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仙君骑着烂扫把上天啦!
涂宜村惨遭魔族毒手。
全村几十户人,除了远嫁、远游不在家乡之人,就只剩下杨元一人,受害者也包含杨元的父母亲朋。
杨元痛不欲生,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进村看一看,却被众人拦下。
“那只乌鸦的尸骨还在地上呢!村庄埋了阵法,你贸然进入,就是死路一条!”淩含璋说道。
杨元像寻着了救命稻草,跪在地上拚命磕头。
“诸位仙人,你们神通广大,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乡亲们……还有我爹,我娘,他们常年待在村里,几乎不出村子,定然是遇害了!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们?”
淩含璋忙去扶他,杨元坚持不肯起,一个劲儿地磕头。
纪子珩看不过去,冷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倘若还有一口气在,尚且有的救。若只剩几具白骨,便是神医在此,恐怕也无能为力!”
杨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哭了片刻,哽咽着说:“……那便请诸位仙长破了此阵,让我为父老乡亲们收敛尸骨。”
顾景昀道:“分内之事。含璋,把人扶起来,带他到一旁歇息片刻。”
淩含璋连忙照做,把浑身瘫软无力的杨元扶起,退后数十步,以免影响其他人破阵。
好在先前留了夏文骥一口气,如今能有个人审问。
夏文骥是半疯状态,记忆混乱,无论是严刑逼供还是用真言药水,问十句也只得到两三句有用的。
众人只知道这阵法是大长老带他来到此地,让他刻下阵法。
阵法的效果就是困住阵中的村民,将他们的血肉融进大阵中,转换出来的魔气能大幅提升夏文骥的魔功的威力。
代价是越发糟糕的精神状态和越来越严重的失忆,走火入魔的状态不仅得不到缓解,反而越演越烈。
至于“大长老”是谁,又为何盯上了涂宜村,阵法有无其他作用……皆无从知晓。
纪子珩已率领天狼卫绕着村子侦察,宋桦也在观察阵法,用各种手段尝试从外部破阵。
夏文骥说,大阵已成,就连他自己都不敢长时间待在阵内,怕血肉被融。
顾景昀捉了只野兽,丢入阵中试了一下,与之前的乌鸦一般,血肉皆融入阵法内,只剩一具骨头。
唯一有区别的是,被吞噬的时间变长了。
每当有猎物出现之时,阵法才会显现。其余时刻,都隐在地下。
江琰觉得阵法的符文很眼熟,但阵法浮现的时间太短,他总是没能看清,它就已经消失了。
顾景昀见他神色有异,凑近江琰的耳畔,低声问道:
“阿琰可有头绪?”
男人不过稍稍俯身,江琰就缩了缩脖子。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顾景昀一顿。
江琰眼神闪躲。
两人靠得太近了,往日里还好,今日……顾景昀一接近他的耳朵,他就会想起那个吻。
江琰在心里默念道:
景昀是哥哥,躲什么呢。这些躲闪的举动太过疏远,搞得好像不信顾景昀似的,不愿与他亲近似的。
别凭白惹人伤心。
何况,正事要紧!
江琰彻底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对顾景昀说:“我见那阵法很眼熟,其中涌动的力量也不像是修真界的灵力。”
“你是说……那是魔法阵?”顾景昀问。
“很有可能。”江琰说,“哥哥别忘了,魔族最擅长死灵魔法,他们能用魔法阵召唤食尸鬼。”
顾景昀面色难看:“召唤食尸鬼,需要什么媒介?”
江琰:“自然是被炼化过的尸骨……”
江琰微微一怔,脑子一下转过弯来。
炼化过后的尸骨?
眼前有整整一个村!
“……魔族在背地里筹备食尸鬼大军?想要反攻人间?”江琰惊骇道。
“五洲土地广阔辽阔,山山水水,类似的隐世村还有许多。”顾景昀声音沉沉。
而他们并不知道还有多少村子,已经遭了魔族毒手。
这才是最要命的。
“天狼卫能查吗?”江琰抱着一丝希望。
“不能。”顾景昀摇了摇头:“天狼卫再神通广大,也扛不住势单力薄。单靠我们自己去搜查,难如登天不提,速度慢如蝼蚁。”
“那该如何是好?”江琰想了想,说,“不如通知各大宗门,让他们派人手来排查,就如执法队一样联合行动。”
顾景昀点点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他绝不能靠自己去查,效率太低了。但其他宗门也未必靠谱,还得小心其中是否有奸细,须得再三斟酌,方能行事。
“此事稍后再议,先毁了眼前的阵法。”顾景昀说。
江琰苦恼:“要想毁掉,倒是很轻松。只是暴力破开会导致阵法图碎裂,若我能看清阵图,也许能参透它,进一步估中魔族的用意。”
“你需要时间,对么?”顾景昀问。
“嗯,让人再去捉两头大型野兽过来吧。”江琰说。
“不必。”顾景昀却是道。
江琰正疑惑,就见顾景昀突然踏进了阵法之内。
“!!”
江琰心中一紧,脑子一片空白。他箭步冲上前:“哥哥,你做什么——!”
周围人听见他的呼喊,投过视线,见到这一幕,连忙也跟着冲过来。
“都别过来!我在给仙君争取时间破阵!”
顾景昀厉声喝道:“看仔细了,阵法并不能吞噬我。”
江琰在阵前刹住脚步,定睛一看。
血红色的阵法图再度浮现,凝成一只跟鹰爪似的血色大手,朝顾景昀抓去。
顾景昀的双脚踩在阵法上,周身萦绕着一层淡蓝色的光芒,形成一个防护罩,任何邪物都无法寸进。
那只血手想抓他,指尖却抠在灵力护罩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想吃掉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顾景昀冷笑,磅礴的灵力涌动,踩了一脚血手。
血手吃痛,越发愤怒。
埋在地底下的阵法彻底浮现。
江琰精神一振,不用顾景昀提醒,抓紧时间去看。
阵法庞大,出现之时会悬浮在半空之中。
村子本就在较高的地势,江琰在下方,看不清阵法全貌。
“……”江琰欲哭无泪,兄长在里头,谁带他飞啊!
江琰正要找淩含璋带他御剑飞行,余光扫过村门口。
只见地上有着一个背篓,还躺着一个大扫帚,久不使用,让它落满了尘埃。
农村用的扫帚都很结实,长时间没用也没关系。
有扫帚可太好了!
江琰狂喜。
“我拿个扫把!”江琰说。
江琰百米冲刺去拿扫帚,那地方离阵法只有半寸距离,稍一歪,就会不下心踏进阵中。
“纪子珩,护着他!”顾景昀喝道。他在阵中,处于阵法攻击的正中央,脚下的土壤都变成血液沼泽,轻易不能动弹。
纪子珩迅速跟上,拔刀出鞘。
血手趁江琰俯身拿扫帚,果然向他发起猛烈的攻势,企图将他拖进阵中。
纪子珩迅速举刀上前格挡。他展臂挥出一刀,刀锋淩厉,将血手横向斩断。
血手崩散成无数滴鲜血,缩回阵法中。
纪子珩并未恋战,依照顾景昀的吩咐,随护在江琰身边。
江琰捡到破破烂烂的扫帚,如获至宝。
众人纳闷,仙君拿一个扫帚干什么?
江琰把扫帚打横,骑了上去,微微曲起膝盖,扎了个马步。
众人:“???”
顾景昀:“……”
难道这就是阿琰口中的御扫帚飞行?
江琰一手握着扫帚手柄,另一只手握着魔杖。
他低声吟唱着飞行咒,手随魔力涌动而有规律地挥舞着,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杖尖也指向了□□的扫帚。
魔杖尖端绽放出一束白光。
扫帚被风吹日晒又雨淋,还没腐烂已经是万幸,没想到它的扫帚生涯中还会有上天的时刻。
众人目瞪口呆:“……”
仙君骑着烂扫把上天了!!!
顾景昀:“……”
这就是魔法界惯用的飞行工具吗?
破扫帚未免太寒碜,回头给阿琰准备一把好一点的。
血手趁顾景昀分心,加大了吞噬速度,阵法运转得越发快了。
顾景昀修炼扎实,灵力如渊一般深厚,他默默加大灵力输出抵抗,面色一变未变。
扫帚抖得像下一秒就会散架,江琰不得不小心控制着魔力。
既不能魔力不足,让扫帚摔下去;也不能魔力过多,撑爆扫帚。
扫帚被魔力牵引着悬浮在半空中,很快越飞越高,直到飞至能看清整个阵法图的高度和角度,江琰才控制它停下。
江琰松了口气。
不是炼制的魔法扫帚,就是会这样不稳定。
还好他魔力操纵一向精细,不然都没信心能控制一把破旧的扫帚。
江琰控制扫帚停稳,松开手,拿出留影珠摆好以便记下全变化,又拿出随身魔典和炭笔。
他边看边记录,全神贯注,彻底投入研究状态。
其他人仰着头。
亲卫们议论纷纷:
“仙君在干嘛?”
“破阵?”
“我瞧着像是又在做研究。”
“少主在那吃人的阵法里待着,没事吗?”
“没吧。你看少主望着仙君的眼神,那像是有事的表情吗?他还踩了血手好几脚。”
“那血沼泽好恶心,我踏进去,怕是一秒都受不了,立刻就要把那血手踩爆破阵而出。”
“也就少主能忍。”
“……他是真的能忍,各方面的。”
“真不想秒懂啊。”
“你们快闭嘴吧!这也能说吗?纪统领在瞪我们了!!”
在纪子珩淩厉的目光下,天狼卫们纷纷噤若寒蝉,闭口不语。
淩含璋抽了抽嘴角,他戳了戳宋桦的胳膊,问:“以前怎么没发现天狼卫如此活泼?”
明明从上到下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宋桦专注地看着,内心分析着阵法图。
他愣了愣,仰头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江仙君。
“……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有仙君陪在少主身边。”宋桦轻声笑道。
无论是顾景昀还是天狼卫,都因江琰而生出变化。
和煦的春风会为冰雪覆盖的土壤带来新的生机。
江琰是春风,是暖阳,是带领他们冲破黑暗的曙光,是所有人的希望之光。
第82章 兔妖为何认树为母??
