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林子清并不知晓, 天亮后有人追到码头,四处跟人打听是否有个年轻人带着一对母女乘船。
一个月后,林子清风尘仆仆带着母亲和妹妹进了京。
“老丈, 请问一下慈仁寺怎么走?”
“坐三号马车慈仁寺站下就是。”街边一提着鸟笼的老头随口说道。
林子清懵了,三号马车是什么意思?
老头见他呆在原地,抬头瞅了他一眼, 很快看到他身后背着包袱的母女俩。
“你们是刚进京?”
“是。”林子清忙问,“敢问老丈您说的三号马车是出租的马车吗?”
“三号马车是公共马车,只要花一文钱谁都可以做, 这是我们京城独有的好东西。”老头骄傲道。
然后指着前面不远路边竖起的一根粗竹竿道:“看到没, 那个就是停车的站点,路两边各有一会, 你自己过去看看, 在那边坐, 莫要做错了。”
林子清道了谢, 然后接过林方氏手里提着的行李, “娘,我们过去看看。”
来到陌生地方林方氏很拘束, 不过她还是赞叹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京城。”
三人走了一小段来到了竹竿挂着的牌子下, 牌子上有解说, 林子清扫了一眼就看明白了, 那三号马车后面排着可以经过的站点,看到慈仁寺站点他松了口气。
有这公共马车实在是太好了,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最怕的就是找不着路,去租车又怕遇见坏人不知会被拉哪里去。
有这车就方便了,去哪里坐几号马车是一目了然。
只是这等车等得人心急, 站牌边有人在卖烧饼还有卖茶水的摊子。
林子清过去买了五块烧饼,顺便询问还要等多久三号马车才会到。
“一般半个时辰一趟,再等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
那卖烧饼的摊子特意将摊子支在站牌边就是做一些等车客人的生意,对于几号车几时到都很清楚。
林子清将烧饼分给了母亲和妹妹,还没吃完就看到挂着三号牌子的马车慢悠悠过来,快要靠近时那车夫抓起手边摇铃摇动了一下。
清脆的摇铃声响了三下,然后就听车夫对着身后高喊:“西烧酒胡同到了,要下车的抓紧下车!”
马车还未停稳就见车上有人跳下来,等车停稳后又陆陆续续下来四五个人。
林子清冲车夫喊了一声,“到慈仁寺吗?”
车夫回了一句,“到,还有位置,赶紧上来。”
林子清忙拉着妹妹过去,他先将妹妹送上去,又扶了一把母亲,最后才背着包袱被人拉上去。
马车非常大,挤一挤三十人是能坐得下,车内两边各有一条长板子供人坐着,此时已经坐满,林子清三人只能站着。
“上车买票,一人一文。”
坐在最外面椅子上的妇人冲三人喊了一声。
林子清从褡裢里掏出三文钱递过去。
那边收了钱撕了三张纸过来,林子清接过来扫了一眼,上面写着车票一文的字样,下面还有日期。
马车悠悠哒哒往前走,车内上上下下,林子清也抢了空位让母亲抱着妹妹坐下。
“慈仁寺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下车。”
等车停稳,林子清跳下马车转身接过妹妹,又扶住了母亲。
站牌边上就是慈仁寺,当然他的目的地不是慈仁寺,而是慈仁寺附近的报馆。
“哥,那里好多书!”
林子清顺着妹妹指着的方向,就看到对面摆了不少书摊,有些摆在地上,有些支了门板。
江宁府也有类似地方,只是这里跟江宁府不同,一些摊位上围了不少跟妹妹年纪差不多的童子。
他扫了一眼,见幼童人手拿着一本书低头看,心里不由感叹一声京城果然与别处不同,这里文风可真胜。
显然刚来京城的他还不知道这些孩子看的是小人书。
也是那《西游记》的小人书在孩子中火了起来,后来不少书铺见到商机,参照小人书又出了《三国演义》还有一些奇侠、鬼神小说,都是前朝时就流行的。
大量图片再配合白话文对话,没有阅读困难,果然受到了一些孩子欢迎。
别说孩子,就算是大人也爱看。
林子清拉着妹妹,回头看了一眼林方氏,“娘,不如我送您找家客栈先住下?”
一路奔跑劳累,他也怕自己母亲撑不住。
林方氏强忍着脚痛道:“娘没事,先去办你的事,等办完再找客栈。”
林子清只好一边搀扶母亲,一边拉着妹妹找报馆。
好在《世界新闻报》所在的报馆在这一带太出名了,随便找个人都能指给他看。
报馆门脸很小,若不是被人领着带过来,恐怕一个不注意就会错过。
此时那报馆大门是敞开着,门口并没有人,越过照壁,才看到倒房走出来一年轻女郎。
“你们找谁?”
林子清惊了一下,不敢正眼看那女郎,方才不经意一眼他有看到这是一位样貌极佳的女郎。
“在下林子清,江宁府人。”
他递上那张报纸道:“应召而来。”
蓝玉接过明显不是自家出的报纸,然后看到上面的召才令三个字。
“这边请。”
她指着她先前出来的倒房做了个邀请手势。
林子清搀扶着母亲进了屋,见屋内还有几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有其他人在就好,也不会伤了这位女郎的名节。
“请坐。”
蓝玉搬来三把椅子放在自己办公桌前面,等母子三人入座后,才抽出一张纸问,“请问你们三位是哪位应召?”
林子清有点意外,他看了一眼母亲和妹妹,问道:“我母亲也行?”
“只要有一技之长我们都收。”
蓝玉平稳回答,然后看向林方氏,“夫人,能问一下您会些什么?”
林方氏慌张摆手,“不是我,是我儿子!”
蓝玉手里缺人,召才令连续印了三个月了,过来应召的多是农户匠人三教九流之徒,读书识字的人太少,眼下这母子三人看着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她也不管好坏,全扒拉到手里最好。
林子清看着屋子里有不少年纪大的妇人在低头写着什么若有所思。
“我娘会读书会管家,还会苏绣。”
在江宁府很少有女子不会刺绣,他记得母亲曾绣过一副双面绣,一正一反是两幅不同的图案,那绣品后来被堂叔婶给要了去说要给堂姐做陪嫁,自那以后母亲就没再动过针。
蓝玉眼睛一亮,“会识字呀,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笑了笑道:“我这边有一份工作,是在女子学堂授课,教的都是女学生,每月有六两银子,三十斤肉、十斤米、二十斤碳。”
她又看了一眼紧贴着林方氏的女童,笑了笑道:“女学堂的夫子可以有一个免费入学名额,我看您女儿年纪也不大,不如一块送去学堂,学堂那边提供住处。”
林方氏没往心里去,准备等对方说完再拒绝,然而听着听着她就心动了。
这一段长途跋涉,她面色面上没什么,心里还是觉得是自己和女儿牵累了儿子。
要不是她俩拖累,儿子如今该在江宁府最好的书院读书,而不是受她们拖累前途未知。
林子清:“我有秀才功名,母亲和妹妹我自己能养活……”
他话还未说完,林方氏就打断了他,“我…想试试。”
“娘?”
林方氏鼓起勇气道:“清哥儿,娘觉得这份工不错,娘带缘姐儿去女学堂,你自去奔你的前程,不要惦记我们,有时间来探望一下我们就足够了。”
林子清很不解,来时路上不都商量好了,进京后他租个小院子,娘和妹妹先住着,他先看看情况。
他瞥了一眼对面女郎,怎么到这里就变了主意?
蓝玉插了一句,“安全上不用担心,我们女学堂都是女性,每隔一段时间还有兵马司的人巡逻。”
她将纸递给林方氏,“填一下表,有什么填什么,唯一要求就是要真实。”
然后又抽出一张表递给林子清,“你也填一份。”
林子清显然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母亲要比他热情。
蓝玉要是能听见他心声肯定赞同,这世道寻个读书人简单,什么秀才功名也是一抓一大把。
可要找个识字的女性就没那么容易了,能读会写的女人都被关在深宅里了,她想找个女老师容易吗?
现在的女学堂老师都是一些在宫里当过差的嬷嬷,会识字的不多,让她们教书也只会照本宣科,她现在就想找些更专业的。
这个问题又绕了回来,会识字的要不结婚都被关在深宅大院,要不待嫁二门不迈,怎么可能接触得到?
就算接触到,也不可能跑到外面做老师。
在蓝玉看来,林方氏的价值要比林子清高多了!
林方氏接受了女学堂的应聘,蓝玉和她签订契约后,见她脚不是很方便,命人去百货铺扛了一个轮椅过来。
林子清将母亲和妹妹送进来女学堂,等人进门后他站在门口又等了一段时间才转身问领着他们来的报馆编辑。
“我去哪?”
编辑领着他往街上走,边走边道:“蓝管事说你还不熟悉我们这边的规矩,让你先接受一下培训,地方也不远就在福建会馆附近,那里包吃住,您就暂时留在那,等培训完了再看您适合去做什么。”
第82章
编辑姓孙, 叫孙大海,两人路上聊了聊,林子清也知道了孙大海的一些情况。
孙大海是宛平县人, 家境贫寒,读过书,也考了童生, 不过没继续考,家里没有钱支持他继续读下去。
“家里五个兄弟,我大哥三十岁了还没能娶妻, 再读下去就得饿死人了。”
孙大海一副很看得开的模样, 笑着道:“我有个亲戚去年在小汤山干活,知道那边缺人, 便领着我跟蓝管事找了一份事做。”
“蓝管事见我做得妥, 又将我调到报馆这边, 有了收入家里也缓过来了, 再存两个月就能给大哥娶一个媳妇。”
这个世道读书人虽然不是遍地都是, 也不是那么稀缺。
会识字的人能干什么,去人家商铺做账房?
谁会收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做账房?
还是说去抄书?
别说现在出版行业得有多发达, 人家印书比抄得要快多了。
穷书生, 穷书生, 说的就是这些放不下身段跟人争力气活, 又挣扎着找不到出路的人。
孙大海话语中的感激, 林子清也听出来了。
他未置一词,好不好还得以后才能知道。
想到那份契约并不是什么卖身契他放下心来,他之所以痛快签订契约正是里面有一条,他要离开需要提前一个月告知,这份前所未有的自由契约才是他爽快签约的主要原因。
出了胡同, 到街上明显热闹很多。
孙大海领着他穿过了马路,去了对面,路上有骑着骡子的,也有抬着轿子的,还有骑着两轮车快速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的。
林子清都看傻眼了,这是什么机关?
“这是自行车,百货铺就有卖,不过一辆很贵,我干十年也买不起。”
孙大海笑呵呵道:“是不是很新鲜?听说是宫里传出来的,一辆要上百两银子呢,也不知道是不是镶了黄金。”
林子清点了点头,然后揉了揉脸道:“我看过类似的机关,江宁府也有一位怪人,不过他做的是木头机关,需要用手转动才能走。”
孙大海忙道:“回头你见到蓝管事可以上报上去,我们蓝管事就喜欢这群会奇淫巧技的人,她要是看中会派人去江宁府请,人家要是愿意来,你还能获得一笔介绍费。”
这拉人头的法子也是蓝玉被逼得没办法想出来的主意,最开始报纸招人观望的太多,除了工匠许多人压根不清楚自己会什么。
也没人认为自己养猪养得好算技能,种菜种得好也是技能。
后来还是靠内部推荐,一说推荐成功给人头费,果然火爆起来,连翻跟头翻得好也被推荐过来,那段时间别提有多啼笑皆非了。
林子清心里有些惊讶,两人已经过了马路来到对面的胡同,绕了段路,停在了一处外面破旧的宅子前。
这宅子外面墙皮都开裂了,木门上的漆色也掉得差不多了,一副家族落败的模样。
孙大海敲了门,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开门。
“我送新人过来。”
孙大海递过去自己的工作证和私章。
对方看了一眼,又扫了林子清一眼才让了空位,“进来吧。”
孙大海招呼林子清进去,然后那开门的人领着二人进了旁边的倒房。
先登记了一下林子清基本情况,又查看了他的户帖,在新生登记表上记录下的姓名年龄性别和功名,最后一格推过来让孙大海签字。
孙大海签名后又在名字上盖了自己的印章,才起身对林子清道:“你先在这里安顿,吃喝都不用担心,这里都准备了,就是培训的一个月内不能出门,这得委屈你了。”
林子清冲他拱手:“劳烦您送我来。”
孙大海笑笑:“这是我的工作,没什么需要感谢我的。”
说完摆了下手,然后往外走了。
开门的人先去关了门才领着林子清往二门走,这一路上他都很沉默,林子清本来想问问这里的情况,也没能开得了口。
进了二门就瞬间热闹起来,他看见不少在外面坐着椅子看书的人,个个嘴里念念有词,看到林子清被带进来,离得近地冲他打招呼。
“是新人吗?欢迎欢迎。”
林子清回了一句,“我刚过来,不知道这里要学什么?”
开门的人见两人聊开了,顿时道:“周醇你帮他安排个床位,再跟他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那叫周醇的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笑着回了一句,“正好我们屋子还有个空床位就让他睡我们屋。”
“你来接待他。”开门的人丢下这句话就往外面走了。
“走走走,先去放行囊。”
周醇一把拉住林子清往里走,边走还边跟别人交代,“椅子我回头还要坐,别让别人给占了。”
到安排的房间也就二十多步,这二十多步林子清却像是过了一年,实在是周醇太能说了。
他叽叽喳喳问了不少,也透露一下不少,林子清从他口中了解了他不少信息,后来他只开个头,周醇就滔滔不绝顺着话题说起来。
周醇是去年冬日来的这里,起先是在一个庄子上,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我最开始是奔着管吃管住还有温泉去的,谁能想到账房没做成,跑来做了个培训老师。”
没错,周醇是这次培训的老师之一。
据他自己说他算术太差,没能通过考试,又还不起债,只能帮着商行做些事还钱。
“你已经是我接的第二批培训班学生了。”
周醇笑呵呵推开一扇门道。
这间屋子不大,一进门就看见两张床,左右两间还有两张床。
床是木头床,上面睡人,下面有书桌和柜子。
周醇指着东面里屋的靠里的一张床道:“你睡这张,对了你睡觉不打呼噜不磨牙吧?”
林子清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周醇松了口气,“三进院子里住的都是爱打呼噜的人,那呼噜声都得响破天,也弄不明白住一起的怎么睡得着。”
林子清放下了包袱,坐下后询问培训内容。
周醇坐在自己床下面回答道:“其实就是商行相关的内容,比如商行下面有银行、有玻璃坊,还有土地之类,未来要去银行需要有账房的结业证,这个考还得去专门的地方,去玻璃坊需要对玻璃制作工艺有些基本了解,这个培训会大致提一下。”
“还有乡下的庄子土地之类,种什么要做什么怎么跟佃户沟通这些都是培训内容。”
林子清没有想到培训的是这些内容,什么玻璃的制作工艺,这不应该是传家宝一类的不传之秘吗?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周醇弹了下手指,“这个问题问得好,你知道陶器和瓷器都是土烧纸的,你能烧出来吗?”
林子清会意了他的意思,不是专门做这一行的匠人,怎么可能听听就会?
周醇见他放好了包袱,起身道:“走,先带你去吃饭的地方,再领你去认识一些朋友……”
一个月的培训,让林子清只觉得脑子里塞满了很多未曾了解的知识。
一个月培训后,他们这批人被领着去各个地方实习。
林子清被分配去了琉璃厂实习,实习第一天就受到了冲击。
“上面要求我们做出可以量出体温的温度计。”
玻璃厂的管事将他们都召集起来。
“你们是厂里的骨干,不是技术高的匠人就是读书人,上面给了我们十天时间做出来,做不出来结果是什么你们应该知道。”
管事冷冰冰道,林子清听了汗毛直立。
怎么有种做不出来要杀头的威胁?
集合结束,跟林子清一个组的大师傅摇了摇头,“难呐,上回让做的放大镜还要就是要耐心打磨而已,这回要做量出体温的温度计,这个怎么做?”
“听说是医学院那边要的。”
“老李!”
大师傅回头就看见管事身边的人追了过来。
“这是上面给的资料,你回去研究一下,这个温度计上面要得比较急。”
大师傅接过了几张纸,只看了有图的那一张,图上画了温度计的模样和组成部分。
他看了一眼林子清,“小林,你识字,回去给我们讲解一下。”
等回去,一群吹玻璃的师傅将林子清给围了起来。
“给我们说说这温度计怎么做的需要哪些东西?”
林子清念完后,有人一拍大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现在难的就是怎么把水银给灌进去再封口?”
大师傅思索了片刻道:“大家都琢磨一下,就剩下十天时间。”
一众师傅连忙起身去烧玻璃管了,怎么烧中空的玻璃细管子这个好办到,难的是怎么将水银灌入细管当中。
林子清见大师傅吩咐完后往外走去,忙跟了上去。
“李师傅,我想问一下,要是十天没做出来失败了会有什么惩罚?”
“惩罚?”李师傅意外他这么问,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惩罚就是下一次任务不会交给我们。”
林子清好奇,这算什么惩罚。
“你刚来或许不知道,上面让我们做的东西卖出去我们也有奖励,就拿眼镜来说你这样的小工每月能拿五六两分红,这最少能拿一年,你说失败后惩罚大不大?”
林子清啧啧称奇,这地方太奇怪了,谁会卖出商品后还给工匠分红?
