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就在陈昭把玉玺握在手中当核桃盘的时候,荀彧匆匆步入厅内。
荀彧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了传国玉玺上,他的呼吸一顿。
转瞬又化作了无奈。
照理说,无论是身为汉臣,还是主公之臣,见到董卓乱政前就神秘失踪的镇国神器重现人间,都该震惊失色。
可……任谁天天看着主公拿玉玺练习手指灵活,怕也难有什么波澜。
敛了敛思绪,荀彧将视线从玉玺上移开,禀明正事。
“公孙瓒已与曹操结盟,约定共伐冀州。”
陈昭颔首,平静道:“意料之内。”
“东阿一战,公孙瓒本欲趁袁绍后方空虚拿下并州,最终并州归了曹操不说,连袁绍一开始许给他的冀州几郡也没了踪影,他岂能甘心?”
换了陈昭,若是周围诸侯敢背对她打仗,她也不吝啬背后捅他们一刀。
陈昭起身,将玉玺收入袖中,眼底划过一丝锐利,“我驻守冀州,防备的便是公孙瓒与曹操。”
陈昭不担忧公孙瓒与曹操结盟。纵观整个东汉末年,不是没有诸侯想过结盟,奈何结盟就没怎么成功过。
汉末乱世这才几年?春秋战国打了那么多年,六国都打到函谷关了,照样分赃不均一哄而散。
谁都知道结盟能赢,问题是结盟里谁出力多,谁分赃多呢?谁不愿意出力,谁都想要多占便宜。
陈昭振袖而出,声音铿锵:“传令各城,死守不退!”
秋收刚过,从幽州吹来的风已带上一丝寒意。中山、河间、常山三郡的城墙上,工匠们正加紧修补箭垛,冶铁坊里日夜传来锻打兵刃的铿锵声。郡守府下令征召返乡秋收的士卒,告示贴满市集,铜锣声在乡野间回荡。
田间归来的青壮放下镰刀,换上褪色的皮甲,在城门外集结。老兵检查弓弦,新兵笨拙地挥舞长矛,校场上尘土飞扬。粮官清点仓廪,一车车粟米运入城中;斥候马蹄声急,不断带回幽州那支名闻天下的白马义从游弋的消息。
江牛是冀州河间郡乐成人,家中有夫妇二人与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他早已没了爹娘,妻子柳玉也是孤身一人。江牛原本被县中官吏抓去当兵,他机灵些,趁夜逃走了,回到老家之后一家人躲躲藏藏,好歹没再被抓去。去年干旱,他身强体壮勉强活了下来,年迈的爹娘却都饿死在逃亡途中。
他与柳玉相识于流民之中,两个无根无萍的孤儿,在乱世里相互依偎着取暖。后来昭侯分田安民,他们得了二十亩薄田,又向官府借了些粮种。十日前,新收的麦子刚入仓。
与同伴约定好晌午在村头见面,江牛推开了自家小院的木门。
门是两块旧木板拼凑的,边角早已磨得圆钝,又或是草绳捆扎的柴扉,歪斜地挂在土墙上。无锁无钥,只用一根木栓横住,江牛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院门。
院子东侧辟了一小畦菜地,土垄整齐,新绿的葱韭排成短行。地边栽了桑榆,还都是纤细树苗,桑榆叶子能养蚕,树干还能当木材使,几乎每户人家都会种几颗。墙角堆着从田间捡来的石块,垒成矮矮的一线,是备用石料,也作歇脚处。
茅屋是旧屋。
先前的户主一家都饿死在了屋里,官府便把这空屋分给了江牛。江牛也没觉得晦气,现在世道乱,家家户户都死过人。他和柳玉花了半年光景,将荒芜的院落一点点拾掇出来,这片菜地和那几棵桑树江牛喜欢的紧。
“大牛回来了?”茅草屋内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江牛连忙入屋。
听见推门声,柳玉抬起头,她有一双厚肿眼皮,相貌不算好看可身子骨很结实,能单手提起满桶井水,干活和江牛一样利落。
江牛咧嘴一笑,走到妻子身边,粗糙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怀中婴儿的脸蛋。小家伙皱起鼻子刚要哭,柳玉手腕一抖,熟练地晃了两下,又给哄睡了。
“净知道欺负娃儿。”柳玉瞪了江牛一眼。
江牛低声道:“我要随军去打仗了,幽州的公孙瓒要攻打咱们冀州。”
“王婶子今早给我说了,她家那口子也要去守城。”柳玉勉强一笑,“没法子的事,家里不用你操心,就算……”
她顿了顿,“你回不来,孩子我也给拉扯大。我力气大,你也知道,能养活我们母子。”
江牛初见柳玉,是在去年最冷的腊月。
官府征民夫挖水渠,管两顿稀粥。柳玉就排在他前面,二人分到了一处挖渠。
结冰的土硬得像铁,江牛用劲也刨不开。柳玉二话不说过来帮忙,一镐下去就见了湿土。江牛盯着她结着冰碴的黑发,觉得这姑(zeMI)娘腰粗肩宽,好看得了不得。
后来柳玉说,她就相中江牛那双铜铃似的大眼睛,还有干活时绷紧的腰背。“将来生的娃,准保也是大眼睛。”她这么说着,把两人的铺盖卷并到了一处。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得去守城啊。”江牛声音发颤,“去年天灾人祸,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我亲眼见到有人抢孩子。”那些人把孩子抢去是卖了还是怎么了,江牛不敢想。
江牛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玉怀里的小不点。
那孩子睡得正香,小脸鼓鼓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江牛看得心尖发颤,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想摸又不敢摸,怕惊醒了好梦。
他一想到冀州要是再乱起来,这小胳膊小腿的,怕是熬不过下一个冬天,江牛心里就生出了拼命的勇气。
“营里的校尉说,要是我们战死,昭侯会养家眷。”江牛嗓子发紧,挤出个笑,“娃儿还能读书。”
“神女心善。”柳玉猛地背过身去,袖子胡乱在脸上蹭了两下,“咱家这屋,还有田地,都是神女给的。去年要不是神女来了,咱们也早饿死了。”
“是啊,神女心善,咱们不能让神女再走。”江牛猛地站起身,“我该走了。”
“吃了面再走,面在碗里扣着。”柳玉指着桌上一个倒扣的瓷碗。
两个碗口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掀开时腾起一缕白气。面条已经有些坨了,但还带着余温。这是上好的白面,柳玉刚生产,他们咬牙买了三斤,面上还奢侈地卧着两个金灿灿的鸭卵。
江牛喉结滚动了一下。冀州今年鸭子养得多,这些扁毛畜生专吃蝗虫卵,长得肥实,鸭蛋价钱比往年那些没天灾的年岁还贱了三成。可对他们夫妻也还是珍贵玩意,他们是流民,刚定下来,又生了孩子,处处都要花钱,鸭蛋是舍不得吃的。
江牛没说话,低头把面吃了个一干二净,鸭蛋吃了一个,另一个留在碗里,又给扣上。
吃完面,江牛就离开了草屋。
村头已经聚了不少人,又等了一会儿,人都来齐了,便起身上路。
他们踩着田埂前行,脚下是还没来得及运走的稻草垛。金黄的麦粒铺满了乡间小道,今年收成太好,村里的晒谷场早已堆不下。麦香混着秋阳的气息,随着每一次呼吸沁入肺腑,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火在烧。
从乐成出发,走过束州,就抵达了高阳。
高阳地处幽、冀两州交界,是河间郡的北部门户,高阳是幽州通往冀州平原的交通要道。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最擅长的战术就是奔袭作战,一处不中,即可转移。
公孙瓒的第一选择是中山郡,可惜他打到中山郡,在城墙上看到了陈昭的身影。
……然后公孙瓒掉头就走了。
“陈昭那厮定然想不到我这么快就能赶到高阳。”公孙瓒骑在马上,洋洋得意。
陈昭就算反应过来,立刻调兵支援,那也不会比他的白马义从更快。等陈昭派来的援兵到了,他早就打下高阳了。
“还有那个曹操,当真是胆小如鼠……”公孙瓒脸色阴沉,嘴里骂骂咧咧。
前几次曹操攻打常山,可一次尝试不成,转身就跑了,还振振有词说攘外先安内,匈奴南下他要先回并州抵御匈奴。
在公孙瓒看来就是借口,打匈奴那不是有手就行的事,那用曹操亲自回去处理?那家伙分明就是被陈昭打怕了,真是胆小如鼠。
陈昭攻打袁术,后方空虚,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何其愚蠢!
*
丹阳。
会稽太守王朗接到袁术求援信后,立即点齐兵马,从吴郡、丹阳北上,直奔寿春。
大军自山阴出发,沿浙水北行。吴地富庶,阡陌纵横,桑田连绵。然而战乱频仍,沿途村落多见残垣,炊烟稀落。王朗未作停留,继续西进,直入丹阳。
丹阳山势渐峻,丘陵起伏,官道蜿蜒于苍翠之间,再往前就是九江郡,袁术的势力范围了。
“多加提防。”王朗生性谨慎,总觉前方太过平静,立刻派流星马探前去打探。
“前方五里外,有一支万余人的大军扎营。”马探禀告。
王朗追问:“可看清是哪家的旗号?”
是同样来援助袁术的其他人?
“营中不见大旗。”
王朗面色一变,心存疑惑。
扬州势力就那么几个,刺史刘繇,扬州本地豪强严白虎,还有他会稽太守王朗,都是熟人,怎得还不敢打旗?
“全军警戒!”王朗选择带着大军谨慎试探。
军营中军大帐。
“这家伙倒是比那个严白虎聪明些。”吕玲绮撇撇嘴。
数日前她们已经阴死一伙人了,那个叫严白虎的家伙比那个憨蛋典韦聪明不到哪去,见前方驻扎军营,喜气洋洋就要过来认友,刚露头就被杀了。
这个王朗竟还知道打探虚实。
“走吧,先去对阵。”吕玲绮起身捞起长戟,喊上高顺陈宫与诸葛亮,摆开架势准备迎敌。
王朗带兵抵达之时,昭明军已整阵在前,等着人来了。
“是陈氏小儿的昭明军!”王朗远远看到打出的大旗,面色微变。
“对面那老头可是王朗?”
听到对面叫阵,王朗脸一黑。
什么叫老头啊?他才刚过四十,只是长得稳重而已!
吕玲绮根本不关心王朗的心情,她望着身边两个军师:“两位谁去会话?”
打仗就这点烦,还得先去争论一番谁对谁错,谁占理。要她说,直接打多好,反正无论有理没理最终都要打一架。
陈宫笑拈胡须,看向诸葛亮。
年轻人脸皮薄,没有这等阵前会话经验,王朗乃是名士,学问深厚擅长辩论,正好能让初出茅庐的小辈长长经验。等诸葛亮被王朗堵得面红耳赤,他再开口相帮亦不迟。
诸葛亮拱手谦虚道:“亮不善言辞,便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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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公孙瓒称为愚蠢的曹操:呵呵,你这脑子都不如袁绍的家伙也敢碰瓷我?知不知道我什么叫邪恶矮脚猫?矮脚猫怎么回事你别管,邪恶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
第172章
王朗见对面走出一人,定睛一看。
来人身长约莫七尺,一袭素色长衫,头戴纶巾,手持一柄白羽扇,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如朗星般清澈明亮。眉分八字,斜飞入鬓,更添几分英气;唇若涂朱,微微含笑时,便透出一股淡然。
可气度再好,也掩盖不了那张嫩的能掐出水的脸。
“为何让此小儿回话,尔等军中无人了吗?速速退下,换那清瘦的文士回话。”王朗含怒,他年过四十,岂能与一个嘴上都还没长毛的少年争论?
赢了也要世人耻笑以大欺小,丢尽颜面!
诸葛亮不为所动,只是轻摇羽扇,朗声道:“项橐七岁为孔子师,圣贤不问年齿。又有《礼记》云‘后生可畏’。王太守学圣人之言、读圣贤之书,世称大儒,今日一见,却实乃名不副实。”
“原来只解得圣贤书中的皮毛,未曾学会圣贤深意。”诸葛亮抬扇一指。
王朗面色微变,冷哼一声:“牙尖嘴利。老夫王朗,字景兴,东海郯人,你是何人?”
倒也承认了诸葛亮有与他辩论的资格。
诸葛亮拱手:“在下诸葛亮,琅琊人氏。”
“琅琊诸葛氏,你家先祖诸葛丰为元帝时司隶校尉,以刚直闻名天下。汝既为忠良之后,为何要投于反贼麾下,侮辱先祖名声?”
王朗不客气道:“陈昭此人,暴虐奸诈,从黄巾乱贼,先窃青徐,再吞冀兖,今日又兴兵祸侵豫扬之地。乱臣贼子之心,路人皆知,你家世食汉禄,安敢为虎作伥!”
诸葛亮不急不躁大笑两声:“亮有一言欲问太守。”
“哦?”王朗自觉方才一番言论置地铿锵,见诸葛亮反问,只掀起半边眼皮斜睨他。
“灵帝听信宦官谗言,卖官鬻爵、昏庸无道之时,汝在何处?可曾直言上谏,辅佐帝王?”诸葛亮咄咄逼人。
“董卓于洛阳毒杀少帝,挟持天子之时,王太守又在何处?可曾兴兵讨伐董贼,以安天下?”诸葛亮又问。
王朗面色一僵,目光闪烁不定,额角渗出细汗,喉结上下滚动,显是窘迫至极,双唇微张却无言以对。
“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连年旱蝗,赤地千里,人相啖食,白骨蔽原。百姓流离,号泣载道。诸侯割据,征伐不休,丁壮尽戮,老弱填壑。苍生倒悬,如堕水火,此万民啼哭之时,你王朗又在何处?”
