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用完膳, 外面的雨看着小了很多,夜间的雷声也消失无踪。
皇帝催促她进去换衣服。
“这地方不能待了,得去驿站, 等路面干了再回行宫。”
宝音:“是还要下吗?”
“钦天监雨后会有暴晒,野外不适合住人先回行宫,等八月份再过来。”
宝音明白了, 这场大雨过后,说不定夏季正式来了,这么热的天在外面狩猎, 也不怕冻死。
住在没有隔音又闷热帏帐里哪有住在行宫舒服?
从行宫送冰过来都很麻烦, 两百多里路呢!
她跑里面换衣服,谁能想到才来一天就得回去了。
快到中午雨小了很多, 吃完午饭雨已经停下, 烈阳从云层穿过, 仿佛一道金光从高空降下来。
太美了, 好像天降神光。
宝音骑着马观赏。
雨后路途糜烂, 马车没走多远就陷入泥泞道路中,好在这里距离官道不算远了。
等到了官道离驿站就不远了。
浩浩荡荡几千人, 将队伍拉得极长, 骑马的在前面, 慢吞吞跟在后面的是马车, 看不到的尾巴是驱赶牛羊猪和拉粮的服役民人。
皇帝停在前面, 身边跟着太子大阿哥和一众大臣和草原的王公子弟。
宝音此刻穿着男装,打扮得跟其他贝子没区别,被一群太监给护在中间跟在皇帝屁股后头。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骑不了马只能在马车上慢慢挪动。
走上一段路就得停下来弄去轮上的泥土。
宝音不爱留在马车上受那罪受,吵着要骑马。
皇帝命人给她找了这么一身衣服, 把她带在身边。
不提被留在后面大部队里的人是什么想法,只说眼下宝音总能察觉到旁边投过来的眼神。
逮了几次没逮到是谁,仰着头看了一会儿染成金色的一大片云,她猛然回头看过去,然后就看见太子慌慌张张收回去的眼神。
宝音:“……”
皇帝表扬了博尔济吉特·班第,小伙子是科尔沁多罗郡王其他特弟弟的孙子,在蒙古一众长相歪瓜裂枣的子弟里格外显眼。
虽然不通汉语,满文可说得磕磕巴巴,不过骑射不错,也就略逊大阿哥一筹。
这才多大就能射中百步外的柳树。
皇帝将人叫到身边考教,越看越满意,身份合适,年龄也合适,配得上纯禧。
[不是,小太子总瞅我做什么?]
皇帝目光瞬间对准了太子。
太子吓了一跳,握紧了缰绳,“汗阿玛?”
[咦,难道是发现我今日格外好看?]
皇帝一言难尽收回目光,扫了身后的人一眼,才道:“时间不早了,赶紧赶到驿站。”
官道上路好走很多,路很平整有积水,马走过积水,蹄子上的泥团都被甩下来了。
上官道的马车也是同样,没有了泥土拖累,队伍速度快了不少,才傍晚就赶到了周边五十里内最大的驿站。
驿站再大也塞不下这浩浩荡荡的队伍,皇帝也不爱住驿站的破房子,留着人搭建营帐,他让人宝音送进后面院子更衣,内务府的人也第一时间接管了驿站,御厨和太监们忙活开了,原本借宿驿站的官员也被请出去借宿百姓家了。
宝音只觉得□□火辣辣地疼,屁股都成两半了。
她勉强趴在床上,宫女端来一盆热水帮她擦拭溅到的泥水,还让她泡了脚,帮她捏了捏。
捏完打了个瞌睡,醒来已经天黑。
她睁开眼看见旁边坐着一个人。
皇帝拿着一份报纸在看,并未发现她醒来。
宝音手背垫在下巴下面打量他,目光很快转移到桌上那一沓报纸。
看报头是京报。
皇帝放下报纸若有所思,他目光不经意扫向床,刚好跟她目光对上。
“饿不饿?我让人传膳。”
宝音想要爬起来,却又倒了回去,连日赶路的后遗症向她身体发出抗议了。
她哼哼唧唧。
[废了,废了,变残废了!]
特别是大腿根部跟跑了马拉松一样。
皇帝身伸手想接,没接住。
他起身走过来将她抱到桌旁,然后吩咐门外的人传膳,
宝音听见梁九功在门外应答,她目光很快落在桌上的报纸上。
皇帝看的那份正是她名下的那个《世界新闻报》,这名字当时起着好玩,谁让英国报纸都太八卦。
八卦报纸可不就得起个八卦名字。
报纸的正面写着正阳门外修路一事,事情起因都写得明明白白。
百货铺先修了门前面一块空地,因为几场春雨让门口变成烂地,便跟城外的某个作坊订购了一批水泥砖,方正的水泥砖铺在店铺前又整洁又干净。
后面下雨百货铺便未再受雨水困扰,附近几家铺子见状也跟着铺路。
宝音出京时街两边一半商铺选择了修。
然后出了一件大事。
这场雨是京城那边先下起,只下了一夜雨,谁能想到外城就给淹了。
倒不是多大水灾,就是屋子里进了水,水也不过脚背深。
外城雨水泛滥的根本原因是排水系统太烂了,不如说压根没有。
报纸上吵了起来说是地砖铺设导致水渗不下去,才聚在一起成了灾。
也有人呸了回去,铺设青石板怎么没见有问题,说到底还是排水太烂,一些排水沟都被填平建了房子。
争议断在了文章尾端。
皇帝将手边那份递过来,宝音不客气拿过来,上面果然有这件事的后续。
正阳街所有商铺凑了钱要修排水渠?
现在已经挖开了门口那条废弃的暗沟?
皇帝搂住她的肩膀靠过来,“我从没想到商人会主动修水渠。”
这一般是衙门做的,招募服役的男丁去做。
[有没有可能是不想再泡到水里了?]
[话说京城的排水系统一直是难题,不知被淹过多少次,这会儿就扛不住了吧,哦,紫禁城都被内涝淹过,难怪后面一直在城外修园子,北边地势是要高一些。]
她胡思乱想时梁九功已经领着人送来了晚膳。
晚膳就几碟冷盘,主食是鸡汤面。
看分量应该是她一个人的份,她扭头看他,皇帝抽走她手里的报纸道:“我已经吃过了。”
这小报果然有用处,他不在京城也能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特别是她名下的报纸,或是借她的势,连四品官员在家爬灰都敢报出来。
这回还在报纸上吐槽京城成了粪坑,雨水淹过后什么腌臜物都给冲了出来,还呼吁官府在城内修建公共厕所。
宝音边吃边听皇帝念,吃了两口被恶心得吃不了。
“真成粪坑了?”
她不想回去了。
皇帝是体验过每隔几年永定河就闹一次,京城也内涝的情况。
康熙七年潮白河跟着决堤,正阳门、宣武门都被淹了,他能没印象吗?
午门都被淹了一角,要不是紫禁城地基高,怕是也被泡在水里。
他想修永定河,想修潮白河,想修黄河,他看向她,这不是没银子吗?
皇帝点头,“外城百姓随地尿溺,屡禁不止。”
内城或许不多,肯定也有个别人这样干。
人有三急,总不能管着不让人如厕。
宝音一言难尽,她去年来京时并未注意到这种情况,或许是她住的那片比较富贵,去年夏天下了几场雨,没有今年多也没淹了外城,所以她没发现。
“建公厕吧,不然会暴发传染病。”
她简单说了卫生的重要性,谁能想到她住在病菌培养皿里。
皇帝若有所思,“大灾便有大疫,倒是能印证。”
“不过户部怕是拨不出款,正阳门被淹,三司怕是逃不过,三司怕是要重新修建。”
[什么情况,关三司什么事?]
皇帝命梁九功准备纸墨解释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在二龙坑附近,二龙坑是京城排水的地方,外城内涝,二龙坑情况必然更糟糕。”
“你有没有想过将京城排水系统升级一下?”
她继续吃面。
皇帝摇了摇头,满脸严肃道:“先前忙着平三藩,因不能保证能平定,便没有多管京城的事,京城排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京城周边几条河。”
“排水修得再好,城外河水泛滥也没用。”
宝音无所谓道,“一步一步来吧,先解决卫生问题,再将城内排水渠都升级一下,至于修河一步一步来。”
她突然想到这会儿可不是后世,民生问题朝廷不管,民间也没有能力管,最后恶果大家一起承担。
[或许可以让内务府和商行那边一起出钱建一个工程队,跟朝廷接工程。]
[三司重建,户部肯定要拨钱,这活最后肯定落在内务府手中。]
[与其修四合院,还不如修水泥建筑可靠,也不知帮三司地基抬高,那边愿不愿意将建房子的任务交给我们。]
[工程赚了钱,这钱绕过内务府直接入皇帝私库,也省了内务府有人贪污,内务府出人干活,人工费自然是工程队这边付。]
[修了最高司法机关,就不信其他衙门不动心,朝廷这边还是修排水渠,还可以继续接工程。]
[修房子修水渠这种是朝廷出钱就行了,等建好朝廷再验收,中间得节省多大人力成本,这边工程队也赚到了银子,工程队的人也拿到了养活家的钱,要是还有余钱落入我和他口袋里,这不比被官员和内务府贪掉来得好?]
她想着美事,转头去看他。
皇帝写了一封询问京城内涝的信,命人明日一早快马加鞭送回去。
拍了拍她小脑袋瓜子,“吃好了就走吧。”
她立马伸手,“腿疼起不来,抱我!”
外面很寂静,只能听见连成一片的蛙鸣声。
皇帝抱着人刚出驿站,就对上了一双惊讶的眼睛。
宝音认出来是昨日在太皇太后帐子内见到的那位妇人。
妇人打扮华丽,头戴黄金首饰,衣服华丽,面上也满是傲色。
正因如此,才让宝音错认成公主。
妇人将宝音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才对皇帝道:“玄烨,这孩子我喜欢,比姑姑身边那个要顺眼。”
宝音挣扎着要下来,皇帝没让,脸色很平静询问,“太妃可是从皇玛嬷那边刚回来?”
[太妃?!]
妇人点头,“刚从姑姑那里回来,我回自己的蒙古包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人走远了,皇帝捏着她下巴将她脸转回来,“别看了,是静太妃?”
宝音瞳孔一震,“科尔沁那位废皇后?”
昨天喝了点酒,差点把这件事都给忘了,没想到她已经看到瓜主人了。
皇帝将她放下来,她抱着他手臂满含期待问:“以后我们要是相看两相厌,你能不能也允许我出宫?”
捏着她下巴,他凑过去咬了一口,“只要我活着,想都别想!”
第92章
隔天太阳出来了一小会儿, 还没到中午又阴了下来。
皇帝望天不见晴,便打算不等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再次启程。
走走停停四天终于抵达行宫。
宝音下了马车, 尝到了骑马的苦头,她后面是怎么也不肯骑马了,马车也被被子垫得厚厚的, 尽管有弹簧,防震连后世的拖拉机都比不上。
回了行宫,连着躺了两天身体才缓过来。
大腿根部还是隐隐作痛, 不过可以正常走动了。
下次说什么都不骑马了, 简直是找罪受,不对, 她就不应该出宫!
第三天跟和丰接上号后, 她便领着人出行宫了。
避暑山庄五里地外, 官道旁多了十个蒙古包。
今日这边人非常多, 蒙古包旁边搭建了一个大戏, 从昨天开始就有人下乡宣传今日这边有免费的戏台可以看。
凑热闹是人的本能,早上忙完地里那点活, 中午吃过饭, 十里八乡的人都往这里赶。
戏台咿咿呀呀地唱戏, 吸引了一圈又一圈人, 还有人被糊里糊涂引到了蒙古包里。
蒙古包并不是什么蒙古旗人的住所, 而是摆放了货架的临时商铺。
宝音过来视察,和丰陪同在一旁说话。
“京城那边送来二十车货物,看情形恐怕不够承德附近的百姓购买。”
这次售卖的货物有菜刀、铁锅、锄头之类百姓常用之物,也有布料、盐糖之类物品。
眼镜、玻璃制品也不少。
各作坊的产品都挪了一批送过来,主打一个参与氛围。
宝音看到了一块块香皂, 还有一桌大大小小的搪瓷杯、搪瓷盆、搪瓷桶等。
她停在摊位前,只是任由下面人发挥想象,就造出这么多东西来了?
“姑娘,你买不买?不买让一让!”身后多了几个结队的妇人催促。
她让开,然后见这些人抢着买搪瓷杯。
“这杯作用极大,不怕摔,不怕上锈,还能放在火上用,近来在京城很受欢迎,百货铺那边供不应求,我抢了一批货过来,那边怕是要跟您告状了。”
宝音笑了笑:“不够卖就扩大生产,场地不够再买地。”
和丰领着她出了蒙古包才小声道:“根本原因是缺铁。”
朝廷给民间供铁有限,缺铁作坊想扩大都没办法。
宝音眨眼,“我来想办法。”
和丰将难题甩出去,心里轻了一大截,他以为她是找皇帝铁,却不知道她已经打铁矿的开采权的主意。
“火器研究如何了?”
