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昌平某处皇庄。
魏佳氏一早收拾鸡舍, 又忙活着给儿子煮药。
她家本来是依附在这个皇庄生活的内务府包衣,平日里需要在皇庄耕作。
去年皇庄换了一批人管理,内务府的大人被撤走, 听说换成了宫里贵妃的人,皇庄也变成了学院。
上面的变化对于下面的包衣来说变化不大,活依然要做, 好在调整后魏佳氏的活从种地变成了养鸡。
她和几个妇人共同管理果林里的两千只鸡,到了年末竟然也收到了五十个鸡蛋、两只鸡、十斤肉和五十斤新米。
满满当当的食物拿回家,魏佳氏和儿女都愣住了, 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皇庄对她们家带来的改变。
今年开春, 学堂招学子,魏佳氏和儿女商量后将刚从义学出来的小儿子送进去。
听说去年这些人埋头在地里发现了佳禾, 已经上报给皇上了, 等今年种出来, 这些学子肯定会受到嘉奖。
魏佳氏不懂这里面道理, 但是她知道被学院招进去, 定然能够改变小儿子的命运。
“娘,你歇息吧。”
魏佳氏的大儿媳妇接过她手中的扇子忙活起来, 大冬日熬药实在不是一个好活。
魏佳氏的大儿子不久前去凿冰, 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 命是捡回来了, 却也不幸染上了风寒。
风寒这病不治会越来越严重, 最后说不定会变成痨病。
他们这庄子又没什么名医,想看病只能去城里,不然只能去找那走街串巷的铃医。
魏佳氏煮的药还是去年她风寒后喝剩下的。
屋内她大儿子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
魏佳氏忍不住对儿媳妇道:“要不我请个假,送大郎进城去找大夫?”
魏佳氏命不好,早年丈夫病死, 后来将三儿两女拉扯长大。
长女嫁人没多久难产死了,小女儿年幼时风寒,脑子被烧毁了。
大概厄运专挑苦命人,她带小女儿进城看病的时候,二儿子出门去找她,结果被人撞死在街头。
大儿子早年娶了同为包衣的姚佳氏,两人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
魏佳氏才四十,头发已经灰白了大半。
说出去也不怕被人嫌弃笑话,过年那会儿家里才尝到什么是肉味。
正说着,她小儿子兴冲冲跑了过来。
“娘,我们快点带大哥去学堂,上面安排了一位大夫过来,还带了不少药材。”
魏佳氏本来愁苦的脸带上了喜色,随后又苦涩道:“那大夫肯给我们看病?”
“怎么不能?”魏扬眉飞色舞道:“我都打听好了,人家说只要是皇庄的人都能免费看病,这药材也能折半价卖给我们!”
魏佳氏合掌看着外面,“这真是来了菩萨。”
“什么菩萨,都是上面贵妃给我们的优待,走,我背着大哥,你和大嫂帮着搭把手……”
皇庄原本属于庄头居住的小院子经过扩建变成了五进院子,这五进院子也成了农学堂。
去年农学院走了好几个皇庄,终于发现了早熟的水稻,一时间大受鼓舞。
现在他们的研究便是以早熟水稻为母体,不断与其他地方水稻杂交,培育高产水稻。
五进院子的一进本来是夫子工作休息的地方,这次突然隔了两间倒座房出来,还朝外开了门。
门上挂着诊所二字。
春天本来就是传染病高发季节,离开学才过去十天,已经有不少人中招了。
魏扬背着兄长过来时,诊所里一下挤进来不少。
好在很快有人来维持秩序,魏扬也将兄长放下来排在队伍最后。
没多久有人过来发口罩。
“风寒是口鼻感染,大家离前后远一点,不能少于三尺距离,口罩都戴上,不要被传染上!”
风扬忙戴上口罩,然后驱赶母亲和嫂子。
“娘你和嫂子都回去,别被传染上。”
魏佳氏不是很放心,“要不我跟你嫂子走远点,不挨着你们?”
她指着门前的大柳树道。
魏扬点了点头。
他兄长这会儿人都烧迷糊了,他怕治完他背不回去。
“咳嗽、嗓子疼、流鼻涕,没有发热,症状不重的排这里!”
隔壁敞开的门走出来一个人,然后队伍就被分成两列。
旁边的队一年轻大夫只发了药和几颗姜糖。
“三顿的药,回去吃一吃,明天症状还没好再过来,要是症状减轻了就自己煮点生姜水喝。”
症状轻的队伍很快被打发走,魏扬这队人立刻少了大半。
轮到魏扬他把他哥扶了进去。
“怎么这么严重?”
年轻大夫见魏扬他哥脸烧红了,整个人意识模糊,忙帮着扶到了墙边的椅子上坐下。
魏扬以为大夫接下来要诊脉,谁知他竟然拿了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边放在自己耳朵上,一边拉开魏扬哥哥的衣服,将那怪东西放在胸口肚皮上。
听了一会儿,大夫脸色有点凝重。
“肺部都有炎症了!”
他又取来温度计让魏扬帮他哥哥夹在腋下。
在量温度期间,他又取走旁边坐着人的温度计。
给开了药,后说。
“这药不用煎,回去用水带下去就行了,这是三天的药,三天后再来看看情况。”
前面的两个病人半信半疑领着药走了。
最后这诊所只剩下魏扬兄弟。
“行了,温度计给我,小心被摔碎了。”
魏扬小心翼翼捏着温度计尾巴递过去。
大夫啧啧一声,“这都三十九度了,再烧下去人得烧傻了。”
魏扬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自家小妹,自家小妹可不就是烧傻的。
“我先跟你说说,你兄长现在需要退烧,然后让体内的炎症下来,最好是在这住下,你们留一个人照顾他。”
“我、我来吧。”
魏扬扭头就看见自己母亲和大嫂不知何时来到诊所门口,说话的正是大嫂。
“行,你们把他抬进里屋病床上,我这先给他配药。”
魏扬闻言扶着大哥往屋里走,他大嫂忙过去帮忙。
大夫拿了一个碗和一团洁白的棉花过来,很快又取出酒壶往碗里倒了烈酒。
烈酒不多,堪堪淹没棉花。
“用这夹子夹棉花沾酒精往病人腋下手心脚心擦,让他体温快点下来。”
吩咐完后,他出去配药去了。
体内有炎症,想要快速遏制,必然要用上新药。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给病人补充体力,冲了一碗盐糖水端进去吩咐给病人喂进去。
没多久他取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瓶,玻璃瓶内是被蒸馏水浸泡的蒜末。
点燃酒精灯,他开始提取大蒜素。
“大夫,我大哥热退下来了!”魏扬高兴跑出来喊了一声。
大夫正晃着烧管,检测刚得到的大蒜素。
“别大呼小叫,人醒来没有?没醒来继续。”
魏扬退回去。
大夫钻到后面去,取了一个蜜丸出来,蜜丸粉碎跟大蒜素混合,他又取出糯米纸将蜜丸碎末包起来,一连包了三份。
端了一碗温水和三个糯米纸包的药,他进了里间。
烧一退,病人清醒过来,这会儿正喝着盐糖水。
大夫将药递过去,“不要嚼,一口吞下去。”
药包的不大,一颗小蜜丸分三份,哪怕用糯米纸包了好几层也才指甲盖大。
魏扬大哥醒来已经知道自己在何处,他接过药往嘴里一扔,然后猛灌了一口水将药连同药衣一同吞下,剩下两份依前面例子。
大夫满意道:“可以喝点粥,等喝完粥两刻钟后再吃剩下的药。”
魏扬大嫂连忙起身,“我这就回去煮粥。”
魏扬也跟大夫道了谢,询问起治病费用问题。
“只收药费。”他说了个价,又道:“都是贵妃的人,这药剂价格是明码标价,去哪都是这个价……”
……
“一派胡言……”
“歪门邪道!”
京城有几家药堂聚在一起大发雷霆。
本来他们没把那家医学院放在眼里,学的是西洋医术,这些人自甘下贱学习满人之术就得接受被正统排除在外。
之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但是现在不成了,这些歪风竟然也涉及了药材行当,在菜市口开了一家药铺子,关键是不需要大夫,光听病症就给人拿药,这不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谋害人性命吗?
没听说过一人一症,一副药方君臣佐使不同,怎么能一方用千人?
这不就是庸医所为?
哦,人家甚至连庸医都没备。
“不能让这个害群之马开下去,这是想毁掉京城药行的名声!”
“可不是,他们治坏了人不还是让我们兜底?”
“刘东家,你家在多省都有药铺,也做药材采买买卖,可知道他家药材是从何处收购?”
这人意思显然是从源头斩去人家药材来源。
刘东家年纪不算大,他家药材生意做得广自然是因为家里有个在太医院做院判的爹。
跟这些小商人不同,他是知道那家药铺的根底,同时也知道药铺背后主家那庞大的力量。
他把玩着茶杯并未急着说话。
果然旁边有人接了话茬。
“我知道,听说是一家叫同仁堂的小药堂接的单,那药我也让人买了,配方中庸,轻微症状还算对症,若是症状重还是得看大夫。”
“同仁堂?就是之前捐了五车药材那家?”
之前捐药材,有好几家铺子给弄了个没脸,几车药材送去后又被人给退了回来,后来后人侥幸没补,结果一转头人家就在小报上登录谁家撤回了几车药材。
这一出直接将人把脸面丢在地上任人去踩。
听说今年开春,这几家铺子撑不下已经转手找下家了。
现场都是在京城讨生活,见到这几家的下场也不由悻悻。
这几家可是有不少是在旗的旗人,说不给脸就不给脸。
“同仁堂?”有人想起了什么问刘东家。
“这家药堂近来神神秘秘,我前儿个好像还看到您家老大人去他家药堂来着。”
刘东家摇摇头,“同仁堂的东家之前跟我父亲是同僚,我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
说着他起身,“那家药铺背景很强,我劝大家不要硬碰,这家药铺的药价格不贵,多是治理初期病症,许多人有个头疼脑热也不愿去看病,有这么个卖药的铺子也不错,病初期就治了,不如你等看看自家有什么可以合作的方子,听说同仁堂靠着这笔生意可是赚了不少。”
刘东家没再管身后神情各异的人。
大家聚在一起本来就各有目的,别看在这里将人数落得一文不值,私下里不都在钻研那中成药。
区别也就是药量无法控制和无法长时间存储问题。
眼看这两样被人家解决了,他们能不急?
不也跟着私下研究吗?
刘东家回到了家,意外发现今日老爷子回来得比往常要早。
要知道自从过了年,老爷子都在宫里当值,也就这段时间因为要找药才时常回来。
“爹,找到药了吗?”刘声芳摸着胡须满意道:“今日在打磨厂发现了一药堂,那家有一款药不错,我准备拿进宫试试。”
关键是店家领着他进了后院,后院有不少试用了那药的人,有些是肉眼可见好转。
他最近看了不少人,已经积攒了不少经验,就是看多了有点辣眼睛,迫不及待治愈上面那位的病症。
他实在看够了光着腚的太监了!
“这药要是顺利,等一个月后就能见效。”
刘声芳心情好不少,果然是民间有高人。
刘东家并不知道刘声芳找的什么药,他也不敢问,只知道最近自家老子早出晚归。
见他心情好也跟着恭贺了一声,随口说起那家成药铺子的事。
刘声芳闻言仔细问了情况,随后若有所思。
晚间他进宫当值。
帮皇帝上药前他推荐了同仁堂的药。
皇帝趴在床上,“刘爱卿既然说好,那就试试。”
他用花椒水又熏又泡,说实话效果是有,但也就那样。
归根到底还是敷的药效果不好。
刘声芳见皇帝答应,洁手后轻手轻脚帮皇帝上药。
面对的是一个五六十的老男人,皇帝自在很多,顺便问起了宫外可有新鲜事发生。
刘声芳提起了成药铺子。
“臣想着御药房倒是可以进一些药,宫中煎药不宜,倒是可以备一些成药。”
皇帝思索片刻,道:“那就进一些进来,各宫宫女太监若是不适可领药服用。”
皇帝也明白宫里太监宫女看病难的问题,太监还能出宫看病,宫女生病只能移到偏僻的宫室。
刘声芳上好药,皇帝坐起身拉上裤子。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喧嚷声。
皇帝神色不耐烦冲着梁九功道:“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梁九功出去的很快回来得也很快,他惊慌失色道:“皇上,郭络罗氏庶妃所出的小阿哥发热了!”
皇帝惊了一下,吩咐刘声芳去走一趟。
他自己是没动,思前想后让梁九功去延祺宫将贵妃请来。
皇帝反常到一个月没招人侍寝,听说太医每日都守在乾清宫。
皇帝突然冷落了她,她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
不见就不见呗。
男人的自尊心呦!
原以为皇帝的小毛病没好之前是不会找她,没想到这天晚上梁九功突然上门来请了。
“梁太监,你可知皇上找我有何事?”
梁九功见她不动身,有些急了,“主子,您别耽搁了,皇上那边该急了。”
“要是侍寝那就算了,今日我不方便。”
梁九功只好漏了音。
“皇上吩咐奴婢找您之前,派了御前太医去小阿哥看病。”
宫里最爱生病的小阿哥是谁?
除了郭络罗氏生的那个还能有谁?
胆战心惊养了几个月,小阿哥还是动不动就生病。
宝音是没去看过,怕难受,以前刷到相关视频心里就酸得很。
她皱起眉来,不明白他找到过去做什么?
他要是敢将这个难题塞给她,信不信她翻脸?
皇帝未见其人先听其身。
听了一耳朵她准备对付他的招式,他识趣摸了摸鼻头。
人一进来俏脸含煞,这副生动的模样让他爱极了。
“怎么,谁这么不长眼,惹贵妃生气?”
皇帝盘腿坐在炕上,假装生气问道。
宝音横了他一眼。
[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带着怒火在炕上坐下,胸前大肆欺负。
皇帝嘴角噙着笑,一副风流才子模样。
“大了。”
“嗯?”她狐疑转过头去看他,“什么大了?”
见他不怀好意盯着自己起伏的位置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皇上您叫我来是为何事?”
他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道:“宫里的御药房多是宫女太监拿药,宫女太监熬药不易,我听刘声芳说宫外出现了一家药铺只卖成药,不需要熬,含水吞服,适合宫里当差的人用,且治的都是常见病症。”
“皇贵妃如今没回宫,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问我?不知道这家药店是我开的吗?]
[说来宫里倒是适合卖药,有个头疼脑热针对症状自己吃药就能治,也能解决太监宫女看病难治病难的问题。]
“我觉得不错,可以让御药房统计一下常见病症,再针对性进药。”
她思索了一下,“这药钱要不宫里贴补一半?”
皇帝一听自己要出钱,顿时不乐意了,刚要开口,“私库哪有那么多银子?”
别看一副药不贵,宫里可是有两千多号人,一年到头难免有个头疼脑热,一年一年补贴下来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行,进些药已经是对太监宫女们的赏赐了!”
宝音挑眉,“银子不够,那就放出去一些人。宫里主子就这些,哪里需要那么多奴才伺候?”
“放出去?”
“没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我记得这会儿宫女应该是二十五岁出宫,但我看都是三十岁才出宫,将人困在宫里三十岁才放出去,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距离上一次放人出宫已经过去十多年,倒也适合再放一批出宫。”
皇帝若有所思,之前皇贵妃那事没了下文,他怀疑外面有人将手伸入宫里。
放一批人出宫倒是合适。
“那就以给太皇太后祈福为由放一批人出宫,以后二十五岁成定例。”
聊完这件事,皇帝一把将人拥在怀里,“叫你过来是有另一件事。”
“你还记得皇贵妃那胎吗?”
宝音没吱声,她怎么可能忘记,皇贵妃可是一直将她视为头号怀疑对象,谁让两人住太近,她最有能力下手。
“我记得你当时信心十足有把握保住那孩子的命,可是有什么方法?”
[他是想问保温箱?]
她迟疑了一下,点头,“后世早产或是身体不好的新生儿都会放进保温箱。”
“保温箱是模拟了母亲体内温度,就好像让孩子继续在母体内发育。一般赶上正常胎儿才会抱出来。”
她说了保温箱的原理。
皇帝一脸恍然,“原来是玻璃制作。”
“对,最好下面用热水管,跟烧炕一样将保温箱内温度控制在三十八九度。”
“玻璃和温度计都发明出来了,你可以让养心殿造办处去做,另外养孩子的房间最好消毒过,只固定那几个人进去,进去前要换新衣服用酒精消毒,孩子最好用母乳喂养,这样可以从母亲体内得到免疫力……”
皇帝听到这里皱眉,他是知道这后宫是没有女人亲自喂养孩子,都有奶娘喂养,孩子生母早回奶了。
宝音又灌输了不少育儿知识,说完摊手,“这是目前能做到的,接下来孩子能不能活就看老天爷了。”
她说的这些不少跟现在的反着来,比如宫里养孩子都是不能让孩子吃饱。
皇帝心突然像是被什么给抽了一下,要是她早点出现,他那些孩子说不定能保住几个。
听说皇上病好迫不及待召了叶赫那拉贵妃侍寝,各宫嫔妃酸透了,撕帕子摔茶碗的不在少数。
然而吃过早膳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各宫主子都顾不上吃醋。
御门听政后,皇上下了圣旨,从今日起,宫里满二十五岁的宫女都被批准出宫,有不愿意出宫的也可跟自己主子申请,由内务府登记上报。
这道旨意一下,后宫不知多少宫女陷入了狂喜之中。
现在宫里的宫女跟以前不同,现在都是旗人身份,年幼时也是被家里宠过的,要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来这宫里伺候人?
有那豪心壮志的只是少数人,没有那等好的容貌,就不要有攀高枝的想法。
许多宫女以为要熬到三十岁才能出宫,三十岁能找什么好人家?
不愿意嫁人继续伺候人,不少人已经打定主意不嫁人。
有些对宫外没留恋的还想着时间到了求主子继续留在宫里,以后说不定能跟着小主子出宫养老。
德妃笑容有点僵硬,她永和宫就有不少超年纪的宫女,全都是平时用着顺手的。
谁也没有料到皇上这圣旨来得这么突然,连个培养新人交接的时间都没有。
看着平日里贴心的大宫女开请求出宫,还甜蜜说着家里帮她订了一门亲,是以前的未婚夫,对方一直等着她,一听皇上开恩就立刻上门求娶。
德妃听着牙根都快咬碎了,她头一次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个恋爱脑。
对,恋爱脑还是小报纸上出现的形容词,以前她觉得小报上都是胡诌的故事,现在看来,人小报还是收敛着写了。
雪梨见主子笑容都兜不住,忙转移了话题。
“海棠,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那未婚夫后来又订了亲事?”
海棠娇羞道:“是我母亲骗我的,原来他一直没退亲。”
雪梨也撑不住了,尴尬一笑,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尊重祝福。
德妃按了按额头,这都什么糟心事。
“行了,你既然想出宫,主仆一场,我也不拦着你,雪梨,赐海棠十两银子,咱们宫中谁要走都给五两银子,好聚好散吧。”
各宫都有人走,但要说走得最多的还是做下等活的宫女,她们是宫里地位较低仅高于辛者库的一批。
比如打扫花园,被分配到偏僻宫室等等。
走了这么大一批人,宫里差点运转不过来。
紧跟着四妃一同奏请皇帝,今年提前小选。
这可把宝音给惊讶到了。
说来她宫中走的人最多,因为她不喜欢年龄小的宫女太监服侍她,所以她宫里宫女年龄都很大。
这次差点将延祺宫给送空了,好在有太监接管了部分事务。
没了兰儿在身边,宝音倒是不适应了几天,不过人哪有不分离的,当初她都能将自小陪伴的丫鬟留在宫外,对于身边的宫女也很看得开,还很高兴能送她们出宫。
马必应这几天很高兴,因为主子身边得用的人就他一个了。
皇帝大步走进延祺宫,一进来就发现宫女少了不少。
他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子,哼了一声。
“你倒是大方。”
因为圣旨发得太突然,他差点没被后宫女人埋怨死。
宝音心虚,“宫女不够不是有太监吗?”
[太监不也是人吗?]
皇帝没继续就这个话题跟她吵,“方才户部官员来询问何时册封你。”
宝音明白他的意思,去年十月地震,她的册封仪式就退后了,后来国库赈灾挪不出银子,册封仪式便往后推了。
推到今年是不能再推了,因为不确定今年还会遇见什么灾。
“钦天监给了两个好日子。”
宝音看他写下来,便指着第二个道:“就下个月吧,好歹暖和点。”
第112章
翊坤宫后殿正殿, 郭络罗氏一脸疲惫守在儿子身边。
她身边的大宫女果儿心疼劝她去休息。
郭络罗氏摇摇头,满是血丝的眼睛没有离开自己儿子。
“算了,我不放心。”
她不相信宫里的人, 正殿前不久四个奶嬷嬷,一个不知为何染上了风寒被拖出宫养病,另一个身上被诊断出起了水痘。
虽然被妹妹及时揪出来, 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会儿她和妹妹入宫没多长时间,妹妹为了保全自己和五阿哥, 硬是在满月后将五阿哥送给了太后抚养, 一年到头也只有请安的日子去看一眼。
现在姐妹俩终于在宫里站稳了,这两个出事的奶嬷嬷将她们姊妹拉回了那段无依无靠的日子。
九阿哥身子健壮, 没受到什么波及, 可是她的十一呢。
十一太弱了, 哪怕没人对付他, 只要宫人粗心点, 她的十一说不定就没了在这风雪天。
郭络罗趴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但是没睡多久又被嘈杂声给惊醒。
果儿一脸惊喜走进来, “主子, 皇上派人在正殿装了小床, 说是小阿哥睡的……”
郭络罗氏有点惊讶, 因为还在襁褓里的阿哥都是奶嬷嬷陪着睡,很少放在床上单独睡。
“果儿,你留在这里看着小阿哥,我去前面看看。”
郭络罗氏膝下还有个格格,之前是养在妹妹身边, 后来妹妹生产孩子暂时挪到她这里,妹妹坐完月子小格格才又挪了过去。
翊坤宫正殿的西暖阁内如今被空了出来,几个太监领着匠人搬着一个玻璃做的小床进了西暖阁。
玻璃是双层,里面小外面大。
宜妃候在门口往里看,面色不是很好。
梁九功笑着说了这床的功效,宜妃眨了下眼,不经意问,“这床倒是不错,不会让小阿哥受寒,就是这样式是不是有些不妥?”
活像是小棺材。
这句话宜妃没有说出来,梁九功像是看出了她的意思劝说了两句。
“这床虽然不好看,效果却实用,皇上的意思是给年龄小的阿哥公主都备上。”
说着梁九功又低下头,“奴婢还要去后面,这边就交给太医了。”
宜妃笑着送他走,到门口看见了郭络罗氏,她喊了一声,“姐姐来得正好,你领着梁谙达去你那里去。”
……
郭络罗氏地位不如妹妹身为高位,她现在只是个庶妃,能住进后殿的正殿还是妹妹安排,这后殿的五间正房她独占三间。
小床被安排在平时她睡觉的房间,床安置好后,就有太医过来喷洒什么东西,还让宫女沾着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一遍。
郭络罗氏隔着帘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
酒味散去得很快,没多久便没什么味道了,郭络罗氏走了进去,手摸了摸玻璃床,玻璃床下面细管子有水所以玻璃也是暖的。
最下面还有根水管接到了外面窗下的小炉子,只要小炉子里的煤球不灭,屋里的小床就能一直保持这个温度。
郭络罗氏原先份例不够烧炕,只能烧炭盆取暖。
等孩子生下后,上面补了小阿哥的份,她才烧上了炕。
她又摸了摸小床,真好,有了这个小床她也不用愁月底炭不够的问题。
……
宝音是在太后宫中看到的玻璃床,初次看到时她整个人都被惊到了。
[我给的是保温箱,不是水晶棺吧?]