江琰描绘魔法阵的动作极快,没耗费多少时间,一个有八成相似的魔法阵就已经复刻在书页上。
更精细复杂的纹路,也被留影珠记下了。
江琰要做的并不是一比一复刻,而是观察魔法阵中的魔力走向,辨认符文的属性与作用。
他低着头,在书页上复刻的法阵图上迅速做出多出标注,还特意在旁边的空白局域画了几个符文。
已经确认了。
这是由两个魔法阵组合在一起的大魔法阵。
其中一个法阵是高级死灵法师才能使用的高阶血魂阵,能够将阵法中的人类血肉吞食吸干,并将尸骨炼化为可供召唤的骷髅战士或更低等食尸鬼。
因为有血肉化为供法阵运转的魔力,阵法一旦落成,不需要法师时时刻刻守着,只需确保法阵中有新鲜血肉供其吞食即可。
血魂阵太过血腥残暴,有违人伦,早就被魔法协会列为禁术,不许任何魔法师学习。
相关的数据也被封存在禁区,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江琰不同。
在其他魔法师都积极参加各类社交活动时,江琰拒绝了一切交际场所,独自待在图书馆或研究室,专注于魔法研究。
精灵族历史悠长,藏书只多不少,又因常年隐居深山,内部自有一套与人类不同的规章制度。
江琰生而为高阶自然精灵的后裔,又主动走出深山,步入人类社会,眼界比常人要高得多。
他的学术造诣又足以让他拥有更高的权利——比如阅读部分禁书。
饶是如此,江琰依旧无法认出套在大魔法阵中的第二个法阵是什么。
其中有用于召唤的符文。
是将炼化的尸骨召唤为骷髅战士的复合型阵法吗?
在魔力元素稀缺的修仙大陆,想要布下大型魔法阵,就得需要更多魔法石。
江琰猜测,魔族穷的抠门,掏不出来魔法石,于是想到了这个禁术。
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止于此。
夏文骥在此待了起码一年以上,明显是被骗了,看似修炼,实则为“看守”阵法。
若是魔族想要骷髅战士,大可把村民们杀害后当场炼化、转换,再带着骷髅战士延长而去,把他们藏在哪个深山的山洞里。
而不是让夏文骥设下迷阵,守在里头。
证明这个魔法阵还不能被使用。
江琰有点郁闷。
若是还在魔法大陆,他就能把这个法阵拿回去给妈妈看,她作为大祭司,一定能认出来的。
再不济,他也能翻翻禁书,查找这个法阵中魔族符文的含义。
书海无涯,江琰再过目不忘,也有遗漏之处。
法阵之中。
顾景昀的小腿已经陷入了血液形成的沼泽之中,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力,想要将他吞食入腹。
他神情未变,但周围的人已经有些着急了。
只是怕影响江琰的思考和记录,不敢高声说话。
顾景昀也没有任何催促江琰的意思。
江琰怎会让兄长落入危险之中?若非顾景昀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游刃有余,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把人拉出来。
注意到顾景昀越陷越深,江琰心中着急。
“哥哥,你出来罢!”江琰喊道。
“你都记下了?”顾景昀问。
江琰挥了挥手里的魔典,“记好了!”
顾景昀笑道:“行。”
问心剑默默忍受着血手的叫嚣挑衅,此时终于到了反击的时刻。它在男人的掌心嗡鸣不止,战意高昂!
如艳阳般灼热的灵力猛地轰开“围剿”的鲜血。
顾景昀一步踏出血沼泽,双指从问心剑的剑身上抚过。
“天狼卫,破阵。”他淡淡道。
阵法之外,纪子珩为首的天狼卫早已等候多时。
一声令下,众人脚步一错,瞬间结为阵法。在少主的号令下,分队朝阵法的薄弱之处攻去。
顾景昀令道:
“纪子珩,干南。”
“宋桦,离东。”
干南、离东都是八卦方位,纪子珩与宋桦各自用出招数,率队而上。
每数十人一队,分别以他们二人为首。天狼卫之间训练颇多,默契极深,进退攻防,十来人都像一个人一样,招数整齐划一,灵力浩浩汤汤,震撼天地!
顾景昀持剑的手腕一转,脚下踏破血河,剑锋直指血魂阵的坤西北!
三个不同的方向,距离不同,出手的先后也不同,攻击却在同一时间落在血阵之上。
三声犹如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同时响起。
滔天血阵顷刻间露出裂纹来。
血手意欲临死反扑,但它再凶悍,也不过是一个无人操纵的法阵。
夏文骥已经被废,被淩含璋以灵索束缚起来,他连自己活着都很艰难,哪有余力去管其他事情?
血手困不住顾景昀和他的天狼卫,阵法已不足为虑。
江琰没有下去掺和,依旧悬停在空中,使用精灵魔法加持双眼,从高处俯视它。
他在进一步、更细致地观察血魂阵,将细节铭刻在脑海里。
青年的黑瞳似有流光闪过,面容越发圣洁,自然精灵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向外泄出。
血阵彻底破碎的瞬间。
地面上,被捆成粽子的夏文骥忽然拚命挣扎起来。
他姿势扭曲地翻了个身,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飞在天上的江琰。
一双眼睛满是血色与阴鸷,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他在说什么?”淩含璋问。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得懂,除了江琰。
江琰骑在飞行扫帚上,正在放空自己,专注于回忆方才的血魂阵,一层层“窥破”它的本质。
正当此时,江琰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其邪恶的力量。
那力量正在明目张胆地“扫描”他!
江琰猛地偏转视线,与夏文骥对上视线。
夏文骥用希尔大陆通用语,说:【你是自然精灵的后裔,精灵母树的枝干在你身上。】
刹那间,江琰脸色剧变。
夏文骥为何会说另一个世界的语言,还知道他是自然精灵?
甚至于,母树的枝干好好地藏在须弥戒中,并未拿出,夏文骥又怎会知晓此事?!
仅仅一秒的思考。
只见夏文骥的脸上、四肢都浮现出青黑色的符文。
他分明已经被废掉丹田,此时却猛然爆发出一股可怖的力量,将束缚他的灵索硬生生撑爆。
众人:!!!
夏文骥缓缓从地上爬起。
“淩含璋!”顾景昀暴喝。
距离最近的淩含璋反应极快。
几乎在师兄开口喊他的瞬间,就已经闪电般拔出剑来,一剑刺入夏文骥的后心。
这本该是要命的一剑。
夏文骥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像心脏流出来的血是假血。
他四肢僵硬不似人类,关节骨头都发出“咔咔”的声音,像一具披了血肉伪装的骷髅人。
淩含璋大骇,这还是人类吗?
夏文骥连头也不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淩含璋,也没有看向如魅影般闪现到他面前的顾景昀。
顾景昀直接拧断了夏文骥的双臂,将他踹倒在地,踩在他的脊背上,不让他动弹分毫。
夏文骥把头转了一个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一双眼瞳依旧死死盯着半空中的清冷仙君。
那双眼的眼角都流出血来,他却一眨不眨。
顾景昀眸色一沉,利落挥剑斩下夏文骥的头颅。
刀落头掉。
血液四射。
男人的侧脸有一抹飞溅的血,他面容冷峻,眸中含怒。
夏文骥的头颅被斩下,向一旁翻滚着,撞到一个小石块,停了下来。
他的嘴唇仍在动。
【自然精灵……】
再没有后文。
夏文骥气息彻底消失,他真真实实地死了。
江琰浑身汗毛倒竖,遍体生寒。
那不可能是夏文骥。
在最后的时刻,究竟是谁在夏文骥的体内,操纵着他的身体?!
**
江琰一个失神,魔力操纵失误,输入的魔力含量超过破烂扫帚能承受的极限。
扫帚从尾部裂开,发出“咔咔”危险的断裂信号。
江琰猛然回神,操纵着扫帚缓缓降落。
当双脚落地,离开扫帚之后,它也达到了极限,直接一分为二,断成两半。
顾景昀命宋桦等人收尾——不仅夏文骥的尸体需要处理一下,村子遭屠杀,残留的尸身也需要收殓。还要通知官府,后续消杀也要做到位,以免闹出瘟疫。
江琰的呼吸急促,面色苍白。
他的目光仍定格在夏文骥死不瞑目的头颅处,盯着那个“人”脸上的青黑符文。
顾景昀眉头紧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同时还用清洁术冲刷掉被溅到脸上、手上的鲜血。
少主用了最高强度的清洁术,即便灵力如冰冷的刀刃一般,刮得皮肤生疼,他也要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一丁点血液残留,甚至连血腥味都不能沾上。
就连问心剑上残留的血都被甩干净了。
“阿琰!”
顾景昀大步走去,挡在江琰的眼前。
他知道江琰的感知敏锐,不敢抱他,只能用高大的身躯作为遮挡。
“吓到你了么?”顾景昀放轻声音问道。
江琰才没想那么多,一把抓住顾景昀的手臂。
“哥!你听见了吗!”江琰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说:“他、他说的是我那边的语言!”
顾景昀拧着眉头,温声安抚:“阿琰,别急,你慢慢说。”
熟悉的气息将青年笼罩在内,男人宽阔的肩膀是他最安全的港湾。
一颗惊惧的心终于被安抚住,落在了实处,冰凉的指尖也有了温度。
没人过来打扰。
江琰被顾景昀半抱着,慢慢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顾景昀低声问。
江琰用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道:“方才,夏文骥说的是我那个世界的大陆通用语!”
顾景昀问:“夏文骥也是穿过来的?”
江琰笃定道:“不可能!他前后反差太大,四肢和面部露出来的是魔族符文,他定然是在瞬间被魔夺舍,抢走了身体!”
“而且……”
江琰左右看看,往顾景昀的怀里又挤了挤。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母树枝干,将其藏在两人胸膛中间,给男人瞧了一眼,又立马收起来。
“他不仅知道我不是人类,还知道母树的枝干在我身上!”
江琰用气音说道。
顾景昀一向聪明,这话听入耳中,在脑中转了个弯,迅速品出了许多含义。
——那血阵必定不简单,魔族藏有更大的阴谋。而夏文骥被不明来历的魔夺舍,那魔盯上了阿琰,阿琰有危险。
——之所以盯上阿琰,是因为他总是随身携带、藏得很好、似乎有很大秘密的这根树枝。
——阿琰把一根树枝唤作“母树”,他不是兔妖吗?兔妖为何认树为母???
信息量好大。
顾景昀险些宕机。
顾景昀正要问出那句——【阿琰,你到底是什么妖?】
话未出口,不远处的树丛被微风吹过,簌簌作响。
男人动作一顿。
他垂下眼,不动声色地与怀中的青年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琰背对着树丛,用口型说道:
【有魔气。】
顾景昀没有开口。
他抬手将青年的一缕碎发撩至耳后,指尖亲昵地点了点小木头精的耳朵。
那是一句无声的回应:
【我知道。】
第83章 “埋了吧。”
这股魔气很淡,藏得隐蔽,极难察觉。
顾景昀的眸中闪过一抹思索。
他能发现魔气,是因为修为高,且常年与魔对敌,对魔气十分熟悉。
阿琰呢?