诸葛亮目射寒星,眉聚锋棱,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步步紧逼,迫得王朗不敢直视。
“民亲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是谓社稷之臣。灵帝昏聩时,汝不曾在庙堂死谏;董卓弑君日,汝不曾持节钺勤王。今生灵涂炭,汝又不救民,汝又岂敢自称为臣?”
这小子年纪不大,怎生的这般凌厉的一张嘴?王朗心已凉了半截,他不是什么擅长实务的大才,而是因擅长经学闻名天下的名士。学经就要辩道,赢了名气更上一层楼,输了就要成为他人垫脚石。
早知如此,不该与这竖子辩论。
王朗擦拭额角汗水,虽理屈词穷,依然梗着脖子抬头,从牙齿间迸声道:“老夫今日兴兵讨贼,正是为匡扶汉室,安抚百姓。陈昭为一己私欲,发兵攻打豫扬之地,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
王朗被诸葛亮一番话驳得说不出狡辩之言,也不敢自称汉臣了,只能调转方向,指责陈昭挑起兵戈,没有仁德之心。
诸葛亮冷笑,挥手以扇尖直指王朗:“袁术不治天灾,豫州蝗虫横行,尸骸枕藉,其罪一也;奢淫肆欲,征敛无度,豫州闾阎萧条,鸡犬无存,其罪二也。我主讨豫袁,乃是代民讨伐无道,此顺天理也!”
“汝口口声声冠冕堂皇,实则罪恶深重。这汉臣是假,民贼是真。你食万民供养,不思仁政爱民,只求一人荣华。
孔曰仁,孟曰义 。孔子过泰山侧,闻妇人哭于墓,叹曰:‘苛政猛于虎也!’。你这无仁无义之辈,助袁为虐,今日即将命归九泉之下,届时有何面目见历代先圣?九泉孔子问汝:‘可行仁德’?汝该如何回答!”
诸葛亮勃然变色,厉声喝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话实在诛心,对于士人,尤其是王朗这等“大儒”,斥责他不配继往圣之绝学,杀伤力可比斥责他是反贼大多了。
天下数百年方得一变,而圣人之学自春秋传承至今,始终是士人立身之本。天子更替不过十数载一轮,然孔子之后千载光阴(LzpD),何曾再出第二位圣人?
王朗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身形一晃险些坠马。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缰绳,指节泛出青白之色。那对浑浊的老眼剧烈颤动,仿佛被这一句话抽走了全身气力。
“你……你……”王朗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不成语调,直觉怒气从胸口直冲头顶。
下一刻,王朗两眼一番,竟然直直栽下马。
“太守!”王朗身后亲卫惊慌失措,连忙翻身查看。
诸葛亮:“……”
这是碰瓷,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一根手指都没碰到他!
“天啊。”一道吃惊的声音从诸葛亮身侧响起。
吕玲绮震惊地嘴巴能放下鹅蛋,她惊恐望着诸葛亮,眼中神色复杂:“你居然真偷偷找贾诩在嘴巴上萃了毒。”
她先前是吐槽过诸葛亮嘴毒能把人活活气死不假,可天地良心,她真就随口一吐槽。
谁知道诸葛亮竟真能不用一兵一卒就把人气死。
高顺和陈宫也双双瞠目结舌,望着诸葛亮眼都不眨一下。
“并非……”诸葛亮刚欲开口解释,就看到吕玲绮高顺和陈宫三人连人带马齐齐后退半步。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吕玲绮打断了诸葛亮的解释。
诸葛亮牙根咬的嘎吱响,你知道那你们还后退什么?别以为我没看见。
吕玲绮竖起大拇指,真心诚意赞叹:“你比我爹还勇猛,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咳咳,如此勇猛胜过吕奉先之人!”
“亮没有。”诸葛亮拉着脸。
吕玲绮笑呵呵道:“我懂。”
别说她爹了,读过史书的吕玲绮已非昨日小吕,她知道——楚霸王项羽要杀人都得自己动手呢,诸葛亮杀人不用自己动手,诸葛亮比项羽更勇猛!
“我真没有……”诸葛亮觉得自己不能沾上“嘴巴很坏”的虚名。
“全军听令,随我进攻!”吕玲绮双目一眯,敌军主公生死不知,敌方军心大失,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战鼓震天,铜锣激鸣,吕玲绮一声令下,万军齐发。铁蹄踏地如雷,卷起漫天黄尘,遮蔽了整片苍穹。
诸葛亮刚要开口解释,前半句话便被淹没在滚滚烟尘之中。他猝不及防吸了满口沙土,后半句话生生噎在喉间,只得狼狈地以袖掩面,连连呛咳。
烟尘散去,原地只留下诸葛亮、陈宫,以及护卫二人的数十士卒。
诸葛亮默默看向陈宫,陈宫眼神发亮,用一点也不小声的音量喃喃自语:“后生可畏,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定要在战报中将此事细细写明,为功臣请功。”
诸葛亮眼前一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在主公心中的沉稳形象寸寸碎裂。
不!人家名扬天下都是擅用奇计,他不能因为骂死王朗这事名闻天下!想想祢衡的名声,那是人见人厌,狗见了都呸一句……
王朗一定不要死啊。诸葛亮眼睛死死盯着战场方向,一向不信鬼神的他选择在心中向主公祈祷。此刻诸葛亮成了世上最希望王朗活着的人。
这几年北方各州打得血流成河,扬州却没打过大战,几方势力偶尔有冲突,也是小打小闹,王朗带来的大军完全不是昭明军这批百战精锐的对手。
未及半日,吕玲绮高顺二人就大胜而归。
吕玲绮手里拎着死狗一样的王朗,大摇大摆迈入中军大帐,随意将王朗扔到地上,颇为可惜:“这老儿命硬得很,没死,是被气晕了。”
她转头看向诸葛亮,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军师要不要再骂几句?说不定就能把这老头气死了。””吕将军!”诸葛亮急忙打断,连最喜欢的羽扇都顾不上拿,”快请军医。王朗还有用,万万不可有闪失。”
“行吧。”吕玲绮砸吧两下嘴,长叹一声,亲自去请军医去了。
她怕自己忍不住把王朗晃醒,再气他一顿。
祢衡那么坏的嘴都没把人气死过呢!
吕玲绮前脚刚走,被扔到地上的王朗就悠悠转醒,“这是何处?”
王朗还迷迷糊糊尚未转过弯来。
“乃昭明军大营。”一道平淡的声音从身侧响起,王朗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向此人。
诸葛亮看似稳重,实则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你,你——啊!”王朗乍一睁眼就看到方才把自己气晕的仇人,又得知自己身处敌军大帐,半生苦心经营化为乌有,转眼就成了敌军阶下囚。
怒火攻心之下,大叫一声,又后倒在地。
恐怖如斯!
还在帐中的高顺陈宫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诸葛亮的眼神带上了震惊。
“不关亮事,我只说了一句话!”诸葛亮瞠目结舌。
这怎么还带连环碰瓷的啊!
“咋了?”吕玲绮带着一个花白胡须的军医入帐,就看到诸葛亮站在王朗身前,面色复杂。
军医走到王朗身侧蹲下,摸了摸王朗脉搏,又掀开眼皮,还掏出银针扎了两下,而后干净利落道:“怒火攻心,死透了。”
“方才他醒了。”高顺敬畏瞄了诸葛亮一眼,高顺这种沉默寡言的武将,从未想过世上能有人把敌军主将活活骂死,他小心翼翼道,“诸葛军师说了一句话,他就死了。”
吕玲绮也倒吸一口凉气。
已经接受了事实的诸葛亮面无表情:“会稽兵力空虚,正是趁机攻下会稽的好时候。请吕将军速速下令,休整两日,而后南下攻打会稽。”
他必须要在消息传出主公府邸之前立下更震惊天下的功劳,才能洗刷“嘴坏”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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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罗对吕不韦曰:“夫项橐生七岁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何遽叱乎?” —— 《战国策·秦策五》
内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难,民亲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爱百姓而不倦,是谓社稷之臣。——《荀子·臣道》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孟子·离娄上》
孔子过泰山侧,闻妇人哭于墓,叹曰:“苛政猛于虎也!”——《礼记·檀弓下》
第173章
袁术在寿春日日坐立不安,焦躁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朗严白虎早就来了书信,为何迟迟不见人影?莫非是诓骗于我?”袁术眼下青黑,急得嘴唇起了一层干皮。
“主公。”杨弘哭丧着脸小步挪入,“项县失守了。”
袁术勃然大怒,一脚踢翻桌案:“又失一城!三日失一城,一月失一郡,难道偌大豫州,就没有一人能拦住那个赵云吗?”
“照这个势头,今年除夕,我就要在陈昭的监牢里吃牢饭了!”袁术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狼藉中。
杨弘缩着头不敢说话。
谁能想到昭明军竟如此凶悍?袁术向来把袁绍贬得一文不值,说他是“色厉内荏的废物”。陈昭和袁绍在东阿拉锯半年都未能决胜,最后还得靠偷袭邺城才拿下冀州。
袁术自诩“聪明绝顶”,生怕重蹈覆辙。他死死攥着三万精锐龟缩寿春,自己更是半步不离宫城,只盼着五万大军依托坚城险隘,怎么也能拖住昭明军几个月。等扬州各路援军一到,再合兵反攻,定能叫陈昭铩羽而归。
奈何第一步就出错了,纪灵去谯郡拦截太史慈了,他们以为把太史慈拦在谯县之外,便可依仗涣水地势,将昭明军拦在涣水东北以待援军。
可谁知太史慈领的那批军队是疑军,从睢阳攻入陈郡的赵云领的那支昭明军才是中军。意识到上当之后,再调遣大军去拦截赵云已经来不及了,赵云跟没见过军功一样,埋头就往前冲……好歹路上休息几天也行啊。
照这个败势,就只能以淮水天险抵御陈昭了。
思及此处,杨弘松了一口气,偷偷瞄了一眼袁术,心中难得真心诚意称赞袁术一回。
将精锐全攥在手心里护着自己,放任各郡县防守空虚,从一方诸侯的角度看,这决策既自私又短视;可若单论保命,简直精妙绝伦!
寿春城内粮草堆积如山。袁术向来如此,金银财宝、精兵强甲,全要紧紧拢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三万精锐守一座城,纵是铜墙铁壁也不过如此。今年豫州闹蝗灾,收成本就惨淡,月前袁术又强征了一轮赋税——照旧按丰年标准,分文不减。
陈昭若想强攻寿春,粮草辎重非得千里转运不可。她派来的人越多,消耗就越惊人,迟早要被她自己的后勤拖垮。
杨弘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躬身凑近道:“主公且宽心。寿春城高池深,粮草堆积如山,更有三万虎贲日夜巡守。眼下虽小有失利,不过是那陈昭狡诈,使了个声东击西的诡计。”
他偷眼瞧着袁术神色稍霁,忙趁热打铁:“不若急令纪灵将军弃守陈郡,全军退守淮南。我军据险而守,以逸待劳,待那昭明军兵疲之际,再联合扬州精锐反攻。”
袁术不甘心恨恨道:“只能如此了。”
他心都疼得滴血,江淮偌大基业,可都是他辛辛苦苦打拼创下的江山。虽说其中也有四世三公汝南袁氏名声的一点点帮助,可无足轻重。
他袁术,能有今日全靠他自己!
谁知一夕之间,他的基业就被陈昭小儿篡夺……袁术只觉自己胸口像被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仿佛滴血。
只能安慰自己寿春城稳如铁桶,好歹他性命无忧。
寿春城外,密林之中。
孙策斜倚树干,嘴里叼着半颗野山楂,酸涩的汁水染红了嘴角。他头顶歪戴着一顶藤蔓编就的草环,泥浆干涸在甲胄缝隙里,活像个野人,正低头仔细看手中的帛书。
一丈外的另两棵树下,只比孙策干净一点的荀攸和周瑜也双双成了土人。
其余人就更不必说了,各个脏兮兮一团,倚靠在树下休息。
周瑜斜倚在一棵老松树下,铠甲上沾满了泥浆和草屑,银白的护心镜被树枝刮出几道细痕。他抱着头盔,乌黑的长发早已被汗水浸透,凌乱地黏在颈侧。
周瑜沙哑着声音开口:“伯父旧部可愿与咱们里应外合?”
孙策扬扬手中帛书:“程普黄盖两位叔父与我爹生死之交,早看袁术那厮不顺眼了。三更点火为号,开北门,咱们便杀入城去。”
那日从南阳离开之后,孙策便带兵长驱直入,横穿汝南直奔寿春。荀攸已拿了陈昭密信与袁谭搭上了线,有袁谭这位袁绍长公子帮忙遮掩,一行人顺利穿过了汝南郡并且没引起袁术(FkOR)注意。
待到寿春城外,满目皆是荒村断壁。袁术为修葺城墙,将方圆三十里的庶民不管老幼妇孺尽数强征为役夫。庶民离袁绍越近越倒霉,寿春城外到处都是没有人烟的村子。
孙策便只将战马行李放在村中,自己则带着兵士蹲在离寿春城只有八里的树林中。
“谁也没想到袁术能如此怕死。”周瑜扯开领口的系带透气,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三万精兵守一个寿春城……”
周瑜的语气中透露着几分无奈。
按照计划,袁术麾下大军此时应当被太史慈和赵云牵制住了。寿春城防空虚,孙策这支奇兵只需雷霆一击,便能直取袁术首级。
可任陈昭神机妙算、周瑜运筹帷幄、荀攸老谋深算,三个顶尖聪明的脑子加起来愣是没能猜到袁术竟然会把精锐都留在寿春。
两军对垒,主帅不留兵御敌,反把大军堆在身边守窝?