皇太后献宝一样将玻璃小床推出来给大家看,躺在小床上睡着的小公主已经张开了,眼睛有点像皇上是单眼皮,鼻子像德妃多一点。
只待了那么一小会儿宝音心虚得不行,回去的路上还在纳闷,好好的保温箱怎么变成水晶棺了?
“贵妃主子,皇上请您过去。”
半路上她们一行人被一太监拦住,宝音认出来是乾清宫的太监。
步舆顺势掉头,没多久就停在了乾清宫门内。
她看向南书房,隔着窗户看见皇帝冲她招手。
她惊讶,要知道南书房平时是不允许后宫妃嫔进入,哪怕她伴驾也多是在乾清宫的暖阁。
她走了进去。
南书房内皇帝戴了个金框眼镜,看着斯文许多,他手里拿了个奏折,等她进来他放下了奏折道:“这是今年接到的第十二封请求开海禁的奏折,我已经命人去巡查。”
“你觉得这个时候适合跟西洋人贸易吗?”
宝音意外他会寻求她的建议。
“我建议先放开一个口岸,再慢慢放开其他口岸。”
她走到他身后为他捏肩膀,“也不能限制跟西洋人断开交易,我们要做好外来文化冲击,也要把持一个度。”
“这个时候我们还占据优势,不然等西洋人从养蛊中决胜而出,到那时我们的优势不多。”
[我知道他做这个绝对肯定很难,封建帝王嘛,肯定惧怕改变,唉,若真不想变,未来就是子孙被人按着打,一个闭关锁国自己是爽了,却让华夏背负东亚病夫的骂名。]
皇帝拿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那就先开广州口岸吧,我记得你不是组建了一个远洋贸易商行吗?”
“是,吸收了不少资本,也弄了一百多艘船,预计三月份下海。”
[这一百艘船弄来得可不容易,几乎搜遍了福建广东沿海。]
她野心勃勃想要做钢铁蒸汽船,两样齐头并进研发,过个几年怕是能开上自家的钢铁巨兽了,到那时她定要整个世界为她震动!
“第一次只是试试水,只沿着沿海走。”
他话语一转,“内务府投了多少?”
宝音摸了摸鼻头,语气弱了不少,“不多,十万。”
皇帝看着她很是新奇,“银子哪来的?”
他私库银子没少,她从哪里抠的银子?
“投了点银子进水泥厂,然后又将股份卖了一半给别人,之后又卖了一点盐引……”
“盐引卖给谁了?”他皱眉问。
宝音指着自己道:“卖给我自己了。”
皇帝诧异,“你还插手官盐生意?”
要说天下谁最富裕,除了皇帝也就是江南那群盐商了。
他没料到她胃口那么大,前脚拿下了一座铁矿,后脚又插手官盐生意。
宝音摊手,“我也没办法,今年打算将聚贤楼和百货铺开到各个省府去,要消耗的盐可不是小数目。”
皇帝心里默算了一下她手里的产业,不多久倒抽一口气。
再加上仅有出海跟西洋人做生意的资格,她每年少数能到手几百万两,内务府负责的那点产业怕是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
宝音手搭在他肩膀上,“你愁什么?我可是守法的良民,所有产业都交税了!”
皇帝有些羡慕嫉妒某些人的财运了,他恨恨从桌上翻出一本建议翻修京师道路的奏折,别看这些人一副为民着想的模样,当他不知道他们往水泥厂投钱了吗?
宝音伸头看了一眼,“哇!”
[真不容易,竟然有人主动建议修京城内的路?京城那些土路终于有人看不惯了?]
[不过修路之前是不是该把下水渠给修一修,不然路修了不好扒。]
皇帝侧头问她,“你绝对京师的路该修吗?”
“修吧。”她道:“主街道先修,剩下的慢慢来。”
“排水渠要修吗?京师的排水系统都用了几百年了怕是不堪重负了吧?”
“以前是年年修,一遇大雨还是会堵。早年国库没银子,修水渠这事就断了。”
[不用猜也知道这银子被瓜分了,反正皇帝也不可能亲自去看。]
她眼珠子一转,“这事归顺天府吗?要不让顺天府招标?”
她将后世工程那一套说了。
“顺天府招标,民间有资本接这工程的人投标,标书要列举所有花费,一项都不能少,顺天府查看标书,选出一个合适的标书,中标的人拿下这个工程需要先垫付款项。”
“工期多久,都得有规定,朝廷的这笔款项先存入银行,那边工程进度达标多少,这边银行就划多少资金进对方账户。”
“顺天府需要检查工程进度,还需要派人跟踪款项。”
皇帝抓住她的手,“这倒是好办法,至少知道银子都花在了哪里。”
“没错,我们那时候官府是不管银子的,这样能避免直接贪污,当然贪污这种事避免不了,人想要弄钱总能找到办法。”
皇帝点头,“办法是好办法,只是户部没银子。”
他也不可能从私库出银子,只出一回,他的私库怕是会被人盯上。
宝音想了想,“那要不跟银行贷款?”
“国库要是没钱,可以跟我的银行接,每年还一些本金利息,约定几年还完,户部也不用愁一下出那么多银子,我们银行也能每年收到一些利息,京师百姓也不用忍耐每年夏日的涝害。”
“早修,早享受!”
[银行只需要一次机会,只要宣传国库都跟银行借钱,银行就能够迅速扩张,连国库都跟银行借银子,天下谁能不信任银行?]
皇帝没理解她心声中的银行有多重要,不过一听能够借银子他还是很吃惊,因为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手下那银行有那么多银子?”
[不就几十万两吗洒洒水了!]
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京城翻修一遍还是没问题。”
……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科尔坤被喊进了南书房。
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工部尚书赫舍里·帅颜保。
帅颜保才四十出头,精神气看着还没他的族侄索额图好。
“奴才叩见皇上。”
皇帝嗯了一声,叫他们起来。
“朕去年在热河行宫听闻京城遇见了不小的水涝,南城不少房屋地基被水浸泡倒塌,后来朕传信命人户部处理,家贫无力盖房者每家给予一两银子的贴补,此事后来怎么没了音讯?”
科尔坤心里一咯噔,皇上这明显是来算旧账了,关键是这事当时也不是他负责。
“皇上,这件事当时归上一任户部尚书管……”
皇帝长嗯了一声,“可我怎么记得科尔坤你当时在户部任侍郎?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
科尔坤被吓得是心惊肉跳,户部贴补的银子是发下去了,最后落没落入百姓手里他如何知晓,他、他是收到五百两孝敬来着……
“受灾多少户,落实的银子多少,每家拿银子应该有按手印,这些在户部都应该留了底,你这就去查,朕等着你回复。”
说着不再看大冷天直冒汗的科尔坤,而是跟赫舍里·帅颜保说起话来。
“京城每年大雨受灾大部分原因在水渠老化堵塞,这水渠是年年修年年堵,朕听闻正阳大街的排水渠选的阔气排场,比内城还要好,人家还是民间自己筹钱修缮。”
“朕也倍感烦恼京城排水问题,帅颜保,即日起朕命令你率领工部官吏勘察京师水渠,依照严重程度划分等级交给朕。”
皇帝目光平静,“工部需要多长时间能给朕一个答复?”
帅颜保待在了原地,京师的排水渠年年喊修,年年那样,他没想到这个苦差事会落在他头上。
他身子突然晃了晃,整个人倒在地上。
皇帝愣了一下,他指着倒在地上的人道:“将人扶起来,去喊太医。”
晚间宝音来到暖阁,就见皇帝手里拿来一串东珠在不停地转动。
宝音走过去,他才一脸刚回过神的样子。
宝音被他揽在怀里,“工部尚书病退,我现在发愁该让谁担任这个职位。”
工部尚书之前是赫舍里氏人担任,索额图和上一任户部尚书伊桑阿联姻,他便将伊桑阿调去了吏部当吏部尚书。
如今的户部尚书算是明珠那一派人,本来两派还算平衡,现在工部尚书竟因生病免职了,这下平衡就缺了一块。
宝音沉默,“工部应该是技术型职业吧?未来黄河水患比较多,不如找一个善修河工的。”
“我记得于成龙很厉害。”
“哪一个于成龙?”
[啊?还有两个于成龙吗?]
她连忙搜索。
[还真有两个,到底是大的那个善河工还是小的那个?大的那个明年就去世了?]
[啊,所以选小的吗?]
皇帝带着她一块儿坐下,说起了前几年靳辅和于成龙治水相左的事。
靳辅坚持筑堤束水,于成龙坚持疏通海口泄积水。
宝音听着点头,两个建议都很好,难怪他当初都无法下决定。
“后世是如何治水?”
第113章
宝音拿走了他手里的东珠, 这是礼部今日送来,要用在册封仪式上。
“修河是个大工程,这两人都对, 但都不对。”
皇帝“夺回”了东珠,往后一歪靠在了炕桌上。
“说说看。”
“他们其实都对,后世治黄河基本也是这两招, 不过这两个提议都是治标不治本。”
“治理黄河,得先了解黄河因何泛滥。”
她脱鞋上炕,将黑板拖了出来, 拿起粉笔边画简易地图边道。
“黄河在华夏的母亲河, 我们的文明就是诞生于这条河流,在汉朝以前这条河叫大河, 黄河之名是后来有的, 也就是说汉朝之前黄河的水还不是浑浊的。”
皇帝认真听着, 他手中的东珠转动速度慢下来。
“黄河为何水黄, 因为泥沙多, 想要根治问题需要解决黄河上游的泥土流失问题。”
“汉朝之前陕西是粮仓,长安也成为多朝古都, 一代一代百姓靠山吃山, 砍伐树木烧火, 将林地变成田地, 没有树木抓住泥土, 这就导致原本丰腴之地的陕西变成了现在的黄土高坡,黄河也将上游流泥沙带到下游,下游一直堆积,河道上升,建堤坝不过是权宜之策。”
“所以治水就是治沙, 需要在上游植树造林,下游疏通海口,再束水冲沙才能真正根治黄河水患,这不是靠一代人能够解决的。”
他仿佛被一道惊雷给惊醒,之前治黄河确实是从下游着手,完全忘了上游。
陕西山西也确实如她所说水土流失严重,千年前的关中膏腴现在变成了贫穷省。
他从未思索过这其中关联,就好像世道变迁是理所当然一样。
史书中分明写过当年关中才是天下中心,不过是人□□发,林地变成良田。
“那些田已经归百姓所有,如何能逼迫百姓退田还林?”
宝音摊手:“这个我没办法解决,我们那儿的办法是拆迁,给足够多的钱,几百年后农民种地其实是亏本买卖,因为亩产千斤,粮价也低,这还是有国家粮价兜底的情况下,与其种地不如出去打工。”
她吐了一口气,又积极道:“我们那时候将绿化视为政绩来着,比如我穿来十多年前北京还时常有黄沙天,后来内蒙古荒漠化的地方都在种树,可恨民国那会儿外蒙在沙俄支持下独立出去了,我上学那会儿的黄沙天都是从外蒙吹过来的!”
“每年农历二月我们都有个法定植树节,这一天全国都有人种树,我们那里对绿化看得很重,砍一棵树都要得到国家允许,要是保护植物砍了挖了还得坐牢,不能过度砍伐,要给子孙留个碧水蓝天。”
“像金丝楠木,明朝还有,我们那时候都少见了,仅有的那些也被国家保护了起来。”
皇帝摸了摸鼻子,他在热河行宫修的主殿便是一座金丝楠木殿。
“我下令命各地补种树苗。”
“不过……”他眼神里满是怀疑,“在草原种树?”
怎么听着不靠谱,草原能种树吗?
之前蒙古各部总是因为争夺草场闹到他这来,后来他派人去荒地补种草种,但也只是草种,因为种树根本长不大。
“是树。”宝音面色有些古怪。
“梭梭、沙棘树。”别看人家长得跟草一样,人家还真树,就像某些山不到一米高,却不妨碍人家是山。
当年某宝种树,她可是兢兢业业收能量,她一度以为自己种的树,后来某宝的林区在网上曝出来,她才发现云种下的十多棵树还没膝盖高。
“都是本地生长的树。”
皇帝颔首,“这样说倒是合理。”
要种肯定是种本地就有的树。
他手中的东珠转动速度加快,他之前选择了靳辅方案,眼下快要完工,现在看来还是有疏漏。
想到几年预定的南巡,他或许应该亲自去黄河沿途看看。
“于成龙不行,他更适合在地方。工部……”
他沉吟一声,“你说得对,工部尚书不能对工程一窍不通。”
他没有继续询问她,就好像先前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样。
六部尚书其实是满汉官员各一人,共同综理部务。
满工部尚书没有合适人选暂时搁置也无妨,还有一个汉人尚书杜臻在。
他直接忽视了杜臻也才刚从吏部左侍郎升为工部尚书这件事。
说完这件事,他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皱眉道:“我记得织造局不是送来一件雀金裘吗?怎么没见你穿上?”
雀金裘的大名出自《石头记》,宝音也是头一次在现实里见到过这件披风,本来是织造局花费两年精心准备去年万寿节献给皇帝。
皇帝节俭,自然不会穿出来,好在这件雀金裘属于男女都能穿,前不久命人找出来赐给了她。
宝音将粉笔往桌上一扔,拍了拍手中的白粉,翻了个白眼道:“我怕穿出来,转眼就被人说奢靡。”
那雀金裘是金丝编了孔雀翎上的毛做的线,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孔雀翎才能攒够一件裘衣所需要的线。
皇帝节俭,后宫也跟着节俭,她没脑子才去做那出头鸟。
“御赐之物谁敢说?”
他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谁敢这般没眼色?只是一件雀金裘,朕的贵妃还穿不得?”
宝音懒得跟他掰扯。
[别说得好听,现在或许不在意,等以后翻脸转眼就成了我的罪名,皇帝这种生物话再好听也不能信。]
本来噙着笑容僵在脸上,皇帝只觉得自己那一颗滚烫的心被一盆冰水浇下来,哇凉哇凉。
***
贵妃的册封大典不是简单的圣旨宣一下就了手,宝音的贵妃之位虽然早经过的圣旨册封,但大典一日未举行就不算名正言顺。
昨日礼部官员已经祗告太庙后殿、
奉先殿。
册封这日天还未亮宝音便被叫了起来,换上了朝服戴上了朝珠和朝冠。
她这边忙完,内监已经设香案在宫内,銮仪卫也在延祺宫外设了仪仗。
香案为两个,院内左右各一。
新提拔上来的大宫女叫香椿,是个汉军旗包衣,家就在京城,原先是为宝音梳头化妆,这次延祺宫走了不少宫女,她便被提拔了上来。
新来的引礼女官为宝音讲解完待会儿要行的礼,香椿小步走进来提醒,“主子,吉时快到了。”
宝音闻言走出宫内,按照引礼女官所言在延祺宫门后的右侧等候。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动静,只见内监手捧节走在最前面,銮仪卫抬册、宝跟在后面,一群人在延祺宫门外停下,内监接过宝、册捧到香案上。
这时引礼女官引导宝音面朝北跪拜,待她跪下开始宣读册文、宝文。
等引礼女官念完,她一脸严肃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礼仪完毕后她被搀扶起身站在右道目送内监持节棒离去。
到这里她这边的仪式过程算是结束。
一套仪式弄完,宝音赶紧换下了朝服,她心里吐槽也不知道谁设计的这套仪式,真繁琐。
然而这并未完,引礼女官走之前叮嘱道:“明早娘娘还需去皇太后处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宝音:“……”
为什么不跟太皇太后行礼,大概是因为皇太后才是她正经婆婆。
今日是贵妃的册封大典,皇帝特地将早上时间空出来,等册封大典结束,立马给了赏赐。
这次皇帝可以说出了血,内库的好东西塞了不少进礼单。
这边内库队尾还未出门,那边队首抬箱子才刚抬进延祺宫。
宝音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箱子,从首饰到瓷器再到皮毛,吃的用的穿的是一样不缺。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有点后悔册封大典拖到现在,某人这是大出血呀!
皇帝勾完礼单,总算是有工夫处理户部官员的贪腐案件。
他临时发作,户部当然拿不出赈灾的名单,当下最关注的是这银子到哪去了。
关键是这银子还不是国库出的,是他私库拿出来的。
南书房内,皇帝先聊起了治黄河一事,将治河要先治沙这套说法说了,朝堂上下统一了认知,定下了黄河上游植树造林这个政策,还将其纳入地方官员考核当中,并由武英殿官报公告天下。
至于种的树自然是以地方有的树为主。
“再说说户部的事,前日朕让户部递交去岁京城水涝赈银详细支出,科尔坤现在户部归你管,你可将账本找出来?”
科尔坤手抖了一下,举起一个匣子跪地:“奴才、奴才有负圣恩,那账本保存不当已经被虫蛀得不成样子。”
皇帝冷着脸亲自上前拽过那匣子,他扫了在场官员一眼,打开匣子,就见不少碎纸片洒落出来。
他将匣子往地上一扔,一声巨响让不少人心头一颤。
“你们在糊弄谁?当朕是傻子吗?”
他朝梁九功喊了一声。
梁九功飞快送上来几张纸。
皇帝接过甩在了科尔坤脸上,“这是朕派人去南城调查来的结果,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两千两银子是一文没往下发,南城去年房屋倒塌的百姓是压根不知道有这件事!”
最后这些受灾百姓还是被泰山商行安置妥当。
“因为灾民有人安置,所以你们干脆分了朕让发下去的赈灾银子吗?”
皇帝怒极反笑,“一个个怎么这时候不说话了?朕的银子拿着不烫手吗?”
“奴才建议彻查到底?”
“今日敢私扣银子,明日就敢造反!”
“没错,竟然连灾银都敢吞,太可恶了!”
一众议政大臣努力添火,哈哈这银子他们没碰!
伊桑阿左右看看,跪下来。
“是奴才看管不力。”
皇帝眉头舒缓,“此事与爱卿何关?爱卿当时在热河伴驾,朕还不至于不分是非。”
他将伊桑阿从户部调走,也有拿户部开刀的意思。
“都察院御史何在?”
有四人走出来跪下。
皇帝冷声质问,“身为都察院都御史,有监督天下百官之职,为何无人将此事上报给朕?”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和左右副都御史纷纷告罪。
皇帝冷哼一声,“可不就是尔等失职,眼皮底下的事都发现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说完罢免了左都御史,改让刑部的左侍郎上任。
“此事交由都察院调查,将银子下落给朕调查清楚了!”
“接下来商讨一下清理京城水渠一事,这几年京城每逢大雨就会出现水涝,早年朕年年拨银子年年修,也是因为三藩才断了这笔银子,如今京城饱受内涝之患,这水渠看来是不修不行。”
“尔等合计一下,将京城大大小小水渠翻修一下需要花费多少两银子?”
他扫了一眼户部和工部官员,目光放在了顺天府尹身上。
“张吉午,此差事交给你,尽快统计京城内外城所要修缮的水渠。”
还没等张吉午领命,工部的官员先站不住了。
工部尚书虽然阵亡,可不代表下面官员愿意看见这一个肥差溜走落入顺天府手里。
自古都知道修桥铺路都是肥差,因为只要改动一下某种料子价格,就能收获大笔银子。
“皇上,修水渠这事一直由工部和五司负责,顺天府没领过这种差事,怕是会延误工期!”
皇帝无所谓道:“朕没打算让顺天府去修水渠,顺天府只负责统计城内需要修的水渠,再向民间招标。”
“民间可组织匠人接工程。”
他将宝音跟他说的招标流程说了,在先期垫资加了重音。
“顺天府负责监督工程,监督中标之人不要偷工减料,最后的尾款要经顺天府验收合格后再打给对方。”
他想到什么冷笑一声,“验收时相关官员要签字画押,往后哪段水渠出了问题也好找到相关的人!”
工部官员倒抽一口气,这种要命的活他们就不争了,还是让给顺天府吧!
“顺天府先察看京城需要翻修的水渠,最好分成小段可以同时修。”
“中标的总价记得呈上内阁,内阁批准后户部将银子存入银行,接下来由顺天府按照工程进度拨款。”
他目带着冷意看向众多官员,“朕想着这银子交给你们支取,总有人控制不住诱惑想要伸手,往后工程就按照此例,谁敢伸手就不要怪朕下狠手!”
第114章
今年的京师从开春开始就变得热闹, 因为今年是三年一次的乡试,立春后就有京城周边考生往京师内赶。
当然也有上一届乡试不理想准备今年再战的考生。
顺天府是众多学子关注的地方,哪怕会馆在外城, 仍然有人将房子租在了国子监附近,也恰巧国子监和顺天府都在安定门附近。
这日顺天府门外的告示牌上接连贴了好几张白纸,附近路过的学子瞧见后凑上去看。
随后发现跟科举无关便没人在意, 然而转天就出现了极大转变,原本无人问津的顺天府大门前在小报的宣传下涌过来上百号人都挤在了告示牌下。
张吉午从顺天府后门出来,绕到路口看见了这一幕, 心里总算是放下心。
这肥差突然落到自己怀里, 他也是极为兴奋。
顺天府上有一群活爹,他一向不怎么受皇上看重, 这次要是将差事办好了, 说不定职位还能往上升!
昨日无人问津的情形可是把他吓了一跳, 虽然知道有上面主子在, 势必不会让这事闹空窗, 但不见有一个人上门,他这心如何能放得下?
林子清遇见了自己的族人。
他去年从草原回来, 探望了母亲和妹妹, 发现她们过得很好才终于放下心。
去年秋日, 菜市口这边的商铺终于竣工, 他帮着忙活了一段时日, 然后被一家书馆被诱捕,整个冬日他基本待在这家书馆沉浸在书籍的海洋。
这家书馆就在钟楼隔壁,房子是红砖房,虽然只有一层,但这一层建得极高, 约有三丈(十米)。
房顶是人字形,用了钢做支撑,房顶铺的是青瓦,靠近房檐位置改成了玻璃,所以室内采光极好。
内墙壁刷了白稿,原木书架靠墙,任谁进来都被这快要到房顶的书架和满屋子书震撼到。
房屋内还修了几个池子,池子没有水而是种了绿植,有些已经长出绿叶,顺着粗钢柱往房顶攀爬。
地面铺了大块瓷砖,中间绕着绿植还修了一条狭窄弯曲的鹅卵石小道。
中间空地还摆放了不少长桌和长椅,都是固定在地面上,靠墙的转弯处也被利用起来做成了靠墙的长椅子。
来到这家书馆的人无一不被这书馆吸引,事实上这家书馆开门时并未大肆宣传,只放了一卦炮仗就解了匾额开业了。
书馆只白天营业,后面倒是有旅馆可以住人,只是那旅馆只有睡觉的地方,连如厕都要去楼道的公共茅房。
但好在它建在图书馆很近的地方,价格也便宜,一晚只要三文钱。就一间不大的屋子,摆放了一张上下床,上床下桌子。
虽然冬日取暖是个问题,但是人家全天提供热水,嫌弃不够暖可以买煤球烧地火。
林子清一单身汉,白天基本蹲在书馆,书馆虽然冷,只要看进去书,自然而然就忘记了寒冷。
后来市面上出了一款棉大衣,相当于身上裹了一层被子,林子清给母亲和妹妹买了一件也没忘记自己。
有了棉大衣,那日子就好过多了。
后来书馆在各省会馆传开,来书馆的人多了起来,有些会办理会员租书带出书馆看,也有囊中羞涩地选择留在书馆。
林子清就是在书馆碰见的族人,值得庆幸的是碰见的族人是今年来参加科举的考生,而不是族里那些老顽固。
“子清,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你,婶娘和昭妹妹还好吗?”林秀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询问他为何逃离家族。
林子清面色很冷淡,“还不错。”
林秀和抿了抿嘴,“今年的乡试你要参加还来得及,我看三爷爷也挺后悔。”
乡试是要回原籍金陵考,考中才会送往京师参加会试和殿试。
林秀和已经是举人,上次觉得没把握才没继续参加会试,今年提前进京也是想要了解朝廷政策。
林子清则是秀才,想要进一步只能回原籍所在省府参加乡试。
林秀和这话也是提醒他。
至于他口中的三爷爷,林子清闻言满脸嫌恶。
这位三爷爷是他同族隔房的长辈,跟林秀和是同一房,也就这个平日看着对小辈慈眉善目的长辈,亲口提议送小妹去未婚夫家守寡。
“不要提他,我不打算参加乡试。”
去年商行有人找到他说愿意出资为他捐班,进入官场也不用担心,上面有人做靠山。
林子清婉拒了,他认为自己学识不够,不觉得自己现在适合进入官场。
所以对于林秀和的提醒,他也没放在心上。
两人在族学就不怎么交流,现在更是没话说。
林秀和离开前询问他能否将他的下落告知族人。
“族长很担心你。”
林子清冷漠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师了,通不通知随便你。”
遇见族人对于林子清影响不大,鉴于来书馆的人越来越多,他也租了书回住处。
这日商行有人找上了他,“让我帮着做一份标书?”