先前,在迷阵之中,夏文骥躲在暗处窥视时,也是阿琰第一个发现。如今亦是如此。
是因为阿琰生来敏锐,还是……
微风拂过山谷,鸟雀鸣叫,枝叶摩挲发出沙沙声响。
顾景昀紧了紧搂住青年的手。
——还是因为,阿琰其实是树木成精,在山林中感知能力会更上一层楼。
若是推测成真,江琰钝感力拉满一事,也有了充分的理由。
因为他本来就是木头精!!
男人神色复杂,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江琰不解地歪了歪头,以眼神询问:【要动手吗?】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先静观其变。
两人站的地方比较偏。
顾景昀装作要吩咐天狼卫做事的样子,带着江琰转了个身,往纪子珩的方向走去。
那头,两个天狼卫跟着面色惨白的杨元去了他家。
纪子珩正指挥手下人给村民收尸捡骨,见少主走来,连忙快步上前。
“少——”纪子珩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面色如常地续上方才的话:“少主有何吩咐?”
顾景昀问了几句村子里的情况,纪子珩一一答了。
又问江琰有关阵法的事,江琰暂时隐去“魔法”等信息,假装自己只是擅长阵法,并不懂什么魔法。
等钓完魔修,事后再告诉顾景昀也不迟。
三人的交谈并未压低声音。
无论是询问村子还是血魂阵,草丛都没有动静。只有问到夏文骥的尸首如何处理时,草丛里的魔修终于按捺不住,魔气有一瞬细微的变化。
三人之间,又是江琰最先捕捉到这股变化。其次是顾景昀,最后才是纪子珩。
……魔修想要夏文骥的尸体?
江琰记起套在血魂阵上的另一个无名阵法,又回忆起夏文骥临死前被夺舍的模样,隐隐有些不安。
顾景昀安抚地拍了拍江琰的手臂。
男人转头,唤停一名天狼卫。“去找宋桦过来。”
“是,少主!”亲卫恭声应道。
宋桦正在检查村子的每一个角落,确保不再藏有隐蔽的阵法。
接到少主的命令之时,他正蹲在村子另一头的断壁残垣处,观察画在墙壁上的鲜红符文。
亲卫传达了少主的吩咐。
“好,我马上去。”宋桦拍了拍手掌上的灰,“这里的符文用留影珠统统记下来。记完之后,把它们全部划掉,墙也拆了,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亲卫应道:“是!”
宋桦交代完,快速赶去见少主。
修为高的人都聚在一处,草丛中的魔修越发忌惮和谨慎,再也没有外泄半点魔气。
他或许是动用了隐藏气息的法宝,连顾景昀都失去感知,更别说迟来的宋桦。
唯有一人,仍然能追踪到魔的存在。
顾景昀的余光瞥见青年微微紧绷的下颌,便知魔修没有离开。
他问宋桦:“夏文骥的尸首,你可想好如何处理了?”
宋桦不知附近有魔修在偷听。
他凭藉百年来主仆共事的默契,察觉到少主的态度不对,似乎话中有话。
宋桦谨慎地答道:“罪大恶极之人,用席子裹了,扔乱葬岗就是。”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属下需要将夏文骥的首级捡起,收在盒子里,作为夏文骥死亡的依据带回给万法门。”
顾景昀沉吟片刻,却是问道:“阿琰觉得呢?”
宋桦略感意外。
少主对仙君的保护欲旺盛,绝不让腌臜事污了仙君的眼与耳。今日不避着点也就罢了,怎还过问起他的意见?
宋桦隐晦地看向纪子珩,想得到一点暗示。
纪子珩却是跟着问道:“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宋桦:?怎么连你也……
他心中打了个突,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青年装作感伤的样子,慢吞吞地答道:“既是宋大人曾经的同门,总要顾念旧情的,不如葬在后山吧。”
宋桦眉心一跳,问:“仙君,那夏文骥的头呢?”
江琰:“放盒子里,带去给万法门。”
宋桦:“……”
跟他说的大差不差,但为何要费力气去帮夏文骥修墓?
顾景昀听完,直接拍板:“就这样定了。”
“去罢,让他们动作快些。天黑前把人埋了,离开此处。”
“是!”
纪子珩和宋桦拱手行礼,之后各自去忙碌。
宋桦有心想问,知道隔墙有耳,此时不是最佳时机,因此按下不提,一心做事。
江琰跟顾景昀找到杨元。
“我们会派人送你回邑州。”江琰说。
这是为了杨元的安全着想,他单独在此,很可能被魔修杀死。
那魔修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呢!
杨元得知此事,支吾片刻,不敢多说半个字,甚至连仇人的尸首都不敢过问,默认了江琰对他的安排。
天狼卫最主要的工作不是收尸,而是处理掉残留的魔族符文。
等符文处理干净,只需留几人去找官府与执法队的人,与他们交接后续。
其余人则翻去后山,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准备将夏文骥的无头尸身下葬。
后山。
一个极其简陋的坟堆跟前。
草席裹着一具尸体,被推进土里。江琰上前半步,微微弯腰,似乎在躬身祭奠。
几秒后,他直起身。
“埋了吧。”
天狼卫动作迅速,飞速把土铲过去盖上,又拿一个写着夏文骥名字的木牌在土堆上插好。
顾景昀看向江琰,江琰朝他眨了眨眼。
“走。”少主下令。
此时已近日落时分。
顾景昀当众说了,他们要赶在天黑前,抄近路返回主干道,走官道,径直赶往下一个城市。
杨元没有跟去后山。他守在官道旁边,等众人从后山下来。
杨元手中拿着一个乾坤袋——这还是仙君送他的,其中装着村民们的尸骨。
他目送车队远去,而后被人护送着,走了相反的方向。
此去山高水长,恐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心中百感交集,悲恸万千。
当年一心追索仙途,背井离乡,哪想到会被歹人所骗。等到被人救出魔窟,一心想着在村里安稳度过此生,却发现村子被屠,亲朋不再。
杨元长长地叹息一声,再度落下泪来。
**
在少主的吩咐下,整个车队快马加鞭地向前方赶路。
队伍中,最大的那辆马车里。
车厢设了隔音结界。
江琰挥动魔杖,片刻后,拧眉道:“那个魔修果然还在跟着我们。”
“这是什么法术?”顾景昀问。
“追踪魔咒,我对他设了一个标记,能感知到想要追踪的标记在何方。”江琰道,“不过有距离限制,超出一定距离就会自动断开。”
顾景昀:“不会被发现么?”
江琰解释:“他不是魔法师,我才能这么轻松。若是换一个魔力级别比我高的人,这个魔咒就会被发现的。”
说完,江琰又向顾景昀详细说了血魂阵的事。
他毫无保留,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除了血魂阵,还有另一个无名阵法,尚不知作用。”
江琰拿出魔典,翻开,递给顾景昀。
“哥哥,你瞧着可有印象?”
顾景昀仔细回忆。
片刻后,摇摇头:“不曾见过。”
江琰收回魔典,嘀咕道:“血魂阵能将血肉炼化为骷髅战士,至于另一个阵法,难道是召唤异界的食尸鬼么?”
顾景昀思忖半晌,突然问道:“阿琰觉得,那魔修要夏文骥的尸体作甚?以魔法的思维来想。”
江琰想了想。
“亡灵魔法可以将他变成骷髅战士。”
顾景昀:“……没头也行吗?”
江琰说:“可以呀,只是没有头,实力会下降许多。有时候几个骷髅打着打着,头掉了,他们还会自己捡起来,试着按回去。”
彻底散架就不行了。
顾景昀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是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男人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兄长没有遇见过骷髅战士么?”江琰问。
顾景昀摇头:“只见过一种啃食腐肉、青面獠牙的怪物。”
“那是食尸鬼,同样能用亡灵魔法召唤。跟骷髅战士差不多,只是一个有人型,另一个没有。”江琰道。
顾景昀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亡灵魔法能让死人复生吗?”
江琰吃了一惊:“你是怕魔修要复活夏文骥?”
“只是一个猜想。”顾景昀道。
毕竟已死的余瀚义就曾被夺走尸体,如今也传来他疑似死而复生的消息。
江琰惭愧道:“或许有类似的禁术吧。我主修的并非亡灵魔法,而是自然魔法,对此一知半解,因此不敢断言……”
“没关系,阿琰已经帮我许多了。”顾景昀连忙安慰。
提到自然,顾景昀精神一振。
“阿琰,我有一事想问。”
“你说。”
“是关于——”
顾景昀话音未落,江琰忽然面色一肃,直接打断道:“魔修不跟了!”
与此同时,马蹄声自远而近。
车厢的窗沿被人轻轻敲响。
“少主,仙君,是否要找地方扎营过夜?”纪子珩问道。
“……”
顾景昀闭了闭眼。
罢了,如今的确不是一个谈心交底的好时机。
顾景昀撤掉结界,嗓音沉冷:“就地扎营。纪子珩,叫上人,准备‘打猎’。”
“是!”纪子珩的应答声中夹杂着一丝肃杀。
天狼卫训练有素,外边已经迅速行动起来。
江琰看向身旁的男人。“哥哥,你刚才要问什么?急吗?不急的话,之后再说吧。”
顾景昀:“……嗯,我不急。”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那些该死的魔,真碍事啊。
第84章 一个吻落在他的唇角。
少主一向坦然从容,很少露出过这种郁闷交加、忐忑迟疑的表情。
江琰固然好奇,但此刻实在不是一个方便说话的时机。
他只得拍了拍男人的肩背,好心宽慰道:“别担心,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顾景昀:“……”
阿琰何时才能不这么“好兄弟”似的搂抱他。
时间不等人。
追踪魔咒是有限制的,众人生怕到手的猎物跑掉,连忙加紧速度行动。
即便在黑夜,也能瞧见远处滚滚而来的乌云。明月躲进了云层里,地面能见度越发低,放眼望去,官道边上只有这么一处营地。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术。
没见着几个火把,营地却被橘色的微光笼罩。营地中央没起篝火,除了几个警戒的护卫,其他人似乎都待在帐篷里避雨。
暖光的映照下,人影憧憧。
殊不知,那不过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大部队早已出发。他们躲进林子里,调转方向,往掩埋“夏文骥”尸身的坟墓赶去。
与他们同一方向的,还有跟了一路的魔修。
顾景昀等人的速度极快,全程配合默契,训练有素。
那魔修还在哼哧哼哧地赶路之时,顾景昀和江琰早已带人提前赶到了小山坡的地方,在之前侦察好的地点埋伏了。
为了不让魔修察觉和正面碰上,他们甚至绕了一个弯。
就这,都比旁人要快得多。
第一滴雨落在江琰的脸上时,他透过树梢间隙,仰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
隐约有电光划破天际。
“下雨了……好像还会打雷。”江琰喃喃道,眸中隐约有担忧。
一件避雨的蓑衣被抖开,披在青年的肩头。顾景昀手中拿着一个斗笠,想帮他戴上。
江琰微微一缩,避开:“哥哥,不要这个。”
他伸手扒下肩头的蓑衣。
顾景昀拧眉:“淋雨容易着凉。”
江琰:“可是我有更好的。”
顾景昀沉默地看着青年拿出十几件宽宽大大的黑色法袍,带兜帽款。
麻袋重出江湖!