蠢人灵机一动,就能天底下最聪明的人琢磨不清。
孙策此刻面对的,就成了僵局:
寿春城墙高逾三丈,袁术龟缩不出,粮草堆积如山。三万守军以逸待劳,占尽地利人和。孙策麾下虽俱是昭明精锐,可再锋利的刀剑,也得先劈开城门才见血。
偏偏孙策不甘心无功而返,于是孙策周瑜荀攸三人凑在一块想了几天,脑细胞累死一滩,终于想起了一条能撬开的缝隙。
“还好袁术贪婪,吞了我爹旧部。”孙策站起,长舒一口气,唇齿间还带着酸涩,“去岁我向袁术讨要我爹留下的旧部,袁术几次推脱,欺我年少。他若不生贪心,亦不会咱们也不会有直入寿春的机会!”
夜色渐浓,三更已到,寿春北侧城门忽亮起一团火光。
黄盖带兵与守门士卒杀成一片,程普趁机带死士撞开城门栓,包铜木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大开。
火把照耀下,三千铁甲寒光如雪,每一片甲叶都反射着跳动的火光。
孙策一马当先,长刀划破夜色,刀尖所指之处,惊雷般的吼声震碎城楼砖石:“杀!先擒袁术者赏千金!”
没人知道为什么寿春城外会忽然冒出一支敌军,更没人知道为什么坚如铁桶的寿春城门忽然就开了。巡视的士卒试图抵抗,眨眼之间就被黑压压的铁骑碾成肉泥,惨叫声冲天而起。
袁术赤脚逃出府邸,连亵衣带子都系错了位。他刚跌跌撞撞冲进前院,火把光芒里突然撞见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孙……孙伯符?”
少年将军染血的刀尖已抵住他咽喉。
孙策扯出一抹冷笑:“袁公路,一别数月,我孙家精锐用着可还顺手?”
黄祖部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眼前连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骨血都要啃食殆尽,骨头渣滓都舍不得留给他一家孤儿寡妇的袁术,同样可恨。
袁术目瞪口呆。
不是!陈昭怎么又变出一支奇兵来?孙家小儿半月前还蹲在南阳,怎会忽然出现在寿春?
“城门……”袁术难以置信,他分明以及吸取了袁绍的教训,留下了三万精锐守城啊!
“先父旧部所开。”火光映照下,孙策面容冷峻。
“你为何会在此?”袁术试图后退,喉咙前的刀尖却步步紧跟。
孙策嗤笑:“汝还不知汝南袁氏已经投了我家主公?”
“绝无可能!”袁术面色赤红,声音比方才尖锐了两倍。
出身汝南袁氏是他毕生骄傲,袁术宁可陈昭会妖术,能把人凭空变过来,也不愿意相信他的家族会舍弃他!
孙策杀人诛心:“若无汝南袁氏相助,我这三千兵马怎能无声无息穿过汝南郡来到寿春?”
他面上一狠,就要举刀宰了袁术。
“伯符且慢!”周瑜赶了过来,一把抓住孙策抬起的手臂,急切万分,“将袁公路押送回冀州,留给主公处置。”
“主公说袁术无用,死就死了。”孙策不甘心道。
周瑜压低声音焦急劝道:“袁术再怎么说也是令尊旧主,于伯符兄又无深仇大恨,旁人杀得袁术,伯符兄却不可行此有碍名望之事。”
“什么叫我没用?”孙策还未回话,一旁被亲卫捆起来的袁术先闹起来了。
袁术挣扎大喊:“定是你这竖子假传陈昭之命。陈昭若知道你擒住了我,定会喜笑颜开,设宴劝降!”
什么叫“没用,死了就死了”?袁术目眦欲裂,接受不了自己在陈昭眼中仿佛只是个随手就能扔的物件。
分明、分明他只是棋差一招,略输一筹,陈昭私下肯定对他忌惮不已,为了图谋他的势力,整日辗转反侧心机用尽!一听说他被擒住,立刻喜笑颜开,办上三日流水宴庆功!
周瑜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他一向如此?”
孙策面无表情:“对。”
“难怪汝南袁氏支持袁绍不支持他。”周瑜客观评价。
不知为何,这句话一出,袁术看起来似乎要气晕了。
主公被擒,城中又无有能将领,寿春城中将士虽多,却连发生了何事都摸不着头脑。次日孙策拿着袁术兵符往大营中走了一趟,三万大军就老实归降了。
他们并不关心谁是主公,只要能给他们一口饭吃,给谁卖命都一样。
只有袁术,做了俘虏还不老实,整日嚷嚷要喝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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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术:陈昭忌惮我忌惮的了不得!
陈昭(嘻嘻):我们开聚会只有一个最蠢的诸侯没有被邀请,你猜猜是谁?铛铛铛就是你——袁大汉第一骷髅王·冢中枯骨·术
第174章
陈县。
城门处的战火已熄,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砾间,袅袅青烟混着血腥气飘散。
将士们三三两两坐在街角,卸了甲,就着皮囊灌下浊酒。有人用布条缠着渗血的伤臂,龇牙咧嘴地骂着天;有人累瘫在墙根下,也懒得安营扎寨,直接露天而睡,鼾声如雷。
纪灵的头颅悬挂在城门外,他终究还在在此追上了昭明军主力,被赵云三枪挑死。
寿春巷陌间,家家门户紧闭。偶有孩童啼哭,立刻被大人捂住嘴巴。
昭明军的老兵们却浑不在意,有条不紊地清点着府库粮草。他们太熟悉这套流程了——
三日之内,当百姓发现这支军队既不踹门劫掠,也不强抢妇孺,那些紧闭的破烂木窗后,自会探出试探的脑袋。
三日后,张郃才带着另一队人马赶到陈县。
街面上已有零星铺子卸下门板,张郃随手抛给卖胡饼的老汉几个铜钱,叼着饼便往郡府赶。
徐庶正在府中各个官署之间来回穿梭处理后勤政务。
“儁乂自去后堂寻子龙便是。”张郃半路拦下徐庶想要汇报军务,徐庶已侧身闪过,三言两语打发了张郃,又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处官署。
将领只需要打赢就行了,谋士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根据当地百姓受灾情况调配库房中的粮食,几成充军,几成赈灾;修整武备,能用的兵器拔出来洗洗用,不能用的兵器收起来送去后方重新锻造……
张郃心中暗叹两声,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袁绍死后他就降了昭侯,这是他到昭侯麾下之后头回领兵出战。先前在袁绍麾下,大多时候他都是无所事事,也不觉奇怪,毕竟同僚都是如此。
到了昭侯麾下,张郃倒是自觉比先前勤快多了,可勤快许多的他在同僚衬托下反而更像懒蛋了。
最终,张郃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是他懒,是同僚实在太想上进!
“赵将军。”张郃迈入后堂,赵云桌案上堆着三堆文书,用十分让人眼前一黑的方式告知张郃他的忙碌。
赵云接过张郃递上的军报,迅速浏览,“我明日就领三万人去汝南,懏乂可否要一并随行?”
张郃表情复杂看了眼赵云,委婉拒绝:“郃一路奔波,麾下将士人疲马累,打算先休整几日再攻伐下座城池。”
他张郃只想做一个平平无奇偶尔依仗本事立军功的普通将领,人贵在知足,军功是立不完的!
赵云从案底抽出一张军报,平静地推给张郃:“孙策已破寿春,袁术被擒。这消息,应当已经传遍豫州了。”
赵云轻叩案上地图:“袁术既擒,豫州各郡望风而降者必众。但主公早有明令。”
他指尖划过豫州诸城,“袁氏树大根深,须借兵锋犁庭扫穴。”
“孙伯符攻破了寿春?”张郃惊讶。
他倒是知道南阳还有一处人马,先前与他搭档的军师荀攸去岁便是被主公调拨去辅助孙策报仇去了。
可张郃并未对其报多少希望,他知晓袁术还留了三万精锐守护寿春,没曾想孙伯符还真撬开袁术的王八壳子。
赵云笑意在唇边一闪而过:“虎父无犬子,孙文台威震江东,孙伯符青出于蓝胜于蓝。能攻下豫州,孙伯符那一路兵马当占首功。”
洛阳讨董之时,孙策初入昭明军还在他手下当过一阵都伯,如今幼虎已经长成猛虎,主公麾下又添一员虎将,赵云眉眼舒展,目光柔和了几分。
赵云看着张郃震惊失语的模样,想起荀攸曾为其随军军师,便道:“此番孙策建功,荀公达亦功不可没。”
张郃如遭雷劈。
这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自己孙策与荀攸配合默契,一同立下大功,荀攸日后就要从“暂调”变成“立调”,去当孙策的随军军师了?
那他不就要成为没有谋士的野武将了?
忆起在袁绍帐下时,那些谋士终日围着主公打转,哪像现在这般,有了随军军师之后,他只需专心杀敌,不用再考虑后勤,还能找谋士出主意。
明明是很幸福的日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张郃喉头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主公麾下人才济济,应当不缺谋士?”
赵云哂笑:“谋士岂是易得?主公帐下虽不乏贤才,却非人人可为军师。体弱者经不起鞍马劳顿,善政者抽不开州郡要务。”
“就说徐元直,本是游侠转学谋略,若非用人之际,怎会让初出茅庐者担此重任?”
张郃眼前一黑,手中军报“哗啦”滑落在地。他自幼熟读兵书,岂会不懂“人往高处走”的道理?如今孙策阵前擒王,自己却寸功未立。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
荀攸说他与孙策文武相得,如廉颇和蔺相如一般,让自己不要去找他了。
而他则狼狈跪地,大喊“不——”,荀攸与孙策二人谈笑远去,只余北风卷着枯叶打旋。
分明还未入冬,他却已觉寒意彻骨。
“郃随将军一同前往!”张郃心中忽然涌现出一团火焰,他铿锵有力抱拳请命。
赵云眉头微蹙,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解:“懏乂方才不是还要留在陈县休整几日?”
“郃方才随口一提,戏言耳。”张郃忠厚的脸上满是坚毅,他紧握双拳,暗暗发誓。
他张郃一生要守护的三样东西,我的主公、我的部下,我的谋士,缺一不可!
赵云露出赞同之色:“合该如此。”
望着张郃气势汹汹的背影,赵云挑挑眉,心中了然。
却也没打算现在就告知张郃“孙策自带谋士投靠”的消息。
有立军功的动力才能尽心竭力干活。名师出高徒,跟在陈昭身侧多年,赵云也学会一些如何才能让同僚努力干活的技巧。
赵云挪开手掌,露出一角军报,赵云眉宇间闪过一丝混杂不甘的凝重。
公孙瓒趁大军攻打豫杨二州,后方空虚之时来攻冀州。赵云对自家主公的能耐深信不疑,可他还是想快些回去。
昭明军中所有能征善战的将领都在豫州扬州,主公只能坚守城墙,也不知如今冀州战况如何……他应当再快些回去,好让主公驱使。
清晨拂晓,日光熹微。
“呸!”公孙瓒骑在马上,远远的眺望着面前的城墙,漫天的飞箭倒映在他满是杀意的瞳孔里。
公孙瓒缓缓的驱马后退,眼中的杀意渐渐转变成了绝望。
(MXam)
这不是一座要塞大城,只是冀州与幽州交界处的一所小城,城墙像是刚修缮不久,上半截和下半截的颜色都不一样。按照公孙瓒的经验,这样的一个小城中人口不会超过三千户。
事实也如公孙瓒所料,城头上不只有壮年男女,还有老人,还有半大的少年,公孙瓒眼尖,还看到两个老叟颤颤巍巍背着竹筐往城头上运箭。
他那早死的亲爹若是还是世也就这个年纪了。
“怎会如此?”公孙瓒是真想不明白。
中山打不下他转战高阳,高阳打不下他又转战旁处。公孙瓒一开始很自信,他的白马义从奔袭迅速,陈昭援兵的速度绝对比不上他换城的速度。
大城打不下那就打小城,小城虽说不似大城那般地处险要之处,可只要能扎进冀州,总能再慢慢图谋。
可坏就坏在小城公孙瓒也没能打下来。
公孙瓒是真的累了。他仰望着这座并不高大却异常顽固的城墙,指节捏得发白。面对这一座算不上高大确十分坚固的城墙,他恨不得冲到城下指着那些守城庶民的鼻尖询问。
陈昭给了你们多少钱,你们这么替她卖命?你们一群路都走不稳的老弱妇孺,怎么敢用命来拦我威震天下的白马义从?
