才发现他们已经算早了,后面还有东郊的还未赶过来。


    当然西郊和北郊来得最早,这会儿已经在砍树枝砸草棚了。


    高三他们一群人先被差爷领着交差,等完了就换人管了,差爷头也不回离开。


    高三比较高兴的是这次出来没挨打,听他爹说以前去服役,路上走慢了都得挨一鞭子。


    “我叫赵廷文,以后管理你们庄子,现在你们分队,一队十人,选出一个队长,队长带领队员搭建你们睡觉的棚子,分好队长跟着我走去领你们干活的家伙事。”


    高三看了看左右,跟几个亲近的族兄弟组在了一起,很快队伍分好了,最后是村里唯一的异姓徐家的徐耀祖。


    徐耀祖年纪不小了,只是头发已经花白,去年徐家受了老大罪,那印子钱虽然免了,可女儿也要不回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徐家一下子沉寂下去。


    高三见自己这队少了一个人,跟兄弟们商量后,喊了一声,“徐伯伯,要不您来我们队?”


    徐耀祖满脸感激走了过去。


    赵廷文回过头来,“队长出来跟我走,其他人先去搭建棚子的地方。”


    高三惊了一下,他们组还未选谁做队长呢,见其他人都不出队,他迟疑了一下走出了队伍。


    其他小队也慢慢出人,二三十个队长跟在了赵廷文身后。


    赵廷文扫了一眼,然后领着人往一个极大的帐篷走去。


    帐篷门口摆放了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人。


    赵廷先回报了一下,他负责的高庄马家庄实际到的人数。


    然后让身后的队长过来画押。


    “以后你们有事就来这里找我,管好你们的队员,来,每个队长领一本册子回去将队员名字记上,根据每天队员劳作打分。”


    “等一下我跟你说做多少活打多少分,现在先油布,油布该怎么用不用我说了吧?这可关系着你们的健康问题。”


    高三接了册子和一根炭笔,然后接到了叠成方块的油布。


    二三十个队长往回走,心里都有一种奇异的情绪,这次服役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样,没挨打不说,还上来就发油布。


    高三识字,或者说京城这边不识字的不多,毕竟靠着京城,能从战乱保存下来的没一个是寻常人家。


    抱着油布回去,他看到几个族兄扛着刚砍伐下来的树往分配的搭棚地方走。


    他走了过去,将油布展示了一下,族兄们很是高兴。


    “有油布就好了,起码不用担心晚上冻着。”


    “我爹说今天给咱们送口粮送铺盖过来,也不知道到没到。”


    服役一般都是这样,人先去,村子或庄子将铺盖口粮委托一个人用牛车送过来。


    他们这边还算近,连趁手的工具都没带。


    高三想起这事,问族兄这树哪里来的,树不算粗可也有小腿粗,定然不是踹一脚就能掰断。


    “那边有斧头镰刀可以借用,耀明去借铁锨,等会儿回来,我们将树干埋深些,这样也不会被一刮就倒。”


    “三儿,你去找些枯草过来和泥,回头铺在油布上,等风一吹太阳一晒,干了就能住人了!”


    高三点头,领着几个没事干的族兄去找干草,五月份草都出来了,干草真不多,只能拔芦苇秆了回去。


    一大堆芦苇秆子被带回来,这边庄上来送铺盖的人过来。


    他们庄子人不少,足足过来两辆牛车。


    高三想到什么说道:“粮食送去帐篷那里换成粮票,咱们吃饭得交粮票。”


    这是赵廷文交代的。


    高庄头闻言从怀里掏出几张粮票递给高三,“别亏着自己。”


    高三嗯了一声。


    然后看队友,“换粮票谁去?”


    家里送粮食最多的两个青年站出来,“我们去。”


    高三点头,领着他们坐上牛车。


    “爹,去帐篷那边。”


    高三不是放在一起换的,而是一袋一袋换,每家的粮食袋上都写了名字,称一袋高三在册上记下多少斤换了多少粮票。


    有些带的是陈粮,这个肯定没法换新粮一样的多粮票。


    他之所以多带两个人过来就是避免这种情况。


    换完了粮票车也空了,高三拿着一打一两的粮票往回走。


    到路口时他下了车。


    “爹,天色不早了,您赶快回去吧。”


    这会儿回去到庄子也黑透了。


    高庄头也有这担忧,晚上路不好走,前面不挂着灯,牛根本没法走。


    早知道就将家里的那匹老马牵出来了,好歹马晚上能看清路。


    “行,我先走了,十天后带你大哥来还你。”


    高庄头没再多留,抽了下牛和同庄人一起走了。


    高三分了粮票,帮着铺油布,油布铺好他们就有了暂时睡觉的地方。


    那芦苇也拿进棚里铺在地上。


    远处传来铜锣声,远远有人喊了一声“吃饭了。”


    高三连忙爬起来,带着族人跟着大部队走。


    远处水边排着一排的锅,高三一看妇人都在这里,顿时明白为何还征妇人了。


    原来是做饭的。


    “排队,都排队,今天是第一天,大家喝点粥,不要粮票,从明天开始想吃什么就拿粮票买!”


    高三惊讶了,原本以为只能喝粥,怎么还有饭菜吃?


    水边烧着的炉灶很长,一眼看不到头。


    他仔细数了一下,反正不少于七十个。


    他找了最近的排,还未靠近炉罩,先闻到一股浓郁的玉米香味。


    玉米去年马家庄种的,产量不少,但是也辛苦,他们高庄可是看到了马家庄全体出动在玉米长须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张纸在地里忙活。


    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等到收获的时候那一亩地一千斤还是震惊到不少人,要知道往常他们也有种玉米的,可产量也就和黄豆差不多,谁能有马家庄这样丰产的。


    收获时可是震惊了所有人,当时南郊的庄子都疯了一行跑去帮马家庄收玉米,一百亩地干了两日,最后发现人家确实种得好。


    当然人家也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帮着授粉,还有在玉米地里间种黄豆,之后是授粉后追肥。


    哪怕做不到追肥光是授粉就能够提高玉米产量。


    高庄挨着马家庄对此深信不疑,还跟人家买了不少玉米种子,开春的时候种上了,看着满地茁壮成长的绿芽,高庄所有人都充满了期盼,要是能跟马庄一样产量,未来几年都不会饿肚子了。


    他们帮着收玉米时,马家庄也没有吝啬,煮了不少玉米招待他们。


    玉米的独特香味一来,高三就闻出来了。


    徭役这事不是出人就解决,大到粮食和干活的工具小到铺盖碗筷都要自己备上。


    简单来说就是自备干粮给朝廷干活。


    喝了一碗香甜的玉米碴子粥,高三睡了一个舒服的觉,哪怕有脚臭味打鼾的声音,他也进入了梦想。


    第二天,天还未亮,外面就传来了铜锣声。


    高三被惊醒,然后和大家一起爬起来钻出了棚子。


    他们都是和衣睡的,此时醒来连鞋子都未穿。


    回去穿鞋,没多久铜锣声靠近,伴随着铜锣声有人喊道:“带上粮票去昨天吃饭的地方排队,工具都带上!”


    高三他们都很高兴,早上竟然还有饭吃,他们个个都年轻力壮,昨日喝那碗粥早随着夜里一泡尿消化完了。


    高高兴兴拿着粮票去排队,然后就听见队伍前头有人高兴道:“还有窝窝头!”


    高三已经盘算着要几两粮票了,结果走近才知道早饭就收一两粮票,一碗粥加一个窝窝头,粥里还加了一勺咸菜。


    高三高兴坏了,这伙食也太好了,关键是粥还挺稠。


    早饭吃完,他高高兴兴跟着大部队去干活,然后被赵廷文找到给骂了一顿。


    “让你带着小队人干活,你小队人呢?”


    高三一回头,顿时尴尬了,他身后就徐耀祖一个。


    他慌忙去喊人,结果失去队友的不只是他一个,慌乱的早晨直到天亮才结束。


    高三灰头土脸领着队伍往指定的地方走。


    “这里归你们,这一块要三十丈深,这六丈地都归你们。”


    这活不好干,西山这么石头多,没挖多久就碰到石头。


    高三心疼自己家的铁锨,别活干完铁锨也坏了。


    一把铁锨要半钱银子呢!


    第一天,大家都懒洋洋,没有监工,谁都没有认真干活,到中午不远处传来了菜香味,高三悄悄回头才发现炉灶不知何时搬到他们身后来。


    他甚至还看到了大骨头被丢进一个大锅里煮。


    “!”这是他们中午的吃食?


    这待遇也太好了吧?


    朝廷何时对他们这般好了?


    张吉午领着一群人在四处巡视,看到上午的效率他不由眉头直皱。


    这效率也太差了,一上午也就挖了个浅表皮层,要知道上面要求将这段到里面的几个峡谷都改成水库。


    上面的泥土铲除,还有下面的石头要凿。


    这样懈怠态度得多少年才能完工?


    张吉午没好气地掉头去了帐篷处,几个泰山商行派遣过来的人正在开会。


    开什么会,自然是修大坝的事。


    一些还是朝廷弃用的水利官员,被赵昌狐假虎威调到这里修水库来了。


    “福顺大人,不派差役看守,这些服役百姓都偷懒,这水库何时能修建完工?”


    福顺无所谓道:“这才第一天,大家还没进入状态想必过几日就好。”


    张吉午摸着胡须的手忍不住一紧,然后带下来一根胡须。


    他深吸了一口气,“行,我两日后再来。”


    他不明白,皇上为何要下那样奇怪的旨,不将服役百姓交给衙门管理。


    高三混过了半日,然后就见赵廷文走了过来,“上午做得怎么样?”


    高三有些心虚,“还行,大家都挺努力。”


    赵廷文盯着他们做活的那块地不说话,高三心虚极了。


    “按照我给你的标准,你觉得你们这活能打多少分?”


    高三心慌慌地道:“四分?”


    赵廷文点头:“还算有自知之明,记下吧。”


    “啥?”


    “册子,今天上午你和队员得分。”


    高三“哦”了一声,想起这玩意来,忙从屁股后面摸出来,这玩意垫着坐地上非常好,他都快忘记还有用处了。


    “晚上打完分后拿着去找我。对了,中午吃饭分高的小队先去,你们队分不说垫底也是倒数,等人家吃得差不多会有人来喊你们。”


    “啊?”


    一听分高低关系到吃饭的顺序他们都傻眼了,等别人吃完了,轮到他们还有什么残羹剩饭?


    然后他听见远处传来欢呼声,定眼一看一队人正欢快地奔向吃饭的地方。


    高三唉声叹气,和族兄吸着不远处传来的香气,不由吐槽道:“早知道就多干点了。”


    他一位族兄吐槽一句:“早晚能吃饭,但活没必要多干,给朝廷干活累死了多亏。”


    高三又被劝服了,但是轮到他们吃饭的时候立刻忍不住了,骨头汤没了也就算了,到他们只剩下锅巴和剩菜汤。


    一排十人坐在地上埋头吃饭,没多久高三的一位族兄幽幽道:“他们吃了大米饭,还有一块大咸鱼。”


    高三想了想,不回应是不是不太好,然后回了个“嗯”。


    另一位族兄幽怨道:“吃,让他们吃,早晚粮票得吃空,等后面就轮到他们饿肚子了。”


    “嗯”高三出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那……咱们下午卖力干活吗?”


    “干什么,晚上又没有好饭好菜!”某位族兄用力嚼着锅巴道。


    下午,他们小队继续划水,在赵廷文一言难尽下,高三给自己的小队成员打了四分。


    结果晚饭竟然比午饭吃得还要好,竟然是猪肉大乱炖,肉片、白菜和粉条混在一起,香得都无心干活了。


    这回他们分高一点,好歹尝到了点菜叶子,肉也只有指甲盖大,但是这可是肉啊,那菜汤都是肉香味,高三吃了一大碗又打了一两米饭。


    吃完饭高三摸着肚子对族兄道:“明天我想尝到肉!”


    潜意识是努力干活了。


    原本嘴硬的族兄没再反对,谁不想吃肉?


    累就累点,好歹有米饭还有油水足的菜。


    第二天知道干活努力的人能先吃到饭,队伍一改之前的放水,连高三他们这一组都比昨日效率高上不少。


    赵廷文再来让他打分时他信心满满道:“十分!”


    赵廷文随口说了他们这一组每个人的表现,然后给了合适的评分。


    “七分吧。十分目前还没有出现。”


    高三不服,他们都这么努力了,凭什么就只有七分,可是想到七分足够吃上肉菜了,也就没有跟他争执。


    然而第五天这边又出了新的变化,他们住的地方多了不少摆摊的小商贩,一大片地方被油灯照亮了,摊上放着书、罐头、粮食、油、盐、棉布、棉花、种子还有新打出来的铁锨头、镐头、斧头和铁犁等农具。


    基本上包含了一个家庭能用到的东西。


    “我的铁锨不好用,正好买一个。”高三看到铁锨眼睛一亮。


    他抓了一位族兄一同过去。


    “这个怎么卖?”


    那摊贩似乎对自己的货品有些生疏,还掏出一张纸凑在油灯下找价格。


    “铁锨头是三十二分。”


    “什么分?”


    见鬼了,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摊贩认真道:“我们的商品不卖钱,只能换分,就是你们干活每日赚到的分。”


    高三犹豫将屁股上的册子拿出来,“是这种吗?”


    摊贩摇头:“不是,你们自己登记的不算,要领队才行,你们找领队,他那里有给你们算好的分,去领队那里领来分票才能来我这换东西。”


    高三错愕表情,这分竟然能换东西,这可是白来的东西,早知道努力干活能换东西,说什么第一天也得往死里干!


    摊贩掏出了一个蒲扇对着自己扇了扇,“这批货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高三和族兄跑回了住处,原来有高庄的人已经发现了分的用处,正凑在一起商量着呢。


    “三儿,你上哪里了,找你大半天了,快去,快去带我们去把分给换了,我给你嫂子看中了一支银钗只要一百分,白得的好东西,明哥儿、雨哥儿答应借我分了,快走,再晚就被人换走了!”