江琰艰难地抱着厚厚一堆衣服。
小山似的衣服堆快要把他的半张脸都盖过去了。
这样怎么能抽得出手拿魔杖?
江琰不得不出言求助:“……快来个人帮我拿一下,我抱不动了!”
话音刚落,江琰怀中一空,顾景昀已经利落地把全部衣服接了过去。
纪子珩和宋桦忙不叠地接手,一人抱一半,两脸茫然地望着江琰。
“仙君,这些麻袋是做什么用的?”
江琰:“……”
江琰冷静了一会儿,举起魔杖,对着魔法袍轻声吟唱了一个短魔法。
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
却是在雷雨天必备的魔法,尤其是——他们脚下踩着湿润的泥土,头顶着无数高大的树木。
萤光从魔杖的杖尖亮起,飘出,一分为二,落在两堆法袍上。
江琰收起魔杖。
“给大家都分一分,防雨防雷。”江琰一边叮嘱着,一边自己拿了一件。
他没有自己穿上,而是转身递到顾景昀面前。
顾景昀:“……我也要吗?”
他不想穿麻袋。
“每个人都要穿。”江琰坚持道。
如同之前顾景昀为他披上蓑衣一样,青年主动且不容置喙地帮顾景昀套上法袍。
男人身高腿长,江琰不得不踮起脚,举着衣服,伸直胳膊。他抱怨道:“哥哥,你弯一下腰。这样我怎么帮你穿衣服?”
顾景昀:“……”
这谁能拒绝。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俯身弯腰,无比配合地让江琰帮他套上黑不溜秋、毫无美感可言的法袍。
麻袋不好看又怎样。
阿琰如果想套他,他一定会主动配合。
非常听话。
江琰伸手去扯衣袖不整齐的地方,又踮着脚帮男人戴上兜帽。
大美人围着少主忙忙碌碌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了眼红。尤其是少主一副“我很享受但我不说”的暗爽表情,是男人都恨不得给他两拳,叫你得意!
亲卫们纷纷转过头去,感觉再看下去就要以下犯上了。
纪子珩和宋桦同样如此。
少主能不能拿镜子照照,他如今就是一副不要钱的模样!恋爱中的男人,果真没眼看。
青年眉眼精致,神情认真,手指莹白细长,帮顾景昀打理衣着发梢。
顾景昀如此近距离地接受美颜暴击,呼吸一滞,盯着江琰看得目不转睛。
江琰愣了愣:“我脸上有东西吗?”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点头:“脸颊沾了点灰。”
江琰用手背蹭了下:“现在呢?”
“还有。”顾景昀说。
难道是刚刚在树林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吗。
江琰双手去揉脸颊,用力地搓了搓。
他顶着一张微红的脸(被自己搓出来的),仰着头问:“哥哥,现在呢?”
顾景昀快被可爱昏了。
他厚着脸皮道:“你没搓干净。”
江琰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心手背。
哪怕在昏暗的夜里,青年的肌肤都白的像是在散发著莹莹光泽。
江琰的夜间视力好,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
那是一点儿灰都没有。
“真的有么?哥哥不会是在说谎整蛊我吧。”江琰怀疑道。
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很诚恳:“我何时骗过你?”
也是。
江琰拿了条手帕出来,塞进顾景昀的手里。
“那你帮我擦擦。”
“好。你闭眼,别让灰进了眼睛。”顾景昀说。
江琰“哦”了一声,乖乖把眼睛闭上。
顾景昀一只手托着青年的脸,另一只手捏着柔软的手帕,仔仔细细擦过江琰干干净净的脸蛋。
纪子珩:“……”
宋桦:“……”
谁能来制止一下。这里有个胆大包天的流氓,趁着黑灯瞎火在吃仙君豆腐!
顾景昀光明正大地摸了江琰好久。
用手帕,用指腹,轻柔地、打着圈儿地摸江琰的脸颊、额头、眉眼。
好像真的在认真地帮青年用手帕擦脸。
江琰:“……”
开始有些不自在。
还要摸多久!
他脸上真的有灰吗。
江琰疑心再起,恰是此时,顾景昀收回手帕。
在收手的时候,他用手帕在旁边的树叶很轻地蹭了一下,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有残影晃过。
一队人马都在整理着衣服,林间窸窸窣窣声不断。
江琰没察觉到异常,问:“好了?”
顾景昀:“嗯。”
江琰睁开眼,顾景昀把帕巾的内侧展示给他。
“喏。”顾景昀道,“我没说假话吧?”
江琰定睛一看,确实有一道不深不浅的黑灰在上面。
差点错怪好人。
江琰不好意思地点头:“谢谢哥哥。”
“不客气。”顾景昀顶着两位下属“你到底要不要脸”的无声质疑,坦然地应道。
天边隐约响起雷声,细如发丝的雨点开始变大,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
宋桦手里捧着最后一件法袍。
“仙君,你也快换上吧。”
江琰伸手要去拿,顾景昀却抢先一步。
“礼尚往来,我帮你。”男人淡淡道。
“噢。”江琰不觉有异,还有点高兴。
这不就是兄友弟恭的模范吗!
宋桦很以下犯上地给少主翻了一个白眼,不想再看这对小情侣的你侬我侬甜蜜蜜,捂着发疼的眼睛,回到角落里猫着去了。
纪子珩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在少主“敢拆穿你就完了”的极具威胁的眼神下,选择了闭嘴。
算了。
他其实只是想说,被近距离摸摸捏捏,仙君连呼吸都没乱一下。人家还把你当好哥哥,你在得意什么。
不敢说,怕被少主记恨穿小鞋。
以前的少主心胸宽广,被下属当场拆台也不会轻易生气。
现在就不一定了!
……
一行人披着防风防雨防雷的法袍麻袋,各自寻了隐蔽的角落蹲守。
顾景昀和江琰待在树上。
夜晚本就寒凉,偏生又在下着雨。
江琰往掌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冷?”顾景昀问。
“有点。”江琰答道。
顾景昀伸手去握他的手,感受到青年的指尖一片冰凉。
他蹙了蹙眉。
“怎么不用地火珠?”顾景昀拿出珠子,放进江琰的掌心。
地火珠就像夜明珠一样,会散发一圈橘色的光。在夜间、尤其是昏暗的地方,存在感直接拉满。
江琰连忙死死捂着,暖光依旧从掌心的缝隙漏出来。
“太亮了。”他说着,就要把地火珠放回须弥戒中。
“用袖子挡一挡就好。”
顾景昀拦住他,问:“魔修还有多远?”
江琰感受了一下魔力的牵引。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对他来说,可能要走半个时辰吧。”
顾景昀心中不满,那人是腿断了吗!走得未免太慢了!
“我跟纪子珩去捉个熊或者狼,放在他身后,逼他跑快点。”
江琰:“……大晚上的,上哪儿找狼。你不要为难纪大人。”
顾景昀爽快道:“也好,留他们护着你。我一个人去,速度更快。”
“别!”江琰无奈,“再等等就是了,何必横生枝节?”
好说歹说,才把顾景昀劝下来。
顾景昀:“我不想你淋雨。”
法袍本就是防雨的,外表湿漉漉,内里干燥温暖。
江琰想了想,又拿出一件新的法袍,从连接处撕开,做成类似油布样式的防雨布。
他拽着顾景昀的手,两人一人撑一个角,支起防雨布,一同钻了进去。
黑色布料从两人的四周垂下,雨点啪嗒啪嗒地敲在头顶的布上,像一首自然的乐曲。
刹那间,耳边万物都变得安静起来,彷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二人。
男人垂下眼,专注地看着青年的眉眼。
江琰像忙着筑巢的小动物,一会儿是用魔杖释放了一个清洁咒,一会儿又使用温暖咒。
伸手去扯扯防雨布,确保它足够结实。
又往顾景昀的方向靠了靠,让两人的肩并着肩,垂下的小腿碰着对方的腿。
他们外袍的雨水被魔力带走,江琰冷冰冰的身体也温暖起来,四肢慢慢恢复知觉。
被撕开的法袍就像一个小被子,能遮去里面的光线。但他们高坐在树上,里头的光线太亮,树底下是可以看见泄出来的光的。
反正也不冷了。
江琰收起了地火珠。
遮雨布下方的狭小空间瞬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江琰后知后觉:“……好像还是得要一点光。”
江琰拿出魔杖,想着用一个微型照明术。也不用多大,几个跟萤火虫一样的光点就够了。
被两人共同撑起来的防雨布突然倾斜了一下,角度不大,动作很轻。
江琰依旧下意识转头:“怎么……”
他猛地刹住了话尾。
一个亲吻擦过江琰的面颊,落在他的唇角。
江琰睁大了眼睛。
顾景昀也没料到江琰会忽然转头。
他僵在原地,浑身紧绷着,一动不动。
他们的额头贴得很近,眼睛适应了黑暗,在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够看见彼此的面容。
江琰怔怔地望进男人的黑沉眼瞳中。
贴在他唇角的嘴唇温热,却一路烫进江琰的心脏。好像在一瞬的寂静后,四肢百骸的血都因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而沸腾。
他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第85章 “想亲你的话,可以吗?”
江琰手指曲起,连着魔杖一起紧紧抓着衣服下摆。
他本以为这是个意外。
但另一人的嘴唇不仅未曾离开,反而在察觉到江琰没有拒绝的态度后,变得越发胆大,在那寸肌肤上变本加厉地轻轻摩挲着。
江琰好几次都以为顾景昀要亲上来了,心中越发紧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但顾景昀没有,他只是欺身而上,用手臂拦着江琰的腰,紧紧贴着不放。
在察觉到江琰不知所措的情绪后,男人安抚似地一路从江琰的面颊吻到他的脖颈。
最后亲了亲耳廓,还嚣张地用手去捏青年圆润的耳垂。
又、又亲他的耳朵!还敢捏——!