攻不下城,带来的粮草也要吃没了,城墙下面堆满了尸体,有白马义从精锐,也有普通的守城士卒。
白马义从曾趁夜爬上城墙,却生生被守城士卒用同归于尽的打法,两个人抱着一个白马义从士卒滚下城墙,又挡住了。
“撤!”公孙瓒猛地勒转马头,铁甲下的嗓音沙哑得可怕。他不能把百战精锐尽数折在这座无名小城——哪怕那些士卒仍在不甘地回望城头,哪怕那面矮墙上的守军已经摇摇欲坠。
白马义从士卒一个个面色凄惨,不甘心回望那面不高大的城墙。
纵横边关,把匈奴追得像见了猫的耗子一样的白马义从,在这个舆图上只是一个小点的小城前折戟沉沙。
城头上,无数人看着渐渐远去的黑点欣喜若狂,激动得眼睛通红。
“神女保佑……城守住了……明年还是个好年景……”
江牛跪在城头上,仅剩一只的眼睛痛哭流涕。
他被调到这座小城驻守的时候还被同乡人羡慕,同僚都说敌军肯定打大城,不会稀罕攻打一个小城。
当江牛看到漫天遍野的敌军袭来时,心中只有我命该绝的绝望。这座小城里只有一千昭明军驻扎,城里的县令更是吓得两腿打颤,第二日就被军司马当众砍了——那狗官想要开城门投降,呸,活该千刀万剐。
说来也奇怪,江牛每次觉得身上没劲,实在撑不住了,可一看到来送饭的半大孩童身上就有了力气,再吃一口今年新麦烙出的饼子,身上的伤口就不疼了。
他已经决心死在这了。只要城池不丢,神女还在,他的婆娘和娃就都能活下来。
“守住了,还好守住了。”江牛累瘫在地,浑身发软,靠着城墙泪流满面。
其实他也怕死。
官道之上,陈昭纵马疾驰,眼下的青黑在晨光中格外显眼。她已连续奔袭了两日,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机动性实在太强,谁也猜不透他下一个会袭击哪个城池,只能被动支援。
如今只能希望易县再撑两日,撑到她援助。
“公孙瓒退兵,易县未失!”
两个探子远远看到陈昭,连忙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好、好。”陈昭大喜,一连称赞了两声,心头巨石骤然落下,心头长舒一口气。
第175章
确定公孙瓒的确返回幽州之后,陈昭才长松一口气,却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趁着这段时间填补兵源,四处修建武仓,向各个城池运送更多武备。
若她是公孙瓒,就会佯装撤回欲擒故纵,实则趁敌军放松警惕杀个回马枪。
陈昭几乎未曾合眼,亲自督军布防。直到第七日深夜,涿郡的眼线终于送来密报——
“白马义从已过范阳,确无回军之意。”
陈昭盯着那短短一行字,紧绷的肩背终于松了下来。
她回到府中,连甲胄都未卸,便一头栽倒在榻上。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两日后,陈昭才饥肠辘辘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先找到易县最好的厨子置办上一桌宴席,狼吞虎咽吃了五碗饭。
易县虽小,人手不足,赖于今年丰收,城中粮食还充沛,又刚击退了先前在易县百姓看来不可战胜的白马义从。在短暂的哀伤过后,胜利的欢愉迅速遮掩住了悲伤。在这样的世道中,冀州庶民早已习惯了死人,能守住粮食,让剩下的人活下来,死去的人就有价值。
“神女。”“见过神女。”
一路上不断有人远远向陈昭打招呼,这个小县中不少人曾登上过城墙,见过带兵来援的陈昭。不认识陈昭的人听到旁人招呼,也就认识了。
陈昭她闪身拐进一条窄巷,左右环顾,突然伸手攀住土墙,靴尖在斑驳的砖缝间一蹬,轻巧地翻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扎进另一条巷子,顺手把散落的长发挽成一股粗辫,甩在右肩。
果然如陈昭所料,认识她的人根本就没那么多,在城头上她身边都是亲卫,大多百姓也只是远远望过她一眼。
偶有路人觉得这女郎眼熟,可瞧她大摇大摆的模样,又疑心是自己认错了。这种事本就是有十分把握才敢开口。
陈昭走在街上,边走边买东西,也不讲价,看中了就买下来,思绪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豫州扬州。
豫州扬州捷报频传,拿下二州也只是时间长短,再慢明年春种之前也能返程。算起来,从八月初出兵到现在,不过三个半月。豫州已定,扬州大半入手,堪称神速。
打天下就是如滚雪球一般,初时困难,雪球一旦滚大就容易多了。最初那几年,她带着残兵东奔西走,被人追得像丧家之犬。如今坐拥数州之地,兵马钱粮源源不断。这雪球,终于滚起来了。
“女郎好眼力,这些玉都是幽州过来的辽东岫岩玉,成色上好……”
卖玉的商贩攥着块青白玉佩,眼珠滴溜转着,舌灿莲花地向面前女郎夸耀。这女郎虽衣着朴素,通身气度却掩不住,定是个阔绰主顾。
他本是幽州人,公孙瓒的兵卒过处,似他这般薄有资财又无靠山的小商贾最是凄惨。不得已舍了幽州的铺面,带着妻小逃来冀州易县。谁料刚安顿下来,公孙瓒的兵锋又至。
城头厮杀那几日,他早打点好细软,只待城破便逃。不想这弹丸小邑,竟真挡住了白马义从。来往的昭明军士卒也各个守规矩,没趁着打胜仗后摸上一手油水。
见城中日渐安稳,他渐渐生出在此定居的念头。他就在街边支了个简陋的摊位把从幽州带来的玉饰摆出来,盼着多少能卖些本钱。他好拿着本钱做点其他小买卖,安身立业。
陈昭漫不经心地扫过摊上的玉器。乱世之中,粮米金铁价高,这些太平年景里备受追捧的美玉反倒成了最不值钱的物事,商贩开的价倒也实在。
“都包起来。”陈昭掏出来一块重量差不多的金饼递给商贾,花钱很爽快,钱留在她手里没什么用,花出去流通起来才是财富。
商贾愣了一下,拿到陈昭递出的金饼后很快就欣喜若狂把玉饰都包了起来。金饼上带着“昭明”印记,他也不怕是假金。
摊上并无大件,尽是些司南佩、玉带钩、坠子珠子之类精巧易跑路携带的小物件。那商贩手忙脚乱地用软布裹好,塞进个旧木匣,连连赔罪道:“本当用漆盒盛放,只是逃难仓促……”
陈昭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拎起木匣转身便走。
跟小商贾计较没意思,还是欺负曹阿瞒好玩。
陈昭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中已有了主意。日头尚未西沉,一队轻骑已悄然出了易县北门。
公孙瓒此举着实可恶,趁她南征之际偷袭,此事断不能轻纵。然则曹操那边亦不可忽视。
陈昭素来秉持“谁得利,谁主谋”的是非观,此番与公孙瓒之争,无论是否其本意,曹操这个既得利益者的身份确凿无疑。就她征战豫扬这大半年,曹操便没少趁机扩张势力。若此刻与公孙瓒开战,曹操必能坐收渔利,凉州将入其彀中。
陈昭回到邺城自己府邸,吩咐人请贾诩过来。
“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陈昭默默数算着曹操那些生死攸关的“战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曹操骨子里的那些毛病,终究难改。时势虽变,人心未移,只要曹操还是那个曹操,她就有的是可乘之机。
先前留守冀州的几位谋士,早被陈昭调往冀幽边境驻守。就连素来体弱的郭嘉,此番也坐镇高阳。如今公孙瓒既败,除荀彧仍留守中山外,其余谋士皆已返回邺城。
贾诩比陈昭早到了三日,得到陈昭召唤,他匆匆赶到议事厅。
陈昭笑吟吟地招呼贾诩入座,身子一歪便蹭到他身侧,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枚司南佩,不由分说塞进贾诩手中。
“易县小摊上瞧见的,数这枚最精巧。”她眉眼弯弯,花言巧语,“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东西虽贱,可昭的心意都在里头了。”
贾诩含笑接过,指尖摩挲着玉佩纹路。这等市井小摊的货色,自然不是什么上等玉石。如今他位高权重,陈昭又素来大方,每破一城必厚赏文武——他库房里什么珍玩没有?
可主公亲手所赠终究不同。赏赐是君臣之礼,这般随手相赠的小物件,反倒透着几分故交旧友的亲昵。
“主公厚赐,诩受之有愧。”贾诩嘴上这般说着,手上却已将那玉佩系在了腰间最显眼处。
陈昭厚着脸皮道:“岂能让文和觉受之有愧?昭这里有一桩要事,非文和亲自出马不可。”
“臣愿闻其详。”贾诩见陈昭脸上那抹他熟悉的坏笑,背后一冷,被勾起了熟悉的记忆。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本在床上好端端睡觉,却被某人掳走,不得不随主公深入敌军腹地……时隔一年半,他又在主公脸上见到了这个熟悉的笑容。
此时此刻,贾诩莫名其妙想起了郭嘉曾有模有样学沮授的那番话“主公本来已经很稳重了……都怪袁绍!”。
现在袁绍都成灰了,那该轮到怪谁了?
陈昭把她的计划一一讲给贾诩:“……曹操必属意凉州,劳烦文和前去西凉,寻一诸侯诈投,为其出谋划策。”
“待到时机合适,曹操被凉州牵制,昭便举大军攻并州,一举擒拿曹操!”陈昭觉得自己还是说得委婉了。
论对付曹操,刘备孙权加起来也比不上贾诩。赤壁之战看似惨烈,实则曹操没死儿子也没死侄子,连马都没事。贾诩看似不声不响,实则坑死了曹操一个儿子一个侄子一个典韦加一匹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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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细眼微眯,捋着胡须思索片刻。
坑曹操一把,嘶,此事……好像也不难。
不知为何,平日那些政务他处理起来总觉不太顺手,可一提起给谁找点麻烦,贾诩就觉得层出不穷的点子往外冒。
“愿从主公之命。”贾诩慢悠悠应下。
陈昭叮嘱:“若遇难事,文和保命为上。”
贾诩郑重点头:“主公所言甚是,保命乃一等要事。”
情况不对他就跑,这家不行就换下一家。任务成败都要排在他的性命之后,保住小命,他日后有的是机会效忠主公。
“文和这个性子,我最放心不过。”陈昭赞叹,而后话音一转,“昭听闻西凉马腾有一子名曰马超,年纪轻轻就随父征战,相貌俊美武艺高强,还有‘锦马超’的名号。”
陈昭拼命眨眼明示。
贾诩:“……”
外号还叫“锦马超”?要不是他每日起床都能从铜镜中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都要以为主公选才只看脸了。
主公和马腾都没见过面吧,怎么远隔千里就惦记上了人家儿子?
陈昭笃定道:“马超虽有武力,却不擅谋,以文和之智,定能轻易将他忽悠过来。”
自家主公想要,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个觉得主公哪哪都好的普通谋士。
贾诩保留一分余地,不把话说满:“诩尽力而为。”
“文和千里奇计破曙,藏机于谈笑,而鬼神莫测其端。实乃昭之重器!”陈昭脉脉情深拉住贾诩。
贾诩轻叹一声,将主公这番溢美之词尽数收下。他何尝不知——自家主公每次夸人,十有八九是要哄着臣子们打鸡血般拼命干活。
明知主公“奸计”,他偏就心软往下跳,也只能怪他自己定力不够了。
反正,都怪曹操!
悄然某一日,贾诩便带着一百护卫,悄悄踏上了返回凉州的路途。自然,明面上的借口是“回乡祭祖”,他是少有出身西凉的文人,这番有理有据的理由谁也未曾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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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曰:“丞相驱兵到处,战必胜,攻必取,松亦素知。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此皆无敌于天下也!” ——《三国演义》
第176章
拿下寿春之后,赵云带大军扫荡豫州,孙策带兵直入扬州,吕玲绮攻下会稽之后迅速南下,多路夹击之下,扬州北侧郡县已尽数落于昭明军之手。
扬州刺史刘繇南下逃入豫章郡,豫章太守陆康组织兵马抵抗追来的吕玲绮军众。
庐陵,庐陵位于赣江中游,两岸为罗霄山脉与武功山两山夹峙,禾水、蜀水汇入赣江,构成网状水系,形成天然屏障。
赣江比不上长江湍急,却也有“惶恐滩头说惶恐”的险要,对追击至此的吕玲绮一行人实打实算一个难题。
考虑到江东之地水系发达,吕玲绮带的这支昭明军在出兵之前就在黄河练习过水战,士卒站在船上倒是不至于晕船,还能举起矛戈舞几下,但要与自幼在鄱阳湖中摸鱼长大的庐陵水卒相比,终究差了几分水性。
中军大帐中,吕玲绮高顺、诸葛亮陈宫四人围在舆图前冥思苦想。
“扬州只余豫章一郡,其他诸郡都已落入咱们手中,豫章孤立无援,已是无力回天。若不求速攻,我等可先在丹阳、会稽一带招募善水兵丁,缓攻庐陵。”诸葛亮气定神闲,手中羽扇不慌不忙轻摇。
在座四人之中,诸葛亮年纪最小,却是最稳重之人,也出了一个最稳扎稳打的法子。
吕玲绮抱着画戟,蔫蔫看了诸葛亮一眼,“那还不如咱们撤兵,换孙策周瑜过来快呢。孙策他舅父是吴郡太守,让孙策找他舅父借一路水军攻打庐陵,你我老实在阵后缩着尾巴看他们威风八面。”
“回去冀州之后,主公一手一个拉着孙策周瑜,夸他们二人是少年英杰,你我卑微缩在角落,羡慕望着主公和旁人君臣相得。”
吕玲绮幽怨念叨:“届时旁人一见到你我,远远就问我‘吕玲绮,你当真是昭侯亲自养出的将军,亲爹是天下无敌的吕布,老师是忠肝义胆的赵云吗?’,我一生气,旁人就笑问‘那你怎么连一个庐陵都打不下来呢’?”