第83章
大师傅姓杨, 原来在琉璃坊做工,后来被玻璃厂花大价钱给挖来。
早前他是做琉璃瓦的,就是宫里用的那种, 这几年鼻烟壶开始流行又研究起了鼻烟壶。
被玻璃厂挖来做玻璃对于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玻璃的制作工艺要比琉璃简单太多,用模子就能大量制作, 不像琉璃只能吹,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琉璃制品,却可以有大量一样的玻璃制品。
杨师傅被挖来后接的第一项任务就是研究出白酒瓶, 这个不算难, 也就是鼻烟壶放大,难的是封口这个后来也被解决了。
之后是研究千里镜, 放大镜。
这些还是小儿科, 最困难的时候做出上面要求的生物显微镜, 能观察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物体。
这个目前其他组还在研究中, 杨师傅大字不识一个, 也帮不上忙,便退出了团队。
回来带徒弟的杨师傅有些不甘心, 这回又接到新的任务, 发誓一定要做出成果来。
第八日, 林子清记录下制作过程, 这就是他的工作, 需要将实验过程记录下来,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要记录下来。
一群人围着桌子开始排查失败原因。
杨师傅抽着旱烟眉头紧皱。
现在遇见的难题是怎么将含有水银那头的管子封口。
林子清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废品提出建议,“不如试一下从另一头封口?”
然后他看见众人默契看过来的眼神。
众人起身,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果然是读书人, 脑子就是灵活。”
他们之前只想着封口放水银的玻璃泡,因为那头最大。只是一烧水银要不挥发了,要不玻璃泡烧破了,也是钻入了死胡同,这头堵上难,那就堵另一头就是。
没多久第一根成功的温度计出来了,有手指粗,但好在是成功了。
杨师傅哈哈大笑,“现在任务就是缩小,上面要求是秸秆粗细。”
隔日桌上放了一百多个烧成功的温度计,林子清早晨过来就看到一众师傅眼底青黑,显然是熬夜了。
玻璃厂这边就是这样,日日夜夜都有人值班,因为炉子里的火不能断,这样才能保持高温。
杨师傅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林子清的肩膀,“下面是你的工作,这度数雕刻我会安排人跟你配合,不行,太困了,下午我再过来。”
说完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去了隔壁,隔壁是为师傅们准备的休息室,里面放了几张床。
一群大师傅去休息了,林子清看着面前这么多温度计叹了口气。
“行吧,这些都是我的活。”
他找出管事给的纸,研究了一下需要的东西。
需要烧开的热水还有冰块。
热水容易,就是冰块找起来有点麻烦。
没多久被杨师傅指派的助手来了,两人找了木箱子里面放了糠将比筷子还要长的温度计放入其中,放几个铺上一层厚厚的糠。
玻璃品就一个弱点怕碰摔。
“走,抬到室外。”
给出的资料说了要在常温下测量温度,春日里的温度最为适宜。
助手搬来了一个炉子,两人就等着炉上的烧水壶水开。
林子清性格不是外放型,不会主动找话题跟人聊天,助手也是个沉默的人,两人就守着炉子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好不容易水烧开,盖子都被沸水顶起来。
林子清指挥助手取出温度计,一个一个往沸水里放,待水银上升位置停止后便在停的位置划一道线。
资料上有标注,水开是一百度,水结冰是零度。
虽然不明白这度是何意,上面这样要求了,他也就按照这个要求做了。
忙完后,从城里冰库买的冰也到了,不多也就一桶用棉被包裹着送来。
揭开棉被,两人又忙碌着将温度计放在冰上,过了一会儿取出,还是水银停的位置划线。
这些忙完再拿出卡尺测量,给温度计划分,零到一百中间是五十,零到五十中间是二十五,就这样一点一点将刻度分出来,等这些忙完已经到了傍晚。
杨师傅打着哈欠过来,见两人还在忙着便坐到一旁,看了一小会儿他起身离开,没多久领着玻璃厂的管事过来。
管事随手拿了一个已经完工的,也没看出一个所以然来。
“给医学院送去,看那边怎么说。”
……
这就是温度计?
宝音看着比筷子还要长的温度计瞠目结舌,这要怎么放在腋下测量体温?
“是,目前只做出一百度,还不能检测出油温高度,还在研究中。”
宝音露出无奈表情,“再研究一下,体温温度计没必要这么长,能量出五十度就够了。”
来人应下。
宝音将温度计收起来,这个倒是可以用在下节课上。
来人继续道:“商行已经从盛京召集了一批人手去蒙古收购羊毛,那边请示主子先去哪个部落?”
按照常规来说该去科尔沁部,毕竟宫里位置最高的两个女人就来自这个部落。
可是去科尔沁部还要穿过别的部,千里迢迢过去就为收羊毛肯定没有临近收划算。
宝音想了想道:“先收近的,要是收到科尔沁部就收,收不到就算了。”
蒙古这些部落不断迁徙,没有熟悉的引路人还真没那么容易找到。
“医学院让研究的药品现在有什么成果了?”
去年让建医学院她就发了第一个任务,教学的同时研究青霉素,只要掌握了青霉素可以说医学院就掌握了大杀器。
青霉素作用太广泛了,能救治病也太多了,说是神药也不为过。
“那边说有进展,只是显微镜还未制作出来,催了几次都没给回复,医学院那边说还无法做到提纯,不过给伤口发炎的兔子用过了,本该必死无疑的兔子活了下来。”
来人声音充满震撼。
“这事传到一些大夫耳中,陆续有不少大夫加入我们医学院。”
宝音边写边道:“治人之前先给动物用,要做到彻底掌握药性。另外再分出个兽医支科,鸡鸭羊牛马这些常见病症和大型传染病都研究一下,一些急性传染病看能否用牛痘的方式做一些疫苗出来,给动物用上。”
“今年春天草原那边爆发了疫病死了不少羊,要是像牛痘一样先感染上微症,是不是就能适应这种病。”
蒙古那边的事传入了京城,朝廷这边为了稳住蒙古,可是给不少部落赈灾。
本来可去不可去的承德一行变成了必要行程,因为要震慑蒙古部族。
近几日皇帝露了音,后宫一下活跃起来,谁不想去承德避暑山庄?
除了几个传出怀孕的妃子,大部分嫔妃都走动起来。
公费旅游谁不想呢?
近来施琅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水军训练有了成果可以出海一战了,皇帝心情不错,见春色不错邀请宝音去景山游玩。
景山就在神武门对面,比御花园要大多了,这个时节正是欣赏牡丹花开的好时间。
皇帝出游一向兴师动众,这也是没办法,清朝的皇帝因为是异族入侵中原一向没什么安全感。
什么电视里的微服出访之类在康熙朝是不可能,倒更像乾隆能干出的事。
宝音略去这些思绪,和皇帝往亭子走去。
景山除了一个人工山,最值得看的也就是大湖了。
两人刚坐下就有太监送来了鱼竿。
鱼饵已经挂在钩上,皇帝将鱼钩往水中一甩,侧头看她。
“内务府那边该收尾了,再继续查下去这些奴才该没有心思办事了。”
他对彻查内务府贪腐一事全都看在眼里,随着账目被清查出来也处理了一批官员。
只是再这么查下去,底下的人该人人自危。
宝音也觉得该结束了,这里可不是现代,经济犯罪也就进去蹲几年,贪皇帝钱可是要掉脑袋的,谁知道人被逼上绝路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之前轻拿轻放让查出来的定期还钱也是这个道理。
只是她手里是没多少人安插进内务府,倒是便宜了其他人……
头发从不知何时落下来,皇帝伸手帮她勾在耳后。
“想什么?”他轻声询问。
旁边已经冒出绿芽的柳树枝垂下来,阳光下在湖面倒出晃动的影子。
[想怎么将内务府重要位置给占住,御膳房被处置的总管太监职位最后好像落在了乌雅氏手中,还是手里的人少了,不能我这边得罪人,这好处被别人占去。]
“没别的事,就是想着内务府的规矩是不是要变一变,财政、人事、行政三者独立?”
听到陌生的词汇皇帝不为所动,“说说看。”
宝音简单地说了三者关系,就是三个划分关系,不要相互有牵连,同时还能制约。
“监察和慎刑司独立三者之外,监察是查内务府违规之人,确定罪状后上报慎刑司,慎刑司只有审理案子的权力,抓人是监察之权,另外审判罪名后的处罚还得再设立一个部门管理。”
[监狱也得独立出来,这样监狱里的人也能做些手工活创些收入,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把人往牢里一扔就不管死活了,浪费人力资源!]
皇帝权衡着这种制度的好坏,这种制度肯定无法用在前朝倒是可以用在内务府上。
内务府是服务皇室的机构,不归前朝管,怎么改制前朝也无权插手。
如今内务府还未膨胀到后世那种巨无霸机构,还是任由皇帝揉搓的部门。
皇帝想了想便道:“交给你了,随便你怎么处置。”
他就指望她带内务府给他赚钱了。
宝音又说起了另一桩事,“我看了一下,皇庄土地产收三年增长不大,我准备改一下。”
皇庄年产增长不多肯定有问题,近几年哪怕不算丰收年,也没有什么大的自然灾害。
皇庄每年都有扩张,速度还不慢,这种情况下产收不变,实际上就是在减产。
光看总收入是上涨,可看了数据线就能知道,产量起码少了一半。
皇帝侧头看向她红润的脸蛋,对于出来踏青她还一门心思说这种无聊的事他都有些无奈了。
他抓紧了鱼竿无奈道:“不是说了内务府随你处置吗?不用问我。”
[这可是你说的,你那些皇庄我可是要搞承包制了。]
……
春日出门踏青的不在少数,不知多少人出城上坟的同时在郊外游玩。
纳兰佟桂被摇摇晃晃的轿子抬到了一处胡同内独门独户的宅院。
这处宅院外表普通,里面却别有洞天。
敲开门,就见一嬷嬷亲切地给他行礼。
“老爷来了,姨娘这些日子以泪洗面生怕您忘了她。”
纳兰佟桂急切往二进院子走,“意儿真哭了?”
“那可不,姨娘嘴上不说,心里可是一直念叨您。”
这话说得纳兰佟桂心都软了。
沈意浓是他新得的外室,二八年华有着一副如花美貌,人还长得娇娇柔柔,那方面还放得开。
得了这么一个可心人儿后,纳兰佟桂哪里还看得上家里的黄脸婆。
不过他也不敢将人弄进府里,倒不是怕兆佳氏闹腾,而是上面还有位贵妃,真弄个商人之女回家,怕娘娘面子难堪。
几天没来,一听心肝儿伤心地哭了,纳兰佟桂这心也跟着煎熬起来。
才进二门就看见一貌美的少女站在门口含着泪望过来。
“意儿!”纳兰佟桂心一抽一抽都快要裂了,上前一把抱住人急吼吼将人往屋里抱。
一番云雨过后,纳兰佟桂搂着人开口道:“意儿,爷将你带回府正式做府里的姨娘可好?”
沈意浓怯怯道:“妾能侍奉爷已经足够了,若是进了府岂不是惹太太生气?”
“不用在意她,你只说自己愿不愿意?”
纳兰佟桂可没把兆佳氏放眼里,兆佳氏是他贫寒时娶的继室,要是知道自己女儿有这么远大的前程,当初也不会急着娶了她。
现在女儿都是贵妃了,自己也成了威风八面的二品大员,只是纳个妾室,兆佳氏还敢有二话不成?
“妾身、妾身自然是愿意。”沈意浓是江南一盐商的养女,说是养女其实就是瘦马。
这些豪商会买一些年幼样貌出色的女子,再找专人授予才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
半个月前江南有个商人上纳兰府拜访,主要是走门路成为内务府皇商想做那盐商。
纳兰佟桂被请出去吃饭,第二次去了商人在京城的住所宴席上还有妙龄少女陪客。
这妙龄少女就是沈意浓,也不知道是灯光太迷人还是酒意醉人,当晚纳兰佟桂就在商人家的客房住下与少女成就了好事。
第二天酒醒,纳兰佟桂看着旁边睡着的少女被吓了一身冷汗。
可少女醒来哭哭啼啼又让他心里满是愧疚,半推半就接受了商人的好意,人他没敢带回家,安排在原来租住的胡同附近一处二进宅院里。
这一个月来纳兰佟桂时常过来,得了这么一个贴心人儿,他心也逐渐往这边偏移。
想到帮人摆平的官司,他心里有些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就是一件小事,何况他也没有徇私将人给弄成盐商!
今年端午节的粽子有点不一样,不止有蜜枣馅还多了咸肉和咸蛋黄馅的。
沿街卖粽子的小贩多了起来,这粽子吃法还是百货铺传出来的,早在清明节时咸鸭蛋上市,那边便开始卖各种口味的粽子,门口炉上坐了一锅,淡淡的芦苇草香味吸引过往旅客,一个只要两文钱的粽子有人咬牙还是吃得起。
等到了端午节,市面上的粽子像是打开了奇怪开关,各种菜都往里面包。
蓝玉吃到梅干菜扣肉味的粽子是一言难尽,她就不应该尝鲜,粽子还是甜味的正常。
翻了翻收到的信,来信不少吐槽咸肉粽说是异端,圣旨吐槽京城的豆汁儿根本不是正常人喝的。
这一点蓝玉很认同,不是本地人大概喝不惯这种魔鬼口味。
将吐槽的信件归类,她抽出一张信封上抹了一抹红的信件。
这类信件是线人专用,有重要信息传递时才在信封上抹红。
打开扫了一眼,蓝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
忙着整改内务府的宝音接到了蓝玉传递的信息,她要入宫有要事来报。
宝音意外还是让人传了信,让她进宫。
蓝玉脸色凝重揣着信入了宫,一见到主子就将信递了上去。
宝音翻开看了一眼,信的内容倒是简单,就是纳兰佟桂收了一商人送的女人,然后帮商人摆平了一场官司。
“奴婢查过了,那商人去年冬日放印子,开春逼人还钱闹得好些户人家家破人亡,后来被官府查到,怕被抓才找老爷求了情。”
宝音是又惊又怒,“他包揽诉讼了?”
蓝玉没说话,摆平了官司肯定用了手段。
宝音大怒,他让他占着内务府大臣的位置是她不方便接手,不是让他乱来的!
蓝玉继续道:“去年冬日比往年要冷,不少人家都是借钱买炭买米,本来指望今年开春还上,谁料利钱翻倍涨,努力赚钱却连利息都还不上,京城已经闹出好几桩命案了,银行那边想做这业务,提供低利息借贷,想在报纸上宣传一下印子钱的恶劣,昨日已经上报了。”
从古到今高利贷都受到国家打击,可是没用,百姓需要钱周转,放钱的那都是有权有势人家,这高利息朝廷不认,百姓面对高门大户的打手也不敢不还。
宝音明白了蓝玉话里的意思,继续宣传下去,高利贷肯定是要受到舆论导向,到时闹出人命的官司也会进入朝廷和皇帝视线,深查下去纳兰佟桂跑不掉。
只是这个时间点拿掉纳兰佟桂,时机有点过于巧合。
“那个商人查了吗?”
没有势力的外地人怎么敢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放钱?
不怕人家不还不认吗?告到衙门可又是一场官司。
蓝玉语气沉重:“查了,这商人摆平官司后人就离京了,没查到下落。”
宝音气笑了,呵呵,这还看不出这里面有鬼她就是眼瞎了。
“报,往闹大的报。”
她没有保纳兰佟桂的意思,之前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为上,他还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计。
既然掉进人家陷阱里就干脆不要出来了。
主子发了话,蓝玉也松了一口气。
她是巴不得主子放弃老爷,她还记得老爷逼迫主子入宫时的那副凶狠嘴脸。
她可是记仇的狠,凭什么主子被困在宫里,老爷却能享受牺牲主子得来的荣华富贵?
隔日小报开始大量报道印子钱引起的悲惨之事,许多都是耳熟能详从身边找到例子,很快引起了京城百姓的愤怒。
因为放印子钱的都是旗人老爷居多,被逼得卖儿卖女的是民人,民族矛盾直接被放在了明面上。
其他小报最先是看《世界新闻报》引起了巨大反响才跟着报道,这种例子很好找,民间高利贷普遍,随便一找就是新闻。
可谁能想到这印子钱相关的新闻一出来莫名其妙变成旗人欺压民人?
南书房气氛很凝重,皇帝一张一张扫视着报纸,上面主人公不同却都是指名道姓写着那些权贵做那放印子钱的生意。
皇帝看看明珠又看看索额图,最后又看向诸多勋贵们。
他脸上露出嘲讽,“怎么朝廷是亏待了你们,明文规定不允许放钱还不当一回事是吧?”
不少大臣抹了一把冷汗,“皇上,此事臣不知晓,定然是家中女眷不知轻重……”
皇帝打断,他将报纸在桌面上摔得噼啪作响,“现在推到女眷头上了?那得来染上百姓的血泪银子你们没花不成?”
他扫了一圈文武大臣,冷笑一声,“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不齐凭何平天下,今日能被区区女眷瞒骗,明日是不是也被底下人哄过去?”
“留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之辈在朝中有何用?嫌我大清不够稳吗?”
“先帝和朕下的旨意尔等都不当一回事,朕给旗人种种优待,高于民人的优待,八旗子弟还是一日比一日糜烂,打仗靠绿营兵,八旗子弟呢,骑射没一个行,我大清的危机尔等看不见吗?”
“还是说都沉浸在祖上的遗德上准备坐吃等死?”
皇帝的话语狠辣没有留丝毫情面,很快他面前跪倒一片。
“奴才/臣等罪该万死!”
第84章
“该死, 呵,卿等只会说这一句吗?”皇帝先看向了明珠。
“明珠,你来说, 你的家奴仗着大学士府的势在外放钱,作为主人你是怎么个看法?”
明珠面色苍白,他跪地道:“是奴才没能管教好下面奴才, 才让他们对朝廷律法没有敬畏。”
皇帝漫不经心略过他,目光放在索额图身上。
“明珠对下人失察还情有可原,赫舍里家呢?”