“唔……”江琰晕晕乎乎地,好像喘不上气来。
顾景昀向后稍退。
“呼吸。”顾景昀低声调笑道,“怎么被亲一下,就连呼吸都忘了?”
“呼……”
江琰的大脑进入宕机状态,一戳一动,被提醒了,才知道大口呼吸。
还没喘两口气,耳尖突然被男人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磨了磨。
“!!!”
江琰浑身一抖,毫不犹豫地推开顾景昀,一把掀开了遮雨布。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二人的身上,两人都没戴兜帽,雨水打湿了头发,又沿着发尾滑到脖颈,一路淌进内衫。
大雨倾盆,两人几乎在瞬间湿透了。
顾景昀被这么一淋,大脑瞬间清醒,恢复了理智。
“阿琰,我——”
青年的眼尾飞红,胸膛剧烈起伏。他咬着下唇,什么都不说,撑着树枝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另一颗大树上,落荒而逃。
顾景昀后悔死了。
叫你孟浪!
叫你嚣张!
老婆生气跑了!
四周隐匿的下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叶后,纪子珩探头问道:“少主,仙君去哪儿?”
顾景昀来不及解释,匆匆吩咐一句:“留下守着,有人过来就给我发信号。”
“是。”纪子珩抱拳。
男人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追着江琰去了。
纪子珩跟宋桦面面相觑。
“吵架了?”
“不能吧,仙君脾气那么好。如果真有什么,那一定是少主的错。”
“嗯,说的也是。”
……
江琰确实没生气。
他只是有点慌张、不知所措。
小腹下方腾起莫名的热,整个人都是燥热的,无处纾解。
太奇怪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顾景昀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一样过分,竟然含……含住了!
呜。
江琰把脸埋进掌心里,心中羞耻不已。
江琰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一处陌生的山林里。
他没有做任何防雨措施,傻傻地伫立在雨中。
希望这场雨能把他莫名其妙升起来的热意驱散,也好让他清醒清醒。
顾景昀来得很快,见江琰呆站着淋雨,心中更加后悔。
他左右一瞧,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山洞。连忙快步上前,拉着江琰就往山洞里去。
江琰挣不开,徒劳地喊道:“你、你别过来,让我冷静一下!”
顾景昀不为所动,坚持把人带到没雨的地方。
男人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帮青年擦去脸颊和发丝上的雨水,又拿出一套崭新的干燥的衣服。
“换上,不要染了风寒。”顾景昀说。
“……你自己也湿了。”
江琰抿了抿唇,到底是接过了这套衣服。“我去山洞里面,哥哥就在这里换吧。”
“行。”顾景昀其实不太在意,就那么一点雨。既然江琰要求了,他就会照做。
等江琰在山洞深处躲了一会儿,等彻底冷静下来,顾景昀又扬声催促了几次,他才将衣服换好。
一出来,还没来得及用咒语,顾景昀就大步走来,伸手抚上他的发尾,用内力替他烘干湿漉漉的发丝。
顾景昀低声问道:“阿琰,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是我过界了。”
态度放得很低,眼神也很诚恳。
江琰茫然一瞬。
谁生气?
他只是不懂该怎么面对顾景昀。
“我没有生气。”江琰说。
顾景昀不信。
男人沉默不语,表情越发内疚。
“真的。”
江琰涨红了脸,支吾几句,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你亲的太舒服了,还咬了我的耳朵……我浑身发热,腰都软了,这种反应好恐怖,我受不住……所以才会推开你跑掉的。”
顾景昀:“……”
江琰:“我是有点害怕和慌张,但不是生气……好吧,是有一点气。”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你怎么能当他们不存在,就、就那么亲我!而且还是亲耳朵!”
江琰小声地控诉。
说完,又忍不住瞪了顾景昀一眼,语气有点委屈:“都说了,我的耳朵很敏感的!”
顾景昀:“……”
不管几次,他都会为阿琰的坦率而感到震撼。
郁闷、后悔、愧疚等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扫而空。
满脑子就只有一句话——他跑,是因为太舒服有反应了,在害羞,不是因为恼怒。
顾景昀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教训道:“那也不能淋雨。”
江琰越发委屈:“那还不是因为我想用雨水降温,难道莫名其妙小腹发热,这也是我的错吗?明明是你突然亲我。”
没错,天塌下来也不能是老婆的错。
何况这件事,顾景昀要付百分之百的责任。
顾景昀连忙上前哄人。
哄了半天,江琰才缓了神情,记仇道:“不许一言不发地突然亲我,吓我一跳。”
“好。”
顾景昀心想:这句话的意思是,提前预告就能亲了吗,哪里都可以吗?
江琰飞快补充:“只准亲脸!”
顾景昀问:“其他地方不可以吗?”
江琰一愣,条件反射地想到了方才险些落在唇上的吻。
两人近在咫尺的压抑的呼吸,顾景昀身上的冷香,还有江琰想要抓住什么,微微曲起又松开的手指。
被人重重搂进怀里,越发急促的心跳。
最重要的,还是一把推开顾景昀之后,无端感到失落的心情。
顾景昀抓着江琰的手,眸中藏着许多情绪。他向江琰倾身,嗓音沉冽低哑。
“想亲你的话,可以吗?”
江琰吞了吞口水,抖着嗓子问:“哪、哪儿?脸颊还是额头?”
“都不是。”顾景昀轻声道。
顾景昀抬手捧着江琰的面颊,大拇指意味深长地摁在青年饱满的唇峰上,揉过他的下唇。
究竟想亲的是什么地方,这意思很明显了。
男人冷俊的面容离得越近,江琰的脑海中就越是容易闪回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唔。”
江琰被揉得脑子乱糟糟的,压根不能正常思考。
他违心地摇头:“不、不可以!”
这点口不对心,顾景昀一眼就看透了。
他笑了一声,摁住青年的肩,俯身就要结结实实地亲上去——
非常不巧。
一张传音符从顾景昀的袖中飘了出来,无风自燃。
宋桦的声音传出:
“少主!你跟仙君未免跑得太远了吧!”
“我都快走两里路了,还没看见你。”
“快回来收网,魔修带人来挖坟了!”
江琰:“……”
顾景昀:“……”
顾景昀啧了一声,不管别的,决定先亲了再说。
区区两里路。
御剑一飞,一眨眼就到了。
他正要接着刚才没做完的事,却见方才还被气氛弄得情迷意乱、面色绯红的仙君已经恢复了正常面色。
江琰用手捂着嘴巴,警惕地盯着顾景昀。
“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兄弟,怎么能亲嘴!”
江琰认真道,“为了避免犯错,哥哥,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顾景昀狠狠沉默。
没有血缘,不是同姓,连表亲都不是,这算哪门子兄弟!
明明两个人是很正常的追求与被追求——大概率还是双向喜欢——为何会出现伦理道德的纷争。
搞得好像很有罪恶感。
江琰已经走到山洞门口,转头催促道:“快呀,兄长,别让魔修跑了。”
顾景昀:“。”
为了‘保持距离’,连称呼都要疏远是吗!
江琰焦急:“兄长怎么还在发愣?”
顾景昀做了几个深呼吸,冷笑道:“你就等着吧。”
“?”江琰问,“等什么?不抓魔修了吗。”
顾景昀:“……”
等我告完白,狠狠亲个够。
江琰:“真不去啊?”
顾景昀没好气道:“去!现在就去抓!”
急需一个出气筒。
那几位主动撞上门的魔修就很不错。
**
江琰跟顾景昀回到小山坡的时候,天空已经逐渐放晴。
阴云朝远处飘去,一轮明月从云间探出头来,洒下一地银霜。
山林间充斥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叶片轻晃时,还有几滴雨珠滚落。
天狼卫埋人的时候很不用心,下了一场暴雨,刻名字的木牌都被风雨刮倒了,坟堆上的土也有所松动。
顾景昀带着江琰飞快赶回来。
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狼卫中间。
宋桦低声八卦:“你们吵架啦?”
江琰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与兄长感情……很、很好。”
连纪子珩都顿了一下。
宋桦问:“仙君好端端的,心虚什么?”
纪子珩担忧道:“大家有话好好说。”
江琰:“……”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说:“仙君容易害羞,别问了。”
江琰:“!!”
宋桦和纪子珩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江琰羞愤欲绝,气急败坏。
他拳头捏着紧紧的,想找人暴揍一顿发泄心中的“情感”。
宋桦和纪子珩是好心,他们无辜的,不能也不该打。
顾景昀……打他,江琰又不舍得。
其他人更加无辜。
还能揍谁?
江琰缓缓移动目光。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正手持一把铁锹,围着坟堆绕了一圈。
一个黑衣人伫立在一旁,背着手,昂着头,在月色下看着很是高冷。
“开挖吧!尽快把尸体给本护法挖出来!”黑衣人喝道。
“是!左护法!”几个黑衣下属齐齐应道,开始哼哧哼哧地挖土。
……左护法?
江琰拧了拧眉,好耳熟哦。
算了,不想了。
套他麻袋!
第86章 麻烦两位战场上不要秀恩爱。
魔修们哼哧哼哧地挖土,左护法在旁背着手监督。
这个坟墓并不大,很快就挖开了。
黑衣男人一铲子插入土中,把土块拨开,露出下方埋在土里的草席。
“护法!夏文骥的尸身在此!”其中一位黑衣男人扭头喊道。
左护法大喜过望:“好!”
“没被泥土和雨水损坏肉身吧?”左护法大步走来,说道:“没有头也不要紧,先将身体收好,之后再去把头颅偷出来。”
黑衣男人迟疑道:“……那可是剑宗少主。”
左护法大声斥责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混账东西!剑宗少主又如何?我魔族人多势众,还有数不尽的手段,他难道还能一一躲过去不成?”
黑衣男人被训斥得低下了头,表情憋屈:“您说的是。”
左护法一边骂骂咧咧地贬低着顾景昀,一边伸手拂开压在草席之上的最后一层薄土。
躲在暗处的江琰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他扭头去看顾景昀的神色。
男人听着旁人的谩骂,眼神沉稳,表情冷静自若,彷佛被骂的人不是他。
注意到江琰的视线,他还投来一个“怎么了”的疑惑眼神。
江琰憋着气摇摇头。
他收回视线,灵力已经在指尖蓄势待发。
左护法即将掀开草席的时候,也是魔修们最松懈的时刻。
见机会到来。
顾景昀倏然一抬手。
山坡上,劲风呼啸而来。
左护法耳朵一动,余光一扫身边的草丛,脸色剧变。
只见众多身着玄色甲胄的男人,从阴影里蹿了出来,眨眼间便将魔修们包围在内!
