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贾诩请张济一行人入草屋。
草堂内光线昏沉,唯几缕日光透过竹帘斜落,映得案几上书册泛黄。松木香混着新晒的干草气,在干燥的空气中浮沉。檐角悬着的铜铃偶被山风拨动,叮咚声如碎玉碰撞。
左侧书架垒满帛书,斜搭卷轴。右侧炭炉煨着茶,陶罐中水汽轻响,白雾蜿蜒攀上梁间晒挂的药草,当归、茯苓的苦香里,隐着一丝蜜饯的甜腻。
贾诩深谙养生之道,来了武威郡也不忘给自己煮预防风寒的药汤,屋内整日都是散不尽的药材香气。
“请。”贾诩请张济叔侄入座,亲自为二人煮茶。
草庐内青烟袅散,贾诩垂眸敛袖,修长手指拨弄红泥小炉。取出小刀轻刮茶饼,碎屑簌簌如雪落。茶釜初沸时,他以三指压盖,任水汽在釜口凝成白露,倏忽又散。袅袅白雾中,一双眸子古井无波。
把张济张绣叔侄震得坐立不安,只觉自己二人像是一对穷乡僻壤出来的土包子。
张济定神时,见贾诩广袖垂落如白鹤敛翼,将茶汤推至眼前:“凉州苦寒,将军可饮热茶驱寒。”
虽邻近开春,可凉州依然寒风簌簌。
“哦、哦。”张济手忙脚乱接过茶盏,鼻尖一股熏香气扑面而来,他面对贾诩生出一股自惭形愧。
贾诩只是微笑。
这是他从自己同僚荀彧身上学到的顶级世家公子高贵教程。熏香、煮茶,再加上这幅温文尔雅的做派,谁见了都要赞叹一声“荀氏玉璧”。
自己模仿虽只得三分皮相,可哄住没见过世面的张济叔侄却也绰绰有余。
张济被这通身气派震住,竟忘了茶汤滚烫,仰头便灌。热水灼喉,烫得他舌根发麻,却硬是绷着脸咽了下去,还强撑着冷静。
“好茶。”张济趁称赞时偷偷倒吸两口凉气,自以为无人察觉。
一口滚烫茶水也拉回了张济心思,他终于想来自己来此是为了什么,于是自以为不动声色道:“听闻文和先生在昭侯麾下颇受重用,怎会久居武威?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贾诩又使出从自家主公那模仿来的演技,面上笑容瞬间收敛,神色骤黯,长叹一声:“不瞒张将军,诩已辞官,如今不过一介布衣。”
张济在桌下掐了把自己大腿才勉强没笑出声,他小心打探:“昭侯占据中原,威名日盛,文和先生为何会辞官回乡?”
“中原虽好,却容不下一个西凉出身的贾诩。”贾诩露出愤懑之色,“陈昭轻信奸佞,只重视出身世家大族的谋士,还重貌轻才……”
张济心中一惊,诧异道:“我听闻昭侯用人不拘一格,不论出身,只看才华啊。”
“只是虚名罢了。”贾诩轻蔑,“陈昭表面求贤若渴,实则只重家世容貌。蔡琰凭父荫,荀彧靠门第,郭嘉仗谗言得宠。就连武将,非出身常山赵氏的赵云,便是吕布之女吕玲绮。我一个凉州去的穷谋士,昭侯哪看得上我?”
张济瞳孔微缩。他信了。
倒不仅仅是相信贾诩的这番说辞。毕竟当年董卓死后,张济也跟随郭汜李傕二人在长安盘踞了一阵,后来卢植发兵他见势不妙才逃回凉州。
关于陈昭,他听过不少传言。据说这位昭侯极好美色,见着美人便挪不动步。离洛阳前,强抢了王允绝色的义女貂蝉,又花言巧语拐走了吕布的独女。吕布虽人品低劣,可那张脸却是实打实的英俊,女儿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张济还曾怀疑这是那些洛阳士人给陈昭泼的脏水,毕竟他也听说了陈昭剿灭董卓之后,把缴获的东西都拿去赈灾了,那些损失无数的士人背地诋毁陈昭也不无可能。如今想来无风不起浪,传言也并不一定都是假。
看看贾诩……
既没有好出身,又没有好相貌,的确找不出能被陈昭重用的理由啊。
张济心中松了口气,对贾诩那本就不多的怀疑彻底打消了。跳槽嘛,多常见的事,别人都是攀高枝,贾诩倒好,从昭侯麾下辞官归乡,不过文人受排挤心灰意冷辞官回乡的事,古往今来也不少见。
“济此次前来,是想请先生助我。”张济确定贾诩现在没有主公之后,立刻兴奋起来,当即就开口邀贾诩任职。
贾诩面露为难,沉思片刻,轻叹一声:“愿从将军之请。”
广袖遮掩下,贾诩嘴角微扬。
坑害曹孟德计划,第一步,完成。
张济贴心留出了几日时间给贾诩安顿家业。
走远后,张济朝着侄子张绣啧啧感慨:“陈昭重貌轻才……真是荒唐,你可不能学她。”
说这话时,他嘴角微翘,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发现一直避之不及的强敌有一个他能鄙视的缺点,让张济心里轻飘飘的。
张绣闻言,眼皮狠狠一跳。
他张了张嘴,险些脱口而出:叔父,您当年娶邹夫人时,不也是因她貌美才上门求取?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张济方才所言是“你不可学她”,而不是“咱们不可学她”。
张绣默默闭了嘴。
有了贾诩出谋划策,张济那“东边挨一拳,西边挨一脚”的凄惨日子,总算有了转机。
他原本夹在韩遂与马腾之间——这两位“结义兄弟”表面称兄道弟,背地里却恨不得一刀捅死对方。张济既不敢得罪韩遂,又不敢招惹马腾,只能忍气吞声。
最初,张济找贾诩,只是想求个该投靠谁的建议。他自知不是逐鹿天下的料,早早就盘算着寻个靠谱的主公归顺。
可贾诩听完,却微微一笑:“将军何必急于投靠?不如……待价而沽。”
半月后,贾诩归来,袖中竟同时揣着韩遂、马腾两方与张济签订的盟约。更让张济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韩遂马腾都给他开出了宽厚条件,选择拉拢他。张济大喜过望,对贾诩的信任瞬间从五分跳到了十分。
这个贾诩看着平平无奇,居然比董卓身边那个一肚子坏水李儒还厉害!
贾诩也顺利借着使者的身份大大咧咧在韩遂马腾两方军营中转了一圈,搜集到了他所需的情报。(MZIm)
三日后,一封密信便随着商队踏上了前往冀州的路。
初春的邺城,护城河畔的柳枝刚抽出嫩芽,青石板街上已挤满负笈而来的士子。青衫纶巾的身影在酒肆与客栈间穿梭,各家店肆门前悬起“吉房”的桃木牌,迅速被争抢一空。
大街上,两名操着吴侬软语的士人因争辩《公羊》《谷梁》之优劣而面红耳赤,惹得巡逻士卒频频往这边看。
昭明书铺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方黄花梨柜台都被挤得歪斜,大喊:“蔡娘亲自开过文光的毛笔,今日六折,只需三千文就能带走一支……”
“给我一支。”“我也要!”柜台前文人挤成一团,满身热汗。
有传言说这次经学一科的主题官是蔡琰,虽然不知传言是真是假,那些锦衣华服的富家子弟,早挤举着沉甸甸的钱囊,非要买那三千文一支的青檀紫毫,美其名曰讨个彩头。
能买起三千文毛笔的有钱人也是少数,另一侧更多粗布麻衣的寒门学子,蹙眉立在普通货架前,纠结比对三十文毛笔和四十文毛笔的好坏。
陈昭斜倚在书铺二楼的雕花栏杆上,指尖轻叩着檀木扶手,眼底漾着细碎的笑意。
“三千、六千……三万……九万……”她低声数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愉悦。
这一阵就卖出三十支“昭明世家”的奢侈品了。粗略估算,这三天的销售额已经比去岁半年加起来都高了。
“该在考院附近找个地方开一家文昌帝君庙。”
这个念头突然蹦出来,让陈昭忍不住勾起唇角。庙里就专卖“金榜题名符”,一张五十钱,薄利多销。最好能让每个赶考的士子,怀里都揣着她卖的符箓。
这买卖倒是不用怕过时,就是三千年后,文昌庙的生意也照样红火。
“主公,新马到了。”
赵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陈昭的商业规划。陈昭轻咳一声,瞬间敛了神色,又恢复了那副威严冷静的模样。
陈昭整了整衣袖,从后门悄然离去。
贾诩密信随凉州商队一并抵达。
在信中,贾诩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和见闻仔细写明。
详细写了他的打算——贾诩认为韩遂对曹操敌意很大,无需再鼓动,马腾则隐约有归降之心,需想法子让他与曹操为敌。至于张济叔侄,都有将才,可以为攻打曹操的将领。
信中还附带了一张与通缉令相似的人像画,贾诩说这就是锦马超,还隐晦点明“此人品性肖似小吕将军之父”。
就是吕布一般的品性。
很隐晦了。
陈昭:“……”
她看重马超只是因为马超能追在曹操屁股后面喊“穿红袍的是曹操”。
“唉,我倒是忽然想起来吕布还在曹操麾下。”陈昭轻叹。
赵云试图为主公分忧解难,他认真道:“玲绮如此得主公重视,曹操定不会放心用吕布。云以为,主公只要去信一封邀请吕将军,吕将军定会来投。”
陈昭慢吞吞看了赵云一眼:“倒不是为此。”
她更想看到吕布认曹操当义父来着。
反正曹操的儿子现在一个不落全都在她手中,吕布的义父也一个不落都死干净了。一个缺儿子,一个没义父,这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父子?
可惜曹操比董卓聪明,肯定会防备吕布。
第182章
赵云见陈昭面上那抹他已经十分熟悉的笑容,不由也跟着弯弯嘴角。
“吕将军在曹操内部,里应外合,定有奇效。”赵云能猜到主公为何会忽然提起吕布。
陈昭欲对曹操用兵的心思,并未瞒着麾下心腹。毕竟,一场大战的筹备,远比战场厮杀更为繁杂,文臣需不动声色地将粮草调往边境诸城,武将则要依据地势在战前侧重操练骑兵或步兵。
陈昭嘀咕:“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曹操和吕布是同时期出名的人物,但论起成名,吕布早在虎牢关前一骑当千、震慑十八路诸侯之时,曹操还只是败军中的一路溃将。
就连摸金校尉这事,也是吕布听从董卓命令挖掘皇陵在前,曹操为了军资偷摸刨人坟墓在后。
心高气傲的吕布可看不上后来居上的曹操。吕布也不是随便就“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
吕玲绮刚从校场泥地里爬起来,便听得侍卫来报。她随手将湿漉漉的长发一甩,泥水溅了一地:“我知晓了。”
身后一群士卒喜笑颜开,将军一走,今日便能偷得半日清闲。
这些兵士的心思,吕玲绮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她瞥了眼这些兵油子,“休息半个时辰,今日下午的训练改为兵法课。”
哀嚎声顿时响彻校场。
吕玲绮心情顿时愉快了起来。
一刻钟的工夫,吕玲绮便冲完了澡。她换上陈昭新赠的战袍,系上火红披风,在铜镜前转了两圈——镜中人英姿勃发,红帔猎猎如焰。
完美!
她满意地一扬下巴,翻身上马,朝州府疾驰而去。马蹄踏过青石长街,那抹红影如燎原之火,飒沓流星,引得行人赞叹不已。
不到半个时辰,吕玲绮昂首挺胸迈入厅内。
“玲绮。”陈昭笑眯眯招呼吕玲绮,活像一只骗小鸡仔的狐狸。
吕玲绮顿时警铃大作。她看看笑得春风和煦的主公,又瞥见赵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故意放慢脚步,一边磨蹭着往陈昭跟前挪,一边偷瞄赵云的神色。主公的心思她向来猜不透,但赵云可藏不住事。
难道是带着孙尚香去山里打狼被发现了?孙策那小子找主公告状?可孙尚香抱着她的腿说崇拜她……她只是偶遇真爱粉,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还是让高顺替她写作业这事穿帮了?也不该吧,赵云又和高顺不熟,哪能认出来高顺的兵法思路,而且她吸取教训,这回高顺写完她又抄了一边,还加了点自己的思路,肯定能以假乱真。
“今日寻玲绮来,乃是为温侯。”陈昭一句话便让吕玲绮心落到了地上。
吕玲绮长舒一口气,不是她做的坏事被发现了就行,心绪转换之间,吕玲绮挠挠头,也猜到了陈昭的意思。
“主公是想让我写信招揽我爹?”吕玲绮厚着脸皮吹嘘,“不是末将吹嘘,我爹的勇武天下皆知!就曹操那五短身材,我爹单手能打十个!还有我爹的裨将张辽,名声虽不显,带兵打仗的本事却不亚于我爹。”
半句不提除了勇猛之外的事。
吕玲绮去年见孙策携家带口来投奔陈昭的时候,就想把吕布也拉来了。只是知父莫若子,吕玲绮对自家亲爹的德行一清二楚,陈昭不开口,她也不好意思跟主公举荐她爹这位举世闻名的“贤才”。
陈昭显然也清楚吕布为人,她轻轻一笑:“我知奉先勇猛,只我这一桩要事,却并非只需勇猛。”
吕玲绮的吹嘘声戛然而止,底气(WBby)明显弱了三分:“我爹应当、或许、可能也不只有勇猛……”
“来日举兵攻曹,还需奉先里应外合。”陈昭也知道吕布的德行。
只要不说品德,其余一切都好说。吕玲绮连写信询问吕布的意思都没有,当场就拍着胸膛替亲爹应下:“主公放心!我爹早看曹操不顺眼了,我这就修书一封,保准他乖乖配合!”