    高三一脸蒙圈被拉着走,往帐篷方向走的时候,他好像突然领会到当初赵廷文为何提醒他,找他要去帐篷了。


    他应该早料到这事了。


    每日干活得的分可以拿来换东西,一下子激起上万人的干劲。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抗拒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没有毒先不说,肯定要先吞入肚子里。


    顺天府内,张吉午喝了一口茶,处理了公文后才想起去视察的事。


    他现在空闲多了,因为抓捕罪犯一事归五城司负责,上报也是交给刑部。


    大兴县和宛平县不用管官司了,也意味着他这个上司也解放了。


    不过想到西山那块还杵着好两万干活的人,他就坐不住了,一个弄不好可是会暴动的。


    放下心爱的瓷缸杯,张吉午正准备往外走然后被大兴县县令给拦住。


    “张大人出事了!”


    张吉午被吓得亡魂大冒,他颤颤巍巍道:“百姓暴动了?”


    大兴县令忙道:“不是,先前下官怕人多出乱子,只调集了一部分地区的人服役,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县衙被堵了,都是吵着要去门头沟服役的百姓,有些甚至说一家齐上阵将未来几年的徭役都给算上了!”


    张吉午怒不可遏,“好你个张茂,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拿本官开玩笑话!”


    自古百姓便对徭役避之不及,还从未听说哪朝哪代有哭着喊着要服役的,怕是圣人在世都做不到,张茂要是想要向上邀宠,张吉午只会告诉他想都别想!


    张茂连忙否认,“下官可不敢拿此事开玩笑,是真的,人如今还堵在县衙,下官都是从衙门翻墙跑出来。”


    他一脸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大人,大兴的百姓都疯了,您不能不管呐!”


    张吉午这才意识到他这下属说的可能是真的。


    “来人,备马。”


    张吉午骑马来到东城的教忠坊。


    还未到大兴县衙先看到了那满道上的人流。


    他倒吸了一口气纳闷道:“怎就这么多人?”


    大兴县令也悲愤道:“下官出去的时候还没这么多。”


    张吉午看了看左右都是一身官服不适合去问,便示意一个衙役,“脱了外衣去问问。”


    衙役也干脆,直接脱掉上衣光着膀子走了过去。


    问了一圈,衙役回来禀报,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些人说门头沟服役的人吃的是干饭,每日还有肉,干活还白送米面粮油。他们想去是怕回头分到别的地,赶不上这样的好事。”


    张吉午震惊,“哪里传出这么离谱的流言?”


    衙役又道:“都说亲眼去看过了,千真万确,去干活吃得比家里还好,说亲戚去做了几日,吃得饱人都壮实了。”


    张茂惊讶:“朝廷何时这般大方?”


    要知道去年还拖欠了官员三个月俸禄。


    张吉午回过神来,“不是朝廷。”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严肃道:“门头沟修水库一事上达天听,修好了可以泄洪保京城平安,也能让下游成为万亩良田,皇上想修却没银子,这事交给了泰山商行,水库归朝廷和商行共用,泄洪时朝廷有调用权力,平时归商行所有。”


    “商议后商行出钱,朝廷出人。”


    出的人就是今年服役的百姓,张茂也想明白了。


    朝廷付出什么?就是服役的百姓,回报是可以泄洪水保京城的大兴水库。


    商行付出的是真金白银,得到的也是水库,水库的用处可就多了,光是养鱼每年就有不少收益。


    张吉午见张茂脸色缓和下来,他冷哼一声,“你觉得这是好事?”


    张茂也不是傻子,脸色一变:“大人是担心以后的徭役?”


    “不患寡而患不均。”张吉午语气凝重。


    “百姓知道那些待遇是商人提供的吗?他们只知道自己来服役。”


    “往后只要条件没达成现在这样,必定会有人闹事。”


    “实属开了个坏头!”


    张茂担心问:“那可怎么办?能叫停吗?”


    “叫停?”张吉午像是看傻子,“这可是皇上下的圣旨,徭役是皇命,岂是你说叫停就能叫停的?”


    张茂吓得脸色惨白。


    张吉午调转马头,“罢了,这事自然归上面管,我先去水库那边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皇帝这一走带走了不少人,宫里又平静下来。


    宝音回到延祺宫开始闭门不出。


    这日赵昌脚步匆匆往来找她。


    “你说是有大量官员弹劾说我对服役的百姓太好,以后朝廷会很难做?”


    赵昌连连点头:“是,奏折已经快马加鞭送去给皇上了。”


    若不是他跟一些官员交情甚好,也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宝音感叹一声,“只是提供吃食,连工钱都没给,再奖赏了一些东西这就叫对百姓好?”


    “我们的百姓以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赵昌忙道:“娘娘心善,体谅万民,是万民之福。”


    “奴才年幼时要是能遇见您这样善心的人,怕是也不至于进宫。”


    宝音被他这马屁拍得倒很舒服,会说话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感叹一声,不怪前朝大臣警惕太监,在他们的无条件吹捧下,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会自信心爆棚。


    吹捧了一会儿,赵昌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担忧起来。


    “顺天府那边来报,说要求服役的人多了两三倍,都是奔着吃干饭吃肉去的,说实话,京城不少百姓日子还没服役的那些人过得好。”


    宝音怔了一下,然后道:“这才是我该努力的方向。”


    “行了,那些官员的废话就不要说了,不求他们帮忙,只希望他们不要扯我后腿。什么服役的标准不用跟我说,我就认一个理,人家来帮我白干活,管几顿饭犯法了吗?人家出力来帮我,送点不值钱的小礼物还得经过当官的同意?这好名声朝廷不要,我让商行声明一下,服役额外支出的粮食和商品都是商行那边赞助。”


    再叨叨连好名声都不给朝廷留。


    赵昌没想到还有这种威胁,他见贵妃动怒了忙吹捧道:“娘娘的善心自然是天下皆知,有您发现了牛痘,天花才不再是绝症,这两年可没怎么听说哪里暴发天花疫情了。”


    “凭这样的功绩,百姓为您建生祠都是应当,皇上是明白您的,定然不会听那些官员的废话,他们做不到的事,娘娘做到了,百姓只会感激朝廷,何来会因为服役待遇没有这次好而生怨?”


    宝音摸了摸小脸,“你说话可真好听,没错,我就是这样菩萨心肠的人。”


    赵昌又是一阵吹捧,演足了祸国妖妃和她身边的狗腿子。


    一旁的马必应看得心酸,他这人老实,亏就亏在一张嘴不会说话。


    自家主子延祺宫谁都淡淡的,没想到赵太监一来就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他也不敢做小动作,人家赵昌可是御前太监,皇上的心腹,使个眼神都能捏死他,他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跟人家比?


    “不过娘娘这般放开了让人吃可是会缺粮食?”


    宝音翻看了格物学院送来的最新论文,眼里流露出异样光彩。


    这世间天才人物太多了,果然只是稍微引导一下就有人将电力产生原因给推导出来了,这样一来距离电灯出现也不远了。


    她给皇帝的那个只能算玩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坏了,真正的电力开启还要靠这群凤凰蛋!


    听见赵昌疑似担心地问话,她心中叹了口气。


    她明白赵昌哪里是关心她粮食不够,他担心的是修水库的粮食缺口会导致京城粮价上涨。


    她笑笑道:“百姓自带了一部分粮食,缺的那些你且放心。”


    她略带自豪透露了些底。


    “去年收了十万斤红薯干,地里的土豆刚收了一批有百万斤,正需要人消耗。”


    “我在天津修了十个粮仓,里面存了两百万斤陈粮,这些也得清理掉。”


    “让顺天府放开了招人,不用担心缺粮食问题。”


    “要是不够山西还种了十万亩地的土豆和玉米,下个月也能收获。”


    赵昌惊呆了,这样的储备娘娘想做什么?这都能支撑一支军队造反了!


    难怪梁九功那老小子一直在私下里说吃软饭,他以为说谁呢?感情是万岁爷呀!


    第128章


    高三蒙头干了十天每天都有七八分, 最高的时候甚至是九分,赚九分那天累得四肢酸涩,隔日手臂都隐隐作痛, 后来觉得不划算,这也太耽误第二天干活了。


    至于赵廷文让他记下的分,去换分票的时候才知道, 他记得那些根本不作数,一天总共才10分,他记得那些分不过是给赵廷文做个参考。


    不知不觉十天过去了, 等他爹带着他大哥来替他的时候, 他都忘记了这回事了。


    “啥?回去,我不回去。”


    高三使劲摇头, 出点力算什么, 这里吃得好, 他看中了一头犁, 嘿嘿, 一身是铁,不用想, 他就知道这个家伙放在田里面会有多好用。


    摊贩那里犁就一百个, 换完了就没有了, 一百个听着挺多的, 关键是他们这里有一万多人呢。


    要不是这个犁需要五百分, 早就被换完了。


    好东西谁不知道,别人也不傻,一些大庄子早打算凑分买了,剩下的为数不多再不买就来不及了。


    高三领着爹和大哥去看了犁,然后在高庄头带领下找到高庄的人挨个借分。


    “唉?叔, 我分不够,拿来换罐头了!”


    高庄头皱眉,“有多少给多少。多个犁对于咱庄是大事。”


    就这样在高庄头的带领他挨个地撸分,再加上高三自己存下的很快到了五百分。


    高庄头领着两个儿子高高兴兴去换了犁,然后去找赵廷文说换班的事。


    赵廷文自然是无所谓换不换人,只跟高山说了一句。


    “记分的事我找个人接手,你可以走了。”


    高三很是失望,回家有什么好的,不还得在田地里干活,吃得还没有这里好。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不想走都没用,高三递给自己大兄一个心碎眼神,然后被高庄头高高兴兴连人带犁拉回家了。


    只是隔天下午高三又回到了门头沟这边,这回他带着自己弟弟一块过来。


    赵廷文将手里的工作放下准备去放个水,刚出站着就看到昨日离开的人又出现。


    高三搓了搓手挤出笑容道:“赵哥,我能回来继续干活儿吗?不要分,给口饭吃就行。”


    赵廷文挑了挑眉,“这个啊……”


    “倒也不是不行。”


    ……


    张吉午巡视水库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峡谷内干活的人比他前两日过来要多不少,可外面也没见少人。


    “难道说其他县的人已经来了?”可还没到轮换的时候。


    一问才知道这多出来的人是原来被家人替换服役的人,只为一口吃的。


    被叫过来问话的监工笑呵呵道:“人家来帮干活也不能委屈他们,这分还是要给的。”


    不过是多送一些货物过来,什么淋了雨的瑕疵布,纸质和印刷粗糙的《三字经》,玻璃簪子都是畅销货。


    商行这一次出动可是掏空了京城各个商铺的陈货。


    这些在京城卖不出去,庄户人家可不在意,只能说货物没有找对市场。


    张吉午面色凝重,“胡闹,这多了几千人,万一粮食跟不上,让人饿了肚子岂不是要出大事?”


    监工自豪道:“大人您不必担心,这粮食暂时还是足够的。”


    张吉午如何不担心,这可是京城脚下,真出了事谁都跑不掉。


    他非要去检查粮仓,商行这边也拦不住,便随他去检查,张吉午这才知道粮仓就设在通州。


    当下张吉午就坐不住了,骑了马就往通州跑。


    他甚至没有进城,绕着护城河来到东城,然后看到了呼啸而来的蒸汽火车。


    火车他不算陌生,这东西每天呼哧呼哧响,京城里凡是耳目灵通的都知道这东西。


    他甚至还坐过,只是这车的速度太慢,别说赶不上骑马,连自行车骑快点都能超过它。


    满京贵族没将这东西当成一回事,只当是个大玩具。


    偶尔还赶个时髦来坐一坐,真有急事也不坐他,太耽误时间了不说,这车票还挺贵。


    蒸汽火车慢慢停下,张吉午看到车头后面一车厢一车厢的粮食,估摸了一下不少于千石。


    车旁边都是等待卸货的牛车,一打听全都是要往门头沟拉的。


    张吉午下了马,跟随从要了粮探子,随手往粮袋中间靠底下一扎,抽出来一看是陈米。


    这陈米看着还不像放了很久的,更像是去年的陈米,今年新粮还没下来,去年的米还称不上陈米。


    他这突然动作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不过看他一身官袍,也没人敢拦着就是了。


    张吉午多扎了几袋,有些袋子里是黄豆,有些袋子里是金灿灿的玉米粒。


    这玉米他也吃过,去年衙门的腊八粥就放了这个,还有冬日朝廷设的粥厂也放了,滋味还不错,是个好粮。


    张吉午这一连扎了上百个袋子,连石块泥土都很少,说句可笑的话比官粮还要干净。


    几节车厢都扎了一遍,张吉午将粮探子丢给了随从又上马往通州赶。


    这事他不能不上心,这事发生在顺天府管辖内,真要出现上万人暴动,上面不知道会怎么样,反正他人头难保。


    这是容不得他不上心。


    粮仓一般设在城内,一来是人多汇聚,二来方便赈灾平粮价。


    当然这是官方粮仓。


    私人粮仓地方设置就隐秘了,有些狡兔十窟都很正常。


    出乎他的意料,泰山商行的粮仓就设立在蒸汽火车站不远。


    本来他以为来通州后要打听一番,说不定还得跟通州的泰山商行打交道。


    等到了通州才发现,是个人都知道泰山商行的粮仓在何处。


    因为泰山商行在这里建立了一个非常大的粮食中转中心。


    没错,到了这里张吉午才知道,泰山商行的粮仓根本不在通州而是在其他地方。


    他去看了粮食中转中心,少说有百万石粮食。


    虽然其中有一半都是玉米,但张吉午也知道顺天府有不少人是没尝过米的滋味。


    他也知道泰山商行胡乱来的依仗在哪里了?这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


    帝王的车架还没到济南府,就收到京城铺天盖地弹劾的奏章。


    只翻了两个,皇帝就将奏章往旁边一扔,然后问一旁伺候的梁九功,“可有京城的密折送来?”