人人皆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之人,光看体格,一拳头都能抡死瘦弱得跟鸡仔似的左护法。
更别说,在夜色中,全副武装的天狼卫好像数量更多了,谁也不知道阴影里会不会还有没现身的人。
左护法大惊失色,这身衣服,是天狼卫!
糟糕,他被埋伏了。
那黑衣魔修叫道:“左护法,好像他们才是人多势众!”
左护法:“……”
其他魔修:“……”
黑衣魔修又惊慌问道:“左护法,我们当如何是好?”
“慌什么!带上尸体,杀出去便是。”左护法强作镇定,正面对着天狼卫,反手去摸尸。
手掌乍一摁住草席,还没连人带草席一起收进须弥戒中,左护法就感觉到手感不对。
他不顾虎视眈眈的天狼卫,猛地扭头,一把掀开草席!
里头哪里有什么尸体?
空气倒多的是。
草席一掀开,幻术便自动解开。
像“人型”一样的空气迅速瘪下去,草席不再鼓鼓囊囊,只有一个一个贴了符咒的魔偶静静躺在席子中央。
左护法:“!!!”
竟是连尸体都没有,被骗了!
那魔偶不过巴掌大小,没有画脸。外人眼中憨态可掬,在左护法眼里却可恶可恨至极。
左护法盛怒之下,五指收拢,正欲一掌捏爆魔偶。
“回来!”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轻喝。那嗓音如山涧幽泉,又如玉珠落盘,好听极了,但左护法却无心思欣赏。
魔偶被一束飞来的流光笼罩,眨眼间便被光团裹着,微微浮起。
左护法忙用灵力去轰,一心想将魔偶炸碎。
光团保护着魔偶,敏捷地躲过左护法和其他魔修的攻击,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左护法满脸阴鸷地望去。
天空的阴云彻底散开。
月色下,光团被一双白皙的手掌接住,而后化为莹莹光点消散,露出其中的无脸魔偶。
青年气质冷清,眉眼精致如画,接住魔偶后,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是极难制作的魔法道具。
若是损坏,还不知要花多大功夫才能修好。
江琰把魔偶塞进怀里,对紧跟在魔偶身后袭来的法术视而不见。
一个身着玄色锦衣的男人正站在青年的身旁,信手一挥问心剑。
淩厉的剑气将其一分为二,击碎所有朝江琰而去的攻击。
顾景昀踏过光与暗的界限,漫步走出。
男人面容英俊,表情似笑非笑。
“左护法,别来无恙。”
左护法忌惮地退了两步。
“……顾少主,我们似乎不曾见过。”
“怎会?”顾景昀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还往安水镇安插了不少人,只为监视我们么?那日,你还约了我家仆从在城郊的后山会面,很是关心我的生活起居、行踪轨迹。”
左护法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顾景昀早就知道了!
那么,内奸给他传的消息,还能是真的吗?
“齐大人别的不行,逃跑保命的本事倒是一流的。”
顾景昀笑道:“我两次命人设局,想丢你去后山喂狼,都未能成功。”
左护法的本名为齐泽,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日子落得很不顺。
要么是手头的生意莫名被捣黄,要么是外出突然被妖兽伏击,几次差点死掉。好在他察觉不对,利用大长老给的法器隐去气息,躲在暗处,找来顶替的替死鬼都惨死在妖兽口中。
之后又频频更改身份,低调了好一阵子,才躲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截杀。
本来就在怀疑是顾景昀下的黑手,没想到真的是他!
齐泽脑筋飞快运转,想着逃生的办法。
看顾景昀的反应,他们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埋伏在暗处偷看的事。
大长老给的法器乃是极品法器,多次助他潜入窃取情报和躲过追杀。他不该一时自大,以为有了法器,便能万事大吉。
可……
就算顾景昀亲临,法器也不该失效啊。
齐泽咬了咬牙,恨道:“我有法器时刻隐匿气息,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顾景昀并不理会,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一起上。
一众天狼卫顿时一拥而上。
场面顿时热火朝天——魔修们竭力反抗,但不敌对方修为高、人又多,场面几乎是一边倒。
江琰提着剑,跃跃欲试:“兄长,我也……”
“去罢。”顾景昀并不阻拦,只叮嘱道:“玩得开心,也要注意安全。”
“嗯!……嗯?我没有玩,只是想揍他们。”江琰说着,就要从自己的须弥戒中掏出布袋。
“我有更结实的。”顾景昀反手摸出一个麻色的袋子。
那麻袋比江琰在合欢宗众人惯用的麻袋都要结实许多,看上去像是个昂贵的法器。
“哪儿来的?”江琰问。
“知道你的喜好以及合欢宗的习俗之后,命人特制的。”顾景昀从容答道。
江琰左手拿袋,右手拿剑,气势极盛地冲上去。宋桦紧紧跟在仙君身后,寸步不离。
齐泽正左躲右闪,偶尔反击,但并不恋战。
他算是魔修里修为最高的人了,在与天狼卫的缠斗中努力查找一线生机。
眼见天狼卫的包围圈忽然出现一个漏洞,齐泽大喜过望,朝缺口冲了过去。
——却正面撞上江琰与宋桦。
江琰眨了眨眼,这人怎么还自己冲上来挨打?
“仙君?”宋桦请示。
“套他麻袋。”江琰言简意赅。
齐泽竭力反抗,忽然一道阴影从天而降,把他包裹在内。
齐泽眼前一黑,动作也受到了束缚。他想要撕开那袋子,但这麻袋是用特殊材质编织而成的,哪怕是修士,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挣开。
天狼卫一向奉行“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
眼看仙君一袋子把一个魔修兜住,无数攻击下意识就砸了过来。
齐泽在袋子里呕出不少血,被打得头晕眼花,毫无还手之力。
他一脸悲愤。
原来这不是什么逃生出口,而是天狼卫特意留给顾少主他老婆的进攻入口!
安插进玉源客栈中的眼线毫无作用,他根本没有把最要紧的情报传出来!
什么花瓶、恋爱脑……
这位合欢宗的弟子除了那方面的手段了得,揍人也很疼啊!
“左护法,快想想办法——唔!”魔修下属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气息渐弱。
顾景昀在此前便已传讯于众人,要留活口。
为何留人一命?
自然是为了审讯,拿到更多情报。
天狼卫听从命令,剑刃并未直接抹了魔修的脖子。
此时魔修不敌,早已有了溃败之势。
江琰冲到阵前,扬声喊道:“放下剑,投降者不杀!”
麻袋终究不能套住一位修士太久,齐泽挨了不少打,在盛怒之下,终于破袋而出。
刚重获光明,就听见了江琰的话。
齐泽稍微一想,就知道江琰等人留活口的用意。
他神情一冷,高声道:“我们对魔尊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
说罢,手中的攻击不朝江琰而去,反而一掌轰中一个正欲放下刀剑投降的魔修。
那黑紫色的灵力极为霸道,毫不留情。
掌风过后,那黑衣魔修的胸膛浮现一个五指血手痕迹,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魔修双目圆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没了气息。
在场的人心头皆是泛起一阵寒意。
魔修心狠手辣至极,尽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还有谁敢降?!魔尊不会饶了叛徒!”齐泽冷声喝道。
魔修之中,有的人畏惧左护法和魔族的手段,有的人被培养出来就是魔族的死士。
除了死战,别无选择。若有人不敌,眼看就要被活捉,便直接自尽,干脆利落地死去。
有前车之鉴,再也无人敢投降。
魔修与天狼卫在这小山坡上互相搏杀,血腥味随风飘远,弥漫了整个林间。
天狼卫还是想着留几个活口,动作间难免有几分顾忌。
顾景昀早就加入了战局,硬生生抢在魔修自尽前,活捉了两人。
封死他们的经脉,就能不让他们自爆。打断四肢,让他们的下巴错位,以免魔修咬碎牙齿里的毒药。
江琰一转身,对上了齐泽。
齐泽记恨被套麻袋的耻辱,乃是有意冲着江琰攻来。
江琰并不畏惧,冷着脸对他互相过了几招。
两人修为相近,皆是元婴期修士。几个来回下来,齐泽却不敌江琰。江琰持剑追击,剑锋有意避开致命部位。
齐泽不逃,反而朝江琰疾冲而去。周身灵力暴动,面上带着狰狞的笑。
“阿琰小心!他要自爆!”顾景昀时时刻刻注意着江琰,心中一凛。
男人反手扔出问心剑。
劲风呼啸。
在灵力的准确控制下,剑身滑过一道弧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江琰的耳畔,从正面刺进齐泽的腹部,正中他的丹田。
血液飞溅。
如烈阳般炽热的灵力径直杀进齐泽的四肢百骸。
齐泽暴走的灵力被截断,无形的风暴倏然消散。
齐泽面色有一瞬苍白,随即毫不犹豫就要咬破口中毒药。
“卸掉他下巴。”顾景昀人在远处,沉冷嗓音遥遥传来。
江琰眯了眯眼,闪电般伸出手,掐住齐泽的下颌,干脆利落地一拧。
他双指拂过人体的穴位,抬脚一绊,魔修就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随着重力牵引,问心剑又入魔修体内几分。
江琰半蹲下,一手刀劈晕了魔修。齐泽白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熟悉的冷香自远而近,悄然而至。
“阿琰做得不错。”男人右手拔出问心剑,左手拇指轻缓地擦掉江琰面颊上飞溅的血色。
江琰拎着剑,仰着脸给他擦,没有动。
“卸下巴的动作是学你的。”他说。
“临场偷学?”顾景昀笑问。
“嗯。”江琰道。
顾景昀心情极好。
这说明……
不止顾景昀时刻注意着江琰,江琰也在时刻关注着他。
路过的宋桦翻了个白眼。
麻烦二位,就算胜负已定,也请尊重自己人和敌人好吗?
战场上请不要秀恩爱。
第87章 我不会放手。
其他魔修见到左护法都栽了,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战斗已进尾声,旁人死的死,降的降,再无悬念。
山坡上,五个黑衣魔修被捆仙索严严实实地绑着,只得盘膝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旁还倒着一个昏死过去的齐泽——自称是魔族左护法。
齐泽伤得最重,江琰正带人帮他包扎,免得还没问出来什么,他就已经死了。
其余人正在打扫战场。
纪子珩请示道:“少主,这些魔修该如何处置?”