要是不配合,就让曹操给他养老送终去吧!
“我再分拨诸葛亮、周瑜二人与你一同负责此事,你三人全权负责此事。”陈昭早已挑选好了人选。
诸葛亮周瑜联手给曹操下套,定能糊弄得曹操不知天南地北。
吕玲绮一惊,对自家亲爹刮目相看。
她带兵出征也只能配备一个军师为她出谋划策,她爹居然一下要配备两个军师!居然要两个顶尖聪明的大脑加起来才能弥补她爹的缺点!
离开州府之后,吕玲绮破天荒没有潇洒打马过街。她牵着战马缓行在长街上,思索该怎么让她爹改一改性子。
边关没有礼义廉耻的容身之地。在那里讲仁义道德的,坟头草都丈高了。
鲜卑人的铁骑不会因为你的道德高尚就放过一个村落;大字不识的士卒在刀光血影中,更不会因“义”字就不把旁人推出去挡刀。
边关养出来的人,骨子里都带着狼性。那里的法则简单而残酷:强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狼王若压不住阵,明日就会被利齿撕碎喉咙。没人会觉得,狼群该对首领效死尽忠。
可中原有礼义廉耻,要讲究忠义,这是一套和边关截然不同的规则。而恰巧她爹放在猛兽里也是最凶猛、最信奉利益至上的一个。
“还是要多读书。”吕玲绮嘀咕一声,回到自己府上,在书房中翻箱倒柜,把她学过的书本翻出来,都打包好准备过几日连同信一并秘密送给吕布。
古有孟母三迁教子,今有吕玲绮劝父读书,她可真是大孝女。
吕玲绮边收拾书边美滋滋想,也就是自家主公治下不流行举孝廉了,要不然就凭她吕玲绮劝父读书这一桩孝感动天之事,选官的官吏也得把她家门槛踏破。
诸葛亮府邸内,诸葛亮与周瑜二人面面相觑。
“主公之命……”诸葛亮周瑜二人异口同声,又骤然停住。
二人轻咳一声,各自尴尬许久,对上视线,忽然又相视一笑。
周瑜温和一笑:“瑜初来乍到,还是孔明先说。”
“亮便却而不恭了。”诸葛亮也没有客气,细细讲起了自己的谋算。
诸葛亮与吕玲绮相交甚笃,周瑜与孙策总角之交,二人都有充足安抚莽撞主帅的经验,齐心协力之下,三日便做好了适用吕布的私人定制版计划。
吕玲绮将密信与那封绞尽脑汁写就的劝学信一同封好,快马送往洛阳。
信至吕布手中时,吕布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府中老树下。斑驳日光透过枝叶,洒在他慵懒舒展的身躯上。他眯着眼,翘着二郎腿,时不时打个哈欠,像只餍足的斑斓猛虎在甩着虎尾享受日光。
察觉张辽走近,吕布也只是略偏了偏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曹矮个让咱们出去打仗了?”吕布慵懒出声。
张辽摇摇头:“曹公并未提及我等。”
二人是汉将,不是曹臣,尤其吕布还和陈昭麾下大将是亲父女。曹操还要借助天子收揽人心,倒是不会驱逐吕布这个名义上的汉将,却也必定不会放心让吕布带兵。
“整天待在府中,咱们都闲出个屁来了。”吕布抬手夹住一片飘落的叶子,灵活的五指变着花样玩弄叶片,他愤愤抱怨。
“任人唯亲的曹阿瞒,身边亲信将领,要么姓曹要么姓夏侯,某这等飞将,他却弃而不用,呸!”吕布满心怨气。
自曹操入主洛阳,吕布不是没想过另投明主。可放眼天下,除了陈昭还能入他法眼三分,其余诸侯尽是当年虎牢关前的手下败将——让他吕布屈居这些人麾下?简直笑话!
陈昭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每每想到自家那个小兔崽子已在陈昭帐下独当一面,若他前去投奔,怕是连女儿的官职都不如……老父亲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他硬生生踌躇了数月。
张辽已经习惯了自家将军的抱怨,他性格比吕布安稳许多,曹操进入洛阳之后,张辽也与曹操麾下几个将领打上了交道。甚至还有将领隐晦表示要将他举荐给曹操,张辽也一一婉拒了。
他虽不是宁死不从的性子,可也做不出背弃旧主之事。
“女公子送信来了。”张辽将手中所拎木箱放在吕布身侧。
吕布顿时来了兴致,一骨碌从躺椅上翻身而起,嘴中嘀咕:“小兔崽子还想着给她爹送礼,还算有点良心……”
一掀开箱盖,吕布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
他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书页,用力抖抖,见这些书册的确是书,而不是伪装成书册模样的金纸后,吕布额边青筋一跳。
“那小兔崽子上回来信分明说要送我一个黄金屋!”吕布直接跳了起来,怒气冲冲。
张辽沉默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压在上头那封信,信封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大字。
——书中自有黄金屋。
“哪个混账玩意说的话,乃公怎么从未听过?”吕布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却还强撑着腰杆。
吕布倒是没怀疑过说这话的人是谁,反正无论哪个时候的人说过的话,对他来说都同样陌生。
骂骂咧咧中,吕布拆开了家信,看过之后撇撇嘴,又拆开另一封厚些的书信,脸顿时皱成苦瓜脸。
又是加密信函。吕布没好气回屋翻出一本《孙子兵法》,对照每个字的序号翻译密信。
信中没有句子,只有一个个符号,需要吕布对照特定的书把每个符号对应的字找出来才能拼成一封信。
吕布虽觉得麻烦,却也没什么异议,只是在心中嘀咕了两句陈昭诡计多端。他虽鲁莽,却也不傻,知道密信若被曹操手下人缴获的风险,陈昭这个保密法子虽说麻烦,却也完美杜绝了出事的风险。
将信件原文还原之后,吕布精神一阵,忍不住叉腰大笑三声。
他龙行虎步冲出书房,一把揪住院中练武的张辽后领,将人直接拎进屋内:“文远!速速整兵!咱们翻身的时候到了!”
张辽被拎得双脚离地,落地后整了整衣领,神色复杂:“将军……咱们这是要……又反了?”
尽管吕布还没开口,可一件事经历多次之后,就是“唯手熟耳”了。
“放屁!什么叫‘又’,某就没效忠过曹阿瞒!”吕布冷哼一声。
“我何曾归顺过曹阿瞒?他既非某之义父,又非当今天子!无君臣之名,无父子之实,还处处排挤我等,乃公凭什么效忠他?”
张辽无奈捂住了脸,他唯一能感受到自家将军的确读过书的时候,就是吕将军找借口跳反之时。一提到反叛旧主和归顺新主,吕将军就既精通礼法,又知晓大义了。
反正反对不了,张辽于是在心中安慰自己,好歹这回不是义父。
第183章
冀州,昭明书院北十里。
一座崭新的学府拔地而起,青砖黛瓦,与昭明书院如出一辙。
何赞佝偻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昭身后,活像只殷勤的老鹌鹑:”主公明鉴,下官已亲自查验三遍,每一块砖都是精挑细选,物美价廉!”他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若有半文钱的油水,就叫下官天打雷劈!”
这位何工曹算是彻底认命了。
去岁过年之前,当他颤抖着拆开儿子的成绩单时,终于痛心疾首地意识到:自家这根独苗,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砸下重金送这逆子进昭明书院,结果这小畜生只考了个倒数第二。
更可气的是,倒数第一那个混账,是个读了两个月就扔下书本,偷偷跟着昭明军打豫州去的莽夫。
“卷不动儿子,老子还卷不动自己吗?”
何赞悲愤之下,干脆卷起铺盖住进了工地。每日瞪着一双铜铃眼,但凡瞧见半块歪斜的砖,便要跳脚骂上半个时辰。
好歹砖扑歪了他骂两句还能正过来,家中的孽畜他骂干了唾沫也还是那副混账样。
“仲景以为如何?可还需再增添什么东西?”陈昭侧头询问身侧中年文人。
张仲景身长七尺有余,一袭素麻长袍缀以青衿,眉疏而目邃,颔下三缕清须随风微动,更添几分沉静,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艾草气息。
此人名为张机,自仲景,出身南阳,举孝廉为官,孙坚死后继任长沙太守官职,袁术兵败,豫州归属陈昭,他也就成了陈昭的属臣,被陈昭一纸调令调来了邺城。
没官职的华佗满天下跑,有官职的张仲景一抓一个准。
张仲景目露赞叹,抚须含笑:“使君周全,下官并无可增添之处。”
何赞在背后嫉妒盯着张仲景,怎么也不明白这家伙凭什么一来就能得昭侯以礼相待。
不就比他多两缕长须吗?
“那这座昭明医学院,昭便托付给仲景了。”陈昭引着张仲景至学院后堂。
此处已有数人等候,为首几个男女年纪都不小了。
“孙翠是邺城最好的接生婆子,擅长缝合止血。”陈昭指着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妪。孙翠见到张仲景,也不慌张,上前施施然拱手见礼。
在这个手术并不盛行的年代,接生婆是距离缝合最近的职业。昭明医营中第一批军医,十个里有七个是接生婆转业。
“这是华轩,华佗神医之徒。神医志在四方,昭屡次写信相邀,神医都不愿在一地久待,被我磨急了眼,才舍了个爱徒给我。”陈昭无奈摇头。
“还有于吉,仲景应当认识他,他如今也是学院中的讲学博士。”陈昭指着最后一人。
张仲景惊讶:“竟是于道长?”
他有一位好友信奉于吉,得知于吉被陈昭手底下的将军抓走之后伤心好几日,拉着张仲景诉苦。
连黄纸都提前给于吉烧完了,十分虔诚。
张仲景心想,得了,于吉还活着,他那位好友黄纸白烧了。
陈昭神色未变:“于道长被我感化,决定弃道从医,治病救人。”
于吉在陈昭面前也不敢维持那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他听到陈昭之言也只敢幽怨瞥陈昭一眼。
可不就是“感化”。陈昭把他和袁术关在一个院里,美其名曰互相做个伴。头几日,于吉日日都要忍受袁术整日喋喋不休的骂言,气得他直接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闯入袁术屋内,梆梆两拳被袁术揍了两个乌青眼圈。
袁术再纨绔也是精通剑术的世家子,于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实在不是袁术的对手。
而后陈昭第二日就给他“报仇”了。
——很快啊!
一剑下去,袁术当场瘫软如泥。陈昭还杀人诛心,在袁术咽气前悠悠道:“为全你与袁绍兄弟之情,你的骨灰,我会埋在袁绍墓对侧,墓碑相对,让你们日日相见。”
袁术本还剩一口气,闻言,眼珠子一瞪,当场咽气!
于吉看得腿肚子直打颤。
陈昭转头问他:“道长可愿去医学院当讲学博士?”
于吉二话不说,点头如捣蒜:“愿!愿!贫道这就去!”
于是今日他就站在了此处。
张仲景敬佩称赞:“于道长不愧‘老神仙’之名,济世救人,在下钦佩。”他好歹还被昭侯封了个太医祭酒,于吉却只是个讲学博士,可以说十分淡泊名利了。
于吉强装笑颜:“贫道也是受神女感化。”
他根本不敢动。
随后各州郡县陆续招募学子。
昭明学院建立之初,因为招收一部分出身寒门贫家的平民子女为学子还惹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有几个名士联名试图依仗自身影响力将贫民排挤出书院。
随后许是做亏心事遭了天谴,几个名士陆续不小心摔断胳膊腿,还有一个名士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前一刻还在宴上挥斥方遒,下一刻就当着众人面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没人摇旗呐喊,那场风波也就迅速平息了。哪怕背后有人说是陈昭使了妖术,可无凭无据,也只能不了了之。
轮到医学院,陈昭招生条件就放得更宽了。无论男女,无论出身,学费全免,还包三餐。条件只一条,学成之后,须按修学年限的五倍在昭明军中效力。期满后若愿继续留用,自然欢迎;若想另谋出路,亦可自行悬壶济世。
此令一出,一片叫好。
就连那些平日张口闭口“汉室正统”、视陈昭为“黄巾余孽”的老顽固,也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什么男女大防、贵贱之别、汉贼之分……通通比不上自己小命重要。不少人满口骂着陈昭黄巾妖女,背地里陈昭写的《长生部》却是书坊卖的最好的一本书,还不是普通版,而是一本就要九贯钱的精装本。
天下间流传一个说法,陈昭所写的《长生部》能祛病辟邪,越贵防病效果越好。
再顽固的守旧派也不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甚至因为一般名士大儒都年事已高,反而更加担忧自己的老命,人上了年纪,总是免不了有些小病小灾的……邺城默不作声就多了十几位举家搬迁至此的名士。
兴平元年。
在去年短暂的风调雨顺之后,干旱又一次降临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山河上。
这次旱灾波及关中、兖州、豫州三地。
不幸中的万幸是,大部分愚蠢的诸侯已经出局,旱灾波及的三地之中,兖豫二地归陈昭,关中之地归曹操。
陈(bQnz)昭每攻克一地,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修缮各地年久失修的水渠,大汉不缺水渠,只是从汉桓帝开始,贪图享受的昏君就大肆修缮宫殿享乐——修缮之钱流向了宫殿,自然就流不向水渠了。
曹操有学有样,拿下关中之后立刻挤出人力物力修缮郑国渠、白渠等关中水利工程。连昭明医学院新出的《伤寒杂病论》都私下偷摸寻人买了几本,强迫宫中民间大夫学习。
若非库房实在空虚,曹操都想建一个孟德医学院。
“真是天助我也。”曹操紧握手中帛书,精神振奋。
“马腾来信,愿与我共商大事。”曹操将帛书交给几个谋士,眉眼带笑,“他初闻关中受灾,还有进犯之心,又得知灾情不重,便主动来信请求派遣使者商议。”
程昱细细览毕,抚掌而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此番若能得马腾相投,西凉可定矣!”