皇帝嘴角带着不经意的笑恭喜索额图, “听闻赫舍里府上生意做得极大, 都快垄断外城的印子生意,放出去一千两能收回五千两, 可真是一笔好买卖!”
索额图大声道:“奴才不知此事, 奴才嫡母还在, 府里还未分家, 是长房当家, 若长房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奴才愿请皇上秉公处理!”
皇帝冷哼一声, “秉公处理, 你是想让天下知道太子有个放印子钱的母家吗?你们府连这种带着血泪的钱都敢收, 朕的太子可不想连带着污了名声!”
索额图心里松了一口气, “奴才不敢。”
既然都提到了太子, 哪怕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这次对赫舍里氏的惩罚想来也是轻拿轻放。
皇帝这次也没打算就这般轻飘飘放过,三藩平定后,他就察觉旗人苗头不对,开始沉迷享乐,旗人不善经商, 来钱最快不怕蚀本的就是放印子。
之前只是察觉,现在他得了贵妃从她那里套来不少消息,八旗子弟后来连弓都拉不开。
他冷眼扫视明显放松了许多的臣子,下了旨意。
“着顺天府查京城放印子钱一事,凡是涉案人员均不能放过,放出去未收回的印子钱超过衙门定下的利息金额均不作数,另着重处置闹出人命的官司!”
张吉午从众人身后走出来,单膝跪下,“臣领旨。”
皇帝又扫向一众脸上露出庆幸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王公贵族。
“旗人查出放印子钱性质恶劣者编入辛者库籍,有爵位在身者爵位均降一等。”
庆幸之色僵在脸上,谁都没有料到皇帝的处罚会这般严重。
大清的爵位发放可是很严格,没有军功没有功绩哪怕是皇子也屁也不是。
没见先帝的儿子恭亲王常宁在众亲王中也不受待见吗?
满人的爵位那可都是实打实马上作战打下来的!
入关四十多年,爵位袭来不易,又不是那与国同休的铁帽子亲王,他们袭爵可是降了一等,本来只能传承几代的爵位平白少了一等就换了点银子,谁听了不肉疼?
可是见皇帝一脸冷峻,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开口触皇帝霉头。
……
明珠脸色阴沉出了宫,他身边的奴才安三忙示意车夫将马拉过去。
“老爷,是去衙门还是回府?”
明珠声音冷淡,“回府。”
他也不看安三一眼,自顾自上了马车。
明珠身边的安三是大学士府安管家的三儿子,安管家是纳兰家世代奴仆,对明珠也是忠心耿耿。
谁能想到这样的安管家竟然背着他在外面放钱?
若不是皇上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将证据砸他脸上,恐怕他还被蒙在鼓里。
先前明珠有多信任安氏父子,现在他就有多恼怒。
回到府里,他也没有给安管家好脸色看径直回了书房。
没过多久安三面带惊恐地跑了进来,“老爷,外面来了士兵将我爹给抓了起来,老爷求您救救我爹!”
明珠冷漠道:“你让我怎么救?你们打着府里名义放印子钱的时候可有告知我?”
“眼下闹出了人命,还算计到佟桂头上,让他帮忙摆平官司,你们这么大本事又何必来求我?”
“现在都闹到皇上面前,圣旨都下了让拿人,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还能抗旨不成?”
安三浑身打战,他没想到是这件事发了。
他扑通跪地,一个劲磕头,“求老爷救救我爹,看在我爹这些年忠心耿耿服侍老爷的份上,请老爷救救我爹!”
明珠叹息一声,“我这边打一声招呼,顶多是流放,不会让你爹没了性命。”
安三泪流满面磕头,“多谢老爷!”
***
一场轰轰烈烈的彻查印子案拉开帷幕,不少私下放印的人家提前得到消息摧毁了证据,钱是没能拿回来,可本金是早挣回来了。
白白丢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一些人心里庆幸之余又万般恼恨。
五月种子已经下了地,一些正打算借钱周转的人突然发现市面上借不到钱了,连寺庙都不肯再借钱了,不少人顿时陷入困境之中。
南城某偏僻胡同里,某个大杂院内。
深夜一对姓郑的老夫妻窃窃私语。
“当家的,钱没有筹够,老三的腿不能不治。”
他们夫妻生育了七个儿女,最终也就活了两儿一女,老三是最大的一个,前些日子出城扛包回来的时候被人骑马撞了,还是有人认出了老三才帮着送去医馆。
医馆止了伤却被告知老三的腿保不住了要锯掉,要是脱下去恐性命难保。
两夫妻翻遍了整个家也只搜出了十四两银子,这些钱还不够拿药的费用。
郑老汉满脸愁容,“我去找豹头帮借钱,人家说朝廷查得紧,不往外借银子了。”
郑老太急了,“老三可不能不救啊!”
郑老汉眉头紧锁,他如何不知,小儿子还在读书,家里都靠老三赚银子,人要是不救家就散了,老三媳妇是泼辣性子,非得闹翻天不可。
“这可如何是好?”
借不到银子周转如何救老三?
深夜外面传来敲门声,郑老太吓了一跳,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然后起身去外面开门。
门外小儿子抱着书背着包袱。
郑老太惊讶还是将小儿子给拉了进来,“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都宵禁了,被抓到该怎么办?”
郑家小儿子走进来,一脸焦急询问,“爹娘,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没有的事,你别听别人瞎说,明天回去学堂读书,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郑家小儿子往屋子走,“三哥现在怎么样了,人家都跟我说了,报官了没有?”
他敲开三哥住的那间屋,没多久三嫂耷拉着脸地来开了门。
“呦,小七回来了?”
郑老太是个护崽的,见儿媳妇阴阳怪气,狠狠瞪了她一眼。
郑家小儿子忙道:”三嫂我来看看三哥。”
郑三嫂让开了位置,郑家小儿子忙挤了进去。
不大的房间挤进来几号人显得有些拥挤。
躺在床上没什么血色的郑三郎看向弟弟,“小七,你怎么回来了?”
郑家小儿子三两步走了过去,看到他曲折的腿想碰又不敢碰道:“三哥,我听说您受了伤,特意回来看您。”
郑家小儿子跟这个三哥关系非常好,两人年纪相差很大,父母忙着找工赚钱养家,他算是郑三郎背上长大,后来也是郑三郎力排众议送他去学堂认字。
郑三郎嘴角勾了勾,“我没事,就一点小伤,你明日回学堂去。”
郑家小儿子低头一抹眼睛,“你们不用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再抬起头他含着泪道:“我、我不读了,先紧着救三哥!”
三嫂子暗暗嘀咕了一句,“算你还有良心!”
“不成!”
郑家夫妻和郑三郎不约而同道。
郑家小儿子自幼聪慧,连学堂的夫子都夸赞他是读书的好苗子,一家人在他身上可以寄予厚望。
郑家小儿子坚持道:”三哥都这样了,我如何能安心读书,以前是三哥撑起了这个家,现在我来支撑。”
他回头看向父母,“爹娘,三哥的伤势大夫那里怎么说?”
郑氏夫妻相互看了一眼,只好道:“大夫说要锯掉腿,否则性命难保。”
郑家小儿子身子一晃动,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怎么这么重?”
外面突然传来了动静,郑老太心里不喜猛然拉开了门,就看见住在同一个院子的秦婶子正贴着门偷听。
秦婶子见自己被发现,面上露出尴尬笑容,不过她脸皮向来厚,笑着给自己解围,“我听见你们这屋传来动静,就过来瞧瞧。”
见到郑家小儿子也在,她忙道:“郑大嫂之前不是跟我打听谁家能借钱吗?我帮着问了,附近几个帮派都不往外借了。”
“不过正阳大街那边还有一家叫泰山银行的愿意出借给私人,都上了报的,要不你们去看看。”
郑老汉脸上露出艰难笑容,还是先将人打发走。
秦婶子悻悻走了,一家人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郑老汉看向小儿子,“小七,明日你跟我一起去那银行看看,要是能借到钱最好,你三哥的伤不能拖了。”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郑家小儿子就被屋外的动静给惊醒了。
他睁开干涩的双眼,听着父母在门外的窃窃私语,没多久他起身套上衣服开门。
“小七,还早着呢,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郑老太端了一碗粥递过来,另一手捏着个窝窝头。
郑家小儿子看了一眼自己爹碗里的清汤寡水,又看向自己碗里浓稠的米粒,又倒了半碗回锅里。
“娘我不太饿,这些够了。”他避开郑老太,三两口吃了噎嗓子的窝窝头将粥一饮而尽。
郑老汉慢吞吞地吃着,一口粥一口窝窝头,偶尔还挑起一小撮齁咸的咸菜。
等他吃完,天色已经蒙蒙亮,偶尔还能听见其他屋里传出的咳嗽声。
五月的大清早还有些冷,郑七套了个薄夹袄跟在郑老汉身后出了门。
这时街上已经有了行人,两人埋头往正阳街走。
他们住着的这块算是外城的西南方,离城门不算太远,去正阳街有很大一段路要走。
路边公共马车停靠的站点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挑着担子等候,不得不说公共马车出现方便了不少人出行。
郑老汉舍不得那两文钱的车费,硬是当作没看见领着儿子走在大道上。
半个时辰后总算是到了正阳街,又跟临街的商铺伙计打探银行在哪。
“是借钱的吧?”伙计打量二人一眼,往前一指。
“直走,正阳门那块,你们看到排队多的就是银行。”
说着他摇摇头,“要借钱就早些去,最近去银行借钱的人太多了。”
郑老汉眼睛一亮,高兴是真有借钱的地方,高兴之后又是忐忑,不知道那银行能借多少,会不会比借印子钱还要多?
两人沿着正阳街没多久就到了正阳门,然后在街口拐角看到了不少排队等候的人。
郑七看了一眼商铺上挂着写了“泰山银行”四字的门匾,闷声对父亲道:“爹,是这里。”
两人走到队伍后面,郑七发现人群里有不少商户在排队。
这些商户倒也很好认,穿着粗绸,跟一身葛衣和棉布衣服的民人明显区别开。
郑七排队等候,然后听前面的商人闲聊起来。
“还是泰山商行心疼咱们商人,这银行利钱低,周转也方便,就是需要抵押物,上个月江大员外损了一批生丝,特意用桑田做抵押,这个月周转过来钱还了回去,嘿,三千两银子一个月利息才不到十两银子,等于不要钱……”
“可不是,也不知这泰山银行怎么想的借给我们周转也就算了,怎么还借钱给百姓,百姓能借多少银子,他这边利钱还那么低,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嘿嘿,当然是给上面贵妃做脸,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泰山商行的主家是贵妃,就不允许人家赚些名声?”
“对了,近期泰山银行说接受外界人存,每月也给点利钱,是不是打算跟晋商的钱行别苗头?”
“我这回要是赚钱了准备存泰山银行,少存点,还个人情。”
“哈哈,李兄说得是,那我也少存一点,人家借钱给咱们周转,就存点当还人情了!”
郑七两耳接收了不少消息,听到这银行利钱低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来得不算晚,可就算这样还是等了两个时辰临近正午才轮到他们。
郑老汉一进人家大门人就萎了,畏畏缩缩跟在儿子身后。
借钱一事终究是落在了郑七身上。
“办什么业务?”柜台木栅栏后一青年看向二人询问。
“借钱。”
“有抵押物吗?”
这一句话直接问住了两人,郑老汉是直接被问蒙了,借钱不是画个押就成了吗?还要什么抵押物?”我、我和我老伴成不?”
郑老汉脱口而出。
青年摇头,“我们不收人,抵押物是土地、房子、古董之类,人不算。”
“我有房子,三间大房子!”郑老汉急忙道。
“房契有吗?”
郑老汉:“……没带。”谁能想到借钱还得带房契出门。
青年要了地址,问了房子大小根据市价折了一半,“大约能借二十两。”
“房子还需要我们派人去现场查看估价,您要是接受,倒是去衙门签个抵押红契。”
“才二十两?”
郑老汉大失所望,“这点钱不够我儿子治伤啊!”
青年停下手里的活看了过来,“您借钱是给儿子治伤?”
郑老汉抹了一把脸道:“是我儿子前几天被人骑马撞了,凶手还没抓到,他的伤不能拖了,医馆说要截肢……”
说着说着他眼红了起来,声音也带着颤抖。
青年皱眉,“被马踢到,这伤不好治吧?医馆能保证人截肢后还能活?”
郑老汉红着眼眶道:“不能保证,可也不能不治,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青年叹了口气,然后语重心长道:“老丈,您这种情况不适合借钱,我们商行下面还有一家医学院,里面请了许多大夫,治疗外伤的也有,倒不是抬着您儿子去那里看看。”
“最近那边招了不少学生,需要患者做教学工具,您要是愿意赌一赌不如送您儿子过去,那边治病不收钱,或许能保住您儿子的腿。”
郑老汉眼睛顿时睁大了,“真的免费治病呐?”
青年点头,“没错,听说里面还有蒙古御医,对骨折摔伤有一套,要不您去那里碰碰运气?这不比您倾家荡产还借着外债赌一个可能要来得好?”
“就算保不住腿,能保住命也是好的。”
郑老汉面带忐忑进了银行,又心情亢奋走了出去。
“走,带三郎去那医学院!”
其实医馆那边也没给保证,只说砍掉腿后又一定运气能活。
相较于医馆,他当然是更相信御医。
在郑老汉朴实的观念里,当然是御医更有权威性。
父子俩匆匆离开,回去也不省那几文钱了,直接坐了公共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送到城墙附近,二人下了马车就往家里赶。
“怎么样?借到钱了吗?”郑老太一脸期盼问。
一旁正在缝补衣服的三媳妇也抬头看过来。
婆媳二人要照顾人,只好接了洗衣缝补的活来贴补家用。”没借到。”郑老汉舀了一瓢井水往嘴里灌。
喝完一抹嘴将水瓢递给儿子。
见婆媳二人一脸失望,他赶紧将青年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郑老太一脸惊喜,“真有御医?”
“人家说得还能有假?”
郑七也宽了他娘的心,“泰山商行的主家是宫里贵妃,培养大夫的学堂有御医也是正常。”
郑老太揉了揉眼睛带着哭腔道:“那还不快去?”
两人忙活了一上午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这会儿本来打算在家吃一顿饱饭,现在看来也是赶不上了。
两人刚要进屋,郑老太总算是想起这事了,叫住了二人。
“先等等,老三媳妇,先淘米煮饭,让他们爷三先吃顿饱饭再去,我去徐大善人家借他家骡车用用。”
吩咐完,她便兴冲冲出门去了。
正午,郑老汉父子吃了一顿干饭,就是郑三郎腿疼吃不下饭只塞了两口。
吃过饭,郑老太已经将骡车借来,从城墙附近的荒地薅了一些草过来喂骡子。
郑老汉和小儿子去将郑三郎抬到车上,怕颠簸到儿子,只敢拉着骡子慢慢赶路。
郑七郎跟在后面,遇见坑还帮着推一把。
医学院在皇城内,安定门附近的头条胡同,距离顺天府很近。
这里本来是给太监住的,前些日子内务府查账,赶走了不少太监,这地方空了不少屋子,后来被人收拾了出来做了医学院。
医学院距离国子监、太学都不算远,都是传授知识,当然有鄙视链。
国子监和太学的学子是不往这边来,再加上最近这边多了不少牛羊马犬,一时间这胡同又被叫做医治畜生的胡同。
郑家父子从南拉到北,赶到头条胡同时天色已晚。
两人很是焦急,民人夜晚是不准在皇城逗留。
到达医学院门口,就听见一众年轻人打闹声音。
郑七走到门口,“敢问这里是医学院吗?我是泰山银行那边介绍过来的,家兄腿被马踢折了,不知能否治?”
有人走了过来,看到板车上唇色惨白的郑三,忙道:“可是志愿患者?治,我们这都治!”
说着招呼人将郑三抬进去,留下了最开始跟郑七搭话的人。
“你可是病人家属?能为他做主吗?”
郑七将郑老汉拉了过来,“这是我爹,爹能做主。”
那人领着两人往里走,“那行,我先带你们去签契书,先说好,你们主动将患者交给我们,我们不收钱,若是中途不幸亡故,我们也不收钱。”
郑七心里一咯噔,这岂不是说将兄长性命交付给了别人?
郑老汉忙道:“能治吗?我们交钱,砸锅卖铁也筹起这个钱!”
那人笑了笑,“这个等一下你们跟老师说说,看他给你什么方案。”
说完不再说话,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屋子前,然后敲门推门进去说明来意。
“进去吧,你们跟老师谈,我还有事先走了。”
郑七拉着郑老汉进屋,然后就看见坐在窗户边正在桌上写着什么的中年人。
桌上还摆放了几本医书。
“请坐。”
中年人放下笔,道:“我先说明一下,你儿子腿被马踢断,骨头断了,想要矫正回去需要将肉划开,将碎骨头拣出来再用钢钉固定住骨头,等骨头长得差不多还要再划开腿取出钢钉……”
“两次手术正常人是接受不了这种疼痛,我们这边新得了西洋传来的药物,和麻沸散有相同功效,能让人不知不觉睡过去,只是这做手术肯定有风险,我们无法保证不出差错。”
“所以要在我们这治伤需要签订一份契书,契书上有写明面临的风险,要是同意就在这份上画个押。”
中年人将刚写好的契书推过来。
郑老汉只问了一句,“我儿子命能保住吗?”