    梁九功立刻躬身找出一盒子递上去。


    皇帝揭开盒子上的密贴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一本折子。


    翻开后,留在京城的人记录了京城很平静,最大的热闹莫过于有一家听都没听过的学院自称自己发现了雷电出现的原理,甚至还能制造出雷电,已经定好了在六月初京城最大的书馆验证。


    皇帝闻言看一向梁九功,“那你保存的灯呢?”


    梁九功愣了一下,忙道:“放在后面马车里。奴才在这就去取。”


    “不用了,只是提醒你好好保管。”


    皇帝不再看密折,他跟这些人不一样,他已经知道了答案,有一种看破一切却不说的高深莫测。


    他现在站在最高层,这些人站在最底层,他们做出什么他都不会惊讶。


    又赶了两个月的路,御驾抵达了济南府,打发来迎驾的官员们,皇帝休息了一晚,没有急着赶路,先欣赏了一遍济南府的景色,尝了那闻名天下的泉水。


    隔日便启程前往泰山。


    梁九功有些搞不懂皇上为何只站在山下眺望,没有上山的意思。


    晚间他服侍皇帝休息,皇帝看他吞吞吐吐,扫了他一眼,“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梁九功忙问:“陛下,明日可是要上山,要是去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上什么上?歇息一晚,明日启程。”


    “啊。”梁九功很惊讶,既然不上山,那特意过来绕一趟做什么?


    皇帝说了一句像是解释,又不像是解释的话,“瞻仰一下秦皇汉武的伟绩。”


    至于不上泰山,自然是不屑跟宋真宗排在一起。


    他这泰山一旦上了,回头还不知道汉人怎么私下编排,说不定比宋真宗还要不如。


    这些话他没必要跟一个太监说清楚。


    离开了泰山,御驾加快了速度过了十日到达了黄河北岸。


    皇帝忙着视察黄河工程,随驾人里有三十来个人也跟着忙活起来。


    他们背着仪器,在河岸山脉平地测量,记录下来测量数据后,又计算黄河北岸的含沙量。


    之后便脱离了御驾沿着黄河北岸一路往南。


    皇帝派了一队人护送,巡视完黄河北岸后,他叫来了靳辅询问了下游置田工作。


    “有人告诉朕,治河需要三步走……最重要的是上游种树固沙,爱卿认为这话有几分道理?”


    靳辅沉思后回道:“此人颇有见解,臣与于大人在治水上有分歧,但都认同一点,黄河泛滥正是泥沙太多,若是能外河岸种树,固住上游泥沙,应是有成效。”


    他认为此事对他治河无关紧要,皇上既然提起,应该是很认同这个意见。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他迁徙的百姓开荒如何。


    说起这事朝廷理亏,将下游百姓牵走,他们的良田在河道改后必然会淹没,淹没后无田还要去开荒旧河道留下的地方,也就是从原来的有田百姓变成了无田百姓还要给朝廷做佃户。


    皇帝思索着要是换成贵妃会如何处理。


    他无奈想到,要是她,大概会大手一挥给予足够的迁户费。


    靳辅凝眉道:“今年春天,来了一批招工的人。不少百姓丢下刚开的田地跑了。臣听于成龙说徽州百姓也跑了不少,如今徽州十里地不见一人。”


    皇帝闻言神色跟着严肃起来,召唤了纳兰容若,“性德,你领人去调查此事。”


    纳兰容若走出来,“奴才领命。”


    皇帝领着人又去看新修的大坝,询问:“朕之前派人送来的材料是否能用来修大坝?”


    靳辅:“回皇上,水泥可用,只是价贵,臣打听过了,修水坝需要百石起步的水泥。”


    一句话可以用但用不起,水泥哪里有水里取材的泥土便宜。


    前脚挖了河道,后脚就能铺了做大坝。


    皇帝被整无语了,“既然可用,别的地方可能换成水泥修?”


    至于价格不要问,他都弄到水泥方子了,回头找人开几家,还能不够修一条大坝的?


    靳辅只好道:“这个,臣得让人检测一下。”


    皇帝在黄河这边没有多留,留了两天便改道坐船往江南而去。


    在船上他接到了一个消息,“于成龙病了?”


    两江总督于成龙就是跟靳辅掰扯修黄河的那个于成龙,而不是后世那个坚持罢免靳辅于成龙,结果将靳辅罢免,河道一事交给他,黄河治理变得一塌糊涂那个于成龙。


    出发前他已经跟贵妃详细问了修黄河一事,得知靳辅修河十年未来被罢免,结果没几年黄河泛滥,兜兜转转几十年后还是用靳辅的老办法治好的黄河。


    一想到这个皇帝就很气,从微小处就能看出未来党争之害。


    两个于成龙他当然也看中大的那个,毕竟也是难得的治河人才。


    一听人病重,皇帝正有去江宁走一趟的打算,此去倒是可以命随行太医给他看看。


    ……


    盛京纳兰佟桂在视察自己的庄子。


    得了美人失了权势,起先他是愤愤不平,不过是收了个女人,竟然会有这么严的后果。


    不久前山西官员贪污一事传入盛京,听说已经判刑,皇帝下旨严判有人势必要掉脑袋。


    纳兰佟桂心里的恼怒都烟消云散,在家后怕了两日后,终于有心思去看自己庄子。


    虽然没了权势,可好歹还有富贵,皇帝也没有让便宜丈人丢脸,给了一个佐领之职,官不大足够他跟老对头三官保平起平坐。


    前年自己女儿那庄子改种玉米,收获了不少还卖出了个好价钱,纳兰佟桂上门要了不少种子,今年又开了好几个庄子做上来给军队卖马料的生意。


    手里有钱了,纳兰佟桂开始后悔当初为了蝇头小利丢了那么好的差事。


    “老爷,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百货大楼,建了三层高,里面还有京城最时兴的首饰和衣裳……”


    心爱的小妾贴了过来,纳兰佟桂的所有后悔都没了,再蹭蹭火气跟着上来了,他将人往怀里一搂,狠狠亲了一口,“想要什么老爷给你买。”


    纳兰佟桂带着小妾在庄上厮混了两天,然后庄头来报说有商贾上门。


    “买草料?”


    纳兰佟桂眯起眼睛,他不怀疑这些商贾的消息灵通,毕竟年初他买了一批草料给军队赚了银子这事在京城没少人不知道。


    “是,佟爷您手里有多少草料,我们都愿意拿下,你出个价钱。”


    纳兰佟桂看了对方很久,然后摇头:“我的草料才刚下窖还未熟,卖不了还卖不了。”


    “佟爷,我们也没想着现在取,等冬日了再拿拿,我们愿意出去年您提供给军队的价钱高一成。”


    纳兰佟桂脸黑下来,“你们当我傻吗?”


    去年他是贴本供给军,反正就一窖,损失也不大。


    这群商贾倒是算盘算得好,高去年一成,他成本也就这些,感情忙活了一年都是为他们赚的?


    “走走走,小心爷喊人来打你!”


    “佟爷这个价要是您不满意,我们可以出银子买您的配方,十万两可行?方子卖给我们,也不耽误您跟军队的生意是不是?”


    纳兰佟桂很心动,只是这方子也不是他的,是从自己女儿那里得来的。


    “你们准备跟谁做生意?”


    “北草原上哪个族牛羊多就跟谁做。”


    纳兰佟桂惊讶这群人敢与虎谋皮,要知道蒙古那群王爷都是杀才,说不定就抢了草料。


    他神情一动,这生意他也能做啊,他女儿是贵妃,还是极为受宠的贵妃,那些草原王爷好歹给他几分面子。


    他眯起眼睛道:“这价钱少了,十万两再加上六成股。”


    “这……佟爷,这生意没法谈下去了。”


    纳兰佟桂靠在椅背上,“反正我价出在这了,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拉倒,这生意我自己也能做!”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盛京城内三官保听见商人汇报恼羞成怒道:“好你个纳兰佟桂,好酒不吃,这盛京城内又不是只你一个人懂这方子!”


    他气愤,他狂怒。


    自从纳兰佟桂一家从京城回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盛京地位降了下来。


    原来追捧他的人一半跑去捧纳兰佟桂臭脚,纳兰佟桂不就是有个做贵妃的女儿吗?他外孙还是皇子呢!


    在宫里什么宠爱都是虚的,只有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宫里的三位皇子,三官保冷静下来。


    “我记得你齐齐哈尔是不是设了一处羊毛厂?”


    “是。”


    商人也眼红羊毛生意,羊毛带来的利润从去年就看出来,大量羊毛被卖回蒙古,原来不值钱的羊毛变成衣裳一套能十头羊,这生意谁看了不眼红?


    更不要说这羊毛衣和棉大衣一起卖,保暖效果杠杠的,入冬就在奉天和顺天供不应求。


    “你羊毛厂的生意我们能不能做?”三官保冷漠地问。


    商人惊讶他竟然有这个想法,忙点了点头。


    “自然是可以。”跟方子不明的贮藏草料,当然是羊毛生意更加简单,雇佣一些夫人洗干净羊毛就行。


    他们没法做成衣裳也能做成毛线卖,现在奉天可是有不少女人手离不开毛线。


    跟踪商人的人很快跟到了三官保府邸,纳兰佟桂脸上戾气一闪而过,“我当时谁把我当成大傻子忽悠,原来是他三官保啊!”


    他气愤地将桌子一拍,然后想起什么道:“三官保今年是不是派了采参队进山?”


    长白山人参有限,朝廷已经禁止私人采摘,三官保这是明知故犯!


    “将这事告发出去,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盛京大将军还不知道麻烦事就要来临,他听说新一批军粮已经送到盛京,连忙去迎接。


    “这是何物?”


    当看到一个个大纸箱子的时候他惊讶了。


    “这是罐头,最少能储存一年,户部订购了一些送去前线,若是将士适应以后会大批订购。


    盛京大将军吃惊,“罐头?可是百货楼卖的那种?”


    不久前盛京这边也卖起了荔枝罐头,因为数量有限,只限量供应,就因这排队的人差点没打起来。


    来送货的兵部官员笑着道:“这些是带油水的肉罐头,哦,还有笋罐头,看将士们吃不吃得惯。有这些倒是省了驱赶猪羊。”


    盛京大将军立马意识到这罐头的好处,是肉,能保存很久,不正是行军打仗最梦寐以求的干粮吗?


    “这又是何物?”


    他看到一个箱子上面写着压缩饼干二字。


    “这是压缩饼干,一大罐里有六十块,一块能顶一天不饿,这是赠送的,说是验证一下,要是不能管一天还要改良方子。”


    盛京大将军:“这……这吃一个能管一天?”


    “我试吃了一个,却是顶饿,拿出来带着也能几日不坏,适合快速行军打仗使用,唯一的缺点是滋味不太好。”


    盛京大将军一拍大腿,“这算什么滋味不太好,饿的时候啃炒黄豆都是常有之事。”


    他欢喜得不行,户部竟然改良了军粮,可真不容易,这群文官总算是长脑子了!


    军粮送来,盛京大将军很是高兴,反而等回府后发现还有麻烦事等着他。


    他刚喝了一口茶就喷出来。


    “什么?纳兰家亲自出面告郭络罗三观保偷偷派采参队上山?”


    下面官员无奈点头。


    盛京大将军拍了一下桌子,“胡闹!”


    说着语气悲愤道:“本官堂堂盛京大将军,跟别的省总督都是平起平坐,结果自上任以来竟是帮两家处理官司,现在北方战事紧急,他们也不知道体谅本官就会胡闹!”


    “大将军,您说这事该怎么办?”


    “怎么办?”


    盛京大将军无奈道:“听说小皇子身体不好,三官保才急吼吼采参,报上去皇上又不会怪罪他,说不定还得赏赐他一番。”


    偏偏三官保和纳兰佟桂都是皇上的便宜岳父,人也不进京就留在盛京享受富贵。


    皇上还能为这些鸡毛蒜皮事处罚自己宠妃娘家?


    到最后还不是他们这些外人挨批?


    哎,本来上面就一个三官保还好点,捧着点也就是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贵妃的亲爹。


    这哪里是贵妃亲爹,分明是他头上的两个亲爹!


    “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盛京大将军直接起身道:“你就说今日没看见我,我现在就护送粮草去爱珲,这事先搁置,另外透露些信息给三官保,让两位‘国丈’自己斗去。”


    ***


    六月里,丰泽园的水稻已经有转黄的了。


    为了不那么显眼,那早熟的稻种和之前稻种一块中种在田里,只是早熟的稻种被呵护地放在了田边上,能让人一眼看见。


    宝音逛到丰泽园的时候是领着几位阿哥格格的。


    阿哥虽然不喜欢种地,但是对于能出来玩还是很开心。


    “我记得屋后面种了葡萄,你们去看看。”


    宝音打发走了小孩,自己在御田边观察。


    当然作为五谷不分的人,她自然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顶多看到田埂上的几根稻禾有变黄的趋势,跟麦田中大部分还是绿油油苗子的成鲜明对比。


    她没有靠近,而是招手喊来了伺候御田的太监。


    “大概还需要多久能熟?”


    “回娘娘的话,月底会成。”


    宝音点头,见地里没什么害虫就知道这里的太监伺候得还算用心。


    “我记得外面还种了玉米?”


    太监见她往丰泽园外面走去,忙跟了上去,“是,有玉米和土豆,还有去年收来的番种,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未能发芽,正打算送进暖房试一试。”


    宝音“哦”了一声,也不惊讶。


    推广红薯土豆和玉米让人认识到番邦良种的重要性,这些人种植外来种子也很正常,不用说就知道是皇帝吩咐。


    “要是不认识拿来我看看。”


    她不认识也没关系,谁让她有外挂。


    忙着太监去取种子,宝音看了那比芝麻粒还要小的种子惊讶了。


    怎么那么像草莓种子?