不得不说,吕玲绮很有说书的天份。诸葛亮迅速脑补出自己被嘲笑的画面。
“诸葛亮,你当真是主公最看重的小谋士,打小跟随一群天下闻名的谋士学习,还敢自比管仲乐毅吗?”
“你怎的连庐陵都打不下来?人家隔壁新来的周瑜都能打下来庐陵。”
他嘴里说些争辩之言,一些不善水战、稳扎稳打之类的话。在这时候,众人都哄笑起来,主公府邸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诸葛亮脸色顿变,严肃挺直腰背:“亮以为,不稳扎稳打应当也有妙计。”
高顺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点子,他提议:“既河水湍急,我等何不命人打造铁环,将船连起……”
“不可!””不行!”
诸葛亮和吕玲绮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将一侧还在冥思苦想中的陈宫吓了一跳。
吕玲绮咬着手指,从一串乱七八糟的记忆中拽出来一条有点模糊的记忆:“主公似乎讲过,战船粮草都怕火烧,所以在外征战,船不能连在一起,粮草也要分多处放置。”
诸葛亮附和:“铁索连环,火起则船尽毁。”
吕玲绮下巴瞬间扬起来了,洋洋得意向高顺炫耀:“我就记得主公讲过这一计。要是我爹在这,他肯定上当,我就不会上当。高顺,你就安心在我这跟着主公吧,比跟着我爹有前途多了!”
“对吧?”吕玲绮侧头向诸葛亮询求认同。
诸葛亮没有理会吕玲绮,这一瞬他脑中灵光闪过,他下意识地追索着那一闪而逝的思绪。诸葛亮忽然想起主公曾举的一个例子。
昭明军中箭矢规格并非是大汉通用箭矢规格,就是为防止被人草船借走。
(UNOq) 时值秋去冬来,江面晨雾氤氲,每日总有近两个时辰不散。
“亮有一计,或可一试。”诸葛亮抬头,胸有成竹看向帐中其余三人。
五日后,天色熹微,江面薄雾升腾。
庐陵守军都是在江河边长大的青壮,对江上雾气司空见惯。
“敌军渡江!”一阵锣鼓声响起。
年纪已经不小的陆康听到麾下官吏禀告,立刻匆忙带兵来支援此处防线。
赣江虽险,却比不上长江三峡险关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赣江关卡需用兵把守才能发挥关卡之险。
朦胧晨雾中,陆康眯起双眼,隐约看到了江上驶来的船只。
“放箭!”陆康也选择了谨慎的对策。
若来敌为真,箭雨可退敌;若是疑兵,不过折损些箭矢。横竖这江雾,不消一个时辰便会散尽。
只可惜,他的敌人并不为借箭而来。
朝阳升起,在日光照耀下,江上晨雾迅速消散。
陆康定睛一看,面色大变,心惊胆战:“不好。”
每条船上只有寥寥几个小卒敲鼓打锣,那乌泱泱的一片“精锐”都是芦苇编成的假人!
敌军是假人,那真人呢?
“中计矣!”他喉头一哽,忽听得身后马蹄声急。一名发髻散乱的斥候滚鞍下马,嘶声喊道:“禀太守!敌……敌军主力已在七里外渡江登岸了!”
陆康面容惊变,迅速带领庐陵士卒拦截昭明军。
上了岸,多年没经历过血与火磨砺的庐陵士卒根本不是从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昭明军对手。
吕玲绮纵马冲阵,方天画戟化作银龙翻飞,三丈之内血雨纷飞。敌军见她戟锋所向,无不肝胆俱裂,纷纷退避。
高顺默然挺矛,身后陷阵营如黑潮涌动。“陷阵之志!”一声低喝,八百铁甲齐声应和:“有死无生!”顿时如巨镰横扫,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陈宫诸葛亮立于战车之上,朗声劝降“放下兵刃者,可保性命!”……
不多时,陆康便被横捆在吕玲绮马背上。老太守气得须发皆张,在鞍前乱蹬:“竖子安敢辱我!老夫宁死不屈!”
吕玲绮被他烦地呲牙,下意识要抬起沙包大的拳头给这老头两拳,低头一看陆康那花白的胡子,又忿忿不平把拳头松开了。
这老头一把年纪了,可不如袁绍结实,两拳下去就打死了。
吕玲绮撕下一块染血的衣角,塞进陆康嘴里:“你这老头官声还不错,不和你计较。”
跟在陈昭身边多年,吕玲绮也学会了人才再利用。她刚到豫章郡之时就打听过这地方太守的名声,按惯例,若太守治下民不聊生,攻城便如摧枯拉朽。
这老头倒是勤政爱民,深得百姓拥戴,她也才久攻不下。要是这老头如袁术一般剥削百姓,纵是有赣江天险,可手下士卒人心不齐,她打起来也不会难。
既然有点本事,日后就是她同僚了。吕玲绮想到此处,又伸手扶了把陆康,从按野猪的姿势换成放主公那些柔弱谋士的姿势。
破开城门后,吕玲绮伸了个懒腰,招呼其他三人:“去这老头的太守府上看看?”
吕玲绮已经习惯了,每攻克一地,两个谋士首先要去太守府邸,把户籍军册翻出来看一遍。
吩咐高顺带领大军处理战场,吕玲绮亲自带着五十亲卫护送诸葛亮陈宫前往太守府。
行到太守府两里之外,看到正门紧闭的太守府,吕玲绮忽然挑了下长眉,一使眼色,左右亲卫立刻将诸葛亮陈宫护在正中。
吕玲绮把马背上的陆康随手丢给身后亲卫,右手按住长戟,面色如常驱马向前。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吕玲绮抬手一把攥住箭矢,箭杆在掌中震颤。她轻蔑地甩了甩箭矢,嗤笑一声,提高声音:“就这个力气?陆康不给你们饭吃?”
郡府墙头,十几个人露出头。吕玲绮眯眼,百步穿杨的目力让她迅速确定了罪魁祸首。
一个看起来比诸葛亮小不了几岁的小屁孩,和陆康眉眼间又几分相似。
“小屁孩。”吕玲绮桀骜把箭矢抛掷在地,“今日我教教你,什么叫做一力破十会。”
吕玲绮扣上面甲,缰绳一抖,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向郡府。眨眼之间,吕玲绮已至郡府墙下,叮叮当当的箭头砸在甲胄上,连甲胄都没能穿透。
陆逊瞳孔骤然收缩,瞳孔中倒映出这高大女将的身影。这女将腾空而起,脚尖在马背上一踏,眨眼就越过了墙头。
下一刻,天旋地转。陆逊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眼,一双冰冷带着厚茧的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脖颈。
待陆逊回过神来,冷汗已浸透中衣。
“逊儿!”好不容易才将口中布条吐出的陆康目眦欲裂,望着他的孙子。
他这个孙子自小失去父母,是他这个祖父一手抚养长大,难道今日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吕玲绮反手拎起陆逊衣服,颠颠手中半大少年,咧嘴一笑:“正好送给主公当礼物。”
这小子年纪不大,就敢组织家丁婢女反抗他,倒是有胆量。长得也不错,主公肯定喜欢。
“就是这墙太矮了。”吕玲绮一脚踹开府门,摇头晃脑。
郡府的墙还没州府高,她在冀州时候可是经常翻墙。
这可是她学自主公的翻墙术!
陆逊被抓住,那些他组织起来的家丁婢女群龙无首,很快就被昭明军拿下了。
吕玲绮带着诸葛亮、陈宫大大咧咧往案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打量面前这一老一小两个陆氏子。
“桀桀桀,不要做无用的挣扎了,速速归降我家主公!”吕玲绮凶神恶煞威胁。
一侧从未见识过陈昭邪恶坏笑的陈宫缓缓张大了嘴,这一听就邪恶的笑对吗?
诸葛亮捂住额头,真的不用什么都学主公啊!
“陈昭乃篡汉反贼,老夫宁死也不会助纣为虐!”陆康怒目圆瞪,他乃汉臣,宁可效忠汉室而死,不事逆贼而生!
什么篡汉不篡汉的,吕玲绮撇撇嘴。汉室要是真好,天下至于乱成这样吗?
哼,看来还得用绝招。
吕玲绮把诸葛亮推到陆康身前,凶恶道:“亮儿,去气一气这老头,让他知晓咱们的厉害!”
讲道理这事,还是交给谋士,她只负责讲物理!
诸葛亮望着面前这位他虽不赞同却也钦佩的老者,无奈应了一声。
半响后,诸葛亮摇了摇头。
陆康这等一生将效忠汉室当做准则的老者根本劝不动,让他背弃汉室另投她处,就是否定他这一生所作所为。
“陆公已经答应归隐田园,不再出仕。”诸葛亮言简意赅。
“真没眼光。”吕玲绮嘟囔一声,转身就走,顺手拎起了陆逊。
陆康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见自己宝贝孙儿被吕玲绮提着走,气喘吁吁大喊:“放开老夫的孙儿!”
吕玲绮没好气道:“这是我的战利品,你有本事自己过来抢,没本事就一边去,别耽误我给主公送年礼。”
不是同僚那就能想骂就骂了!
陆逊:“……”
他下意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侧好似还比较讲道理的诸葛亮。
诸葛亮淡定移开视线,面不改色与吕玲绮商量:“我出计策攻下了庐陵,这年礼算你我二人一起送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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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康(陆逊祖父):施政宽厚 、减轻赋税,鼓励农桑,庐江百姓称其为“陆父”。
袁术欲称帝,陆康严词拒绝:“宁可效忠汉室而死,不事逆贼而生!”袁术派大将孙策(当时依附袁术)率兵围攻。坚守两年 ,陆康率军民死守,粮尽援绝,最终城破。城破身死 ,其宗族百余人死难。
《后汉书》赞其:“康以忠直陨身,固足以砥砺臣节。”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过零丁洋》(后两一句比较有名,前一句名气小一点,惶恐滩就是赣江这里)
惶恐滩 :赣江十八滩最险段之一,位于今江西万安县境内(庐陵郡下游),水流湍急,暗礁密布。赣江航道行舟极难,船夫常“惶恐”避礁。
文天祥曾在此战败退兵,后兵败被俘经此押解北上,忆旧事而“惶恐”。
长江下游在11月至次年4月雾情频发,能见度常低于1000米,影响航运安全。所以推测赣江也是这样。
第177章
清扫庐陵郡进度飞快,得益于陆康为官清廉刚直,庐陵郡内盗匪乱军都不多,为祸一方的恶官恶吏也几乎没有。吕玲绮留下陈宫暂代扬州刺史职位,高顺驻军镇压,便收拾了兵马要班师回冀州。
胳膊终究拗不过手腕,年仅十一岁,还细胳膊细腿的陆逊绝望被吕玲绮拎上了马车。
陆康来了军营数次,诸葛亮闭门不见,吕玲绮倒是回回都能见到。
“……陆逊他不过是个半大孩童,哪能为昭侯效力。”陆康唇干齿燥,好言好语相劝,试图将自己最欣赏的孙辈留下。
“若他当真有幸得昭侯看重,老夫亦不会阻拦他出仕,可他如今年岁尚小,将军暂且让他在老夫身侧再待几年吧。”
陆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咳嗽两声,拄着拐杖:“大汉以孝廉取士,陆逊尚未向老夫尽孝……”
吕玲绮掏掏耳朵,不耐烦道:“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再来打扰我,便治你妨碍军务之罪。”
什么孝顺不孝顺的,这老头也不出门打听打听,她们老吕家跟“孝顺”这俩字哪一个能沾上边?
“你孙子不用花钱就能进昭明书院读书,这可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吕玲绮感慨,“这可是昭明军内部家属名额,你这老头还得多谢诸葛亮愿意给你家孙子名额,我那个名额可是要留着给我爹的……”
陆康听明白了,眼前这人提起坑爹来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与她无亲无故的自家孙儿只怕更跑不了。
“唉。”陆康长叹一声,终究是认命了。
他只是惦记孙儿年纪太小,并非是真不能通融。往好处想,陆逊若是能得陈昭看重,也是一件好事。他年纪大了,忠于大汉,不愿另侍陈昭,却也不至于迂腐拦着后辈上进。
陆康走出中军大帐,顺手把假作伪装的拐杖递给身后仆役,步伐矫健穿过营地。
“祖父。”陆逊早已候在营门处,见着熟悉的身影便雀跃挥手,眸中闪着期待的光。
祖父定是来接他回家的!