她可是将左轮木仓图纸塞进去了,还提供了火药可以用蛋清揉成颗粒。
□□的配方这时候已经接近最完美的配方了,落后的是射程,是点火装置。
倒是不需要她把化学书塞进去,让那些人重新搞明白火药化学方程式一碳二硝三硫磺怎么换算成成分比例。
和丰闻言,伸手向后边的侍卫,侍卫递过来一个锁着的木盒子。
和丰:“这是最近出来的火器,可以连发,里面有点火器。”
宝音接过来转手交给了身后的人,她站在路边,看着一条长长的临时街市,道:“想吸引蒙古人过来还需要弄些比赛,回头围起一片地方弄个射箭比赛,奖品吗……”
她扫了一眼,“回头我让人送来。”
突然想到她又乐了起来,“射箭太规规矩矩了,这样再举办一场羊美人比赛,允许所有人参加,选出一只体态最美的羊,多弄一些环节。”
“那得引来不少好奇的人。”和丰笑着附和。
宝音自己都想看了,“弄一尊镶金的羊当做冠军奖品,没有第一第二名,只选一只美羊出来。”
她绝对没有暗讽选秀这件事,纯粹是娱乐。
指点完她也没有对待,领着人打道回府了。
她这次是偷偷跑出来,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
回到行宫换了衣服,宝音见兰儿欲言又止,有些奇怪。
“发生了什么事?”
兰儿边帮她编辫子,边小声道:“早上正殿那边传出消息,说万岁爷发了好大一场火。”
宝音意外,她可是知道皇帝的养气工夫,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破了那份冷静。
看着脑后已经成型的辫子,宝音让在辫尾拴着了一条红色丝带,丝带绑成了蝴蝶结。
她拿出了草帽戴在头上,这草帽是刚才在集市上买的,大量人聚集也吸引了不少小贩过来。
装扮好她没有理会皇帝生不生气这件事,而是带着那把木仓往外走。
清风吹拂绿柳枝,行宫这边景色很美,要是她有这样的地方肯定是一年住到头,而不是每年只来几个月。
湖边又一片空旷的地方,宝音见状让人拿了靶子过来,她要试验新武器。
很快临时做的靶子就树立在平地上。
“去检查一遍,周围不要有人。”
她没带医生,要是中了木仓伤可不好治。
确认几百米内没有人,宝音举起木仓眯着一只眼睛对准了靶子。
她只有大二军训时摸过木仓,连打木仓都没有混到。
不过打靶训练还是有印象,双手抱住木仓,对准靶子一按。
耳边响起轰隆声,手中的木仓也微微发热,她突然想起这个时候钢铁品质不过关,有爆炸的风险。
打完才回忆这件事,她也有些无语。
然后就看见跑过去查看的太监低着头一声也不吭一下。
她挑眉,“没打中?”
太监吓得不敢吱声,
她走上前,离老远就看见靶上破都没破。
“第一次不熟练,正常。”她平静说道。
她是平静了,行宫内听见这木仓声的都无法淡定了。
正殿内,皇帝正因为台/湾战事不顺而上火,底下明珠索额图等人不忙着处理京城水灾一事帮他分忧解难,还争权夺利想要抢夺翻修京城排水一事。
皇帝怒不可遏,声声训斥,然而看着这些战战兢兢跪下的臣子,他知道这些人只是恐惧这一时半会儿,过个几日又会将故态复还,周而复始。
皇帝说多了自己都烦,心里不由想到宝音的那些建议。
还不如让商人参与进来,商人出个价拿下这个工程,朝廷只负责验收,也少了伸手拿钱,导致修缮一事不了了之。
倒是钱没了,事也没办成。
换成商人,要是不想灭族,肯定得把事情给办妥了。
皇帝思索着要不要这样办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木仓声,声音像是很远传来,可确定是行宫附近。
他脸色一变,下面的大臣跟着焦急起来。
“皇上,请快快避让,莫不是有刺客潜入行宫?”
“太子,去将太子找来!”
皇帝没忘记太子,太子还没到他又命侍卫去搜索刺客。
没多久侍卫前来禀报。
“奴才等并未发现刺客,是贵妃娘娘在练习火铳。”
皇帝神色一松,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怕是新式火铳研究出来了,诸位卿家先退下。”
“明珠,京中房屋倒塌的住户,交由你负责,莫要让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朕和贵妃都信任你的能力。”
明珠神情惊讶,因为皇帝带上了贵妃,什么意思?
他办好了,贵妃也能得到奖赏?还是说能更进一步?
贵妃还年轻,说不定会诞下子嗣,别看他是站在大阿哥这边,可大阿哥不像明君,皇上也没有选长的意思。
若大阿哥真的不成,还有贵妃的孩子做选择。
明珠自贵妃得宠,心里就有了底,甚至纳兰佟桂被赶回盛京他也没有阻拦。
纳兰佟桂走得好,往后娘娘有事只能依靠大学士府,前朝和后宫本来就有千丝万缕关系,分不清的。
眼下听了皇帝的暗示,明珠眼角扫了索额图一眼,然后哼了一声,单膝跪地,大声道:“奴才必为皇上分忧解难!”
皇帝眼角一跳,看索额图火冒三丈,正要训斥一番,太子匆匆赶来了。
“儿臣叩见汗阿玛。”
“免礼。”
皇帝不等他行完便打断,然后对其他人道:“行了都退下吧,多把心思放在公务上。”
宝音又打了第二木仓,第三木仓……
连打几木仓才吩咐人去看。
[不对,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打中?]
[一定是今日有风的缘故!]
她不敢置信自己打完了子弹都没打中靶,这么大一个靶,怎么就没一个孔呢?
[对了,一定是少了准星!]
她恍然大悟,一定是这样,绝对不是她技术太菜的缘故。
皇帝领着太子循着声找了过来,远远就听见她不肯死心的心声。
皇帝心情好了很多,连着听了好几声巨响他就明白连发火铳被做出来了。
只是……
为何没有献给他,而是先到了她手里?
很快皇帝在湖边瞧见了宝音的身影,她垂头丧气,背后的沮丧快要凝聚成阴影。
“咳。”他举手轻咳一声。
宝音回头见是他,脸上也没有高兴色。
皇帝主动开口,“可是火器营突破了?”
宝音打起精神道:“是戴梓有了进展,我让他先做了一把可以防身的武器。”
她说着手伸过来,木仓头对准皇帝二人。
太子吓了一跳,脸上满是恐惧。
宝音见二人未动,身后的侍卫将他们围了起来,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
“弹夹已经打空了。”
她随手朝旁边地面射击,咔嚓咔嚓,显然里面没药了。
皇帝推开侍卫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木仓。
木仓很小,小巧玲珑到他一掌就能握住。
“这也太小了。”
大清这边火器都很大,火器营的士兵出战都需要扛着。
这把就太迷你了,他都怀疑能不能使用。
[别看人家小,女人、小孩拿着也能杀掉一名壮汉!]
第93章
雷雨天过去, 突然变得热起来,知了仿佛一下子冒出来,午间撕心裂肺地叫着。
宝音躺在摇椅上, 脚边不远冰盆里放着一块冰。
外界热浪翻滚,草木都被晒得无精打采。
没多久外面传出了动静,闭着眼睛她听见一连串脚步声, 接着是压低的训斥声,脚步声蓦然消失。
宝音翻了个身,摇椅也随着摆动起来,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 就看见五六个卑躬屈膝的太监站在院子里的一排杨树下。
她以为是来粘杆处派人来粘知了来了,仔细一看旁边还立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柜子?
“是扇子送来了吗?”宝音指着外面的人问。
身边的宫女忙道:“是。”
宝音坐起身, “让他们把东西抬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大半年养尊处优的原因, 原来还能忍受的炎炎夏日, 变得无法忍受起来。
去年在京城, 拿着靠着冰、扇子、凉席就能熬过一个夏天, 今年才刚入夏,还没到三伏天, 就满身大汗。
一盆冰只能让屋子温度下降个几度, 虽然靠着冰, 额头上还是直冒汗。
她觉得最主要原因是皇帝限制她吃冰, 也不准她屋子里放太多冰, 她身体中了寒气。
一盆冰有什么用,才过一天她就熬不住了,让人去研究风扇。
至于怎么给风扇增加动力她也不过问,难题留给了工匠。
五六个太监小心翼翼扛着一台疑似水车的玩意进来,放下后先给她跪下请安。
宝音:“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风扇?”
跟电风扇完全是两个物种。
圆形转轮是面对她, 可后面跟了个自行车一样的东西,虽然没有车轮,可一看就知道是两样组合在一起。
“回贵妃主子,这就是行宫这边工匠根据您的要求研究出来的,只要转动这个轮子,就能将前面的扇片带动起来。”
一个太监给她讲解了一番,还松手转动了后面的齿轮。
是有一些风,他转动越快风也越大,问题是这风扇也太大了,有两米高,外面还用木板围起来,整体像木柜。
太监转动了一小会儿手似乎酸了,忍不住换了一只手。
宝音示意身边的宫女在扇子正面放一个圆凳,将冰盆搬到圆凳上。
风带着冰气向她卷来,卷走了她身上的热气。
她表情一下子舒服起来,这是吹空调才有的享受。
她让人看了赏赐,然后指点道:“扇叶没必要这么多,要三片即可,用铁片,带点弧度,另外外面的木板没必要,后面的动力装置可以改成脚踏……”
太监们恭敬听着她的要求,她口干舌燥说完,顺手拿起旁边桌上的碗喝了一口绿豆汤,“铁扇叶片外面用铁丝网罩给罩起来,明白了吗?”
领头的人忙说明白。
宝音又道:“对了,完工后再送我来瞧瞧,要是妥了,零件交给民间工具负责,内务府安排人去组装,我要一百台。”
领头人连忙跪下,“请贵妃主子饶恕,行宫这边实在是抽不出人手!”
宝音皱眉,“我不是说了吗?将风扇的零件都分给民间工匠,跟民间工匠下订单,一家只做一个零件,要一百个还办不到吗?统一尺寸要求,内务府只验收,再找人组装。”
“我不想再听办不到,快去办,两日内我要见到新式风扇!”
[办不到就换人!]
“何事火气这般大?”
皇帝领着人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屋内的庞然大物。
宝音将人拉过来示意太监继续转动齿轮。
一阵微风带着冰凉之气刮过来,带走了身上的暑气,皇帝只觉得一身激灵。
“怎么样?是不是很凉快?”
她笑着问。
皇帝点头,“可是行宫工匠做的?安排人赶工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各送一个。”
宝音笑了笑,“已经吩咐了。”
然后瞥了下面几个太监道:“还不快去办!”
几个太监忙领命退下。
梁九功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走过来放在桌上。
皇帝抬下巴指了指,“完璧归赵。”
宝音一看就知道是之前被皇帝借走的左轮手木仓。
他说射靶没意思,要试试狩猎,她便借给他了。
前两日他领着一群人进了山,之后就没了音讯,显然今日才回来。
宝音让人收起来,看他领口衣服都湿了,忙让人去准备水。
等皇帝一身洗干净臭汗,清爽走出来,宝音正端着一碗冰沙吃。
“吃的什么?腊八粥?”他好奇地问。
宝音舀了一勺递他嘴边,“是冰粉!”
[虽然小料多了一些,可人家有自己的名字。]
皇帝不爱吃甜食,吞入嘴里皱了皱眉咽下道:“我怎么听说你这几日没怎么用膳?”
她没继续喂他,“我这不是吃着了吗?”
[这么热谁有胃口?]
皇帝坐下,旁边转动齿轮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微风带着凉气吹拂过来,连皇帝都感叹她会享受。
“胡闹,人怎么能不吃饭。”
“等会儿陪我用些,想吃什么让御膳房安排。”
宝音想了想,“凉面吧。西红柿切片,牛肉切片还有黄瓜丝一起拌了。”
这么热的天,也是能吃得下凉面了。
皇帝示意梁九功去传膳,然后道:“进山后从另一个出口出来,刚好绕到外面去,行宫外的官道很热闹。”
“早上就有集市,还有射箭比赛,有不少旗人勇士跑去凑热闹,你可知我回来时碰到了什么?”
他带着笑容问。
宝音不是很好奇,将空碗往桌上一扔,擦了手又躺回摇椅上,吹着冷风她喟叹一声。
摇椅晃动,她裙摆往下滑,露出光着的脚。
皇帝伸手拉裙摆帮她遮盖住,又继续道:“碰到了胤禔那臭小子和一群同龄孩子抱着半大羊出去,说是要参加什么‘美羊羊赛’。”
宝音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她绝对不会承认这名字是她起的。
[啊啊,当时脑子进水了,和丰让起名,我就随口说了一句,尬死了。]
皇帝端起喝了一半的绿豆汤一饮而尽,就知道这事跟她脱离不开关系。
谁有胆子在行宫旁边开集市?步兵统领还不敢驱赶?
也就那么几个人能办到。
宝音才不会承认这件事跟她有关,“什么比赛?好玩吗?”
“你想去?”他放下碗问,“等傍晚我领你去看看。”
[倒也不是很有兴趣。]
她退缩了,“算了,外面那边热,还是不出去了。”
皇帝捏了捏鼻子,笑道:“真是越来越娇了。”
她拍掉他的手皱眉。
[我也想独立呀,被你关进笼子做了金丝雀,这能怪我吗?]
***
大阿哥非常兴奋,因为皇帝没有斥责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而是询问他课业有没有完成,完了便放过他了。
抱着羊走了一段,一群少年将羊放在一起往集市那边驱赶。
有一位郡王家阿哥苦着脸道:“《三字经》好难学,我阿玛现在派人盯着我学,说学不会就拿鞭子抽我。”
一提起学习,一群学渣就有了共同话题,一起吐槽新加入的语言课。
“好难,不仅要读还要写,我阿玛说等我学会送我去国子监。”
“我阿玛也这样说。”
大阿哥有些得意道:“三字经有什么难的,四书五经才叫难,我告诉你们一个秘诀,一段话读两百遍再抄两百遍再背两百遍就学会了,是不是很简单?”