来人笑着道:“不是一份,我们看中了好几个,就看能中几个。小报给你,你现在白纸上做,等完了交上来最后我们自己弄。”
林子清接下了这份活,毕竟一份标书人家给二两银子,这钱不算少,在报纸上投一份稿都没这么多钱拿。
不过这种活他到底是第一次接触,所以他先坐车去了顺天府。
顺天府的告示牌写得简单明了,还没有小报解释得多,最后还是根据小报来。
顺天府将京师内所需要翻修的水渠都标注了号。
商行这边看中的是一号、六号、七号、十六号、二十三号和四十四号六个工程,分别代表皇城门大街头条胡同到广济寺这一段、广安门白纸坊、左安门大街、广渠门兴隆街、广渠门育婴堂牌坊、东直门大街柏林寺到大採街这一段。
工程有大有小,林子清全都跑了一趟,然后跟着商行派来的匠人算计需要的料钱人工费用,最后每段分开列举成本递交上去。
顺天府的工程也不是没有规定,除了指定购买的水泥厂和沙子厂,工人也指定在京师内招。
除了翻修水渠的还有乘着枯水期掏河道的。
大大小小工程拆分上百个,看得出来是不想让某些大商人垄断。
林子清跑了十来日将数据送上去,因为钱还没到手他便一直关注此事。
这段时日京城内大大小小有点势力的老板都出钱请人做了标书,有些是不放心家门口这段路交给比如修,有些是想赚一笔。
二月底是截止日,顺天府也宣布中标商户,结果贴在了告示牌,顺便将商户报价也贴了上去。
顺天府这样做瞬间惹恼了不少部门,大家捞钱容易吗?顺天府这样公布账目,要是给皇上提醒,往后也让大家公布账目,大家还怎么愉快捞银子?
凭借朝廷发下来的那仨瓜俩枣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吗?
户部直接扣留了银子不送去泰山银行,没有银子顺天府这边陷入了尴尬境地,因为中标的商户已经垫资热热闹闹开工了!
眼开没几日第一个阶段就要完工,顺天府在泰山银行开设的账户没有银子,张吉午瞬间坐不住了,将官司打到了南书房。
南书房内,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推脱责任。
“皇上,不是臣不愿意发银子,实在是国库抽掉不出银子……”
他噼里啪啦算了一通账,从给兵部发的相银再到去年山西赈灾银,总之一句话账上没钱。
皇帝奇怪,“十万两银子都抽不出?”
每年二三百万的收入,去年跟南边的战事也平定,光是盐税就有不少,怎么可能区区十万两都拿不出?
户部尚书咳嗽一声提醒道:“皇上,今年南巡……”
皇帝醒悟过来,前年东巡、去年西巡北巡还有预定的今年南巡都要支出不少银子。
国库不是没银子,而是要留着预备南巡。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看了一眼众多官员。
“尔等可有开源节流的方法。”
没人傻到提加税,加税是最低级做法。
汉人大臣一声不吭,满人臣子对商业经验只限于放印子将地租出去收租子,对怎么开源那是一窍不通。
张吉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户部不拨钱,他这顺天府就开天窗了,回头顺天府欠债不还的名声还不得背在他身上?
“皇上……”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帝要账。
皇帝也不可能拿自己名声开玩笑,在京师内闹出欠债不给钱的荒唐事,朝廷还有何脸面?
他瞅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佛伦,佛伦站出来道:“国库无银不代表民间无银,不如跟民间大商人借银?”
这是老招数了,民间的大商人凡是出名点的都是官府养的肥猪,是不是拉出来放点血。
只要敢不捐,肯定是奸商,官府对付奸商的手段多得是。
但这两年不行了,京师最有名的豪商非贵妃莫属,一些经营困难没什么门路的小商人也投靠了贵妃名下的商行。
京师的各个衙门苦泰山商行许久,谁敢上门要银子要到贵妃头上?
皇帝“唔”了一声,“要是跟民间商人募捐就不必提了,去年这些爱国商人可是积极赈灾。”
不少官员一愣,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坏了,让这些杀千刀的商人得到护身符了。
这护身符虽然管不了一世却能管得了一事,此时在京师正是名声最好的时候。
佛伦:“皇上,奴才听说京师的泰山银行往外放贷,利钱极低,正好顺天府在泰山银行开了账户,不如就从泰山银行借钱……”
不少人斜眼看佛伦,汉人官员是心里喊了一声牛逼,哪里来的愣头青不刮商人油水改割贵妃肉了,满人跟皇室宗室带点亲的也很佩服,看,有人逼钱篓子出钱了!
佛轮话音一落,不少人向他投去异样的眼光。
他低着头全然当不知,是他想得罪贵妃吗?
不是,是皇上,是皇上暗示过他呀!
皇帝沉吟一声,然后转头看向梁九功。
“去将贵妃请来。”
说罢又看向众多官员,“等贵妃过来,你等跟她商议。”
皇帝端起茶杯一副不准备插手的样子。
梁九功出去后也就一刻钟就将人给请了过来。
皇帝等宝音行完礼,才开口。
“户部跟银行借银子?”
宝音一副什么都不知的样子好奇地询问。
“户部准备借多少?”
皇帝看向佛伦,佛伦恭敬道:“根据顺天府统计,这次翻修京城水渠先期需要十万两银子。”
也幸好这些工程不是一次付清,有了可以转圜余地。
宝音大方道:“十万两没问题,不过在商言商,这利钱怎么算?”
佛伦试探性问:“修水渠本是朝廷支出,怕是没有盈利,这利钱能否免了?”
无息借银子?
不少人偷偷给佛伦竖起大拇指,牛!
宝音挑眉,“这恐怕不行,无息借出去这么多银子,我们银行吃了很大亏,万一有人挤兑,我们银行也得倒闭。”
她看向皇帝。
“若是朝廷下一道圣旨,承认我们银行的银票可以在市场流通,可以用来缴税,我倒是可以借。”
“不行!”不少官员站出来义正词严。
“皇上莫要忘记了前朝的纸币之祸!”
“是,前朝宝钱可是令物价上涨,民不聊生呐!”
宝音悄悄翻了个白眼。
[明朝宝钞为何贬值?还不是朝廷只发不收,你朝廷收税都不收宝钞,自己不承认自己弄出来的信用货币,百姓又不傻,当然知道宝钞不值钱,可不就贬值得快?]
皇帝嘴里嚼着信用二字。
他对前朝的纸钞了解不多,也不是很明白这玩意崩溃的原因。
现在明白了,原来明朝收税不收,朝廷带头不承认自己发行的宝钞,百姓可不就当宝钞是一张白纸。
南书房内讨伐声不断,皇帝身旁站着的小太子悄悄打量了一眼贵妃,奇怪她竟然一点都不反驳。
宝音听了一会儿,等众人嘴干声音小了下来,她才开口。
“诸位大人可是弄错了,银行的银票跟前朝的宝钞可不是一回事,银行银票发行是有金子做储备,我们发现的银子都是根据金价将相应金子存入银库。”
“我们能保证每一张银票都能找到相对应储存的金条!”
“哪怕诸位大人将市面上所有泰山银行发出去的银票收回来,我们也能立刻兑换出来。”
[呵呵,这群人懂不懂金融?信用货币能保证有足够货币在市面上流通,换成金银只会被老财主埋进土地,换成纸币他能不花?]
[真要牛,就让洋人也使用咱们的货币,到时候一个涨息,国内通货膨胀算个屁,有全世界跟着一起承担呢!]
皇帝思索了一下纸钞朝廷能不能做,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朝廷没人懂这个,二来怕是和前朝一样忍不住多发。
他决定还是先派人吸取点经验,最好将银行那套都学到手再说。
哪怕宝音都这么说了,依然有人反对。
宝音奇怪道:“收税收银票不是减轻衙门运送官银压力?同时还免除了经久不消的火耗问题?”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自在了。
太子觉得奇怪,火耗有什么问题吗?
皇帝自然知道火耗是官员隐性收入,别看某些官员一年只有一百两俸禄,可能火耗就能拿上万两。
火耗都快摆在明面上了,他不是不想解决这个问题。
理由还是那个,想要解决就得给官员加薪,国库拿不出来这笔银子,只能默认了那些隐藏收入。
佛伦站出来,“不如朝廷承认银行发现的银票可以流通,户部这边也支持收银票但是不得强行要求地方。”
他又看向贵妃,恭敬道:“纸钞的防伪是个难题,还有防火问题,地方收税不容忽视,若是遇见大火或是匪犯,官银还容易查出去处,这银票只是一张纸随身一藏想找到可不容易。”
[歪理,银票只是一张纸,藏起来不花,那实物的银子可是已经存入银行。就算银票毁掉了也没关系,肉最后不还烂在了锅里?]
她也见好就收,没继续不依不饶。
“这样户部从银行借的银子就以银票发到顺天府账户,这些银子算是无息借给户部,下面说说户部打算分几年还,是一年还一点,还是到期后一起还?”
“首先声明小本生意没办法无期借下去,最多只能借五年。”
佛伦做不了主,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是烫手山芋,没一个能坐长的。
他看向皇帝。
皇帝沉默后道:“每年还一点。”他看向佛伦,“户部总不至于每年两万两都掏不出吧?”
佛伦干笑一声,这让他怎么回答,他接手户部尚书还没半个月。
南书房人很快退去,张吉午也觉得大山被移走,肩膀都松许多。
他跟在索额图身后,听着索党官员议论。
“皇上是为贵妃站台吗?总觉得从让顺天府负责这个差事就不像皇上的手段。”
“没错,什么招标,听都没听过!修路铺桥造房子通水渠这类事不是归工部负责吗?工部也太倒霉了,受到了户部牵连,转眼丢掉了这个差事。”
“五司才倒霉好不好,疏通水渠每年工部都会安排给他们,随意敷衍一下就能拿到一笔银子,往后这笔钱以后也没了……”
张吉午摇摇头,感情这些同僚什么都知道就是在皇上面前装哑巴。
他慢了几步就发现明党的人走过来。
“皇上对贵妃可是恩宠万分,他可是亲自下令不许后宫踏足南书房,没想到今日竟然打破了这道命令。”
“贵妃千好万好就是缺了一位皇子……”
说话的官员偷偷看了一眼前面的明珠。
“看明珠大人意思,依然支持大皇子。”
张吉午步伐变慢,他并不想掺和进夺嫡一事。
等回到顺天府,他将南书房发生的事跟幕僚说了。
“这银票属下倒是知道。”他边倒茶边道:“从去年开始就有不少小商户跟银行借钱,虽然银行需要实物抵押,但利息不算高,总的来说倒是促进了商业繁荣,据说去年泰山银行在山西多个州府开设银行,有多个豪商在银行开户。”
“这边京师转到的银子可以存入这边银行账户,再花费少量手续费汇入山西的分行账户,就省了沿途带银子的烦恼,只这一项就方便了不少商人,听说所到之处都受到了地方欢迎。”
张吉午端起茶杯,“奇了,就没人偷学?”
“山西商人我记得可是很活跃。”
这时候正是山西商人活跃时期,在微商浙商未崛起前,朝中对有钱人印象多是放在山西人身上。
毕竟有些人做买卖,连国家都肯卖。
“倒是有,不少钱庄也做汇款生意,只是一百两就要收一两转手费,泰山银行存银进去每月还给利息,取钱也不用手续费,跨地汇款才要,在人家银行存几个月说不定这手续费就挣回来了,不比钱庄划算。”
“关键还是银行的银票防伪做得好,那能够变色的彩墨是如何也仿制不出来。”
幕僚点了点桌子,小声道:“关键是银行自己交税,去年上交户部不多,可也实打实交了。”
这年头就没见哪个贵族和官员主动缴税的。
张吉午喝茶,什么都没说。
哪怕对幕僚他也没透露他跟泰山银行背后泰山商行的关系。
“所以现在京师是认泰山银行银票的?”
“认,商户认,百姓就认,只是朝廷没认而已,不过朝廷只要传出允许交税用银票,这天下怕是没有哪家钱庄的银票打得过泰山银行的银票。”
不得不说贵妃这次出招出乎所有人意料,只是借了银子,还不是真金白银就让自家银票得到朝廷承认。
贵妃付出了什么?
银票挤兑风险?
贵妃敢承诺,想来是不怕银行遭遇挤兑。
再看看贵妃得到了什么,户部银子虽然分期还款,可这银子到底是户部出的。
她什么都没损失,就承担了挤兑风险就拿到了官方承认银票地位。
张吉午现在看不出银行银票为何非要朝廷承认。
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疑问同样出现在皇帝心里。
只是跟张吉午不同,皇帝不明白他能问出来。
“当然重要,国家承认,泰山银行出的银票就相当于法定钱币。”
[其实就是国家信用和泰山银行所出的货币挂钩。]
若是后世人大概会觉得眼熟,某大国不就这般操作,央行可是私人银行,现在大清对于金融是一片空白,她不伸手简直对不起自己。
“法定货币?”
皇帝沉吟一声,又问道:“难道你不怕银票跟前朝的宝钞一样贬值!自宋时纸币出现以来,纸币似乎一直在贬值。”
宝音坐下来道:“不一样,历代的纸币没有锚点物,我的银票都是有真金白银储备。”
“金银放在银库里,放出去的是纸钞,如何都不会有风险。当然白银贬值造成的银票贬值这一点无法避免。”
她再次拉出黑板。
“我们来上课。今天跟你说说货币的前世今生。”
她先写了赌、财、赔、赏几个字。
“货币这东西最开始是用的贝壳,从汉字就能够看出,最开始围绕钱的都是贝字偏旁。”
皇帝沉默,“等等,让阿哥们一起听。”
梁九功适时问道:“皇上,可是请太子殿下和大阿哥?”
皇帝本来要点头,突然想起未来会当皇帝的小四来,他开口道:“将三阿哥和四阿哥一通喊来。”
几位阿哥都在上书房读书,很快被叫过来。
皇帝坐在长长的炕上,几位阿哥就站成一排。
宝音见人到齐继续上课。
“从这些字就能看出最早的钱是贝,当时人都在黄河一带繁衍,离大海很远,所以稀有的贝壳作为钱币使用也很正常。”
大阿哥举起手。
“贵母妃,为何说人在黄河繁衍,我们满人不是从长白山走出来的吗?”
他记得前几年汗阿玛还派人追溯祖先脚步找到满人的祖地。
宝音嘴角抽了抽,“因为我们是农业民族,农业离不开水源。”
“可我是满人!”大阿哥被亲爹瞪了一眼声音小了许多。
“后来随着人类的脚步扩大,海边随处可见的贝壳就不适合作为货币使用。没人愿意被人用随意捡来的贝壳换走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食抽的丝。”
“所以贝无法作为货币后,交易变成了以物换物,其中衣食住行中最容易携带保存的生丝替代了贝的地位。”
“哪怕是现在布匹依然能够当做货币使用。”
她拿湿布擦掉黑板上的字,重新写下了钱、铜、银。
“后来人们发现了铜,铜成为交易货币,从铜被发现,五千年来的货币基本都是铜。”
宝音瞅了大阿哥一眼,先他一步说出来。
“你是不是想说还有金、银?”
大阿哥被猜透了心思嘿嘿一笑。
“金作为一种贵金属,确实适合做货币,但是它却无法成为货币。”
“为什么?”太子惊讶地问道。
在他记忆里金子比铜钱贵重多了。
皇帝一直沉默听着未置一词。
宝音笑了笑道:“因为金子贵重,很多金子被当作陪葬品埋入地下,两千年下来地上的金子越来越少,少就没法流通,听过一句话吗?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每逢乱世黄金才是最佳保值物,因为不会生锈,埋在地下几十年挖出来也不会变少。”
“许多人有钱当然是换成金子储藏起来,藏起的金子越多,市面上的流通的金子就越少,无法流通的金子如何成为货币?”
太子恍然大悟,大阿哥跃跃欲试举手。
“那银子呢?银子可不少!”
宝音挑眉回道:“错了哦,古时候银子比黄金还要少?”
大阿哥傻眼了,“为什么?”
“想知道就认真听课。”
“铜钱作为货币也有缺点就是额度太小,所以无论哪个朝代都容易出现钱荒,这也是有些朝代一度出现私钱的原因。市面上没有足够多的铜钱,百姓就不得不使用私人铸造的钱。”
宝音在黑板上写下私钱和官钱二字。
“问你们一个问题,假设现在是汉朝,市面上流通两类钱,一类是官钱,官钱是含铜量高做工精美的汉五铢,另一类是私钱,是掺杂了铅和铁的明眼一看就知道是私钱的榆荚钱,这两类钱一同在市面上流通,你们觉得哪种钱流通最广?”
大阿哥想也不想回答:“当然是五铢钱。”
太子思索着没有回答。
宝音看向两位小阿哥。
三阿哥磨磨蹭蹭后随大阿哥说了一样答案。
四阿哥脆声道:“儿臣觉得是榆荚钱。”
皇帝意外看向他,“小四为何这样想?”
“要是五铢钱,鬼母妃也不会问这个问题。”
太子这时候开口,“儿臣也觉得是榆荚钱。”
很好,四个孩子分成了两派。
皇帝抬头:“说说原因。”
“因为贵母妃说了,五铢钱做工精美,或许会跟金子一样被收藏起来,这样市面上五铢钱少了,流通的都是榆荚钱。”
皇帝满意点头。
宝音继续说:“没错,官钱和私钱放在手里,百姓必然保存能保值的官钱,迫不及待将私钱花出去。”
“朝廷铸造的铜钱被收藏起来,市面上流通的就变成了私钱,这在经济学上叫做‘劣币驱逐良币’。”
“到了宋朝,因为江南以南得到开发,铜钱再次成为稀缺物,这也不仅是两宋商业繁荣的原因,而是当时周边国家都使用宋朝的铜钱,大量铜钱外流才是钱荒的主要原因。”
“因为钱荒,宋朝一度被逼迫铸造铁钱,初期的纸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
“到了明朝初期官方也面临缺钱这个问题,朱元璋便命人发行了大明宝钞,这个宝钞更多是参考元朝的纸钞,然而宝钞只发现不收,这就导致一个情况,宝钞越发越多,越发百姓越惊慌,宝钞也一再贬值。”
“大明的宝钞一度废掉,明朝本该跟前面朝代一样面临钱荒这个难题,却在永乐大帝手里得到了解决。”
“啊……”
太子听见明朝这个词时心就咯噔一声,他悄悄看了汗阿玛一眼,要知道在大清可是不准提起明这个字的。
皇帝面色认真起来。
宝音擦掉黑板上的字写了郑和下西洋几个字。
“郑和几次下西洋为永乐皇帝带回大笔钱财,后期永乐皇帝几次出征草原和修《永乐大典》的钱都出自这里。”
“永乐皇帝之后的皇帝基本上被文人忽悠瘸了,开了海禁,只肥了沿海私船,这里再额外说一下海禁伴随的倭寇这一产物。”
“明朝时期日本属于战国,所以一部分倭寇窜到沿海组成海盗作乱,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这些倭寇身份就很复杂了……”
“明面上官府实行海禁,但是海上贸易的利益是越禁越猖獗。”
“一些走私船出海归来是一本万利,有些就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走私货物无法变现,于是沿海士绅成为接手这些货物的最好人选。”
“走私本来就是犯法,这些走私货就让一些士绅起了贪心直接吞了货,走私的人肯定不甘心,也没法报官,有些报官了反而被诬赖为与倭寇串联的海盗,这些士绅有些是阁老告老还乡,有些是当地望族……”
“若是朝廷,你觉得该信谁?”
太子和大阿哥哑然,实际上几日前就有沿海官员上奏请求开海禁,朝堂内的反对声就没断过。
“这些人猖狂到什么地步?郑和下西洋所使用的宝船,图纸在正德年间不翼而飞,许多传闻是被烧毁。”
她意味深长笑道:“你们觉得是真是假?”
太子想到几年前的太和殿被烧一事。
这件事他印象太深刻了,因为他就住在乾清宫中,亲眼看到浓烟滚滚,后来被汗阿玛送去了慈宁宫,等再搬回乾清宫,太和殿已经烧没了。
“应该是真的吧?”他迟疑说道。
皇帝皱眉,还没从航海贸易所带来的巨额收入中回过神来,这笔收入得多庞大竟然能支撑永乐皇帝五次北伐还为儿孙留下一个“仁宣之治”?
“明朝有两都,南都和北都,跟《永乐大典》一南一北收藏一样,宝船这样的机密图纸自然在南京也有备份。”
“你们觉得谁有那么大能量让一南一北的宝船图纸不翼而飞?”
太子沉默下来,惊叹那时的文官力量。
“是反对开海禁的人哦。”
宝音愉快地宣布答案。
“正是因为民间走私甚多,多到大量白银涌入大明,多到大明给予了白银法定货币的地位。”
大阿哥倒抽一口气。
“原来白银是外面传进来的。”
他一直视西洋为蛮夷之地,现在才知道大清的银子都是外面来的。
宝音拍了拍手掌,“没错哦,西洋国家众多,相当于我们的春秋战国,小国众多,又因为上面有个基督教,他们属于君权神授国家,国外登基都要得到教皇认可,所以不能随意对其他国家发动战争。”
“时间一长,这些国家彼此联姻,君主都是亲戚关系,从郑和下西洋开始,这些洋人意识到了东边还有个富裕国家,便派人来这里传教。”
“这些传教士开着船到处乱跑,发现了不少新陆地岛屿,也发现了不少金矿银矿。”
“白银对于我们来说是货币,对于洋人来说是不能吃喝的石头,拿石头换精美的丝绸和瓷器可是非常划算。”
皇帝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让银票成为法定货币是想驱逐白银?”
宝音无辜睁大眼,“你不觉得白银和银票像极了五铢钱和榆荚钱吗?”
“你和洋人交易换来的不也是银子?”
宝音挑眉,“可是这些银子我能储存起来不选择发行,这样市面上的银子减少了,银子减少也就减缓了贬值速度,或许皇上可以让人算一下,跟明初相比,白银贬值多少。”
“再这样下去,白银贬值下去就真成为石头了。”
她将黑板上的字擦去,“再说说纸币。”
“纸币不属于金属货币,它的优点想发行多少就发行多少,不用担心出现钱荒。”
这下连调皮的大阿哥都认真听课了。
“但是纸币不能乱发,纸币为何能够成为货币,很简单,就跟最初的贝一样,人们承认它的价值,但是纸币不同,纸币是国家赋予的价值。”
“想要百姓认同,国家就应该先认同,所以纸币也叫做信用货币。”
“发行纸币都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掌控不了那个度就会滥发,一旦滥发就会贬值。”
“而贬值就是朝廷无声收割百姓的血肉!”