中年人道:“有七成把握保住腿,五成把握保住性命。”
郑老汉很冷静,“我画押。”
医馆那边也说截肢后任天由命。
“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就看他的命吧。”
第85章
按了手印, 两人留在了医学院,因为手术还需要准备明天才能进行。
“天黑后就不要吃饭喝水了,看着点。”
中年人将二人领到郑三郎被安排的房间交代道。
父子二人忙点头。
中年人转身拿着契书离开, 中途有一学生跑出来。
“张令史,我们只给牛和马治过腿伤,人还是头一回, 能成吗?”
中年人一瞪眼,气势威严道:“有什么不成,不都带你们去义庄了解过尸体构造了吗?区区骨伤还不能治?等麻晕了过去, 就当成尸体一样弄不就成了?”
学生冷汗, “张令史这样不妥吧,那可是活人!”
他口中这位张令史是一位仵作, 经验非常丰富, 也不知上面是怎么想的将他招来医学院将一身知识传授给他们。
他们可没有做仵作的心思, 可上面说得也对, 想要救治人起码得了解人体, 于是这段时间他们都跟着张令史去义庄解剖尸体。
了解人体的内脏分布,甚至还去荒坟拼过尸骨。
当然他们不敢动手, 动手的是这位张令史。
张令史挥手, “多大点事, 对了找那些洋大夫让他们多准备些麻药, 把他们弄进京城, 不是让他们白吃白喝的,多干点事,别总想着传教。”
……
中年人离开,郑老汉转头对小儿子道:“你去问问周边有卖吃食的吗?趁着天没黑让你哥多吃点,中午也没吃多少。”
郑七赢下, 摸摸褡裢却摸了个空。
他攒下的那点钱不知所踪了,也不知何时被人偷了去。
他有些脸红,“爹,我没带钱。”
他不好意思说钱丢了,怕爹跟着着急,回忆了一下,很大可能是挤公共马车的时候被人摸去。
郑老汉一听从绑鞋的绑带里掏出了一串铜钱,不多,二三十文还是有的。
出门钱也不敢带多,本来打算人先送来,要是能治才回家拿钱,结果遇上了好人不要银子。
“老三要是好了,我们得去感谢那位银行的小哥。”郑老汉将一串铜钱都递给了小儿子。
郑七接过后点头,“到时我和爹您一块去。”
留下郑老汉看着郑三郎,郑七一人出了门去找人打听哪里可以买饭。
“买饭?”
路上一位学生道:“附近没有卖饭的食铺,我们都在学院吃,要不你去那里碰碰运去?不过我们食堂只收饭票,或许你可以拿钱跟人换。”
郑七道了谢,找到了食堂询问了一圈才被告知病人和病人家属可以直接花钱打饭。
要了四个白面馍馍和一盘炒白菜,他端着借来的食盘回了病房。
凑合着吃了一顿晚饭,两人就在病房里打地铺。
不过一夜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睡着又从梦中被惊醒。
一早林子清就将医学院定制的玻璃器具送过来,什么玻璃针筒,玻璃瓶子等等。
到了医学院刚抱着器具往里走,就听见医学院要给人开刀划开皮肉矫正骨头这种手术。
林子清交完货,完美混入学生中,跟着去了要做手术的地方。
今日天气很好,太阳高照,有微风,偌大的平地上放着一张高床。
林子清过来时还看到旁边站着几个洋人,嘴里嘀咕着听不懂的语言。
对面明显家属模样的人,此时正一脸担忧。
没多久张令史领着一众人过来,听旁边学生的意思这些都是学院里的老师。
有苍白胡须的大夫过来给病人把脉,后面还有蒙古人装扮的大夫捏了捏断掉的腿,然后冲张令史点头。
张令史开始命人驱赶看热闹的人,只留了学院的老师和几名学业出众的学生。
林子清临走前看见洋人掏出一瓶淡黄色液体递给了张令史。
他还在思索那是什么。
然后思绪就被旁边人的话语给引开。
“不知道这场手术能否成功,可惜张令史不允许咱们看,只留了几个得意门生。”
“哼,你们是温补学派弄什么外伤治疗?连治病都小心斟酌,救不了命治不了病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呸,什么开刀手术会伤人元气,这才是邪魔歪道!”
“呵呵,我们外科手术可是源于三国时华佗,华佗是我们祖师爷!”
林子清听着觉得有趣,早前他就知道医学院这边分了好几派,好像民间的派别之分也进了医学院中,如今又多了个外伤科直接给派系之纷加了一把火。
争吵的根源在于医学院分配给外伤科的资源太多,不仅有大量资金支持,还组合了军中的军医,不过为了战事做准备,他们只能摸着鼻头认了。
这医院能成立不就是打着培养军医的名头吗?
……
这边学生们争论不休,另一边做手术的场地已经准备完毕,光洁的水泥地上已经被喷洒了一层酒精。
几名洋人传教士远远围观着。
大夫们已经换上了白色棉布做的袍子,头发也被包了起来,面上戴了口罩。
主刀的是军中军医,对于外伤经验丰富。
洗了手,用酒精擦拭,张令史用棉帕子沾了洋人给的淡黄色液体,往郑三郎鼻口一盖,人就迷迷瞪瞪昏迷过去。
这水跟已经失传的麻沸散有得一拼,听洋人说提取涉及物理化学,总之目前只有洋人能提取出来。
商行去年就去江南寻找会医术的传教士,费了好大劲才提取了这一小瓶。
条件是在皇帝面前帮他们说好话,允许他们能在大清自由传教。
这件事将半生奉献给大清的汤若望没有办到,他的弟子南怀仁也没有办到。
不过知道泰山商行的主子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一些洋人看到了希望。
他们热情地分享知识,商行这边还帮忙找了翻译,将他们带来的书籍翻译成汉语,当然传教的书不在其中。
张令史面不改色看着军医划开了郑三郎的大腿,他时刻注意郑三郎,但凡有醒来的架势就补上一块沾了药物的布。
军医满脸狂热,他在战场上也救治过士兵,能撑过治疗时疼痛的很少,哪怕撑过去也很难挨过治疗后的炎症,要是夏日就更难,十个人里活下来一个都是阎王爷开恩。
巧妙地避开血管,他用钢夹捡起一块块碎骨头,旁边的学生也凑过来帮忙,反复检查后确认肉里没有碎骨了,军医才将断裂的两条腿组合起来,中间明显缺了一部分正是碎掉的骨头,
他拿出浸泡在酒精内的钢钉和一块钢板,弯成合适的弧度固定在骨头上,然后又用酒精清洗了伤口,郑三郎虽然失去了意识,身体明显抖动了几下。
见没醒,军医才缝合伤口,一层一层全按照医书上所说,就是手法生疏,缝得有些简陋。
缝制伤口的线用的是泡在酒精里的蚕丝,还留了一道小口等里面伤口愈合后拆线。
全部缝完后,军医看着蜈蚣腿一般的伤口一脸满足。
郑三的伤口已经被用纱布包起来,学生忙着收尾清点工具。
旁边的蒙古大夫拍了拍军医的肩膀,“谭大夫,手艺见长啊。”
军医笑呵呵道:“这一个月给多少牛马开刀了,缝合技术再不长进,我可没脸教学生了!”
正说着有学生拿着林子清今日送来的玻璃针筒,针头就来之不易了,用钢管一点点拉长拉细,最后才做出跟绣花针差不多粗细的空心针头。
光是针头就耗时两月,之前拿来给牛马用,给人用还是头一回。
张令史接过,掰开一个玻璃瓶的木塞子,从里面抽了一些液体,扒下郑三郎裤子,酒精消毒后一针扎了上去……
郑老汉心急如焚在外面等着,郑七蹲在一旁埋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父子二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磨人了。
等到日上三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人已经送去之前的房间了,先不要给他吃东西,何时吃饭喝水大夫会告诉你们。你们要看好他,腿不要动,伤口再裂开可就不好处理了。”
郑老汉一脸喜气,“好好,不动!感谢大夫,回头我给他老人家烧香!”
过来吩咐的学生一脸高兴,特意说了军医的性命。
不过最后还交代了一句,“得感谢牛痘娘娘,是她老人家开的这医学院,你们也是受了她老人家的恩惠。”
“啊,原来是牛痘娘娘她老人家!”
如今京城谁不知道牛痘娘娘是谁?
自去年种牛痘后,今年开春可有谁听过得了天花这种传闻?
没有天花出现,一些家里有幼儿的也宽心很多,生怕一个不注意孩子就染上了天花。
下午郑老太忍不住带着儿媳妇也来了,这父子三人一走就没了音讯,郑老太再害怕还是跟人打听路后找了过来。
过来后得知三儿子这条命保住了也是喜极而泣,一家人守着郑三郎,仿佛苦日子就要过去了一样。
郑三郎这头一个开刀的例子在这里,成为医学院所有师生研究的对象,也不准人离开医学院,吃喝都由医学院安排。
伤口痊愈后困住腿的木板拆掉改成了石膏,郑三郎也能坐着轮椅外出放放风。
郑老汉和郑老太在医学院找了一样活就是清扫卫生和帮大夫学生洗衣服。
郑三郎这个开刀活下来的例子,京城内不少医馆得知消息跑过来一探究竟。
就连郑家附近的那个医馆也收到了消息,过来看郑三郎情况。
得治医学院这边还招人,不少人将儿子徒弟塞了进来。
不少人守着自己家传宁愿失传也不外泄,不代表不想吸收别人家的好东西……
郑七跟林子清混了个眼熟,两人真正熟悉起来还是一同去盛京的队伍里。
郑七没敢说自己已经从学堂退了学,现在想回去也回不成了。
三哥手术成功后,他爹总算是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催促他回学堂。
郑七都退学了哪里还回得去,正好听医学院的学生说起这次上面组建了商队要去草原,顺便招几个能给畜生治病的好手。
郑七本来还没想着自己去,一听走一趟给五十两银子还保证安全顿时心动了。
五十两全家三间房卖了都不够。
有这钱他就可以重新找一家书院读书了,家里用钱也能宽阔些。
他主动去打听,商队收外人,若是打杂拿的钱没有大夫多。
不过他到草原后可以帮忙推销产品卖出去有提成,干得好,说不定拿的钱比大夫还要多。
郑七一咬牙就应了,他三哥这伤没一年好不了,家里之前都靠三哥撑着,这次治伤虽然没花什么钱,可一家五口嚼用也不少。
那十多了银子不一定能留下多少,三哥补身体也需要银子。
这样一想他就下定决心,收拾了包袱跟郑老汉说回学堂便跟着商队走了。
林子清也是自己主动加入商队的,理由跟郑七差不多,想着挣钱。
他看中了一套小院子,可以将母亲妹妹从女学堂搬出来一起住,只是手里还缺一些,上面从各地方抽人去草原,他也报了名。
路上年轻人不少,很快大家就都熟了。
到了天津乘船到岸后再赶赴盛家,在盛京南边的庄子歇息了一晚,第二日离开时队伍里的人肉眼可见变多了。
京城的五月大家都脱掉了皮袄,到了草原皮袄又给套上了。
草原早晚都很冷,越是往北,春天来得越迟。
见到了第一个部落,林子清等人才知道商队来干什么,竟然是收购羊毛!
羊毛这东西收来有什么用,可见商队明显当做大买卖,他们也不吭声了,忙着推销他们负责的商品。
有可以拎着走到煤炉和铁锅,还有漂亮的玻璃工艺品。
威风凛凛带着淡蓝色的狼,人头大,一个要十头羊,部落头人也肯换还说便宜。
至于茶叶那更是通销货,每个部落都大量购买。
最畅销的还是铁锅。
林子清凑到一老人那里好奇地询问,“不是说满蒙是一家吗?怎么草原这边朝廷还限制卖铁锅?”
这跟他知道的不一样,现在是满人做皇帝,满人又跟蒙古联姻,怎么卖给草原的铁锅还限制数量?
老人没说理由,只回了一句,“草原也不平静。”
林子清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等过了几年才意识到不平静是什么意思。
这次商队并未往里面进太多,商队里给畜生看病的大夫帮着解决了牛羊马常见的病后,就受到牧民热烈欢迎。
林子清等人这才明白商队为何要大手笔招这些给畜生治病的大夫过来。
在草原畜生就是牧民的财产,给畜生治病的大夫不管是哪个部落都受到欢迎。
起码能保证一些部落不会动小心思,今年抢杀了这些大夫,明年人家肯定是不来了,有想到动手的也得掂量一下。
回来的途中还遇见了大批草原上的贵族,一打听是去木兰围场觐见皇帝。
这些大部队都带着牛羊一块过去,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出发。
看见商队还拦住他们跟他们换取货物,一听要收不值钱的羊毛,干脆找个水源地停留了几日就是为了将羊毛剪了卖给他们。
泰山商行的商队在草原收羊毛收得风生水起,京城这边皇帝也准备起身去避暑山庄。
当然出发前先将小汤山的太皇太后接回了宫。
小汤山那边内务府也派人去休整了,圈了很大一块地准备修建行宫。
这活落在了宝音手里,皇帝私库没钱,就得想办法让内务府运转起来赚钱。
宝音刚想将纳兰佟桂叫来,想起纳兰佟桂被查出帮人包揽词讼,看在她的份上人没事,官职却免了,一家人又被赶回了盛京老家。
也就是说来京城一年又得回去了。
宝音不知道纳兰佟桂是什么心情,她的心情却很痛快,还让人送了五百两银子当作回去的路费。
这钱还是去年入宫家里凑的,她给还了回去也算是跟过去告别。
往后她就真是孤家寡人了。
新的内务府大臣是一个陌生的宗室,按照皇帝的说法就是人没什么才能,胜在听话胆子小。
她在乾清宫见过后,就点头了。
吩咐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皇庄的土地亩数给整理出来。
第二件事内务府总管太监则被她叫了过去,没多久内务府便跟车行下了一笔轴承和弹簧的订单。
去年东巡今年该轮到西巡,五月出发到底是晚了,行程更改为避暑后再西巡。
这次去避暑山庄只带了大阿哥和太子这两位年长的阿哥。
蒙古那边有点不安分,这次去承德避暑也有敲打蒙古部族的意思。
身为皇帝的儿子肯定要参加狩猎,不仅要参加还要有优异表现,一来宣告大清后继有人,二来也有练兵震慑不安分的部落的意思。
皇帝可没忘记准格尔部不久后会反。
离出发还有半个月,乾清宫已经传出要随驾的名单,出人意料四妃是一个没带,只带了皇贵妃和几个低等的答应常在。
名单出来不提多少宫中摔碎的茶杯,就连去乾清宫送补品的嫔妃都多了不少。
“带皇贵妃也能理解,皇贵妃失了孩子,带她出去透透气很正常,怎么叶赫那拉贵妃也没在名单上?”
御花园内几个小答应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你不知道吗?叶赫那拉贵妃失宠了,她阿玛办错了事,内务府大臣职位都被免了,全家都被打发回了老家,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盛京就有不少流放的官员,说好听点是回老家,说得难听点就是流放回了老家。
“皇上还迁怒到叶赫那拉贵妃身上,没见这次出巡名单上都没她吗?”
“嘘,昨日皇上不还招她去乾清宫伴驾,这算失哪门子宠?”
“大胆!何人在胡言乱语?”
一声呵斥下得小答应们花容失色。
宝音和惠妃从假山中走了出来。
今日惠妃突然邀请她逛御花园,宝音本来还纳闷她的目的,这会儿听了这些小答应的揣测之言,顿时明白过来了。
惠妃这是想和她结盟。
惠妃或许真觉得她失宠了,不,是想让她自己觉得她已经失宠,二人背后都站着明珠,若是合力支持大阿哥,大阿哥的希望很大。
难怪方才惠妃总说大阿哥孝顺之类的话语。
她有些无语,要是也是穿越,真是刚入宫的萌新怕是落入这番算计中。
至于支持大阿哥夺嫡?
想多了,狮群里的老狮子怎么可能允许出现年轻的狮王?
寿命长的皇帝还是老老实实点别落了个圈禁下场。
一群小答应吓得跪下,惠妃训斥了几句,转头询问她。
“贵妃娘娘要如何处置她们?枉议主位主子是要受到宫规惩戒。”
宝音挥挥手,“没那么严重,就罚回去抄写十遍《三字经》吧。”
她才不说抄什么佛经,抄《三字经》更好,多吸收点知识,免得大脑空空,被人当炮灰使。
几个答应满脸感激赶紧退下了。
惠妃很意外,意外她这般稳得住,哪怕城府极深的德妃隔一段没被皇上想起,也会借着六阿哥的名义将皇上请去永和宫。
“贵妃娘娘可回去想想,妾这边时刻等待您的答复。”
她暗自提醒了一句二人中间都有个明珠才告退离开。
宝音也没在御花园多留,她事情多着呢可没时间跟她猜谜语。
转眼到了五月中旬,北方还是很凉爽,这日是皇帝出发的日子,仪仗队很长,跟随的官员士兵也极多。
宫妃们留在乾清宫大门目送御辇离开,浩浩荡荡的队伍厉害,皇宫似乎也跟着空了。
这次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跟着去了,没了皇贵妃,转眼宫里位份最高的主子就剩下两位贵妃。
钮祜禄贵妃怀有身孕,身子日益重了,藏在自己宫里闭门不出。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延祺宫。
宝音也没有让后宫妃子失望,皇帝离开的当天她就宣布隔日在御花园开了宴席,允许嫔妃宴请诰命夫人进宫赴宴。
实际上就是给后宫嫔妃一个见家中亲人的借口,别说只这一件事出来,她的人缘就好了很多。
出宫第一天皇帝刚出京城,上了官道都察觉到这次出巡的马车跟以往大不相同。
他将内务府总管给叫了过来。
“朕乘行马车可是改造过?”