曹操已经放弃了短期东进的计划,转而采取了心腹谋士提出的对策:
并州、凉州、关中,三州地势险要,民风剽悍,若得之,可效仿秦之基业,进可争衡中原,退可固守自保。并州东依太行,西靠黄河,易守难攻;凉州西通西域,北接羌胡,骑兵之利冠绝天下;关中秦汉故都,沃野千里,虽经战乱凋敝,但根基尚在。
以太原为根基,剿抚匈奴,稳固后方。挟天子而取关中,修水利、屯田养民,使关中再成王业之基。借道陇右,结交马腾、韩遂,以利诱之,使其归附。
坐拥山河之固,可养精蓄锐,待中原有变,则出潼关以争天下。若陈昭大势已成,亦可效法昔年秦国,据险自守,徐图后进。
这条路有秦朝这个成功养精蓄锐、统一天下的例子在前,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如今战略成功近在咫尺,曹操一扫胸中沉闷之气,眉开眼笑,当即便派使者前往凉州与马腾商议归降之事。
武威郡。
平原之上,两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马超紧握缰绳,身下千里马四蹄翻飞,却始终落后张绣半个马身。风声呼啸,马超耳畔尽是张绣的笑声:“孟起,今日这头筹,我可要拿定了!”
马超咬牙,胸中郁气翻涌,这段时日他处处受制,连赛马也要输人一头?他猛地一夹马腹,战兔长嘶,骤然加速。张绣未及反应,只见一道红影掠过,马超已冲至前方。
“赢了!”马超心中刚闪过这念头,却因发力过猛,身形一晃,径直从马背上斜斜栽下。
张绣急勒马回身,却见马超已撑地而起,抹去嘴角磕碰出的血迹。张绣翻身下马,纳闷道:“你打了败仗了?今日脾气如此暴躁?”
在贾诩谋划之下,张济渐渐向马腾靠拢,连带着马超与张绣也成了好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正在和曹操派来的使者商谈。”马超眉宇间一股郁气。
张绣乐呵呵道:“你既为此烦忧,何不去我帐中问一问文和先生?”
马超心思一动。
他记得张济帐下那个名叫贾诩的谋士,乐于助人,性情宽厚,善良无私。
————————
贾诩:对,就这么宣传我!
第184章
“文和先生!”
隔着十几丈远,贾诩就听到了院外那比蚊虫还烦的呼喊声。
贾诩嘴角明显下压三十度。
贾文和很不高兴为你们服务!!
听见了吗?贾诩很不高兴为你们服务!!
这个年纪没脑子又莽撞的武将什么的,最烦人了。尤其是这个没脑子的莽撞小子张绣,自己是谋士,只从他们叔侄这儿领了一份俸禄,不能既当谋士,又当老师,还要兼职给你们叔侄当解决烦心事的方士!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两道身影掠过窗前,灰蒙蒙的倒影隔着纱窗一晃而过。
贾诩迅速调整表情,加点蔡琰的善良无私,乐于助人,加点荀彧的温润如玉,君子风度,再加点主公巡视流民时候的悲天悯人。
张绣推开书房门时,看到伏案处理文书的贾诩,呼吸一轻。
文和先生端坐案前,广袖垂落如云,修长的手指间一支狼毫在简牍上游走。灯火在他清癯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将那份与生俱来的温雅衬得愈发沉静。
一阵风被他们二人开门带起,卷起贾诩鬓边一缕散发。文和先生抬手拂开,露出一张写满悲天悯人的脸,目光旋即又落回简上。张绣走近了才发觉,文和先生眉心有一道极浅的皱痕。
张绣不禁在心中感慨,若是文和先生能生得一张仙风道骨的脸,汉中还有那个五斗米教的张鲁什么事?
文和先生唯一的缺点就是心太善良,总替旁人着想。因为这乱世中,善良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文和先生。”张绣自来熟拉着马超坐下,“孟起遇到了忧心事,难以排遣,且劳烦先生为孟起派遣一二。”
贾诩眉间蹙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忧色,却未急着开口,只是微微倾身,作倾听状。
像一捧恰到好处的干柴,静候火星。
马超胸腔里早塞满了躁郁。父亲欲降曹操,他几番谏阻,却屡遭马腾驳回。仿佛在马腾眼中,他这个儿子就是个什么事情都不知晓的稚子。
“我爹欲向曹操投降。”马超憋了许久,理智告诉他,军中之事不该告诉一个初见的谋士,可胸中一腔怨言,却实在不吐不快。
贾诩适时露出惊色,仿佛猝不及防听见了塌天大事:“竟是此等关乎凉州数十万军民的大事!”
让马超心里略舒服了些,有了引子,马超一股脑就把事情全都吐露了出来:“……那个曹孟德写信来拉拢,我爹居然真信了曹孟德的鬼话!”
马超只觉心头一畅。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贾诩的面皮渐渐绷成一张静默的鼓面。
马超说了一通杂乱无章的抱怨,十句愤懑里才夹半句有用讯息。
贾诩忽然怀念起郭嘉,郭嘉只是一个人能顶上八只鸭子,遇到急事,郭嘉也能三言两语把事说清楚。
又一个半时辰后。
“……此事就是如此,我爹一意孤行,丝毫不顾我劝谏!”马超嗓音沙哑,喉结滚动着,伸手去捞案上茶壶。
壶嘴腾空倾斜,只倒出两滴少的可怜的茶滴。
贾诩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发麻的腿脚,面上那层温润如玉的假笑早已消磨殆尽,只剩下一双幽深的眼睛,平静得近乎冷漠。
马超越想越气,心中郁气翻涌,猛地扬手一摔。
“啪!”茶壶在地上炸开一地碎瓷,飞溅的残片擦过张绣的靴尖。
低着头的张绣一个激灵,右手闪电般按上剑柄,回过神发现并非敌袭,方才长松一口气,抬袖擦干嘴角口水,勉强扯出个困倦的笑:“先生为孟起解惑,实在辛苦了。”
马超剑眉一竖,凌厉眼风扫过去:“文和先生还未开口,你急什么?”
张绣被那目光一刺,表情瞬间凝固了,嘴角微微抽动,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都睡醒一觉了,马超还没说完啊?
张绣用同情的眼神注视重新挂好温柔笑容的贾诩,心中敬佩不已。
要不然人人都说文和先生心地最善呢,竟然能在这安静坐着听马超说两个时辰的废话,要是换了他,早就和马超打起来了。
“将军以为,令尊不应向曹孟德服软?”贾诩依然平静。
马超长叹一声:“文和先生莫非觉得,不战而降是上策?”
你爹既无逐鹿天下的野心,此时不降,莫非等曹操铁骑踏破城门,再跪着讨价还价?贾诩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不过他来此的目的本就是让这潭浑水更乱。贾诩指尖轻抚茶盏,忧心忡忡:“归降曹操,日后若是识趣,令尊尚能做个富家翁,若不识趣,只怕全家性命难保。”
“何况……”贾诩欲言又止,表情为难。
马超追问:“何况如何?”
“若令尊当真归降曹操,那小将军当如何自处?诩虽愚钝,却也知‘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之理。”贾诩轻抚胡须。
马超恍然大悟:“闻先生之言,我如拨云见日!”
他就说他先前怎么莫名其妙觉得烦闷,却始终找不到源头呢。马超原以为是不战而降的耻辱作祟,可贾诩寥寥数语,却似一柄薄刃,精准剖开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惧。
如今他是军中二把手,可若是凉州归了曹操,他在曹操麾下将领中根本排不上号。一个丧家之犬般的诸侯之子,曹操绝不会重用。
“火烧眉毛了!”马超瞬间站起,焦虑打转,“此事定不能让父亲一意孤行,先生可有法子让我改变家父心思?唉,家父上了年纪,锐气全无啊。”
呵,那就只能请你爹去死了。
贾诩神色如常,眼底却已掠过三道寒芒,心思转动间已想好了三个能不动声色弄死马腾的法子。
马腾没有野心,一心投降,又行事沉稳,能看明白天下大势,此子断不能留!
张绣忽叹一声,似有戚戚:“我叔父(DkCf)亦有降曹之意,旧疾缠身,早无争雄之心了。”
贾诩眉间浮起三分悲悯:“希望张将军能早日摆脱病苦。”
呵呵,他早就给张济选好死法和墓地了。
“小将军也不必忧心,诩有一计……”
马超正殷勤期盼贾诩开口,贾诩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戛然而止。
“先生?”马超不解。
贾诩闭目摇头,袖中手指轻颤:“诩此计有伤天和,实在不该用此计策。”
马超气得跺脚,斥责道:“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伤不伤天和?你这酸腐文人,怎得如此心慈手软?”
“这——”贾诩依然不忍心。
“天大的罪孽我马孟起一肩担了!快说!”马超一掌拍碎案角,木屑纷飞。
贾诩深深叹息,终于凑近马超耳畔。烛火将他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这个角度,马超被贾诩遮挡住,墙上只余贾诩一条影子,漆黑摇曳。
次日一早,马超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返回了姑臧,拜见马腾之时,也绝口不再提归顺之事。
马腾也只当是他这个暴脾气的儿子发泄完了努力,终于认命了。
一连数日,马超都十分老实,白天带兵打猎,夜晚回城休息,偶尔打猎晚了便在城外安营扎寨。只是偶尔有几句怨言传入马腾耳中,马腾也管不了,只能安慰自己比起之前父子拍着桌案吵架,如今已经好多了。
月黑风高。
马超躺在帐内,数顶小帐支在荒郊野岭,外侧用火堆围住防备野兽。远处的山脊隐没在墨色里,唯有这几星火光固执地亮着,橘红的焰舌舔舐着浓稠的夜色,将帐篷的轮廓撕成破碎的阴影。
忽然,一声怒喝划破长空:“有刺客!”
一个气喘吁吁的铁骑高举火把敲开了马腾府邸的正门,他的牙关打着颤,浑身冷汗将衣衫浸湿。
“大公子遇刺,重伤!”
府中瞬间灯火通明。
马腾披头散发的朝众人咆哮:“哪来的刺客?谁敢行刺我的长子?是谁泄露了大公子的行踪?”
马超是他的嫡长子,少年时便随他征战羌胡,这是他选的西凉军接班人。
寻常刺客必定不敢刺杀马超,马超武艺高强更胜过他……可到底是多大的利益能让刺客冒着丁点成功的风险去刺杀他的嫡长子?
朝阳初升,马腾就匆匆赶到了郊外,马超重伤,如今浑身缠满了布条,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连移动都不敢移动。
见父亲到来,马超放在被下的手狠狠扭了一把大腿根部软肉,两行热泪顿时喷涌而出。
“爹,是曹操派来的使者,他们知道儿反对父亲归顺,便想要除去儿子!儿昨夜与那几个刺客过招,认得他们是曹操使队中的亲卫!”
马超的声音极大,一声哭诉,帐篷内外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确保马腾没有办法把这给消息完全压下去。
自己的嫡长子都要被杀了,难道当爹的还能接着若无其事投降称臣吗?
马腾要真是连这都能忍下去,且不说天下人会如何唾弃他是懦夫,就是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去见历代列祖列宗!
“来人,将曹贼的使者擒来,取他们首级为我儿报仇!”马腾怒气冲天。
数日后,曹操看着从凉州送来的使者首级,目瞪口呆。
前面不是谈的好好的吗?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问清楚其中来龙去脉后,曹操的脸色铁青,怒斥:“马腾父子沆瀣一气来欺辱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为了颜面双方谁都不可能再退一步。马腾若退,天下人人都会笑他连嫡长子都保不住;若曹操退,四海必将传唱他使者被杀却畏缩不前,颜面尽失。
想要拿下凉州,除了硬攻,别无二法!