“什么?读两百遍?抄两百遍?背两百遍?”
一群蒙古阿哥们一脸惊恐,宫里阿哥都是这样学习的吗?
恐怖如斯!
大阿哥一脸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这是我汗阿玛独创的学习方法,只要肯下苦心,拿下汉语不过小菜一碟!”
“原来是皇上创造的学习之法!”
一群少年震惊同时有很崇拜,皇上太厉害,太努力了。
不愧是阿木古朗汗!
热热闹闹的集市到了,夏日并未减少人们来集市的热情。
已经连开了多日的集市越来越热闹,本来只有百步长的集市也被扩大到千步。
城内不少商人出城来摆摊,这里热闹得仿如庙会。
最前头官道旁被圈了好大一块地,这块地被修成了大大的羊圈,羊圈开了一道门,此时门口树荫下摆放了一张桌子。
一条有十几个人的长队正排在桌子前。
十多个赶着羊过来的少年一下子将队伍拉长。
少年个个是天之骄子,自然不愿意跟一群百姓排队,赶着羊大摇大摆来到桌前。
“我们要参赛!”
坐在桌后的林子清皱眉,“先排队。”
大阿哥扫了一群身后,看着队伍里一个个避让的人,询问,“你们谁要排在我们前面?”
任谁都能看出这群公子哥身份不同,没见身后有一群侍卫跟随吗?
队伍里不少人往后退,有人大着胆子道:“小公子先请,我们不急!”
大阿哥冲林子清耸肩,“你看,不是我插队,是他们主动避让。”
林子清无言,递过去两块牌子,“这是你的牌号,小的挂在羊脖上,大的你自己留着。丢了可没办法证明羊是你的。”
大阿哥接了往身边哈哈珠子手里一丢,哈哈珠子忙将小的给羊脖子上套上。
一群少年拿到牌子兴高采烈抱着自己的羊去参加初赛。
有专人负责给羊量体长、体重、头形、角形、四肢等。
负责打分的评委们还没走到这,大阿哥一脸自负道:“我的羊肯定能拿冠军,这可是我在内务府羊圈里一万只羊里挑出来最好的一只!”
第94章
张阿松走高昂着头进了院子, 这里是行宫附近的村庄,住着不少匠人。
因着建造行宫,内务府调集了一半的匠人过来, 许多还是临时从民间征集。
院子里堆积了不少木头,中间空地木屑散落,有几个人正坐在小马扎上认真干手里的活。
张阿松重重咳嗽了一声, 然后院子里的人都纷纷站起来。
“张公公,敢问您有何吩咐?”
最靠近张阿松的一个木匠心里叫了一声晦气,然后不情不愿开口。
张阿松双手交叉背在身后, 一脸高傲开口, “贵妃主子很满意你们做的风扇,现在要求改成铁制, 风扇无需用木板封死, 后面不用手遥, 自行车可看过, 最好改成脚踩。”
说着口气又带出点恩赏的意思, “完工后零件让行宫工匠分一分,赶赶工, 最好凑个两百份, 这边急要, 十日内要看到两百个成品!”
张阿松完全没有将什么零件订单扔到民间的意思, 民间的匠人哪有内务府的好管?
至于将上面要求的风扇数量翻倍, 那就更没问题了,内务府备着的肯定要比上面要得多,万一上面主子要,内务府拿不出来怎么办?
就算主子们不用,上面人也可以分一分, 他其实就很想要个享受一下。
张阿松这话顿时让院子里的人傻了。
“十日之内,两百台?”
刚才回话的那名匠人忙道:“这,杀了我等也办不到啊!”
张阿松皱眉,“又没让你们做,就是让你们将风扇改改,然后零件发下去,行宫一千多名匠人还完不成吗?”
“每人做一两配件,这样收回来组成两百个完整的还办不到吗?”
“啊?”
匠人顿时明白了,可是他们手里还有其他活,行宫的宫殿大部分还未完工,这些都是有工期的。
张阿松一听眉头舒展,这个他是做不了主,“我去请示一下。”
他立刻去找内务府总管太监去了。
内务府总管太监只管皇帝后妃吃喝拉撒还有宫里的太监宫女,像工匠这类涉及宫外的事都归内务府大臣管。
内务府大臣这边一听,便挥了挥手,“修行宫不急,先忙贵妃主子的事。”
他还是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从皇帝变成了贵妃。
男主子不管,女主子可是盯着内务府。
“让工匠们将手里的活分一分,不急地往后挪挪,先凑一些人忙贵妃主子吩咐下来的事。”
内务府太监可不敢隐瞒,忙说了贵妃的吩咐。
“给民间匠人下订单?”
内务府大臣摸了摸下巴,“那就捡一些民间能办到的安排下去。”
***
傍晚凉爽不少,早早吃了饭,她被皇帝挖着出门去溜达。
两人换上了棉布衣服,领着一群侍卫出门。
说什么鱼龙白服不过是骗骗自己,皮肤白皙,脸色红润,一看就不像平民。
官道上有不少三两个结队骑马的人,不少都是蒙古旗人。
全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说着她听不懂的蒙语。
宝音坐在马车上,透过窗户就看见皇帝放慢了马的速度,像是认真听着什么。
[啊啊啊,说了什么?好想知道!]
皇帝侧过头就看见她一脸好奇便道:“说羊比美赛后还有一场狗赛,有人准备带自家犬来参赛。”
[狗赛?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牧羊犬帮着主人牧羊再正常不过了,不管是马蒙古还是旗人都爱狗,办这个赛可比羊选美吸引人多了。]
皇帝甩了一下鞭子,马瞬间加快了速度,宝音被迫跟着跑。
才跑没多久就看见热闹的集市,还有两边围起来的地方。
拉停了马,宝音被皇帝抱着下了马,马立刻被赵昌和梁九功牵走。
宝音前不久才来过,这回发现这里规模更大了,多了不少驮着羊皮来卖的蒙古人,也不知来自哪个部落。
“上好的羊皮,半斤盐换一张!”
“好吃的牛肉干,一斤茶叶换两斤!”
这些叫卖声都很生疏,汉语也说得磕磕巴巴,有招呼到客人的,都是靠指手画□□流。
[蒙古这边怎么还以物换物?这怎么能行?]
[这样不好抽税啊!]
[不行,得找个会翻译的中介,收不了税,收点中介费也成呐!]
眼看蒙古人把这边当成互市了,宝音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她眼巴巴看向皇帝,“我方便一下,等一会儿回来。”
皇帝伸出手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回马车去。”
[好痛,这家伙是故意的吗?还是说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
[有点恐怖,总觉得心思被他看穿了。]
皇帝恍然当没听见,宝音悻悻道:“知道了。”
她飞快回了马车,招呼兰儿一块上去。
在马车上磨磨蹭蹭了好大一会儿,她才下车。
“快点走。”她挽住他的手臂一脸热情拉住他往前走。
见她身边的大宫女没有跟上,他嘴角勾了勾当作没发现。
这里最热闹的莫过羊圈,竹篱笆外面围了不少人,她拉着皇帝走了大半圈才找到人少的,刚站稳就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
“那……是大阿哥?”
皇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他嘴角一抽搐,只见他那个大儿子正牵着一只眼昂首挺胸站在一群人中间。
这一排人手里都各牵着一头羊。
“那个我们来得晚,能问一下比赛到哪了吗?”
皇帝侧头就看见她热情询问旁边站着的一群少年,少年们此刻浑身冒冷汗,脸上是惊恐万分。
“见、见……”
皇帝轻咳一声,然后就有人腿软跪下,“无须多礼,都站着回话。”
宝音打量几个少年一眼,然后回头看皇帝。
皇帝:“他们是胤禔的同伴。”
她立刻了然了,原来是王公子弟。
[都还带着清澈愚蠢的目光,可比被政治污染过的死鱼珠子可爱多了!]
皇帝嘴角又是一抽,再扫了一眼这些少年,果然清澈。
自从知道未来皇帝是四阿哥后,皇帝对大阿哥的教育放松了一些,在行宫这段时间疯玩他也没有管,只打算回宫后再行敲打。
皇帝扫了一眼快抱成一团的少年们,漫不经心开口,“你们在等胤禔?”
“……是。”
宝音没理会气氛不对,笑着询问,“大阿哥初选可是过了?”
“是。”有少年小声回答,“不只是初选,参赛是二十组,每组只有一只羊胜出,二十组胜利在一起比,再选出今日唯一胜出的羊。”
“没错,大阿哥可是胜了两场!”有少年得意道。
旁边有少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群人里还混着个傻子。
宝音很配合惊讶,“真的吗?好厉害。”
皇帝按住她的头,“倒也不需要这般配合。”
她哈哈一笑,另一边大阿哥已经注意到这边情况。
“汗阿玛?”他顿时惊慌了,慌忙拉着旁边的人挡在身前,企图将他人给遮挡。
等了很长时间,他悄悄伸头去看,见已经没了汗阿玛身影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没发现吧?”
“肯定没发现,要是发现汗阿玛肯定派人将我抓回去了。”
他自言自语。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伸头去看,看了一圈没发现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
皇帝可没时间耽误在傻儿子身上,很快领着宝音离开了。
“这位爷,要给您夫人买根簪子吗?今日七夕,买根簪子送给夫人能长长久久。”路边卖木簪子的小贩热情招呼。
宝音本来没有注意,像这样说吉祥话的商贩太多了,然而皇帝却停下了脚步。
她正被一个一个涅泥人摊子吸引了眼神,被他拉走了才反应过来。
皇帝挑了挑,选中了一根雕着含苞待放桃花的簪子,然后插在她头上,笑着询问小贩。
“价值几何?”
小贩笑呵呵道:“这位爷眼光真好,这根四十文。”
皇帝示意身后的梁九功付账,赵昌挤了过来就要付钱。
梁九功白了他一眼。
宝音抽出簪子,嘴角抽了抽,“被宰了?”
她转头看向小贩,“最多十文钱。”
小贩笑呵呵道:“夫人您既然开口了,那就收您十文。”
[可恶,还高了!]
皇帝嘴角带笑,见她鼓起脸,抽出她手中的簪子给她戴了回去,示意赵昌给钱。
宝音还在耿耿于怀砍价没有砍到位。
皇帝拉着她站在泥人摊位前,“想要吗?”
宝音点头,然后热情打招呼,“老板,麻烦给我捏一只小狗……”
她形容了一下“杏儿”狗的模样,老板掰了一块泥快速捏了起来。
皇帝若无其事问,“你盯着看了半天就是想涅一只狗?”
[手办!这可是手办!]
狗很快有了初步形状,宝音蹲在摊位前跟老板描述细节,说到兴高采烈时还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在地上画了起来。
老板也厉害,扫了一眼图案就将手里的狗样子改了,越来越接近“杏儿”狗了。
捏出一只狗并没有用很长时间,最后老板用木棍插上递了过来。
“十文钱。”
[拿回去阴干再上色,跟杏儿差不多了。]
皇帝耷拉着脸,吩咐老板,“劳驾,再照我们二人的样子捏一对出来。”
宝音惊讶他还挺有童心,然后兴致勃勃问老板,“我可以学吗?”
老板不觉得她能学会,捏泥人可是他从小学到大的手艺,见两人身后还带着侍卫,明白肯定是富贵人家的人,只当是一时兴起,便道:“当然可以。”
他找了细竹棍绑成十字形,开始往上面堆砌细泥。
两个手牵着手的泥塑小娃娃做了一个小时,天都快暗了才完工。
或许是精挑细琢磨,小人脸跟本人有九分相似。
精致到发丝都雕刻出来了。
[牛掰了,蜡像都没这么像!]
见老板想要插细棍,她连忙阻止了,小心地将泥人捧在手里。
“梁九功,给钱!”
梁九功清脆地应了一声,得意地看了赵昌一眼。
皇帝似是也很满意,正要拿过她那个泥人,被她给躲开了。
“不能碰,等风干我要上色。”
皇帝收回手,“梁九功,看赏。”
本来要付钱的梁九功直接取出二两碎银子塞了过去。
老板起身连忙道谢。
集市晚间更加热闹,眼里树上挂满了油灯,都是带玻璃罩的。
烧烤的香味也传了出来。
“主子,还是命人送回去吧。”梁九功忙道。
宝音一听便递过去,带着这个确实没法逛夜市。
梁九功也不知从哪弄来一个木盒子,里面叠着厚厚的锦缎,两人一狗装进去,梁九功交给身边一个太监,“速速送回行宫。”
宝音补充了一句,“放我屋子,让其他人不要动。”
第95章
正阳大街经过半个多月的翻修已经面貌大变, 路两边都被挖了深深的水渠,水渠边上百人用独轮车运送山石。
皇帝不在的这期间,京郊的一座石头山不断传出轰隆声, 肉眼可见山头少了一截。
这些碎石被拉到了正阳街,铺在水渠底部,铺完一截便有人将掺了沙子的水泥倒在碎石上, 三日过去水泥硬了变成平整的一条道。
这条道才出现两天已经不少人来参观了。
百货铺门口今日多了不少人,张月娥抬头就被吓了一跳,窗户外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
“找我?”百货铺的管事赵西被请了出来。
他踱步走出去, 就被人给包围起来了。
“赵爷, 挖水渠我们都交钱了,这什么水泥看着不错, 能卖我们点不, 门口那点地, 一下雨就烂得要命, 我们准备买些水泥修一修。”
赵西闻言有些为难, “这水泥产量有限,这样我将水泥坊地址告诉你们, 你们找人自己去问。”
“行, 多谢您了, 回头一起喝茶。”
小汤山经过一个春日的扩建, 要比去年大了一半。
山上被圈进行宫的那一片还在修整地皮中, 山下属于温泉庄子的已经大变模样。
庄子二里地外修了一个工厂,高高大大的烟囱冒着青烟,只从外面看怕是以为这里是个砖厂。
徐光大骑着一只小毛驴和三五个活计来到了小汤山,跟人打听后才找到这个湖边孤零零的工厂。
他们才到门口刚下马威就看见门旁边开着的小窗户冒出一个脑袋来。
“你们是谁?干什么的?”