马拉着省力不少,关键是不怎么颠簸了。
去年东巡的官道虽然修过,也只有靠近城池的官道铺了黄土,荒野的道路还是很烂,进山后更是连路都没有,搞得皇帝都不爱坐马车,大部分时间骑马。
这回他也打算忍耐一日,没想到这车坐着比往常要舒服,哪怕颠簸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颠得人肚子疼。
内务府总管赶忙道:“回皇上,半个月前贵妃主子让内务府跟车行下了单子购买了轴承和弹簧,那边派了工匠和内务府的工匠将马车都改造了一遍。”
他似是提前准备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事物呈上来。
梁九功赶忙接过来。
皇帝观察了一番,又询问,“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的马车可有改造?”
“都改了。”
内务府总管声音里带着情绪,“就是这银子花的有点多,车行那边一套轴承弹簧要一百两银子,内务府这边订了六百套,花了六万两银子。”
在内务府总管看来,贵妃这是谋取私利,将皇上的银子往自己商行倒腾。
这样赚钱的买卖不应该掌握在内务府手里吗?
皇帝笑了笑,“这钱花得倒是值。”
光是提升马车速度就值了,遇见战事后勤能跟上可是能改变一场战争的结局。
皇帝不在乎花钱,他要看到钱花在哪了,花得值不值。
落在车行跟被内务府的人贪掉可是两码事。
车行买卖会缴税, 若是被人贪掉这些钱恐怕会被藏起来很难再见天日。
第86章
蓝天白云绿草如茵, 木兰围场的景色不愧是经过皇上鉴定过的。
郑七扣着草皮在发呆,前方羊圈里林子清正和一群实习兽医帮忙给羊接生。
至于他们为何从通辽跑到了木兰围场这边,就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会儿他们收羊毛收得正起劲, 带来的货物都被人包圆了,归途中遇见了雷雨。
为了赶路也不知怎么的就在草原上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撞见了一个“打大围”的部落。
这次“打大围”跟往常不同,全族出动边围猎边往木兰围场方向转移。
商队受到了部落热情欢迎, 商队这边又干起了收羊毛的买卖,兽医也热情帮忙看一些生病的畜生。
有些救回来了,有些严重的只能杀了吃肉。
这些兽医出手挽救了十多头难产的牛羊后让部落族人惊为天人, 然后……
郑七望望天, 然后他们被又哄又骗带到了木兰围场,谁能想到一群大老爷们也有被人困住的一天。
好在部落里的人对他们还算以礼相待, 知道他们是贵妃商队的人, 以热情邀请架势将他们带来了木兰围场。
他们现在的活就是帮忙看看生病的牛羊马犬, 经常有一脸赤忱的部落大夫过来交流经验。
林子清脑子灵活, 跟着医学院这群年轻兽医学了一段时间, 已经能帮着处理一些简单的病症。
比如鼻子湿热就喂些金银花和板蓝根之类,不少草药草原上都能找到。
兽医人手一本厚厚的《本草纲目》, 是他们的教科书, 这次也派上了大用场。
帮羊羔擦干了身上的羊水交给牧民, 林子清从草地上抓了一把草将手上的黏液清理干净。
他走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郑七身边, 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然后蹲在他身边小声道。
“最近这边人走了不少,你说咱们都跟上面断联一个月了,上面能找到我们吗?”
郑七支着手臂坐起来,“忘了跟你说昨日围场的人过来搭话了,明显是外面在使力气想找我们在哪个部族。”
林子清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这个部落里牛羊肉管够,可他是江南人喜欢吃米饭,光吃肉都吃够了。
皇帝的御驾抵达了承德留在避暑山庄已经半个月。
这半个月他天天出门狩猎过足了瘾。
就是闲下来时间会琢磨某人在京城做什么。
想起自己每日一封信,某人只回那么一两句,他心里就闷闷的,这女人还是那个死样。
果然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骑着马在营地慢慢走,皇帝眼神威严,表情严肃,仿佛思考什么国家大事。
纳兰性德骑着马在一旁戒严,生怕从哪里窜出不长眼的人或兽惊扰了御驾。
“皇上大皇子等人回来了。”
皇帝回过神来就看见长子骑着马向这边跑来。
很快距离皇帝十多步远时马停下,大阿哥快步走过来。
“儿子给汉阿玛请安!”
皇帝叫了起,含着笑询问,“不是让你去领着蒙古诸贝勒贝子在猎场玩吗?”
蒙古诸部牛羊人马众多,聚集在避暑山庄肯定放不下,便都安置在木兰围场集合。
木兰围场牧草肥美,若不是此地被皇家圈禁,肯定是草原必争的放牧之地。
各部普通牧民需要每日放牧,上面的贵族自然不需要。
各部王公贵族安置完族人和牲口后便快马加鞭赶往承德避暑山庄这边。
当然被允许过来的也只有几个大部有资格,这些也是大清常联姻争取的部族。
例如科尔沁部、扎鲁特部、巴林部等。
蒙古王公们来承德避暑山庄,人未到齐皇帝便没有出面,而是让太子和大皇子出面带王公子嗣去围场打猎,一来是宣扬大清皇室子孙没忘骑射,二来也是拉近下一代的关系。
小孩子嘛,玩玩闹闹也就熟了。
有了少年情谊,长大后多接触也就捡回来了。
大阿哥忙回道:“回汗阿玛的话,儿子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跟您禀报。”
皇帝“哦”了一声,下了马领着他往山庄走。
身后纳兰性德也连忙下马牵起两根马绳。
“说说。”
其他人不约而同慢了脚步,让两父子走在了前头。
大阿哥:“是扎赉特部的辅国公找到了儿子,说要见您,说郭尔罗斯部抢了他们的贵客,郭尔罗斯部这边不承认,两位公爷身边的勇士当场打起来……”
说是打起来,不如说是在摔跤。
壮汉摔跤看起来让人激动。
“两边闹起来,后来又有一些部落掺和进来,便提出让您主持公道。”
扎赉特部和郭尔罗斯部同属于哲里木盟,除了这两部,哲里木盟还有科尔沁、杜尔伯特两部。
四部共编了十旗,会盟地设在哲里木。
蒙古共有六盟,哲里木盟是其中之一。
显然一个盟的部落吵闹起来,令皇帝也有些好奇其中原因。
皇帝掌握的信息不够,便开口问道:“你可知因何原因闹了起来?”
大阿哥忙道:“儿子其实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扎赉特部的辅国公一脸怒气说郭尔罗斯部绑了他们的贵客,郭尔罗斯部的人说没有的事。”
“扎赉特部的人站出来说看到贵客在郭尔罗斯驻扎点出现,喊郭尔罗斯部赶快放人。”
“然后扎鲁特部的人一听说一下子火了,说难怪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人,原来是被郭尔罗斯部把人抢走了,然后集结了一群通辽周边的小部落将郭尔罗斯部的人围了起来。”
皇帝都给绕晕了,他伸出手制止大皇子,“罢了,你将他们带到热河行宫,我亲自问问他们。”
大阿哥领命,忙去办了。
皇帝招招手,派遣了人去调查清楚。
他回了行宫,洗了脸,将骑服换下才前往正宫。
行宫刚建立还没有后来的庞大和精美,此时除了正宫这个紫禁城缩小的宫殿以外也就圈了一部分山峦平原湖泊作为行宫内景色。
还未到正宫,皇帝已经清楚了几个部吵闹的原因,他看着都皱起了眉头。
正宫一群蒙古王公们还在争吵,太子和大阿哥想要劝却插不上话。
“人就在你们部,别装作不知道!”
“快点把人放出来,我们留了那么多羊毛就等着人来收,你们把人关起来,这个损失你们担吗?”
“一个月前我们得到消息提前剪了羊毛就等着人来收,迟迟没等到,原来是你们部在捣鬼!”
皇帝站在门外听了一耳朵,里面还在吵,皇帝给梁九功使了一个眼色。
梁九功忙大声喊起来,“皇上驾到!”
原本吵闹的宫殿被打断,皇帝往里走,身后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奴才给皇上请安,祝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皇帝面无表情走上座。
“朕还未进来就听见尔等在争吵,可有人说说都在吵什么?”
已经起身的扎赉特部辅国公主动站出来一脸委屈道:“皇上,这事是郭尔罗斯前旗不讲道理,一个月前他们在会盟围猎时绑走了我们的贵客,令我们以为贵客失了约。”
“这次在木兰围场,我们部的人意外发现不是贵客失约,而是郭尔罗斯部前旗的人将他们给绑走了,我们让他们放人,他们还死不承认。”
郭尔罗斯部迟迟未开口扎萨克辅国公跟着委屈起来。
“皇上您太偏心了,竟然派兽医给扎赉特部不给郭尔罗斯部,奴才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将人请了回来。”
“你们是请吗?是绑架!”扎赉特部的辅国公啐了一口。
扎萨克辅国公还在叫委屈。
皇帝揉了揉鼻梁,“且等等,什么叫朕偏心?朕何时偏心扎赉特部?”
扎萨克辅国公忙道:“那些兽医不是皇上您安排的?”
扎赉特部的辅国公没好气道:“人家是商队带来的人,你从哪里听说是皇上派去的?”
扎萨克辅国公立马道:“那些兽医说自己为贵妃做事,又怎么不是皇上派遣?”
皇帝挥手:“行了,都别说了。”
皇帝又看向其他部,“你们又为何吵起来?”
“皇上,我们部等着卖羊毛呢,郭尔罗斯部把人给截了,我们卖给谁去?剪下来的羊毛都坏了,得让郭尔罗斯部赔偿我们损失!”
皇帝这下哪里不明白,这是某人生意都做到草原上来了。
“扎萨克辅国公,你可知你扣留的是贵妃的人?”
扎萨克辅国公觍着脸道:“奴才愿意把人放回去,只是这兽医奴才想留下。”
皇帝摇了摇头,“贵妃的人,朕可没法处置,朕怕回去后打官司。”
立刻有知情人跟蒙古王公们诉说这位贵妃的战绩。
贵妃都敢告生父,皇帝要是不经过她同意处置了她的人,回头要是告到官府闹大,丢的是皇室的脸。
明白内情后,扎萨克辅国公还是不肯罢休道:“贵妃可在,奴才愿意拿一百头牛换一位兽医!”
皇帝闻言笑了笑,“贵妃留在了京城,辅国公这边要想想谈,朕便去一封信,让贵妃快马加鞭赶过来。”
“此时朕不插手,有什么你们等贵妃来了跟她商量。”
他想起了之前宝音提起的“羊吃人运动”。
要是能减弱蒙古这边的兵力,再将各部与大清利益联系更紧密,还怕什么部族造反吗?
第87章
“南不封王北不断亲。”
宝音接到信想到的就是这个政策。
皇帝让她启程去承德避暑山庄, 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却没有想要照办的意思。
眼下天气热了,该换毛的羊都换得差不多了,没有绒毛她收了羊毛有何用?
今年就当吃了个教训, 明年直接在几个地方设立收购点,让愿意卖羊毛的部落自己拉去卖,大不了价格提高一些, 为了赚钱自是有跑腿的人。
跑一趟目的已经达到了,草原各部不说说全部,一部分也该收到消息知道过冬后的羊毛可以拿来卖钱这回事。
目的达到了, 她真没必要跑一趟。
不过兽医学生不能丢在外头, 还是得要回来,这件事不着急, 这回避暑皇帝没那么快回来, 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 不急着赶过去。
***
昌平的皇庄管事额勒突然接到内务府的命令, 他守着的这个皇庄在夏收后土地要被收回去。
皇庄的土地大部分是没收前朝宗室的熟地和荒地, 还有不少是接收带地来投的富户。
这些人卖身为奴,帮着皇庄种地, 每年分一点粮食, 跟外面的佃户没多大差别。
土地收上去, 对于佃户影响不大, 对于皇庄的管额勒来说影响就大了。
对于皇庄内的人来说管事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可以任意欺压农奴,打死了都没关系。
现在可好了,皇庄最紧要的就是土地,没了土地他还怎么压制皇庄的奴隶?
额勒收到消息很是慌张,他找关系塞银子还是没能改变上面的决定。
看着一群来接收皇庄不知哪里来的贱民, 他眼中凶光毕露。
徐光回头瞅了一眼,身后那位管事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觉得哪里不对?”徐光喃喃自语道。
他身边的青年张松眼皮一跳,上一回徐光说这话是遇见了山中泥石流,再上一次是借住的房子无端起了大火。
他自己死不承认自己是乌鸦嘴,他的同伴们可是对此深信不疑。
“完蛋了,徐光说哪里不对!”
张松忙将这话跟同伴们分享了,一群人如临大敌将徐光围了起来。
“哪里不对?”
“你又预知了什么?”
徐光跳脚:“都说了我不会预言,之前都是巧合!”
“是是是,快说说哪里不对?”
被敷衍了,徐光表示不服气,还是说了理由。
“那位管事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一众人忙给彼此使了个眼色,行了,这个管事就是他们当前需要关注的人。
其实他们不是内务府派来的,而是来自泰山商行的农事学院,这个皇庄听说被上面弄来给他们做农事基地,一听有这样的好事,一群学子毛遂自荐跑来帮着学院接收了。
“张松,你去找这里的佃户打听一下情况。”
“魏东,你带人去收账本。”
“至于我去喊人。”
几人分配了任务,最后就剩下了徐光,徐光指着自己,“那我呢?”
一群人不约而同伸手过来拍他肩膀,“你留在皇庄,什么都不用做,闲着没事就去看看这里的收成。”
目送一群不知哪里来的贱民离开,额勒眼皮子抖动了一下,回了住处,前去京城打探消息的大儿子已经回来了。
“阿玛儿子已经问清楚了,京城附近的几个庄子有几个被内务府承包给了一个商行,商行按照去年的收成支付了内务府粮食,今年的租子已经提前给了。”
也就是说这皇庄被包给了别人,土地还是皇庄的,粮食收成归别人所有。
“皇庄的佃户怎么处置?我们庄子可是有上千人,这些人可有说怎么安排?”
“内务府那边说佃户连同土地一块包给了别人,养活佃户的口粮也归商行那边管。”
额勒长子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内务府说了,您这边只管到夏收,夏收后收了粮食要跟商行做好交接工作。”
额勒管理皇庄已经二十年,早把皇庄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虽然每年需要交粮食给粮食衙门,可从佃户手里扣点,哪怕是一成的粮食也足够他衣食富足了。
这没打招呼就免了他差事让他如何情愿?
突然他想起什么眼睛一眯,“马上夏收就要完成了,也就是扣掉佃户的口粮和上交上去的粮食,这庄子就归那商行所管了?”
他示意儿子耳朵靠近,“白虎涧那边是不是隐藏了一股流寇?”
“是,有三十余人,早年抛荒躲进山的人,近来靠打劫落单的行商为生。”
“去,找人联系一下,等这边粮食拉走就跟那边说,这里以后不是皇庄了,看守的人会被撤走,这里粮仓积攒了他们吃三十年都吃不完的粮食,我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别人!”
额勒长子吃惊,“阿玛,这里是皇庄,那些流寇哪里有胆子来这掠夺?”
“皇庄是不敢,不是说了被包给别人来吗?烧一把火还不敢吗?耽误了这季耕种,那些贱民粮租得交,说不定明年地就会还回来!”
额勒长子竖起大拇指,两父子在这个皇庄称霸多年,根本不在意下面人的命。
……
白虎涧属于太行山余脉,这里占地极广,不知隐藏着多少山峰沟谷。
因山石陡峭险峻,战争时期便成为平民逃难的庇护场所。
前几年一群佃户杀了镇上贪得无厌的地主,直接带着一家老小逃进了白虎涧。
白虎涧是石头山,耕种很难,这群人靠着打猎跟村里的人换盐换粮食。
只是去年遇了灾,山下不少人都抛荒了,住在山上的人就更加难熬了,只能下山打劫为生。
他们也精明,只拦截独身的商贾,不伤人性命,现场交了赎金就放人了。
衙门曾经派人来剿匪,只是这山道陡峭,每次看到这些山匪的影子人就跑没了,也不知道藏在哪个沟谷里。
因没有闹出人命,久而久之官府也都不管了。
这日王二狗拎着几只兔子野鸡下山,准备跟村里换点粮食。
山下村里的村民去年运气好逃难途中遇见了好主家,赶了几个月活就攒够了过冬的粮食,今年开春又开了几块荒地种土豆。
王二狗拎着野兔下山也是想换些盐。
土豆他们在山里也种了,偌大的山总能找到种植粮食的薄土。
跟需要水浇灌的稻米相比,耐旱的土豆无疑更适合在山里种植。
王二狗跟山下猎户换了盐,还没等他走,山下猎户就叫住了他。
“二狗,昨日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要交给你们。”
王二狗不识字,接过信封看了一下,连信封拿倒了都不知道。
“谁给的?”
猎户小声道:“穿着一身旗装,应该是附近皇庄的狗崽子!”
王二狗将信一扔,“肯定没好事!”
他也没当一回事,拿了盐走人。
额勒等候了三天都没得到回复,差点没气出病来。
“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额勒还想使绊子,却没了机会,山庄的账本不知为何落入了徐光等人手中,他们充分掌握了额勒偷卖皇庄粮食的证据。
证据连同账本送入了宫,宝音只是翻看看看,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后世一个公司的小领导都想利用手里那点权势谋取利益,更不要说古代了。
皇庄出现硕鼠再正常不过了。
之前只查了内务府,内务府下面的皇庄没有动,现在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清理一下鼠害。
又下了几条指令,处理了查出罪状的管事,宝音就将这事放在一旁。
她拿出了皇帝命人送来的信,真是一天一封一个不落,偶尔还命人快马加鞭送来打到的猎物。
翻开今日刚送来的这封,上面是明令下达让她立马启程赶赴热河行宫的旨意。
行叭,圣旨都下达了,再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了。
宝音命人收拾行李准备出宫。
夏天该穿的漂亮裙子得带上,木屐一样的凉鞋也得带上。
这次出去少数得几个月,从夏日到秋日的衣服都得带上。
思考着这次能见到不少草原部落,商行那边也得派一些人跟上,草原上的商机可不少,徽商还没崛起,不正是她捡漏的机会?