曹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被动局面,不打凉州吧,后方不稳,基业不成;若举兵征讨,又恐陈昭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趁虚而入,在背后捅他一刀。
第185章
陈昭正在读贾诩送来的密信。
不知是不是陈昭的错觉,她觉得贾诩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
初至凉州时,贾诩的信简薄得可怜,三言两语便罢;如今这信竟厚达七页,墨迹淋漓,字里行间透着股久违的兴奋。
信中详述了一连串“妙计”:
贼喊捉贼,将刺杀之事栽给曹使,逼马腾斩使绝曹;让马腾“战死”沙场,既扶马超上位,又结死仇;送张济归西,扶对他言听计从的张绣掌兵……几页信纸里出现的名字,要弄死的人名字比活人还多。
陈昭翻开密信一看,这密信没有署名,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陈昭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坑人”!
“文和此行真是如鱼入大海,一点羁绊也没受。”陈昭啧啧称赞,果然在她麾下还是限制了贾诩发挥。
瞧瞧人家这个效率。曹操使者?弄死。不听话的马腾?弄死。有点脑子不那么好忽悠的张济?弄死。曹操?尝试弄死!
解决问题的法子简单粗暴又直接有效。
“曹操可不是什么能拉得下脸皮的人。使者代表的是他的颜面,使者被杀,无异于把曹操颜面扔在地上践踏,他这也能忍?”陈昭指节一下下敲击在桌案上。
“定是担忧我趁机偷袭并州。”
陈昭轻啧一声。
多疑的阿瞒,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多一点信任呢?
算了,为了安曹操之心,她就拿出万金来陪曹操演一场烽火戏曹操的戏。
七月末,稻浪翻金,镰刀划过沉甸甸的穗头,沙沙声如细雨。农人脊背弯成满弓,汗珠坠入新割的谷茬,腾起微尘的土腥气。牛车吱呀碾过田埂,堆叠的麻袋压得车辕呻吟。官仓洞开,胥吏执筹喝唱,斗斛声与算珠噼啪交错。
驿道尽头,一队戍卒正押送粮车北去,车辙深深,碾碎几片飘落的枯叶。
陈昭毫无遮掩之意。
大批粮草被送往冀州北境,与幽州交界处,每个县乡都升起了招募士卒的旗帜。
陈昭欲对幽州动兵之心,路人皆知。
就连理由都名正言顺。去岁她攻打豫扬之时,公孙瓒趁着冀州兵力空虚偷袭冀州,今年陈昭腾出手来了,向公孙瓒报仇理所应当。
公孙瓒本人也以为陈昭要对幽州动兵。
蓟城幽州州府,公孙瓒在议事厅内焦急踱步。
“陈昭要兴兵伐幽,汝等可有计策退敌?”事到临头,一向轻视文人的公孙瓒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把幽州本地士人请来,共同商议如何退敌。
几个幽州本地士族出身的士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有灵犀齐刷刷摇头:“公孙将军麾下白马义威震天下,陈昭何能胜君?”
这些文人嘴上应付着公孙瓒,心中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几个心思灵活些的士人已经悄悄在心里打起了算盘,到时候昭侯打过来,他们是立刻出城相迎呢,还是矜持一下象征性抵抗两天全了士族风骨再无奈归降呢?
公孙瓒厌恶文人,厌恶到了身边连一个正经谋士都没有的地步。他效仿辽东那位同姓的公孙度,稍有不快,便随意寻个由头,杀几个士人泄愤。
今日是“诽谤军政”,明日是“勾结外敌”。刀锋落下时,连罪名都懒得编圆。
和公孙瓒比起来,陈昭都算讲理的人。科举选官虽让士族没那么痛快,可好歹所有人凭学识分高下。科举考不过他们可以努力读书,总比讨好一个无缘无故杀人的莽夫强!
公孙瓒听到这番说辞,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烧起一片阴鸷的怒火。
打?
他要是能打得过陈昭,早就提刀杀进冀州了,哪还会坐在这里听这群文人废话!
去年那一战,已经彻底打碎了他的傲气——
他自诩白马义从天下无双,可面对陈昭麾下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城,竟硬是久攻不下!城墙上的守军像是铁铸的,箭雨泼天,滚石如雷,愣是将他的白马义从一次次逼退。
那一仗之后,他终于认清了现实:陈昭,不是他能轻易啃下的骨头。
公孙瓒缓缓闭目,指节抵在案上,青筋微突。
“我欲依托易水修建一堡垒名曰‘易京’,修十重围堑,建高楼箭塔,控扼河北咽喉,北防乌桓鲜卑。”他嗓音低沉,像是从齿缝里挤出字来。
“依靠险塞,此生不再入中原。”公孙瓒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却像是穿透了他们,望向更远的辽阔中原。
这座险关拦住的何止是陈昭的兵马?更是他公孙瓒争霸天下的野心。
他想效仿辽东那位同姓的公孙度,偏安一隅,自守为王。
战争还没有开始打,公孙瓒就已怯战,未战先败。
堂下士人低眉顺目,无人敢言。
易京要塞的建造十分迅速。公孙瓒估不准陈昭何时起兵,只能疯狂征调徭役,甚至将麾下士卒也赶去垒石砌墙。民夫肩扛手抬,士卒挥汗如雨,城墙一寸寸拔高,箭塔一座座立起
——天下人人都知道,陈昭和公孙瓒要打起来了。
这是两支已经搭在弓弦上的箭,虽然还未射出,但是人人都确定两支箭一定会射出去。兵马一动,日耗千金,要是打不起来才是虎头蛇尾。
冀州境内,粮车络绎不绝;幽州边境,烽燧日夜不熄。
曹操府邸,亦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日夜不息。
案头堆积的文书已垒成小山,曹操领着几个心腹谋士,逐条核对各方探报。
“应当是真要打起来了。”曹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推开面前如山的竹简,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吃一堑长一智,曹操上次被陈昭蒙骗,赔了夫人又折兵加上赔了子女又折典韦,数年努力一朝灰飞烟灭。
从那之后曹操面对陈昭就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此次陈昭兴兵攻打公孙瓒,曹操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了这是一次难得机会。
去年陈昭攻伐袁术时,他趁机驱逐了并州北部的鲜卑乌桓,又顺手清理了朝中几个碍眼的大臣。
“机不可失。”程昱心中总觉有一丝不对,他紧皱眉头,“可是……”
去年陈昭打袁术之前有这么大张旗鼓吗?
倒是有大张旗鼓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袁术辱骂颍川陈氏的先祖,她出兵报仇是顺应孝道。只是对这个说法,与陈昭交过手的曹操几人是一句话都不信。
那个孙策在荆州与豫州交界之地蹲了半年,难道他还能提前半年知道袁术会辱骂陈昭先祖?
“仲德之意我亦知晓。”曹操沉声道,“可这是仅有的时机了。公孙瓒若灭,还有谁能为我牵制陈昭?”
曹操不敢赌陈昭下一个要对付的诸侯是自己还是荆州的刘表。
程昱还要再谏,却被曹操抬手止住。
“我意已决。”
曹操起身,佩剑铿然出鞘三寸,寒光映照他锐利的眉眼。
“传令各部——”
“即日起,整军备战!我要亲征西凉!”
陈昭得知曹操已经起兵奔赴凉州,轻笑一声。
“不急。”陈昭坐在帐中。
中军大帐中挤满了文臣武将,谋士们倒是大多还能压住性子,武将这边则是各个摩拳擦掌。
陈昭气定神闲:“如今还不到时候,再等等,等到曹操与马腾打起来,战况僵持之时,我们再掉头攻打并州。”
现在掉头攻打并州,曹操还能及时回援,那她花费万金专门为曹操排的这场声东击西的大戏便浪费了。
等曹操进退为难之时,再速攻并州。
帐中群臣退下后,一道身影又悄悄折返。
貂蝉轻轻走到陈昭身边,声音轻柔:“貂蝉有一计,或能协助主公拿下幽州。”
在昭明军重心都在曹操身上之时,貂蝉另辟蹊径,跳过曹操这个她并不了解的敌人,专心琢磨起了老熟人公孙瓒。
貂蝉的目的很明确,她知道陈昭绝不会容忍公孙瓒割据幽州,眼下暂且放任,不过是腾出手来对付曹操罢了。
貂蝉很擅长取舍。她知道陈昭更看重曹操,却也知道与那群同样聪慧的同僚相比,她没什么突出的竞争优势。
于是她果断转身,将手伸向了幽州。
“愿闻良策。”陈昭侧身。
貂蝉跪坐在陈昭身侧,低声讲述她的计划……
*
朔风卷地,陇右黄沙蔽日。曹操亲提虎豹骑十万,兵锋直指凉州。
曹操亲率十万虎豹骑,铁甲森然,兵锋直指凉州。马腾闻讯,当即点齐西凉铁骑,两军会战于渭水之畔。
马腾虽骁勇,率铁骑冲阵如虎,奈何曹军势大,马腾又中了曹操埋伏,层层围困。血战三日,西凉军渐渐力竭。最终,马腾身中数箭,血染征袍,力战而亡。
其子马超闻讯,怒发冲冠,当即袭承父业,统领余部,誓报血仇。
时武威郡守张济病卒,其侄张绣素得军心,当即继领叔父旧部,整顿武威兵马。张绣与马超平日交好,没犹豫多久就在贾诩的提议下率精锐归附马超,共同抵抗曹操。
马超当即亲迎张绣入营。二人执手相视,双双叹息一声。
“没曾想,叔父与令尊都走得如此之快。”张绣眼眸中还留着几分迷茫。
太快了,他没想到叔父这次旧疾复发如此来势汹汹,甚至要了叔父的命。
当然,更没想到马腾说死就死了。数月前,他还在文和先生书房内听马超抱怨马腾呢。
马超按剑而立,眸中寒芒凛冽,咬牙切齿:“皆赖曹贼!”
“弟还有一桩要事,不得不向兄开口讨要一人。”马超向来桀骜不驯,如今却难得露出了谦虚模样。
张绣警铃大作:“文和先生不能给你!”
他就知道马孟起三天两头去找文和先生没安好心!
第186章
马超见自己心思被张绣一眼道破,干脆就不装了,乐呵呵揽住张绣:“何不问问文和先生之意?”
马超这辈子就没遇见过第二个如贾诩这么懂他的人。
这段时日变故接踵,曹操招降、设计决裂、渭水血战、父亲战亡……尤其是在骤然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马超整个脑子都懵住了。
马超今年才十九岁,丝毫没想过父亲会骤然战死。继承马腾兵马势力倒是不难,马超虽年少,却早早就随父征战沙场,骁勇善战,有“锦马超”名号,在军中颇有威望。可马超心理上却没法瞬间接受从只管打仗的年轻将领到一方诸侯的转变。
偏偏他又不能在属下面前露怯,马超便找到贾诩诉苦,贾诩对他一通安抚,既安抚他的烦躁,又给他出主意让他掌权更顺利。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坎上!
一来二去,马超就惦记上了贾诩。
这个贾文和,他善呐!
张绣冷哼一声,文和先生鞠躬尽瘁、忠贞不渝,怎会因马超一两句话就离开他这位旧主?
叔父骤亡,外还有曹操大军压境,多亏文和先生安抚辅佐他,他才能顺利掌权。
“那便去见文和先生。”张绣念及自己如今在马超手底下讨日子,到底不好拂了马超的面子,只能勉强应下。
中军帐侧,一顶灰扑扑的小帐。
帐内,贾诩正慢悠悠打着五禽戏。鼻尖沁出两滴晶莹汗珠,宽袍缓带,闭目凝神。
他先仿虎势,双臂前探,五指如钩,筋骨舒张时隐隐发出“咔”的轻响,继而转鹿势,脖颈微昂。
贾诩闭目回忆华佗的指点,两年前华佗上门与主公讨论能预防瘟疫的医理,在邺城暂住过一月,他趁机上门请教过养生之道。他依照华佗所指要点仔细调整自己姿势,力求完美。
气血顺畅才能长命百岁,养生才是重中之重。翻云覆雨、搅动天下大势只是他的乐趣,安安稳稳无病无灾长命百岁才是他的终生目标。
一刻钟后,贾诩吐出一口浊气,睁眼时恰好听见帐外脚步声。
贾诩嘴角一拉,迅速坐回案后,手疾眼快把养生医书塞到案下,顺手抽出压在下方的军务竹简,“哗啦”一声铺满整张案几,装作勤勤恳恳处理军务的模样。
“军师。”“文和先生。”
两个声音同时从帐门外响起。
贾诩面上平静的面具开裂,缓缓攥紧了双拳。
为着功绩,为着带薪长假,贾诩深吸一口气,指节捏得发白。再抬头时,已是那副运筹帷幄的从容模样。
“二位将军何事?”他慢条斯理地卷起竹简,不经意间露出了满满的批注。
张绣面露感动,文和先生为他鞠躬尽瘁,累得额头冒汗还依然坚持处理文书。他张绣何德何能,能得文和先生辅佐。
“马超为请文和先生助我而来。”马超开门见山,毫不掩饰自己挖墙角的心思。
贾诩挑眉,面露为难。
张绣得意扬起下巴,他就知道文和先生忠心耿耿,绝不会弃他而去!