三阿哥瞪大了眼,连皇帝都惊到了。
这话太匪夷所思了。
“想一想,一张一两的纸钞在发行之初肯定是跟一两银子对勾,一两银子能买的东西,一两纸钞也能买。”
“但是朝廷一旦滥发,市面上的纸钞就会变多,跟私钱一样,大家都恐慌纸钞变成废纸,所以大家会藏着铜钱和金银先花纸钞。”
“当商铺只收到纸钞,这些纸钞不能拿来交税,商铺定然会慌,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或许是拒收纸钞加大百姓对纸钞的恐慌,或是提高货物价格,变相让人用二两纸钞买下原本价值一两的货物。”
“这样一来百姓手里的纸钞是不是就变相贬值了?”
“朝廷一旦遇见需要赈灾的就习惯性开动印刷厂印出纸钞。”
“需知道一切命运的馈赠最后都需要还的。”
“朝廷觉得只是花费一些纸就摆平了一场灾事,然而不知的是他们需要付出的是纸钞的信用。”
“纸钞的信用没了,自然就成了废纸。”
她反问了一句,“一个国家连货币都是外面流入,自己无法控制,一旦外面倾泻,白银就会贬值,白银会变成当初的纸钞,变成不能吃喝的石头,你们觉得这是正确的吗?”
大阿哥一挥手,“那就继续海禁。”
太子摇头,“前朝开海禁不也禁止不了,反而越开倭寇越猖獗,可见走私多猖獗。”
“海禁禁止不了银子流入,只会肥了某些人口袋。”
皇帝冷静听着儿子们的分析。
“你能保证纸钱不超发?”
宝音笑了笑:“金银不能定为法定货币,而是应该作为可交易的贵金属,贵金属的价格国家可以调控,当市面上金价上涨,国家可以放出一些黄金,将金价降下来。也可以在金价过低时回收一部分储存起来。”
“至于白银就算了,我们的邻居日本在前朝时就发现了一座大型银矿,这个银矿是当前世界最大的一座,大清一半银子来源于这座银矿。”
“我们百姓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舍不得吃、织的丝绸都舍不得穿,白白运出去换成了一船一船不能吃喝的石头回来,你们觉得划算吗?那座银矿目测还能挖几百年,咳咳,说句难听话,大清没了,人家银矿还没挖完呢!”
大阿哥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这得是多大的银矿?
“汗阿玛,施琅不是想打日本吗?让他打,把银矿夺回来!”
皇帝是头一次听说日本还有座大型银矿。
朝中关于开海禁的商议是适当放开海禁,但是仅限于跟东洋人交易,禁止和西洋人免谈。
他提前知道大清灭亡于西洋人之手,对于西洋人也万分警惕,心里已经倾向于同意这个建议。
他也知道东洋人有钱,却没有思索这些银子是哪里来。
看来东洋人对于自家银矿保密做得好。
很快他又意识到不对,他不在沿海不知道东洋有银矿说得过去,沿海的官员怎么能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跟东洋人走私那么多年还能猜不到?
皇帝倾向开海禁就是知道沿海走私猖獗,不然国内的西洋物品哪里来的?
货物都卖到眼皮底下京师来了,可见禁止不了。
太子也眼红那座银矿,“汗阿玛,儿子也赞同打。”
皇帝收回思绪,摆了摆手。
“你们可以退下了。”
要打可以,但是不能让施琅打。
施琅是想打东洋吗?或许有,更多是想扩建水师。
他可不想养虎为患。
他看向宝音,“你打算何时派人去台/湾?”
宝音思索了一下,“近两年怕是无法将重心放在哪里,需要出海多训练航海人员。”
“台湾那边还是多从沿海迁徙一部分人过去开荒。”
这对于皇帝来说就是一道命令而已,他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今日听你说的话,我才发现自己坐井观天,没想到还是被人给哄骗了。”
皇帝自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他从前朝吸取了不少教训,别看明珠索额图斗得凶,其实都在他掌握之中。
但听她说起前朝海禁的前后,他现在哪里反应不过来自己还是被人哄骗了。
这是知道朝廷开海禁势在必行,那些官员才顺水推舟说只允许跟东洋人贸易。
那些不少都是支持开海禁的官员,说开的是他们,说限制的也是他们。
有些几辈子都在沿海的官员如何不知道海上贸易的利益?
说到底不过是利欲熏心罢了。
他看向她,“听你的意思,发现纸钞这是未来还归朝廷?”
宝音将黑板擦干净。
“总得先让我打个样。不然交到朝廷手中,怕是会跟宝钞一样被人玩烂掉。”
“其实银票只是过渡货币,等条件合适,我准备发行纸币,不过还没考虑好纸币和什么挂钩。”
“黄金不行?”
她皱眉,“一时可以,黄金多了也会贬值。”
她说了后世美元操作。
“一开始叫黄金,后来是石油,无论哪个国家交易石油都是用美元结算。”
“美元加息全球货币贬值。”
见他不明白,她解释了美元收割全球的原理。
“美元加息,美元利率上升,它一之前就会加快资本回流本土,其他国家的货币变相贬值。”
“别人家贬值它升值,美国企业可以拿着美元在全球购买比之前更多的东西。”
她啧啧一声,“好几个国家因为它这一招破产,有些国家货币贬值只有原来一半,有些还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皇帝还是不解,“为何美元升值这些国家货币会贬值?”
“因为国际交易以美元为主,美元升值,这个国家货币能够兑换的美元就少了,一旦国库存储的美元不足,自己家货币购买不到国际上的商品,就会导致自家货币贬值。”
“纸钞买不到这个价的商品是不是也贬值?”
“若是这个国家再弱小一点,有人拿着美元肆意收割这个国家商品,就会进一步推动贬值,货币贬值过多,自己的国民都会对自家货币不再信任,然后这个国家货币就会掉入深渊,原本一百元能够买一瓶水,贬值后可能一百万元也买不到一瓶水。”
皇帝这下听懂了,“所以未来战争都是货币之战?”
“不,货币战只是其中一种,还有粮食战,信息战,舆论战……”
“粮食战就是外国大量倾销便宜的粮食,从而打压或摧毁本地粮商和农户,种地不赚钱了会怎么样?”
他面色严肃起来。
“会抛荒。”
“没错,等到来年这片市场都是外国的,外国想要什么价格,本国只能任人宰割,要是不卖粮,人人相饥也不是不会出现。”
“不过这些手段都是我们老祖宗玩剩下的,当初外国有这动作,我们国家就发现了,还打退了好几次外国企业发动的粮食战。”
她自豪道:“这就是历史长的好处,人家使出什么手段,翻一翻史书,嘿嘿,都是我们老祖宗玩剩下的!”
皇帝看着她一脸自豪模样,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爱着自己的祖国。
他从没有遇见这样一个深爱自己国家,为自己国家悠长历史自豪的人。
她似乎也忘记了这一世她是满人。
“还有舆论战。”
“报纸知道吧?国内国外都有舆论战,国外一直诽谤我们,在国内一直鼓吹外国月亮圆。”
“后来科技发达了,才知道外面确实自由,毒品泛滥,木仓支泛滥,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被人爆头了,哪里有自己国家安全?”
“木仓?”
“就是火铳,我们国家不允许民间持有,杀伤力太大了。因为禁止,一度被国外吐槽限制民众自由。”
“国外是不禁,但是木仓击案频频发生。当然人家不禁止也是有原因,毕竟国家背后站着不少军火商,要是禁止了,军火商去哪里赚钱?”
她越说越嗨,像是放开了一样道:“国内一段时间鼓吹外面自由,倒是西洋了不少崇洋媚外的人,也有被收买的人在国内报纸上发表抹黑国家的言论,这些可都是行走的五十万!”
第115章
醇县早先的废墟已经被清理得大半, 朝廷依然在赈灾,百姓的脸色却要比别的灾区要好,这一切都多亏了来县里帮着赈灾的人。
开春后面临的头一个难题就是重修土地庙。
赵黑伢年纪不小了, 四十出头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爷爷了。
他是崞县南边一个叫崖村的村民,崖村本来就几户人家,地动之后听闻官府在县城赈灾, 他便和村人带着一家老小逃荒进了城。
后来又来了一批救灾的人,他起先以为这群人很快会离开,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里扎根了, 都立春了还没走。
更让赵黑伢不解, 就是有人在县城外面买了大片土地。
他们这附近都是山,因为时常干旱种地都养活不了自己, 抛荒者众多, 有人大量买地自然是让人难以理解。
“招人种地, 一天两文钱, 管两顿饭!”
这日赵黑伢在清理废墟, 这样的活其实已经干了一冬天,朝廷赈灾倒不是白赈, 能动的都被组织起来清理废墟。
早前听说帮着抬尸还给钱, 搬出一具尸体衙门给六百个大钱, 后来这活被一群年轻力壮的人包了, 赵黑伢这样的人根本抢不过。
近期听说尸体找得差不多了, 衙门将钱降下来,一具尸体只给三百,干这活的人才少了起来。
赵黑伢听见敲锣鼓的声音,伴随着锣鼓声还有一群青年在县城走街串巷。
起先赵黑伢是自顾自低头干活,当听清楚这些青年在喊什么时立刻抬起头。
衙门赈灾的粥越来越稀, 这半个月来他甚至吃到了霉味。
本来他都打算坚持到朝廷发种子再回村,没想到竟然有人招工种地。
赵黑伢拍了拍手臂跟着那群人走,像他这样在废墟干活糊弄的不算少。
跟谁敲打铜锣的人越来越多,都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显然是奔着那两顿饭来的。
等跟着人出了县城去了一片荒山下,赵黑伢才发现这片地不正是被人买下的那一片吗?
山连着山脚一大片荒地被人买下,县城里可是议论了很久。
一青年举着纸卷起的喇叭放在嘴边冲追到这里的人喊:“招人种地,每日两文工钱,两顿饭,月初十号结,干得好被评为优秀者发十斤白面,良好者发五斤!”
“有意向的这里来报名,有种地经验者优先录取!”
赵黑伢排到队伍中,排了一会儿看见婆姨带着孙女也过来了。
或许是两顿饭的吸引力,县里不少灾民都涌入过来。
赵黑伢不知道这样一幕在山西省多个地区发生,他被顺利录取,也被安排了活,就是开荒。
新的锄头发到手里,赵黑伢满眼羡慕,谁家这般豪横,连锄头长柄都是铁造的?
这样一把铁器,足可以用来造一套农具了。
赵黑伢用着新式锄头全身都是力气,等干了半个时辰,地头就有人拉着几个木桶食物过来。
赵黑伢本来以为新地主提供的是稀粥就很不错了,等那圆木盖子一掀开,他就闻到了一股咸香味。
“排队,都排队!一人两碗,喝完了再来装!”
赵黑伢的碗是随身携带的,衙门一日只施一次粥,想要多喝一顿就得去废墟干活,这碗可以说是每人手里必备的。
一碗黄色面糊里面有野菜还有咸鱼干一样的东西落入眼里,赵黑伢起先以为这黄色面糊是小米黄豆磨成的粉,等吃到嘴里才发现不是。
这面粉带着一股甜味和咸鱼带来的腥盐味夹杂在一起不能说美味,只能说还算凑合。
赵黑伢却吃得满脸泪水,这粮食才是人吃的,关键是主家竟然在里面放了咸鱼,咸鱼可是盐!
要是一天两顿都是这样,他老赵能给这地主干到死!
“爷爷,别哭,给你。”赵大丫看着爷爷眼泪出来的,忙将自己刚装来的一碗粥递过去。
赵黑伢难得给了这个好孙女一个好脸色,“你自己喝吧。”
这场地动带走了他的两个儿子,谁能想到住在好房子里的儿子被砸死,他们这两个住在破茅草屋子的老不死反而逃过一劫?
赵黑伢的婆姨一边吃一边叹气,“老大老二没赶上好时候!”
吃完饭赵黑伢发现没被催着干活,约莫两刻钟后,田里跟着他们一块吃饭的管事才站起来喊了一声。
赵黑伢扛着锄头起身,他婆姨和孙女提着背篓捡地里翻出来的石头。
开荒是一件很苦的事,但是因为干活的人多,才过去四天,这山下一百亩地就开完了,赵黑伢跟着男人上山开梯田,山下的荒地有人过来撒草木灰。
这草木灰他记得是去年冬天有人收,一文钱十斤。
没想到收的人竟然是自己现在帮着干活的地主。
草木灰撒完,有人牵着牛过来犁地,大片土地被翻了一遍,将深埋在地下的湿土地被翻了出来。
就这样到了三月,山上的梯田也翻了一番。
赵黑伢他们虽然每日干重活,但是好吃好喝养着,他原本皱巴巴的脸也舒展了许多,原本皮贴着骨的手臂也变粗了不少。
三月里是春耕的时候,衙门那边还是催促灾民回乡,不仅给了种子还发了赈灾粮食。
然而赵黑伢没有想要回去的意思,他甚至找到了管事想要卖身给地主。
“卖身?”
地主原本是灾民里的一员,听说姓贾,本来是大州府过来,很不幸遇上了这次地主,多年累积一夜归零。
因为识字被选中做了管理他们的管事。
贾管事从地上拔了一根野草咬着根问他是怎么想的?
“我们家就剩下我们老两口和一个孙女,与其回去饱一顿饥一顿不如卖身给地主做个饱死鬼。”
赵黑伢这么大年纪没有了儿子对于传宗接代不抱希望了,这段时间地主虽然给他们吃了不少没见过的食物,眼界就村子那片地方的赵黑伢只以为这是外省运来的粮食,跟本地不一样不是很正常。
地主给他们吃这么好,卖身给对方好像也不错。
贾管事摸了摸头看了看天上飘过的云道:“行,我帮你问问。”
想要卖身的不只是赵黑伢一人,这次地震让不少人失去了亲人,要不是遇见好心的地主,他们中不少人怕是难以度过那难熬的冬日。
只凭借衙门赈灾熬的稀粥,年轻人或许能扛过来,幼童和老人怕是会损失不少。
正因为有这样的觉悟,不少人觉得卖身也挺好,起码不用饿肚子。
在一众人期盼眼神里,贾管事去了县城,没多久带回来一个消息。
“上面说了,不收奴。”
赵黑伢眼神灰暗下来,衙门发的种子他也看了,是黄豆,一亩地收不了多少,给的赈灾粮也就十多斤,想要熬到收获粮食,还得去山里翻野菜。
要是遇见旱情,还得去逃荒。
“不过……”
贾管事笑了笑继续道:“主家这边买了不少地,还有不少活要干,你们可以继续留下,这人头税赋税主家帮着交。”
不少人眼睛一亮,连那本来准备回乡的人也跟着心动了。
要知道人头税和赋税就是压在人头上的两座大山,为什么希望村里族里出个有功名的人,还不是能让衙门忌惮,不会随意摊派杂役和加征赋税吗?
这里的地主竟然不要他们卖身就帮他们交税,谁不心动?
赵黑伢想着不管怎么说先留下来,他脑子里没有朝廷会免税这个说法,毕竟往年旱灾衙门不是该收多少收多少吗?
这片梯田快完成了,赵黑伢也看见山下那片荒地长出了绿色植叶。
过了十多天,管事领着一位外乡人指导他们取下茂盛的根茎教他们插秧。
赵黑伢没种过这种粮食,看到这粮食只长叶子不结果还有些好奇。
他只种过几样粮食,祖辈种什么他就种什么。
插秧完后还剩下不少苗,管事说不要了,给他们每人分一点。
“回去种子家门口浇点水就能活,再长一长叶子也能做菜,比野菜好吃多了。”
赵黑伢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咋舌,“原来这地里种的是菜呀,地主老爷可真是……”
他还记得自己身份,没说出冒犯地主的话。
心里暗暗想着地主真浪费,这么大块地种粮食多好,种菜又不能保存很久。
梯田完工这日,有人拉着两车种子过来,这种子很奇怪,竟然是黄色的长得跟门牙一样。
赵黑伢从未见过,管事又领着先前那位老农过来了。
“跟种棉花差不多,棉花会种吧?”
棉花不就是挖坑浇水放种子吗?
山西多个地区热火朝天开荒,收到雇佣的百姓帮着地主种自己不熟悉的种子。
京城这边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这日小报突然出现了一篇报道,说是根据顺天府给出的资料,近亲结婚可能生不出孩子,就算生出孩子也多是体弱多病或身体有碍或智力发育不全。
这篇报道直接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事关子嗣血脉延续,哪里能够容人忽视?
“什么两千年前就有祖先提出同姓不婚?”
“这小报说得有道理,汉朝之前是女称姓,男称氏,跟现在的姓氏是两码事,不能因为女子外嫁,就当她的血脉不是近亲!”
“原来同姓不婚是这个意思,古时候的同姓其实是指血缘相近的男女,跟现在不是一回事呀!”
“所以表亲成亲不是亲上加亲,而是血脉回流很难生下孩子?”
“小报纸上不也说有幸运儿会生下极聪明的孩子吗?”
“我婆娘还想帮我儿子聘请她娘家的侄女,这回得告诉她想都别想,我王家子嗣可不能断在她手里!”
“我邻居于大嫂总是骂她儿媳妇是不生蛋的母鸡,我还想着是亲戚关系怎么骂那么狠,原来不是她儿媳妇不能生,是她儿媳没法跟她儿子生!”
小报这篇文章直接在京师放了一记响雷,不知多少夫妻无声垂泪,也不知有多少夫妻怒目相对。
“放屁!同姓不婚是这个意思吗?”
有看到文章的卫道士怒目而视,纷纷撸起袖子拿起笔准备开喷。
朝廷这边也麻爪了。
因为朝廷律法规定,凡同姓为婚者各杖六十,离异。
要真是古人同姓不婚和现在的不是一个意思,那就意味着这条律法得删去。
最重要的还是对民间造成的动荡,万一修改律法,得有多少夫妻关系破裂?
这日御门听政,刑部尚书率先上奏此事。
皇帝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只是让他惊讶地是这件事他明令让顺天府私下查探,怎么会被传出去,还上了报纸?
他头一次有了报纸也不受控制的想法。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要解决。
“同姓不婚跟现在的同姓不婚是两回事?诸位卿家这其中有什么说法?”
皇帝看向的是汉臣,毕竟这件事汉人了解得最清楚,满人才入关多少年,怎么可能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张英先站了出来,“皇上,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如今一些同姓血脉其实很遥远,同姓不婚这条律法已经不合时宜,至于秦汉之前的同姓不婚确实指的是血缘相近男女。”
这两个同姓不婚的区别就差了一张纸,如今被人掀开,哪怕有人想否认也找不到漏洞。
古人严禁同姓不婚就是严禁血脉相近的男女成婚。
不能因为现在女子嫁出去冠上了夫姓,她的血脉就不算这一范围了。
满人中不少娶了亲戚的人脸色铁青。
很简单,满人有收继婚这个习俗,又加上满人人口少,彼此联姻定然有近亲结婚的例子。
像努尔哈赤的重孙娶努尔哈赤的重外孙女例子屡见不鲜。
不少人联想到自己失去的子嗣,这一算,上层特别是宗室皇室夭折的子嗣太多了。
以前猜测是汉人对他们的诅咒,现在看来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血缘太近的原因。
有人甚至想到当今皇上和皇贵妃身上,皇上有子嗣,他身体肯定没问题,皇贵妃也怀过孕定然也没问题。
为何两人没有生下孩子?
现在真相来了,因为他们是表兄妹,血脉太近了!
皇帝面色凝重,仿佛也受到了冲击一般,吩咐身边的太监。
“去宣太医!将值守的太医都喊来!”
乾清宫殿外的臣工没有反对,这件事却是问太医比较方便。
身为太医院院判的刘声芳领着五六位太医匆匆赶过来。
皇帝还没开口,他们就被诸位大臣位置,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刘声芳脑子大。
好在皇帝出手解救了他。
“刘爱卿,你来看看这篇文章。”
刘声芳已经从众多大臣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他恭敬地接过的报纸,神情严肃观看文章,看完传给了身边的太医。
“皇上,民间所认同的近亲跟这小报上不同,出嫁女所生孩子是异姓不属于近亲,但是在医学上,仍然属于近亲范畴。”
其实在座都明白所谓近亲成婚本质是联姻,受到影响的是底层百姓。
上流男方受到影响很小,娶妻是政治联姻,正妻生不出孩子不是还能纳妾吗?
这事出来不过是给某些家族提了个醒,既然女儿嫁过去很大可能生不出孩子,也无法继承男方家一切,就得慎重考虑这桩婚事了,总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若有所思,“既然同姓不婚这条律法已经不合时宜,那就删除。”
“众位爱卿觉得改成什么好?”
张吉午走出来,“臣觉得,既然古人严禁同姓不婚根源是禁止血脉相近结婚,那就从血脉上着手。”
“改成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旁系血亲不得成婚。”
不少人一听只是三代,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对于佟国维这样的外戚就是重大打击了。
只要一代跟皇室联姻,家族富贵如何能延续下去,等到第四代,怕是跟皇室关系都远了去。
皇帝认真看了张吉午一眼,又看向其他人。
“尔等可有不同建议?”
明珠站出来道:“奴才赞同,既然律法有错,就应该修改。”
索额图站出来,“奴才觉得不合适,这条律法一出,不知多少好儿女会被拆散,民人娶亲不易,强令夫妻和离怕是会闹出很大影响。”
皇帝点头。
“那就下令,这条律法从今日开始执行,以往婚姻不予追究,是否和离由民间夫妻自行决断。”
“可还有人上奏?”
“臣上奏,春耕时间紧张,顺天府境内出现多地抛荒……”
延祺宫内,宝音翻看银行送来的账本。
转入顺天府的那笔银子已经到账,等顺天府检查过一期工程后就会安排打款。
这打款的账户还是在银行开的户,也就是说这银子是左手转右手。
接下来要小心的是挤兑风波。
收到打款,肯定有人不放心银子放在银行,也不放心手里的银票。
这样得来来回回几下,他们才会对银行的银票产生足够信任。
她可以利用准备金超发银票,但是没必要,经营之处肯定得慎重。
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酸涩,她抬起头刚好看到窗户外皇帝踏进延祺宫。
她有些奇怪,他龙袍都没有换,何时让他这般急,下朝后就往她这边来?
“顺天府尹张吉午可是你的人?”
皇帝走进来,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宝音被问沉默了。
[什么我的人?只是合作了几次罢了。]
“怎么样才算是我的人?”
皇帝在窗户边坐下。
“我命顺天府私下调查的事,他还未上报给我,你那小报倒是消息灵通,转眼就报出来了。”
宝音明白了。
“你是说近亲结婚这件事?”
[他下令让人查了吗?不是蓝玉说最近有人投稿,她觉得是个好题材来寻求我意见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有点生气,他这样跑来是来质问她的吗?
[该不会是顺天府里的人卖了这条消息吧?蓝玉这线人生意做得还挺广,前几日还有人卖了消息,说某位觉罗的小妾将他嫡子跟庶子交换了,最近闹得不可开交,因为他福晋是继福晋,弄死了原本是庶子的嫡子也就是小妾的亲子……]
[等等,他突然来找我,是打算找我算账?]
皇帝瞪大了眼睛,继续说呀,谁家这么乱?
“是也无妨,只是来问你,要不要我将人提拔起来?”
宝音震惊看向他。
“你不觉得我插手朝政?”
皇帝疲惫揉了揉鼻梁,“来帮我捏一捏肩膀。”
“什么插手朝政,唉,如此朝堂乱得很,我倒是希望多一点能用的人。”
汉人对朝堂警惕,不少大才不愿意入朝。
他缺人才缺到从捐官的人里扒拉人才,又岂会在乎是不是她的人?
所以,能告诉他这么乱的到底是哪个觉罗家?
“你消息挺灵通,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他暗示她。
宝音摇了摇头,“没什么稀罕事。”
皇帝失望,说出了找她的另一个目的。
“近期顺天府出现多地抛荒,有人建议收归皇庄、官庄,我听说你手下做出了一种铁牛,能够一日犁地百亩,你这边是什么想法。”
宝音奇怪看向他,见他一脸期待明白过来。
“你想让我拿下这些地?”