顾景昀沉吟半晌。
魔族一事,兹事体大,不宜拖延。
“带上他们,昼夜兼程,用最快速度回剑宗,以免夜长梦多。”顾景昀说。
进了东洲,就是他的地盘,不用时刻担心周围是否有魔族眼线。
纪子珩得令而去。
顾景昀找到江琰,如此一说。
江琰得知这一安排,点点头:“好。我已用魔药为齐泽恢复血气,保他能吊着命赶路。”
不会误了审讯。
闻言,顾景昀微微一顿,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他其实有些愧疚。
原想着带阿琰一路游山玩水去剑宗,怎料变故频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要日夜兼程回东洲,一路上必不可能像之前一般舒舒服服。说好的乘船赏景,也看不了了。
特意找他提一句,原是为了道歉作铺垫。
岂料……
江琰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是他想岔了。
阿琰从来不是需要人精心呵护的娇嫩花草,他是枝头淩寒盛放的红梅,是不畏风雨的参天古树。
他本身就足够强大,不需要别人的呵护,反而能转过头庇护旁人。
**
淩含璋留守在官道旁的营地,做好伪装,同时警惕着可能夜袭的魔修。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顾景昀和江琰带人回来。
跟着一起回的,还有被捆成串、被严密控制着的魔修。
淩含璋精神一振:“全都抓到了吗?”
纪子珩回道:“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的魔修自尽了,我们没能及时制止。”
“噢。”淩含璋瞭然,死士的作风,任务完没完成都得死。
“拔营,即刻启程前往剑宗,其他地方不去了。”顾景昀吩咐完下属,又叫来师弟,对他说:“含璋,你带一队天狼卫去南洲。”
“为何?”淩含璋问。
“去保护清风谷谷主和姜师姐。算一算日子,他们也快要处理完手中琐事,前来东洲。我怕魔族在半途对他们下毒手。”
顾景昀以传音入信的方式,将前因后果三言两语地解释完。
此时此刻,淩含璋才知道他师父、师母的毒已找到解药一事。
“你——你!”
淩含璋既惊又喜,既喜又怒。他气得原地转了两圈,踱步道:“这么大的喜事,师兄为何不早告知我!”
顾景昀摇了摇头:“追魂草生长需要的不是一日两日,当时也不知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更不知是否能成。”
“与其让你空欢喜一场,不如等瓜熟蒂落,再通知你。”
顾景昀淡定道,“何况告诉你作甚?你是想来浇水施肥?还不如待在剑宗,营造一切未变的假象。”
淩含璋讪讪一笑。
好吧,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可能真的会兴冲冲地杀到西洲,每日眼巴巴地蹲在药田边侍弄草药。
剑宗少主与一个合欢宗弟子厮混在一处,形影不离。那是老房子着火,少主百年来第一次恋爱上头了。
若是再加上一个少主的师弟,哪儿都不肯去,整日殷勤地围着江琰转……
要么草药一事暴露,要么江琰的“海王”名声会越传越广。
江湖上会凭空冒出一个——“剑宗师兄弟与合欢宗优秀弟子不得不说的三角恋”——传奇故事。
顾景昀点了一队人马,皆是不亚于纪子珩和宋桦的精英,让他们与淩含璋同去。
清风谷本就有天狼卫时刻在旁守护,再加上这一队人,实力不容小觑。
薄谷主与姜师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自保能力,派人护卫是以防万一。
淩含璋与他们二人相熟,跟他们一路同行,有什么事也方便沟通。
点好兵马。
淩含璋带着人,往另一个方向御剑而去。
夜色茫茫,他们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化为一个个光点,消失在天边。
江琰收回视线。
他们舍弃了舒适的马车,一路御马急驰,在天明前赶到最近的飞舟停泊点,换了飞舟。
临时准备的飞舟,在各方面多少都有些仓促,体型也窄小许多。
不过无人在意。
既然是赶路,飞得快就行。
飞舟换上最高等的灵石供应能量,不计成本,将速度提到最高,朝东洲剑宗疾行而去。
飞舟虽然狭小,但也能分出好几个房间,其中一间自然是充作牢门,关押魔修。
在前往剑宗的路上,纪子珩和宋桦不放过每一分每一秒,抓紧时间审讯。
情况却不如预想中的好。
魔修虽已投降,但肯投降的人,大多都是小喽啰、养出来的普通打手。
他们本就对魔族并非绝对忠心,也不得魔族信任,知道的东西不多。
唯有其中两人,一人名为向固,另一人名为詹子诚。
他们眼神隐隐闪躲,像是知道点什么,但碍于齐泽在场,有话也不敢说。
见状,纪子珩果断上了狠药——真言药剂。
真言剂是挨个灌进口中的,就连刚从重伤昏迷状态中苏醒的齐泽也不例外。
诡异的是,如齐泽这般对魔族忠心耿耿之人,在听闻了药的作用后,不仅没有任何狂暴化的阻拦,反而露出了奇怪的笑。
顾景昀始终在旁观察着。
他思忖几秒,唤人过来,低声交代几句。
纪子珩收到命令,让天狼卫将齐泽带去另一个房间,自己则从一无所知的小喽啰开始审起。
左护法不在,一众魔修肉眼可见地放松不少,看向纪子珩的目光多了几分求生的渴望。
人都是恐惧死亡的。
“齐泽必死无疑,但你们不一定。”纪子珩冷漠道,“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少主说不定能饶你们一命。”
起初还有人挣扎,可很快就发现,再怎么想说谎,也扛不住入了肚子里的真言剂。
那是有什么就得说什么。
是一,就绝不会说成二。不知道的事情,更无法胡编乱造。
魔修的意志本就不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快屈服,主动配合起审讯来。
前面几人一切都好,家底都被纪子珩扒光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正当顾景昀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
纪子珩询问“魔族长老让你们刻的是什么阵法”,向固犹豫几秒,正欲回答。
突然,场中惊变!
向固不断发出“呵呵”的可怖叫声,两只手死死地捂着嗓子——力道大到,根本不知道他是要捂,还是要掐死自己!
一旁的天狼卫与纪子珩,连忙上前想要制止和救援。
不过短短几息,向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连给人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
众人皆惊。
排在向固的下一位,也是除齐泽之外的最后一位魔修——詹子诚,面色倏地变得惨白,身体抖如糠筛。
顾景昀眉头紧锁,半蹲着查看尸身。
向固的尸体没有任何异样,就是毫无预兆地走火入魔,浑身经脉尽断,血液逆流而亡。
“少主……?”纪子珩表情凝重,他检查了一遍,但查不出异常。
顾景昀食指与中指并着,如把脉一般轻轻摁压在向固的喉咙。
那是被向固在临死之前,用全力去掐的地方。
男人微阖双目,神色沉稳。
灵力稍一侵入,顾景昀便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力量。
那力量藏在向固的体内,非常隐晦,不易察觉。
——是魔力。
顾景昀与江琰朝夕相处一年有余。
后者使用魔力、对月打坐等修炼之时,从不避着他。两人打闹、切磋之余,江琰也会对顾景昀使用魔咒。
顾景昀对这股力量再熟悉不过。
向固的死并非意外,而是魔族在他身上施加了看不见的魔咒。
比如,说出某个秘密就会暴毙之类的毒咒。
男人站起身。
“去请仙君来一趟。”他吩咐牢房门口的天狼卫。
“是!”
天狼卫迅速而去。
“少主,这与……有关?”纪子珩低声问。
顾景昀微不可查地颔首,他四下一扫审讯室中的环境,眉头蹙起。
“不好。”他喃喃道。
纪子珩顿时很紧张:“哪里不好?”
男人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这么脏,怎么让阿琰进来!?也不怕污了他的眼!”
顾景昀扬声:“来人!赶在仙君来之前,快把墙上、地上的血都弄干净!”
一众天狼卫:“……是,少主。”
顾景昀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江琰需不需要呵护是一回事,他想不想做,愿不愿意对他更好,又是另一回事了。
**
江琰踏进审讯室时,鼻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但目之所及的地方,除了隐约窥见地砖上未能除去的几片暗色,看不见半点红。
空气中有大量灵力涌动过的痕迹。
“……”
江琰猜测,顾景昀大概是命人把这里打扫过一次,才肯让他进来。
不然,宋桦不会站在门口跟他东拉西扯半天。
兄长总是待他这般好,滴水不漏地护着他。
江琰心中复杂。
“阿琰,来看看这具尸体。”顾景昀唤道。
江琰摈除杂念,箭步走去。
顾景昀附耳上前,低声说了方才的事。
“好,我看看。”
江琰点点头,垂下眼睫,拿出魔杖,杖尖指着向固的喉咙。
他仔细感知着向固体内的魔力。
半晌。
江琰收回魔杖。
“兄长的想法是正确的。”江琰说,“我感受到了魔法契约的波动。这种契约是双方协定契约内容,契成之后,必须履行约定过的事。”
“违反契约的后果是暴毙?”顾景昀问。
“不一定,违约后果也是双方协定的内容之一。”
江琰看向被捆着的黑衣魔修,询问:“你签过什么东西么?”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有詹子诚惶恐地拚命点头。
“左护法让我签过一张契约纸,上面都是我看不懂的字。我问过,护法说那是魔语,他没有告诉我内容,只威胁我要么签,要么死。”詹子诚心如死灰。
说也是死,不说也得死!本以为今日能逃过一劫,看来是活不过今夜了。
江琰听完,沉思了片刻。
他再度确认:
“齐泽没有跟你完整地念过契约的内容吗?哪怕是含糊的、用你听不懂的语言?”
詹子诚:“没有。护法大人本来要念的,门外突然有人报信,说……”
魔修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景昀一眼。
“……说有人上门追杀,让护法快点逃命。我们顾不了那么多,签完就抓紧时间跑了。”
当然。
现如今,谁都知道那几次的匿名杀手是剑宗少主派来的。
“契纸呢?”江琰追问。
“为了躲过妖兽的嗅闻,我们躲在河里。起来的时候发现契纸已经湿透了,一扯就……破了。”詹子诚说。
众人:“……”
江琰满脸困惑:“你们不是魔族吗,还是有头衔的护法和护法的副手。”
怎么好像混的很惨。
还是说,魔族已经拉胯至此了。
詹子诚面露尴尬之色,嘴上拍着马屁:“这都是因为追杀我们的人是顾少主啊!顾少主英明神武,玉树临风,我们怎会是他的对手?”