马超不如张绣听话,贾诩眉头微蹙,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案几边缘。他更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马超虽比张绣凶悍,可性情实在不稳定,想一出是一出,利用成功率只有七成。
他已想好了一条妙计能把曹操死死拖在凉州,为主公留下充足时间攻伐无人坐镇的并州。这条妙计无需将领勇猛,只需将领听话。
于是贾诩换上了赵云同款忠义模样,腰背挺直,正义凛然拱手:“诩本寒士,流落凉州,苟存性命于乱军。张将军不以诩鄙陋,屈尊亲至舍下,咨诩以兵谋战策,遂誓效命于麾前。士为知己者死,既蒙张将军知遇之恩,岂能背弃旧主,转投新主? ”
张绣当场红了眼眶:“文和先生——”
马超亦是长叹一声,酸得后槽牙发痒。
“不过。”贾诩话锋一转,眯起的眼缝里闪过一丝精光,“既然二位将军愿携手,诩倒有一计,可令曹操元气大伤。”
“请先生速速告知。”二人大喜。
贾诩抚须,眯眼道:“诈降。”
“张将军假作投降曹操,待其不备,与马将军里应外合,一举击败曹操。”
贾诩隐去了代价和风险。曹操生性多疑,张绣要让曹操接纳他,势必要付出亿点代价;马超要突袭曹军,也势必要冒亿点风险。
可与他有何关系呢?他完成主公交代的差事即可,别管这差事怎么完成的。
张绣在遇到贾诩之后,本就不多的脑子就彻底舍弃不用了,贾诩一说,他想都没想就径直应下。
马超更不用提,对曹操恨的咬牙切齿,只要能伤害曹操,他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那就要劳烦两位将军作一场戏了。”贾诩终于来到了他最擅长的部分。
天晓得他这些时日演技到底精进了多少,日日模仿与他生性截然相反的一众同僚,贾诩自觉演技都快赶上自家主公了。
一个时辰后,马超愤然离去,张绣坐在帐中,送都没送。据说是二人商议结盟之事,互相不服气对方,闹了个不欢而散。
随后数日,二人又捏着鼻子商量结盟,却始终未能达成协议。这番不同寻常的举动也引得曹操注意,曹操思忖片刻,认为张绣可以拉拢,却没有贸然去信拉拢,而是打算等张绣走投无路主动投他,再行施恩。
又一日,二人共议结盟之事,然言语之间,各怀心思。
马超朗声道:“今曹操势大,非合力不可敌。若将军愿以兵马相托,超必率西凉铁骑,直捣曹军大营!”
张绣闻言,冷笑一声:“马将军年少气盛,恐难服众。某虽兵微,却非任人宰割之辈!”言毕,拂袖而出,喝令三军拔营。
当日,张绣率部疾行,直奔曹营。途中,左右劝道:“曹操多疑,将军须慎之。”
张绣恨声道:“马超小儿欺人太甚!宁投曹公,亦不与之共事!”张绣并未掩饰声音,声音大得周遭五丈内的士卒都能听清。
是夜,驻地之中便有一人悄悄潜出大营,直奔曹营而去。
“如此说来,这张绣倒是真心投靠我了。”曹操听到士卒禀告,重赏了士卒,将其打发走,喃喃自语。
随后曹操又哂然一笑,方才那个(diRv)来投靠的士卒言张绣连家眷都一并带上了。张济还活着时候这对叔侄就平庸无奇,身为董卓旧部,混得只能返回西凉家乡在韩遂马腾之间夹缝生存。
若有谋算我的智谋,又怎会混成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曹操端起茶盏,细细品茶。
张绣虽无能,他手底下那些西凉铁骑却是精锐,要寻个法子化为己用……
翌日,张绣带兵急行。眼看着曹操大营已经浮现出一个黑点,张绣勒住马,下意识想要叮嘱贾诩藏严实些。
他可听说了,曹操在并州就四处寻访贤才。何况若是打起来,他也不一定能护住文和先生。
“咦?”张绣转头一看,本跟在他身后的贾诩早已没了影踪。
张绣心底一慌,拉住亲卫:“文和先生在何处?”
“咳。”
一声轻响从辎重队里传来。贾诩从粮车后探出半张脸,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上了军中寻常文吏的服饰:“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便不拖累将军了。”
“那先生快快藏好。”张绣不疑有他。
待张绣转身,贾诩泥鳅般滑进人堆,将众人护在身前。
三十步外亲卫揉着眼睛嘀咕:“怪事,方才还见着军师……”
贾诩混在人群中满意点点头,几个他从冀州带来的昭明军暗卫早已借着他的门路混进了张绣帐中,此时将贾诩团团围住。倒是不显得刻意,仿佛只是恰巧站在贾诩周边。
该跑路时就跑路。贾诩想起前几日送去陈昭处的那封书信,微微颔首。
想必此时主公已经出发攻打并州了,他只要再做最后一步,想法子激起张绣和曹操的矛盾,避免张绣假戏真做真投了曹操……他此行目的就完成了,之后战场上的事他也参与不了。
他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文士罢了。
暮色笼罩下的易京,矗立于河北平原之上,城墙高逾十丈,以青石垒砌,坚如铁壁。城外壕沟深阔,引易水为护,浊浪翻涌间隐见铁蒺藜森然。箭楼密布,哨塔如林,大旗猎猎,上书“公孙”二字。
城内甲士列阵,铁甲映寒光,弓弩手踞于垛口,箭簇冷对四方。战马嘶鸣声与金柝交击之音彻夜不息,烽燧台上狼烟不散。
公孙瓒亲自坐镇此处,双目熬的赤红也不敢轻易下城墙,死死盯着远处昭明军安营扎寨的地方。
“陈昭打得什么主意?”公孙瓒声音沙哑。
七日前陈昭便已亲自领兵抵达此处了,公孙瓒做好了万全防守,只等陈昭攻城,就让陈昭见识一下他这座堡垒的厉害。可等了一日又一日,陈昭就是一动不动,莫说攻城了,连派几个将领来挑衅的意思都没有。
公孙瓒只能瞪着眼睛,安慰自己陈昭肯定是想趁夜偷袭,他一定要打足精神,不能给陈昭可乘之机。
昭明军大营已在收拾行囊了。
士卒解开帐篷的绳索,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绳结之间,用力一扯,篷布便哗啦一声松垮下来。士卒三人配合,一人拽住帆布一角,另一人迅速卷起,再有一人跪在地上,用膝盖压住卷好的帐篷,麻利地捆上草绳。
铁钉被一根根拔出,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转眼间,原本连绵的营帐已变成一堆堆整齐的捆包。
中军大帐中,陈昭接到贾诩密信之后立刻调转队伍,三日前已先派遣吕玲绮去攻打关中,与吕布里应外合。
今日则由她亲领大军,沿着太行山直奔并州上党郡。利用太行山道隐蔽行军,避免过早暴露。
她领兵自邺城西进,经壶关入上党郡。
拿下上党郡后再分兵一支北上取晋阳,主力南下威胁河东郡。
“众将士,随我西征!”陈昭一声令下,大军全速后撤。
不过半日,原地只留下空荡荡的火堆灰烬。
得知陈昭转头就走的公孙瓒:“……”
一定是陈昭用计骗他追击,他定不能上此当。
公孙瓒警惕拉满,生生熬了两个通宵,等着陈昭折返偷袭。
城外依然空荡荡,只有秋风卷着落叶划过。
“人呢?”公孙瓒终于忍不住带兵出城打探,发现居然真一个人都没有了,忍不住破防仰天长啸。
他都做好战败就全家赴死的准备了,结果陈昭拍拍屁股就走了?
“陈!昭!”
暴怒的吼声惊起一山飞鸟,而此时的陈昭大军早已穿过壶关。她正哼着小曲,在羊皮地图上勾画晋阳与河东的进军路线。
————————
公孙瓒(破防):我是小丑?
第187章
吕布得了吕玲绮送来的密信,与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份教他如何行事的锦囊妙计,吕布草草两眼看过密信,锦囊妙计却是看也不看就随手一扔。
吕布撇嘴,漫不经心:“某生平征战无数,还需要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来教?”
吕布已得知给他出谋划策的诸葛亮周瑜这两个小子都还未及冠。他当年征战沙场的时候,那两个小子只怕还趴在亲娘怀里吐奶,哪用得着他们指手画脚?
张辽俯身捡起那份被吕布踢到案几底下的战略书,眉头微皱,劝道:”将军,还是先过目一番,再决定是否采纳不迟。”
吕布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双臂枕在脑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行,那你念来听听。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说出什么名堂。”
张辽无奈念到:“吕将军神威盖世,方天画戟所向无敌!昔日虎牢关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天下谁人不惧?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实乃欺世盗名之徒,若将军肯助我主一臂之力,必能再创不世之功……”
话音未落,吕布原本懒散的身姿渐渐挺直,嘴角微微抽动,似是想强装严肃,可眉梢却不受控制地飞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嗯。他故作深沉地轻咳一声,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倒是有那么七八分道理。”
哼,算这两个小子还有点眼光。知道某的威名,倒也不算太蠢。
诸葛亮和周瑜二人加起来,勉强能有他吕奉先五六分的聪明机智吧。
“望将军能联络旧部打开洛阳城门。昔日曹贼未入京时,朝中军务尽决于将军,曹贼入朝后处处提防将军,我等知晓将军难以插手曹军军务……将军可联系旧部打开城门,大事可成。”张辽念着念着,语气中都带上了赞叹的情绪。
这计策他虽只粗读了一遍,都能察觉出完美。
曹操从未信任过他们这些洛阳旧将,尤其是他们还有曾为董卓效力这一出身污点,曹操入洛阳后,不动声色就将他们麾下原本五千的精锐兵马削减得只余千人。
打仗乃是千军万马之事,只有主将一人能打也决定不了战局。依靠他们手中这一千人,打下洛阳不易,可打开洛阳城门却不难。
吕布轻啧了一声:“凭某英勇,无需依靠此策也能打开洛阳城门。”
张辽动作一顿,沉默了。
偶尔他也会后悔,当初高顺去投奔女公子,为何他不一起去呢?和吕将军讲道理,实在是一件难事。
吕布忽然起身,“走吧?”
“唉?去哪?”张辽抬腿追上吕布。
“你勇猛不及某,智谋亦不及某。”吕布鄙夷斜睨了眼张辽,“自是去打听咱们昔日旧部谁如今驻守虎牢关。”
吕布嗤笑一声:“到底还是年轻,洛阳城孤城一座,有何难攻?易守难攻的是那座洛阳城前的虎牢关,开洛阳城门,不如开虎牢关门。”
论起攻城略地,吕布的确眼光老辣。
张辽默默低头看了眼剩下那没念完的半张纸。
【依吕将军之智,定然已看出虎牢关才是阻碍昭明军攻克关中的心头大患。若吕将军方便行事,还望先开虎牢关……】
这被人一算一个准啊。
张辽脑筋灵活,他迅速把密信揉成一团塞入袖中,口中奉承吕布:“将军高见!”
管他呢,目的达到了就行。
曹操临行前,特意留下司马朗和夏侯渊镇守洛阳。
河内司马氏,世代名门,司马朗为人宽厚持重,在朝中素有威望。曹操选他,正是看中他能稳住朝堂,不至让洛阳生乱。
夏侯渊则是曹操心腹,年少时曾替曹操顶罪,此次被曹操提拔(iXnF)总领洛阳军务,镇守洛阳。
可现在二人面对的不是朝廷生乱,而是一件棘手的超出了二人处理能力的问题。
陈昭大军从兖州豫州攻入关中,半月之间连破数城,如今已攻破荥阳,大军直奔虎牢关。
司马朗站在夏侯渊府中,眉头紧锁,手中军报被攥得发皱。
“砰!”
夏侯渊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脸色铁青,在堂内来回踱步,战靴踏得地板咚咚闷响。
“主公把精锐都带走了,洛阳只剩下两万守军!”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着怒火,“那陈昭不是要找公孙瓒报仇吗?怎么突然调头杀向洛阳了?”
总不能是公孙瓒为了陪陈昭演戏,骗过他们,故意拿出无数人力物力修建要塞,就为了骗他们,为陈昭遮掩吧?
“我已速遣信使八百里加急去凉州并州求援。为今之计,咱们只能死守虎牢关,等主公回援了。”夏侯渊不甘心道。他是曹操左膀右臂,要不然也不会被留下守国都,此事该做什么事把损失拉到最小,夏侯渊心中明白。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不对。”司马朗骤然开口,手中死死紧攥战报,一双眉毛纠成一团,“吕布在何处?”
夏侯渊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当年各路诸侯讨董之时,他已跟随在曹操身侧了,西凉铁骑如潮水般涌来,诸侯联军溃不成军。是他在乱军中护着曹操杀出重围。十八路诸侯,不知多少在天下间赫赫有名的将领,愣是没有一人能打过吕布。
若非陈昭以兵戈之利压制吕布血肉之躯,各路诸侯能否攻破虎牢关还是未知之数。
可这几年吕布一心待在洛阳谋取爵位,也不出去兴风作浪。曹操入洛阳他也只是抱怨几句,没闹出太大的幺蛾子,他眼高于顶,不屑与其他将领往来,久而久之,夏侯渊都快忘了还有此人了。
可如今……陈昭麾下大将是吕布亲生女儿,吕布还就那么一根独苗!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吕布肯定会为了他女儿背叛自家。
夏侯渊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快!”他猛地踹开房门,厉声喝道,“传李典、乐进!调集精锐,随我拿下吕布!”