    草莓何时传入中国?


    这个不用查她就能肯定现在没有,要是有早就是贡品了。


    荔枝那么娇嫩的水果都能成为贡品,就不要说草莓了。


    她取了一半籽,吩咐道:“给我找几个花盆,我拿回去试试。”


    托后世的便利,她在宿舍种过,毕竟一盆苗才几块钱,哪个种花家人能抗拒草莓自由的诱惑。


    全宿舍一起种,还查了攻略,可惜当年没能吃到,因为养到一半果子全落了。


    隔年倒是爆棚了,还分了许多小苗,可惜还没等她享受收获人就来到了这里。


    回到丰泽园,她发现一群小孩站在葡萄树下都快乐疯了。


    因为这棵葡萄树上面搭了玻璃棚,所以成熟得极早,太监们看管得也用心,一串串成熟的葡萄就垂在了葡萄架下面,个子高的站着能碰到,个子矮的踮脚也能够到。


    “好甜!”


    大阿哥专捡紫色的吃,都熟透了还晒足了太阳没被雨浇过如何会不甜?


    跟葡萄相比她还是更喜欢桑葚,可惜现在摘桑葚的时间已经过了,早点想起来说不定还能酿桑葚酒。


    想到桑葚她不由想到大兴特产安定桑葚,每年吃桑葚季节,学校附近的几家奶茶店都会上限定品类的桑葚果茶。


    可以说是非常的与时俱进了。


    宝音盘算着是不是能包下一大块地种植桑葚,反正她也知道在哪里,大学时没少跟同学去安定文化节玩。


    现在贡品里可没有安定桑葚,不知道是不是数量少的缘故,也就是安定那边还没有变成御园,她可以先拿下来。


    这两年她没少见皇帝取消贡品,因为许多都有时限,送过来劳民伤财。


    她现在怀疑后世那么多挂着贡品的东西都是乾隆这个败家子干的,有证据呀,这家伙下江南一次费用可以顶上康熙十次。


    康熙下江南主要是稳住江南局势,乾隆纯粹是去游山玩水。


    所以安定桑葚现在肯定不是贡品,她可以放心拿下这块地。


    记下这件事,宝音见几个孩子在葡萄树下玩疯了,手有些痒,吩咐人取来纸,她要画画。


    画画这技能不经常练容易手生。


    宝音发自内心喜欢画画,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唯有用画画才能缓解心中的思念之情。


    知道她擅长的洋人的那种画,立刻有人支了画布。


    宝音看了一眼树下,先画了树苗勾勒了几个孩子大致的姿态。


    大阿哥趴在书架上去够上方的大葡萄,大格格站在一旁紧张看着,三格格去扶大哥哥的一条腿。


    三阿哥踮起脚够大阿哥身下的葡萄。


    四阿哥正往嘴里吃葡萄,他脚下的哈巴狗正欢快地摇尾巴。


    宝音将旁边的太监们都省略了,发现少了太子,一转头发现太子站在自己身边,一副与兄弟姐妹格格不入的模样。


    “太子,怎么不去玩?”


    她侧头问地盯着画布的太子。


    太子摇摇头:“孤已经监国,汗阿妈将国政交付给孤,孤不能再多了玩物丧志。”


    宝音惊讶:“谁告诉你的?”


    太子居高临下看着她,“难道有错吗?”


    宝音发现这孩子眼里对自己好像有敌意,立刻记在了心上。


    她表情冷漠,既然把他当成了坏继母,那她今日就做给他看看。


    “来人,去将太子屋里的人都拿下,让慎刑司去审问,谁带坏了太子!”


    “我看谁敢!”


    太子忍不住发火,然后瞪着宝音道:“你有什么资格管孤屋子里的事?”


    宝音冷笑:“当然是你汗阿妈给的权力。”


    她冷眼看向一旁的赵昌,“还不快去!”


    “狗奴才!站住!”


    赵昌左右为难,最后给外围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去办了。


    这边发生的闹腾引起了葡萄架下阿哥格格们的注意。


    两方人都在劝自家主子不要生气。


    赵昌是左右为难,一方是皇上最心爱的儿子,一方是皇上最心爱的女人,偏偏皇上还不在,这真是为难死他了!


    这边消息没封锁很快传入慈宁宫。


    慈宁宫太皇太后正在慈宁宫花园赏花,听闻太监来报,笑容一下子没了。


    苏喇嘛姑担忧问:“皇上命太子监国,贵妃这般扫太子颜面,不是打击了太子的威信?”


    太子也是在苏喇嘛姑眼皮底下长大的,自家的孩子当然是自家人疼。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到底还是皇帝做得不好,让太子监国,还让太子遇事跟贵妃商议。”


    “一山不容二虎,怎么不会斗起来。”


    关键是太子背后还有个索额图,这次明珠和索额图都被留在了京城,太子和贵妃争斗就是索当和明珠在斗。


    说起这件事苏喇嘛姑就很奇怪,“皇上为何让太子事事过问贵妃?”


    这不摆明了将朝政交给了贵妃。


    “难道是想要立后?”


    太皇太后喝了一口香甜的奶茶,叹息道:“玄烨他怕是自己都没考虑好,哀家年龄大了,现在管了,等哀家一走也管不了了。”


    “太子这孩子太过娇惯,未遭遇过挫折,也不知玄烨提拔贵妃是不是磨炼太子的意思。”


    她发现这个孙子有想把大阿哥树起来磨炼太子的时候是不赞同这做法,这不是伤两个孩子感情吗?等以后太子继位了大阿哥该如何自处?


    当初她管不了,现在也管不了。


    “派人叮嘱贵妃,莫要欺负太子太过。”


    苏喇嘛姑忙要派人,然后就听见乾清宫出了事。


    “苏喇嘛姑,内务府那边派了人将太子院子里的人都抓走了!”


    苏喇嘛姑闻言忙进殿,“格格,这事情闹大了!”


    “内务府那帮子奴才将太子院里的人都抓走了!”


    太皇太后这回动怒了,“谁下的命令?这群奴才还有主子在眼里吗?”


    还能是谁?这不明摆着吗?


    苏喇嘛姑赶忙劝自家格格不要生气。


    太皇太后到底是历经三朝的女人,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去调查清楚,丰泽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赫那拉贵妃为何发那么大火?”


    丰泽园这边已经平息,太子怒气冲冲离开,宝音继续坐下画画。


    几个阿哥格格挤挤挨挨走了过来,只大阿哥一人昂首挺胸。


    “我就说胤礽那小子不是东西,整天给人摆脸色,贵母妃好歹也是长辈,这小子方才是不是又摆脸色给您看?”


    宝音笑了笑转移话题:“你们吃好了没?吃好了就多摘一下,我们今日来酿葡萄酒。”


    一听亲手酿葡萄酒,几个孩子立马感兴趣起来,只大阿哥还在宝音耳边坚持说太子的坏话,把宝音给整无语了。


    好吧,她是有借机会剔除太子身边索额图的爪牙,可也没有真打算拿太子怎么样。


    太子才到西华门就收到自己奶嬷嬷和身边的宫人被拿去慎刑司的消息,他直接气炸了,飞快往慈宁宫跑。


    “太奶奶,有人欺负我!”


    小太子哭喊着进了慈宁宫,得知太皇太后在花园,非常顺滑地掉头往花园跑。


    太皇太后听见哭声还有些熟悉,“是谁在哭?”


    苏喇嘛姑走了出去,没多久领着太子走进了暖房。


    “格格,太子过来了。”


    “哟哟,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太皇太后见满脸泪痕的太子都心疼坏了。


    “谁欺负你了?哀家找她算账去!”


    太子委屈道:“太奶奶,贵妃派人拿了我身边的人,她是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汗阿妈还喜欢她,等她做了皇后,生了小弟弟,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太皇太后笑容收起来,她接过苏喇嘛姑递过来的湿毛巾帮太子擦拭脸上的泪水,然后搂着他在一旁坐下。


    “好孩子,跟太奶奶说说,谁跟你说你汗阿妈要让叶赫那拉贵妃做皇后?你从哪里听来,她生了阿哥,你汗阿玛就不喜欢你了?”


    太子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这被一连串问话给惊出了冷汗。


    他抿嘴,心里有些酸,“如今太奶奶也站在她那边是不是?”


    “明明是她欺负我,我要批阅奏折,她非派人喊我去丰泽园,我就说我已经监国不能再玩物丧志,她就冷脸问我谁教我的?”


    说到这里他委屈巴巴,“汗阿妈还让我事事过问她,凭什么。她又不是我额娘!”


    太皇太后总算是知道贵妃为何要拿下太子身边的人审问了,原来不知道的时候太子这性子都养左了。


    “没有的事。”


    太子愣了一下。


    太皇太后将毛巾递给了苏喇嘛姑,“孩子,你汗阿玛没有让贵妃当皇后的意思。”


    “可是……”


    他犹豫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之前汗阿玛不是都允许她代替您去保和殿观政了吗?”


    太皇太后笑道:“你耿耿于怀这件事?”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


    太皇太后叹口气:“这件事其实是哀家拜托皇帝的。”


    他眼睛瞪大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太皇太后将锅往自己身上拉了拉,“皇帝去温泉庄子的时候是想让哀家出席,只是哀家年龄大了,哪里能听一天,便让贵妃替我了。”


    “她呀,只是去听听再转告我。”


    太子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汗阿玛也没问过她的意见,也没让她发言。


    他松了口气,“原来是舅公误会了。”


    他说到这里忙捂住了嘴。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这下是不是放心了?”


    她搂住了重孙子,“你呀,心就放在肚子里,你阿玛生再多皇子也比不上你,你是大清的太子,你汗阿玛绝对不会让玄武门之祸出现在大清。”


    太子冷静点头。


    “行了,你身边那些人带走就带走,哀家让苏喇嘛姑去走一趟,让慎刑司赶快把人放了,这下总放心了吧?”


    太子想到自己都是快要娶妻的年纪了竟然还哭,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委屈,他只想哭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受欺负了,现在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他已经是监国太子,怎么能哭鼻子?


    见他坐立不安,脸上带着懊恼,太皇太后忙问怎么了。


    知道他怕什么,她赶紧安抚他。


    “好了,我让人封锁了消息,肯定不会让别人知道你哭过。”


    太子这才笑出来。


    等人离开,太皇太后脸色冷了下来,她重重地拍着桌子,桌上的茶碗都倒下来。


    “好个索额图,手都伸到宫里来,皇帝还没有册后的意思,他倒是先急了起来。”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喇嘛姑,“你去慎刑法司走一趟,太子身边没问题的人先放了,有问题的都赶出宫去……”


    第129章


    太子走后, 宝音立刻发现丰泽园气氛变得凝重,她却不当一回事,继续教小孩们酿酒。


    “很简单, 跟着学。”


    她吩咐人去取来剪刀,她用大的,小孩子用小的, 她坐在桌子前,几个孩子面前也摆放了一张小桌子,他们自己剪的葡萄就放在腿边上的篮子里。


    宝音先将剪下来的葡萄整齐摆放在桌面上, 然后笑着说:“看好了, 葡萄要一颗一颗连着蒂剪下来,破了的话自己吃掉。”


    三阿哥忙点头。


    宝音便没有管他们, 自己低头剪起来, 一边思考着怎么处理方才的纠纷。


    太子不是普通孩子, 这要是后世就是一个宠坏的小孩子, 怎么处理都不是问题。


    为难在于这是古代, 太子身份不同,根本不能当作一个普通的孩子来看, 他的杀伤力比熊孩子杀伤力要大多了。


    也是她对皇权没什么感触, 要是换成这个时代的女人, 怕是早吓死了。


    她一边想一边皱眉。


    全然不知太皇太后已经来到了丰泽园之外。


    太皇太后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没有打断里面的和谐气氛, 几个孩子都相处得挺好,太子的离开似乎并未影响到什么。


    苏喇嘛姑搀扶着自己格格,一行人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宝音虽然思绪翻滚,但手里货并不慢,何况摘下的葡萄并不多。


    一行人的葡萄加在一起也就五六斤左右。


    葡萄放满了面前的竹篮。


    宝音又下去巡视了一圈, 见三阿哥边剪边往嘴里塞也是哭笑不得。


    “少吃点,等会儿还带你们去钓鱼呢。”


    “钓鱼?”大阿哥眼睛一亮,这不比在宫里读书好。


    汗阿玛走了可真好,贵母妃竟然带他们出来玩!


    “我剪完了!”大阿哥欢呼一声,“现在去钓鱼吗?”


    “等酿完酒,保清好厉害,竟然这么快就剪完了,弟弟妹妹都好慢,作为兄长是不是应该帮助弟弟妹妹?”


    大阿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小四好慢,我来帮你。”


    太皇太后眼神揉了下来,“当年玄烨和福全也是这样友爱。”


    苏喇嘛姑点头眼神里带着怀念,“二阿哥一直很懂事,会照顾年幼的弟弟。”


    太皇太后再回忆如今保清保成糟糕的兄弟关系,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她扭头,“回去吧,贵妃将孩子们照顾得很好。”


    她又吩咐一旁的太监宫女,“贵妃回宫时告诉她,让她来慈宁宫一趟。”


    “是。”


    太监们打来一桶桶清水。


    宝音领着阿哥格格将葡萄小心放在盆里。


    “小心放,不要扔哦,不能把皮弄破了。”


    孩子们不知轻重,也没那么多耐心,难免有弄破的葡萄,她检查后一一捡了出来,分给一旁的太监们吃。


    “要轻轻地按压,不要压破,让葡萄没入水中。”


    让太监拿水瓢往盆子里浇水后,宝音声音轻柔道。


    “看到葡萄皮上的白色霜了没有,这个不能柔掉哦,酿葡萄酒这个是必不可少。”


    “来,轻轻地将葡萄从盆里捧出来放入另一个盆里。”


    另一个盆里已经放好了水。


    如此两遍后,宝音和孩子们动手将葡萄放入圆形竹簸箕里,又亲自拿来白布盖上。


    “接下来等葡萄沥干水再继续做,先带你们钓鱼去。”


    丰泽园就在湖边,此时湖边柳树下已经放置了一把很大的伞,沿着树荫还放了几把小竹椅。


    太监们准备好了鱼钩还有饵料,宝音看不上这些饵料,都是切了很细的肉丝。


    她领着一群孩子地里翻蚯蚓,铁锨一挖一个准。


    女孩们是大惊失色,男孩们却很不在意,他们可是会跑去御花园找蛐蛐的主。


    女孩选择肉丝来钓,鱼饵都是太监帮忙穿的。


    本来这边男孩也要自己穿,宝音想着等会儿还有酿酒,她无法忍受碰过蚯蚓的手再去碰葡萄,便叫停了。


    都让太监帮着穿了。


    宝音夹在中间几个孩子坐她两边,大家都耐心地等待鱼上钩。


    “钓鱼不要说话,声音会有震动,震动传入水中,鱼感应到会逃跑。”


    “声音会震动?”大格格惊讶地问。


    宝音笑着道:“你摸摸喉咙,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有震动,再张嘴无声说话,震动是不是就没有了?”