徐光大抬头,忙回道:“我们是来买水泥的, 百货铺赵西赵管事介绍来的。”
“不认识!”那人又补充了一句,“等一下,我去开门。”
大门旁的小铁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光着脑袋的青年上下打量他们一眼,才道:“进来吧。”
徐光大领着人走进去,一眼就看见门内那光洁整齐的地面。
起先还不明白东家为何让他来买的水泥铺路,现在看到这平整地面立马明白了,这东西怕是比三合土还要好?
“买水泥去那边门上挂着红巾的屋子,我这边就不送你们了,得守着大门。”
徐光大冲对方拱拱手道谢后才领着人往一排平房走去。
走了十多步他回头就看见光头青年还在看着他们,顿时明白这是防备他们乱跑。
“来买水泥,现货没有,交定金后三日后再过来拉。”明显账房模样的人站起来道。
这徐光大做不了主,他被东家安排了任务过来打听,身后跟随的人也不是东家的家丁,而是其他商铺派来打听消息的人。
“怎么卖?”
账房熟练报价道:“一袋八十斤,四百文一袋。”
然后询问了他们需要铺设的地面有多大。
除了徐大,其他人心里都没有数。
“我们铺子是正三间大门面,差不多二十步,到街道也有五六步距离。”
账房拨动算盘给算了一笔账,告诉徐大要多少袋水泥才能铺满这块地面。
算下来没有十两银子是修不成。
“当然这只是在上面平铺一层,要是想修厚一点需要的水泥更多。”
徐光大表示理解,然后主动告知,“究竟订多少我这边做不了主还得请示东家。”
账房也没有为难他,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这是我们的价目表。”
徐光大双手接过,道了谢领着人离开。
隔天,他抬首挺胸再次来到了这里,“我订一百袋,这些是定金。”
账房收了钱,给他开了收据,签上自己名字盖上印章。
“三日后拿着收据来取货,要自己安排车,没有可以交些钱我这边帮你找车。”
徐光大忙道:“我们东家有自己的商队,大后日我们安排车自己过来拉。”
徐光大小心收起收据,出去的时候碰到了不少熟人,都是正阳街各铺子的小二。
大家虽然说不上话,可都在一条街上混,多少能混个眼熟。
张月娥咳嗽了一声,近来正阳街到处翻修,灰尘也大到惊人。
因为修水渠,路都被挖断了,百货铺的生意也不大好,听说要在德胜门那边再开一家,她们这些老店的人会调一批过去带新人,新店的管事也很有可能是从老店里挑选。
张月娥有点心动,做了管事工钱可比店员多不少,提成也是按店里总营业额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她辛苦卖出去多少。
最近几日因修路问题来百货铺的客人越来越少了,这样一来她只能拿到底薪。
要知道上个月底薪只占了她薪资的三分之一!
七月凭空少了一大半薪资她肯定不乐意。
赵西从办公室出来,走了一圈叫住了一个叫苏培荣的青年。
“小苏,来我办公室一趟。”
苏培荣在发现赵管事出来巡视时低着头假装忙碌,被点名时更是吓了一跳。
他让隔壁姓周的青年帮着看一下,然后磨磨蹭蹭往管事办公室走去。
敲了门,听见里面传来的“进来”声音,苏培荣这才小心翼翼推门进去。
“赵管事,我来了。”
赵管事正拿着笔在写什么,随手指着靠墙的椅子道:“先坐。”
没多久他就写完了,将笔放在笔架上,揭起那张纸放到一旁,才开口。
“小苏,你守的皮货生意是不是从上个月开始就没开几单?”
苏培荣慌张道:“赵管事,您别开除我,这皮货生意夏日本就是淡季,等秋日旺季来了,我会加倍努力干活!”
苏培荣是顺天府大兴县人,家境贫寒,一家五六个兄弟,只有大哥娶上了媳妇。
他排行老三,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好在他们苏家在庄子也算大户,十多年前族里多了一位大官,大官在族里办了族学,只要苏家子弟都能进。
苏家几个兄弟虽然读了几年私塾,认了字可依然没有摆脱穷困的命运。
家里只开了半亩荒地,租了地主十亩田,忙忙碌碌一年连温饱都无法满足。
苏培荣运气好赶上了有人下乡招工。
苏家族里有些家底的都看不上为商人工作,只苏培荣和几个跟他家差不多家徒四壁的族人一块报了名。
跟几个被分配去商队的族人相比,他运气好被分到百货店来。
春日时卖了不少皮货,光是月薪就还清了家里的外债。
苏培荣盘算着存些钱买几亩良田,身为农民家里没田不免没有底气。
上个月天气炎热,皮料生意便每日下滑,他心急如焚可也没有办法,这不是人力可以抵挡。
他假日也去了京城卖皮货的铺子,人家都促销或搭着别的货物卖。
一日复一日,他就担心上面觉得他没用将他开除了。
赵西奇怪道:“谁说要开除你?”
或许是安他的心,赵西说了找他过来的来意。
“菜市口那块有我们一块地你可知道?”
苏培荣点头,“是那片废水坑吗?”
“没错,冬日的时候清理出来一部分,春日又清理了一遍,地基已经打了,上面准备建立一个大型交易所,我看就你一个人空闲,想将你派过去盯着。”
赵西双手合十搭在桌上。
“放心只是临时调遣,回头你要是想回来,位置还给你留着。”
苏培荣有点舍不得自己的货架,相依为命近五个月,他对自己货架上的每一件皮货都了如指掌。
管事虽然是寻求他意见,但是他知道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苏培荣想明白了点头,“我愿意过去。”
“好。”
赵西微笑道:“你的主要任务是盯着那些人做工,还有负责各种材料验收,凡是不符合标准的材料都可以拒收。”
“另外还得盯着匠人不要偷工减料,不要随意乱改图纸,按照自己的想法建房子,一定要盯紧了。”
苏培荣有些紧张,“管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懂建房屋。”
他怕发现不了匠人做的手脚,听说某些匠人在给东家建房时因为讨厌东家会卖些什么,让主家家宅不宁。
赵西淡定道:“建房的事我会安排懂的人过去,你只要盯着我让你做的,薪资按照你的底薪两倍给你。”
苏培荣立马改了口,“我有一位叔伯是盖房子的好手,四周庄子建房都会找他,我会请教他。”
赵西才不过问这些小事,“至于你现在的活,你看让谁接手合适?”
苏培荣试探性询问,“我能请我二哥来帮忙吗?等我忙完再换回来?”
家中父母偏心老大,给他娶媳妇,指望他养老,他和二哥都是被家里忽视的一个。
“外面的人来要培训。”
苏培荣忙道:“这个我二哥知道,我曾经教过他,他过来我带一天,正好也没什么人买皮货。”
赵西点头,“行吧,不过外面的人薪资只有正式工的一半,能接受吗?”
一听还能拿钱,苏培荣忙点头。
二哥拿的是不多,可他这里有两倍呢,加在一起没有旺季时多,可也少不了多少。
苏培荣满心欢喜,下了班,也没回租的大杂院,而是坐车回了庄子。
深夜他敲响家门,家里人都已经睡了,开门见是他大为惊喜。
苏培荣帮家里还清了外债,对家里有大功劳,近几个月家里对他态度都捧着。
他连夜回家,他娘爬起来给他煮面疙瘩吃。
“老三,可是出事了?怎么大晚上赶回来?”
苏培荣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爹甭担心,是好事。”
他将事情说了。
然而他忽略了这件事对家中的影响,差点没让家里打起来。
第96章
“让二弟去?不行, 爹,您可不能偏心,这个家里最困难的可是我相公!”
大儿媳妇猛地拉开门跑出来, 一看就知道偷听许久。
苏培荣皱眉,“大嫂,是我找二哥帮我代班。”
大儿媳不理会还在念着自己小家的不易, 这时二哥领着两个弟弟也出来了。
“没错,大嫂你也别太过分,之前仗着没分家使唤我也就算了, 凭什么还抢走我的工作?”苏家老二苏培繁一脸不满道。
苏老头为难死了, 看向慢吞吞走出来的老大。
“培根,你什么打算?”
苏培根犹豫了一下道:“爹, 族里学堂夫子只是个老童生, 学不到什么, 我想送狗蛋去城里学堂。”
苏培根提起了自己的长子, 这可是老苏家的独苗。
苏老头态度倾斜到老大那边, 看向二儿子道:“老二,这次就让让你大哥……”
苏老二蹲下身, 抓紧了头发, 满身都是怒火。
苏家最小的弟弟苏培盛跑过来小声对苏培荣道:“二哥跟庄上的李寡妇好上了, 帮她干了不少活, 李寡妇说要一身新衣服就嫁过来……”
苏培荣立刻明白了小弟的意思, 他拍了拍小弟的头道:“知道了,小小年纪不要瞎操心。”
他看向苏老爹,“爹,还是让二哥去吧,大哥去了就得跟大嫂分开, 夫妻长期分开也不是一回事,以后再有合适的工作就安排大哥去。”
苏大嫂忙道:“我可以和你大哥一起去,说不定也能找到活做,找不到帮人洗衣服也行,三弟你不是在城里租房子了吗?我和你大哥就暂时跟你挤一挤。”
苏培荣无语,这是赖上他了?
“大嫂,我就租了一间屋子,不合适。”
苏老爹一听大儿媳也想进京,顿时警惕起来,那可不行,大儿媳跑了,谁来伺候夫妻俩?
老大本来就是要继承家业给他们夫妻养老的,这样一想还是老二更合适。
老二一光棍,进京后兄弟俩挤一挤还能省些房租钱,总比老大去强,老大两口子要是进京,被繁华世界迷花了眼,不回来了可怎么办?
“还是让老二去。”苏老爹敲定了人选。
苏老娘躲在厨房避开儿子们的纷争,这会儿见分出个结果便笑呵呵端了一碗疙瘩汤出来递给老三。
苏培荣见还有鸡蛋花,迫不及待喝起来。
老小苏培盛见有吃的已经钻进厨房去了。
甭管苏家大嫂摔摔打打如何闹腾,苏老爹打定主意就不准备改。
招呼苏培荣兄弟俩赶紧睡,半夜还得启程进京。
半夜,第一次鸡鸣,苏培荣兄弟就被叫起来。
揉着干涩的双眼,二人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埋头赶路。
走了将近五里路才碰到十来辆进城的牛车,苏培荣拉着二哥坐上了这辆塞满了鸡鸭鹅的牛车。
牛车在城门口停下,呼啦啦下车后苏培荣领着头一回进京的二哥去站台等车。
苏培繁这一路是一句话都不敢问,三弟让他上车他就上车,让他下车就下车,换了两次马车终于到了破旧的南城。
苏培繁又跟着三弟钻入胡同里,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口,终于来到一个破旧大杂院。
大杂院门开了一扇,苏培荣往里走,见到一个人就打一声招呼。
这大杂院有一半多是在街上玩杂耍,一早就有不大的孩子在院子里顶着碗练功。
苏培荣租的房子是一进大门,面朝北的倒座房,西边靠里的一间。
推开门,里面黑黢黢的,这大杂院乱,他也敢放些贵重东西,只一张床两床被子还有张桌子,桌上摆放了一个空茶壶。
他不回来吃饭,只回来睡个觉,对于别人来说算是家徒四壁,对于苏培荣来说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苏培荣见自己二哥还傻愣站着,便道:“先补个觉,我请了半天假,下午再领你去百货铺。”
两人睡了个囫囵觉,中午听见院子里的炒菜声才醒来。
苏培荣领着二哥出门,见到在廊檐下炉子上炒菜的邻居还打了一声招呼。
“苏小哥今日没去百货铺?”
大杂院住的人很复杂,有杂耍的野班子,有唱戏的小角,还有沿街收破烂的。
在百货铺工作的苏培荣,毫无疑问是这座大杂院里工作最好的。
一般住户见到他都乐意跟他交好。
“是,请了假,带我兄长出去逛逛。”
苏培荣笑眯眯道,然后领着苏培繁出了大杂院。
出了胡同,在街边吃了阳春面,苏培荣二人才慢悠悠往百货铺方向走。
边走他边介绍。
“这个站台是公共马车,去哪看哪个方向是红色字。”
“咱们胡同离百货铺不算远,走路过去就行,每日辰时就要到,我负责的柜台是卖皮货,现在是淡季,一般没什么客人,二哥可以慢慢学。”
“不会就问旁边的周生,他是我好哥们。”
苏培繁拘谨点头。
然后就看到被挖断的路边。
“这是在做什么?”
苏培荣道:“在修水渠,这不是前些日子这里被淹了吗?我们百货铺领头自建了一个修水渠社团,跟这条街上的商铺东家收了钱,然后修了这两条水渠。”
水渠很深,约有大半丈深,人下去都看不见人头。
路边还堆放着圆形的水泥管,苏培繁站在一旁比划了一下到他胸口了。
“这么大怎么放水渠里?”