温侯府外。
吕布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悠闲哼着并州小调打算去虎牢关寻先去一步的张辽。按照诸葛亮周瑜送来的计划,他本该今日一早就动身前往虎牢关,可吕布懒得按照计划行事,又多睡了两个时辰,便正好遇上了来擒拿他的三将。
“呦。”吕布扫视夏侯渊三人,以及三人身后匆忙中临时调过来的数百精锐士卒,乐了。
“就你们这些人也想拦住乃公?”
左有夏侯渊挺刀跃马,右有乐进舞枪杀来,后有李典围堵。夏侯渊大呼:“吕布休走,速速束手就擒!”
吕布仰天狂笑,声震四野:“鼠辈安敢犯吾!”
话音未落,赤兔马已如一道赤色闪电疾驰而出!方天画戟寒光乍现,直取三将!
夏侯渊咬牙挥刀迎上。”铛!”
金铁交鸣,火星迸溅。仅三合,夏侯渊虎口崩裂,刀法大乱。
乐进见状,挺枪从侧翼刺来,吕布反手一戟横扫!
“砰!”
乐进双臂剧震,长枪险些脱手,整个人在马背上晃了晃,差点栽落。
李典趁机偷袭,长矛直刺吕布后心——
吕布头也不回,猛然俯身。矛尖擦着盔缨掠过,头上两条雉鸡翎都没掉一根毛。
李典大惊,急忙勒马欲退。
“死!“吕布一声暴喝,画戟如龙,横扫千军!
“噗嗤。“戟刃贯穿铁甲,李典躲闪不及,被一戟刺穿胸膛,当场毙命。
夏侯渊、乐进肝胆俱裂,拨马便逃。要是能打过他们为着忠心还能咬牙上去拼一拼,可这根本打不过,留下徒然送命,也留不下吕布。何况吕布跑了洛阳不一定会沦陷,可将领要是都死了,莫说洛阳了,关中所有城池都要落入敌手。
何况就算洛阳守不住他们也能退守长安,再守潼关,保存力量。没必要和吕布拼命!
吕布更不追赶,长笑一声,单骑冲入曹军阵中,画戟翻飞,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须臾之间,已破围而出,赤兔扬蹄,踏起滚滚烟尘,绝尘而去。
吕布哼着小曲抵达虎牢关时,关门已经大开,吕布颇为遗憾砸吧了两下嘴。
这么快啊。
吕玲绮远远看到吕布,紧绷的脸骤然松下,长舒一口气,驱马过来。
“爹,文远说你有急事要慢些才能到,是何急事?”吕玲绮听到张辽说吕布要慢点才能赶过来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仅此一个的亲爹出了什么事。
个人勇猛太不值得一提了,此次战事起来之前,她还亲眼见过典韦被主公忽悠去昭明医学院试药。一碗药汤下去,十息不到,黑熊般的汉子就栽倒在地,任人摆布。
据说昭明医学院还正尝试改良麻沸汤,把麻沸汤灌入中空的箭头中,再勇猛的将领也被箭擦着就倒。
吕布爽朗一笑:“多睡了一个时辰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吕玲绮咯吱咬牙,决定回去之后就写信找主公要一碗麻沸汤,把她爹迷晕捆起来直接送入昭明书院,找十个老师围着他念书!
“路上倒是被几个将领堵住了,不过不碍事,他们都不是为父对手。”吕布从马侧解下李典人头,随意抛掷于地,轻描淡写,“顺手杀了一个,吓走了两个,我懒得去追,留给你练手吧。”
不远处随军的诸葛亮看到地上沾满尘土、死不瞑目的头颅,轻吸一口气。
他没想到攻略步骤都写好了,吕布居然还能出岔子,也没想到吕布出了岔子居然还能硬生生凭借武力给掰回去。
难怪主公提起吕布总说他“要什么都有勇猛”。
吕布策马经过诸葛亮身侧,随意瞥了一眼这个清瘦少年。
他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宽容:”你小子就是诸葛亮?” ”正是。”诸葛亮拱手,神色平静。
吕布轻哼一声,故作深沉道:”嗯……勉强有我五分智谋。”计策倒是有几分可取之处。
只留下诸葛亮站在原地,望着吕布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抽动。
他甚至连被侮辱的感觉都没有。以往也不是没人觉得他年纪轻轻就能得昭侯重用是徒有虚名,诸葛亮也乐意舌战群儒,一个个骂回去。
可今日吕布如此说,诸葛亮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听闻虎牢关已失,夏侯渊在司马朗和其弟司马懿建议下当机立断,只携带刘协和几个朝中重臣,剩下文武百官全部留在洛阳不管,带兵退守潼关。
凉州。
张绣怒气冲冲寻到躲在押粮官帐中的贾诩,一把将长枪砸在贾诩案上。
“气煞我也!曹贼竟敢打我婶母的主意!”
原来,自张绣率部投奔曹操后,麾下兵马尽数归入曹营,家眷也被安置在将领聚居处。陈昭看不上曹操父亲和那些侄子,索性当累赘五十万石打包卖了。
谁知曹操的侄子曹安民偶然遇见邹氏,见其貌美,转头就密报给了曹操。
贾诩亦是惊讶,不可思议:“曹操竟有好人妻的癖好?”
“我婶母原是凉州第一美人,我叔父听说其美貌才上门求取。”张绣猛一拍桌案,咬牙切齿,“曹贼实乃好色之徒!”
贾诩真情实感点头附和:“确实。”
他家主公好美人的名声传得响亮,可顶多也就是贪图人家妻儿的才华,也从未因此误事。能传遍天下也是因为损害了士人利益,被门阀做了局,故意给他家主公泼脏水。
曹操贪图美色是真馋人家夫人美貌。呸,他那是喜欢人家吗,他就是馋人家身子,他下贱!
“幸好马超年少。”贾诩忍不住嘀咕一句。陈昭派他出门之前还专门叮嘱过锦马超。如今想来,马超年纪轻轻,没爹没娘更没夫人,还有一身好武艺,主公看上他道德多正常啊。
“对,是该联合马孟起里应外合。”张绣只听到马超名字,以为贾诩是让他尽快送信给马超。他双目喷火,恨不得立刻将曹操斩于马下。
他叔父尸骨未寒,曹操就强抢他婶母,这谁能忍?
贾诩细眼一眯,计上心来。
贾诩袖中滑落一包药粉,这是陈昭派人秘送给他的迷药,“无色无味,掺入酒中,不出半刻便会昏睡,任凭雷击锣鼓也喊不醒。”
只要曹操喝下一口此药,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将其俘虏,捆送给主公,换取美美带薪长假。
这个善良宽厚、乐于助人的烦人人设,他是一天也不想演了!
————————
诸葛亮:谁和我比智谋?吕布吗?那很好笑了。
第188章
曹操正揉着太阳穴,手中军报上的字句刺得他眼睛生疼。
【陈昭领兵来攻上党,臣以山川之险守之……请主公速克凉州,回援并州。】
他额角突突直跳,头风似又要发作。眼下局势两难——若仓促回援,必被马超追击;可若置之不理,并州危矣!
陈昭攻瓒,原来是意在他曹操。
可曹操知道自己不能贸然回援并州,徒劳奔波,只会两头挨打。何况他已经被马超拖住,进退为难,若这边撤兵,马超立刻就会追上来。将领能明白撤兵是为了回援,那些士卒却不会懂这些,他们只会以为是其他地方吃了败仗才会撤兵,军心一散就真输了……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好解决的凉州这边解决了,再去全力抵御陈昭。
帐外忽然传来几道交谈声。曹操抬头,便看到亲卫捧着一坛美酒送过来。
亲卫禀告:“方才邹夫人前来,命属下将此坛美酒转交给主公,言这是她特意寻来为主公解乏的好酒。”
曹操心神一动。邹夫人倾国倾城,还自带嫁妆。邹夫人嫁给他,他便能顺利将张绣麾下的精锐收为己用,还能得一美人为他打理后院,百利而无一害。
加上陈昭将他妻儿掳走,他后院空虚,曹操又的确有几分好色……是故他侄子曹安民一说张济遗孀邹氏貌美,曹操便纳了邹氏,如今曹操正是上头之时。
曹操刚要伸手,忽听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主公。”许诸闷声闷气停在帐门外。
“进来。”曹操收回按在酒坛上的手,端坐回案后。
许诸身长八尺,腰大十围,虎背熊腰,筋肉虬结如铁铸,望之如熊罴当道,煞气逼人,在军中有“虎痴”名号。曹操在东阿折了典韦之后,便将许诸调到身边充作亲卫头子。
“探子来禀,十里外发现了战马蹄印,想来是马超派人打探咱们军情。”许诸闷声闷气道。
曹操平静道:“他不来找咱们,我也要去攻打他。传令各营,饱食一日,后日拔营攻城。”
许褚精神一振,声如洪钟:“遵命。”
正要转身往外走,许诸却忽然眼尖看到了曹操摆在桌案上的那个酒坛。他喉结上下滚动,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曹操心细如发,注意到了许诸不住偷瞄酒坛的眼神,见状不由失笑。
“这坛美酒便赏赐给你了。”曹操叮嘱,“勿要贪杯,饮酒误事。”
后日就要攻城,曹操自己是没心思饮酒了。曹操对忠心耿耿的将领一向舍得,也能体恤将领,战场厮杀煞气重,能打的将领往往气血充足,性情也多暴躁好酒,只要不喝酒误事,曹操一向宽容。
许诸忙抱起酒坛,咧嘴一笑:“多谢主公!末将定不误事!”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许诸忙不点把酒封拍开,头伸到酒坛上深吸一口酒香,满脸迷醉。
“好酒,真是好酒。”在野外安营扎寨,酒坛这等不方便携带的东西也不会多带,他已经一月未闻酒香了。
他连酒杯都懒得找,直接捧起酒坛仰头痛饮。咕咚咕咚几大口下去,半坛酒水已入腹中。
“哈——”
许褚豪迈地用袖子抹了把嘴,这才放慢速度,细细品味剩下的半坛。
“怪事,难道是某久不饮酒,喝酒的本事后退了不成……”许诸他晃了晃越来越沉的脑袋,眼前开始发花。
话未说完,只听“咚“的一声。许诸就这么抱着酒坛,一头栽倒在案几上,鼾声如雷。
过了一会曹操派人来寻,亲卫探头一看,不禁咂舌,回禀曹操“许将军喝醉睡的正香”。
“这个许诸。”曹操摇头,没当一回事。喝醉了就睡也是常事,他只当许诸是醉迷糊了。
至夜,张绣密令精兵饱食,各执利刃,口衔枚、蹄裹布,借着月色沿营帐阴影潜行。三更梆子刚响,忽听一声锣声,数百火把燃起,照得曹营亮如白日!
张绣军如潮水般涌向中军帐,刀光映着狰狞面孔,长矛挑翻匆忙起身的曹军士卒,铁蹄踏碎营栅。帐内曹操正酣睡,猛然被喊杀声惊醒,赤足跳起,锦被掀翻,烛台倾倒。
“出了何事?马超来袭营了?”曹操慌张穿上鞋靴,火光已映透布幔,脚步声如雷逼近。曹操踉跄抓起床头佩剑,冲出大帐。
见到营中惨状,曹操双目圆睁,只听耳畔金铁交鸣、惨叫连连,他急唤许褚,却无人应答。
“怎得这时候出了岔子!”曹操跺地,也来不及多想了,立刻领着一队亲卫骑马出了营帐,往东南侧夏侯惇驻扎的另一营地逃去。
“咦?”混在人群中的贾诩眼尖,看到曹操往后逃跑惊叹了一声。
这家伙命也太大了,今日他可是亲眼看着那坛掺了迷药的酒水进了曹操营帐。没想到这也能被曹操躲过一劫。
“张将军,速去追曹贼,莫让曹操跑了!”贾诩提高声音,提醒张绣。
他出手向来不给敌人留退路,岂能让曹操打破他百分百的出手成功率?
张绣连忙一枪刺死与他对战的曹操侄子曹安民,打马就朝曹操方向追去。贾诩连忙驱马跟上,他还是觉得张绣做事让他实在不放心。
天色将明未明,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曹操伏鞍疾驰,背后马蹄声如催命鼓点般迫近。曹操在心中给自己咬牙打气,已经差不多快到夏侯惇营中了,到地方他就安全了。
忽然一队人马又从斜侧杀出,正是早就得了贾诩书信,在周遭巡逻堵截曹操的马超。曹操大惊失色,连忙调转马头一头扎进芦苇荡中。
马超厉声大叫:“曹贼休走!”