宝音要出发去热河行宫这事并未瞒着四妃,她手中一些宫务还需要分给主位的妃子。
当然内务府那些事是不会让其他人插手。
安排完内务府的事,宝音这会儿总算是能出发了。
距离皇帝第一次传信来喊她过去已经过去了七八日。
京城逐渐热起来,白日里赶路绝对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为了防止中暑,她又给下面安排了任务,找出预防中暑的中成药。
这些医学世家传下来的秘方她可是一点也不会小瞧。
到了出发这日宫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或许是知道皇帝偏心眼,又或者日头太晒,嫔妃们也没有出来送,倒是有托她给皇帝带礼物的。
这些她跟她的行李一起慢慢往热河拉,早晚凉快时赶路,路途不算太艰苦,越往北天气越凉爽,才四日就到了热河行宫。
宝音下了马车,先去分到的院子冲了个澡,这几天在外面洗澡不便,她总觉得自己都馊了。
洗完澡,换上清凉的无袖裙子,独自在殿内臭美一番,才戴着帷帽在宫殿周围走动。
她戴帷帽倒不是因为男女大防,简单来说就是防晒防风沙。
京城的风沙天可不容小瞧,天都能变成黄色。
[深刻怀疑吴承恩写《西游记》时的黄风怪就是参考京城的黄沙天。]
[南方人可想不出这种妖怪。]
皇帝昨日去围场打猎,方才得知她已经到了行宫,才兴冲冲骑马回来。
这几日他不断派人催促她赶路,结果这女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按照自己的安排来。
只早晚赶那么一会儿路,本来骑马一日就能赶到,她走了足足四天!
四天呐,她那一车车行李都比她人来得快。
催到后来皇帝人都麻了,不确定她哪日能到,干脆去围场打猎去了。
这不,知道她到行宫的消息,他连忙策马扬鞭赶回来。
皇帝看到人时整个人愣住了,她穿的这叫什么衣服?
说不出的简单,只是白生生的胳膊露在外面,十分不雅。
他脸色乌黑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宝音推了推他,“好热!”
[浑身还有一股臭味,搁哪里回来的?]
皇帝一听她还嫌弃他浑身汗味,直接不松手了,还将头上的汗往她裙子上蹭。
宝音吓得后退两步,可惜晚了,薄薄的裙子上出现了湿掉了一块。
她美目怒瞪他。
[啊啊啊,还我漂亮的裙子!我才刚穿不到一个小时!]
皇帝嘴角是忍不住地笑意,揽住她的细腰往澹泊敬诚殿走。
热河行宫的宫殿规格跟宫里差不多,只是建筑要比宫里朴素。
周围有山林,院子里也移植了大树,看着要比宫里舒服很多。
一进屋子,皇帝命人准备水,然后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宝音以为他会跟她谈蒙古王公闹等的事,没想到他直接挑起了她的帽子,捏住她的下巴,下一秒细密的吻落了下来。
[这人怎么这么热情?]
宝音不由自主攀上他的肩膀惊讶想。
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小裙子的肩带被拉了下来,他的手不知何时穿过肩带揉捏。
她忍不住红了脸推开他的手。
皇帝抵住她的额头喘息,目光里满是欲望。
他一只手抚摸她的背,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
声音低哑开口:“可以吗?”
[当然不行!!!]
她在心里尖叫,忙推开他起身往外走。
“我、我去换一身衣服。”
皇帝拽住了她的手,“不用回去,梁九功,去将你主子的行李搬到澹泊敬诚殿来。”
门外等候的梁九功高声应下。
宝音有些脸红,不用说了方才那一幕外面伺候的人都知道了。
皇帝将她重新按坐回椅子上。
“你留在这里,等衣服拿过来了在里屋换,已经让人为你安排了接风洗尘的宴席,就在这里,只你我二人。”
宝音没再说走这件事,默认了他的安排。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裙子上徘徊。
裙子很简单,却处处呈现了她美好的曲线,肩膀和手臂都露了出来,这般大胆穿着大概也只有她这样的后世女子敢这般穿。
太监提着水进来,宝音冷哼一声。
[看什么看,不就穿了个连衣裙吗?穿什么是老娘的自由!]
第88章
洗清了一时间臭汗, 带着一身清爽出来,他看见宝音已经换了一条裙子。
这条裙子比先前还要离谱。
之前那条淡绿色裙子无袖脖子也露了出来,这条就更离谱, 直接是细肩带,白嫩锁骨都露出了一片。
坐在餐桌上,皇帝目光就一直盯着她。
宝音故意将筷子伸到他面前夹菜, 然后笑着询问,“我这样穿好看吗?”
[要是老古板这会儿得骂我有辱斯文,要是正人君子该说请姑娘自重, 要是色狼……]
皇帝开口打断, “好看。”
宝音冷哼一声,[算你有眼光。]
皇帝对上她的眼睛, “只是我更希望你只在我面前穿。”
他目光火热带着浓郁的占有欲, 本来只是打算逗一逗他的宝音有些不自在了。
[是不是逗过头了?谁让他催我了, 都说不来, 还让我赶过来。]
[一路上热死了, 连个空调都没有,大热天谁想出门?]
皇帝给她夹了一筷子冷盘, 她避开他的眼神低头吃了。
一顿丰盛的中晚餐过后, 用上等绿茶漱口。
将残羹剩宴丢在身后, 皇帝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走半路上宝音拍死两只蚊子。
“啪!”
她拍了一下小腿, 好呀,蚊子竟是盯上她了。
皇帝觉得好笑,忙让宫女帮她取来其它衣服。
轻纱制成的薄衣披在外面,总算是阻止了猖狂的蚊子。
宝音咬唇,谁能想到丛林里这么多蚊子。
[幸好我带了一箱蚊香, 可依照现在情况看,这蚊香恐怕不够,还是让内务府再采买一些送来。]
去年夏日蚊香大卖,今年还未入夏,街上就多了好几家卖蚊香的铺子,还有自己做了提着篮子上街售卖的。
她自己的蚊香厂只做了放在百货铺售卖,现在看来得分一大半出来给内务府。
当然这钱肯定是不能免了。
她虽然同时管着内务府和自己的商行,但分的很开,内务府从商行购买东西也是要规规矩矩付钱,最多按照批发价来算。
宝音打着小算盘,内务府出钱采购,她自己的蚊香厂赚钱,左手倒右手不亏。
傍晚在湖边溜达了一会儿消了消食,皇帝才带着她回去。
只是她有些意外,“不用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吗?”
她刚来,按理来说是要给长辈请安。
皇帝握紧她的手,慢悠悠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去了围场,明日你我再赶过去。”
这些日子两位长辈有同族的亲人陪伴,精神气都好上不少。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她熟悉的亲人都不多了,小辈都很陌生,尽管如此有后辈陪伴,她还是很开心。
“她老人家这几日留在草原上很开怀。”
“你信中所说我的人被扣留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望望天空,明月已经升起,他开口:“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现在每个部都希望我给他们派些给牛羊治病的兽医。”
大清的兽医有,大部分在军中,也有一些安排在牧场,这些都是有官身的马医。
民间就不多见了,也只有个别驿站能遇见。
“我上哪里给他们找那么多兽医?一个旗最少还要两个,朝廷所有马医加起来也不够他们分的。”
[想要兽医,这不是很正常?牛羊是重要财产,一遇到传染病大批死亡,等于财产缩水,兽医能救治牛羊,再加上抗生素,不是急性传染病和重症几乎都能治,他们想要兽医再正常不过了。]
[我把这些实习兽医弄去草原不就是给蒙古这边露一手?]
[有兽医保障牛羊安全,再大量收购羊毛,无用的羊毛能赚钱,草原这边肯定大量养羊,羊又会占用牛马的生存空间……]
皇帝眼皮抖动了一下,没有的马,蒙古这边哪来的反叛之力?
他终于明白羊吃人这一计的根本。
说到底还是利益驱使,让牧民大量养羊,牧民精力有限,势必会减少牛马的饲养,若只是一旗一个部落悔还无所谓,可要是所有草原部落呢?
要是这个收羊毛生意做上一百年呢?
这是“买鹿制楚”,阳谋!
哪怕后来看穿了这个计谋,这些部落还有足够优秀的种马吗?
骑射同样优秀的皇帝可是知道马需要一代一代挑选优秀种马,要是断代了,想要再重新繁育就得重新开始,那时候朝廷会给草原这些部落时间吗?
本来打算让骑兵出来走一趟震慑各部,现在看来应该放手让她闯一闯。
奔波了几日没睡个好觉,吃完饭消完食,她打着哈欠去休息了。
至于皇帝,她才不管他去干嘛呢。
睡得早起的也早,更不要说她还是被热醒的。
还未清醒,她就感觉腰上焊了一根铁臂,推了半天才推开。
侧过身继续睡,她猛然清醒过来。
[这床上还有别人!]
她僵住,翻过身一看,身边睡了个人。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那人迷迷糊糊伸手过来在她腰肢上拍打两下,像是哄她睡着,然后手就放在她腰上,再次进入沉睡。
她僵住,见他真陷入沉睡飞快跳动的心才平稳下来。
她就这般整着眼在这黑夜中注视着他,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早上醒来没见到身边有人,身旁的席子也空出一大截。
她神色莫名起身,换了长袖裙子往屋外走去。
“主子,皇上在正宫,让您起了用过膳再过去。”
宝音顿了顿,“今日不该出发去围场吗?”
这会儿天气还凉爽,应该是六点左右,等七八点太阳就大了。
马必应被她留在了宫里,身边跟随的只剩下兰儿。
兰儿说不知,澹泊敬诚是圣上的住所,她哪里敢私自走动。
“先用膳吧。”
填饱肚子,宝音让人带路去正宫。
还未进殿,她就听见里面吵闹的声音,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在吵什么。
她示意侍卫通传,没多久梁九功亲自跑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一进殿,她总算是听清了声音,但是很可惜,蒙古话她听不懂,只有那么几个词汇知晓是什么意思。
皇帝面色平静招手让她过去。
[都说了别用这种召唤小狗的手势。]
她无语走过去,皇帝吩咐梁九功搬了把椅子就放在他左手边。
宝音入座后,下面一群圆饼脸大汉顿时收了音。
有人用蒙古语试探性问,“这位可是叶赫那拉贵妃?”
皇帝面上带笑,手放在宝音椅子把手上,用蒙古语回道:“这就是朕的贵妃,去年研究出牛痘的那位。”
一听牛痘,这些人神态不一样了,牛痘已经传入了草原,知晓牛痘可以预防天花,春天那会儿,整个草原都在寻找感染牛痘的牛。
听说这一行为让边境的罗刹牧民都莫名其妙。
说完他看向了郭尔罗斯部的辅国公,“你扣留的那支商队就是贵妃的人,这事你得给贵妃一个说法。”
旁边扎赉特部跟着附和,“咱们草原的规矩就是不动行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今日郭尔罗斯部私下了扣了人,往后哪里还有商队敢在草原走动?”
“没错,我们今年割的羊毛都发霉了,只能扔了,这些都是你们造成的后果,你们得赔!”
郭尔罗斯部的辅国公硬着脖子道:“关我们什么事,这家不能卖,不能换一家?”
“还真不行,只这一家商行收购羊毛!”
一会儿当着皇帝的面又叽里呱啦吵起来。
皇帝凑到宝音耳边给她翻译,宝音听得是满头黑线,压低声音问,“所以现在问题是郭尔罗斯部扣住了我的人不肯放?”
皇帝嗅到了一股奶香味,猜测她应该是喝了奶过来,他心思飘忽了一瞬,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宝音埋怨道:“就这点小事,值得争吵吗?”
皇帝将她的手抓过来,放在手心揉捏。
“小事?你能给他们凑齐那么多兽医吗?”
宝音惊讶,“为何我们要给他们凑,让他们自己部落挑人,挑选聪明年少的去我那学院,学个几年人给培养出来,他们不就有了自己的部落的兽医?”
[等我再开家药厂,这些药只有我的药厂有,草原这么多部落每年用药就是一笔庞大交易。]
[这么说来不应该收人家学费,询问一下那些部落愿意将来年的羊毛卖给我,凡是签下合同的都可以免费帮他们培训出一名合格的兽医,卖的羊毛越多,培训名额也越多。]
皇帝可以想象,这招出来,来年蒙古各部养羊数量必然会增加。
宝音心里算计了一番,确认没有疏漏,便嘀嘀咕咕跟皇帝说了。
皇帝配合点头,然后打断了面前的争吵。
“行了,朕已经询问过贵妃的意思了,她这边会空出一些名额帮你们培养一批兽医出来,回头你们自己选出聪明伶俐的人送进京。”
“至于名额分配,贵妃这边的意思是明年卖给她名下商行的羊毛越多给的名额也越多,具体事宜会有商行的人跟你们商议,这些朝廷不管,是你们私下的交易。”
皇帝说完看向郭尔罗斯部的辅国公,“强扭的瓜不甜,快点把贵妃的人给放了,你还想不想拥有自己部落的兽医了?”
……
皇太子骑着马和哈哈珠子在围场漫步,玩了近一个月,他对打猎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兴致高昂。
索性做了裁判,来判断哪个队伍捕捉的猎物更多。
倒是大阿哥精力旺盛,一早带着队伍钻进了围场中。
“今日似乎没见到科尔沁的那几位亲王?”
皇太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会儿才发现少了蒙古的王公们,前些日子这些王公兴致来了也会骑着马进围场狩猎。
皇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道:“听说去了行宫,似是叶赫贵妃来了。”
“原来是贵母妃来了。”
皇太子惊讶,他只知道这些日子蒙古王公争锋相对,却不知道皇帝将贵妃给从京里叫了过来。
他看向不远处游玩的一群妇人,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被围在中间,旁边是皇贵妃和科尔沁的亲王福晋,外围是其他部族的贵族夫人和格格们。
他轻吸了一口气,“汗阿玛对贵母妃还真是优待。”
汗阿玛何时去迁就妃子了,来围场也只带了皇贵妃,几个答应都被丢在了行宫。
叶赫那拉贵妃一来就不一样了,汗阿玛竟然去行宫迎她。
太子早知道皇帝对这位贵妃态度不同训斥,只是没想到会这般看重。
他不由产生了疑问,自己额涅在世,汗阿玛也会这般看重她吗?
林子清提着羊奶拜托部落阿妈帮着做成奶制品,近来他跟郑七偷学了不少草原上常见的奶制品,都写了制作方法。
不管有没有用都记下来,这是林子清在培训时留下的习惯。
做完酥酪,林子清搬回了自己的帐篷。
他和郑七分到了同一个帐篷,放完酥酪,他凑过去看郑七记的笔记。
“你想制奶粉?”
奶粉是庄子悬赏工艺价格最高的,据说需求来源于去年冬日收购的人奶。
春日后人奶化了变质了不能用了,庄子那边便悬赏了制作奶粉的工艺,人家还看不上草原这边粗糙的制作法子,要能尽量减少人奶营养损耗,制作成可以随时泡的奶粉。
郑七点头,“要是拿下有一千两银子呢,不说拿真多,只一百两我就能继续回去读书了。”
林子清知道郑七还未放弃科举,在皇城脚下,见多了达官贵人,这里对科举做官的期盼更高。
仿佛做了官就能摆脱被人欺压的局面。
林子清是放弃科举了,他将母亲和妹妹从家里带出来就知道自己断了科举这条路。
外面传开了骚动声,两人忙出了帐篷,就看见隔壁帐篷两位年轻的实习兽医一脸喜悦。
“找来了!咱们的人找来了!”
林子清二人也是一脸惊喜,可算是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然后就看见十几匹马在不远处停下,一群人连忙跑上去迎接,林子清和郑七也跟着跑过去。
“哈哈,尔等可还好?”
有认识领头来人的年轻兽医激动喊道:“和丰管事,我们没事!”
“是,没有人受伤,人都在这呢!”
后面接到消息的人陆陆续续赶过来,没多久一百来人的商队就来齐了。
郭尔罗斯部也有人骑着马过来,热情跟和丰打招呼。
“和丰管事,大人那边派人跟我们说了,人尽管领走。”
说着搓搓手激动问,“我们的儿郎何时送去?”
和丰和气道:“你们自己挑选,最好选机灵一些的,至于送几个过去,等签完明年卖羊绒契约就能知道了。”
那人激动道:“嗨,这么我们部明年肯定能养羊,一千头羊的羊绒能送一个人过去是不是?我们有十几万头羊能送一百多人去吗?”
和丰笑容卡住,他想着这标准是不是该往上升一些?
想到自家主子都承诺了,也不好推翻,便忍痛同意了。
这么多兽医,还是免费教授,真是亏本买卖!