    她想到什么,看向马比应,“去取一些纸杯和棉线过来。”


    纸杯是新研究出来的,在纸箱研究出来之后出现的。


    她本意是打算做泡面来的,虽然研究出来了,可是因为没有机械化生产,靠着手工产量并不高。


    送进宫里的也用不上,便放在了东配殿。


    东配殿都快变成她的展厅了,宫外有什么新产品都往她这里,吃的喝的还好,可以让宫女太监帮着用掉。


    其他的东西只能放在货架上展示,令她哭笑不得的是下面人过分到连铁皮青蛙,上千块的拼图也送一份给她。


    那拼图是一幅星空,她至今未能拼完整。


    纸杯这种用不上的东西自然也陈列在货架上。


    等了一刻钟,大阿哥急性子偷偷拉起了鱼干,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宝音见鱼一直没上钩也很奇怪,难道是没打窝的原因?


    她不信自己会是空军大佬,毕竟还带了一群新手,新手不是有保护期吗?


    马必应很快将杯子取来,宝音将两个纸杯中间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线,一个交给大格格,一个交给了大阿哥。


    “大格格走远点,小声对着杯口说话,大阿哥将杯口扣在耳朵上,等会儿大格格说完过来,你再告诉我们大格格说了什么?”


    她微笑着扶住大格格的肩膀带着她走远了一点,这线少数放了有十米远。


    宝音:“不用太大,正常说话的音量,随便说一句。”


    大格格想了想道:“大弟弟会成为大清的巴图鲁。”


    两人往回走,那头大阿哥已经骄傲地喊道:“我一定会是让汗阿玛骄傲的巴图鲁!”


    大格格惊喜道:“你真听见了?”


    三阿哥连忙邀功道:“我也听见了,大姐姐说大弟弟未来会是大清的巴图鲁。”


    大阿哥叉腰,“大弟弟是你能叫的吗?叫我大哥!”


    “大哥!”三阿哥乖巧喊了一声。


    宝音心里感叹,都是好孩子。


    一个小时以后宝音欲哭无泪,事实证明新手期跟她无关,连四阿哥这个小不点都上了一条小鲫鱼,只有她勾上无鱼。


    她咳咳一声,勉强挽尊,“我们离得太近了,这样不容易钓上鱼。”


    她眼神游移,想起什么道:“哎呀,都这个时间了,葡萄晾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做葡萄酒,这边交给太监做。”


    小孩子好忽悠,不代表皇家的孩子就那么好忽悠。


    大阿哥笑嘻嘻道:“贵母妃好像一条鱼都没钓到。”


    宝音额头青筋直跳,这熊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等吃完饭我们再战,我会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神钓手!”


    “快快,赶紧去洗手酿酒。”她连哄带推,将几个孩子哄走。


    就这她还不忘转身交代赵昌,“去抓两条黑鱼,抓不到就买,再准备三只杀好的鸡,要一年以下的,土豆还有番茄,今日我们野餐!”


    拿了香皂洗手又冲洗干净,宝音将准备好煮过的干净玻璃瓶拿过来。


    “接下来是将葡萄挤破哦。”


    宝音开始算放多少冰糖。


    正常来说是十斤葡萄三斤冰糖,现在的斤两跟后世不一样。


    现在的一斤十六两,后世的是十两。


    换算之后她称了冰糖,然后教孩子们将挤破的葡萄放入玻璃罐里,再撒一层冰糖,这样铺一层撒一层。


    最后宽瓶口塞上木塞。


    满满一大罐看着就很有成就感。


    “马必应!”


    “奴婢在!”


    马必应高兴地应声。


    宝音示意他去搬瓶子,“送回宫去,放在阴凉避光的地方贮藏着。”


    吩咐完她才对几个孩子道:“过半个月差不多就能喝了,到时候给你们换成漂亮的瓶子送去。”


    几个孩子都是一脸期待,毕竟这酒可是自己亲手做的。


    宝音对丰泽园的太监们道:“回头园子里吃不完的葡萄也酿成酒,用橡木桶酿,贮藏几年风味更好。


    食材很快送过来,跟着食材一块来的还有两名御厨。


    虽然是野餐,可宝音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赵昌领着人检查了食材调料,在宝音说了几道菜做法后,御厨动起来,赵昌领着人盯着。


    今日可是有三位阿哥三位公主在,万一吃出了问题,谁都跑不掉。


    宝音放任他盯人,她又回到柳树下不死心地继续钓鱼,这回她跑到树的另一边,就不行远离了新手区,她还能钓不到鱼!


    钓着钓着柳树枝吹到了她脸上,她起身折断一根开始揉书皮。


    左右扭动树枝再揉搓,几下后一段书皮便脱离的树枝。


    她要来了剪刀,剪断两头,抽出树枝,手里的书皮修修后,将其中一头打薄一层皮,然后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起初像是放屁声,再修修口,再吹声音变长了。


    宝音扭头发现几个孩子都露出了吃惊表情,像是很意外柳树皮还能吹响。


    “贵母妃能给我玩玩吗?”


    “这个我吹过了,让谙达给你们做。”


    她召唤来太监,给阿哥格格做柳笛。


    她将太监不要的柳树枝收拢起来编织了三个花环,又从草地里摘了不少野花,最后将花环给三位格格戴上。


    吹柳笛戴花环这是她的童年记忆,也希望是这些孩子的童年记忆。


    四阿哥左看看右看看很羡慕姐姐有花环,他跑到宝音身边明显等着什么。


    宝音看了觉得有趣,给他做了一个,只有柳树枝没有放花,小孩子很容易满足,跑去跟三阿哥炫耀了。


    最后六个孩子都戴上了花环,大阿哥那个还是他自己做的,因为他嫌弃宝音手艺不好。


    宝音很想给他屁股来一下。


    午饭晚了一点,烤鱼还没好,炸鸡和薯条先出锅。


    三只鸡刚好三个鸡腿,每个孩子分一个,薯条是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小盘,还有一碟子放凉的番茄酱。


    宝音觉得就没有小孩子能逃得过快餐的诱惑,事实还真是那样。


    第一次尝到炸鸡腿,几个孩子都快乐疯了。


    大阿哥还盯着刚下锅的鸡翅和中翅。


    这两样骨头多,她没分给年幼的孩子,让几个大孩子分了,年纪小的几个吃了几根鸡胸肉也就饱了。


    薯条或许是没有冻过,放置了一会儿变得软趴趴的,她只能吃着鸡胸肉。


    没一会儿烤鱼好了,香喷喷的烤鱼吸满了火锅料的料汁,下面还铺满了配菜,一端上桌就成为吸引眼球的存在。


    宝音给小的夹了两块鱼肉,黑鱼没什么小刺,小孩吃着也安全。


    大阿哥看着红彤彤的一锅有些跃跃欲试,夹着鱼皮吃了一口,顿时惊为天人。


    他平时吃的都是宫廷菜,宫廷菜大碗小碗的蒸菜居多,连炒菜都很少,吃得最多的还是垫肚子的点心。


    今日吃的全是以往没吃过的,可把他高兴坏了。


    宝音让他们尝了两口就不让吃了,小孩子吃辣的肉容易拉肚子,这香辣烤鱼只能让她这个大人代劳了。


    他们对于传音纸杯还有柳笛兴致还没过,下桌后就跑到河边玩去了。


    多出来的那条烤鱼,宝音让赵昌带人下去吃了,鸡剩下的部位也让裹着鸡蛋面粉炸了分给他们,还有薯条挺多,炸了一大盆也给了他们。


    她喝着葡萄汁吃着烤鱼,看着河边玩耍的孩子们,嘴角不由上扬,希望他们长大后回忆童年不是充满规矩的宫廷,还有美好的童年记忆。


    吃完了饭,今日亲子活动也告一段落,吩咐宫人将几个孩子送回去,她也往慈宁宫走去。


    太子这件事她还需要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


    想到这件事她就很头疼,等进了慈宁宫,苏喇嘛姑面带歉意道:“格格还在休息,要不贵妃傍晚再过来。”


    宝音如何会走,便道:“我回宫也没事,干脆等皇祖母午睡醒来。”


    她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见到太皇太后该怎么说,狗皇帝就是喜欢给她出难题。


    约莫等了一个小时,还未见太皇太后午睡醒来,她有些想上厕所,这要真是故宫就好了,起码有公共洗手间。


    她真怕出丑,也不客气,说了想更衣。


    苏喇嘛姑愣了一下,招呼人领着她去配殿。


    等宝音再一脸轻松回来就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太皇太后已经醒来,正在更衣。


    好吧,更衣大概跟上厕所画上等号了。


    等看到太皇太后从东边屋出来,宝音躬身行礼。


    “起身吧。”


    太皇太后并未有问太子那件事,而是先询问起了几个孩子。


    宝音说了在丰泽园发生的事,然后跟太皇太后请罪。


    太皇太后眼眸半合,半晌后才开口:“太子知道了玄烨想要立你为后。”


    宝音惊呆了,“不可能!”


    她肯定且果决道:“虽然不知太子从哪里听说,但这个消息肯定是假的!”


    皇帝那个狗东西连给个封号都算计来算计去,怎么可能立她为后?


    要立也该立皇贵妃!


    别说皇贵妃还是狗皇帝表妹,人心心念念想做皇后,他能硬是拖,拖到人快死了才施舍一般给了。


    只做了半天皇后,她要是佟佳氏大概得怄死。


    这样的皇帝想立她为皇后,宝音觉得说出这话的人应该对他们这位皇帝不太了解。


    太皇太后睁开眼看她,本来她这话只是炸她,一来是看看她是不是有想要做皇后的野心,而是想从她反应里看看皇帝是不是给她过承诺。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消息是假的,这让太皇太后惊讶了,她为何这般笃定?


    皇帝对她的宠爱众所周知,听说自年后皇帝就没招过其他妃子,只独宠她一人,这样的盛宠集于一身,应该昏了头才对。


    怎么跟她想象中不一样?


    她之前以为贵妃有胆子训斥太子是因为被帝王宠爱迷魂了头,真当自己是未来继后了。


    现在看来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


    “这宫里最有可能册封为皇后的只有皇贵妃,也不知是何人在太子面前挑拨是非!”


    想到这里宝音忧心忡忡道:“皇上离宫之前让我多盯着丰和园的水稻,说有几株是早熟稻,六月就会成熟,皇上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我也不敢忘,这次就想着带太子还有几位阿哥格格一块去,也顺便培养一下他们的感情。”


    “到底是手足,说不定玩玩就玩在一起了,只是太子似乎格外排斥其他兄弟姐妹,我只是问了一句,他说出来玩闹是玩物丧志。”


    “听到这话,我以为是太子身边有人挑拨太子和阿哥格格们的感情,便下令将人带去慎刑司查一查。”


    “只是没想到太子反应太大了,也怪我,应该跟他提前沟通才对。”


    太皇太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开头道:“这事你做得不对,身为妃子本不该插手太子屋里的事,你该跟哀家通个气才对。”


    “是是。”宝音诚恳认错,“要不我去给太子道个歉?”


    太皇太后被将一军,有些无奈道:“你到底是长辈,如何给晚辈道歉。”


    宝音摇摇头道:“正因为是长辈才要以身作则,错了就是错了。”


    她起身告辞:“请皇祖母允许我告退。”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


    目送她离开后,太皇太后眼神幽远。


    苏喇嘛姑捧着奶茶过来,笑着问:“格格很喜欢贵妃是不是?我看她性格有几分像格格。”


    太皇太后接过了茶杯,“是有几分像,当年大汗不喜欢我性格坚毅,更喜欢柔弱的姐姐,福临这一点继承了大汗,倒是玄烨令我出乎意料,之前他对荣妃多有宠爱,还以为他喜欢的是荣妃那一类,后面又是德妃宜妃,我还以为他爱好广泛了一些,没想到……”


    苏喇嘛姑笑着接话,“没想到栽倒在叶赫那拉贵妃身上对不对?”


    太皇太后笑了笑,“叶赫那拉贵妃有几分满族姑奶奶的当家气势,本来以为她跟皇帝会是针尖对麦芒,没想到皇帝还好一口。”


    “宜妃虽然是小辣椒,可好歹知道分寸,叶赫那拉贵妃别看外面柔柔的,性格可刚着呢。也不知道玄烨跟她独处时是什么样子?”


    苏喇嘛姑附和点头,顺嘴问出来想要问的话。


    “太子那边,格格不管了?”