张绣和贾诩也终于追了上来,张绣望着曹操渐渐远去的背影,气喘吁吁呸了一口唾沫。
“曹操也太能跑了。”张绣吐槽,他轻轻挪动大腿,嘶了口气,他大腿追逐之间姿势不对,被划了一道血口,一番追逐大汗淋漓,浸得他腿疼。
贾诩也腰酸腿疼,他平日虽勤奋锻炼,可毕竟是文士而非武将,快速骑马追击也累得他气喘吁吁。
“曹操拼尽全力,自知被擒住万事皆休,你追不上曹操也没有性命之忧,自是不如他拼命。”
贾诩长叹一口气,下定决心回去之后要向主公再多要上一月的带薪休假,认命挥动马鞭:“时不可失,机不(SMqQ)再来,咱们接着追吧。”
马超纵马如飞,望着曹操背影:“穿红袍的是曹操!“声若雷霆炸响。
曹操浑身一颤,被勾起了东阿之时的凄惨回忆,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你们追杀我就非得把这话说一遍吗?是不是还要说“长髯者是曹操”“短髯者是曹操”?
曹操左手急拽缰绳,右手“嗤啦“扯开猩红战袍甩向半空。顺便摸向颌下美髯,寒光一闪,佩刀已削断胡须,又令周围亲卫找东西把下巴包住。
未及喘息,又听见身后吼:“长髯者是曹操!”
曹操轻蔑心道,我早就预判了你的预判!接下来该说短髯了。
马超声音刚落,一眨眼便发现曹操把胡须割了,傻乎乎“唉”了一声。
贾诩幽幽提醒:“腿短者是曹操。”
马超连忙大喊:“腿短者是曹操!”
曹操闷头往前冲,牙齿咬得咯嘣响。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马超定然是已经投了陈昭,这么缺德的人也只有陈昭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丫头才能教出来。
曹操的战马已经奔逃了许久,马超的战马却守株待兔还精力满满。不多时曹操身下战马痛苦嘶鸣一声,翻倒在地,曹操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马超一行人,心生绝望。
吾命休矣!
忽然二人从林间小道奔来,正是夏侯惇和曹洪,曹洪大叫:“勿伤吾主!曹洪在此!”
二人一左一右,迎上马超和张绣。
贾诩早在看到有敌将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后退半里,省得刀剑无眼再伤了他。
看到曹操人都掉地上了,却又跳出来两个人救他。贾诩生生扯下几根胡须。
这对吗?这都坑不死曹操?
贾诩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贾诩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事,反正主公交给他的任务也只是拖住曹操,主公攻下并州之后,曹操无处可逃,照样还会被主公抓住。
曹操被夏侯惇护送回到营地时,浑身狼狈,冠冕早已不知去向,鬓发散乱如草,面上沾满烟灰与冷汗,右靴更在芦苇丛里就丢了,此刻只着罗袜的左脚已被荆棘刮得鲜血淋漓。
“报——八百里加急军情!”
曹操心绪刚定,又有一传信士卒气喘吁吁递上军报。
【吕布反叛,洛阳已失。臣等护送天子回撤长安,死守潼关,望主公速归】
曹操眼前一黑,几乎要潸然泪下。
他魂魄未定环视周遭,声音哽咽:“何至于此啊?”
悔不该贪图邹氏美貌!
凉州失利,大军受挫,纵然返回并州也抵挡不住陈昭了。洛阳又失,他想要效仿当年董卓死守虎牢关也不行。
昔日东阿战败,天下局势依然未定,他尚且能从头再来,可如今天下半壁江山已落入陈昭之手。他又能再去往何处?
思及此,曹操猝然弓背蜷身,五指如钩扣住右额,青筋在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铁锥在颅骨里搅动。冷汗顷刻浸透里衣,后颈寒毛根根竖起,喉间挤出嘶哑的呻吟。
“主公!”夏侯惇连忙扶住曹操。
“无碍,只是头风发作。”曹操强忍疼痛,下令,“全军折返,直接返回长安。”
“那并州?”夏侯惇下意识询问。
曹操扶住额角,缓缓闭上双眼:“先守住潼关,再分兵去守并州。”
头疼,心也疼,曹操都不知一双手是该捂额头还是该捂胸口。
意气风发而来,夹着尾巴离去。曹军心灰意冷折返回长安城。
陈昭亲自领兵,势如破竹攻破上党、太原。留守的在晋阳的程昱死守城池,决心守到城中人尽粮绝,甚至到了程昱已经打算好若粮尽重操旧业,以人肉充作军粮也要为主公守住晋阳的准备。
可城中粮草根本没吃多少,城门外已经搭起了比城墙还高半丈的投石机。
第十日,晋阳城破,程昱被俘。
“曹操治理并州的本事倒挺厉害。”陈昭头一回攻下新城看簿册时候心情还能保持愉悦。
她都快习惯了接手一地首先要面对空荡荡能跑赤兔的粮仓了。
并州却是个例外,粮仓虽未堆得满满当当,却也存了五成粮。
而且并州都不用她再多费心思治理,并州处处地方都能见到她执政的影子。但凡冀州能增强势力的政策,曹操一个没漏全抄走了,甚至还结合并州风土人情做出了些微改良。
陈昭有些心动。
————————
真·头风发作曹操(捂着头):元让,孤的头好痛啊!
第189章
曹操的战略选择极为精准——死守潼关。
这座新兴的关隘尚未在史册上留下威名,却是曹操掌控关中后精心打造的防御核心。它坐落于黄河与渭河交汇的南岸,虽未经历大战洗礼,但它的前身却赫赫有名:函谷关。
提起潼关的前身“函谷关”,那就声名显赫了。春秋战国时,秦国正是凭借函谷关的天险,屡次将六国联军拒之门外,甚至数次绝地翻盘。
只是到了汉朝,函谷关就被放弃不用了。黄河河道南移,函谷关周边地形被冲刷,失去了“一夫当关”的险要。曹操拿下关中后,便勘测地形,修建了潼关,潼关可同时控制黄河渡口与渭河通道,防御范围比函谷关更广。
依靠山川之利,曹操缩在潼关内不出,陈昭派人围攻了半月也没能打进去。
一众谋士倒是你来我往出主意,火攻水攻策反都试过。奈何对面的是绝境曹操,无论怎么引诱,连祢衡都骂劈了嗓子,曹操就是龟缩在潼关之中一动不动。
他像一头吃够了亏的狡诈老狼,蛰伏在潼关之内,将心理素质和智谋拉到极致。
任你百般挑衅,我自岿然不动。
陈昭见潼关久攻不下,索性改变策略。既然强攻无效,那就困死他!
她留下几员大将率军继续围困潼关,自己则亲率主力北上,先平定并州、凉州。
把并州和凉州拿下,她有的是时间围困曹操。长安虽比洛阳更易守城,却有一个致命缺陷——缺粮!
洛阳地处平原,周边良田广布,足以供养十万大军。但长安不同,关中耕地稀少,根本养不起长期驻守的军队。
曹操若死守不出,陈昭就围关一年半载。届时,不需一兵一卒,潼关自溃。
有暗桩在手,陈昭自然是选择先礼后兵,陈昭抵达凉州之前,一封密信就先一步到了贾诩手中。
贾诩眯眼看过密信,把信中内容记下。他慢条斯理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火焰舔舐纸页,化作片片黑蝶,随风散尽。
“这回可不能再出差错了。”贾诩轻声呢喃。
曹操脱逃一事,至今仍是贾诩心头一根毒刺。他贾文和为了主公大业都在凉州连续加班大半年了,临门一脚竟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奇耻大辱!
必须要做些什么洗刷他的耻辱。纵然主公不传令,他也会出手做些事情。
“装谦谦君子装了这么久。若一事无成,岂不白费了这番功夫?”贾诩轻叹一声,拂袖起身,渐渐远去,阴影中只余下几声靴底轻踩地面的细响。
贾诩先筛选了一堆军报,多是些昭明军攻城略地、已经逼近凉州的军报,又亲自做了些文学修饰,略微用了点夸张手法。
随后悄然将这些修饰过后的军报掺入张绣这几日要看的军报中。
贾诩没有一股脑把军报都塞给张绣,而是十分有规律将军报分为数目不等的多份,少量多次送给张绣。晨起时送两封,言 “昭明军已破上党”;午后又添三份,称 “数座城池望风归附”;入夜再补一篇,道 “晋阳豪族暗通款曲”。
压垮骆驼的,不是忽然落下的巨石,而是某日清晨,一根轻若无物的稻草。
不过三日,张绣心中就打起了鼓。
他好像……不是,他必定打不过陈昭啊。听说陈昭还有喜欢把人挫骨扬灰的爱好,自己虽已有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可死了之后骨灰还要糊墙是不是过于凄惨了?
忧心忡忡的张绣下意识找来他最信任的文和先生问策。
“如今陈昭来犯,先生可有计策退敌?”张绣希翼看着贾诩。
贾诩长叹一声,往日平和的眉宇拧成一团:“今昭侯强盛,已有一统天下之势,我军兵微将寡,武威无险可守,诩亦无自保之计。”
张绣嘴巴微张,傻眼道:“文和先生竟也无良策?”
完蛋了,他的外置大脑不给他传达指令,他怎么做事?
“如今唯有一计。”贾诩眉间蹙着未展的愁绪。
“还请先生教我。”张绣立刻拉住贾诩双手追问。
“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唯有归降昭侯,方能保住性命。”贾诩缓缓露出了他的目的。
一听到要投降,张绣清醒了一瞬,犹豫道:“我听闻昭侯心狠手辣,对敌人一向赶尽杀绝……”
“昭侯如今麾下将领张郃便曾是袁绍部下。”贾诩忽悠张绣连脑子都不用动,“将军所忧者,无非昭侯不受降将。然当今天下大乱,昭侯志在四海,若降之,昭侯为示天下宽仁,必不会加害。”
“将军可自决生死,然武威将士、百姓何辜?战乱一起,百姓必受牵连,将军亦出身武威郡,岂忍见庶民受苦?将军降昭侯,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天下苍生啊。”
贾诩连张绣投降的借口都给他找好了,一顶“怜悯乡人”的帽子扣下来,张绣投降陈昭,就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仁慈,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名声是好听多了。
张绣:(o-0?)
原来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嘶——先生此言,当真醍醐灌顶!”张绣一拍大腿,脸上愁容尽褪,瞬间卸下千斤重担。
“昭侯是诩旧主,诩可孤身入陈营为质,若昭侯有害将军之心,愿先死于刀下!”贾诩垂下头,声音中带着两分苦涩。
呵,他终于能远离张绣和马超这两个整天叽叽喳喳的蠢货了。
贾诩青衫落拓,瘦削的身影浸在日光里,连投下的影子都显得伶仃。
张绣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文和先生竟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文和先生当初是因与昭侯生了间隙才会愤然辞官回乡,定是以为凉州与冀州一西一东,能远离陈昭才会回到武威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
谁能想到陈昭这么能打,一年光景就从冀州打到了凉州。如今文和先生又要为了自己舍下脸皮,去低声下气恳求陈昭。
张绣眼眶通红,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幅凄惨画面——
文和先生跪伏于地,青衣裹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脊梁骨在衣料下突出嶙峋的弧度,身躯因为屈辱而不受控制颤抖。
高座之上,陈昭声音冰冷:“贾文和,你既去而复返,还有何颜面见我?”
文和先生以头抢地,指尖发颤,一滴清泪砸在袖口,却仍强忍屈辱为他求情。
“文和先生……”张绣哽咽着,一把攥住贾诩的手。
贾诩猛地打了个寒颤,斜眼瞥向张绣。这蠢货又脑补了什么鬼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在衣摆上蹭了蹭。
哭哭哭,这样的好事都被你哭晦气了!
忽悠完张绣之后,贾诩心情愉快又去拜见了马超。
马超刚击败曹操,对攻向凉州的陈昭并无畏惧。
“先生何必畏陈昭如虎,陈昭虽势大,我马孟起却也非平庸之辈。”马超意气风发,眉宇间充斥着少年人的桀骜不驯。
“输了大不了玉石俱焚,我纵是败,也要硌掉陈昭一口牙!”
贾诩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自古王朝兴替,譬如四时轮转,汉祚已衰,如日薄西山,昭侯应运而起,正合天道革鼎之势。将军何不顺势而为?”
马超嗤了一声:“我乃伏波将军之后,世受汉恩,绝不投降反贼。”
贾诩:“……”你爹当年顺从董卓的时候你父子怎么不自称汉臣?
“昭侯代汉,亦求以兵戈止兵戈。将军若执意相抗,不过徒增白骨;若顺天应人,则三辅黎庶得享太平。此举非为自己,乃是为西凉万民。”
马超沉默片刻,默默掏了掏耳朵。
不对劲。
他记得曹操打过来的时候,贾诩分明说的是“曹操外示宽仁,内怀猜忌。将军不可仰人鼻息、生死操于人手”。
怎么换成陈昭,忽然就哪哪都好了?
“先生先前似乎并不赞叹我投降曹操,为何如今又劝我投降陈昭?”马超心里藏不住事,有疑问就爽快说了出来。
贾诩神色未变,抚掌大笑:“竟被将军看破!诩今日之言,劝降是假,试探将军决心是真。将军心如磐石,机敏过人,一眼就看破了我之用心,在下钦佩不已。”
“小事、小事。”马超嘴角高高扬起,轻咳一声,负手而立。
“诩当敬将军一杯!”贾诩含笑,左右张望,“营中可有酒水?”