***
宝音到了围场,消息很快传开了。
她没避着人,去围场后就先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半路上遇见了皇贵妃佟佳氏。
佟佳氏面色比几个月前要好上不少,不过看来的眼神很是幽深。
宝音心里绷紧,低下头行礼。
“起来吧。我记得这次随驾名单应该没有妹妹才对。”
宝音:“我昨日刚到,奉命过来处理一些事。”
总觉得失去孩子的佟佳氏变化有点大。
大庭广众之下佟佳氏也没有为难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后便往回走了。
宝音出了口气,进了太皇太后所在的蒙古包。
“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安康。”
“快请起。”
太皇太后态度很是平静,没问她为何突然过来,只问了路上可幸苦。
宝音注意到太皇太后左手边坐着的妇人,面容严肃正打量着她。
她揣测着对方身份,回答:“谢太皇太后关心,沿途还算顺利。”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跟其他人介绍她的身份,一众草原的王公福晋和格格们起身行礼。
宝音见坐在太皇太后身边那位一动不动,太皇太后似乎也没有介绍对方身份的意思。
彼此见了礼,太皇太后让人搬来椅子让宝音入座。
宝音坐下,或许是回到了草原,哪怕不是故乡,太皇太后精神都好上不少。
拉着身边的妇人说了一会儿话,才让她们散去了。
最后只留下了那位妇人。
是公主吗?
她知道太皇太后生过几个女儿,却不记得这些格格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等出了太皇太后的蒙古包,宝音才招来兰儿,“去打听一下,太皇太后身边的妇人是谁?”
吩咐完便不在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刚走出太皇太后的蒙古包不远,就见梁九功的徒弟急切跑了过来。
“贵妃主子,皇上那边请您过去。”
他们是处理完蒙古那群王公才来的围场,抵达时已经快到傍晚,皇帝要处理朝中送来的政务,她被丢在了分叉口来给太皇太后行礼。
宝音这会儿回想起佟佳氏的眼神心里毛毛的,那是看情敌的眼神。
她心里很烦躁,还是陷入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感情纠纷里。
皇帝见她神色不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她坐。
蒙古包最下面一圈布是卷起来的,风可以从底下那一圈吹进来,再加上放了冰,跟开了空调一般舒适。
宝音坐了一会儿,心情好了不少,抬头打量布局。
皇帝身边还跟着几个太监贴身照顾,她一个人自娱自乐。
等外面火盆点起来,皇帝才忙完,他洗了把脸,后脑勺辫子尾系着的黄色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跟着一甩一甩。
宝音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等他走过来,才发现营帐内的人都退了下去。
皇帝将拧干了的帕子拿了过来,捏住她的下巴给她擦脸。
神情很认真,一副干正事的样子。
宝音满心卧槽,这人中邪了吗?
皇帝帮她擦完脸,又捏起手擦了起来,她全程莫名其妙。
手擦完,皇帝将帕子一扔,再猛一拉她的手,她被迫从椅子上起身,扑入他怀抱里。
她感觉到腰间和后背的手在用力,一股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他他他……]
被迫感受他的身体变化,她只想尖叫。
[抬起来了!]
皇帝眼神紧紧盯着她,轻声询问,“饿吗?”
宝音脑子炸开了。
[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先吃我还是先吃饭?]
[嘤嘤嘤,好害羞!]
对于那种事,她早有预料是躲不过的,或许是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她有些蠢蠢欲动想要主动撩他。
皇帝愣了一下,看她眼神一言难尽,她脑子里的废料比他想象还要多。
他松开她,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传膳吧。”
外面有了动静,梁九功隔着门帘询问,“万岁爷可要传膳?”
“传。”
梁九功领着人进来,搬走了屏风,将餐桌移了过来。
身后提着食盒的宫女太监上菜。
皇帝推着她坐下,“朕命人做了热河这边的菜式,你且尝尝。”
桌上放了羊汤、荞面饸饹等京中不常见的食物,宝音赏脸品尝了。
挥手让人退下,只留下了梁九功和试菜的太监。
“羊汤滋味不错,”
皇帝含着笑道:“适合早上吃,知道你早上起不来,便让人做了送来你尝尝。”
宝音目光扫过去,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内心五味杂陈。
[他对我算是不错了,一位后世赫赫有名的帝王低下身来迁就我,怕是后世都没有哪个男人能做到。]
[只是……]
[我能粉碎自己的人格,三观,接受成为一名帝王后宫中的一位吗?]
[我没了家人,没了朋友,没有的熟悉的祖国,拥有的只有二十多年留下的刻印,我能抛弃我的骄傲成为一个只能缠绕寄生别人的菟丝花吗?]
含着卤入味的肉片,她目光复杂。
抬眸看他。
皇帝又夹了一片卤肉放在她碟子里。
“这是鹿肉,尝尝,我亲自射中的。”
宝音顿时僵住。
她食难下咽,没想到吃的不是卤牛肉。
哪怕是穿越到古代,能不吃野味尽量不吃,不是因为心里过不去,而是……
[谁知道携带了什么病菌?现在的医疗体系遇见非典、新冠也得跪。]
咽下了食物,她没再碰碟子,转移话题道:“外面似乎挺热闹?”
“要出去走走吗?”
天气热,皇帝胃口不怎么好,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宝音总觉得两人再独处下去有点不妙,遂点了点头
第89章
他起身伸出了手, 宝音没有握住,而是环住了他的手臂,就贴着他往外走。
皇帝低头就看见她埋头不吱声。
他明白她的纠结, 没有强逼她接受现实。
距离大营这边二里路远有映了半边天的红光,皇帝记得那边靠近湖泊。
应该是燃起了巨大火堆,哪怕离得远也能听见那边传来的音乐声和喝彩声。
两人在夜色下慢慢往那边挪动, 没有很急,就这般慢慢感受彼此的心在靠近。
等能听清楚声音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搞了一场篝火,不知多少人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宝音来了兴致。
[啊, 我都答应了内/蒙同学去她家玩, 到时骑马,吃烤全羊, 参加篝火比赛, 没想到没能去成, 穿越后倒是办到了。]
她目光炯炯, 一脸跃跃欲试, 脚步都快了许多。
皇帝制止了侍卫暴露他的存在,一行人站在外圈观望时, 没人发现皇帝也过来了。
借着火光, 皇帝看到里面瞎跳的大儿子, 然后寻找太子下落, 或许是场地太大了, 没能找到。
宝音则目光看向了一旁烤架上的烤骆驼。
“那是烤全骆驼吧?我想吃!”现场太吵,她凑近他大声道。
[没人能拒绝夜宵来顿烧烤,啊,要是有啤酒就更好了!]
她已经忘了这一世的身体喝不了酒。
皇帝扭头回了一句,“这个得跳完舞才能吃, 不跳舞的人没有资格吃。”
宝音不知道草原有没有这样的规矩,他这样说她就信了,全然没有想到他可能在忽悠她。
一听这烤全骆驼得跳舞才能吃,眼珠子一转,拉着皇帝进去一起跳舞。
皇帝怔了一下,目光放在她身上,跟着她一起加入跳舞的人群中。
若他不愿意,她肯定是拉不动他的。
等在外面的梁九功整个人都呆了,再看到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一群人,巧了,明珠索额图各带了一群人都来凑热闹了。
皇帝牵着宝音的手,摆动起来,瞥到身后熟悉的面孔,跟随身边的人围着火堆转起来,转了另一边半抱着还在摆手乱舞的人往后退。
宝音:“……”
[等等,我的夜宵!]
皇帝已经半抱着人退到了后面,压低声音道:“别让明珠等人发现。”
宝音点了点头,火光下,她整个人显得乖巧极了。
皇帝喉结动了动,倾身含住她的唇峰。
等两人再回去,宝音面颊红润眼中水光流转。
梁九功权当没看见,见两人回来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明珠等人在看到梁九功时就意识到皇帝也在,安分地在外圈等候着,见到皇帝,忙过来行礼。
他们一行礼,立马惊动了围着篝火跳舞的人,都意识到皇帝在,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皇帝摆了摆手,“不用顾及朕,自去玩吧。”
他的一只手握紧了宝音没有放。
明珠看到两人交握的手若有所思。
旁边的索额图目光直白,似乎在说红颜祸水。
皇帝已经转头吩咐梁九功,“回头骆驼烤好了取一些来,倒也不多,你贵妃主子吃不了多少。”
说完便牵着宝音往湖边走。
一众臣子忙跪送皇帝贵妃。
梁九功忙让身后的侍卫跟上,他亲自留下等待肉烤好,准备取最肥美的一块奉上。
扎营的地方隔一段就有士兵守卫,还燃了火把。
宝音只觉得他脚步有点大,她要快走才能跟上。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亭子,应该是围场修了歇脚的地方。
两人等在外面,身边的宫人去收拾亭子,还点了熏香。
皇帝拥着她站在湖边平复心情。
宝音则心情复杂,许久后伸出双手攀上他的腰。
她昂头看向他,问出了那句哽在喉间的那句话。
“你给我的定位……是什么吗?”
“是皇后吗?”
皇帝愣住了。
他轻抚她的背,低声询问,“你想做皇后?”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你可得努力了,努力有一日能站在我身边。”
她的家世不行,只凭明珠还无法将她推到那个位置。
他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此刻他知道她做不了他的皇后。
宝音轻呼一口气。
[不是皇后就好,我也没兴趣帮他管理后宫。]
她又接着问:“那是幕僚吗?”
皇帝将她的头按在胸口,“你想要做幕僚?”
“不想。”
[我想做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赚钱给自己花的同时改变一下世界!]
她声音闷闷道:“你到底把我放在了哪个位置?”
皇帝若无其事道:“就不能是我最心爱的女人?”
宝音:“……”
[我还不想红颜薄命!]
皇帝感受到她的无语,才小声道:“没有定位,我给了你最大的自由,这还不够吗?”
宝音没再追着问,她知道这次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亭子已经收拾完毕,两人进了亭子。
晚间有凉风吹过,亭子周边挂着玻璃油灯,一点也不昏暗。
灯光照印在周围的草木上,像是给穿了一层光衣,几只闪烁着荧光的小可爱飞了过来。
[哇!萤火虫!]
[这也太美了,可惜没有手机,要是拍下来就好了!]
她不死心地拉出搜索引擎,倒是将照相机相关论文给搜出来了。
[咦,照相机的原理,238点!]
[怎么涨这么多?]
她收集了那么多论文才得了五百多点,怎么一个照相机论文就要了她账户一半?
[不买,打死也不买!]
她利索关掉平台,歪坐着托腮看着被灯光吸引过来的萤火虫。
[真美呀,空气也很清新,没有被污染过的空气就是好。]
她抬头望天,天上月亮只剩下了弯月,周岁洒着眨眼睛的星星。
[银河、牛郎星、织女星,和后世一模一样,谁能想到这是三百多年前?]
[也不知道爸妈现在怎么样?老天爷怎么把我送过来了,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啊!]
皇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不能再让她想下去了,忧虑过多伤身体。
宝音回头来,拿眼神问他。
[啥事?]
皇帝示意她往来时方向看,然后她就看到梁九功端着一盘子肉兴高采烈过来。
[夜宵来了!]
她那些怅惘一扫而光,站起身等待梁九功将肉送过来。
梁九功将盘子放下,笑呵呵道:“这是骆驼肋骨和八珍之一的驼峰肉,主子快趁热吃。”
盘子肉不算多,基本上每个好吃的部位都取了一点。
梁九功又递过来两双筷子和一个酒壶。
“这是马奶酒,最适合吃肉时喝。”
宝音没看酒,不管什么酒她都不会碰。
她先动筷子撕下一块瘦肉尝了,有点难嚼还塞牙,动了一筷子她便不碰了,筷子伸向带着焦色的驼峰肉,有点脆,又像是在吃牛筋,又带着胶质,口感丰富,难怪会成为贡品。
除了驼峰肉,还有一整块驼唇肉,都是骆驼身上最美味的部分。
宝音只捡了驼峰肉和驼唇吃,分量本来就不多,她吃了个半饱,剩下的不愿动了,反手夹了一块骆驼肉往皇帝嘴里塞。
皇帝看着她笑吟吟吃了。
梁九功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应该主动滚远一些。
就这样她喂他吃,罕见地把皇帝撑着了。
皇帝倒了杯马奶酒顺了顺,喝完又倒了一杯递给她。
“没什么酒味,要不要尝尝?”
她意动了,吃烧烤最容易渴。
这会儿就想喝点什么解渴解腻。
就着他的手,她抿了一小口,有点酸,有点甜,醇香十足,奶香浓郁。
应该是没有蒸馏过,发酵后的马奶酒更像是奶味饮料。
她喝了一杯,忍不住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
皇帝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已经沾了湖水的帕子,收拾好自己后,换了块干净的帮她擦手。
梁九功低着头压根不敢看了,这宫里还有哪位女主子这样坦然接受万岁爷的伺候?
“什么滋味?”
宝音连喝了五六杯,实在是梁九功拿过来的杯子太小,用来喝白酒的那种,一杯喝嘴里都没感觉。
听到他询问,她咂巴了一下嘴,“奶味很足,有点甜,是不是加了蜂蜜?”
皇帝含笑凑过来,“我尝尝。”
梁九功慌张捂住眼,也不知为何,以前皇上宠幸后宫嫔妃时,他也不是没有在门外等候,那时听着屋里动静他心如止水,只想靠墙眯一会儿。
现在两人只是黏黏糊糊勾勾缠缠,他却觉得自己十分碍眼。
到底是哪里不同?
舌尖被他勾住,她退他进,她躲闪他进攻。
许久后他放开她,点了点她的鼻尖,“怎么还学不会吸气?”
[谁能有你经验丰富?]
皇帝怕她又旧事重提,便提议道:“去湖边走走?”
她也不想多待了,怕他兽性大发,迫不及待点头。
“走走走,这里蚊子真多!”
什么蚊子多,不过是借口,出来时她穿了长袖衬衫和宽腿长裤,都是棉布,透气又吸汗。
衬衫领口开了口,做了三个盘扣,袖子做了灯笼袖,时尚又好看。
走在湖边,比他那一身骑装轻便多了。
皇帝留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心想,她何时能主动为他做一身?
两人没走多久,就发现有意无意来湖边溜达的人越来越多了。
还没走到一半,迎面看到太子领着一名科尔沁的贝子过来。
那位贝子年岁不大,只有十五六岁,见到皇帝很兴奋,太子介绍了他的身份后,他便主动请安。
皇帝对他态度也很和善,还亲口问了他额涅的饮食起居,交代他好生奉养额涅。
等等,问他额涅?
[莫非他是哪位公主生的?不然皇帝为何那么关心他母亲?]
或许是酒意上来,她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对,皇帝的女儿年纪还很小,没到抚蒙的年纪,难道是上一辈的公主?]
[这更加不对了,上一辈公主都是奶奶辈的人了,如何生出十几岁的孩子?]
随后她一脸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他在蒙古的姘头!]
皇帝笑容僵住,要不是看她有点醉意,他非得让她瞧瞧他的厉害。
“行了,你们去玩吧,注意安全。”皇帝吩咐了太子,便打发他们离开。
太子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等走远了才回过神,贵妃现在就被汗阿玛这般宠爱,才离京半个月就差人将人叫来,若是贵妃有子,他……
“太子殿下?”科尔沁的小贝子眼神好奇道,“方才那位就是牛痘娘娘吗?”
太子回过神道:“没错。”
小杯子惊呼一声,“早知道我就跟她打招呼了!”
太子笑笑,“人在这里还怕没有机会?”
……
回去的路上,他步伐加快了一些。
她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脸好烫,她捂着脸蹲下不肯走了。
[谁又得罪他了?]
[脾气怎么让人捉摸不透,晴一阵阴一阵?]
[都说女人脾气让人捉摸不透,他也不遑多让?]
皇帝脚步慢下来,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又拿他跟女人比,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宝音拽了一把脚边的青草,她觉得自己脑子很清醒,就是突然不想迁就他了。
[他是这样做人男朋友的吗?一点也不知道让让人家。]
[还生气,是不是想跟我冷战?]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都没计较他身边有那么多女人,他竟然还敢跟我使脸色看,分手!绝对分手!]
皇帝一言难尽,不准备跟个小酒鬼计较,他走回去牵住她的手。
突然给她介绍起那位贝子身份,“他算是我弟弟。”
酒壮怂人胆,本来盘算要跟他吵一架的宝音被他这句话给弄傻眼了。
“什、什么弟弟?”
[他哪来的弟弟?这都康熙二十二年了,先帝死得骨头都化了、不对,先帝死后被火化了,这都死了二十多年了,从哪蹦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
[又不是哪吒在他娘肚子里待了三年才出来,说遗腹子,年纪也够不上啊!]
她脑子直接成糨糊了。
皇帝握紧她的手往营帐方向走,梁九功等人远远跟着,就怕又被刺瞎了狗眼。
“他是先帝静妃的养子。”
[静妃是谁?]
她反射性搜索。
[不是道光的妃子,哦,原来是那位废后啊!]
[咦,先帝那位废后没在宫里吗?好像是没有听到那位废后的消息。]
[哇哦~大清这么先进吗?皇后离婚后还能回家?]
皇帝听见一声响亮的口哨,看她眼神是一言难尽。
[这要是换到明朝,哪怕皇后也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殉葬,二是被打入冷宫。]
她心声变得激动高昂起来。
[所以学什么儒家那一套?满人的制度不是挺先进的吗?]
[之前还有议政大臣会议制,现在已经形同虚设了吧?]
她看向皇帝眼神满是恨铁不成钢。
[学习儒家那一套做什么?两千年来,有哪个王朝超过三百年了?历朝历代的教训还不够证明儒家那一套是慢性毒药,用了是饮鸩止渴吗?]
[满人都入主中原了,就该坚信自己文化是最diao的,要有文化自信啊!]
[最好从男女平等着手,让这个伟大思想灌输给这个国家每一个人!]
第90章
她脸上越来越亢奋, 眼睛亮着贼光。
皇帝停下脚步,抬起她的脸认真观察。
“你醉了。”他给出判断。
宝音推开他的手,“我没醉, 我跟你说,听我的,我们五年统一亚洲, 十年统一全球!”