    太皇太后神情冷了下来,“先让贵妃和索额图斗一斗。哀家还没死呢,不能让索额图带歪了太子,太子是储君,跟兄弟姐妹是君臣,但是不能连手足之情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有些头痛,“玄烨对太子太过宠溺,当年哀家可没有教他用看奴才的目光看自己兄弟。”


    “罢了,这事哀家先避一避,慈宁宫近日闭门谢客,太子的事只要不危及他性命,就不用理会,让他尝尝挫折也是好事。”


    慈宁宫前脚闭门谢客,后脚宝音就收到了消息。


    她本来有些奇怪,走着走着回忆起看过的电视剧情,她反应过来了,太皇太后这是不准备插手这件事。


    也就是说小太子的最大靠山暂时没了。


    宝音本来还为难这里面的尺度不好把握,这回太皇太后都表示不管了,她就没必要顾忌了。


    “改去慎刑司。”


    本来已经快到乾清宫,步舆又掉头离开,早接到消息的太子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蛋立马黑了下来,紧跟着叫了一声不好,她这是又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他不认为她是去慈宁宫,很大可能是去慈宁宫旁边的慎刑司!


    太子生气,他奶嬷嬷和奶兄弟都没有送出来,只送了几个在外面打扫的,亲近的还在慎刑司,她这一去那些人还有命在?


    这样一想,太子免不了担忧起来,不顾身边人的阻拦,快速追了上去。


    太子追上来,宝音不是不知晓,小太子躲躲闪闪,她也就当作没发现。


    慎刑司在慈宁宫和武英殿之间,准确地来说内务府在这两者之间。


    内务府占了一个非常大的院子,归内务府管的三院七司就在这里。


    宝音要找慎刑司,自然是要来内务府找。


    几乎是宝音刚在门口下步舆,内务府的官吏太监就跑出来迎接了。


    这也是废话,女主子过来,不赶紧迎接,难道想洗洗刷刷等着算后账吗?


    现在谁不知道内务府已经被皇上交给了贵妃管理,那内务府总管大臣只是个传话筒而已。


    这位女主子也很凶猛,一上台先查账,烧了一把火把自己亲阿玛弄下台了,从那以后大家就知道这位不好惹,连自己亲阿玛都说罢就罢更不要说他们这些无关人。


    他们跟皇上有主仆之情,跟这位女主子可没有,回头真拿他们开刀,他们想求情都不知道该找谁。


    宝音不紧不慢进了院子,“都散开吧,留下一人带我去慎刑司。”


    当即有人站出来,“奴才是慎刑司的郎中郎宁。”


    宝音记得这人,当初跟纳兰佟桂投诚过,后来她还提拔过。


    嗯,算是自己人。


    “今日从太子院里带走的人在何处?可有审问出什么来?”


    慎刑司没有什么可怕之处,虽然是处罚宫女太监的地方,不过宫里的宫女都是旗人,犯的错最多也就驱赶出宫,什么打死人是不存在的。


    慎行司虽然有处罚太监宫女的权力,但也仅限于宫女太监犯错,打几板子这类惩罚,若是涉及命案或是严重案子就得移交刑部。


    慎刑司真没有后世电视剧里的那么神秘可怕。


    郎宁严肃道:“审问出太子殿下的奶嬷嬷借着身份之便,偷偷将太子殿下库房里一些没有宫中印记的物品给带出宫盗卖了。”


    宝音意外,要知道太子可是被皇帝安排在乾清宫也就是他眼皮底下,都这样还敢大胆伸手?


    “胡说,那个金杯是我送给奶嬷嬷的!”


    太子忍不住跳出来。


    郎宁立刻向他行礼。


    太子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宝音道:“孤不会让你伤害到孤的奶嬷嬷一家!”


    宝音笑了,“那就拭目以待。”


    郎宁擦拭冷汗,贵妃怎么和太子这般针锋相对?


    宝音看向郎宁,“人我先不见了,口供拿给我看看。”


    太子立马盯着郎宁,“是你关了孤的人?孤命令你马上将人放了!”


    宝音在一旁凉凉道:“他办不到。”


    “他是慎刑司郎中,执管慎刑司,让他放人不是一句话的事?”


    宝音微笑道:“因为我不允许。”


    “你!”


    宝音不再看他,而是踏入了慎刑司的门槛,“指着我也没用。”


    太子气愤冲郎宁发火,“孤以太子身份命令你,马上放人!”


    郎宁生无可恋道:“太子殿下,奴才做不到。”


    “孤是太子,是汗阿玛钦定的监国太子,孤的命令你敢不听?”


    郎宁无奈解释:“太子殿下,不是奴才不听,而是慎刑司放人得拿到内务府总管大臣手令才行,这是慎刑司建立以来就有的程序,不然就是皇上的圣旨要放人。”


    “内务府总管大臣在何处?让他滚过来进孤!”


    “办不到啊,太子殿下。”郎宁忍耐了又忍耐,“皇上南巡,内务府总管要随驾伺候,人在江南怕是赶不回来觐见殿下。”


    太子脸红了,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不管是前年的东巡还是去年的北巡,内务府总管可不是全程跟着。


    “咳咳。那谁能放人?太皇太后也不行?”


    郎宁忙道:“若是有太皇太后的懿旨当然也可以,不过在两刻钟前,慈宁宫传出话,说太皇太后身子不适要闭宫几日,还让各宫娘娘不必去请安。”


    太子气坏了,“太皇太后身子不适为何没人来告知我?”


    说着他也不管里面的人,迅速转身往外走。


    宝音正在看供词,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只有郎宁,有些奇怪,“太子呢?”


    郎宁回答了。


    宝音点头,“太子殿下对太皇太后的孝心可表,传出去,就说太子殿下忧心太皇太后的身体,自愿去坤宁宫为太皇太后祈福。”


    郎宁心中大惊,“不可,贵妃娘娘万万不可!”


    宝音疑惑:“怎么说?”


    “太子殿下从出生起便选定了替僧,留在坤宁宫替他出家,太子殿下绝对不可能去坤宁宫为太皇太后祈福,这话传出去可就乱套了!”


    宝音是头一回听说宫里还有太子的替身。


    她仔细询问才知道是替僧而不是替身。


    替僧便是代替皇上、太子出家的人,这事也不是大清独创,南北朝就有了,明朝也有,大清入关后也顺应旧俗。


    顺治帝的替身并不是一开始选定而是临终前指定了自己的贴身太监吴良辅替代自己出家,宝音怀疑先帝本意是想保吴良辅一命,可惜先帝一死,哪怕吴良辅是先帝替僧也难逃一死。


    就是不知道吴良辅做了什么,让太皇太后容不得他活命。


    皇帝年幼时也有替僧,现在还每月替代皇帝在坤宁宫祈福,皇帝有,作为他心爱的儿子太子自然也有。


    实际上不止太子有,宫里的阿哥也有。


    正是因为有替僧替代正主在佛前诵经祈福,正主才不会出现在坤宁宫。


    宝音明白了郎宁话里的意思。


    她要真要这样做,宫外怕是立刻就知道太子被困,回头就该有人清君侧除妖妃了。


    宝音沉吟一声,“太子因愤怒身边奶嬷嬷长年盗窃一事而病倒,让太医守着太子。其他人没有命令不得靠近乾清宫。”


    郎宁心里有大恐惧,这位贵妃想要做什么?执意要困住太子殿下?


    别忘了宫里还有一位太皇太后在,皇上不在京不错,可不代表皇上人死了!


    若是知道京城有变,皇上定然会立马回京,到时等待贵妃的又是什么?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可是被划分贵妃的狗腿,贵妃若是被清算,他又好到哪里去?


    宝音并不知道这些人胡思乱想,她之所以想要关太子几日,不是想跟索额图斗,也不是想要踢掉太子监国权力。


    更加不是想要争权夺利,她又不傻,她手里的权力都是来源于皇权,离开皇帝她什么都不是。


    哎,她也很为难,她是被逼迫走到这一步。


    这事分明是索额图想冲她下手,她要是不反击,回头就得不明不白消失在宫里。


    要跟索额图斗一斗就不能伤到太子,太子和索额图就是绑在一起的玉石瓦砾,防止打斗波及玉石,自然是先将玉石给收起来。


    太子跑到了慈宁宫,好在慈宁宫离内务府不算远,慈宁宫的门果然关闭了,他面带忧色去敲门。


    “是孤,快开门!”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主仆听见太子的声音都吓了一跳。


    “快去开门将太子请进来。”


    苏喇嘛姑扶着太皇太后躺在软榻上提醒她,“格格,您现在病重呢。”


    “对对,哎哟,头好疼……”


    太子见门一开,立马推开了挡路的太监,才走到正殿门口他就听见里面的呻吟声。


    他心中一惊,连忙跑进去,扑跪在软榻边,“太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生病了?”


    太皇太后摸着额头上的额巾道:“保成,你怎么过来了?太奶奶我没事,不过是老毛病又犯了。”


    “是身上痒吗?”他就要伸手为太皇太后挠痒痒。


    一旁的苏喇嘛姑忙解围:“格格,您也不用瞒着太子了。”


    苏喇嘛姑一脸忧愁道:“太子殿下,出大事了!”


    “啊?”太子一脸迷糊。


    苏喇嘛姑声音压低:“你可知道宫里跟外面断开了联系?”


    太子一惊,“怎么可能,早上还有人送折子入宫。”


    苏喇嘛姑一脸凝重道:“太子殿下莫要不信,方才太皇太后想要为您出气,将贵妃叫过来狠狠骂了一顿,等贵妃离开慈宁宫,慈宁宫就跟外面失去了联系。太皇太后都气病了,您没看到没人来慈宁宫探望吗?”


    太子六神无主,“那怎么办?汗阿玛不在京,要不去找舅公?”


    苏喇嘛姑心里叹口气,谁能想到她们只是稍有疏忽,索额图对太子影响就有这般深。


    索额图能见到太子的机会并不多,太子对他的依赖已经仅次于皇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太子身边的人。


    她想到皇上清洗过几次太子身边,每次都放过了太子的奶嬷嬷,因为这几人是皇后留下的,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放不下的牵挂,谁能想到对方是索额图的人。


    若太子只是一个阿哥,娘家舅公通过奶嬷嬷照顾失去母亲的阿哥还说的过去。


    可这是太子!


    是皇上亲手养大放在心尖疼的太子!


    索额图还通过奶嬷嬷潜移默化灌输他索额图对太子的好,在宫外是如何担心他,让太子对他生出依赖之心,他索额图想要做什么?


    苏喇嘛姑摇摇头,连她都能看出索额图的野心,就更不要说格格了。


    “先不谈这些,格格让我交代你,等会儿你躲回乾清宫中,那里是皇上的寝宫,皇上未归,没人敢擅自闯入。”


    这一刻苏喇嘛姑跟宝音有了共鸣,都想先将太子摘出来,选的也都是乾清宫。


    宝音之前考虑坤宁宫倒不是那里是祭祀之处,而是赫舍里皇后曾经住过坤宁宫。


    知道替僧一事后,能选择的只有乾清宫了。


    等太子跟索额图联系断开,就看索额图是什么反应。


    他敢带兵进宫勤王,她就敢要他的命!


    第130章


    皇帝不在京城, 索额图最近小日子过得不错,在内阁跟明珠掰腕子踢掉对方的人,自己人势力得到扩张后, 索额图心情很美妙。


    回到府里他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太子的奶嬷嬷一家被内务府派人给拿了?”


    索额图心情变得极为糟糕。


    “皇上不在京,谁敢这般大胆动太子身边的人?”


    “听说是宫里的叶赫那拉贵妃。”


    “纳兰明珠送进宫里的那个?”索额图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好啊,他明珠方才在衙门表现得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 他还以为自己这一方胜利了,感情劲是使在宫里了!


    “她一妃妾有什么资格拿下太子的人?真是不知所谓!”


    索额图气得不轻,“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就任由太子被一贱人糟践?”


    管家也很着急, 他道:“老奴收到消息后就派人打听了, 只是您知道,前不久宫里开恩, 年满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可以出宫, 以前在皇后主子身边伺候的宫女早到了年龄, 也没有上面主子做主挽留, 这次全都被放出来了。”


    “还有太监哪?宫女可以出宫, 太监定然有留下的!”


    “是,奴才也联系了, 就是不知道是何原因从下午开始, 宫里突然警戒起来, 任何想要打听消息的人都被内务府给抓走了, 只有一个受过皇后主子恩情的小太监说太子被关在乾清宫, 说是……”


    “是什么?”


    “说是被圈禁了。”


    “大胆!”


    索额图快要气疯了,他身边的管家吓得扑通跪倒在地。


    索额图捶打桌面,心中怒火中烧,片刻后他猛然回头。


    “不对,明珠没有那么大胆子!”


    “他敢圈禁太子, 就不怕皇上回来弄死他吗?”


    “先弄清楚宫里是什么情况!”


    宝音警戒了一日也没见索额图有什么动作,心里有点可惜,她都织好了网,可惜他还是有些脑子,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


    宫里警戒依旧,慎刑司询问了一天一夜总算是将更为详细的拷问口供递了上来。


    她拿着口供扫了一眼,太子的奶嬷嬷其实没做什么大事,私拿太子物品是真的,毕竟太子用度跟皇帝等同,他一个小人用不完,身边人捡着点享用也正常,至于在太子耳边多提及外面的索额图,也是奶娘夫家现在在索额图府里当差。


    瞧瞧,这就是从小潜移默化的好处,太子都把自己亲舅舅给忘在一边了,只知道外面有个时刻惦记自己的舅公。


    “去乾清宫看看。”


    乾清宫内,一桌子菜摆放在桌上,却是一口都没碰。


    太子闹腾个不停。


    “奶嬷嬷不送回来,孤一口不吃!”


    太子很气愤,他身边的太监宫女虽然被放了出来,可他期盼的奶嬷嬷是一直没有回来。


    此刻他在与恶势力做斗争,要靠自己力量将奶嬷嬷她们救回来!


    外面突然来了一群太监,这些太监二话不说直奔屋内,将桌上没动过的菜都撤了下去,连一旁用来摆着好看的点心一块撤了下去。


    太子这下恼火了,这是不把他当一回事了吗?


    他正要出去跟人算账,就看到一群太监搬着一个长长的木头箱子过来。


    没多久那靠在墙壁的木箱子就被放满了土,太监拿了一些种子正要种下。


    “你们在干什么?”