马超被贾诩拍马屁拍得飘飘然,当即就让亲卫去取酒水设宴。
“我与之同去。”贾诩喊住了亲卫,扭头向马超解释,“诩略懂酿酒,美酒配英雄,诩当亲自挑最好的美酒来敬将军。”
片刻后,贾诩便抱着酒坛回来了,他亲自执壶,酒液倾入杯中,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马超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酒水已尽数入腹。他咂了咂嘴,浓眉微蹙,品味了一番:“似乎的确与平日所引酒水不同。”
他才喝了一杯酒,头就有点晕了。
他晃了晃脑袋,却见贾诩又斟满一杯,笑意浅淡:“这一杯,先庆祝将军来日大胜昭侯。”
马超咧嘴一笑,抓起酒杯又灌下半杯,他眼皮越来越沉……
咣当!
马超整个人栽倒在案几上,酒盏翻倒,残余的酒液顺着案沿滴落。
贾诩垂眸看着不省人事的马超,面无表情地扶正他的身子。他拎起剩下的半坛酒,捏开马超的下颌,直接往他嘴里灌去。酒水顺着马超的嘴角溢出,打湿了衣襟,但大部分还是被迫咽了下去。
贾诩放下空坛,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迷不晕曹操,还迷不晕你马超?”贾诩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
他冲着外头喊了一声,让亲卫帮他将马超一并扶上马车。
贾诩无奈苦笑,温声细语向亲卫解释:“方才将军喝醉,非要闹着再去寻张将军再痛快饮一顿。虽是醉酒之言,可将军之令,谁也不敢不遵。”
亲卫赞同认可,可不就是,军令如山,谁晓得马超将军醒酒之后还记不记得这事。要是忘了也就罢了,若还记得知道他们违背命令自作主张,只怕免不了遭一顿军棍。
喝醉是马超将军自己的事情,听不听命令就是他们这些手下人的事了。
“我便先带着马将军走了,校尉等一两个时辰,马将军喝完酒后再来接人不迟。”贾诩面不改色吩咐亲卫。
贾诩的马车缓缓驶离军营,亲卫们目送远去,毫无怀疑。一个文弱书生,能对马超将军做什么?何况先生还是马将军最信任的谋士。
马车行至僻静处,贾诩从马车暗格翻出几根替换用的马缰绳,把马超困成了茧蛹。
车帘微掀,贾诩淡漠的声音传出:“转道并州。”
稍顿,又补了一句: “派人告知张绣,让他安抚好西凉铁骑。”
————————
贾诩:哪有毒士天天输?
第190章
马超从一片黑沉中醒来。
迷迷糊糊还在想那坛酒水后劲真足,他才喝了两杯就不省人事了。
他下意识想要撑起身子,手腕却猛地一紧,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疼痛尖锐地刺入骨髓。
马超彻底清醒了,猛然睁开眼。他才发现自己双臂被反剪在背后,绳索从肩到肘再到腕,捆得密不透风,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脚踝同样被缚,膝盖被迫屈起,整个人蜷缩在车厢角落。
是谁?是谁能在万军之后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他方才还在与文和先生宴饮,怎么一睁眼就被捆在了此处?
马超骇然,他挣扎着扭动身躯,绳索却越缠越紧,磨得腕骨渗出血丝。冷汗浸透鬓发,顺着紧绷的下颌滴落,挣扎了半天累的够呛,绳子依然紧紧捆在他身上。
马车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车帘忽地被风掀起一线,刺目的天光扎进眼底。马超眯起眼,逆光中瞥见车外晃动的一道陌生身影。
“军师,马超醒了。”那个陌生汉子冲着一旁呼喊了一声。
不多时,马车上又冲上来两个彪形大汉,用指节粗的铁锁把他困了个结结实实。
马超:“……”
其实不用再捆了,原本绳索我也没能挣开。
马车两侧厚重布帘被掀开,露出遮掩的窗口,日光从窗口洒落,黑漆漆的车厢内顿时明亮一片。
一道熟悉身影登上了马车。
“文和先生?”马超错愕。
贾诩从容踏入,在他对面落座。苍白修长的手指取出一方雪白布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指节,十分珍惜的将一块成色普通的司南玉佩从怀中取出,悬于腰间。
“你为何要掳我?”马超再傻,此时此景之下也猜到贾诩和他被捆这事脱不了关系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能想明白,他和贾诩关系那般要好,贾诩为何会忽然对他下手。
贾诩轻笑一声,眼底却结着冰:“敬酒不吃……那便只能请你吃罚酒了。”
“张绣为何要害我?”马超瞳孔骤然紧缩,死死盯着面前无比陌生的贾诩。
贾诩的嘴角微微上扬,却不见半分笑意渗入眼底,衬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像是一层薄霜覆在假面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目光从缝隙间漏出来,冷而锐,像是狡猾的郊狼。
马超以为他和贾诩已经很熟悉了,每次他遇到烦心事,总能在文和先生哪里得到劝慰。文和先生脸上总是带着如沐春风般的温和微笑。
与他面前这个人截然不同。
“并非张绣。”贾诩微微皱眉,似乎很不满意马超这一句蠢话,“我主乃昭侯。”
“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弃我去投陈昭?”马超双目之中满是血丝。他不信,他那么信任贾诩,连那些他亲爹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都通通告诉了贾诩!
“我从未效忠过尔等,何来背弃一说?”贾诩冷笑,“汝等蠢才,岂能与我家主公相提并论。”
马超还欲再言,贾诩已然失去交谈的兴致,淡漠一瞥:“恕不奉陪,你有话留对我主说去吧。”
贾诩踏下马车,腰间司南玉佩摇曳,只带起一阵轻风。
车厢重归黑暗,只剩马超粗重的喘息声。
陈昭攻城略地速度太快,贾诩才到凉州边界便赶上了昭明军大军。
陈昭正在厅中与一干谋士武将商议攻伐凉州之事,便听到下人禀告贾诩先生求见。
“文和在何处?”陈昭惊喜起身。
下人道:“贾军师正在前院等候,军师言有一礼要献给主公,还请主公带两位将军一并前去……”
话未说完,陈昭便顺手拉住赵云,飞奔出厅门了。
“莫非是抓了只猛虎,子龙一人可按不住猛虎,我得去帮把手。”吕玲绮看热闹的心思早就按耐不住了,仗着人高腿长,风一样蹿了出去。
桀骜不驯扬着下巴等陈昭拉拢他的吕布也竖起了耳朵,一边想跟着出去看看热闹,一边又觉得陈昭还没对他礼贤下士,他应该矜持些,左右为难,一双眼睛直往厅外瞟。
见其余武将谋士都纷纷往外走,吕布才矜持轻哼一声,小步挪着跟上去。
他可不是自己想看热闹,只是顺应大流罢了。
安安静静候在府门外的贾诩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向府门处,面上浮现出一丝情真意切的浅笑。
已经入冬了,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花,地面落了一层薄雪。
陈昭紧紧握住贾诩冰冷的双手,下意识想把身上的厚衣解给贾诩,抬头一看发现贾诩穿的比她还厚才做(lyqQ)罢。
险些忘了贾诩最爱养生,冬不受冷夏不贪凉。
贾诩笑吟吟从袖中拿出张绣亲笔所写的归降书,又一把掀开马车车帘,露出马车内被五花大绑的马超。
“诩幸不辱命。”贾诩长叹一声,意有所指,“主公答应的半年沐休……”
“再加两月。”陈昭大气允诺。
如今她手底下不缺谋士了,多的是年少有劲的小谋士压榨,早就不是当年恨不得把一个谋士掰成八瓣用的穷主公了。
靠在马车一角的马超有气无力掀起眼皮看了陈昭一眼,又默默低下了头。
他现在还没从“最信任的人从未效忠过我”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陈昭微扬下巴,跟在身侧的赵云立刻知晓意思,大步迈向马车。他右腿踩在马车前沿,左腿稳稳踏地,腰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手臂猛然发力,扣住马超的衣襟,硬生生将马超拽出。
马超掉在雪地上,闷哼一声。
陈昭走到马超身侧,俯身扣住马超下巴,露出一张浓眉深目的俊俏脸庞。
“果然是锦马超。”陈昭轻笑,居高临下俯视马超,“汝可愿归降?”
马超想要别开脸,奈何饿了两天的他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陈昭的力气又大,生生没能摆脱扣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
他只能怒目而视,斥道:“某宁死不降!”
贾诩在一侧含笑:“主公不必忧心,诩自有法子让马超回心转意。”
马超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咯噔,又想起贾诩今早忽然命人给他洗了脸,神色惊恐。
其实给陈昭当武将也不是不行,他卖艺不卖身的啊……
“马超资质平平,昭明军也不缺他一人。”陈昭现在财大气粗,手底下武将谋士能站满两个帐篷,对马超也没有什么非要招纳的迫切渴望。
当然,收集癖还是有的。
这个心思不能表露出来,买东西一定要显摆出嫌弃的态度才好砍价嘛。
马超猛然抬起头,怒视陈昭。他都能靠脸被称作“锦马超”了,怎么可能还是“资质平平”?
可一抬眼,他的怒火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浇熄。
方才将他拽下马车的男子正护在陈昭身前,剑眉星目,姿容竟与他难分高下。
陈昭身后,一名身量极高的女将薄唇紧抿,肩若削成,英气逼人。
更扎心的是——
一名绝色女子笑语盈盈地为陈昭披上披风:“主公走得急,披风都落下了。”
另一侧,温润如玉的文士体贴递上暖炉,那张脸加上周身气度活脱脱是高配版“文和先生”。
几人身后还站着一大群容貌气度不同的文臣武将。
这对吗?
马超缓缓低下了头,吸了吸鼻子。
放在这群人里,他还真“资质平平”。
“关起来。”陈昭见马超依然神情恍惚,不愿归降,挥手让亲卫将马超压入牢中。
她则带着一群臣子返回暖洋洋的大厅,入了冬的凉州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地方,她麾下那些将领血气旺盛倒是不碍事,谋士可不能冻着。
数日后,张绣带兵来投,顺路带来了马超堂弟马岱,马超虽然还有两个同父弟弟,可那二人并无军事才能,马超被俘后,一直担任马超二把手的马岱就接手了西凉骑兵。
马岱向陈昭俯首请降,言辞恭敬,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色。
“末将愿率西凉部众归顺昭侯,只是……”
他欲言又止,最终委婉道出请求:“不知可否见堂兄一面?”
“去见就是。”陈昭唇角微扬,给了个甜枣又给大棒,“只是令兄若不真心归降于我,放却是不能放,只能保他性命无忧。”
马岱提着心去见马超,见到马超虽然神色蔫吧,身上却没什么伤痕,才松了口气:“兄长无事我便放心了。”
马超看到马岱出现在牢外,便知道自家军队定是已经归降了,当即就跳起来反对:“哎呀,汝为何要降陈昭啊?”
马岱年纪随比马超要小,性情却稳重老实,实话实说:“叔父已亡,兄长又被昭侯所俘,弟实在打不过昭侯,不如早降。”
“唉,若是我在……”马超长吁短叹。
“也打不过。”马岱平静补上后半句。
马超身体一僵,扭头鼓起脸:“去去去,就知道灭自家威风长陈昭志气。”
“哦。”马岱听话转身就走。堂兄在这吃喝不愁,还主动赶他走,看来的确是日子过得不错了,他也就放下心了。
马超伸出手想要挽留,嘴唇碰了几回都没好意思说出口,眼睁睁看着马岱离开。
不是,我还指望你说说情让陈昭把我放出去呢,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我找人说话都不行,闷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不多时,马超左右两侧和对面的牢房中就被扔进来几个人。
马超一瞧还都是熟人。许褚,还有其他几个曹操麾下的将领,都是那天曹操渭水割须断袍时被他们俘虏的曹将。
“奸贼,快放你爷爷出去!有本事与你爷爷单挑,下药算什么本事!”许褚还活力十足,彭彭捶墙。
同样被一坛酒水迷晕的马超深以为然。
就是就是,下药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单挑!
“别骂了,在这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会来救你。”马超看在同为冤种的份上好心劝许诸两句。
谁知许褚注意到他之后就一口唾沫隔着牢门吐了过来。
“呸,若非你给乃公下药,乃公岂能沦落到这?我家主公定会救我!”
马超亦是性格暴躁之辈,当即端起自己吃剩下的半碗汤水隔着栏杆泼了许诸一身。
“你家主公这辈子也打不过陈昭。”
“鼠辈安敢辱我主?”许褚虎目圆瞪,曹操就是他的底线,骂他可以,骂他家主公不行!
“骂就骂了,你能咋滴?那日曹操被我追杀可惨了,割须断袍逃命……”马超不甘示弱揭曹操老底。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隔着栏杆对骂了起来。
大牢外,马岱一出门就碰到了四处寻人的张绣。
“文和先生在何处?”张绣忧心忡忡逢人便问。
他能顺利归降昭侯,文和先生一定受尽屈辱,文和先生那样善良文和的性子,为新主重投旧主,定会遭往日就排挤他的那些同僚加倍孤立!【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