“你手里要是有钱可以多拿一些。”
他不想这些土地变成官庄,到了官员和王公、宗室手里,这些土地想要再吐出来可是千难万难。
但是到她手里不一样,她连皇庄都想分出去给人种,她圈地是种手段。
“你要是想要,就派人去收,户部建议抛荒土地所售银子交归户部,不少人不愿意出这笔银子,你想要就快点。”
宝音点头,准备吩咐人去办。
皇帝喝了口宫女送上来的茶又想起一件事来,“今日你那钟楼被御史弹劾,高度超过了皇宫逾制了。”
宝音惊讶,“怎么可能?设计的时候就限制了高度,肯定没有超过宫里。”
皇帝提醒她。
“几日前你那钟楼加了一根三丈高的铁棍,如今站在太和殿都能看到,确实超过了朝廷允许。”
“啥,避雷针也算?”
[我就是怕钟楼太高被雷劈加了避雷针,怎么这也能被弹劾?]
“避雷针?”
宝音没好气道:“这都什么人呢,我装了避雷针也是为宫里好,皇宫就建在雷电活跃区,不将雷引走,回头宫殿又被雷劈了怎么办?”
冬季那会儿的雷电可差点没把她吓着,也是那会儿她想起忘记装避雷针了。
宫里她无法插手,只能将避雷针装在钟楼了。
“这御史不是瞎胡闹吗?”
第116章
泉州近期商埠停靠着一艘大船, 这艘大船有三十丈长(约一百米),是当今之最,衬得沿岸帆船就跟玩具一样。
罗起信坐在沿口岸的酒楼二楼一脸羡慕往外看。
他家也是干造船这一行的, 只是手里经手的都是木船,这次离家来这里也是想学习先进的造船技术。
前年就听说泉州这边的造船世家接了活,要集合闽地所有造船世家造出一条钢铁巨船出来, 耗费人力就有十万之众,今年船初步下了水,罗起信在家得到消息就偷偷跑来了。
眼下看到这艘大船他心中羡慕之余还有恐惧, 这样的铁船若是换成他们罗家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因为没有那么多钢铁。
他心惊之余,开始想罗家的造船技术是不是已经被淘汰?
“这么大的船别是只能看不能用。”
罗起信听见楼下有一群人议论。
“连帆船都没有, 这船能否启动还两说。”
“嘿, 我听说这船还是招募了一万个纤夫从内河拉过来, 不会只是个空壳子吧?”
罗起信脸上也浮现了怀疑。
就在这时口岸传来锣鼓声, 他看到总督竟然出现, 在鞭炮声过后解下了船身盖着的红布。
罗起信跑出了酒楼,看到船身上写着“靖远号”三字。
“这是官船?”他喃喃说出声。
旁边有个微胖的中年人笑着摇头, “不是, 这艘船是私人定制。”
他看了看左右小声道:“这艘船可是倾尽福建和广东两省之力合力造出来, 花费了起码上千万两银子!”
罗起信倒抽一口气, 他信了这船不是朝廷所建, 因为朝廷造不起。
他侧头看向微胖中年人,“敢问兄台可是知道这船的主家是谁?”
微胖男人一脸骄傲道:“自然是知晓,正是那鼎鼎有名的德盛洋行!”
罗起信更加惊讶了,这德盛洋行他也听说过,近一年才建立, 由一家大商行起头,闽地两广甚至江南都有富商入股。
因为这家德盛洋行拥有皇上给的出海贸易牌照,不受海禁影响。
别的船得小心翼翼走私,人家就没光明正大出海。
后来德盛洋行还组建了大货行、码头仓库、银行等等,帮一些走私船洗白商品,因为没发生过黑吃黑事件,近两年走私货物八成都是经过德盛洋行出手。
也因为德盛洋行只收货物总价两成的提成费,连沿海的海盗东南亚那边都跑去找德盛洋行出货。
才一年时间德盛洋行就富得流油成为南海巨富!
这船要说是德盛洋行花钱定制倒也说得过去,或许只有这家洋行有这个资本。
总督揭掉红布后还领着泉州一带的官员上了船。
这船就跟一座海上宫殿一般,甲板上还有三层高建筑,站在甲板上看商埠是一览无余,小得跟渔村一样。
福建总督姚启圣摸了摸胡须,踩着硬邦邦的钢铁甲板心情还算不错。
“此船若是早建一年,何愁□□不成?”
郑氏航海所用之船跟这艘钢铁猛船相比就是土鸡瓦狗。
他开怀一笑,转头问德盛洋行放出来的话事人。
“和管事,这船何时出海,本官可是想见识一下这艘巨兽如何驰骋大洋!”
和丰笑着回道:“还得停留几日,待粮食装仓后会先送一批去台/湾,再一路往北前往天津卸粮,之后会往宁波装运货物,主要是考虑到这船才刚下海,怕有问题需要在沿海跑一段时间,造船的多位大工会跟船一段时间,若是发现船有问题会修改下一艘图纸。”
姚启圣摸着胡须点点头,“你等没有急功近利贸然远洋还算谨慎,谨慎点好。”
他又看到了船上那一排纵放的高高烟囱,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皇上也命人造了船,是罕见的二十丈大船。
若是没有这艘钢铁船,姚启圣怕是也自豪水师能有那么大的巨船。
然而那船跟脚下这艘钢铁巨兽太渺小了,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了公事,姚启圣又说起了私事。
“和管事要是有空,还请到府里一坐,我家老太太可是念叨你许久。”
他看和丰越来越满意,他家中正好有一孙女到了婚配年龄。
虽然说满汉不通婚,可他是汉军旗,自然不在限制之内。
和丰虽然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身,但他是满人,身后还有皇上做靠山,只要步入官场想要一步登天很容易。
关键是人家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说到这件事还得说到去年,去年福建的冬日姚启圣很不幸旧伤复发。
再加上他已年迈,直接是一病不起。
最后还是属下向他推荐了广州的医学院分院。
这家医院听说是刚开始,大夫都是京师来的,医术用的西洋那套。
下属推荐本来也是因为福建的大夫已经让姚家准备后事,想着死马当活马医。
没想到人家大夫一来,挖了伤口,给他屁股打了一针,养了一冬天他这旧病就好了!
姚启圣病好后调查一番才知道,下属也是收了钱才帮着推荐。
那买通他的人正是和丰。
姚启圣起先是不知道和丰是何人,不过德盛还是听说过,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商贾,后来打听到德盛洋行竟然有内务府参股,立刻明白这洋行背后不简单。
一查果然有京城的手笔。
他一边感谢皇恩,一边对和丰很是青睐。
他摸了摸胡须,“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家中举办诗会,和管事莫要忘记。”
在一群官员侧目中,和丰微笑着应下。
……
罗起信在岸上徘徊了很久,眼睛一点也不愿意错过这艘钢铁船。
他脑子里将钢铁换算成木船,最后摇了摇头,木船无法拼接成这样的巨船。
钢铁船只要钢铁供应足建起来简单,但是木船不行,木船需要木材有足够生长年限,还有风化,关键是……
他察觉到钢铁船甲板下方那一个个窗口,心里有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猜测,这该不会是炮口吧?
木船撑不住炮火的后坐力,体积小的船怕是打一炮就翻了。
不对,什么炮口,他摇去心里的猜测,这只是一艘商船,民间集资的商船,怎么可能装火炮,那可是朝廷才有的,一个私人商船哪来那么大能量?
可是他心底还是留下了痕迹,万一是呢?
下午商埠来了不少马车,长长的车队停在了船边,另一头的马车还未进码头。
这车队太长了,今日停留在商埠不少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那一木箱子货物严严实实放在马车上,木箱太大,比正常的马车厢还要大,罗起信原本以为会有人来拆开木箱将货物往船上搬运,然后就看到原本树立在岸边的吊车吊臂被转动了过来。
吊臂垂下三个根钢索和钢钩。
下面的人将其固定在箱子三面,罗起信这才看到木箱上还挂着门鼻一样的铁环。
就这样马车上的木箱子被轻轻松松拉起来,很快被拉到船上。
罗起信看不到船上的动静,只看到木箱被人丝滑地拉进了船舱内。
就这么短短一个时辰这批本该装两日的货被拉上了船。
和罗起信一样,码头边不少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这种装货速度谁看了不羡慕?
“以后力夫是不是得失业了?”有人幸灾乐祸道。
码头上的力夫是这里的最底层,没什么本领只能干苦力。
这边商埠还好,有些地方力夫被帮派垄断坐地起价。
不少商人也是叫苦不迭。
罗起信闻言扫了一眼岸边的力夫和纤夫,果然看到不少人脸色露出惶惶不安之色。
就在这时候,船上下来两个人,手里拿了一张白纸。
纸贴在靠海的一个货仓墙壁上。
罗起信跟随人一块走过去有人当众念起了纸上所写内容。
“长期大量收本地特产,招募青壮年去台/湾种地。”
那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念。
“签两年长工契约,每月发放米粮十斤,肉五斤,白银二两,包吃住,可每年回家探亲一次。”
“长期大量收土特产,可长期储存的优先,少量收当季瓜果蔬菜米面粮油……”
那人越念声音越轻,罗起信自己看了下去。
墙上贴着好几页白纸,上面标注了一些货品的收购价。
比如新鲜鱼是五文钱一斤,瓜果蔬菜的价格也有标注。
住在海边的人不缺鱼,因为腌制咸鱼的成本高,只有大富人家才有能力大量腌制,许多渔民捕捞鱼后就转手卖给官府。
卖给官府价格自然很低,这还算好的,家里有艘船能出海捕鱼。
惨的是家徒四壁连船都没有只能出来做苦力的。
本来还担忧有了那卸货的物件,他们往后会没了收入,没想到竟然有人大手笔收鱼,这价钱给得也比衙门高。
有人平时去海边都能捡到鱼,捡个十斤就有五十斤收入,这不比做力夫来钱快?
等挣钱了说不定还能买艘船,大海不敢去,内河还是可以跑的。
力夫只是不聪明,不是傻,这样一合计,不少人目光都火热起来。
和丰下了船正在巡视岸口刚建立起来的咸鱼厂。
他们自己有盐引,又加上有内务府参股,这盐拿到手远比旁的盐商要低。
卖盐说不好会跟私盐扯上关系,所以泰山商行不准备卖盐,而是开设咸鱼厂自己消耗盐。
“管事大人,这人已经招来了,都按您说的招聘的是妇人。”
和丰点点头,“咱们这鱼说不定自己要吃,肯定招手脚干净的妇人,从明天起就有人来卖鱼,这鱼腌制后务必要晒干,若是不够干发霉了可是影响咱们商行的名声!”
“是是是,小的会看紧了。”
腌鱼厂隔壁是咸菜厂,再旁边是酱菜厂。
他一一走了一遍,吩咐人不要出差错。
走完了这些厂他又快马加鞭去巡视糖厂,糖厂也很紧要,这座糖厂也是一座金矿,特别是里面产出的白糖被商行列为战略物资。
走完了糖厂,挑完毛病让厂长整改后,和丰才有空去总督府。
总督府的诗会自然不是总督举办,而是他的孙子姚敏。
跟父亲姚仪不同,姚敏对军事不感兴趣,反而时常跟浙江和福建的学子来往。
组建会社,开读书会,诗会是常事。
和丰一进总督府就受到了热烈欢迎,毕竟他对姚家有救命之恩。
姚启圣要是走了,姚家势必是一落千丈,光一个施府就会压得姚家不能翻身。
和丰被姚夫人拉在身边说了几句,然后放他跟孙子去外院。
要说和丰为何赶到福建救姚启圣,当然是有目的。
姚启圣只要活着就能压制施琅,因为他是施琅的老师,哪怕因为□□这件不世之功上有矛盾,但只要姚启圣一日在,就能压制施琅,他们也能从容开发台/湾。
和丰原本是没有发现姚家的心思,但是在诗会后他就意识到了这是个好机会。
和丰本来是有妻子的,只是因为他长期离家,后来两人便和离了。
再后来他离开了盛京那个地方,恐怕有生之年都很难再见到那位前妻。
和离之后他进入忙碌之中,一年到头没个休息时间,自身问题自然是没法顾虑。
他也没有纳妾的心思,跟他同期内主子看重培养的,有些有了钱便起了纳妾心思,后来这些同期都被留在了盛京,从那之后他就知道自家主子在重用属下时会考虑对方的后院。
后来蓝玉她们聊天吐槽的一句话才让他明白过来原因。
“连美□□惑都抵抗不了的蠢货,谁敢将成千上万两银子交给对方?”
随着主人地位猛升,势力越来越大,和丰也遇见不少诱惑,甚至还有怂恿他带着手下分裂商行的。
和丰凝眉沉思,或许他是时候考虑亲事了。
巨大的鸣笛声将港口都吵醒,远处商埠的人听闻声音纷纷跑过来。
天才刚亮,罗起信就被这鸣笛声给操心,他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才突然惊醒过来,他想起了昨日买了去天津的船票,今日一早就要上船。
没错,在徘徊了三天没能找到上船的机会后,他一咬牙斥巨资买了一张前往天津的船票。
一张船票竟然要十两银子,这钱花得他心疼,但是比起陆路上的巨额路费这钱又不值得一提。
之所以心疼还是这笔开销本不在预定范围内。
但是没办法,想要上船看个究竟就只能买船票上船。
罗起信掀开被子起床,推开窗户往外看,就看到那艘大铁船冒起了滚滚浓烟。
他大吃一惊,难道船上走水了?
等反应过来他又觉得哪里不对,这船是铁船,走个屁的水?
退了房子,他提着行李整个人晕晕乎乎往港口赶。
船上降下来一个长长的梯子。
罗起信吐槽了一声,连梯子都是钢铁的,可真有钱。
第117章
罗起信正打算上船, 身后传来喧闹声,他一回头就看到衙役领着一群穿着破烂像流民一样的人过来。
这些人满脸菜色,眼神里透着一股警惕和惊慌, 大部分都带着家眷和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哪里迁过来的。
领头的衙役笑得殷勤,看都没看罗起信一眼, 抢先上了船。
没多久他跟着一打着哈欠的青年下来。
衙役笑眯眯道:“都是来逃荒的流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边一听可以全家一起去, 都愿意去台/湾。”
罗起信就看着那人点了点人头数, 然后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
“说好了五钱一个人,多的就当请兄弟们喝酒了。”
衙役笑得合不拢嘴, 罗起信就眼睁睁看着光天化日之下这笔邪恶买卖达成。
衙役收完钱朝流民用土话训斥道:“行了都上船吧, 以后你们算是进福窝了, 别觉得你们被卖了, 这些是你们未来该交的人头税, 人家签的是长工,没要你们卖身, 别一脸苦相, 人家财大气粗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行了, 跟人走吧!”
罗起信退后一步, 看着这群人被领上了船。
巨船又发出一声鸣笛, 他这才被惊醒跟着上了船。
梯口有检票的人,罗起信递过去,人家给盖了个蓝章,就挥手放行了。
罗起信踩着梯子上船,等踩到甲板上, 他才看见甲板上并不是他以为的铁板,有一片区域是铺设了木板。
因为船太大,四处都能看到贴着的指示牌。
“这倒是挺好。”罗起信嘴里咕哝了一声,按照一看领会其意的箭头往他船票上印的甲等343房走去。
没错,别看他船票花了十两,其实是他不想远途委屈自己,买了价格最高的船票,听说分到的房子也是最好。
甲等在三层,他带着的行李也不多,就一个背包,这个背包还是在漳州新开的百货铺买的,这种包跟船帆用的帆布一个材质,上面还刷了桐油,比包袱好用还有防雨功效,对于罗起信这样出远门的人来说用处很大。
包的口是像内,也就是说他不放下来,别人也偷不了他的包。
如今这世道走在街上最常见的是什么?
不是沿街乞讨的乞丐,而是随处可见的小偷。
当然罗起信也不傻,他没将银票放在包里,而是在百货铺伙计的推荐下买了防偷裤。
裤子穿在里面,设计了许多口袋,满足了他们这些想要藏银子的人。
当然为了保险,褡裢还是要戴上,不能让小偷发现他穿了防偷裤!
罗起信再次感谢银票的发明。
当然他更喜欢的还是泰山银行发行的银票,因为这家银行用银票换银元不收折损费!
他就喜欢这么豪爽的商行。
到了三层,罗起信发现走道人变多了,这些人竟然比他上船还要早,还有人喊仆人打水洗漱,他惊讶这些人难不成昨日就上来了?
楼梯正对着的地方是个圆弧形的桌台,桌台后面站着两个容貌清秀的青年。
“客人请出示您的船票。”
“好。”罗起信顾不得胡思乱想,将船票递过去。
对方翻出了一把钥匙递过来。
“请拿好您房间的钥匙,要是丢了,请及时来更换房间门锁。”
“多谢。”
“您的房间这边直走到头再左拐。”
罗起信再次道谢,心里有点惭愧,他不应该看人家容貌清秀就多想。
唉,这也不能怪他,闽地这边契兄弟太盛行了。
“343,343……”
罗起信避开走道上的人,顺着房间号去找他住的房间。
“341、342就是这里了。”
他开锁推开门进去,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惊讶了。
这屋子属实不算大,只摆了一张大床,靠桌一张长桌。
唯一让他高兴的是这里有个小小的恭房,旁边还贴着文字和图片指导。
“用完拉绳冲水。”
他顺手拉了一下头上的绳子,就看见水哗啦啦将白瓷桶给冲干净了。
“这……”
他眼睛一亮,这也太奢靡了,哪怕是总督应该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恭房外面还有个小小的衣柜,他将包放进去,往床上一躺。
床竟然很有弹性,他掀开铺垫,下面竟然是棕棚床,这样一张床一般都是富裕家庭的女儿出嫁才会备一张,没想到竟然搬到了船上。
“这十两花的值!”
罗起信眨了眨干涩的眼,他起得太早,这会儿有点困了。
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起来,走到玻璃门前,拉开玻璃,外面还有条狭窄的走廊。
他趴在走廊上的铁栏杆上往下望甲板上有不少人,他还看到了先前那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此刻正站在一处角落不知所措。
再往远处是一片起伏的大海,以及海面上飘零的渔船。
咸咸的海风吹打在脸上,一颗金黄的蛋饼在天与海交接之处升上来。
这种站在高处看海景跟站在山崖上看区别还是挺大。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低下头发现又多了一批衣衫褴褛的人,这次人数比先前还要多,少数也有数百人。
数百人站在甲板上,将某一块位置都给填满了。
有人抬头,他忍不住挥手。
隔壁传出激动嚎叫声,罗起信伸出半个身子才发现此时站在阳台上的人还不少。
船延伸下去的梯子总算是收起来了。
罗起信知晓这是船准备开动了,他还是很好奇这船是怎么动起来的。
这么大的钢铁船没有上千力士踩动轮桨,怕是没法让大船动起来。
正想着他就看到啊不远处的烟囱冒起了一股浓烟,浓烟不断然后船缓慢动起来。
动、动起来了……
罗起信惊讶了,他飞快进屋子抓起钥匙戴上门扣上锁往一楼跑。
等跑到甲板上,他发现船沿聚集了不少人正冲着岸边挥手。
他没有理会,而是想要找船长室,他想知道这船是什么发动的,为何不像是人力驱动,更像是自跑船?
自跑船前朝出现过,几代造船的罗家自然是听说过。
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言,因为谁都没有见过实物,谁能想到突然就蹦出来了。
罗起信在甲板上跑了一圈才找到前往船长室的入口,然而他被门口的船员给挡住了。
“客人,这里是船上重地,禁止外人靠近。”
船员警戒地抽出刀,罗起信发热的大脑这才冷静下来。
“不好意思,我迷路了,走错了地方。”
他举起手后退,脸上流露出遗憾之色。
他退到甲板上,靠着船舷观察位于后方的轮桨,看了很长时间海岸已经变成了一道黑线,他突然盯着那不断冒烟的烟囱陷入了沉思。
他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看穿了某个谜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精神奕奕上了三楼回了自己房间,或许是已经驶入了大海,船速跟着提升,船边都是冲开的浪花,偶尔还有大鱼追着船游动。
罗起信掏出了纸,虽然已经弄懂船是用热力驱动轮桨工作,他还是没能弄清楚这热力是如何将轮桨带动起来。
咬着从百货铺买的方便书写的硬笔,罗起信在纸上写写画画。
写了一会儿他又打起哈欠,终于忍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是被门外繁杂的脚步声吵醒,有人在赞扬食堂的生鱼片滋味不错。
罗起信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他在船上,一艘前所未有的巨型能自走的钢铁船上。
翻身起身,他穿上鞋取了银票下楼。
若是说二楼三楼是住人的地方,那么一楼就是一条消费地方,他之前跑的时候可是看了,人家直接将一条商业街都搬上来了。
衣食住行满足了船客的所有需求。
一楼楼梯口是一家小银行,银行门前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贴着一张红纸,大致意思是船上消费得用专门的货币,需要先用钱换了才能使用。
下面是各家银票兑换的汇率。
罗起信早就将银子换成了泰山银行的银票,这会儿倒是占了便宜,因为泰山银行的银票在船上是一比一兑换。
他进入掏了十两面值的银票,然后换了一沓很小面额的纸钞。
纸钞上写着靖远号专用钞,最小的面额是一元,还有两元、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
最小的是一元,最大是一百元。
一元等同一文钱。
厚厚一沓拿在手里罗起信总算是明白为何船上要换成自己的纸钞用了。
这次买得起船票上船的都是有钱人,说不定手里攥着大把银票,这些银票在船上很难破开,还不如换成专门的纸钞,等下船时剩下多少再换回去。
银行旁边是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酒楼,门和窗户都是大片玻璃制作,这种西洋来的玻璃经过民间改良,如今各省都有玻璃厂。
玻璃价格没有低下来,却已经压了西洋玻璃一头,因为本土的玻璃更加清透,像江南一带的豪商谁家别院要是没装玻璃就会被跟穷挂钩。
罗起信哪怕身在福建也听闻了江南这几年的斗富事迹。
酒楼牌匾写着兆庆楼三字,这是漳州本地最有名的酒楼,做生鱼片是一绝。
罗起信家就在海边,吃鱼是吃够了,他继续往里走,路过几家金店、银铺、香粉还有成衣铺子,他在一家门匾上写着“吉祥快餐”四个字的食铺门前停下。
这家食铺子人非常多,比之前那家看起来高档的兆庆楼生意还要好。
店里穿着褐色布衣围着红色围裙的伙计正在指挥刚进门的人排队。
有个伙计递过来一个长方形木盘子,他见前面人都拿了也接了过来。
排了一小会儿,左右边出现了一小盘菜品,罗起信立刻明白了,这里没有点菜,想吃什么取什么。
取米饭的地方就是结账处,柜台后面的人扫了他盘子一眼报了价。
“一共十八元。”
罗起信默默抽了一张二十的递过去。
他找到了一个空座,本来以为这家店食物这么便宜味道应该很普通,等吃到嘴里他瞬间震惊了,完全不输给一些酒楼大厨。
这辣椒炒肉片完全被豆豉激发出来了,还有红色果子炒鸡蛋,本来会以为很怪,没想到酸酸的非常下饭。
最后一道小青菜可清脆爽口。
两样菜都很下饭,巴巴掌大的米饭没感觉就吃完了。
他拿了碗又去装了一碗,一碗竟然要一元,吃着米饭他心里匪夷所思,这价格也太便宜了,这可是细粮!
一文钱不觉得亏吗?
吃完饭他没有多坐,摸着肚子走出去,才到甲板就看到数百个衣衫褴褛的人坐在甲板上吃饭,
他们吃的是黄色的粉糊糊,旁边还有人在打饭,有人吃完一碗又迫不及待去排队。
罗起信本来吊着的心放下来,那些衙役应该不算骗人。
正打量着,身后传来了讨论声。
“……我觉得胶垫需要更换,船才开第一天,胶垫就断了根本无法保证接下来的密封问题。”
“上面早交代了胶垫要硫化,是你们自己不信任,非说要尝试一下,现在出了问题是谁的责任?”