    他不悦走出去,汗阿玛不在宫里,这乾清宫就是他的地盘,这些人没有经过他允许就擅自做主,让他有种地盘被侵犯的不适感。


    “回太子殿下,奴婢在种菜。”


    太子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一脚踹翻了木箱,大声怒吼:“种什么菜?她是不是想饿死我?有太奶奶在,她不敢!”


    话虽然这么说,太子心中还是起了后怕之意,汗阿玛不在京,太皇太后已经闭宫,他跟皇太后也不亲,要是那个女人真对他下手,他也没有能力抵抗。


    若他死了,汗阿玛肯定会为他报仇,可是那有什么用,人死也不能复生。


    小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哪怕是宫里他也不一定是安全的。


    他就不该以绝食威胁那个女人,她又不是汗阿玛,才不会因为他一顿不吃而担忧害怕。


    以前他遇到的最大挫折也就是保清那个家伙在汗阿玛面前跟他争宠,他还从未见识到这种二话不说企图把他饿死的招。


    乾清宫的太监们不知道太子已经生出了小命不保的念头。


    木箱被踹翻,他们纷纷跪地,求小太子不要闹了。


    “外面吩咐了,要是今日不弄完,就不给吃的!”


    “果然,她就是想要饿死我!”


    小太子暴跳如雷,“没有饭吃,我就吃点心!”


    顾太监在一旁听得头疼,他看向周围眼神里带着警告。


    “谁也不许将这话传出去。”


    什么吃点心,这可以跟不吃肉糜并列了。


    宝音站在乾清宫门前沉思着什么,门很快被打开,她走进去就看到小太子站在东边房子前像是在发火。


    “你这个女人来做什么?”太子脸上出现了害怕之色,这个女人过来是想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准备冲他下毒手?


    宝音还未走近就听他叫嚣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掐了一把他的脸蛋,恐吓他,“当然是弄死你。”


    太子瞳孔一缩,后背发凉,然后喷出泪来。


    宝音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地面,“这是怎么回事?”


    有太立马殷勤告状,太子狠狠瞪了那太子一眼。


    宝音看向太子:“说得没错,做错事自然是要接受处罚,泥土既然是你推翻的,那就由你动手扶起来,不扶今晚就不准吃饭,点心也没有。”


    太子没有动,他充满恨意的眼光瞪着她,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决心,他不扶,打死他也不扶!


    宝音没有跟他犟,转身领着人进了屋子,就留太子一人在外面罚站。


    画布在屋子里放好,她继续了自己未完工的画作。


    丰泽园亲子图她上了色放在一旁晾干,顺手画起小太子一人可怜巴巴揉眼睛哭的场景。


    哎,真是可怜。


    唉,她真是个罪恶的女人。


    天色渐渐晚了,宝音没有回去,她看向赵昌,“今日的奏折是不是还没批,去将太子喊进来。”


    她看到赵昌跑了出去,太子本来没理会他,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太子不情不愿跟了回来。


    回到屋子,他也不理宝音,恨恨走到桌前坐下翻看奏折。


    宝音又将这幅珍贵的太子落泪图给上了底色,等画完吩咐人拿去晾干后,她才传唤人上菜。


    约莫半个小时后延祺宫的太监来送菜,全都是她爱吃的炒菜,今年的龙井茶刚送来,面前的菜里就有一道龙井虾仁。


    宝音不爱宫里常备的小碗蒸菜,她更喜欢自己宫里小厨房的炒菜。


    太子见她动筷子了也没喊他,气咻咻噘起嘴巴。


    他推开椅子大步走过来,站在桌前高声质问:“你真要饿死我?”


    宝音心想这小子规矩真不错,都这样对他了,他都掀桌子。


    宝音端着碗看他,“怎么,你要吃?”


    太子快被气死了,什么叫他要吃?”


    他就早膳吃了点饽饽,下午没上晚膳,连点心都被吃一口,还在外面站了那么长时间,又批了好几本奏折,他肚子已经咕咕响,她竟然还好意思一个人叫了一大桌子菜在他面前吃那么香!


    她就是故意的,让他看得到吃不到!


    他才不会中招,这天下都是汗阿玛的,未来是他的,凭什么他不吃?


    他不仅要吃,还要吃光光,让她吃不着。


    他坐下来,朝着周围太监喊了一声:“给我拿碗筷!”


    很快就有人拿了太子常用的银碗银筷子过来。


    宝音看他毫不客气地动手吃起来也没有阻拦。


    对付不肯好好吃饭小孩子就得用这一招,早上还跟她闹绝食,现在不也好好跟她吃饭了。


    她看他筷子一刻不停夹虾仁,还有浇了番茄汁的糖醋排骨就知道他爱吃。


    她没有动手放在他面前,而是跟着抢了两块,果然臭小子抢得更凶了,还拿起盘子将虾仁都拨到自己碗里,冲她龇牙一副得意模样。


    宝音挑眉,只捡着面前的酸辣土豆丝吃。


    小太子又拿筷子来抢,只吃了一口就被辣到了。


    宝音坏笑道:“吃到辣椒了?”


    御膳房做菜一向是无功无过,辣椒这种辛辣刺激调料是肯定不会放,所以太子这是第一回尝到辣椒滋味,这不就被辣着了。


    “你是故意的!”小太子泪眼汪汪冲她斥责道。


    宝音一脸无辜:“话不能这样说,这菜是我吃的,你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自己被辣着,还能怪到我头上?”


    太子被噎住。


    没错早上他是耍脾气要绝食,没想到她来真的,直接说让乾清宫里的人自给自足。


    见太监都自己种菜了,他如何不慌?他真怕活不到见到汗阿玛的一天。


    宝音说着表情冷下来,盯着太子冷冷道:“永远不要拿绝食来威胁别人,身体是自己的,饿的也是你本人,这样闹腾只会消耗别人对你的耐心,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听明白了没有?”


    太子噤若寒蝉。


    “说话!”她声音平淡,一字一句打在太子心头,他心里的反抗情绪被打击得溃不成军。


    “知道了。”他低下头,心里却在发狠,等汗阿玛回来让她好看!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时刻关注着乾清宫的动作,知道太子玩绝食把戏,不由摇摇头。


    “玄烨这个年纪都知道跟鳌拜示弱,太子竟然用绝食这一招。”


    她想不明白,不过是几个奴才,太子竟然乱了手脚拿绝食来威胁人。


    太皇太后心里很失望,这手段能威胁谁?只有关心他的长辈。


    苏喇嘛姑在一旁劝道:“像咱们皇上这样聪明的孩子可不多,太子也是突然遇挫,乱了方寸也是理所应当。”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同时她也有些自豪,历朝历代幼帝能扳倒强臣的可不多。


    虽然对重孙表现不太满意,太皇太后也体谅他头一回,乱了手脚也是正常。


    “九门提督可有发现异常?”


    她也不管宫里宫外如何闹腾,只要将九门提督握在手里,这京城就能稳下来。


    苏喇嘛姑摇摇头,“暂时没有,宫外很平静,倒是后宫有不少太监宫女打听消息的,听说都被内务府抓了起来。”


    太皇太后语气很不善,“派人敲打一下后妃,与她们无关的事莫要好奇心太重。”


    “是。”


    苏喇嘛姑见她心情不好,便吩咐人上奶茶。


    “格格真将太子交给贵妃管教?”


    太皇太后皱着眉头,“这宫里还有谁有资格管?”


    “皇贵妃现在跟个活死人一样,钮祜禄氏一心养孩子,只有叶赫那拉氏愿意伸手。”


    她叹息一声,“玄烨要真有立她为后的意思,她的资格也够了,别忘记她可是发明过牛痘,解了天花之祸,这两年满蒙多少小孩活下来,不都是托了她的福。”


    “若是立她为后,迟早是名正言顺管教太子。”


    “太子,哀家倒是想管,可哀家下不去那个手。”到底是最疼爱的重孙,太皇太后也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让太子多吃点亏,有我们看着,能出多大事。”


    宝音第二天一早又来到了乾清宫。


    这次早膳太子没再闹幺蛾子,在知道自己的奶嬷嬷被放出了宫也没有闹腾着找回来。


    宝音还是跟他一个屋子,她画画,小太子在一旁上课。


    张英上课时对于旁边杵着一位贵妃很不适应,想到满人不讲什么男女大防,各种念头只能强行咽下去。


    伴随着四书五经的声音,宝音画完给皇帝写信,写完处理积攒的事物。


    等到下午吃完饭,她吩咐人找来一身棉布衣裳给太子换上,然后领着他偷偷出宫。


    太子在马车上整个人惊到不行,特别是看到她一副男人打扮。


    宝音翻看着手中的户籍,让马车去了菜市口。


    菜市口的烟火气非常浓郁,这里还修了水泥路,现在是越发繁华了。


    太子从上马车起就一脸警惕,然而猛然被带出宫,看到宫外的一切他还是充满了新鲜感。


    毫无疑问,对生活在皇宫里的太子来说,宫外一切都是神秘的,他虽然出过宫,可都是坐在车上,哪里亲自来看过。


    “你要带孤去哪里?”


    宝音正在调整帽子将盘起的头发都遮在帽子下,她道:“不许自称孤,外面可是有许多反清复明的反贼,若是被人发现你的身份,可别想有人来救你。”


    本来想要犟嘴的太子脸上闪过了一丝恼火:“我不会给你借刀杀人的机会!”


    哼,他要找机会逃跑,跑去找舅公,让舅公带他去找汗阿玛!


    马车停在了巷子口,两人下来马车,身边围着一圈侍卫。


    宝音领着太子往外走,边交代道:“在外面要喊我爹,记得你我是父子。”


    太子一脸嫌恶,他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能听她忽悠。


    “想到别想!”


    可恶,别想占他便宜。


    出了巷子口就有玩杂耍的摊子,站在高处的人,直接让太子走不动路了。


    宝音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然后提醒道:“先办事,等会再带你来看。”


    太子脸一下红了,“谁想看了,你别想引诱我玩物丧志!”


    宝音听这词都快应激了,直接拎着人领离开。


    另一边得知他们离宫的太皇太后差点没被吓死,派人去拦,结果还是迟了。


    她在慈宁宫也坐不住了,“这丫头怎么那么大胆?竟然带太子出宫!”


    关键是她竟然能随意出宫,谁给她的权力?


    苏喇嘛姑正要派人去找,被冷静下来的太皇太后给拦住了。


    “悄悄派人,不要闹出动静,也不好让宫外人知道。”


    “阿弥陀佛。”


    太皇太后心惊肉跳,只期盼佛祖保佑让太子安全回来。


    太子被领着去了一处高台,爬了十几级台阶上去看到了一条很热闹的商业街,然后就见她直接去了一处门外挂着银行旗帜的店铺。


    店铺很大,门也很高,太子见她进去,忙跟了上去。


    宝音进去后等了片刻,等他进去后冲他招手。


    太子不情不愿走过去。


    “干嘛?”


    宝音领着他到一处窗口前排队,“先给你办个存折户口。”


    他本来想开口说不要,但是没有摸清楚她想要做什么,便没有拒绝。


    拿着余额为一银元的存折,宝音领着他在这个商场逛了一圈,旁边便是很大的百货大楼,大楼外面悬挂着非常大的一块油布,油布上挂着悬赏。


    太子眼睛盯着不远处那高高的钟楼,只觉得稀奇。


    逛了一圈,宝音领着他回去上了马车,然后马车往西城外走去,跟着就出城了。


    太子这下子急了,怎么还不回宫?


    “你要带我去哪里?”


    宝音吓唬他,“当然是把你给卖了!”


    太子不觉得自己会被卖掉,只觉得她不怀好意。


    马车跑了一个小时,到了一处四处都是人的工地上。


    他被迫下去,就看到不远处挖的河沟,还有河沟里密密麻麻的人。


    “这是哪里?”


    上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还是跟汗阿玛出巡。


    宝音领着他上了一处高地,然后道:“这里是百姓服役的场所。”


    太子想到看到过的弹劾奏章,立刻想起了这里是哪里。


    “这是正在修建的水库?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宝音回头看他跟傻子一样。


    “监国不是只蹲在宫里处理奏折,还需要出宫看看,皇上为何每年都出去,他不想留在京城享乐吗?还不是怕底下人瞒骗他。”


    “这是我教你的第二课,不要偏听偏信,要自己走出来看看,当然有时候眼睛也会骗人,看到的只是别人想给你看的,所以要多动脑子。”


    “现在跟你布置实践课,拿着锄头去干活,多问多听,眼睛会骗你,任何人会骗你,唯有亲身体会不会骗你。”


    “你让我下去跟这群泥腿子一起干活?”


    太子有些不敢置信。


    宝音脸色变得冷漠下来,“去不去?不去把你丢在这!”


    他恼怒,“我不去,我是太……”


    她提高声音打断他,“你想死吗?”


    他委屈起来,他堂堂太子竟然被她带来挖河,她现在还威胁他!


    宝音恐吓道:“你可知道反贼最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们可以蛊惑百姓造反,你敢说你是太子,立马就会被人盯上!”


    太子忙闭嘴,再看周围,看谁都觉得像反贼。


    有人已经看到宝音,快速跑了过来。


    “见过主子。”


    宝音回头:”原来是你,你被安排到这来了?”


    眼前这少年叫费扬古,这名字在满洲旗人里一抓一大把。


    费扬古是宝音在盛京庄子里养的孤儿,这样的孤儿在盛京不少,那些年死在平定三藩的士兵不少。


    费扬古是他阿玛最小的儿子,他阿玛战死消息传来后,她母亲就改嫁了将他留给了两个哥哥养。


    两个哥哥跟他不是同母,给一口饭吃不错了,就这还是放羊换来的。


    后来宝音四处捡孩子,费扬古就从家跑了,假装是孤儿被捡走了。


    那段时间大家都穷,许多孤儿其实都有亲戚,亲戚们也知道他们在哪里,就是没人去找。


    这两年宝音的商业版图在扩大,她缺人缺得厉害,一些跟随她很久的老人自然被叫来干活。


    别看费扬古年纪不大,他已经是跟在她身边七年的老人了。


    盛京庄子的学堂至今都在兢兢业业帮她培养人才。


    “是!”费扬古语气欢快,“博果儿哥哥说主子过来了,正召唤人迎接您,我听见就先过来了。”


    太子暗暗警惕,这人竟然是贵妃的人,她何时在外面还培养了一批人,汗阿玛知道吗?