苏培繁荣一脸惊诧问,他也看明白了这圆形的管子是水管,只是这么大放下去可不容易。
这边的水泥管都是现场做的,现在拆了木板等待晒干。
再前面是有被浇透水的,还有已经做好的。
快到百货铺时,两人终于看到路两边的滑轮吊车。
十多个匠人将立着的水泥管小心放倒,将手臂粗的双钢丝索拴住管腰间,然后十来个人用力拉动钢丝索另一头,水泥管便被提起来,边上有人操作的钢丝索调转方向慢慢往下放。
洞口两边各站了四人,见洞口对准再用力一推,那边纤夫立刻松手,一根管子便这样接好了。
苏培荣领着二哥继续走,前面一段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往管上面铲土,每走十步便有个涵洞,上方洞口还未封死,隐约能看到粗钢铁做的简陋梯子钉在水泥墙壁上。
到了百货铺,看着气派的商铺苏培繁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苏培荣安抚了两句。
“不用担心,等晚上回去我教你怎么开胆子,不会问周生。”
他带头走进商铺往里面走。
百货铺扩充过,后面的院子上面被搭高了一截,加了顶,比之前要大一倍,这还不是极限,最后面是一间间安放货物的仓库,还有一间屋子是赵管事的办公室。
他敲响了门。
“这是你兄长?”
赵西见苏培荣领着一个跟他有几分像的青年走进来就猜测到对方身份。
“赵管事,这是我二哥苏培繁,以后还请赵管事多多关照。”
赵西点了点头,然后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入职表,自己填。”
弄完了入职手续,赵西将纸收起来道:“你先带你哥去你负责的柜台,安排好后明日来上班,不要迟到早退,纪律表回头领一份要背下来。”
“是。”
“至于你,等会儿再过来,我领你去交接,那边催得急,需要你尽快去接手。”
“我送我哥去柜台就过来。”
苏培荣将二哥送到了自己柜台,拜托了隔壁卖糖的周生多关照,便回到了管事办公室。
赵西见他过来,收起笔抽出几页纸,他往外走,苏培荣忙跟了上去。
菜市口在宣武门外,原来叫西市,后来将卖菜的摊子都移到哪去,组建改叫菜市口。
再到如今菜市口成了处决重犯的场所。
菜市口每日汇聚的人都非常多,这么多人每日都会留下巨量的垃圾,原来还有个大型废水坑,一些烂菜畜生粪便都能往坑里扔。
自去年冬日那块地方被人买了去,年初水坑便被填平了,原本被木板围着的建筑建越高,越修越大,木板都围不住了,菜市口往来人群路过时都不由自主瞅一眼。
苏培荣第一次过来,隔着木板围墙看到那大型建筑也是惊到张大嘴巴。
“等一会儿见到人,激灵点,要喊哥。”
赵西交代道:“原来负责这里的人被调离了这里,这边接手的还未来,你的任务就是先盯着。”
“匠人的后勤要做好,不要让他们觉得亏了哪里,在房子上搞鬼。”
“若是有人提出异议的,不要答应,先传递上去,你干好自己的活,做决定是上面的人,跟你没关系。”
苏培荣忙说是。
等进了围墙内,他总算是将这个庞大建筑看清楚了。
占据两亩多地的废水坑,原地已经建起两层,正在往三层建造。
遍地都是红砖钢筋,这个工地上起码有三四百人在忙活。
他还看到背着砖的女人,脸晒得又黑又红跟男人没差别。
当然两亩地不可能全都拿来建造这一个高楼,其他地方还修了不少刚完工的地基。
除去这个高高大大的建筑以外,最显眼的莫过于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
这个建筑很高,像高塔一样,只是高塔是圆形,它是方方正正的四方形。
这个建筑建得很高,眼看都快超过内城墙了,这样高的建筑显然是不被允许的,也不知道为何官府没有阻止。
赵西将苏培荣交给这里的管事,管事也是年轻人,叫关少卿。
他和和气气将苏培荣带着走了一遍他接手的工作,确认他都记下后才道:“最多半个月,会有一位江南过来的□□事,到时他会全面接手我的工作,你配合一下。”
苏培荣忙应下。
关少卿又补充了一句,“那钟楼可要时刻盯着,高度得足了,十丈高,少一寸都不行。”
“钟楼?”
关少卿看向一旁,“就是那个。”
苏培荣看着四四方方的楼,心想,原来这个叫钟楼啊。
关少卿又领着他去了办公室,让他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干净的屋子。
“晚上要安排人巡逻,虽然有夜禁,难免有乞丐流民的,这里到处都是钢筋,上个月就有不少废钢筋被人捡走,若是不加以禁止,周围的居民怕是会过来哄抢。”
苏培荣郑重点头。
关少卿交代完,也没有多待,“以后我会待在墨家学院,你要是有事可以找我,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
苏培荣抓了抓头,那他是去还是不去?
关少卿将手里的活移交后,就跟甩掉麻烦一样,迫不及待骑着马跑了。
他本是墨家学院的一员新生。
墨家学院就是研究各种机关的,今年新开,网罗了民间不少发明家。
三个月前,上面送来两座精美的自鸣钟,要求研究透了,最好能复刻出来,要是能超越就更好了。
在经费给足的情况下,墨家学院全体师生投入研究,一个月复制出一模一样的自鸣钟来。
新生里一位叫孙杰的学生将自鸣钟缩小,缩小到巴掌大。
据说他现在在研究缩到更小,最好跟指环差不多。
上个月上面又派发了新任务,让他们将自鸣钟扩大,扩大到十丈高,一套齿轮同时带动四个自鸣钟,地址都给他们选好了。
这个任务能不能完成关系着他们明年获得的经费,上面每年拨出的经费就那么多,五六个学院一起争抢,僧多粥少不努力怎么成?
关少卿所在的小队负责盯着钟楼的建造,要按照他们算的尺寸来,一旦出现误差,那些巨型齿轮可没办法调整大小。
他也没料到盯的时候还被安排了活,盯着整个工地,小队里的其他人也不够义气,转眼将活都丢给了他。
在他几番抗议下,上面终于安排了倒霉蛋接手,关少卿别提有多快乐了。
回头钟楼建造过程都能写几篇论文出来,只要学院杂志录用了……
拿到毕业证的希望就大了。
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毕业生在毕业前得有四篇发表在杂志上的论文。
那杂志每期外面都有人买,滥竽充数肯定是上不去。
关少卿摇摇头,不再想这件事,他上了马车一脸期待往东便门去。
墨家学院不在城内,而是建在东便门通惠河边上,这里原来是前朝鹿园,现今荒废,今年年初圈起来改成了墨家学院,目前只建了一座二层小楼,主体教学楼还在打地基。
因匠人都忙着菜市口和正阳门大街的水渠工程,墨家学院这边只完工了二层楼用来居住。
老师教学都是在露天下,好在他们学习主意是动手,倒是不用像学四书五经一样摇晃脑袋死读书。
关少卿改乘船回了学院,光秃秃的两层楼就在通惠河旁边,地基打得挺高,一丈高,据说是防止通惠河涨水把楼给淹了。
“关,你的作业还没交。”
关少卿一回学校就被洋人老师给逮住了,也不知上面从哪里找来的洋人老师,他们学习怎么做机关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学数学,格物?
想到格物作业一字未动,他心虚得快要将辫子揪下来。
“白师父,再给我一天时间,我明天肯定交给你!”
第97章
关少卿好不容易摆脱了洋人老师, 就看见一群小伙子一脸洋溢走过来。
“关兄,你回来得正好,孙杰的那自鸣钟被上面看中了, 我们得宰他一顿!”
关少卿露出微笑,被上面看中可是一件好事,只要建厂生产出来的每一个产品都会给发明人一定比例分红。
孙杰未来肯定不愁吃穿了, 有这笔财富不论是再见考场还是捐官,都任由他选择。
墨家学院的学子不是所有人都因为爱好参与进来,肯定有想走捷径的人。
成年人追求利益不砢碜。
“走, 今日不多吃一点说不过去。”
***
金灿灿的外壳镶嵌着上面红绿宝石, 宝石汇聚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开屏孔雀。
孔雀肚子用的是无色水晶,虽没有玻璃清透却价值不菲。
黄金、宝石还有被水晶经过匠人巧夺天工制作成了她手中这巴掌大的时钟。
宝音爱不释手, 桌上颜料涂抹一般的泥娃娃都失宠了。
这个钟是商队人送来的, 是钟厂生产的第一个钟, 非常有纪念意义。
宝音目光放在黄金上, 黄金对于她的意义非凡。
证明春日派遣到东北的商队终于去她指定的地方找到了那座老金沟金矿!
这座矿本该清末才被发现, 现在她提供的线索下终于提前发现了。
有的黄金,有了钱能干的事就多了, 当前最重要的是将私挖的黄金洗白。
赤珠她们将这个钟转交给她, 就是在告诉她, 金矿在开采中了。
她心跳加快, 将华丽精美的孔雀钟收了起来。
她按住心口, 劝慰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在屋里转来转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外面宫女进来通传,说内务府太监过来了。
她才想到之前被安排的任务的几个太监。
“叫进来。”
她刚坐下, 就见几名太监抬着一座风扇进来。
这次的风扇有了后世的雏形,机关延续到底座,底座两边多了两个脚踏,跟自行车上无二样。
一名太监坐在椅子上,脚放在脚踏上踩,风扇叶片立刻被带动起来。
或许是齿轮多了,只踩了一圈,扇叶就转动了十多秒。
宝音有些惊奇,这不就跟变速自行车一样的原理吗?
“剩下九十九个呢?”
张阿松忙道:“剩下一百个已经搬进行宫,奴婢过来是想请教是否都送进正宫?”
宝音更加惊奇了,只给了十天还真让他们给做出来了,一百个风扇,从无到有,十天只有后世才能做到吧。
她之前只是想逼一逼内务府这些想跟她划水的太监们,没想到还真让他们办成了。
“这些都是民间匠人的手艺?”
她一直派人盯着,自然知道内务府那群人阳奉阴违,将活都分给了行宫这边的匠人。
张阿松笑了笑,“奴婢不敢耽误了娘娘的大事,按照娘娘吩咐找了民间匠人,只是民间料子不全,料子钱还是内务府这边垫付……”
宝音脸上露出奇特笑容。
“放心,东西是我要的,无须内务府这边垫钱。”
“回头你将账本拿来,我让身边的人去结了账。”
张阿松紧张了片刻,很快镇定下来。
“哪里劳烦娘娘身边的人去处理这等杂事,奴婢明日就将账本送来,这钱内务府这边已经垫了,只要娘娘这边平上账即可。”
宝音见他不死心依旧想要哄骗她,心里腻味极了,也不再跟他绕圈子。
“大胆,到底是民间匠人还是行宫这边的匠人?”
张阿松面色如土跪了下来,贵妃既然提起了行宫的匠人,说明已经知道真相了,他再隐瞒就是欺上之罪!
“回娘娘,不是奴婢等人不想找民间匠人,实在是行宫承德缺少匠人呐,手艺出色的匠人都被征集进了行宫,留在民间的都是手艺粗鄙之徒!”
宝音冷哼一声,“我只要一百个,匠人那边赶工了两百个又怎么说?”
“我如今在匠人中的名声可不好听,快成了逼死人的毒妇,怎么我还得感谢你不成?”
她懒得再听他辩言,吩咐人将他拿下。
人被拉出去,宝音看向身边的兰儿。
“拿两千两银子去,总不能亏待了那些帮我做工的人。”
兰儿领命,这边已经事先记录了接了活的匠人,之前匠人赶工生病也是这边安排了大夫盯着。
宝音盯着面前的风扇,心有些沉,不知不觉她也变成了黑心肠的资本家。
行宫附近匠人汇集的村子,几辆拉着重物的马车进了庄子,立刻引起了众人警惕。
吴匠人面色凝重,因为这些日子没日没夜赶工,完工后庄子里不少人都病倒了。
要是上面再分派任务,说不定命都得搭上。
此刻兔死狐悲,庄里人都很警惕外面来人。
兰儿掀开布帘子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她看向庄头的铁匠铺,“谁是这里的庄头?”
“我就是。”吴匠人一脸凝重站出来。
他们这个庄子是临时建立,等行宫修完说不定就迁走了,当庄头也没有油水,上面不管让他们自己选出庄头。
吴匠人手艺最好,徒弟也最多,当仁不让被推举成为庄头。
兰儿面无表情递过去一折子。
“将上面的人都喊回来。”
折子很长,洋洋洒洒有两百多号人,吴匠人看见不少都是之前磨零散部件的人。
难道是先前拿走的风扇出了问题,上面来拿人?
可看着不像,要来不应该是兵员吗?
短短时间吴匠人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还是让人将名单上的人都喊了过来。
就是一病不起病号也被抬了过来。
兰儿见庄子口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冷淡道:“先前贵妃要了一百个风扇,内务府这边的太监阳奉阴违没有按照贵妃要求,将活计摊派到民间,已经受到处置。”
“贵妃并不知有人借着她的名头强迫你等帮她做活,今日查明真相,命我来走一趟。”
吴匠人惊讶,不是两百数吗?
她冲后面马车点点头,拉马车夫掀开了车上箱子的盖子,只见堆积满箱的银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里面的银子都是小银币,圆圆的银币上写着泰山商行储备银和一两元宝字样,最下面是一行小字“康熙二十二年制”。
兰儿捏了一枚出来,银币背面是一朵绽放的菊花。
“庄头,按照每个人的贡献,你来分发这些银币。”
吴匠人有些不敢置信,“这些是贵妃娘娘赏赐我们的?”