“船在大海上,上哪停下给船维修的时间?”
“不是快到台/湾了吗?在台湾停留两天……”
说话声音越来越远,罗起信扭过头去就看到两个极年轻的青年。
他心里塞满了疑问,迫切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他现在连人家遇见的问题都听不懂。
中午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一片陆地,很快有人惊呼,“那是台/湾!”
罗起信也很惊讶,他知道这艘船快,却不知道这艘船如此快,早上出发,下午就到台湾了,这速度怕是那最快的官船都比不上。
或许是发现了这艘海上巨兽,很快几艘海船便冲这边驶过来。
双方很快相遇。
不,或者说是靖远号先靠近了那些小船,船上穿着兵服的人明显是滞留在台/湾的水师。
水师所御的船跟靖远号比起来有些好笑。
罗起信却没有笑,他看到了木船跟钢铁船之间巨大的鸿沟,这钢铁船就根本不是这个时代该出现的产物。
看得出来船上的水师很紧张,这也很正常,要不是水师刚打了胜仗,怕是没有底气来拦截靖远号。
一个穿着船员差不多样式的老头脚步迅速走到船头,他接过船员手里的旗帜迅速飞舞几下。
罗起信看得懂旗语,这是在告诉水师他们不是敌人的意思。
或许是消息不够灵通,这些滞留在外的水师并不知道福建造了这么一艘举世罕见的巨铁船。
拦住前面的两艘船开到外围,然后就在两排水师的“押送”下往港口驶去。
港口在台/湾西南部,这里往北是大片平原也是台/湾府所在地。
靖远号停在港口,原本拥挤在港口上的船纷纷躲避,显然都惧怕这个大家伙,但是看到船舷边热情挥手的人,原本留下岸边的人不由停下了脚步。
不像倭寇,也不像洋人,再仔细一听,嘿,是老家口音!
岸边当即有人将手挥了回去。
船上的铁梯子一节一节放下去,船长领着几名船员下去。
梯子口已经有穿着官服的人等着了。
“我是不是看错了,怎么看到了同村的三堂叔?”
这边的热闹难免将流民吸引了过来,往后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地方,肯定要看看,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大叫起来。
他的同伴忙示意他小声点。
“可看清楚了?”
“没错,三堂叔二十年前说出去闯荡,后来也没了他音讯,原来是来了岛上!”
他看着三叔有些唏嘘,当年村子穷,不知多少青壮年出去自求生路,后来有传言说三叔他们投了郑爷爷,也有说被吴王爷抓去当兵。
再后来朝廷将两方定为叛逆,村里也无人再提起这事。
“没想到三叔竟然在这,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一看落脚之地有熟人在,这人顿时松了口气,他拉着女儿宽慰媳妇。
他们所在的村子在山里,春日里衙门派人来说要让村里挑选几户人家出海开荒,最好选那人口多的。
一听这话,爹娘就忙不迭将家分了,只是爹娘偏心只分了他几分菜地,菜地能做什么?简直是逼迫他一家去死!
他知道他生了三个女儿,没法跟老大和老三老小比。
但是他没有想到爹娘是忍心看他一家去死,
前几日衙门又派人去了村子,他索性带着女儿和孩子她娘和村里最穷的两户人家一起出来了。
一路奔波,他们也就比流民好那么一点,等上了船才吃到一顿饱饭。
罗起信侧耳听着,也为这群人高兴,甭管是什么理由,离开故土到一个新地方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能有熟人在也是一件好事。
梯口的船长递过去几张纸,那领头的官兵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双方似乎没有谈妥,那官兵一直摇头。
最后船长上船,痛骂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罗起信才从别人那里知道出了什么事。
原来港口的官兵拒绝接收迁徙的百姓,哪怕有总督给的手令也拒绝接受。
人家给的话就是得禀报施提督。
这话不难看出,如今的台/湾是施琅一手遮天。
“那施提督在何处?”
“听说在府衙,正准备妈祖娘娘的诞辰祭祀。”
一听说是忙着为妈祖娘娘诞辰忙碌,船上的人都没话说了,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祭祀妈祖。
生活中沿海的人,就没有不是妈祖娘娘信徒的。
“坏了,这次出来的急,忘记带妈祖娘娘像了!”
有人焦急起来。
“还是让我们快点下船吧,最好能赶上今年的妈祖娘娘诞辰。”
施琅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毕竟台南府距离港口并不是很远。
快马加鞭一个时辰足够抵达。
看着递到手里的总督手令,施琅脸色阴沉下来,如何管理台/湾他已经有了计划,偏偏这时候姚启圣插了一脚。
近段时日他忙着两件事,一是准备妈祖娘娘诞辰,而是清理完岛上郑氏的复杂关系然后再接受郑氏正式投降计划。
如何从内陆移民他也想好了,不允许私渡,也不允许携带家眷,更不允许成为粤地海盗藏地。
没想到他还未上报朝廷,姚启圣就先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乱来,真是乱来!”
他将手令用力拍在桌面上,如何治台?
在他看来此岛悬于海外,想要解除后患,无疑最关键的是限制岛上人口。
姚启圣摆明了是要跟他对着干。
“提督大人,那船上的百姓……”
施琅挥挥手,“都送来了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收下。”
提督管军政,总督管民政,移民一事也在人家职责范围内。
他摸着胡须脸色凝重问道:“你再跟我说说那艘钢铁船……”
隔日罗起信起床,到甲板散步发现本来滞留的那群流民已经不见了。
他找人询问才知道一早就被领着下船了,这人一脸羡慕,“他们运气好,听说提督让人造了一座妈祖石像,他们赶上了好时候能亲自拜一拜妈祖娘娘。”
罗起信心里也有了一丝羡慕,“我们能下船吗?”
“我们不行,等着吧,等装完淡水,我们该离开了。”
罗起信想到昨日那二人的对话,心想应该没那么快,毕竟船还要修。
正聊着,他看到梯子上来一群人,为首的人身穿官袍官靴。
罗起信一看那带头的人衣服跟前几日见过的总督穿着非常相似,便猜测对方来历不凡,很可能是施大人。
没多久船长小跑出来,待走近时脚步慢下来。
“草民拜见施大人。”
“下官拜见施大人。”
施琅看到来人很是惊讶,“怎么会是你?”
站在船长身边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姚启圣的儿子姚仪。
“下官进京,适逢其会搭载此船。”
施琅见了这位同门师弟并未说什么,在他看来这位师弟可是远远比不上他父亲姚启圣。
“此船我们征用了,让船主来见我。”
施琅开门就说了这番霸道话。
船长哈哈一笑,“好让提督知道这船是德盛洋行耗费了一千万两银子建造,内务府也投了银子。”
“大人您空口一句就说征了这艘船,怕是不合适吧?”
施琅震惊这条船如此昂贵,同时也意外这船还有内务府的份。
内务府那是皇上的钱袋子,谁敢动那位的钱袋子?
他只是打了一年仗,怎么感觉与世隔绝了几十年一样。
不知道内务府都扩张到福建了,也不知道何时造出了这样一艘大船来。
“本官开个玩笑,这德盛洋行莫非跟洋人有关系?”
这时和丰走了过来。
“拜见施大人。”他只略微提了下自己的姓氏。
施琅一听还有满人在船上,立刻觉得这艘船深不可测。
“阁下可是内务府的人?”
和丰微微一笑,“在下只是在为贵妃娘娘做事。”
“德盛洋行是集合了闽地广东和江南各大商行和内务府一同凑集资金组建起来,专门跟洋人做生意。”
“毕竟郑家靠着垄断贸易养活了三十万士兵,其中利润任谁看了都眼红,这艘船正是为远航贸易准备。”
“因为是第一艘试错成本高,朝廷要是想为水师订购或许可以等一等。”
“待技艺成熟,价钱会降下。”
施琅觉得他笑容可恶,哪怕降到一百万两水师也买不起。
本来想着只是一艘民用船,抢了也就抢了,没想到碰到了硬茬子。
罗起信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但是很快现场气氛就变得和谐起来。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姚仪介绍了一下和丰是姚家救命恩人,施琅态度就变了。
施琅郑重问,“可是那价值千金的神药?”
听说沿海出了一种救命神药,不管是花柳病还是肥痨打一针就有效。
他先前听说自己老师的旧疾被治愈,可是大为震撼。
因为姚启圣得的是背疽,是所有武将的噩梦。
这个兵明朝开国大将徐达得过,唐太宗李世民也得过。
对于施琅来说这就是不治之症,竟然有朝一日被人治好了。
能治愈多个不相干的不治之症,怕只能是神药了。
和丰笑吟吟道:“倒也没那么神奇,能救的病症也就那几种。”
其实和丰心里也惊叹。
这药主子也弄出来过,只限于救鸡鸭,没想到经过医学院深入研究提纯,效果竟然出奇的好。
这次他将技术从京城转移出来也有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意思。
回头让人一锅端了可就不好了。
罗起信听得入了神,什么神药他怎么没听说过。
前面一群人已经进了船长室,罗起信自然是不能靠近。
他心里急得抓痒痒,随意逛着,突然看到船上竟然有一间书屋。
书屋很小,就在楼梯下面,只一个小门,若不是他走过了,怕就错过了。
他推开门,发现里面不大却放了不少书。
“只能在这看,不能带出去。”
门口整理书的青年随意说了一句,也不理会罗起信。
罗起信在不大的书屋里走动起来,这书屋跟他住的屋子差不多,靠近墙壁货架放了不少书籍,有西洋的算学、机械学,还有本地的《天工开物》,造船相关的书籍。
不大书屋放了上百本,他随意拿起一本,接过就站在书架前如痴如醉看了起来。
这本书竟然是手把手教导人做蒸汽船的。
很简单,就是蒸汽带动室内的轮桨,轮桨再通过齿轮将动力带到船底的船桨,从而推动船动起来。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艘钢铁船是这样动起来的!
第118章
罗起信买下了这本书, 带回房间里钻研起来。
他有时出门在船上徘徊,很快纸上出现了这艘船的草稿,还有一些纸上写满是计算。
他眼睛越来越亮, 跟传统木船尖底船设计不同,钢铁船是两头尖中间圆,宛如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纺锤一样。
这种船既有破开海浪阻力的优势, 又因肚大能够平稳行驶在海面上,可以说结合了海船和内陆水船两者的优势。
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打乱了罗起信的思路,他发热的大脑总算是停止了运转。
眨眨眼, 他拉开门跑到阳台上, 就看到海面海浪变得大起来。
“涨潮了?”
他一脸恍然,等看天色太阳已经转到另一边。
好饿, 他竟然忘记吃饭了。
洗了把脸, 他冲到一楼结果快餐店还没到营业的时间, 这时候营业的只有那家贵的兆庆楼。
兆庆楼是专门做冷食的, 他家的鱼鲙在漳州本地就很有名。
靠海吃的当然是海鱼, 他家只采购特定种类大海鱼做鱼鲙。
当然鱼鲙好吃,也贵。
兆庆楼是一直营业到深夜, 当然船上营业最晚的还不是他家, 而是一家叫麻将坊的店铺, 仅是路过这家店门口就能听见里面鼎沸的声音。
门是用帘子遮住了半面, 从下方露出的一截就能看出里面客人有多少。
本来罗起信还不知道那地方是做什么的, 一次路过听见争吵他才意识到里面竟然在赌博!
罗家对子弟教育森严,一旦发现子嗣染上了赌瘾是直接将人驱赶出家族。
罗起信自小远离此地,一发现是赌坊自然是离得远远的。
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兆庆楼门依然敞开着。
罗起信进了门就被店里伙计带进坐下并奉上了食单。
兆庆楼虽然以鱼鲙出名,但并不只做鱼鲙, 确切来说人家是海鲜酒楼。
他看了食单,点了一条三斤鲈鱼,鲈鱼做了一鱼三吃,再来了一份米饭。
这一顿目测消费四百元,近四钱银子吃他的心疼。
他这次出门带足了钱,可想到自己在这船上要坐许久,回头说不定还得坐船返回,带的银子不一定能够,这给他带来了危机感。
很快菜上来了,脆香鱼皮,生鱼片和鱼丸汤。
只吃了一口鱼片,罗起信就沉迷在这种美味中,鱼皮适合裹着蟹黄炸的,每一口都是满满的蟹黄味。
还有鱼丸也很鲜甜,晶莹剔透的鱼片整齐码在精明的青花瓷盘上,像是被冰镇过,带着微凉风味入口……
只能说这价钱值。
他想到另一家快餐店,突然明白过来,这两家店开得巧合,分别吸纳了两类客人。
一类是平时富裕惯了的人,一类是对吃穿不讲究的人。
填饱肚子,他晃荡到甲板上,然后发现船上的人随意上下船。
他很惊讶,跟着人尝试下船,守在梯口的人指着港口被圈起的地方道:“只能去那边走一走,天黑前要回船上。”
罗起信道了谢,在海上漂泊两日,如今脚踩着地上,他整个人才算是安稳下来。
这一片地看起来不大,被人用草绳圈起来,一看就是临时弄出来的。
罗起信走入人多的地方就听不少人讨论妈祖娘娘诞辰一事。
这事对于生活中沿海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大事。
突然他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
“施大人创下不世之功,凭这功劳该封侯了吧?”
有人羡慕这泼天富贵落在了施家头上。
这鞑子朝廷看着是越来越稳固了,说不定往后他们都在鞑子手下讨活。
能有爵位跟民人肯定是两码事。
“姚总督就是错了一招,这泼天富贵落在了徒弟头上,往后这两家还不知该怎么争。咦,我仿佛看到了姚总督的儿子。”
罗起信随着那些人眼神望过去,果然见到远处一群在岸边徘徊的人,似乎在指着港口说着什么。
和丰指着这片海港对姚仪道:“此地是优良港口,需要修建河堤。”
“未来这里会成为洋人和大陆贸易港口,回头船会去岛北面,听说那边还有一座优质港口,那里做跳板更为合适。”
姚仪这次上船也背负着使命,□□的不世之功落在施家身上,他爹也辛辛苦苦帮着造船给施琅调集粮食,最后什么好处都没落到还被人弹劾造船欠了朝廷几万两银子,他姚仪这次进京也有捅破天的意思。
他爹已经是花甲老人,还能活多久都没个定数。
姚家当前紧急任务就是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让家族更近一步。
姚仪知道自己资质平平,没法跟施琅比,所以他听从了和丰的建议,前往给自己家找条后路,先让皇上知道谁坑里他的银子,再借着皇上的愧疚自荐去打日本。
他也知道施琅定然会跟朝廷建议打日本,毕竟朝中对于汉人官员议论声不断,施琅若是不想鸟尽弓藏就得继续发动打下去。
不过姚仪知道这种可能不大,因为朝廷不可能继续攻打,财政不支持,但他不一样,他有杀手锏能说服朝廷该支持自己。
“施提督扫平尾后怕是要回京。”和丰声音响起打断了姚仪的思路。
姚仪意外看向他。
和丰笑了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若是不想让朝廷怀疑他拥兵自重,施提督定然要回京上交兵权。”
朝廷为了奖赏,或许会将台/湾大批土地赏给施琅,他们来经营台/湾就是闯入施家后花园。
姚仪点头,没办法这是所有汉人官员的痛处,得面临来自朝堂上的不信任。
他之所以进京自荐,除了和丰蛊惑以外,也有他知道施琅回京,自己爹的总督之位也将做到头了。
和丰没有跟姚仪多聊,很快上马离开,他还需要去移民的所在地视察。
原本属于郑氏的田地被清剿变成了施家的战利品,不仅郑氏就连属于百姓的地也被占去不少,这块平原不算小,哪怕被施家占去了不少,还有很大一块待开荒的土地。
船上下来的移民就被安置在这里,他们手持衙门办理的迁移手续。
“衙门那边好像不欢迎移民带家眷。”
手下凑到和丰面前小声说。
“他需要女人做什么?他需要的是青壮年帮他种地!”
这一点和丰看得很明白,他也知道施琅下这道命令的缘由,说到底是私心作祟。
这种事主子是定然不允许的。
“加紧盖房子,等到秋日还会迁一大批人过来。”
他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开荒和建房,这两者并重,因为马上暴风雨天就要来临,生活中沿海的百姓都知道风暴的离开。
没有坚实的房子挡风房屋都会被刮走更不要说人了。
和丰巡视时就看到移民在挖地基,因为临时居住,所以房子是设计成二层水泥房,目测一家应该一间,先安顿下来再说。
水泥房子建房足够快,地基挖好绑好钢筋再浇灌水泥几日后就能获得一块平坦的地基。
在缺砖的时候这是最便利的盖房手段,同时台/湾是岛,岛上多山,也意味着地震比平原多,建水泥房也有抗震效果。
和丰巡视完交代了未来一年的任务,除了盖房子,目前最重要的是多种土豆和番薯,先让移民自给自足,总是从内陆送粮过来也不是办法。
属下应下,“管事,您请放心,我们带了不少生丝瓷器铁锅这些都能跟岛上人换粮。”
他们被分到的荒地多是旱田,靠近山难免要和山上的土著来往。
和丰又交代了一句,“尽量拉拢土著,咱们开发这座岛免不了要和土著打交道,处好关系也不会让他们捣乱。”
巡视完和丰回了船,船停靠在港口已经有几日,再停下去怕是有人坐不住了。
……
靖远号再次起航,罗起信本来以为是要北上,出乎他的意料,到中午船再次靠岸了。
这次停在了台/湾北面的基隆港,还未下船他就看到不少日本商船。
他深吸一口气,这个港口看起来比台南那座还要繁华。
船再次停在港口,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日本商船迫切地躲避开。
船上又下去一批人,也放下去一批货物。
也有不少沉重的箱子被抬上了船。
他甚至能听到隔壁住户欢天喜地地商讨这回赚了多少钱。
这会儿他才恍然,三楼住户应该不少都是押运货物的商户。
第二天大量煤炭被运送上船,他深吸一口气,早就听说台/湾岛有煤,难怪这船要在这停留,岛上的煤定然比闽地便宜,毕竟闽地是缺煤大省。
靖远号是吃煤大户,来这里买煤太正常不过了。
买足了煤,靖远号再次起航,他甚至能看到沿岸观看的倭人,这些人个个神态恭敬,有些还跪地叩拜,显然是被这么一艘钢铁巨兽给震撼到了。
说实话罗起信自己初看到这艘船时也有被震惊到,这样一艘横空出世的船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还捏了自己大腿好几下才反应过来不是做梦。
运足了煤炭的船像是加足了马力在海上乘风破浪。
在离开港口不到半个时辰便挂起了船帆,速度就跟吃了补药一样跟原来那慢吞吞航行模样完全是两回事。
路上有遇见海船,看见、超越、甩没了影已经成为常态。
他算了一下,靖远号速度足有普通海船四五倍,这还是往少的算了,因为他也不知道现在的速度是不是靖远号的极限。
夜晚烟囱的烟小了很多,船速度慢了下来,多是靠帆船继续向前。
也是因为这一片没什么礁岛,靖远号才敢这样大胆夜行。
如此这般过去了两日船竟然往大陆方向驶去,在入海口停了一夜,白天罗起信惊讶地发现靖远号停在了宁波港口。
这速度太让他惊讶了,要知道从福建过来有两千多里路,平时海上是要走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抵达,乘坐靖远号出发还不到十日,这还得加上在台/湾滞留的时间。
咚咚咚,这是船上船员敲鼓的声音。
腰间的小鼓声音响起,罗起信就看到不少船上住户伸头往下面看。
“宁波港到了,要下船的下船!”
一听到宁波了,不少人跑下来趴在船舷上往下望。
“这速度也太快了!”
“真到宁波了?”
“快快,那不是咱们家的管事吗?这是来接咱们了?”
靖远号初次航行乘客一部分是德盛洋行的小股东,一部分是准备回江南想坐海船试试,还有一部分就是像罗起信这样闲散的乘客。
他并不知道他买的是全程票,所以价格比别人要贵。
说到底靖海号首次出海只买船票必然是亏本的,不过靖远号赚的也不是船票,还有运送货物的运输费,虽然加在一起还是亏钱,但是意义很大。
一部分准备在宁波下的乘客欢快提着行李下船。
罗起信他们这些没下船的也被通知船要停靠两日进行补给,这两日他们可以下船去逛逛。
打听了船那日启程,罗起信拎着背包下船了。
只两天时间他没打算跑多远,宁波靠海,自然也有造船厂,他想去观摩一下涨涨经验。
然而刚下船他就看到岸边库房贴着跟漳州商埠差不多的采购告示,除了告示还有一张招生通知。
“船舶学院招生通知?”
他震惊,宁波都这般开放了吗?
要知道造船都是以家族传承为主,南北也分成了好几派,各家都有各家的绝活和不传之秘。
什么只传嫡系传男不传女都是默认潜规则,更不要说传授给外人了。
宁波这边竟然建了造船的学院还大肆招人,简直是超出罗起信的想象。
他看向下方条件,首先识字,其次男女不限,年龄有限制限三十岁前的,有吃苦耐劳精神,毕业后服从学校派遣。
“嘶!”
本来他还没在意,在看到下面写着杰出毕业生推荐到靖远号工作时他震惊了。
本来以为是宁波那个造船家族借着学院招生名义吸纳外来血液,那听从派遣很可能是控制学生的手段,可他看到了靖远号,顿时明白过来这学院恐怕是专门用来造新式钢铁船的。
正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抛弃传统船业,培养属于自己的人。
罗起信想明白后恨不得传信给家族,最好派年轻一代来学习,不然他们罗家就得被时代抛弃了!
罗起信想要写信送回家,他开始找往老家去的商人。
“送信?”
一听他来意,商队的人哈哈笑出声。
“这个找泰山银行不是更方便?他们每月往各地去,也接送信任务。”
一听泰山银行能送信,罗起信立马去找宁波本地的泰山银行。
这家银行就在港口不远,靠近内河算是交通便利之地。
来银行办理业务的还挺多,这也不奇怪,泰山银行这两年发展迅速,还提供低利息借贷业务,抢走了钱庄不少生意,传统钱庄根本没法跟他比。
钱庄做银票生意是要赚钱,这钱银行直接省了,泰山银行的银票兑换银子是不要手续费,只是大额异地汇款才需要,当然你信任银行带着大笔银票去异地也不需要手续费,这得自己承担路上银票丢失的风险。
人家泰山银行这事难得敞亮,传统银庄跟它一比就衬得有些贪婪,银票换银子可是手续费的。
只这一招,泰山银行在各地快速落地,有些商人老家没有,还承诺帮着找落脚地,就为了自己方便点。
能在宁波看到泰山银行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这银行何时开了送信的业务,要知道他在老家时还没听说有这业务。
宁波的泰山银行建造不是传统木制房,而是石头房,墙上涂抹了贝壳粉。
房子外形像一马蹄元宝,中间低两边高,房顶还竖着一根长长的铁针,看着有些古怪。
两边高的房子很好理解上面多了半层,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忙碌的人。
他进了银行,就看到墙壁上挂着的指示木牌。
寄信先买邮票→
他顺着指示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贴着邮票出售点的窗口。
那地方已经有三人在排队。
他走过去排在了最后面,然后听最前面的人跟窗口里的青年拿着一张纸翻找。
也不知找了多久青年高兴道:“到广州要十文钱从广州到韶州要两文,你家是府城人,到时信到了韶州的银行会通知你家人去取。”
“一共付十二文钱,对了,要不要从我们这多买些信封和邮票,以后写完信自己贴邮票直接投到我们银行门口的那个大绿桶里就要,每天早上会有人取出来。”
“你们开通寄信业务以后我们就方便了,让别人带信就是不靠谱,上回我回老家了信才到。”
青年笑道:“也是方便我们自己人,我们银行职员不少不是本地,也需要寄信回家,上面干脆开了这个业务,以后银行开到哪,信就寄到哪,你可以跟家里人约定,每月去银行一趟,这样也不会错过你寄的家信。”
“你们这邮票卖得也太便宜了,才十二文,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顺便带信,这信其实是借驿站的人送,这钱也分他们一部分,积少成多他们也愿意赚点钱。”
罗起信明白过来,这信不是银行派人送,是借驿站便利,驿站那边也不费事,信直接送去当地银行,信件才多重,顺手的事,一封十二文,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数目。
排在首位的人高高兴兴将邮票贴好离开了,第二个人说了要寄的地址。
青年多说了一句,“你这个地址目前只有省府有设银行,信到若是有你们那个县的人,我们会拜托对方带个口信,你指定收的那个人拿着户帖就能来领,你确定要寄吗?”