皇帝捂住她的唇,确定人真醉了,不然怎么说起胡话了。
汉人文化是那么好同化的吗?千年来被汉化的种族还少吗?
推举满人文化?光一个剃发易服就寸步难行。
这些年京城周边多少人都敷衍着只剃了一圈头发, 剩下头发抓起来用布巾一包。
京城周边都是这种情形, 更不要说沦陷在吴三桂手里的南方!
南方恢复明制多年了,大清才刚把这些地方收回来, 难道真因为没绑辫子把人杀了?
是怕南方不够乱吗?
他能不知道儒家的局限性吗?只是他没有选择, 大清也没有。
这片土地文明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总是会死灰复燃, 会反扑。
大清不想死得太快, 只能顺应天意,不然他们就是下一个元朝。
用儒家那是能维护国家统治, 儒家是最趁手的工具。
这些思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随后看向往后退避开他手的她。
往常她可是从不谈政治。
心音虽然活跃, 却从不在他面前表达跟政治相关的话题。
营帐就在眼前, 他牵着她继续走。
宝音还想推销自己五年小目标十年大目标。
皇帝怕她再说些惊骇的话出来, 索性一把将人抱起大步往营帐走去。
梁九功忙狗腿地跑去掀门帘子。
宝音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直勾勾盯着他看。
[哇,男友力爆棚!]
又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语。
才三百年汉语已经进化到他都听不懂了吗?
皇帝抱着人进了营帐,梁九功贴心地放下了门帘,然后站在门外等候里面传唤。
将人放在榻上, 倾身凑过去。
她的脸红通通,眼里酝酿着水泽。
他伸手去摸她额头。
还好不烫。
宝音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薄薄的蚕丝被,盯着他看。
皇帝忍不住诱惑,轻啄她红唇。
她的嘴唇有些干燥,先前涂抹的胭脂早已消失不见。
两人呼吸交缠,此时的她显得特别乖巧。
他的心跳加快了起来,耳朵也无端火烫,鱼水之欢对于十四岁就开荤的他来说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有需求就召后宫侍寝,哪个女人得了他青眼就招谁。
偶尔前朝有立功的臣子,其亲人在后宫,他也会召唤人侍寝昭示恩宠。
除了第一次跟试婚格格初尝人间欢愉他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兴奋过,之后经历多了,女人对于他更多的作用是延续子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对某个女人动心过,或许有过,只是还未萌芽的感情在经历一个个子嗣夭折后化为云烟。
他的手摸向她领口的盘口,不紧不慢解开第一颗,第二颗,解开第三颗,他视线往下,映入眼帘的是她白皙精致的锁骨。
他手指沿着敞开的领口缝隙往下,她的呼吸猛然加重了些许。
“再不叫停,我可就乘人之危了?”他手指勾着领口布料,噙着一抹微笑慢悠悠道。
马奶酒的酒精度数并不高,还不至于让她醉得不省人事,微醺的感觉很好,或许是气氛到了,她心中充满了悸动。
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无声宣告着她的答案。
皇帝眸色转深,盯着她的眼神太过火热,令她有些害羞侧过脸不去看他。
“奴婢给皇贵妃主子请安!”
突然帐外传来梁九功抬高的嗓音,像是在提醒帐内两人。
宝音一慌,也不知怎么猛地将他给推开。
她坐起身,脸发烫,抱着蚕丝被躲在塌另一头,因为动作太过慌张,塌稳定失衡,一头翘起来,她直接摔到地上。
她摸着屁股呜咽一声,脸上满是委屈。
从她推开她再到她从榻上摔下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踉跄退后两步,等反应过来她已经摔在地上。
啪。
这是塌另一脚落地的声音。
也幸好地上铺了羊皮垫,声音不是很大。
外面传来佟佳氏的声音。
“皇上可在?本宫有事要请奏皇上。”
皇帝忙走过去将她扶起来,“都多大了,还这般慌里慌张。”
她一脸委屈。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来抓奸!]
[还有这事能怪我吗?还不是因为你女人太多!]
[我只想谈个恋爱,搞得现在我跟着小三似的,不对,我连小三都排不上,按顺序我都二十朝后了!]
她一脸卧槽。
“皇贵妃主子,天色太晚,万岁爷已经就寝了,要不您明日再过来?”梁九功好声好气回道。
佟佳氏看向灯火通明的帐子,前脚她才看到表哥抱着个女人进去,她不相信他不知道她在外面。
佟佳氏就站在营帐门口,眼神紧盯着门帘,“表哥,您睡了吗?我有事要请奏。”
营帐内,宝音看他不爽起来,越想越憋屈,自己可是亏大了。
[我是初恋,他是不知道经历多少手的渣男,真是不爽,要是不进宫,我也能找个青春美少男谈个甜蜜蜜恋爱!]
[哼,是皇帝很了不起吗?]
[我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我骄傲了吗?]
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用力拍开他的手转身进入屏风后面。
皇帝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心里窜出一股子喜意。
总算是等到她坚固的心墙裂开了一条缝。
唉,女子的脾气就是这般让人捉摸不透。
皇帝心中甜蜜,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见她躲进屏风后就没再出来,他轻咳一声,冲着外面道:“是表妹吗?梁九功将皇贵妃请进来。”
梁九功惊了一下,难道里面还没开始吗?
这都进去好大一会儿了,只单纯聊天了吗?
他是一点也不信,方才两人看彼此眼神可都拉丝了!
他小心掀开帐门,并未闻到什么奇怪气息,顿时放松下来,他笑着请佟佳氏进去。
“皇贵妃主子请。”
佟佳氏走进了帐内,目光飞快扫了一圈。
方形营帐不算太大,被隔出了两间,另一半入口被屏风阻挡。
目光停在屏风上片刻,她蹲下身向皇帝行礼。
皇帝不自在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了案桌上的书。
“梁九功给皇贵妃看座。”
“这么晚表妹寻我,可有急事?”
佟佳氏在红漆描金云龙纹交椅上坐下,“是,我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询问表哥,叶赫那拉贵妃今日过来,匆忙间怕是腾不出合适的帐子,内务府备用帐子我看了太小,料子也太次,怕是会委屈了叶赫那拉妹妹。”
“我没找到叶赫那拉妹妹,便来请教表哥该如何安排,若是叶赫那拉妹妹不嫌弃我的帐子用过的,我这边倒是可以腾出来一个给她。”
佟佳氏知道叶赫那拉氏就在帐子里,皇帝也知道她知道。
两人都没有道破,而是就着这个问题讨论起来。
“她来得匆忙,行李还在行宫,明日我派人去取,今日就让她和我一起住。”
“至于帐子,腾不出来就让内务府抽调人手赶工。”
皇帝边思索边道,他的心思还放在那个调皮的人儿身上。
佟佳氏的心仿佛浸泡在苦酒里,表哥竟然让别的女人进入皇帏中,他将她置于何地?
她怔怔看着他,他为那个女人想得周到,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刺透她的心。
才一个月!
今年“夏苗”她还暗自窃喜表哥一个高位嫔妃都没带,只带了她出来散心。
才一个月!
她的美梦就破碎了。
她喃喃开口,“表哥,你还记得我的孩子是被她害死的吗?”
皇帝神色冷了下来。
“表妹,我说过这件事会给你一个交代,况且要不是你身边嬷嬷加以阻拦,让那有疑点的宫人自杀,这件事也不会断了线索。”
“你莫要胡思乱想,这次舅舅、舅母也来了,你不如多召见家里人。”
[虾仁猪心呐!这宫里谁不知道佟家想要再送个女儿入宫,让皇贵妃召见家人?怕不是想气死她!]
帐内突然响起她的心声,活泼中带着看热闹的意思。
[哦,自己丈夫家有皇位要继承,娘家吃到了外甥是皇帝的甜头,想要将这份富贵延续下去,自己肚子不争气,娘家贴心地准备了生孩子的人,现在娘家给足了压力,家里还有个妹妹眼巴巴等着上位……]
[嘶,但凡承受力弱的,自己都能把自己委屈死。]
皇帝皱眉,佟家是这样想的吗?
他仿佛记得去给皇玛嬷请安时,是见到教母身边还跟着一年幼的表妹。
佟佳氏内心苦涩,她的家人?想到被母亲带在身边含苞待放的庶妹,她还有家人吗?
她垂下头,遮住了眼里透露出来的酸涩,没有人在意她。
表哥身边有别的女人,不是宜妃就是德妃,现在又来了个叶赫那拉贵妃。
一个个都来跟她抢!
她闭上眼眸,家里只惦记她的肚子,催她生下皇子,她才失去孩子,又带着庶妹出来碍她的眼。
她目光移向屏风,脸变得狰狞。
她只有表哥了,没有人,没有人能从她身边抢走表哥!
[嘶,皇贵妃眼神怕是要刀人了!]
[生在这见鬼的时代,没有孩子,周围一切耻笑眼神就像无形压力压她的不能喘息,娘家还助纣为虐……]
[嘶,幸好我跟家里闹翻了,我不想生孩子,谁都不能逼迫我。]
[要我说皇贵妃也是想不开,生什么孩子,一不小心命都得搭进去,以后荣华富贵被她妹妹接手。]
[还不如好好活着,快活一天是一天。她养的可是未来皇帝!凭借四阿哥那个母控,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好日子等着她。]
皇帝觉得匪夷所思,她竟然不愿意生孩子?
这世上还有不想生孩子的女人?
“表哥,我说是她害死,你为何不信?”
佟佳氏唇都被咬破了,偌大血珠子冒出来。
[谁害死的?说呀!爆瓜爆一半,没有瓜德!]
她心声里满是焦急,皇帝都能想象她抓耳挠腮的样子。
就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说她弄死了未出世的孩子?
皇帝耐心已然耗尽。
“表妹,你别胡思乱想,不想见舅舅、舅母朕帮你拦着,想想胤禛,别总是惦记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朕会跟舅舅说这宫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佟佳氏女孩入宫,朕只有你一个表妹!”
说朕是用皇帝的身份向她承诺,说表妹也说明他对她只有亲情。
佟佳氏怔住,她看向皇帝,皇帝眼神里有担忧,有忍耐,唯独没有爱意。
旁边站着的梁九功低着头看鞋,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皇帝丢了书,走过来揽住了她的肩,把她往外带。
“走吧,我送你回去。”
皇贵妃的帐子就在不远处,也就百步左右,被网隔在帏帐外。
将人送到门口,皇帝松开手拇指掠掉她唇上的血珠。
“表妹不用忧心孩子,往后胤禛就是你的孩子,我们没有孩子不过是缘分未到。”
他叹息一声。
“是我的错,我没有发现舅舅他们在逼你,我会跟舅舅说清楚,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佟佳氏女孩进宫。”
佟佳氏神态柔和下来,这样的表哥让她如何不心动?
她握住了皇帝的手,眷恋询问,“表哥今晚能陪陪我吗?”
***
帐内安静下来,宝音抱着没能吃全了的瓜打了个哈欠,直接躺在皇帝床上。
本来是要等他的,后面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雨声打落在帐篷上,声音震耳,她被吵醒。
帐内的蜡烛不知何时灭了,她腰上横了一条手臂。
侧过头旁边的人显然也被雨声给吵醒了,没多久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耳边响起。
她吓了一跳,坐起身。
身边的人跟着起来,黑夜中传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下了床,没多久蜡烛亮了起来。
宝音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身衣服,身上也不黏腻,应该是被擦洗过。
她完全没有记忆,她睡得有那么死吗?
“下雨了?”
外面雨声跟泼水一样,打在帐篷上盖住了她的声音。
皇帝神情自若,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可还头痛?”
他送完皇贵妃回来,见她四仰八叉睡在床上,本想推醒她让她洗个澡,却发现她衣服都湿透了。
叫了太医才知道,人不知何时中暑了。
他心中责怪自己,一定是今日赶路被晒着了,本就连日奔波,再一晒可不就中暑了。
他心肠软得一塌糊涂,也不假手于人,喂了药,帮她褪去衣服擦拭身子。
宝音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看光了,摇摇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冷茶。
然后好奇地问,“下暴雨还能待在猎场吗?”
皇帝将茶杯放到一旁去,“夏日急雨,不会下很久,明日看钦天监怎么说。”
“若是要下上几日,还得回行宫避雨。夏日太热,本不适合围猎,秋日才是围猎最好时机,哪怕不下雨在这也带不了几日。”
解了心中疑惑,她点了点头。
起身往走去。
掀开门帘,周围光线很弱,只几个挂在竹竿顶上的玻璃灯在风雨中摇曳。
雨太大,只有侍卫还在坚持岗位,不知何时披上了雨披。
宝音觉得这些人可真辛苦,然后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旁边就是梁九功,见到宝音提着一个玻璃油灯蹿过来,“哎哟,贵妃主子您怎么出来了,这外面雨下得老大了!千万别淋着您呐!”
梁九功他们这些宫人就睡在旁边的矮帐子里,为了方便服侍皇帝,这雨一下他就被吵醒忙跑过来。
谁料看到了贵妃主子一脸看热闹一样把头伸到外面。
这位精贵的主子不久前可才被诊断出中暑,这么快精力就恢复了?
宝音冲他招手,“快进来,别淋着雨。”
梁九功飞快领着两个徒弟跑过来,刚掀开门帘就对上皇帝眼神。
皇帝将宝音拉回来,然后询问梁九功,“外面的士兵可有安顿好?”
梁九功忙道:“安插在围场的士兵已经叫回来了,只留了一百多人守护帏帐。”
皇帝点头,“让纳兰容若等人也下去休息吧,留几个人守在门外。”
此时夜色过半,也是他在宫里起床读书的时间。
宝音插了一句,“门帘掀开,帐子里太闷了!”
皇帝怕她身体才恢复又吹出个毛病来,便道:“开到缝,透会儿气。”
宝音这才满意坐在榻上。
梁九功过来服侍,拿眼神示意徒弟将帐内蜡烛都点燃。
以前是青花瓷或是铜的灯罩,现在换成玻璃的,蜡烛没有以前那么多,却比以前亮堂多了。
洗漱后,皇帝问她早膳想吃什么。
宝音想了想,“来碗豆腐脑,多加油泼辣子,粉丝要多加,再来两根油条。”
她有点馋了,早点吃饽饽吃腻歪了,她是南方人,面食吃几顿就成了,天天吃可受不住。
“中午要吃米饭,商队前段时间送来了今年的新稻子,福建产的,你也尝尝。”
去年她便让人去福建四川寻找出众的稻种,这批新粮也是跟福建稻种一块送来。
皇帝还未发现丰泽园里有早熟的稻子,只能说时机未到。
不过他也传讯给了各省总督,寻找本地早熟丰满的稻穗入京,他要择优在丰泽园培育。
现在还没到稻子成熟季节,也只能耐心等了。
豆腐脑不是常备食物,围场这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泡豆子自己做。
现在吃是吃不上了,宝音打了个哈欠去睡回笼觉了。
皇帝见状,挥退了梁九功等人,跟到床上抱着人睡了。
宝音再醒来营帐内一片昏暗,头顶还是有雨滴落在帐篷上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雨下了多久,她嗅到了一股水汽。
穿着牛皮底的真丝拖鞋走出去,就看见外面候着的宫女。
皇帝并不在大营中,她让宫女起身,掀开帘子往外看,就看见营帐前面一块草地积了不少水。
再远处雾蒙蒙,一看就知道雨太大造成,天地间的雨仿佛下不尽一般。
宝音看到了近处一团黑云,蚊子抱团出现在大雨中。
不用说等雨停,蚊子会大规模爆发。
她松开门帘,回头问宫女。
“皇上呢?”
宫女蹲了个身道:“皇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留了话说您要是醒来就先用膳不用等他。”
“传膳吧。”她丢下这句话就往屋里走。
她昨日来时为了方便只带了几身换洗衣服,想着这种天气洗了也干得快。
行李不多,被一块送进了皇帝的帏帐内,她自己动手翻出一套短裤短袖来。
豆绿色的一套,衬得她皮肤又亮又白。
短路只到膝盖上,露出了细长笔直的小腿。
她很满意这一世的容貌,在意识到这一世容貌出众时,她便控制体重经常锻炼。
前世容貌也不错,只是年少不知容貌好在社会上占优势,青春期吃胖了还长痘,大学虽然瘦了下来,却留下了几个难看的痘坑。
这一世可是从年幼时就爱惜自己这张脸。
练了一套八段锦,早膳也送来了,喝了一杯温水,洗了手才坐下来用膳。
许是怕挑不出她想要的味道,豆腐脑上桌后还有跟着一碟碟小料。
辣椒有,粉丝也有,还有牛肉粒,一看就知道是炒过的。
调了料,舀了一口,熟悉的味道。
她心满意足拿起油条撕成两半,然后就看见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
皇帝带着笑走进来,看到她一身穿着后连忙退了出去。
宝音一脸懵逼,然后就听外面皇帝命臣子的声音。
[不就露个腿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皇帝再掀开帘子进来,外面已经没了人,他没好气道:“乐户都比你穿得严实。”
宝音没有搭理他。
[哼,老封建!]
皇帝坐下又忍不住训斥,“搁江南,你露个脚被别的男人看到,你就失了贞洁。”
她一摔筷子,“还让不让人家吃饭了?”
[我是满人,汉人的规矩管不着我!]
皇帝深吸一口气,“你就仗着我宠你疼你。”
她被麻了一下。
[恶心到我了!]
上下打量他一眼。
[果然是亲父子,雍正这么肉麻,老子也不遑多让。]
为了能安生吃顿饭,她还是说了句软话,娇滴滴拿脚勾他腿。
“就在帐子里穿,就穿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皇帝:“……”
[哦豁,耳朵红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