兰儿郑重道:“不是赏赐,是给你们的报酬,做了多少事得多少报酬,我们主子不会亏待帮她做事的人。”
“这里有两千两,共两千枚银币,你来分。”
吴匠人深吸一口气,拱了拱手道:“还请这位嬷嬷等等,还有三十多位因故未到。”
兰儿平静道:“尽快将人喊来,把钱分了,我还要回去跟贵妃主子复命。”
吴匠人忙冲身边的徒弟喊了一声,“去,快去将薛老头和他的徒孙请来,问他还想不想要钱了!”
没多久呼啦啦又从庄子里跑来一群人,都藏在了队伍外围。
兰儿也不管,盯着吴匠人喊人发银子。
两百多人,每人少的分到五六枚,多的分到十三四枚,都是吴匠人根据各自贡献发的,最后不多不少剩下四枚,他面带笑容说,“这些归我。”
兰儿见分完了也没多停留,上马车吩咐走人。
庄子里立刻陷入欢快的海洋,哪怕一些人还病着也无法抗拒心中的喜悦。
薛匠人板着脸,从自己分到的十六枚银币里分出六个塞到吴匠人手里。
“我可不占你便宜。”
吴匠人又塞了回去,“这是你应得的!”
两个固执老头谁也不肯占对方便宜,最后吴匠人只要了三枚。
一枚一两银子,他们每个人最少六两银子,要知道建行宫,薪俸银、饭食银、公费银加一起一年也就三十多两。
这辛辛苦苦干十天赏银就能抵过去一个月了。
不说吴匠人心里对那位贵妃有了改观,这次拿到银子的两百多个匠人都对她有了好感。
出手大方的主子谁不喜欢?
兰儿回来时宝音正研究着新式的风扇,思索着怎么弄个动力系统,用脚踩也不是一回事。
是不是可以提醒将蒸汽机弄出来了。
也不是不能弄出电,发电机原理还是很简单,不过她还是倾向于从蒸汽机开始,一点一点点亮科技树。
当然最重要的是橡胶树才刚入户海南,想要有大规模可以割胶的橡胶园林少数没十年不行。
没有橡胶树许多事情都办不成,这个急不得。
“办好了吗?”
兰儿福了身道:“已经办妥了,那些匠人对主子十分感恩。”
宝音笑了下,“这个冷笑话不好笑。”
匠人感恩她?
之前十天强迫行宫这边的匠人完工一百不两百个风扇,要不是广储司的人压着,这些匠人怨声怕是早传进行宫了。
现在做这些不过是马后炮。
“查出广储司哪些人参与了吗?”
年后查账只查了会计司,倒是没有动广储司。
没想到还是有人敢顶风作案,这是以为纳兰佟桂被踢走,他们胜利了吗?
兰儿说了几个人名,都是瓜分那一百个风扇的人。
“内务府大臣今日也收到了十座风扇。”
宝音冷笑,“广储司出的料子钱,我出的工钱,这些人有什么资格私自瓜分了,这是盗取宫中财物!”
“去将这件事告诉内务府大臣。”
她不会动手,让内务府大臣自己动手,干得好继续在那个位置上待着,干不好就退位让贤!
***
太皇太后吹着凉风,只觉得神仙才有的日子,方才叶赫那拉贵妃派人送来两座风扇,说是得来的新鲜物件,让她也感受一番。
看着太监蹬着脚踏带动风扇转动,风扇再吹着冰盆,强烈冷气扑面而来,这比宫人扇风强多了。
吹了一会儿有些冷了,夏日里感觉到冷简直是一件稀罕事。
天气炎热,皇帝过来请安也改成了傍晚。
一进来就发现室内非常凉爽,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有科尔沁的两位郡王福晋凑了一桌打麻将。
皇帝很意外,同时也关注到了新式风扇。
他笑了下,“新扇子好了?”
先前贵妃的那个他想送个皇祖母,又怕贵妃闹脾气他没提。
得知已经命匠人制作了,他便耐心等了些日子,只是没想到他那边还没送到,皇祖母这边先享受到了。
皇太后兴奋叫了一声,“自摸!”
皇帝摸了摸鼻子,见没人理会他,便站在皇太后身后看牌。
这麻将牌也是才从民间传入行宫,怎么在行宫火起来,他都莫名其妙,只知道出行宫打了一回猎,再回来两位长辈都沉迷牌中无法自拔。
太皇太后扔了一粒银花生,边洗牌边道:“是贵妃的孝心,这风扇不错,冰比以往用得少,还更凉快了。”
对于太皇太后这样岁数的老人来说,寒冬和酷暑都是难过的坎,冬日有暖阁还好过,夏日哪怕有冰,她这般岁数也不能多用。
现在有了这脚踏风扇,日子实在是好过多了。
洗完牌,太皇太后重新抓牌,突然想到什么视线从麻将牌上移开,她看向皇帝:“这风扇内务府这边能做了,哀家想要几架用作赏赐。”
皇帝顿了顿,“贵妃安排人做了百架,分一分应该足够了。”
太皇太后随口道:“贵妃怎么做这么多?”
“今年比往年热,想来贵妃也是有备无患。”
***
晚间,宝音正在院子里扇风。
山间白日热归热,傍晚也是真凉快。
她让人搬了床在院子里乘凉,支起了蚊帐,一人半个小时轮换着踩风扇。
她跷着腿郑重地将孔雀钟放在了枕头边,然后盯着帐篷顶的星空欣赏夜色。
皇帝踏入院子就看到这般不成体统的样子。
习惯是个好东西,他现在就习惯了她的种种出格,对于她做出任何事都不觉得稀奇。
宝音看见他眼睛发亮,然后带着狗狗祟祟的语气道:“跟您打听个事,索额图真将女儿许配给一个五十岁老男人做续弦了吗?”
这是前两日刚闹出来的事,消息都传到内宫来了。
索额图为自己才满十二的女儿请求赐婚,赐婚对象是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同僚。
消息传过来,宝音不知道其他人什么反应,她是挺震惊的。
要知道索额图的女儿是旗人是要参加选秀的,还未参加选秀就请求赐婚,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行为。
伊桑阿确实挺受皇帝看重,现担任户部尚书,可也没必要索额图牺牲自己的女儿拉拢人啊。
皇帝心情不是很好,就在不久前索额图当着众人面让他下不了台,当众请求为他女儿和伊桑阿赐婚。
索额图结党之心毫不遮掩,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伊桑阿今年才四十有六,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如何能称作老头?”
宝音哕了一声,“都快五十了怎么不算老头?一枝梨花压海棠!”
[五十岁娶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怎么下得了手,这世界可真恶心!]
皇帝无言,知道她看不惯,他便转移了话题。
“我在太皇太后那里看到风扇了,剩下的你打算如何处理?”
宝音躺回凉席上,随意道:“看谁出价高,早买早享受。”
皇帝没提太皇太后想要索要这件事,真提,她非得炸毛不可。
他目光移向了她枕头旁富丽华贵的时钟上,“哪来的西洋钟?”
宝音隔着帐子举起来跟他显摆,“是不是很好看?”
“这是钟厂刚送来的,我们自己做的,可不是西洋钟。”
皇帝惊讶,手伸进帐子接了过来。
钟的指针都镶嵌了萤石,哪怕黑夜也能看清指针指向了哪个位置。
“养心殿造办处有自鸣钟处,也仿制了自鸣钟出来,倒是没有这个小。”
只巴掌大,能随手提着,方便携带。
他翻了翻黄金宝石堆砌的自鸣钟,无法赞同她的审美,一言难尽地将自鸣钟归还给她,才又提起风扇。
宝音见他没完没了,便给了准确答复。
“让内务府代售,底价一百两,卖完还清支出费用,利润我要八成。”
换句话只有两成入他私库。
宝音晃动了一下脚丫子,“我就卖这一回,回头这生意由内务府接手,赚到的利润都入内库。”
[倒不是我不想继续赚这份钱,广储司那群混蛋省力气找了行宫的匠人,零件模子都在官方匠人手中,要是按我吩咐的找民间匠人,这生意我也能偷偷摸摸自己做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造办处是为皇家制作物件的,不允许出售所制物件。”
造办处所制物件都有宫中标记,是不允许拿出宫售卖。
也不能开这个头。
宝音晃动的脚丫子停下,她改口,“那就拿到外面集市售卖,这批风扇是我要的没有宫中标记,有人要买就派人去外面买。”
她还想着利用内务府赚钱,现在开来内务府是只进不出,只为皇室服务。
她又想起另一件事,今年六月施琅□□,消息应该快传过来了,她的大航海商业版图也应该开始了。
[不行,得要个圣旨开发台/湾,总不能让台湾变成施家的自留地。]
皇帝眼神一凝,施琅本为郑成功的部下,为人自傲,若不是姚启圣担保,他也不会用他。
自用施琅后,他迟迟不发动进攻,只以练兵为由拒绝出击。
直到两个月前他给了施琅专政之权,这才两个月就拿下了台/湾。
他可以允许施琅获得一些好处,却不能容忍他成为第二个郑成功。
本来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如何治理台/湾,她想要就交给她处置。
至于施琅什么想法,皇帝表示不在乎,他也绝对不允许施琅占据台/湾拥兵自重。
“台/湾收复回来应该可以开海禁了吧?”她弯了弯嘴角问。
院内一片寂静,怕是谁都没有料到她突然问起了朝政,后宫是不允许议论朝政。
梁九功挥手,忙将其他人带出院子。
皇帝掀开帘子,脱下鞋坐上去。
“海禁得缓一缓,不能一下放开,否则会失控。”
宝音嗅到他脚汗味,花容失色跳下床,“来人,端盆温水!”
皇帝乐悠悠躺下,霸占了整张床。
他舒服叹了一声,“泉州的港口倒是可以先开,你看中的台/湾?”
“那可是宝岛,现在时机好可以努力经营。”
台/湾对于皇帝来说并不重要,要不是郑家不肯称臣,他也不会收复派人收复。
最开始他的底线就是郑家不裂土封王,名义上归附大清,愿意剃发易服,实际上台/湾还由郑家经营。
□□对于他来说就是剿灭掉一个不稳定因素,灭掉心向前朝的乱党,至于这块土地如何经营,他还真没有想过。
她想要就交给她,总比让施琅霸占了强。
皇帝内心其实想看看她怎么改造这片土地,有些事在内陆无法办到,在海外的岛屿倒是方便。
他倒是不担心催生她的野心,她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块毫无遮挡的玻璃,她的心声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他愿意纵容她,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能掌控得了她。
皇帝对自己有十足信心,却不知道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一个男人想要征服一个女人,往往也是自己被女人驯服的过程。
很多时候开了一次头,后面就是无数次。
宫人很快送了水,她拉着他起来泡脚。
她心情很激动,不说台/湾是优良的港口,还是世界的窗口,经营好台/湾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方。
[从施琅口中抢走台湾这块肥肉可没那么容易,未来施家才是台湾的土皇帝,想要虎口夺食还得从长计议。]
她盘算手中的人才,倒是能抽调一批人去台/湾。
[水军也不知道能不能为我所用,若是能帮我的商行保驾护航,区区一施琅又何足挂齿。]
皇帝挑眉,倒是没想到她胃口这般大,竟然想要吞下水师,话说打完台/湾,他还真没想过如何处置水师。
平息完南边的骚乱,他接下来目光肯定是对准北方,南方还是能稳就稳。
想来这也是他后来选择放任施琅侵占台/湾的原因。
实在是空不出手,太子皇子都年幼,北方还有罗刹人磨刀霍霍。
会有这样结果也很正常。
太子未长成,他需要在这个空白期找一位政治盟友。
他目光放在她身上,想要借走水师就看她有没有本事了!
他这会儿有些明白历史上一些皇帝为何会愿意将权力交给后宫手中,因为太好用了。
交给皇后比交给臣子、太监要容易收回,只要解决外戚问题,哪怕权力落入皇后手中,最后还是会回到自己孩子手里。
她有外戚吗?
已经被她自己斩断了,她一后世人,怕是没将这一世亲人放在心上。
至于孩子……
他皱眉,还得有孩子,这才是牵住她这个风筝的一根线。
第98章
微风吹拂, 夜晚室外的风带着点凉意,连冰都不需要,不像白日风再大, 落在身上都带着热度。
风扇转动,带走了身上的凉意,皇帝此时体验到她的快乐了。
宝音目光对准他, 毫无保留显露了她的野心。
“允许我海上通商牌照包含台湾吗?”
皇帝望着星空目光悠远。
“只要是王土均包含在内。”
她目光一亮。
[看来造船的事得抓紧了,总不能造个几年船出来才开始大航海吧。]
她没看中现在的木质船,一个炮弹就没了, 她目光一开始对准的就是钢铁巨轮, 还是那种带蒸汽的船。
[明年有一定科学基础,蒸汽机该引导着出现了, 对, 还缺少密封圈, 自己引进的橡胶树才刚落地, 还得从国外进口, 还得找洋人购买,找谁?东印度公司最方便, 现在印度就是英国的殖民地, 新大陆也是, 找他们购买橡胶最方便……]
她思绪跑远, 皇帝意外她私下里做了不少事。
橡胶树是何物?为何要引进?