陆康粗糙的手掌抚过孙儿柔软的发顶,慈祥道:“到了昭侯帐下,莫要顽皮。好好读书,祖父会给你写信。”
陆逊瞠目结舌,缓缓抬头,看向陆康。
好在陆逊性格冷静,他年幼失去父母,被祖父抚养,可陆康并非只有他一个晚辈。陆康平日忙于政务,对陆逊也是放养居多。
很快陆逊就猜到了自己的用处——祖父不愿投诚昭侯,陆氏在江东又颇有名望,所以需要一个“质子”。
陆逊面色一正,长揖:“逊定承担起陆氏重任。”
陆康察觉到了孙儿突如其来的严肃,出声安抚:“昭侯此人,虽是反贼,却十分有名望,老夫观之,英明果断却也不失宽仁。”
陆康顿了顿,轻叹了一声。纵使立场相悖,他也不得不承认,陈昭仁而不懦,勇而不暴,明而不疑,确有人君之度。
偏偏她是反贼,或许大汉是真的气数将尽。
陆康揉揉陆逊发顶,不再多言。
只是那挺直多年的脊背,此刻却显出几分佝偻苍老。
陆逊则乖乖跟随吕玲绮、诸葛亮北上寿春,与赵云大军会合。
豫扬已定,赵云事务也少了些,案上文书从高高的三摞变成了高高的两摞。
“伯符也快到了,等他那支兵马回来,再一同班师回冀。”赵云听脚步声便知是吕玲绮来了。
“当当当,子龙你看我和诸葛亮给主公抓来的俘虏!”吕玲绮根本压不住炫耀的心思,把陆逊往前一推。
陆逊已经习惯了吕玲绮的不着调。一开始他还很有当“质子”的自觉,做好了忍气吞声的准备,奈何他没忍住和诸葛亮聊了几句,发现特别投机,又没忍住和吕玲绮混了几天,也能鸡同鸭讲地聊得热火朝天……
总之,陆逊现在已经很有身为“年礼”的自觉了,甚至心中还隐隐有一点骄傲。
赵云默然。目光在匪气十足的吕玲绮和稚气未脱的陆逊之间游移,最终落在诸葛亮身上:“军师之意?”
诸葛亮淡然一笑:“此陆康之孙陆逊,陆公同意陆逊能入主公帐下。”诸葛亮很擅长避重就轻,直说陆康同意,不说是吕玲绮和他先把人抢来,陆康才不得不同意。
“原是如此。”赵云终是颔首。
他敏锐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可既然能让诸葛亮看重……主公应当喜欢。
正禀报军情间,门外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孙策押着个细眉长眼的道士大步而入,那道士道袍歪斜,却仍强作镇定。荀攸负手跟在三步之后,神色从容如闲庭信步。再往后,两位文士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前者俊逸非凡,广袖当风;后者虽作儒生打扮,却生得体貌魁奇,腰间悬着柄长剑。
“将军,此妖人名唤于吉,在吴郡会稽一带广收门徒,妖言惑众,甚至有百姓弃农桑追随他。”孙策一向对这等妖言惑众的妖道深恶痛绝。
大汉鬼神之说盛行,孙策却对此不屑一顾,认为鬼神之说,只有自家主公是真,其他人都是装神弄鬼。
“最为可恶的,是此人竟然修改主公所写的《太平要术》,将其混杂他的歪理邪说。”孙策取下腰间悬挂的布袋,将几本书册倒在桌案上。
“这不是咱们昭明纸坊卖的纸吗?”吕玲绮探头一瞧,直言快语。
当了将军之后她也没能摆脱写作业的凄惨命运,吕玲绮对昭明书坊的笔墨纸砚有一种相见两厌的熟悉。
“咦,这老头书里的内容瞧着也眼熟。”吕玲绮捞起一本,刚看了两眼就诧异把书递给了赵云。
“老头,你抄袭我家主公啊。”吕玲绮竖起一根中指,狠狠鄙视于吉。
刚才还强装镇定的于吉瞬间装不下去了,他老脸通红,嘟囔着:“都是道士……道士的事能叫抄嘛……”
于吉心里苦啊!他原本在江东好端端地当他的神仙,画符施药、占星卜卦,与北边的陈昭、汉中的张鲁各占山头,互不相扰。
他自己也会点医术,平时糊弄人,显灵的时候也在符水里掺点药汤,大家传道都是这个法子,彼此心知肚明。可谁知北边出了个不按套路的陈昭,她写的那些书涉及种地医术,天象机关,甚至还“教”人下油锅的仙术就是往油锅里面加醋。
庄稼汉们虽不识几个大字,可地里收成做不得假。眼见信徒日渐稀少,于吉只得捏着鼻子“取其精华”,把陈昭那名为道经实为农书的《太平要术》再改头换面充作他的道经。
“呸。”吕玲绮抱着胳膊唾弃,满脸鄙夷。
她抄作业被发现了还要加倍补回来呢,这老头抄主公的道经还嘴硬,真不要脸。
“关入牢中,带回冀州交由主公处置吧。”赵云放下手中道书,淡淡瞥了于吉一眼。
于吉脖颈一冷,下意识缩缩脖子。
随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于吉老脸刷一下苍白——他是自称于神仙不错,可那都是谎话,他被烧也是会变成灰的啊。
处理完了于吉,孙策又笑嘻嘻指着周瑜:“周瑜周公瑾(SgKO),我的总角之交,主公已经同意公瑾入昭明军。”
“这是鲁肃鲁子敬,乃公瑾之友,有意投奔主公。”孙策又介绍了鲁肃。
吕玲绮顿时警惕。
可恶,这家伙居然也带年礼给主公!
吕玲绮视线迅速从鲁肃脸上掠过,察觉到鲁肃不如陆逊俊美之后悄悄松了口气,下一刻又提了起来。
这家伙体貌魁奇,不符合主公对谋士的审美,但是很符合主公对武将的审美啊。
离开书房后,吕玲绮立刻蹿到诸葛亮身侧,嘀嘀咕咕了几句。
诸葛亮面露无奈:“行吧。”
“咱们送的年礼必须是最好的!”吕玲绮好胜心极强,不仅在战场上追求百战百胜,在送礼上也是如此。
诸葛亮耸耸肩,脚下步伐一转,往孙策小院方向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夜,翌日一早才顶着两个黑眼圈回来。
“如何?”吕玲绮忙问,一侧的陆逊也竖起了耳朵。
“鲁子敬宽厚务实,实贤才也。”诸葛亮赞叹,他与鲁肃虽是初见,却一见如故,昨夜抵足而眠,畅谈了半夜天下大势。
吕玲绮神色瞬间严肃起来,郑重按住陆逊肩膀:“咱们必须补课!鲁肃比你大,你要笨鸟多飞才能赶上他!”
陆逊:笨鸟?我吗?
诸葛亮默默翻出了自己的笔记,递给陆逊。
显然,他虽不认为陆逊和鲁肃必须竞争“谁是最好的年礼”这个名头,却也赞同陆逊努力读书。
陆逊的补课只持续了三日。
第四天大军启程,吕玲绮望着队伍中多出来的几十辆马车眼前一黑。
赵云瞥了一眼,平静道:“豫扬初定,百废待兴,主公欲于正月加开一次科举。此去冀州山高水长,沿途多有野兽盗匪,正好大军回程,顺路捎着这些打算参加科举和有意入学昭明书院的士子。”
只带了一个年礼的吕玲绮:“……”
担忧自己先后引荐二人过多的孙策:“……”
大军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年关之前抵达了邺城。
陈昭亲自设宴犒劳三军,顺便将年礼发下,每人分到猪油一碗、鲜肉二十斤、鸭绒皂袍一袭,并精盐一坛,再有按照军功分发的赏钱。
领完年礼,第二日便能分批启程回乡,除了必须驻受在边地城池防备敌军的守军,其他昭明军士卒都返乡了。
陈昭也在府中设下庆功宴。
庆功宴上,诸葛亮方踏入厅堂,陈昭便眼前一亮。她突然重重咳嗽,抄起案上空碟作羽扇状,戟指郭嘉:“好你个王朗,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郭嘉会意,当即瞪圆双眼,手指发颤:”你……你……”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软绵绵歪向荀彧。荀彧无奈扶住这家伙,却见其袖中滑出半块啃剩的糕饼,于是嫌弃往一旁挪了挪。
诸葛亮脸颊瞬间爆红。
陈昭还不算完,她惊慌失措大喊:“军医在何处?”
荀彧默默垂下了头。
“军医在何处?”陈昭又喊了一遍。
荀彧双颊通红,默不作声掐了下郭嘉脸,冷漠道:“怒火攻心,没救了。”
郭嘉立刻睁开眼,笑得在席上抱着肚子打滚。再看陈昭,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咣咣锤桌案。
再看诸葛亮……
“王朗有心疾,突发恶疾而亡,此事与亮无关。”诸葛亮试图催眠自己,耳朵冒着热气走到自己席位后,把头往桌底下一埋。
偶尔他也想告到衙门。
可是最大可能是——他满怀希望走进衙门,发现自家主公坐在上面叉腰大笑。
第178章
陈昭打趣完诸葛亮,目光又在厅内扫视一圈,想再寻个有趣臣子联络感情。
豫州、扬州既下,以关中为轴,关东半壁已尽归其手。
尤其扬州之得,意义非凡——此地位于长江之难,一旦易主,南北隔江对峙的格局便就此打破。对偏安者而言,长江是天堑屏障;但对志在天下之人,这道天堑反倒成了棘手的阻碍。
扬州落入她手中,日后对荆州动兵便不必再横渡长江。或许还可在建业办一个昭明造船厂,建业位于长江入海口附近,临江靠海,适合发展商业……
陈昭用力晃晃脑袋,把思绪收回来,今天是和臣子联络感情的休息日,这些事情等明天上班再想!
“主公。”殿外突然传来吕玲绮清亮的声音。只见她拽着陆逊的袖角大步踏入,刚一进门便如猛虎扑食般蹿到陈昭身侧。
在陈昭的视线里,就是一只大老虎扑了过来。吕玲绮身高又窜了一小节,眼见奔着九尺去了,陈昭身高七尺半,已经算高挑了,可在肩宽个高的吕玲绮身边,也被衬得宛如花豹和美洲狮对比。
吕玲绮轻轻蹭着陈昭,她肩宽腿长,玄甲未卸的金属腰封还硌得陈昭肋下发疼。陈昭被蹭得东倒西歪,一把抵住吕玲绮脑门:“玲绮长大了,都会引荐贤才了。”
“是年礼。”吕玲绮眼睛亮晶晶的,让陈昭幻视自己曾经养过的狸花猫,抓着麻雀送给她……吕玲绮个头更大,抓来的“麻雀”自然也就更大。
陈昭轻咳一声:“是引荐的贤才。”
年礼也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嘛。
吕玲绮笑嘻嘻:“都一样,都一样。”
阶下的陆逊却连呼吸都放轻了。十一岁的少年攥紧深衣袖口,青竹纹的衣缘已被攥出褶皱。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少年,面前这位却是名满天下的一方诸侯,大汉半壁江山实际的主人。
在陆逊的脑补中,陈昭定是威仪赫赫,衣冠华贵,周身气度如渊渟岳峙,令人不敢逼视。侍从环列,仪仗森严,所经之处众人皆俯首侧目,屏息凝神,唯恐冒犯天威。其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荣,寻常人连抬眼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来晚了一步,没能看到陈昭方才笑得东倒西歪的模样。
年少版本的江东纵火犯啊。陈昭早知吕玲绮带来的“年礼”是陆逊,只是为了保持吕玲绮第一次出门给她带礼物的惊喜,故意按耐住心思等吕玲绮引荐。
“逊儿过来。”陈昭故作威严招手,从案下拿出早就备好的见面礼。
陆逊见陈昭递书给他,以最标准的士子礼双手接过,心中猜测这会是什么传世典籍。
今日是庆功宴,陆逊这个未立寸功的新人自然没有席位。他缓步退出大厅,满脑子都是陈昭所赐的那本”传世典籍”。一回到自己的小院,便迫不及待地取出书册细细研读起来。
《太平要术·雷火部》第一章:如何防火。
读过一些道经的陆逊:“。”
这对吗?
正厅内,吕玲绮拿着陈昭递给她的同版书册,翻看了两页就兴致缺缺放了回去。
这本《雷火部》虽然名字威风,内容却尽是些防火防雷的琐碎知识,半点没有她期待的引雷御火之术。
“年后让昭明书坊刊印一批,再派太平道的信众去各地宣讲。”陈昭轻描淡写地说道,把书册扔给一侧正吧唧嘴啃糕点的郭嘉。
郭嘉抬起还黏着糕点碎渣的嘴角,拱手应了声“是”,把书册揣入怀中。
在经济基础跟不上的时候,接着传道的名义教给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一些基本知识,比让他们学圣贤之道更有用。
一个种地的农人,不关心什么孔子曰孟子曰,如何扑灭灶火、保住茅屋,这才是更有用的学问。
过了一阵,孙策带着周瑜鲁肃来拜见陈昭,陈昭不动声色欣赏了一会站在一起的江东双璧,心满意足宣布开席。
庆功宴中,陈昭小酌了两杯米酒,醉是没醉,却引起了她两分兴致。
尤其是在看到周瑜之后,陈昭那颗想要探讨音律的心就压抑不住了。
“听闻公瑾擅音律?”陈昭此话一出,厅内原本正觥筹交错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周瑜闻弦歌而识雅意,起身含笑请命:“瑜虽不才,愿在筵前献一琴曲。”
琴是君子之器,《礼记》载“士无故不撤琴瑟”,甚至有不少士人也会在想要投靠的主君面前献曲彰显才华。
周瑜的确擅琴,弹奏了一曲庆祝大军得胜归来的赞乐,引起阵阵赞叹,也颇擅琴道的荀彧在宴席散后就主动寻到周瑜,与其交谈起音律。
庆功宴兴致正好,众人不禁都多饮了几杯,不多时酒量浅些的几个人就露出了醉态。
陈昭一个个安排着人把众人引回客院。州牧府够大,平日也都留有一众臣子的客房。唯独周瑜,陈昭安排在了自己院子不远处。
郭嘉平日就喜欢饮酒,这两年身体好些后,陈昭也不总拘着他戒酒了。
是以不少文臣武将都醉了,郭嘉这个酒量大的酒鬼还清醒,瞧见陈昭把周瑜安排到主院附近,郭嘉不由眉毛一挑,露出了八卦神色。
陈昭眯着眼打量周瑜挺拔的背影,指尖轻抚下巴:“素闻周公瑾心细如发,‘曲有误,周郎顾’,不知传言几分真假?”