对方点头,付钱贴邮票,又重新在信封上按照青年指定格式写信。
那人到一旁写后,第三个人将信递过去。
“我这是给我军营里的兄弟,能寄到吗?”
青年问哪个军营。
对方说了,青年点头。
“我们总行在京城,只要对方还在那个军营就能收到,你且放心,放置一年没人领取,我们会将信退回寄信地址。”
第三个人很满意,第二个人也写好了,将贴好邮票的信递给青年,还多买了几张邮票和信封。
青年撕邮票时叮嘱,“邮票可以多贴,不能少贴,少贴了会退回。记住出省是十文钱,省内是八文,不确定要寄的省多少钱就贴两张十文的邮票,咱们这寄信运费最高也就二十文。”
那人接过信封邮票道了谢。
轮到罗起信了。
罗起信见这里这么方便一时间不想寄信了,“能寄东西回家吗?”
青年微笑,“我们现在只做收信业务,寄货业务还未开启。”
“那好我寄信。”
他也买了邮票和信封,蹲在旁边去写。
突然扫了旁边的报架,以及报纸上一篇介绍船舶学院的文章,除去了文章竟然还有学院大门的图案!
“这报纸卖吗?”
青年点头,“卖的,十文钱一份。”
罗起信觉得便宜,他在老家买到的报纸都是五钱银子一份,还供不应求,因为老家没有自己的报馆,售卖的报纸都是江南和京城那边过来的。
路途遥远涨价也是应该。
让他遗憾的是看到的报纸都是落后信息。
“我要一份。”
他付钱看了船舶学院的内容,这比墙上那份招生广告详细多了,不仅介绍了船舶学院有哪些商行赞助,请了那些造船大师做老师,还重点介绍了靖远号,今日才靠岸,想来靖远号马上要迎接一大批上船观摩的人。
关于船舶学院的介绍只有这一篇,他小心将这一篇撕下来塞进信封里,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就看家族那边的决定吧。
可惜新春招生已经在正月结束,下一届等明年,明年说什么他也要去见识见识。
至于现在,他要去远航!
罗起信逛了两日才回船上,这两日他尝遍了宁波本地的美食。
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江南这边的大商筹集资金准备开发松江府上海县。
“因为那边是长江入海口,风暴来临时是最好的避风港。”
开海禁之风已经传入江南,各种传言遍地飞。
据说朝廷打算只开几个埠口,上海县因为地理优越在选择之内,投资一个新埠口所带来的庞大收益值得一部分疯狂。
这是他在茶馆听到的消息。
朝廷要开海禁其实这些年就一直有传言,只是先前是私下里传,一年一年令人失望,去年突然出现了一个德盛洋行,凡是加入德盛洋行的人就可以不受海禁约束可以跟洋人交易,直接是把天都捅破了。
后来看朝廷也没有下令禁止,都明白这家洋行背后人背景深厚。
民间一直有传言内务府都入了股,之后德盛洋行就一发不可收拾,成了眼下的庞然大物。
听说德盛洋行掌控了沿海的走私生意,听说跟洋人交易得给德盛洋行缴纳保护费。
这突然冒出来的德盛洋行被传得神乎其技,罗起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只知道这家洋行背景确实深厚,他不信各省没有官员弹劾,但是这些奏折进京后都没了下文。
朝廷似乎出乎意料放纵这家洋行。
有人猜测这是为开海禁试水,如今开海禁声音越来越多,朝廷命令还未下,江南这边的商人似乎已经断定了会开。
“真是奇怪的信心。”
罗起信摇摇头,才走到岸边就看到岸边拥挤的人群。
他吃惊少数也有上万人,连衙门都出动了衙役来维持秩序。
靖远号停在岸边,梯子已经放下来,前面上转一圈再从后面下。
他意识到等在岸边的人都是准备上船的。
“咦?”
他看到人群里竟然有人出售临时船票,还有孩童兴奋喊,“一张可以上船的观看票,十文钱一张!”
“刚才不是八文吗?”有人埋怨了一句还是掏钱买了。
罗起信呆呆地看着排队上船的人,这才看到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张票。
“厉害!”
“到底是何人出的主意,这赚钱手段太厉害了。”
罗起信很佩服,因为这临时的观光生意,靖远号多停留了一天,然后在众多人依依不舍中离开。
“哇,真的是自跑船!”
哪怕船开动了,他还能听见岸边的喧哗与骚动。
罗起信有些骄傲,这群土包子,难道在怀疑什么吗?
自跑船就是好稀奇的?以前又不是没有?
他自己忽视了自己不久前也跟这些人一样,张着大嘴吃惊的傻模样。
在宁波停靠后接下来船开足了马力,日夜跑,第四天抵达了天津港口,也是这次航行的终点。
这回罗起信想不下船都不行了,被船员通知要下船,他只能背着包下去。
下船后他还想买回程票,然后被告知了一个不幸消息。
“我们的船不卖回程票,这次只是试行,正式售票还不确定时间,您可以随时关注泰山银行,各地银行会代售船票。”
一听来了后回不去了,罗起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一个人往商埠走,背影很是凄凉,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消息。
“听说京城开了一家书馆,连宫里的藏书都有,可以免费看不要钱!”
说法的是路边茶铺的学子,罗起信下船时看过,因为知道有一艘海船到天津,宁波周边不少考生过来搭乘。
罗起信想到了靖远号上的那个小书屋,知道要下船他最舍不得的就是小书屋。
有人喜欢在麻将坊打发时间,也有人喜欢蹲着一间小书屋看书。
下了船他才感叹一声,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行了,不必说了,下一站京师。
第119章
京城某会计培训社, 姚仪在屋内不停踱步,他心中甚是惶恐。
因为他向朝中上报的冤情奏折并未得到回复,反而迎接了更多的弹劾。
强大的压力压在肩膀上令他不堪重负, 这时候和丰找上门来。
“怕什么怕?这世界上什么都能篡改,只有算术篡改不了,该什么结果就什么结果。”
他被领着来到了这个地方, 将藏起来的账本递了过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姚仪看到和丰一脸微笑递给他一本全新的账本。
他翻开看到上面将一枚铆钉价格都列了上去,眼睛不由瞪大了, 迅速翻到后面,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账本要是递上去,怕是将是牵连甚广。
谁家算账这么繁琐, 连匠人每月发放工钱都列了上去。
和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到椅子上坐下。
“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你对别人心软, 别人可没有放过你们家的意思, 这场战冲在最前线的是施琅不错,可要不是你爹推荐施琅, 他现在也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降将。”
“这场胜利他有功, 难道姚总督就没有一丝功劳?”
“施琅可是眼看要封侯了, 姚总督却是一丝赏赐都没有, 还被人抨击贪污造船费用企图将他老人家从总督之位踹走。”
“姚大人, 该下定决心了,对别人心软就是对姚总督心狠,不要忘了要不是因为有人弹劾姚总督,总督又怎么会担惊受怕导致旧病复发命悬一线?”
姚仪紧紧握住手里翻新后的账本,他咬牙切齿, “你说得对,这些人没想放过我爹,我又凭什么放过他们。”
和丰举着茶碗微笑道:“这就对了,甭管朝堂上怎么泼姚总督污水,有了这账本,一笔笔的支出,足够证明姚总督清白。”
“什么都能篡改,只有算术不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怎么该以数据来说话。”
三月中旬的御门听政,重要政务一件一件处理着,被内阁压制几日的姚仪喊冤奏章被一名御史道了出来。
皇帝坐在龙椅上,神情懒散听着下面人的争吵。
“喊冤,姚仪喊什么愿?账本和实际剩下的银子对不上,他有什么冤情可以喊?”
“皇上都网开一面帮其免除了这笔债务,他竟然还敢喊冤?”
皇帝看向明珠,“明珠,你是什么看法?”
明珠郑重道:“既然姚仪敢进京喊冤,不如将人叫过来,看看他有什么证据。”
索额图站出来反对,“朝廷已经定下来的事岂有否决的道理,那姚仪身为地方官员擅自入京,应当治他擅离职守之罪才是。”
明珠摇摇头:“皇上,奴才不敢苟同索额图的建议,朝廷岂能是非不分,那姚仪既然要告那就当着众多臣子的面来告,大家将事情辩一辩,也能让其心服口服。”
索额图眯起眼睛语气危险道:“明珠大人可知此风不能开,往后地方官员都觉得冤枉是不是都能擅离职守进京辩驳?”
“这有何不可?百姓都有告御状的机会,难道身为官员反而没有这项权力?”
“明珠你……”
皇帝面无表情,“好了,不要争吵了,来人,宣姚仪觐见。”
姚仪穿过戒备森严的宫殿来到了乾清宫门前。
“下官拜见皇上。”
他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等起身人紧张得都有些站不稳。
皇帝来了兴致,“朕听说你有冤情要诉?”
“是,皇上,家父一心为国,身为人子无法忍受家父被污清白,家父这二十年来为抗击郑氏侵袭和耿氏叛乱,前前后后自筹资金十五万两,如今台/湾被收复,却被人诬告家父贪污四万七千两造船费用……”
姚仪忍不住落泪,“臣不远千里来京,就是想要为家父洗清清白。”
皇帝沉默片刻,语气凝重道:“姚启圣对国的忠心,朕自然是知道,你说你父被诬陷,可有证据?”
姚仪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厚厚账册。
“有。”
他账本一拿出,现场不少官员变了脸色。
梁九功小跑过去接了账本。
皇帝翻阅账本,眉头微挑,眼里露出惊讶之色。
常宁推了推福全的手臂,“皇上好像很惊讶,这账本难道有什么问题?”
福全小声训斥,“莫要在朝堂上胡闹!”
常宁翻了个白眼,眼神滴溜溜转,突然转到乾清宫内。
咦,门后面是不是有人?
他悄悄移动脚步,慢慢往乾清宫移,然而还没移动一步远就被自家皇兄发现了,受了皇帝狠狠一记瞪眼,常宁退回了队伍里。
好了,他明白了,皇兄是知道此事。
皇帝翻看完,吩咐梁九功,“给户部尚书送去。”
“再给佛伦送个算盘,佛伦你到一旁算去,告诉朕结果对不对。”
佛伦没想到这事落在自己头上,他接了账本,只是稍微一翻就惊讶了,这种事无巨细的记账方式,怕是什么问题都瞒不过。
每一页都有当月结算,算盘拨得啪啪响,结果也很快。
佛伦很快给出了结果,“……跟最后结余是一样,这账本只记了总账。”
皇帝点头,然后呵呵一笑。
“可真是好,为朝廷造船,反而成为某些人做生意的手段,一料木材船厂收购价格是十二两银子,报到户部这边是二十两,船厂接到七艘需修的战船,报到朝廷这边是十艘。”
他冷笑一声,“这无本生意做得可真是好啊,这都做到朕头上来了!”
佛伦心猛烈一跳,他迅速翻阅账本,并未看到旧船维修的报数。
所以今日这一出是皇上有意为之?
姚仪跟着心咚咚直跳,他好像主动跳进了一个漩涡,这会儿哪怕想退都来不及了。
他扑通一声跪地,这时候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皇上,我父亲冤呐,这账目上清晰写着造船的每一项成本,账目上本该结余三十七万三千两,臣也不知为何跟船厂的账对不上!”
有人倒抽一口气。
要知道地方报上来的账是姚启圣超支出了四千七千两。
姚仪这边的账目是账上本该留余三十七万三千两。
这前前后后差了三十二万六千两,这账目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是姚仪诬告,还是真有人向船厂伸手了?
若是按照姚仪给出的造一艘成本,船厂报给朝廷的应该是成本的两倍之高,这其中多出来的钱定然被人瓜分了,谁有那么大胆子?
还有报修十艘,实际只修了八艘,有两艘的维修费被谁拿了?
要知道户部空虚,空到连去年山西地动也只挪了十万赈灾,今年修水渠的钱都没有还是低下头跟贵妃借的。
朝廷都这样了,下面竟然还胆大贪污银子?
方才道出内阁压姚仪喊冤奏折的御史再次走出来。
“臣要状告山西巡抚穆尔赛贪污赈灾银,私下变卖赈灾粮!”
一时间朝廷震动。
皇帝更是怒不可遏,接连两宗贪腐案发生在他眼皮底下,就是狠狠抽打他的脸。
“查,给朕重重地查!”
……
皇帝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他神情满是疲惫。
宝音走了进来,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这天下就好像只是我爱新觉罗的天下,全都掘墓人呐!”
“之前正阳街起火,离宫里那么近,百官无一救火,朕伤心呐。”
“朕待他们如何?有些人被多次弹劾贪污受贿勒索敲诈商人甚至卖官鬻爵,不都是朕保下来。”
“他们何曾将朕这个君父放在心上?”
[这不是很正常?明末包括皇帝都在掘国家的根,只有张居正一个缝缝补补。]
[大清继承了人家的江山,继承了人家的制度,没有将既得利益者清洗一遍,再怎么改,依然还是在大明尸体上缝缝补补。]
她宽慰了他一句:“这就是人治和法治的区别。”
见他还是闷闷不乐,她又拿起他手边的账本。
“不如就先从户部开始改革,这新式账本你也看过了,清晰明了,每一笔出入都有迹可循,一个国家要是账本都含糊不清,你还指望吏治清明?”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这次户部理亏,出了这么大纰漏,推行新式记账法正是时候。”
宝音点头,“我们慢慢来,先改革户部,再成立治贪部门,家里就要时不时扫一扫。”
“贪污腐败这种事历代都是难题,想要解决基本没有可能,人都有私心,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头上悬一把剑,让某些人知道越线后就要自认结果。”
皇帝闻言点头,“若是后世查账会是怎么个查法?”
“我们那时候是中央派人入驻当地来查。”
“若是有人烧毁账本该怎么办?”
这是历来贪官对付朝廷派遣人员查案手段。
宝音冷笑一声,“干烧账本,那就意味犯的事情大了,凡是涉案人员全抓起来,一个个查,自证或查明清白再放出来,否则就等死吧!”
“跟这些人讲什么理?一个个分开羁押,分开审讯,防止串供,另外不要用本地官兵,从异地调遣官兵。”
这倒是给皇帝提供了一些思路。
从异地调人也是防止被涉案人员威胁贿赂。
“船厂这案子怕是里面水深,牵涉甚广,朕总不能都杀了?”
“不用全杀,杀几个贪污最多了,划下一道红线,贪污多少判坐多少年劳,查处贪污银子,若是不够命对方家眷归还,这罪也不用牵涉家眷,人留着只要活着就得继续还钱。还个几代总有还完的时候。”
“你看,你都对其家眷网开一面了,只追究本人,谁还能说朝廷乱杀?”
皇帝摇摇头,“你这一招杀人诛心呐。”
他也有些心动,若真要这样判,怕是官员都得警惕起来,因为贪污腐败只享一时之乐,若是被查出,子孙都被陷在还债的窝里。
别说什么科举了,光是债务就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种不是很伤天和的办法在朝堂上一提出,响应者众多。
皇帝冷笑一声,看来心里有鬼的官员不少,还没见过朝中官员这般齐心协力的。
“选出一个巡视组,再分出两队,一队去山西,一队去福建。”
“书杰带队,允许从广东调遣一千士兵。”
“康亲王,朕要你将这个案子查得明明白白,贪污了朕多少两银子一分不少给朕带回来!”
这可是他厚着脸皮从自己女人手里拿的银子,结果还被人贪了。
皇帝恨得牙痒痒。
现在台/湾已经收复回来,是该跟某些人算总账了!
***
罗起信站在正阳大街上张大了嘴,他怎么都想不到正阳街竟然烧毁了一段,此时正在忙碌重建。
他过来是看石狮子,传闻来京必看的一处景儿。
还未走到石狮子前,先看到火灾的事后现场。
沿着街被烧毁掉的店铺正在重建,几个工匠辫子盘在脑后,穿着灰色粗布衣服将房顶损坏的房梁给扔下来。
哐的一声,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这次火灾涉及范围并不广,沿街商铺烧了十多家,损失最大的是一家钱庄铺子,账本欠条什么的都没了。
还有一家药铺损失也不小,好在着火时店铺有人,将贵重药材都抢救了出来。
这次起火的起因还未调查出来,坊间传闻是有人纵火。
罗起信看到街边有茶铺子,便过去歇脚。
“王东家,听说你把店铺给卖了?”
“唉,甭提了,这铺子生意本来就不好,重建还得一笔费用,还不如卖了省事,人家愿意出钱重建,我想着干脆就买了,换到宣武门再买一间。”
“我开的是茶水铺,到哪里都是做生意。”
“也是,菜市口那块现在不一样了,你去那广场看了没有,那么大一块地都铺上了水泥,看着可真敞亮,哪里像咱们正阳街还是老样子,没有朝廷允许,这路都不能动。”
“这是御街,皇帝老爷去天坛祭祀,没有朝廷允许,谁敢修啊?”
有人羡慕看向那位王东家,宣武门大街的路已经开始修了,且还是平整的水泥路,往后下雨也不用担心脏鞋子了。
王东家佯装无奈挥挥手,“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每个月不是得交点费,得交好些年呢。”
“就算交钱我也愿意,有人打扫街面,沿街隔几步还有个免费厕所,比咱们这方便多了。”
“对了,贝勒尚善家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你是说他家庶子充嫡子,然后被继室害死的事?”
“不是说还在审吗?”
“嗨,怎么审,人家继室害死人什么处罚都没有,按照律法人家没罪!”
“好像尚善的宠妾不愿善罢甘休,不对连原来被当成庶子养的嫡子也被原配娘家带回家了,原配家都去宗人府告状了。”
“嘿嘿,这些贵族老爷的府里也很刺激。”
罗起信竖起耳朵,心里痒得要命,竟然有贝勒府闹出了继室杀原配所出嫡子,这嫡子还是宠妾所生,在原配生产后调换了孩子?
他瞳孔震惊,哇,京城的百姓好厉害,这种事也能当街聊的吗?
罗起信在茶铺喝了半个时辰茶,等撑不住找茅房时才结账离开。
从公共茅房出来,他沿着街往南转到了骡马市大街。
跟正阳街不同,才拐进来就看到两边街道被挖开,发臭的泥土散落在坑两边。
为数不多的商铺干脆关了门,还有一些胡同口也被栅栏挡住,显然是不准进出的意思。
罗起信走了一刻钟才看到菜市口,菜市口也在修水渠,街道四处弥漫着一股腐烂味道,然后他看见路边围着数十人。
还未走近就听见有人指指点点。
“肯定是杀猪广杀的,前两年是他亲口说他婆娘跑了,现在翻出来就在他家铺子的水渠下藏着,肯定是他杀的。”
罗起信凑近人群里听了一会儿,原来是这里挖水渠挖出了一具尸骨,根据附近人回忆,尸骨所穿衣服和菜市口一位杀猪匠老婆相同,听说两年前杀猪匠老婆熬不住被丈夫打骂偷偷跑了。
她丈夫见天就骂,令附近的人深信不疑,现在发现尸体,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说她跑了的丈夫。
罗起信看旁边两个拿着木板夹着纸快速记录的人很是奇怪。
然后就听一位阿妈拉住其中一人道:“姑娘,会登报吧?加一句临街王嫂子豆腐店提供的消息。”
“会,会加上,感谢婶子提供的线索,要不是你认出那衣服是谁的,怕是很难查出这尸骨身份。”
“咳,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件衣裳好看……”
“王婆你怎么不说你看到慧娘穿这件衣服骂了她一句风骚?”
“对,报人小哥,可别听她胡诌,要不是她煽风点火,人家夫妻也不会吵起来,说不定就是这老婆子的话才让猪肉广失手将人打死!”
“你们冤枉人,我不跟你们说了!”王婆灰溜溜挤出去不见了。
罗起信看得目瞪口呆,他才来京城一日,总觉得京城好像出乎了他的想象。
近在咫尺的北城司已经将人拿下,那胖墩墩的猪肉广一脸灰败被押走,只留他老母亲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连续撞见了两起案子,一件事杀妻案子,一件事道听途说的杀子案,让罗起信对于京城印象是大为改观。
当然他此时还不知道还有更突破他想象的事情即将发生。
两桩案子影响甚大很快递上了御案。
皇帝关注的是继室杀原配嫡子案。
此类案件近些年来逐步增加,特别是宗室,关系着爵位传承。
原配嫡子就是继室的眼中钉,哪怕是身在宫里的皇帝也听过此类案件。
幸运的是尚善的嫡子还活着,只是被换了身份当成庶子养。
那妾室也是罪有应得,最终是她亲子替她偿还了恶果。
跟皇帝关注不同,宝音更关注杀妻案,她敏锐嗅到机会。
她抿了抿嘴,想到某人再三叮嘱过她,想要有大动作时跟他通通气,可不准再出现学子游街示众这种事。
她还是耐着性子去乾清宫见他。
皇帝见她过来,并不是很意外。
不过他没有开口,而是等她主动说明来意。
皇帝盯着案宗越看越恼火,从二十一年到今年加上尚善家这个一共发生三起,还有原配所出嫡子突然病亡的没有统计。
这让他不由联想到赫舍里氏皇后在世时发生的事。
他子嗣运好转正是在皇后没了以后。
摇摇头,甩去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
皇帝将手里的案宗递过去。
“给我提提意见,未来这种事或许会更多。”
宝音接过来,安静地观看。
[他好像用我越来越顺手了。]
当然她知道这不是看重她本身,而是想要借助后世人想出的办法。
“这个你孙子也遇见过这个难题,给出的解决办法是继室杀原配所出嫡子就杀继室亲子还是最疼爱的那个。”
皇帝额头出现黑线。
“胡闹,这是什么处理办法?”
宝音摊手,“不得不承认这效果很好,圣旨一出,杀子案确实减少。”
见皇帝若有所思,宝音惊讶,“你不会真考虑这个办法吧?”
皇帝陷入可疑的沉默。
“后世是如何处理?”
宝音捡了一颗橘子边剥皮边道:“杀人偿命呗。”
[唉,还有无期徒刑和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我不是很明白,这种命案为何还能轻判?]
她凑过去询问起另一桩案子。
“那个杀妻案,你是什么看法?”
他皱眉,“自然是依法判案,怎么你有什么看法?”
她神神秘秘道:“你不觉得这是跟士绅争夺话语权的机会?”
政斗技能点满的皇帝敏锐意识到什么,“细细说来。”
宝音塞了一个橘瓣到他嘴里,又塞了一个进自己嘴里,然后被酸哭了。
[回头让人改良一下,这橘子也太酸了。]
“现在的律法大致还是前朝那一套,前朝律法经过两百多年演变都是倾向士绅利益。”
“虽然说讲的是君权、父权、夫权,可实际上宗族家长制下父权明显大于君权。”
皇帝冷笑一声,何止是大于君权,某些人是根本不把他这个君父放在眼里。
“你有什么好提议?”