还有东印度公司, 他之前听他说过,是洋人一个国家组建的一家公司,在印度已经殖民多年。
一想到家门口还有这样一个恶邻居虎视眈眈窥视大清,皇帝浑身不适。
他又不愿意关闭海禁,真要走老路, 还是将子孙养成了肥羊被人收割。
想到这个“未来”,他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杀意。
***
佟佳氏屋子里的冰入夏后就没断过,也不稀罕贵妃叶赫那拉氏眼巴巴送来的风扇。
那风扇送来后就被扔在了库房的角落里。
行宫不大,一点事就传得沸沸扬扬,这两日最大的新闻莫过于索额图为自己女儿请求赐婚的事。
要是承德有小报,这条新闻怕是会上头条。
“索额图要嫁女?”佟佳氏听自己母亲提起有些惊讶。
赫舍里氏已经有一女进宫,还是孝诚仁皇后的庶妹,康熙十九年进宫,那时才刚满十岁。
赫舍里氏迫不及待把人送进宫就是为了占个位置,显然赫舍里氏家族内部纷争就很厉害。
如今赫舍里氏当家人可不是孝诚仁皇后的亲阿玛,而是继承了索尼所有政治遗产的索额图。
这位赫舍里氏入宫就断绝了索额图一脉入宫的可能,也将索额图跟太子绑定在一起。
佟佳氏放下冰奶茶问,“索额图之女今年多大?”
应该跟入宫的那位年纪相仿,不然噶布喇也不会匆匆忙忙将人送进宫。
佟佳氏问自己母亲也算是问对了人,因为她母亲就出身赫舍里氏,虽然不是索尼一脉。
“才刚满十二。”
佟佳氏算了一下也就比宫内的赫舍里庶妃小一岁,难怪当年赫舍里庶妃进宫那么匆忙。
或许是皇帝亲自敲打过舅舅家,这些日子佟佳氏没再感受过来自家里的压力,久而久之她开始挂念家人,这两日频繁召见母亲。
赫舍里氏摇摇头,“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风声,说索额图利欲熏心,将女儿推入火坑,谁家阿玛有这般狠心,将自己还未长成的女儿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佟佳氏闻言有些触动,她也是年幼就入了宫,她们这些女儿仿佛都为了家族利益活着。
她不由又想到了那位叶赫那拉贵妃,这个宫里大概只有这一位最耀眼,活得明明白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赫舍里氏又吐槽了几句,又聊起了家里事。
她看着女儿,语气顿了顿,“你三弟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你觉得乌云珠如何?乌云珠性格外向,和你弟弟倒是也般配。”
佟佳氏愣了一下,她只认识一个乌云珠就是她舅舅家的表妹,年幼时也见过表妹,那时表妹才三岁吧。
额涅要给隆科多说舅舅家的表妹?
“额涅是想请求赐婚?”
佟佳氏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母亲的意思,为何无端端提起索额图求赐婚一事,又为何突然说起看中表妹。
她有些苦笑,她以为母亲过来只是单纯想念她。
“女儿会跟表哥提这件事,能不能办成女儿无法保证。”她不忍心拒绝母亲。
同时她也无法保证表哥会答应,表哥啊,现在越来越陌生了。
……
正宫内,皇帝忙完手中的政务,看了看时间接下来是学习的时间边喝了口又进内更衣。
出来后,洗了手。
梁九功小声禀报:“皇上,皇贵妃在外等候。”
皇帝皱眉,“等多久了?怎么不早点禀报?”
梁九功忙解释,“皇贵妃等了小半个时辰,说是不想打扰您,让奴婢等您忙完再禀报。”
皇帝很不高兴,“你是谁的奴才?”
这话反过来就是在问谁才是他的主子?
梁九功吓得扑通跪倒在地。
想到等一会儿宝音就要来给他讲课了,皇帝生怕她们碰到,有些头疼道,“去,半路迎一迎你贵妃主子,就说今日课改在凉亭上,找一个空旷阴凉的亭子,跟她说我这事情还未处理完,忙完再过去。”
回头要是碰面了,她又得翻旧账了。
他想了想又道:“将太子和大阿哥也叫去,这些日子玩得心都野了,该紧一紧了。”
梁九功忙爬起来跑出去了。
没一会儿,佟佳氏被请了进来了,皇帝见她清减了不少,有些关心问道:“表妹这些日子可是苦夏?”
又问了她身边人用膳多寡。
佟佳氏等他问完才说明来意。
“请朕赐婚?”
他心里很不高兴,最近怎么都把他当月老了?
一听是隆科多,他眉头平缓下来。
“隆科多那小子看中了谁?”
小舅舅家的几个儿子,他最看中的就是隆科多,这个表弟最机灵。
一听是这个表弟,他愿意给予这份体面。
佟佳氏道:“是我舅舅家的长女。”
皇帝眉头紧锁,“舅舅可知?”
竟然又是近亲,也怪他太繁忙把这件事给忘了,还未派人调查近亲成亲的结果。
佟佳氏愣了一下,“应该是知道的吧?”
阿玛要是不知,自己额涅怎么会跟自己提起赐婚这件事?
总不能是瞒着阿玛吧?
皇帝挑眉,“这事朕且问问舅舅再说。”
佟佳氏心里有了不好预感,她忧心忡忡离开了,难道三弟的婚事是自己额涅越过阿玛自作主张?
等她一走,皇帝跟着起身,身边的宫人自是带路。
这边宝音已经开课了,今日的课她是直接搬来了一个跷跷板。
一听在室外上课,那就更好了,大阿哥摇摇晃晃来到凉亭时就看见一伙子太监正在亭子边忙碌着。
他走近就看见在埋什么。
在埋什么?他要康康!
太子已经早一步到了凉亭,见到大阿哥,便出声叫他。
“大哥!”
大阿哥臭着脸走进凉亭,“见过太子。”
太子回了一礼,“见过大哥。”
两人又一同冲走来的宝音行礼,“儿子见过贵额涅。”
[我还是青春无敌美少女,不是很想认两个大儿子!]
“不用多礼。”
大阿哥好奇地问,“贵额涅,地上埋的是什么?”
宝音:“今日上课用的教材,跷跷板,哦,可以玩哦。”
她瞅了一眼顺着湖边走过来的皇帝,又继续道:“等会你们俩做个示范。”
皇帝进了凉亭,冲两个行礼的儿子摆摆手。
宝音见黑板已经摆好了,拿起粉笔在上面写了力和杠杆。
她回过头,皇帝已经入座,他的两个好大儿站在他左右。
她无语:“你们两个先坐下。”
皇帝这才开口,“听她的。”
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坐下。
宝音一脸同情。
[怎么跟训小狗一样?后世谁家孩子不是小皇帝?这个年纪不正是无法无天的时候?]
[有时候也不能太压着,一旦承受不住还闷在心里,久而久之就移了性情,以后有皇帝受得了,几个儿子中年叛逆,他大概都没明白过来原因,只会四处找理由,怪别人带坏了自己儿子……]
[自古太子难做,太子有几个上位成功的,眼下这个可是历史最后一个太子……]
皇帝有点破功,他能不知道自己教育儿子失败这件事?
他用力咳嗽一声,提醒她继续上课。
宝音:“之前课上跟大家说了什么是力,也解释了力的作用和三要素,今日来说说阻力和动力。”
她转身画了一个简易跷跷板。
“……”
简单说完杠杆原理,她示意太子和大阿哥坐在跷跷板两头。
做了几次小游戏,让三人充分了解动力、阻力和等臂杠杠后,今日的课就告一段落。
将两个对跷跷板依依不舍的儿子打发走,皇帝走过去又问了几个疑问。
宝音举了几个例子,等他弄懂了,才冷不丁开口。
“我看见皇贵妃进去找你了。”
皇帝心里一咯噔,仔细打量她神色,随后又反应过来,他为何要看她脸色?
真是翻了天了!
“皇贵妃是想为她弟弟隆科多求赐婚,看中的是她舅舅家的女儿,朕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
他有重用隆科多的意思,这会儿也是想试探一下隆科多可不可用。
[隆科多?那位雍正舅舅?]
[隆科多娶的是他表妹吗?也就是说李四儿是他舅舅的小妾?]
[哇,真刺激,抢了自己舅舅的小妾,还放任小妾逼死发妻,这是跟自己舅舅有多大仇?]
皇帝瞪大了眼。
什么跟什么?
隆科多会抢自己舅舅的女人?还纵容自己女人逼死自己正妻?
皇贵妃不管吗?舅舅不管吗?
皇帝不信,一定是后世人泼脏水!
他本来拖一拖是想让舅舅亲自去收集一下近亲成亲的例子,看舅舅是否愿意同意这门亲事,谁能想到竟然还蹦出这么个消息来。
“你这是什么神情?可是听说过隆科多?也对,隆科多是满人中少数读书不错的人,在国子监都能排前列。”
宝音忍不住搜索起论文来。
“学历史时肯定没听过,还没有资格上史书,就是看清宫电视剧的时候出现过……”
有了。
“《永宪录》记载……”
她顿住,这《永宪录》是杂史?
那不就是野史吗?
她无语看向皇帝。
[这就是你让人乱修《明史》历史的报应。]
[抹黑历史,搞文字狱就不要怪民间野史满头飞!]
[众所周知,清朝的野史真不真不知道,但足够野!]
第99章
足够野几个字一直在皇帝心中回荡, 哪怕佟国维到他面前他也未能回过神来。
“奴才参见皇上!”
佟国维再次高喊一声。
正在湖泊边喂鱼的皇帝回过神来,一脸凝重。
“小舅舅快请起。”
佟国维起身立在一旁,“敢问皇上召奴才有何事?可是跟皇贵妃有关?”
皇帝点了点头, 有些头疼道:“是有些关系。”
他叹了口气,“先前朕找小舅舅说过不要再为难皇贵妃,朕只认皇贵妃一个表妹, 不会再让别的表妹进宫,这话其实是有内情。”
佟国维惊了一下,什么内情?莫非是皇贵妃以死相逼?糊涂啊, 这是要断了家族的荣耀吗?
皇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 见他一脸凝重才缓缓道:“有人告诉朕,同姓不婚有缺陷, 同姓不婚的原因是血脉太近, 容易生出智力和身体有缺陷的孩子, 或者干脆生不出孩子, 这个血脉太近还包括母亲那一方亲人。”
佟国维震惊, 反射性反驳,“这是何人在危言耸听?”
这是谁在针对他们佟家?
皇帝伸手制止, “舅舅莫要急, 朕找舅舅来是想让舅舅带人去调查一下, 民间姑表、舅表亲上加亲者众, 此风繁盛, 民人众多,一代两代还无妨,只是此事对旗人关系很大。”
“旗人人少,又不允满汉通婚,几代下来彼此联姻, 人人都有血脉关系,怕到时皇家都受到影响。”
“朕也不是很信这种事,也觉得是有人在危言耸听,可又不能不查。”
“所以想请舅舅想要验查民间姑表、舅表,凡是三代以内有血亲成亲的夫妇都记录一下子嗣,子嗣正常者多少,无子嗣多少,子嗣残缺又是多少,同时无血脉夫妻子嗣如何,就以承德为例。”
佟国维心沉了下去,没想到自己接到了这么一个任务。
他想要推辞。
皇帝却先堵住了他要说出的话。
“此事关系重大,关系到我满人是否会亡国灭种,朕只能托付给舅舅,望舅舅莫要辜负朕的托付!”
佟国维还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领命了。
他根本不相信这种事,亲上加亲是自古就有的,都传下来几千年了,要是有错祖宗能不知道吗?
他深切认为是有人针对他,这是想要对付宫里的皇贵妃!
是谁?
他第一个怀疑目标就是皇上的新宠那位叶赫那拉贵妃。
要知道如今这后宫没有皇后只有皇贵妃挡在那位贵妃前头。
一定是了,找个可笑理由就想拉下皇贵妃?
佟国维冷笑一声,他会让这些人知道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成不了真!
打发走了小舅舅,皇帝撑着额头陷入沉思中。
半晌后,还是冷静不下来,下一个王朝究竟是怎么修清史的?
难道参考的是“足够野”的野史吗?
一想到这一点,皇帝就一阵窒息。
他又不愿意去探听她的心声,怕自己忍不住破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重要的还是眼前事。
佟国维绷着脸走出了行宫,热河行宫只建了一些宫室,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住在蒙古包中,更别说装下王公大臣了。
他们这些随行人家都住在城里,至于草原上来的王公们则在猎场附近搭建了蒙古包。
因为是分散着住,也只有去议政时才能碰面。
佟国维回到了住处,佟家在热河有个庄子,是去年才置办,有些简陋,今年已经命人修了,现在是住进了承德的一处富商家。
至于富商一家搬去了何处,他自然不会去理会。
这次随驾他和大哥都来了,大哥带了长子,他则带了福晋和三子。
赫舍里氏也才从行宫回来,见过了女儿后她又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跑了二十里才见到人,刚回来换了一身衣服就看见佟国维神色难看回来。
“皇上找爷您是为何事?可是跟娘娘有关?”
佟国维恨恨捶打桌子,“有人想要绝我佟家后路!”
赫舍里氏自然是不知,她走过来倒了一杯茶。
“布尔和玳的事怕是不成了,之前说缓一缓,说不定能让皇上改变主意,现在怕是希望渺茫。”
“出了什么事?”赫舍里氏惊讶地问。
她是皇贵妃的生母,自然不希望庶女进宫分女儿的宠,可她也不是不明事理,庶女入宫若能诞下子嗣也是延续佟家富贵。
佟家未来也是自己儿子继承,这上面只能委屈女儿了。
先前皇上亲口说宫里只会有女儿一个佟家女儿,让她不由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丈夫一直没有打消念头,还打着皇上会改变主意的想法,还聘请了慈宁宫出来的一位嬷嬷做布尔和玳的交易嬷嬷。
这个庶女一日未出嫁,就代表丈夫一日没放弃这个念头。
谁能想到今日进宫竟然满腔怒火回来。
佟国维攥紧拳头道:“你可知晓今日皇上找我说了什么?”