她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若我故意奏错一个音,你说公瑾能否察觉?”
正支着耳朵凑过来听壁脚的郭嘉闻言,嘴角狠狠一抽。
“主公明鉴,”郭嘉字字真心道,“莫说周公瑾只有一双耳朵,就是他生得十对耳朵,也断然辨不出您那一个‘错音’。”
陈昭坏笑:“明日咱们就知道了。”
郭嘉短暂可怜了一息周瑜,随之就把怜悯抛之脑后,转而露出幸灾乐祸的模样。
“嘉忽然想起还有一桩急事,先行告退。”郭嘉眼珠一转,急切想把这事分享给同僚们。
——每当新来的同僚怀着对”昭侯精通音律”的虔诚期待,正襟危坐准备聆听仙音时,那猝不及防被现实痛击的呆滞表情,早已成为昭明军中秘而不宣的迎新传统。
能让同僚之间关系迅速拉近。
郭嘉离开大厅,迅速追上了先走一步的荀彧,他揽上荀彧肩膀,嘀咕几句……
是夜,月明星稀。
不知为何,今夜睡不着在月下散步的人有些多。
郭嘉出门遇上荀彧,走了两步遇上荀攸,穿过长廊,又与貂蝉“偶遇”。
实在忍不住偷偷出门看热闹的貂蝉尴尬一笑,支支吾吾(TPem):“近来觉浅,出来走走。”
脸却红的厉害,幸亏月色虽皎洁,却也没到能让人看清她面上红霞的地步。
貂蝉有些心虚,毕竟主公的自信也离不开她平日的吹捧……
可这事真的很难让人不好奇。
“其实主公音律也不算难听。”貂蝉依然试图给陈昭挽尊。
郭嘉幽怨补了句:“只是不在调上而已。”要是不知道原来曲调就罢了,偏偏主公每次吹之前都要说一遍曲名。
感觉就像是三加二愣是写了个等于七。
吕玲绮也蹑手蹑脚走过来,轻声细语道:“什么热闹,也让我看看。”
也难为她这个大一团愣生生要做出贼头贼脑的模样了。
“还没开始。”郭嘉摇摇头,却眼见看到拐角处露出一个人影,惊讶“咦”了一声。
“子龙?”
来者竟是赵云,也不怪郭嘉惊讶,昭明军中唯二打心底里觉得主公吹曲好听的人,一个是蔡琰,另一个就是赵云了。
而且郭嘉私心里觉得蔡琰也知道主公不擅音律,只是她滤镜实在太厚……
赵云轻咳一声:“云以为公瑾明日定然不会直言。”
“唉,他初来乍到又不知道隔墙吹奏之人是主公。”郭嘉理智分析,“我看他明日定会寻人打听。”
“可要赌一把?”赵云忽然道,“输者往后半年要轮流前去昭明书院讲课。”
郭嘉诧异打量了两眼赵云,似乎是想不着一向以严谨自律闻名的赵云会说出这话,嘴上却先行应下:“嘉应了,周公瑾明日定会询问。”
心里却有点纳闷,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云这番话活脱脱是主公语气……
吕玲绮迅速道:“我跟着郭狐狸。”
赵云出了名的老实,心眼怎么可能比得上郭嘉!
其余几人也都觉得有意思,纷纷跟了——都跟了郭嘉。
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可如今这个“妻”都不知道是“我”,如何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片刻后,一阵激昂笛声响起。
郭嘉赞叹,看向貂蝉和荀彧:“主公音律确有长进,此曲激昂,有肃杀之气。你二人见多识广,可能分辨出是何曲?”
貂蝉是舞女出身,自小学习音律,荀彧爱好音律,阅遍琴曲,郭嘉自知自己在音律上比不上二人。
“或是新曲?”貂蝉侧耳听了片刻,犹豫道。荀彧也摇头表示没听出来。
赵云低着头,没好意思说这首“激昂战曲”唤作《凤求凰》。
院内,周瑜已经醒了酒,正在屋内静坐,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笛声,不由自主推开门侧耳倾听。
片刻,周瑜目露迷茫。
他自诩遍观乐谱,为何从未听过这首曲调?
……这作曲之人本事也太差了!上一句激昂,下一句凄厉,再下一句柔和,这是哪个误人子弟之人写出来的曲谱?
周瑜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这是新主公府邸,就当听不找就是了。可走到屋门前,周瑜还是没忍住狠狠一回头,直勾勾盯着院墙。
一刻钟后,周瑜面无表情把枕头按在自己脸上,头钻进棉被里。
嘶,脖子疼。
翌日,周瑜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迈入小院时,只见一群本该坐在各个官署办公的同僚正站在他院门外闲聊,听到开门声后齐刷刷看向他。
周瑜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住的这个院子景色这么好吗?
“公瑾昨夜可听到什么声音?嘉隐约间似乎听到公瑾院子这边传来了笛声。”郭嘉漫不经心顺口一问。
周瑜思索片刻,谨慎道:“瑜昨日醉酒,一觉睡到天亮。”
若那乐曲为同僚所奏,说出来只怕伤了同僚之情,又伤了其颜面。
若是乐师所奏,只怕乐师打扰了自己会被惩罚,自己头回在州府留宿,或许是那乐师不知自己睡在隔壁,才在此处练习乐曲。
一件小事,又碍不着旁人,何必追究。
郭嘉愣了一瞬,转瞬之间就猜到了两分缘由,轻笑:“公瑾器量,嘉佩服。”
赵云轻咳一声,从袖中掏出数张排班表,一一发给众人。
赵云走后,吕玲绮咬着手指甲发愁自己能教学生什么,貂蝉荀彧一众谋士却纷纷若有所思。
“上主公当矣。”郭嘉忽然嘟囔一声,貂蝉几人齐刷刷跟着点头。
陈昭正在规划加开科举一事,抬头看到赵云回来,轻笑:“事成了?”
赵云点点头:“几位军师或许发现了是主公之计。”
陈昭记仇冷哼:“那也晚了。”
把“冬日提高课,只要三百九十八金”的文书放在一侧,陈昭翻开了下一封文书,见到了一个许久没有消息的名字。
她那非亲非故的亲侄子,陈群。
此刻正一一检查数百车货物的陈群打了个喷嚏。
“贤侄?”在交州自立的交州牧士燮担忧询问,“可要寻个大夫看看?”
“不劳烦叔父了,群方才只是嗅到了香料。”
陈群望着堆积如山的货单,忍不住以袖掩面长叹:“昭侯交代的差事要紧,实在耽搁不起啊——”
三年,天谁知道他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陈群忍不住满含热泪回忆起他这三年时日,三年前,他从徐州出发,遵从陈昭之命去交趾寻找一种高产稻种。
交州虽也是大汉之地,可偏远荒芜,交州北侧几郡还有大汉之民居住,南侧只有嗷嗷叫的土人。偏生那交趾郡,竟还在最南端的烟瘴之地!
初至交州时,陈群本打算发挥世家子弟的长处,请交州牧士燮这位本地士族出兵相助。谁曾想,交趾虽挂着大汉旗号,南边那些密林深处,全是些茹毛饮血的生蛮部落。
于是陈群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协助士燮平定南方各个部落,又花了一年半时间才找到陈昭要的稻种。
唉!当年父亲怎么就认下这门亲了呢?真是祖坟冒黑烟啊。
陈群熟练抬手打死一只在眼前飞舞的蚊虫,仰天长叹。
好在再难他也熬过去了,他终于能回中原了!
第179章
陈群手持朱砂批注的货册,逐项清点这三年心血: ”占城稻种五十石、甘蔗苗两百株、胶树幼苗五十棵……”
指尖停在”椰油”项上——整整一车的陶瓮都用蜂蜡密封着。交州人以此物照明,光焰比中原的膏油明亮数倍。往日虽有商队贩运椰油北上,却将制法视若珍宝。他费尽周折,终以三十匹锦换得这卷秘方。 ”海龟胶三车,制法一卷。”陈群特意用朱砂圈出此项。此物得自日南郡海滨,那边哇哇叫的土人部落世代秘传,其胶黏舟楫防水防腐之效远胜桐油。
车队末尾尘土飞扬,十余头巨兽缓步而行。
“驯象五对、白象一匹;黑犀两尊、白犀一头。”
温驯的巨象由驯象人牵引跟随,而凶猛的犀牛则需关在铁笼中,靠大象拖运方能北行。
陈群望着那头罕见的白犀——花了他足足三百匹布帛,才从一队商队手中换来。
交州地处大汉最南,远离中原,天高皇帝远,风气彪悍,时常有商队从扶南、天竺运来货物交换。中原昂贵的象牙珍珠等物,在交州却不算稀罕。
合上册页时,陈群终于长舒了口气。
虽说陈昭只让他找占城稻,可陈群生性谨慎,还是把自己在中原没见过的东西都带上了。
反正来都来了,尤其是日南郡那边热的鬼都不愿意待的地方,他绝不会再让陈昭找到由头把他派来第二回!
多亏他生性谨慎背后又有家学渊源,前来并州之前就请了神医华佗两位弟子跟随,到交州之后又与士燮搭上关系,请了十几位本地有名的大夫随队,才能在数次生死一线间保住性命。
陈群回忆起自己被疫病折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痛苦回忆,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依然觉得浑身难受。
核对好东西,陈群又找到士燮,试图再商量一番交州与中原通商之事。
一年半之前,陈群前往交州南侧几郡之前,他便寻过士燮,想要在冀州和并州之间建立一条商道。
当时士燮婉拒了陈群,自言他年事已高,只想安心养老,不愿意多生事端。
陈群只能作罢。他也能猜到士燮几分心思,无非就是依仗交州偏远,是兵家不争之地,想要袖手旁观,不愿意在中原时局未定之前选择亲近一方诸侯。
“先前群所提及商队之事……”陈群还没说完,士燮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一口应了下来。
“那日贤侄走后,老夫思忖许久,心中已生了后悔之意。老夫虽已是风烛残年,膝下诸子却还年幼,此事于交州又利,合该应下才是。”
年过七十的士燮抚摸胡须,长吁短叹,似乎是当真后悔莫及一样,还十分应景捶胸跺脚:“此事就是贤侄今日不提,老夫也要舍下一张老脸来重提。”
士燮以一种不符合其实岁老人年纪的速度,迅速从怀中掏出几张契书:“还请贤侄将此契书转交昭侯。”
这么顺利?陈群挑挑眉,想到了更深入的原因。
应当是陈昭又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士燮回心转意。
这个念头刚起,陈群猛地掐住自己掌心。三年!整整三年!他再不要为那个(tUnI)专坑亲戚的便宜长辈费半点心思!就连这商道,也不过是为自己脱身铺路——总得有人接替这“贤侄”的苦差不是?
想起那些与毒虫为伴的夜晚,陈群霎时面如土色。什么世家前程,什么族运兴衰,此刻都比不上回颍川老宅晒晒太阳来得实在。
陈昭的臣子谁爱当谁当,反正他打死也不会再干了!
思及此处,陈群好奇全消,蔫蔫收下契书,爬上了马车。士燮还特意派一支兵马将车队护送到交州边界。
数日后,车队抵达扬州边界。
陈群才从乘车换成骑马,领在车队最前方,准备遇到城池,先打听一番此地是谁做主,也好攀一攀关系,借道北上。
按理说此事,前两日陈群就该派人先行一步打听好这些情报。可陈群实在懒得动弹——没有人能在连续三年高强度的出差后,还能保持对工作的热情!没有人!
不远处村落外,乌压压的庶民围作一团,远远望去如蚁群般攒动。陈群走近时,才看清众人围着个丈余高的黄土台子。
简陋的土台上一个身披黄袍的道人正挥着桃木剑,唾星四溅。
这幅画面让陈群没有来觉的眼熟,复行数十步,道人声音传入陈群耳侧。
“遭雷劈并非雷公电母发怒,无需人祭。雷公电母乃正直之神,专劈伤天害理之徒,若见活祭,便会降下雷火使得方圆百里化作火海。”
南野曾是楚地,鬼神祭祀之说盛行,如今依然保留许多在中原士人看来十分残忍的活祭恶习。
这番用鬼神打败鬼神的说法,让陈群觉得熟悉极了。
曾几何时,他就是看了“九幽之下怨气横生溢出地面,江河之水都带怨气”才养成了喝烧开之水的习惯。
这个法子在中原之地一时半会还没觉出什么大用,在交州那毒虫横生之地倒是效果肉眼可见显著。交州湿热,毒瘴横行。他们这支中原人马却少有病患,连当地巫医都啧啧称奇。现在想来,怕是那煮沸的水真祛除了什么邪祟。
此时土台上的道人也注意到了陈群这浩浩荡荡一大群车马,尤其是在见到队伍中那几只巨象后,更是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土台上。
“你们、你们是何人?”道人手脚并用从土台爬下,咽了口唾沫,两股战战,恨不得转头就跑。
最终还是心中对自家神女的信仰战胜了生存本能,硬着头皮走上来询问。
原本围着土台的村民更是一眨眼就跑没影了,原地只留下几只被踩掉的破烂草鞋。
陈群安抚:“我是颍川陈氏子弟,昭侯麾下使者,汝可知晓我若想进城,该去拜见谁?”