    宝音可没管他怎么想,抬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对费扬古道:“博果儿你我等会儿再见,这是我一亲戚家的孩子,你带他去找个活做做,让他体验一下干活的乐趣。”


    干活哪里有什么乐趣可言,费扬古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要让这小子尝尝苦头。


    他拍了拍胸口道:“这事就交给我。”


    说着他上前搂住太子的肩膀就带着他往河道上带。


    太子这两年长高了不少,可是跟十七岁已经近一米八个头的费扬古比起来,个头不够看了。


    “你这个大黑熊,快点放开我,不然我让你好看!”


    费扬古一脸不在意,夹着他肩往下带,“光卖弄口舌有什么用,是男子汉就用实力说话!”


    宝音眼角扫到侍卫蠢蠢欲动,便分了几个跟上去。


    虽然打定主意让他来一场体力课,但不代表不注重他的人身安全。


    熊孩子被打发走干活了,宝音开始了自己视察河工的工作。


    这次主要工作是找一处适合建设大坝的地方。


    虽然有三百年后的现成选址可以挑选,但三百年前遇见的情况跟三百年后大大不同。


    首先这里的水系更为原始,许多后世有的河道现在没有,若是建大坝得考虑更强的承受力度。


    其次黄河泛滥影响,京城的大河泥沙也很多,这也是京城一下大雨就受涝灾的原因之一。


    领着剩下的侍卫,宝音去了帐篷处,走到一半就遇见了费扬古口中的博果儿。


    博果儿跟费扬古不一样,他跟宝音有点亲戚关系,还差点成了宝音的某一任未婚夫。


    没成的原因当然是不方便让人失踪。


    “博果儿。”


    宝音笑着喊了一声。


    博果儿比宝音要大七八岁,规规矩矩先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宝音觉得无趣,正是因为他人太规矩,无法接受她的提议,她才没让他做她未婚夫。


    人规矩有个好处,就是不会耍什么心眼,用在修工程上也能让人放心。


    博果儿递上来一大堆账本。


    宝音摆摆手:“我不是来查账的,先去看看你们选定的地方。”


    修这个水库她预计前前后后花五年时间,每年修两个月,她手里资源能跟上,也不用担心人力耗损太过。


    蒸汽机的作用有限,但是某些领域还是不错的,比如矿业,还有纺织业。


    目前她希望运用在工地上,比如大型挖掘机,起重机等等。


    这些已经安排人研究了,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研究出来。


    ……


    太子被强迫带到河道里,然后被塞了一个锄头,他整个人都快气炸了,将锄头一丢,他大声道:“我不会干!”


    费扬古举起拳头威胁,“不干,打你哦!”


    见他拳头在自己脸上比画,太子被吓到了,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以前哪里遇见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他忍气吞声将锄头捡起来。


    费扬古指着一块地方道:“锄这里。”


    他就跟个监工一样盯着他干活。


    太子走了两步,精美的靴子陷入泥土里,把他委屈得不行。


    “啧啧,你这就不是干活穿的鞋子。”


    见他一只鞋子陷进去,费扬古嘲讽了一句,“拖鞋,你看有几个穿鞋干活?”


    太子没有理会他,穿上鞋子开始刨坑,刨了一会儿手心都红了,都不知道在这刨坑有什么用处。


    费扬古提着一个簸箕过来,“将土都弄到这里,搬到岸边车上。”


    他看看簸箕又看看臭臭的土,无法相信他竟然要他用手去捧!


    “你欺负人!”他带着哭腔喊。


    费扬古无语,“别哭了,我来弄还不行!”


    他快速拿脚将土踢进了簸箕里,然后提上岸倒入车里。


    两人就这样一人锄一人提,干了一会儿,费扬古看到宝音一行人要往山里去,他不干了,丢下簸箕就要跟上。


    太子没吭声,等人一走就把锄头一扔。


    旁边正在干活的中年人摇了摇头,“少年,你这样干活是不行的,工分少了要饿肚子的。”


    太子立刻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这里竟然不给人吃饱?”


    中年人笑道:“给朝廷干活什么时候给人吃饱过,能活命就不错了,这回也是运气好,还提供吃食,还有工分拿,以前喝到粥就不错了,这回有干饭吃,还吃到了有油水的饭菜,实在没想到。”


    太子沉默下来,随着年纪渐长,他已经开始接触朝政,自然是知道给朝廷服役是没有钱拿,有些地方甚至是自备干粮。


    以前他没觉得有问题,服役人数在他看来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有时发现损耗人数比去年少,还觉得是下面人功劳。


    “咚!”


    “什、什么声音?”


    太子被一阵轰鸣声给吓到了。


    中年人哈哈笑道:“莫要怕,那是在炸山!”


    “炸山?为何要炸山?”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细皮嫩肉,猜测道:“你是家道中落才不得不服役吧?”


    “炸山是好事,要是不炸山,那山石得我们烧水去浇,再浇冷水,拿凿子一点一点凿开,一修就是十年八年累死的人无数。”


    “炸开后我们只要捡碎石头,那大块的山石也不用我们搬,自有起重机拉起来放在车上运出去。”


    “走走,带你去搬石头去,干那个需要体力,吃食要比这边好,每人能分一块巴掌大肉片呢!”


    太子并不想去,但是他反对没用,直接被拉走了。


    远远跟着他的侍卫一看忙跟了上去。


    太子沿着河岸往里走,看得出来河道是被挖过的,上面的泥土都被挖干净了,只剩下石块地步,越过了两座山就看到了一条峡谷。


    峡谷里的人比外面多了不少,此时整散落在峡谷内拿着麻袋捡碎石。


    同时峡谷内部岸边还修了一块平坦的台子,台子上放了一个竖起来像水闸一样的东西。


    还伸出了一根长长的铁臂垂在峡谷上方。


    铁臂上方放下来一根绳索。


    绳索另一头已经拴在一人高的石头上,另一边平台上有人迅速转动什么,铁臂垂下来的绳索快速收回,绷紧然后带动石头离开地面。


    太子看得都惊呆了,这不就是那个女人教过的杠杆原理吗?竟然在这里运用上了。


    铁臂下面的人早跑光了,就怕巨石掉下来砸到人。


    这要是被砸到绝无生还的可能。


    巨石头升到一定高度,慢慢沿着铁臂往平台方向滑动,到平台时慢慢往下降,然后落在了早就等在下面的石板车上。


    石板车下面有轨道,后面有人一推,车沿着轨道快速往峡谷外面飞驰而去。


    太子全程看得目不转睛。


    那中年人推了他一把,“别看了,快干活!”


    太子回过神来,想起了那个女人说的话,他低下头一边捡碎石往男人手里袋子扔。


    那些弹劾的奏章他都看了,大部分送给汗阿玛,还有一部分到了他手上。


    他也支持舅公的说法,甚至不明白汗阿玛为何将徭役这等大事交到一个女人手上。


    舅公说她给百姓补贴粮食,送东西变相给钱就是让朝廷难办。


    他觉得有理,国库不足,是众所周知的事,她这时候做这种事不就是让汗阿玛为难吗?


    往后徭役是不是得花钱雇佣百姓?


    舅公说她手里有大批粮食,还有许多生意,这些生意内务府也可以做,偏偏内务府也掌握在她手里,根本不敢抢夺她生意。


    汗阿玛还宠爱她,未来她生了皇子,光是凭借她富可敌国的财力就能让大批臣子投靠,更不要说她民间的名声非常好,这一点需要警惕。


    他觉得对,特别是上回那么大的廷议,汗阿玛都让她出场了,她定然有野心。一旦她生下皇子,下一步是不是该思考将他这个太子赶下台了?


    太子脑子里有点乱,舅公以往说过的话,奶嬷嬷敲的边鼓都在他脑子里浮现。


    “走,去吃饭去!”


    中年男人高兴召唤他上岸。


    太子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经变暗,红彤彤的夕阳只剩下悬挂在天际。


    他肩膀和腰都很酸,没想到这一干下去,竟然过了这么长时间。


    “我不去了。”


    他要去找那个女人,他要问清楚他心中的那些疑问。


    “你傻呀,那可是肉!”


    中年男人强行拽着他衣领,把他往上拽,“看你傻了吧唧的,平时很少吃肉吧?”


    “在这干半个月,每天大口吃饭,保证回家变成壮实小伙!”


    宫里的膳是有定量,太子记得自己年幼时总吃不饱,吃一点就被奶嬷嬷给端走,久而久之习惯了少吃主食多吃点心。


    十五岁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太子干了这么久活,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被中年男人这么一拽,他腿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一旁的侍卫们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搀扶。


    “多谢兄弟们,这孩子一定是饿过头了,走走,我们把他抬上车!”


    中年男人以为侍卫们是过来帮忙,道谢后忙邀请道。


    太子看着面前的人,他脸有些红,要是没记错这人应该是汗阿玛身边的御前侍卫。


    最后在中年男人的坚持下,太子还是被侍卫们扶到了坡上的车上,同时太子也看到车轮子下面的两条轨道。


    车不大,男人上车后,又上了六个侍卫车就塞满了。


    男人指点其他人,“都抓紧了,等会儿下山可别甩下去。”


    他又冲旁边的人喊了一声,“哪位兄弟过来帮帮忙,给点力?”


    “我来!”后面车旁站着的一个壮汉笑呵呵过来。


    他手放在车上,“都扶好了!”然后一用力,车往前滑了一段,然后迅速往下冲入峡谷在惯性带动下往峡谷外跑去。


    太子从来没有坐过这样刺激的车子,滑行了一段时间,车子总算是慢慢停下来。


    中年男人扶着已经腿软掉的他下车,“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太子眼睛很亮,“真刺激!”


    “这可是我们才能享受的好东西,比我们早走的都没享受到就走了。”


    “走带你吃饭去。”


    太子本来要说好,却看到早等在路边的一群人,脸上笑容收起来。


    “不了,我家人找过来了。”


    “那行,我先去吃了,明天我们再一起干活。”


    他心很慌,走了几步眼前一黑,不得不蹲下来。


    宝音见他嘴唇发白,忙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太子感觉到自己被塞了异物,本来要吐掉,舌尖尝到甜味,又有些舍不得。


    这样纠结时已经被人抬了起来。


    “嗯?”


    宝音走在担架旁,“别动,好好躺着!”


    太子察觉到身下是布,这样被人抬着走还挺舒服,只是旁边总有好奇的眼神投过来,他默默伸出双手捂住了脸。


    等进了帐篷,他发现帐篷里什么已经摆放了一桌吃食。


    看到食物他咽了咽唾沫,从未有的饥饿感从身体里涌现。


    宝音让他先洗手,然后盛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吃吧。”


    太子端过碗,以从未有过的凶狠姿势狼吞虎咽起来。


    吃到第二碗饭时,他总算是慢了下来。


    “现在回宫都晚了吧?”


    宝音正吃着菜,这边的菜虽然没有宫里的精致,可大锅饭也有大锅饭的妙处。


    “今日不回宫。”


    她眼皮也不抬一下,“我已经派人回宫传信,说你回留几日替代你汗阿玛巡查河工。”


    太子生气,“你怎么能擅作主张?”


    她挑眉:“你不愿意?那好,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宫,让大阿哥来还你。”


    太子磨磨蹭蹭道:“也不是不愿意。”


    想到今日吃的苦不能他一个人吃,他道:“让我留下也不是不行,你明日将保清也带来。”


    宝音没说行不行,“我想想办法。”


    皇宫里,太皇太后盼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没盼到太子回宫。


    这下她震怒了,“叶赫那拉氏到底把人带去哪里了?”


    苏喇嘛姑心里也焦急,太子可是储君,储君丢失可是大事,若是被外面反贼发现踪迹可就不得了了。


    就在太皇太后快要控制不住,派人搜索京城的时候,一封信在宫门锁之前送进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赶紧翻开了信,这一看心都要揪起来,等看完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埋怨道:“带太子去巡视河工怎么不早说,好歹多带带人才是。”


    “巡视河工?”苏喇嘛姑惊讶,或许是没有想到贵妃带太子出宫是做这件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贵妃说得也对,太子年纪大了应该见识一些事了,不能总待在深宫里,性情都左。让他见识一下修河的艰难,往后也不至于被人哄骗,此次玄烨去巡视河工,太子这算是紧跟父汗步伐。”


    关键是河工那调遣了上万八旗士兵,太子的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太皇太后还是赞同让重孙吃点苦,要不是这孩子偏听偏信,仇视贵妃,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


    ***


    太子并不知道身在皇宫的太皇太后已经决定松手让那个女人来管教他了。


    他以为离开了宫里的高床软卧,他会睡不着觉。


    没想到眼睛一闭,再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天亮。


    从简易的帆布床上起来,昨日干活的后遗症上来,他手脚隐隐作痛。


    “起来了?”宝音亲手端过来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两个白煮蛋,一盘子油炸馒头片。


    “赶紧吃,吃完了赶紧去干活。”


    “还要干?”他洗手洗脸,有些不满,“保清不来,我不去。”


    他没意识到自己说这话的口气更像是撒娇。


    本来对着寡淡的早餐很不满,等咬了一口馒头片他面色立刻不一样了,焦脆口感立刻征服了他。


    宝音道:“已经派人去接了,你不去等会儿帮我算账。”


    “算什么账?”


    宝音挑眉:“当然是这次修河我花出去的钱,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花出去多少钱吗?”


    他可太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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