宝音将橘子塞他手里,拍了拍手道:“当然是修改律法。”
皇帝翻了翻桌子将杀妻案的卷宗找了出来。
宝音凑过去,指着某个地方道。
“你看,那犯人张广声称妻子辱骂亲娘太过,实在是无法忍受才将妻子杀死。”
“根据大清律例,夫殴妻至死者,绞;故杀,亦绞,妻殴骂夫之父母,而夫擅杀者,杖一百。”
“邻居也言张广妻跟客人不清不楚,被张广所杀是活该。”
她声音冷漠,“张广母亲作证其儿媳对她常有辱骂。”
“此案不是已经明了了?”
宝音又换了一个视角说,“有这么一个女子,因为家贫,父母将她卖给了一个杀猪匠,因为要的彩礼过多且将所有彩礼都留在了娘家,出嫁后时常面对婆婆挑事和丈夫的殴打。”
“她唯一能做出的反抗就是骂挑事的婆婆。”
“有一日娘家弟弟娶亲,她拿着攒下来的钱回娘家吃席,然而回来时又被婆婆指责她出门勾搭汉子,她的丈夫不分缘由,又或许是受了客人的气将脾气发到她身上。”
“这次她没能幸运逃过,被丈夫丢进了污水坑里,还背负了两年骂名,其丈夫时不时拿她逃跑一事跟其娘家索要财物,名义是要回彩礼。”
她笑了笑,“这种该怎么判?”
皇帝沉思。
“妻辱骂公婆,丈夫杀妻只仗一百,这不是夫权和父权压在法律之上吗?”
“杀人这种事无论是何理由不应该都是杀人者偿命吗?”
“若是误杀还能酌情处理,可这种明显是恶劣杀妻案,却因为有个妻辱骂事实,反而成为杀人犯逃脱的手段。”
她呵呵一笑。
“不是说天子犯法以庶民同罪吗?那么法律之下就该人人平等。”
她站起身直视他。
“你不是愁官员没有主动性吗?正阳门,紫禁城门口出现大火竟然无人来救火,连五司和九门提督也放任不管。”
“这不是他们的问题,是制度出了问题。这种职责就应该划分清楚,而不是含糊不清,这个衙门能管,那个衙门也能管,最后都指望别人去管!”
“皇上,您的雄心呐?您的大志呢?”
“您坚持削藩的斗志呢?全天下都在期待英明年轻的君主带给他们不一样的世道,您真要守着那腐烂的制度,真要将烂摊子丢给后世子孙去解决?”
一旁的梁九功和御前太监们吓得跪倒在地。
门口的御前侍卫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皇帝突然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行了,别生气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拉着她坐下。
“说说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她深吸了一口气,“张广母既然能告其儿媳不孝,那张广岳父自然也能告女婿不孝。”
“在没法改变律法的情况下,只能魔法打败魔法。”她无奈道。
皇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妙想给震惊到了,这事只有她能够做得出,总能找到律法漏洞。
他没再继续问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在他这里不值一提。
“你觉得制度有问题该如何改?”
她咬着唇,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法律之下人人平等在这个时候不可能,那是不是能做到皇帝和法律之下人人平等?”
“变法吧,将执法、立法、司法权力独立出去……”
第120章
南书房内一片沉默, 这次皇帝沉默的时间要比往常要长。
其实三藩一同叛乱时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太操之过急了,刚开始平叛, 大清士兵战线太长如摧枯拉朽一般溃败,他只能选择硬着头皮打下去。
打了这么多年,他的热情, 他的信念全都埋葬在这场持久战役里。
他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少年了,说句难听话,他现在已经而立之年, 思考问题首先考虑的是平衡问题, 明知道各省贪污严重,可是考虑着北边噶尔丹族反叛一事, 已经思考用兵了。
什么贪污不爆出来, 他都选择视而不见。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她对他期望这般大。
民间不应该因为他是异族皇帝万分警惕吗?怎么还对他抱有期望?
“你好像很急?”许久沉默后他开口。
宝音当然急。
“赶紧收拾家里, 船都造好了, 我要去外面跟洋人抢地盘!”
“玄烨,你想做唐太宗还是唐玄宗?”
[何必忌惮汉人, 这世间纯血的汉人早消失了, 谁家祖上没有夷狄血脉?满人跟鲜卑人的区别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未来所有民族都是一家人!]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 根本无法理解现在满人和汉人彼此之间深渊一样的差距。
“自然是唐太宗。”
[他跟唐太宗最像的就是废了还不容易培养的太子, 李承乾跟胤礽经历太相似了。]
皇帝脸黑,这事不是还没发生吗?
“想做唐太宗那就得有超出一般人的胸怀。”她并不看好他。
根据历史康熙爷的经历,前面英明后面昏庸,区别在于没有唐玄宗那么糟糕,也没有玩砸了整个国家。
她郑重问他, “要变法吗?”
[要,我就奉陪到底,不要我就退回去搞自己的钱,等以后找机会溜出去做那风风光光的女海盗去!]
皇帝脸更黑了,还想着跑路?
***
许言均和同事一起敲响了某破旧小院的门,见里面的妇人眼眶红肿,他收起了微笑,将手里的铜牌子递过去。
“你好,我们是《世界新闻报》的报人,想采访一下您女儿的一些情况……”
他还未说完,院子里传出快速奔跑声,一个举着菜刀的中年男子凶神恶煞道:“滚,都给我滚,没什么好说的!”
许言均面不改色,他的同事还是个刚入职的生瓜子,这会儿看到中年男子凶神恶煞模样,吓得躲到他后面。
“我已经打听了关于你女婿的案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可能只是挨板子,难道您就不想让他给你女儿偿命吗?”
中年男子一怔,他身后又走来一对年轻夫妻,男的那个红着眼睛拉住中年男人,“爹,让他二人进来吧,姐姐死得惨,我们得让那个混蛋跟姐姐偿命!”
中年男子被妻子拉到一旁,年轻男子揉了揉眼睛毫无精神气地驼背往屋里走,“请进吧。”
许言均主动踏入院子,他的同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见他已经进去忙跟了进去。
啪嗒,门被关上,也遮挡住了外面的异样眼光。
“我姓许,是《世界新闻报》的报人,这次奉上级命令来采风受害者家属,这是我的身牌。”
他将铜牌放在桌上。
年轻男人请两人坐下,看得出来这家的家境并不富裕,地上放了不少煤渣,应该是靠捡煤渣为生。
这是近年来多出来的行当,运煤道上掉落了不少煤渣,城里有专门的人去捡这个,混合了黄土自己晒煤球,积攒一些后就挑到胡同里卖,有些人贪图便宜也就买了。
“那个王八蛋真的会被放了?不是说杀人偿命吗?”年轻男人坐下来立刻问。
他媳妇倒了两碗茶递过来。
许言均将纸和笔从包里取出来,回道:“律法规定,夫殴打妻致其死者,判绞,故意杀害,同样绞,有个例外就是妻殴骂夫之父母,丈夫擅自将其杀害,只需杖一百。”
年老的妇人瘫软到底,“真是没天理了,我女儿岂不是白死了?”
年轻男人觉得哪里不对,“应该没人能挨过一百仗吧?”
许言均拿着笔放在纸上,“我看张广一身横肉,远比普通人壮实,其他人不一定能挨过,换成他还真有这个可能,你们真愿意赌这个可能吗?”
肯定不愿意,他们一家恨不得生吃了张广!
许言均:“根据现在掌握的信息,张广因为你姐姐出嫁索要高额彩礼,出嫁后只带了两床被子出嫁而心生不满,才对你姐姐施展暴力。”
年轻男人没有开口,他的母亲边擦拭眼泪边道:“慧娘自己选的这门亲事,说他给的彩礼多,这钱就留给家里,往后她嫁出去就不会管家里了。”
年轻男人一脸羞愧,“是我没本事,当初姐姐跟胡同里的李哥都相看好了,是为了我娶亲才卖了自己。”
他媳妇一脸不满意,“我又没有让你们家卖女儿,别人家都有金首饰做彩礼,我娘家还陪了两件,总不能彩礼比不上嫁妆吧?”
时下彩礼嫁妆攀比之分盛行,哪怕光棍的许言均也有所耳闻。
民人还不那么离谱,听说旗人之间的攀比之风才叫厉害。
“我姐姐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嫁过去也是一心为张家,他张广竟然能狠心杀了我姐,他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中年男子也跟着骂出声,“之前他多次跑我家来找人,又是砸又是骂,还恐吓再赔他一个媳妇,不然就将我儿媳赔给他。”
“这周围邻居都知道这事,我儿媳妇怀的第一胎就是被他给吓掉的。”
“慧娘一直没找到,我们也怀疑是不是那畜生害了性命,只是那畜生理直气壮过来找碴,被他骗了过去,现在想来他当时就是故意的!”
许言均在纸上快速记下他自己能看懂的字,然后又询问,“张广可有跟你们索要回彩礼?”
“当然没有。”
“有。”
年轻男人和其父母异口同声道。
等反应过来自己父母说了什么,年轻男人一脸不敢置信,“爹娘你们什么时候给那畜生钱了?”
其母唯唯诺诺道:“儿媳妇都被他吓掉了孩子,他不肯走,我们只能拿钱将其打发走,没给多少,就给了二两。”
许言均将这个关键信息记录下来,又继续问:“你说你姐姐脾气不好,可是会对公婆有辱骂殴打行为?”
年轻男人思索了一下道:“我姐说过她那婆婆不是好东西,吃的东西会锁起来,还诬赖她在家躺着只吃不干活,那畜生也不分辨,一听自己娘告状就打我姐。”
他抱着头一脸懊恼,“我曾提过让我姐和离,我姐说不要我管,她嫁出去了就不是家里人了。”
许言均没有理会他迟来的后悔,早知道干什么去了,想来劝说自己姐姐和离也只是嘴上说说,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你姐姐出嫁后归家过几次,可有张广陪同?”
“一共回来五次,除了最后一次都有陪着。”
许言均:“那张广态度如何,可有对你父母有辱骂?”
“没有。”
许言均意味深长道:“你还是仔细想想,或许是你没有注意到。”
年轻男人立刻看向父母。
他父亲到底多吃几年饭,当即拉开儿子自己坐下。
“骂过,骂我们是卖女儿吃白饭的老不死,当着我女儿的面绊倒过我婆娘。”
许言均:“听说妻辱骂其夫父母,丈会被判仗一百,不知其妻因丈夫骂其父母,而同等对待自己公婆,丈夫怒而杀妻又是何罪?”
中年男子冷声道:“他在我家都能对我们冷言冷语,回家必然会骂我们,我女儿太傻了以为骂婆婆就是我们讨回公道,没想到反而遭遇了杀身之祸,老天爷不开眼呐!”
年轻男人也反应过来了,一下子坐在地上,双手捶地,“我姐死得冤呐!”
许言均收起稿子,一脸同情站起来,“你们一家的悲痛我能理解,你们要是想状告张广,我们报馆可以帮忙介绍讼师,免费提供援助。”
“告,我们要告张广那个苟日的!”
***
罗起信出了客栈往菜市口的书馆走,跟所有文人一样,他已经沉浸在这个书海世界。
他住的客栈就在正阳门大街了,客栈重新修过,外面都刷了水泥白灰里面同样如此,连顶梁柱都包了一层防火布刷了白灰,可以说防火意识非常强了。
罗起信深切以为是被起火这事给弄怕了。
木房子怕什么?最怕的是遇火还有虫蚁。
不过住在这样的房子也让他十分安心。
“芸娘,你真这么狠心要离家?”
罗起信刚出胡同就看到前面一户人家门口,一对男女拉拉扯扯。
女人挎着包裹一脸冷漠,男人像是一副伤心欲绝模样。
他看到旁边一户人家悄悄开了道门缝往外瞧,没有出来劝阻的意思。
突然两人门口传来一声嚷嚷声,“让她走,都和离了还拖拖拉拉做什么?赶明娘再为你聘一个媳妇。”
女人冷冷一笑,硬是拽开了男人的手,昂着头大步往外走。
男人被自己母亲给拽了回去,门被甩上。
罗起信就看见胡同里不少户人家开门走出来。
“徐家的真不是玩意,这可是亲外甥女,竟然连嫁妆也不还给赵妮。”
“呵呵,回头还有热闹看呢,赵妮她爹跟徐家的可不是同母所生,回头肯定要来闹。”
“也不怪赵妮狠心,她这婆婆还是她姑姑,竟然盯着她欺负,整日骂她不生蛋的母鸡。这会儿朝廷下令了,禁止三代以内亲戚通婚,她婆婆跟她爹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也在三代以内,说不定赵妮不能生是因为血脉太近的缘故。”
“赵妮白挨了这么多年骂,心里肯定不痛快。”
“以前能忍受,是全家认定不能生,现在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肯定不乐意。”
“走了也好,徐二是独子,被自己寡妇娘养大,听说娶亲之前母子都睡一起,寡妇娘的儿子难嫁,要不然徐家的也不会聘请自己外甥女。也就赵妮老实,是乡下来的处处让着婆婆。”
有人左右看看小声笑道:“听说徐家的还会偷听自己儿子媳妇做那事儿。”
“我看那徐家的是把儿子当自己男人了。”
“咦,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
徐家门突然被人冲里面拉开,徐家的举着一个扫把出来挥打。
“你们这群烂嘴生儿子没□□的多嘴子婆子,我让你们乱说。”
聚在一起八卦的妇人争先恐后逃回自己家。
罗起信呆滞地看着胡同里只剩下他和徐家寡妇。
见那寡妇举着扫把冲他而来,他吓得屁滚尿流。
等跑出了这条胡同,他回头见身后没人追上来,他才后怕地趴在墙上休息。
“这、这京城的民风也太彪悍了!”
等平复了呼吸,他抓着袖口抹掉额头的汗,继续往前走,方才因为太惊慌,他见到路就跑,现在也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胡同。
看了看天色,他往西走,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到了宣武大街。
他现在对于朝廷禁止三代以内的成亲一事还很好奇,因为这关系到他自己。
他出来前,母亲也为他定下了一桩亲事,正是舅舅家的表妹。
本来打算等表妹及笄再成婚。
犹豫了一下,他往宣武大街一家比较阔绰的茶馆走去。
这间茶馆不是外面沿街茶铺可以比的,有专门的说书先生,还有戏曲表演,连茶桌那都是整块大理石。
进这里的客人都是富人,全都穿着绫罗绸缎的老少爷们。
一楼很喧嚣,说书先生正妙语连珠说着某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显然是假借宋朝之事说当今最热门的事。
什么小妾如何收买产婆,如何将自己儿子跟主妇儿子调换,其间差点被人撞见,说得就好像说书人亲眼见过一样。
大家都知道故事是润色过的,但是没人在意,茶馆内气氛很是热闹。
讲到高潮处,还有人往说书先生身上砸纸钞。
罗起信为说书先生捏了一把汗,这幸好是纸钞要是换成银子和铜钱不得被砸出几个血窟窿?
“这位爷,能拼个桌吗?”
店里伙计领着一年轻男子来到他桌前询问。
罗起信见一楼都坐满了,就他一人独占一桌便点了点头。
“可以。”
他点了一壶茶和一盘瓜子,边喝边看热闹。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看着一身贵气,跟伙计点完后,再次开口向罗起信道谢。
“不知先生大名,可否告知在下?”
“哦,在下姓金,名金常宁。”
罗起信吐掉瓜子皮,回了个拱手礼,“在下罗起信,刚来京城。”
金常宁点了点头,也望向说书先生,偶尔还伸头探脑,一副很激动的模样。
罗起信吃了不少瓜子不吃了,给自己倒起了茶。
说书先生已经停下开始中场休息,换成了一年轻姐儿上来弹琵琶。
金常宁不感兴趣地收回眼睛,然后好奇地问罗起信。
“罗兄可是今年的考生?”
罗起信放下茶杯道:“不是,我是意外来这里。”
他佯装不经意说了自己上了靖远号,以及在路上的见闻。
金常宁瞪大眼睛,“这世间真有那么大的钢铁船?还能自行跑?那岂不是跟自跑车一样?”
朝廷早年造了两条二十丈长(60米)的船,两条大船开到琉球,琉球跪地臣服。
不过二十年过去,这两条船早坏得不成样子,要不然打郑氏也不会造新船。
常宁很想去见识一下三十丈的钢铁船长什么样子,特别是知道船就停在天津港口,他那心就更加痒痒了。
“自跑车?”这下轮到罗起信惊讶了。
“在东便门外的墨家学院,现在在东便门外就能看到,每日呼啦啦跑,现在铁轨都修到通州了!”
罗起信也惊叹,这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才发现外面变化这么快。
隔天洛罗起信本打算去东便门外看看,谁知还未出客栈就被一份报纸给带跑了。
“菜市口那边的杀妻案不是已经审过了吗?死者父母竟然出面状告前女婿?”
“咦,我看看。”
“死者父母不认同县衙判下的仗一百,当堂递交状子?”
“啊,下面怎么没了,这小报越来越不专业了。”
“不是有写今日开堂吗?走,去看看。”
罗起信选的客栈距离福建会馆很近,客栈里住着不少考生,说要去看看的正是考生。
“我就不去了,还要读书。”
“徐兄,去吧,今年不是说了会试改制,诗文占比下降,律法考题提升,这现成的案子说不定会考。”
这话一出,原本没这个打算去凑热闹的学子均起身往外走。
虽然会试改制,朝廷到现在也没给出个准确答案,但是有传言出来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罗起信放下碗筷,一抹嘴连忙跟了上去。
这热闹他不能不看,毕竟他也在事发现场,当然想知道这个案子的结果。
一群人来的正巧,刚好赶上宛平县开堂。
罗起信夹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往里面看,旁边人都是一脸兴奋表情,就好像不是看官府在审理命案,而是看戏。
这令他有些不寒而栗。
县老爷拍了醒木,严肃道:“带原告上堂。”
一对憔悴的中年夫妻和一个年轻男子跟随衙役上来。
“原告姓谁名谁,要状告何人?”
中年男人咬牙切齿道:“草民孙轱辘,这是我婆娘何春花和我儿子孙近。”
“我们要状告的正是杀死我们女儿的前女婿张广!”
王养濂面无表情道:“张广杀妻是另案,此案已经结案。”
孙轱辘拉着妻儿跪地道:“草民知道张广被判仗一百,草民要告张广不孝和勒索钱财的罪名。”
王养濂喊人去牢里将张广带出来,师爷走下去将状纸接了过来,细细看一遍后递给了王养濂。
“草民状告张广对岳父岳母不孝,他曾在草民家中当着我女儿的面辱骂我和妻子,后来女儿失踪他还多次来家里索要彩礼,口口声声骂我可怜女儿是□□是青楼女子!”
他眼眶含泪:“他能当着我们的面骂,回家定然也不会客气,我女儿是个好脾气的姑娘,待家时周围邻居谁不知?”
“出嫁才一年就变得脾气暴躁,定然是那张广当着她的面骂我们,她为了反击才骂张广母,若是我女儿辱骂婆婆,张广杀她只仗一百,那张广骂我们又该怎么算?”
“我女儿只是为尊孝道才对婆家反击,她有什么错?她时常挨张广打,她那婆婆总是挑事,那老虎婆该骂!”
门外议论声音嘈杂起来,快要将大堂声音遮住。
王养濂皱眉,拍了下醒木,“肃静!”
他再看向下方跪着的三人。
“你等说张广辱骂你们,可有人证?”
孙轱辘忙道:“有,我邻居都能作证,我右边的邻居黄婆子还拿这事取笑过我婆娘,张广邻居卖豆腐的婆子时常探听张家,应该也知道。”
“传证人。”
证人和张广一块被带上来。
张广因为坐了几日牢,稍有些憔悴,但是不损他壮实的身躯。
张广被押着跪地,旁边是自己岳父一家,他这会儿还不明白为何被带过来。
“证人黄婆,根据孙轱辘所言,你曾因张广辱骂其岳父岳母而上门嘲笑?”
黄婆子哆哆嗦嗦说是。
另一位邻居也声称听见过张广辱骂,“他家跟我家就隔了一个墙头,打个喷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张广总算是知道被喊出来做什么了,他愤怒地瞪向孙家人。
“没有的事,我何时辱骂过他俩?”
“被告没问你,肃静!”
张广闭嘴,他眼神威胁瞪着证人。
“王婆子你为张广邻居,可有听见张广在家中骂过岳父岳母?”
王婆子忙道:“我没听见过,不过我经常听见张广殴打慧娘,慧娘等张广出摊就骂婆婆,好像说过是她婆婆应得的。”
王养濂再看向张广。
“你岳父岳母状告你在其家中辱骂过他二人,可有此事?”
张广忙道:“老爷,他们胡说!”
“犯人张广,你只回答有无此事。”
“没有。”
“犯人张广,你岳父岳母状告你在杀妻之后多次闯入孙家对孙家又打又砸还勒索钱财可有此事?”
张广硬着头皮解释,“大人,我是要回彩礼。”
门外的群众哗声一片,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杀妻后还跑到岳父岳母家索要彩礼的!
凡是有点良心的都干不出此事。
也对张广一杀人犯,有什么良心?
罗起信也咋舌,没想到外表老实憨厚的人竟然会干出这种事。
“啪!”
王养濂再次拍下醒木。
“张广杀妻一案因另有证据,择日再审,张广砸孙家勒索钱财一案现在判定张广归还勒索钱财,赔偿孙家损失,再打十大板以儆效尤。”
“退堂!”
***
皇帝拿着宛平县的卷宗,刑部知道皇上对这个案子看重,他们自然也跟着慎重,眼下有了新的证据对于这个案子如何审判也有了分歧。
宝音进来南书房,从她第一次被叫过来,到现在南书房似乎对她敞开了。
“这是新的进展,刑部似乎对这案子有异议。”
“刑部大概为难了,什么孝顺,辱骂殴打父母有罪,到岳父岳母身上换成了殴打成重伤或殴打致死才有罪,全然不提辱骂,怎么自己父母是长辈,岳父岳母就不是?还搞双标?”
宝音才不承认自己推波助澜,用舆论给刑部制造难题。
原来案子起因是孙慧娘辱骂夫母,现在变成了张广有辱骂岳父母。
别看只改了起因,之前的审判得全然推翻。
这桩案子在皇帝看来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对她做的事也了如指掌。
且让刑部辩一辩,大清的孝是只针对自己父母,还是对岳父岳母就不用孝。
两家结亲本是结两姓之好,不能因为是男方的父母就要求女方孝顺,女方的父母男方可以忽视。
若是原来想法,他定然是站在孝这一边,因为儒家以孝为中心编制了一套自己理论千百年来圈住所有人。
现在不同了,大清要改走另一条道,儒家这套已经不合时宜。
皇帝将案宗扔到桌上,“明日你可要与我一同去接皇祖母?”
宝音犹豫了一下,眼神坚定起来。
“我去。”
……
小汤山跟往年大不相同,入三月后就不停有人上山移植树木,站在山下往上看,就能看到山顶已经多了一个绿帽子。
皇帝下了御辇很惊讶,“你让人种的?”
要知道小汤山是名副其实的石头山,想要种树就得铺泥土,石头山是存不住泥土的,一场雨下来,泥土就会被冲下来。
宝音点头,“先拿这里试试水。”
不得不说多了些许绿色,人心情都好了很多。
要不是得先去见太皇太后,皇帝都想领着人上山了。
小汤山改变很大,原来湖边的水泥砖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湖边的斜坡也用五边形水泥板给压住。
这样倒是不用担心湖边杂草丛生人一不小心掉下去。
沿着湖边还铺设了扶手,皇帝远看像树,走近才发现是水泥做成了树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巧趣。
“给汗阿玛请安。”
“见过贵母妃。”
三位格格小脸通红跑过来,一看就知道养得很好。
也确实,在宫里时刻守着规矩,小孩子都被教得跟个呆木似的,哪里有在外面快活?
皇帝很满意三个女儿健康的模样,“去收拾行李,今日该回宫了。”
“啊?”
三位格格精神气一下子萎靡了。
[就像是放寒假要上学的学生。]【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