陈群认出了这是自家便宜姑母的太平道信众。既然太平道能在此传教,那此地诸侯应当与陈昭关系不错。
道人松了口气,哆嗦的腿也硬回去了,抹了把汗:“使君若有昭明军腰牌,直接拿着腰牌便可入城,都是自己人。”
陈群沉默片刻。
这给我干到哪去了?不是才两年吗?
陈群记忆还停留在陈昭与袁曹联军对峙东阿的战报上。
交州本就消息闭塞,深入丛林后更是音讯全无。初到交州时尚能收到迟来三个月的邸报,待陈群寻找稻种钻进那些本地野生猴子都找不清路的深山老林后,外界消息更如石沉大海。
难怪士燮态度那么好,原来是自家主公打到他家门口了。
陈群进入县城之后,向当地县令又仔细打听了一番这两年的详细消息。
抛却自家无辜被袁术辱骂的可怜祖先,其他一切都是好消息。这就拿下大汉的半壁江山,还顺利跨越长江天险了?
陈群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笑那荆州刘表无能,益州刘璋懦弱,幽州公孙瓒无智,如今天下还有何人能是自家主公的对手?
陈群轻咳一声:“多谢使君招待,群着急赶路,便不在城中休息了。”
县令十分热情:“哎,一路车马劳顿,多待一日无妨,有何要事连一日工夫都歇息不得?”
陈群顺口一提:“家中长辈交代要事,不得不急。”
“贵长辈是?”县令吃惊。
“正是昭侯。”陈群略有些矜持。
对,我亲姑母,祖坟认证过的那种。知道昭侯为何讨伐袁术吗?就是因为袁术骂了我亲祖父!
被注入一桶鸡血后,陈群赶路速度瞬间提了上来,咬着一口牙愣是赶在开春之前抵达了邺城。
——为了姑母大业,必须今岁就把带来的这数十石新稻种种上。
邺城。
陈昭围着车队转了数圈,主动伸手摸了把白象,白象温驯,见陈昭抬手主动把象鼻递到陈昭手中。
“贤侄当真是昭明军不可多得的贤才。”陈昭翻看陈群呈上来的簿册。
这家伙真是个人才,去交州一趟,把交州能薅的东西都薅来了一份。
她驻足在那排盛放占城稻的木桶前。金黄的稻粒细长,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陈昭伸手插入谷堆,任凭略带糙感的谷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一粒种子,才是解决乱世的根本答案呢?
东汉乱世,一是因为大汉王朝气数将尽,昏君奸臣当道,二就是因为连年的天灾了。史书上血淋淋的几笔记载,大旱、人相食。
从曹魏而启,随后吴蜀都用的屯田之法,曹六民四,吴蜀略轻,也是五五分成。也就是屯田税赋都达到了二抽一的重税。
而眼前这一车车稻种——汉稻生长需百五十日,一年一季,此稻生长仅需百日,一年两季;而且根系发达,需水量仅为汉稻的六成,丘陵山坡也能种;能耐高温,毕竟原产交趾……
“多么善良的稻种。”陈昭感慨,“日后便称为昭明稻好了。”
陈群闻言,莫名觉得那稻粒金灿灿的外皮下,仿佛都藏着几分奸诈。
“本侯向来赏罚分明。”陈昭领陈群径直走入书房,写好一张封侯诏书,大大咧咧掏出传国玉玺,如盖戳般“咔”地按在绢帛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顿时在朱砂印泥中纤毫毕现。
至于曹操那“挟天子以令诸侯”颁布的诏书,陈昭从来就没听过,反而有模有样弄了一个“挟玉玺以封群臣”,玉玺一盖,就是名正言顺的昭臣。
陈群瞳孔一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忍不住弯腰劝谏:“臣此次还带回了白象白犀,臣可寻人将白犀称作麒麟,白象称作祥瑞之兽,再加上传国玉玺与半壁江山已在主公之手……主公何不封公称王耶?”
————————
陈群(变脸):真香!
第180章
“封公称王?”陈昭挑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陈群。这可真是皇帝不急侄子急了,陈群看上去恨不得现在就掏出黄袍来给她披上。
“主公且听臣一言。”陈群垂在广袖中的十指缓缓握紧,掌心微微出汗,神色平静沉稳。
尽管三年没有参与政事,游离在诸侯争霸之外,陈群却没有因此而鲁莽轻率。
他比三年前更加沉稳,他直面过发狂的巨犀,在深林中领兵伏击过鬼魅般的土人,巨蟒的鳞片擦过他的胳膊,疫病让他命悬一线。
中原诸侯的铁骑并不比巨犀的巨蹄可怕。
“主公德被苍生,仁风远播。臣自交州北上,沿途所见黎庶安其业,野无惰农,田畴尽辟,禾黍盈畴。鸡豚遍野,牛羊被陇。犬守夜,豕充庖,六畜蕃息,民无饥馁之忧。
教化大行,童蒙习礼,耆老传训。途有颂声,巷无争讼。人识廉耻,户晓忠孝。此皆主公之泽,主公仁政所及,禽兽驯扰。”
陈群声音温润如溪水流淌,听起来很舒服,而且真情实感,一句“假话”都没说。
只是一点点文学的修饰罢了。
“禽兽驯扰?”陈昭眼角狠狠一抽。
陈群躬身长拜,广袖垂落如云:“麒麟踱步于州府庭前,白泽栖于后院之内。明主出则祥瑞现,此二灵物正是循德而来。”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如炬:“昔日子贡赎人拒金,孔子责其失宜。今主公德被四海却辞尊位,岂非令天下贤士进退失据?”
陈昭的嘴角已经扬起来了,她矜持点头:“言之有理。”
陈群趁热打铁:“尊卑有序,犹天地之位也。今主公为侯爵,而麾下诸臣皆位列侯位,此甚为不妥。”
“倒也有几分道理。”陈昭指尖轻叩案几,眸光微动。
她不会因为陈群有私心就完全摒弃陈群劝谏。更进一步这事,郭嘉也借着酒意打探过她的口风,只是郭嘉的身份毕竟没有陈群方便。
郭嘉劝就有佞臣的嫌疑了,陈群劝倒能说一句为亲亲为大。
陈群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昔秦王政扫六合而称始皇帝,高祖据汉中而王天下,光武以萧王之尊承继大统……此皆天命所归,循序渐进之理。”
陈昭摸摸下巴:“此事我记下了。现在不急,如今尚有曹操、公孙瓒威胁,平定此二人后,便商议此事。”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几个步骤前几年她已经走完了。如今粮草已足,武备已利,再犹犹豫豫不敢上进,那才是废物。
大不了当出头鸟引得各路诸侯讨伐嘛。可若真到了那时,曹操和公孙瓒已经没了,凭借荆州刘表和益州刘备,哼哼,他俩不动手,自己也要打过去。
“你也别闲着,我欲再建业设一造船厂,此事便交给你。”陈昭不客气吩咐。
陈群从日南带回来了新船只粘合技术,正好可以应用在新船上。
陈群利落应下了这桩事务,心中非但没有觉得从零做起困难,反而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比起瘴气弥漫的交州,建业简直是天上人间。
“还有一事。”陈昭漫不经心玩弄掌心玉玺,“昭明船厂拟行股筹制,官占七成,余下三成分作三百股,每股作价百金,许民间认购。日后盈利,按股分红。”
陈群一愣,第一反应是陈昭没钱了。毕竟一般合伙做生意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没钱了,二是图谋对方的门路。
旋即暗自失笑。陈昭为一方霸主,再穷也不至于连开个造船厂的钱也拿不出来。至于关系门路,数十万大军剑锋所指,天底下哪有打不通的关系?
“主公之意是?”陈群思忖许久,还是询问出声。
“颍川陈氏认购三十股。”陈昭看向陈群,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陈群一惊,三十股就是三千金。颍川陈氏虽门第清贵,祖上两代大儒积攒下的尽是些孤本典籍,田产不过中人之资。
虽也不至于拿不出三千金……可大部分家财都是孤本书画和田地,少不了要变卖些家产。
“遵主公之命。”陈群喉结滚动,声音却稳如磐石。既已将全族性命押在陈昭麾下,莫说三千金,便是要剜心剔骨,陈氏上下又何曾皱过眉头?
三年前接到前往交趾寻粮的调令时,他连棺木都备好了。
望着陈群缓步离开的背影,陈昭托着腮,一动不动。
陈氏不投,其他士族富户怎么敢投呢?不制造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又怎么能顺利发展起工业呢?
发展工业,只依靠她一人之力可不行,就算有朝一日她成了皇帝也不行。
陈昭抽出一张白纸,狼毫在宣纸上勾画如飞。
东汉的人口巅峰是汉和帝时期,有人口四千九百余万人,随后连年天灾人祸,人口也迅速下滑,时至今日,或许不足三千五百万。
如今理论上能达到的人口巅峰应当对照北宋,北宋时期得益于占城稻推广,人口到达了一亿两千万;明朝又引进了番薯,加上一条鞭法实施,人口到达一亿五千万。
再过几年,昭明稻逐渐推广开,加上这些年已经陆续推广开了的先进农具和“粪丹”化肥,吃饱应该不成问题。
当然,只是理论上——
有权有势的人不会停止兼并田地。这甚至和品德关系不大,人的天性就是占有更多的财富。
“堵不如疏啊。”陈昭搁下墨笔,起身走到窗前,眺望院中那正和婢女嬉戏的长鼻子“白泽”。
她现在在做的事情,是引导世家富户把原本用于买田地的钱换成投资手工业。
她今日所为便是对的吗,能解决土地兼并吗?陈昭也不知道。
“与其忧心百年后的事……还是想法子欺负一下阿瞒吧。”陈昭轻啧一声。
想那么长远干什么,多情善感难道就能拯救天下苍生吗?
看到院子里长鼻子的“白泽”,陈昭又想起来了曹冲称象,顺带着想起来了曹操。
总之,都怪曹操!
*
距离邺城数千里路的凉州,武威郡姑臧县,此处汉羌杂居,民风剽悍。
武威郡是凉州要地,近些年战乱频繁。韩遂、马腾本依附了董卓,却不是董卓亲信,不得董卓重用,董卓前往洛阳挟持天子,就把二人扔在了凉州。董卓前脚刚死,后脚韩马二人就结为了异性兄弟,瓜分了凉州。
而后二人反目,中间又夹杂了一个从关中逃窜回来的董卓旧部张济,三方整日征战不休。
武威郡人烟就更稀少了。
这日旭日初升,张济大步流星站在一处茅草屋前,满心怀疑:“那个贾诩真住在这?”
“已经打听过了,他从冀州过来之后就结庐在此。”张济身侧站着一个眉眼间与他有三分相似的青年,正是他的侄子张绣。
张济没有子嗣,一直将侄子当做亲子养育,对张绣本事也十分放心。
“真是奇怪了,好端端的陈昭不跟随,这个贾诩回来凉州这鸟都不拉屎的地干什么?”张济一提起陈昭还是心有余悸。
他是董卓旧部,当年在洛阳也见识过陈昭的本事,多亏他跑路快,要不然十之八九也要随董卓一起葬身洛阳。
张绣连忙讲出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听说贾诩和陈昭闹掰了,才弃官而去。叔父,机不可失,谋士不易得啊。”
“先试探一番再说。”张济也知道谋士难得,董卓能权倾朝野,可离不开他身边那个狡诈阴险的李儒。
甚至在张济看来,若非董卓后期狂妄自大,不再对李儒言听计从,说不定董卓不会死的那般快。
张济心痒痒,谋士啊,西凉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想找个谋士可不容易……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道扛着锄头的身影就徐徐而来。
贾诩远远望见几个身披甲胄之人站在自家茅屋外,细目微眯。
钓了这么久的鱼,笨鱼终于上钩了。
张济是贾诩挑选的跳板。贾诩与韩遂马腾并不认识,贸然投靠只会引起怀疑,贾诩便想到了张济这位昔日同僚和武威同乡。
从张济帐中过一遍水,他贾诩就能从昭侯谋士摇身一变成为西凉本地势力谋士。
主公卖毛笔就是这个卖法,成本三十文的毛笔,到蔡琰身边过一圈水,再摆到书铺中,便成了天下第一才女赞叹不已的上好毛笔,转手就卖五千文。
张济远远看到贾诩,立即迎了上去:“可是文和先生?张济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张将军。”贾诩颔首见礼,把名士风范摆足。
他是一支天下第一诸侯赞叹不已的毛笔,身价高昂,必须摆一摆架子。
张济见贾诩倨傲,也不恼,心中还生出了“果然如此”的心思。
不张狂点能叫名士吗?
张济热情询问:“文和先生大早扛着锄头外出,可是有田地需要打理?济麾下有些许人手,愿意为文和先生效劳。”
“私事耳。”贾诩含笑。
不过是他回乡之后发现当年曾当道打劫过他的那些盗匪早就死在了乱世中,贾诩便去找他们的坟墓寻仇,贯彻何为“君子报仇,刨坟不晚”罢了。
张济瞧见贾诩即便扛着锄头依然气度非凡,眉目疏朗,眸光沉静如深潭举止从容似山岳不移,心中更加赞叹。
要不然人家怎么能叫名士呢。瞧瞧这风度,简直就是神仙中人。
说不准人家早起出门,就是找地方感悟天地至理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