“竟然有人在皇上耳边说表亲通婚对子嗣有碍,还说不是生不出孩子,就是生出身有残疾或弱智的孩子……”
赫舍里氏心里一咯噔,她想到今日才跟女儿说了要为三子说娘家的外甥女。
“谁家不是亲上加亲,传此谬论就是针对我们家,针对皇贵妃!”
赫舍里氏手指忍不住颤抖,她联想到自己嫂子至今未能生出孩子。
她语气有点飘,“既然皇上让爷调查,不如爷用证据来证明这是有人危言耸听?”
佟国维点头,“没错,我正有此打算。”
佟国维是个男人,哪里会注意后宅,所见人中不是没有娶自己表妹的,不照样有正常的孩子。
可是他哪里知道,生下正常孩子的只是少数,多数都无声无息夭折了。
因为这个时代孩子夭折太正常了,哪怕皇帝不也夭折了十多个孩子?
佟国维积极去调查了,赫舍里氏心事重重去给娘家去信。
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自家嫂子不是没有生出孩子,当年也怀过孕后来那个孩子一出生便消失得无声无息。
她那时还未出嫁,家里额涅并未让她不要去问这件事,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她眼下要为儿子定下的并不是大嫂的孩子,而是记下大嫂名下的嫡女。
……
“台/湾,台/湾……”
宝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计划怎么开发这块宝地。
第一个五年计划是先迁移人口,没有人肯定办不成事。
盘算了一下手里的人才,唉,还是少啊,培养了一些还是不够用。
希望下面人给力一点,多培养一些人才出来。
正在纸上列草稿,她就听见外面的惊呼声,好奇走出去就看见满天都是蜻蜓。
这在未来城市基本看不见,农药残留早摧毁了生态环境,导致蜻蜓灭绝了不少。
宝音还是觉得惊奇,上一次见到还是在盛京,那时遍野都是蜻蜓比现在还要壮观。
“快要下雨了吧。”
她看看天空,依然是晴天。
等用完午膳,天色突然昏暗起来,外面风变大,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皇帝身边的太监小跑了过来,一脸高兴道:“贵主子,万岁爷请您过去,说您这屋子周边都是树,要是打雷会不安全。”
宝音收拾了未完工的稿子往正宫走去,外面风越发大了,她听见了风啸声。
路边的树摇曳尺度越发大了,像是群魔乱舞一般快要舞折了腰。
她刚踏入正宫,就觉得天一下阴暗下来,再回头就看见天色阴沉似墨。
“黑云压城城欲摧……”她忍不住念出一句诗来。
皇帝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后面一句,忍不住笑问,“后面呢?”
她一脸无辜道:“想不起来了。”
[谁还记得初中学的诗?]
她也懒得费力气去搜。
“不学无术。”皇帝取笑了一句。
宝音很想翻脸,又想到这段时间他给了不少好处……
[罢了,放他一回。]
皇帝正在把玩一个鎏金长方体,她凑过去,眼里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
“这是广东送来的西洋物件,说是洋人用来计算用的,跟我们的算盘有些类似。”
皇帝去年知晓洋人的厉害后,便命广东两省总督大量收购洋人医学数学等等除宗教以外的书籍和西洋之物。
还指定了派人去本土购买,历经一年终于送到了他手中。
书籍已经派人翻译了,眼下这个跟算盘有同等用处的计算器成为他新宠。
他觉得她肯定知晓此物。
“计算器?”
宝音翻开上面的盒子,可惜上面的语言她看不懂,只数字能看得出来。
“怎么用?”她好奇地问。
皇帝演示了一遍,宝音跟着磕磕绊绊学。
她吐槽,“这用起来也太困难了,只能算加减法有什么用?”
[还没算盘有用。]
皇帝抱住她,赞叹道:“不需要思考算法就能得出结果,你说得对,西洋某些方面超出我们。”
他现在已经能很冷静看待她将西洋知识传播出去这件事,知道无法阻止,他只能尽力将一切控制在掌握之中。
宝音沉思了一下,“科学是慢慢进步。”
她不应该站在高点鄙视现在科技的落后。
计算器也不是一下子成为后世那种。
她盯着眼前的计算器若有所思,“或许我可以改造一番。”
[我看看手摇计算机的原理,哇,竟然有人研究过,还有手摇式电动机计算器设计图纸?]
第100章
她摩拳擦掌, 待买下整篇论文翻看一遍后,眼睛告诉她字都认识,脑子却给了她重击, 看不懂!
她萎靡了,看是不要为难自己了,这种超出她能力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才吧。
风声越发大了, 外间树木摇曳,屋内一片昏暗,恍如世界末日一般。
宫人点了蜡烛, 屋子里亮了起来。
皇帝继续处理折子, 宝音则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翻看着打发时间。
她眼神不经意扫到桌旁平放着的玻璃鱼缸有些惊讶。
[还真是小瞧了大众的智慧,玻璃才出现多长时间鱼缸都整出来了。]
鱼缸不算大, 跟养鱼的瓷盆差不多, 里面放了两条小金鱼, 底部还铺了水草和鹅卵石。
鱼缸就放在皇帝读书的桌上, 想来读书或是处理政务累了时能欣赏一下。
皇帝是她见过最富有生活情趣的男人, 或者说这世上大部分男人都为生活奔波,只有他有闲暇工夫陶冶情操。
皇帝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就听闻她内心腹诽。
一旁的梁九功将批阅好的折子收拾起来, 又拿了一批放在桌上。
皇帝抽出一本放在最上方的, 瞅了一眼有些惊奇, 然后示意梁九功给她送去。
宝音这会儿靠在窗户边吃着点心看书, 正入神着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雨滴声,她转头就见玻璃窗外下起了豆大的雨。
“可算是下了。”
这雨憋了一上午,这会儿总算是下来了。
梁九功弓着身过来将折子送上。
宝音神情意外,还是接了过去,翻看瞧了瞧
[呦, 这是哪个牛人这般有骨气,竟然告起我的状来了?]
屋内昏暗,外面雨声嘈杂,皇帝随意翻了翻剩下的折子,都是一些不重要的。
他将笔放下,起身往窗边走去。
宝音鼓着脸颊,“说我圈地,与民争利?”
从未有一日这个罪名会落在她头上。
折子上还有理有据,列举了她占据的天产。
“胡说,大兴县那块地是盐碱地是荒地,我开荒了难道不能归于我名下?”
朝廷鼓励开荒,她雇佣流民帮着开荒,还开了水渠洗地,将盐碱地变成了可以种菜的贫瘠地,这地怎么不能算她地?
“还有黄家庄那块地,是用来建了石料厂没错,可那也不是占用良田,那地方本来就是遍布石头的不毛之地!”
到了下面竟然还有举报她贩卖私盐。
她瞪大了眼睛,私盐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生意里可没有碰盐。
“卖酱,比卖盐便宜就说我卖的是私盐?”
她将折子往桌面一拍,“这谁呀,zhem不讲理,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她翻到最后面,看到了名字,“和保是谁?”
皇帝抽出她压在手下的折子,回道:“吏部的一名官员。”
宝音寻思着自己何时得罪了人,让人往死里搞。
贩卖私盐无论在哪个朝代那都是大罪。
皇帝方才只看了前面几个指着,并未往下看,没想到竟然还有私盐这个罪名。
和保倒是无证据,列举的是京城盐价,和百货铺卖的酱价,然后计算出酱售出价格比盐还要便宜,推测出百货铺贩卖私盐。
正常来说这个推断没错,这里涉及本朝的“盐引”机制。
大清“盐引”是延续了前朝做法,卖的盐引是“□□”的,“盐引”是跟民间买盐和运输的通行证。
盐引上标注了盐的数量和销售场地,通常一个地区只有一个盐商,这也导致盐商的盐想要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私盐之所以泛滥就是因为私盐是没有交过税,市面上的私盐也比官盐便宜很多。
这种行为朝廷肯定是要打击,私盐卖多了,谁还买官盐,官盐卖不出去如何收税?
这腌咸菜也是私盐的高发地,百姓离不开盐,盐吃不起,买便宜的咸菜也是一样。
跟盐不同,咸菜不好查,各地都有咸菜,一旦流入市场,很难追查到来源。
宝音听皇帝说了这个中关系,有些不是滋味,“盐场收盐价格多少?”
“两淮两三文一斤。”
她眼神复杂,“京城官盐四十八文一斤。”
别问她是如何知道的。
皇帝点头,“漕运费用较高。”
[漕运?]
[这个词在明清时期提到得比较多。]
“往后可以考虑走海运或者火车。”
既然路上费用多,那就省了这部分的费用。
皇帝觉得她想得简单了,光是他想开海运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海运关系着漕运,关系着跟漕运相关上百万人的生计。
他不知晓漕运的问题吗?
若是有人能保证上百万人和其家人的生计,能让江南不生乱,他定然能够保证大刀阔斧改革。
只是难呐……
皇帝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和保上奏,怕是跟小舅舅有关?”
宝音惊讶。
能被皇帝称舅舅的还能是谁?怕只有佟家那两位了。
[我何时被佟家盯上了?]
皇帝摸了摸鼻头不免有些心虚。
他明白这事跟之前他让小舅舅去调查那件事有关。
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天空跟破了个洞一样,雨倾泻而下。
这才中午,感觉已经像是到了傍晚。
宝音满脑子疑问。
[难道是因为我跟皇贵妃争宠,佟家就要对付我?]
[不至于吧?]
……
一场大雨洗去了三伏天的燥热,早晨傍晚变得凉爽很多。
最热的十多天过去,行宫众人像是一下活了过来,几乎每日都有人在围场打猎。
佟国维忙碌了半个月,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收集的资料已经堆满了桌子,他心中满是惶恐,他看到的不是什么洗白的证据,而是荣华富贵在远离佟家。
他目眦欲裂瞪着面前桌面上的纸稿,恨不得天降大火将这些焚烧干净。
可是这件差事并不是他一人在办,承德地方衙门也掺和了一手,许多户籍资料都是衙门提供。
他想遮掩恐怕也无用。
佟国维脑子阵阵刺痛,他忍不住闭上眼道:“去将大老爷请过来。”
佟家早已分家,只是二府非常近,就是隔壁。
东府自然是继承了佟图赖爵位的佟国纲。
跟一心想送女儿进宫的佟国维不同,佟国纲心思都在朝堂上,还是八旗数得上的武将,皇帝对于这位大舅舅也是十分看重。
佟国纲一个时辰后才过来,在行宫这边他也没什么差事,除了被皇帝召唤进行宫,大部分时间都在猎场巡逻。
二弟身边人找来的时候他刚护送打猎回来的大阿哥回行宫。
“二弟找我?”
佟国纲下了马拿下头盔,大步朝书房走去。
佟国维神色阴沉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
佟国纲惊讶,这个弟弟可是一向自视甚高,喜欢独裁,有朝一日竟然寻求他来拿主意?
“二弟因何事为难?”
佟国维先说了半个月前被叫进宫领到的那件差事说起。
他抿了抿嘴,盯着桌上的文稿道:“情况有些不妙,民间表亲结亲出状况很多,不少四处求子,还有一些产下傻孩子、残疾孩子,这些情况远远超出正常夫妻。”
也不是没有生出正常孩子的,有些还很聪明伶俐,只是在庞大的例子中不值一提。
佟国纲将头盔往地上一扔。
“你的意思是咱们家的女儿跟皇上血脉太近,很难生下孩子?”
“委屈了皇贵妃。”佟国纲叹息一声,先前自家弟弟要送布尔和玳他也是赞同,原本以为是皇贵妃不易受孕,见宫里的孩子一个个往外蹦,他也就默允了这件事。
谁能想到原因是这个。
是啊,谁能想到呢?
亲上加亲是好事,自古就有,谁能想到还有这种后果。
“送布尔和玳入宫这事我看就算了。”佟国纲叹口气道。
佟国维咬紧牙关,他还是不死心。
“只是一地例子,也许其他地方不一样?”
佟国纲见他不死心有些头痛。
“咱家不成,要不从嫡枝挑选一位送进宫?”
皇帝是他们姐姐的孩子,跟他们血缘太近,那嫡枝总该成了吧,嫡枝都远到不知道多少代了。
佟国维没好气道:“大哥,我怎么可能让这种好事拱手让人?”
他们这一脉本就压得嫡枝不能翻身,当年宫里不是没有嫡枝的女孩,后来他把女儿送进宫,硬是将那女孩给挤出了宫,双方都结仇了,怎么还能让他们翻身?
佟国纲没好气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如何办?”
“公爷,皇上派人来询问您差事办妥了吗?办完了快些去复命。”书房外大管事敲响了门小声说道。
佟国维憋气道:“说曹操曹操到。”
佟国纲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消消火,这事不怪皇上,我回来前可是听说了索额图跟明珠又闹起来,皇上找你去应该是想灭火。”
佟国维奇道:“他们二人还没消停?”
台/湾捷报传入宫,明珠找了个由头想让皇上惩罚当年反对□□的。
这摆明是针对索额图。
索额图已经第二次站错队了,第一次是反对平三藩,第二次是不赞同□□。
结果这两件事都被皇帝办成了,如今皇上大权在握,功臣要赏,跟他对着干的朝臣肯定也要收拾。
明珠显然想趁这个机会将索额图挤出朝堂。
佟国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依我看,皇上似是没有惩罚索额图的意思。”
佟国纲看得很明白,朝堂怎么能让一人独领风骚,说不定接下来皇上还会对索额图赏赐一番。【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