顾景昀坦然自若:“嗯,很有自知之明。”
江琰:“……”
詹子诚:“……”
你是一点都不谦虚啊。
顾景昀问:“身为魔修,你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詹子诚支吾许久,被纪子珩踹了几脚,老实地说:“因为我贪生怕死,胆小自私,魔尊算什么,命比较重要。”
所有人:“……”
那倒也没错。
詹子诚:“要不是左护法当年出手大方,我也不会跟他混。等入了局,才知道干的是跟全天下作对的要命买卖。”
他金句频出,就连缩在角落里的魔修小喽啰们,都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目露赞同之色。
江琰无语片刻。
既然这么怕,当初就不要做啊。
说到底,还是钱帛动人心。
纵使詹子诚将自己形容成误入歧途的失足青年,就算他心中确有悔意,也不值得同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们是死到临头才知悔改,平日里没少对无辜之人下毒手。
涂宜村全村上下都是无辜之人,他们的命也是命。
江琰转身欲走,他要去审齐泽。
詹子诚模仿着天狼卫对江琰的称呼,忙问道:“仙君大人,是不是契纸没了,这道契约就无效了?”
“不是。”江琰坦白道,“只是你们程序不规范,有解除契约的机会。”
他没有再听詹子诚等人的呼喊求饶,利落离开了第一间审讯室。
“阿琰。”
顾景昀跟了出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江琰的手,替他捂热冰凉的指尖。
江琰安静片刻,小声道:“我没事。”
“阿琰好棒。”顾景昀夸道。
江琰感觉自己被顾景昀当作小朋友来哄了,尤其是,男人是个特别溺爱他的“家长”。
就算他现在不顾大局,冲进去杀了所有罪大恶极的魔修,丢失所有线索,顾景昀大概都不会说他半个字。
反而会用手帕擦掉他手上和脸上的鲜血,夸上一句——“杀的好,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江琰被自己的想像逗笑了。
“在笑什么?”顾景昀问。
“笑你太宠我了,没有底线。”江琰说。
“不好么?”顾景昀又问。
“不好。”江琰摇头。
顾景昀耐心地问:“有何不妥?”
江琰仰着脸,望进男人的眼瞳深处。
“那样,我就离不开你了。”他轻声道。
男人哑然片刻,挑眉笑道:“这话说的也不好。”
顾景昀将青年的鬓角碎发别在耳后,弯了弯腰,侧脸贴近江琰的耳畔。
他悄声道:“因为我本来就不会放手。”
青年低垂的眼睫颤了颤。
第88章 变的人是他,是他对兄长心思不纯了。
牢房的门打开了。
齐泽被五花大绑地捆着,他眯起眼,扭头望去。
清冷昳丽的仙君一踏进这间狭小的临时牢房,整个房间都仿若因此蓬荜生辉。
顾少主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是出奇一致的面无表情,若是观察得再仔细一些,还能瞧见他们紧绷的下颌。
齐泽扯了扯嘴角,带着得逞的喜悦,猖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齐泽大喊道:“他们都死了吧!就算没死,你们也知道真相了!”
尖利的嗓音回荡在狭小的牢房内,十分刺耳。
齐泽:“我也与魔尊签订了契约,没有人能背叛魔尊,没有——唔!”
护卫接收到少主的眼神命令,直接从地上拽起一团抹布,塞进齐泽的嘴里。
“吵死了。”顾景昀冷冷道。
齐泽愤怒地瞪着顾景昀,用力地挣了两下。
不仅没挣开,反而连最后那点力气都没了。
宋桦在此时推门而入,快步走来。
“仙君,依您的吩咐,我们搜了齐泽的随身物件,果然在他的乾坤袋中找到了这一张下拉条。”
“上面有人的签名么?”江琰问。
“没有,是空白的。”宋桦说。
“好,拿来我瞧瞧。”江琰说。
宋桦将几张卷成长筒状的羊皮纸递了过去,低声道:
“除此之外,还找到一些用魔语书写的文本数据,其中有许多生僻字,还有队中最熟悉魔语的人也不能完全翻译。”
江琰点点头:“整理好,一并送来。”
宋桦:“是。”
江琰接过羊皮纸制成的下拉条,还没打开,就觉得一阵熟悉。
他拧了拧眉,陷入沉思。
还没想出个端倪来,肩膀蓦然一沉。
侧脸瞥去,原来是顾景昀凑了过来,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男人那张英俊的帅脸近在咫尺,就这么不顾旁人的眼光,执意跟他亲亲密密地黏在一起。
修真者的视力何其优秀,他却偏要紧挨在一处,好像不这么做就会一个字都看不见似的。
江琰:“……”
就这么压下来,好重啊。
看在一群下属都在的份上,江琰忍了,没有当众把男人的脑袋从他肩上推开。
自从在门外,江琰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头脑一热说出“离不开你”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之后。
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江琰不仅搞不懂顾景昀的心思,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分辨不清。
——“离不开你”,弟弟也能离不开兄长,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词暧昧?
可仔细一想,顾景昀又好像没有变。变的人是他,是他对兄长心思不纯了。
两人以前也经常搂搂抱抱,贴得更近的时候都有过。
从来没有哪一次,江琰会像今天这样紧张。
江琰懵懵懂懂地摸到了一点门路,即将拨开迷障窥见真实的自己。
因而心情越发复杂、慌乱无措。
顾景昀彷佛察觉不到江琰僵硬的身体,懒洋洋地倚着他,催促道:“看不懂。阿琰,帮我翻译一下?”
呼出来的气息从耳畔擦过。
男人身上的龙涎香将他缓缓包裹起来。
江琰的心中顿时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他脑子都快被糊住了,凭藉着仅存的理智,挣扎着问道:“兄长不是看得懂魔语?”
顾景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在他隐蔽的注视下,青年捏着下拉条的指尖正微不可查地发著抖,又被迅速稳住,强行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男人露出一个笑。
那笑容意味深长,其中最多的还是欣慰与欣喜。
木头马上就要开窍了,他容易吗!
“兄长?”江琰小声地问。
“为什么不喊哥哥?还在气恼么?”顾景昀不答,亲昵地半揽着他的腰,反问道。
江琰为难且迟疑地:“……哥哥。”
又补充道:“一直都没有生气。”
他的嗓音很轻,音量低得就像气流刚离开唇齿之间,就消散在空气里。
但顾景昀听见了。
狂喜!
小木头不跟他保持距离了。
叫哥哥难道不比“兄长”好一万倍?
一旁。
宋桦和护卫对视一眼,默契地仰头望天。
两位主子感情好,喜欢腻腻歪歪,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习惯就好。
被捆得严严实实,导致无法挪开视线的齐泽满眼悲愤。
狗男男!
要审就快审,要杀要剐都给个痛快不行吗!
谁想吃你们的狗粮啊,在这秀什么恩爱!
顾景昀逗了会儿小木头,见好就收。
“纸上的魔语太过陌生,我确实未曾见过。”
顾景昀不忘调笑道,“原来在阿琰心里,我是万能的。”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江琰莫名其妙红了脸。
他稳了稳心神,低头仔细看下拉条。
房间内落针可闻,谁都没有发出声音打扰仙君“解读”魔语,就连顾景昀都没有再抱着人不放。
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
角落里不断绝的“唔唔”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顾景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半蹲下来,随手扯掉齐泽口中的抹布。
齐泽终于得到说话的自由。
他冷冷“哼”了一声,刚要说话,顾景昀就把抹布塞了回去。
齐泽:“……”
顾景昀:“还‘哼’吗?”
齐泽:“……”
顾景昀等了几秒,才再度将抹布拽出来。
抹布的气味并不好闻,齐泽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这个苦。
齐泽老实了不少,但语气依旧带着隐晦的嚣张。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是永远都看不懂的!”
顾景昀微微抬手,用两根手指拎起抹布。
齐泽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死死闭着嘴巴。
顾景昀轻蔑地笑了一声。
齐泽:“……”
齐泽憋屈道:“反正你们看不懂。”
顾景昀不置可否:“魔语不难学,再生僻的文本,有数据就能推敲出来大概意思。你凭什么这么说?”
齐泽:“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这根本不是魔语吗!”
齐泽说完,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几秒,就连江琰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齐泽:“……”
不对,他原本只想说前半句的啊!是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他,逼他说了实话!
是那瓶奇怪药水的错!
顾景昀淡淡地问:“哦。那它是什么语言呢?”
齐泽再度被真言剂逼着开口:“听说是魔尊的家乡话!”
众人一阵沉默。
啊?
还以为是什么高大上的神秘理由,原来是方言啊。
江琰看着手里的下拉条,上面写的是希尔大陆哈兰王国的官方通用语。
哈兰王国是距离精灵森林最近的国家,也是江琰外出求学的地方。
难怪这羊皮纸摸着就觉得熟悉。
这就是王国内最常见的魔法契约下拉条,专门用来签各种合同和协定。
百年过去,哪怕再精心保存,契约下拉条也变得古老破旧。
要不是这样,江琰能更快认出来。
什么家乡话。
这魔修搞错了。
魔语是魔族的地方语言。
下拉条上写的是希尔文本,是希尔□□通用语言,不仅是在哈兰,全大陆都能通用。
齐泽见大家都不说话,得意洋洋地说:“没辙了吧?”
江琰反驳:“是你搞错了。魔语才是方言,这是希尔语,哈兰王国官方通用语。”
齐泽反应了几秒。
他一副信仰破碎的表情:“不可能!你、你怎么可能看得懂?而且你有什么证据吗!”
江琰蹙着眉头,满头问号:“就算我们不懂,不是还有你么?我们让你翻译,你难道能拒绝?有没有证据又如何。”
宋桦和护卫大哥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
“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齐泽面色一僵。
江琰说:“哥哥,他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齐泽有一万句脏话想说。
“我——!!”
顾景昀抬手柄抹布塞回齐泽嘴里,回应江琰:“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
魔族是没人了吧。
这种人才都能升到左护法。
齐泽无能狂怒。
顾景昀拍了拍手里的灰,站起身,回头问道:“阿琰?”
江琰点点头:“看完了。”
“可有紧要的地方?”顾景昀问。
“我直接通读一遍吧。”江琰说。
闻言,齐泽睁大了双眼,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他不信。
那可是很难学的文本,跟鬼画符一样的难学!若不是魔尊最忠诚的信徒,他都没资格跟着大长老学习!
然而,就连大长老,都只会讲魔语,说不出流利的希尔语……
齐泽顿了顿,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什么希尔语!
人家随便说说你就信!哪来的哈兰王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
齐泽突然想起什么,心中越发震惊。
他看着江琰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表情惊疑不定。
江琰正缓缓念出下拉条上的字样:
“根据哈兰王国第一宪法,甲乙双方本着平等自愿的原则,经协商一致签订本劳务魔法契约……”
顾景昀:“。”
哪儿来的平等自愿。
签名画押的人甚至连里面的条款都不知道。
江琰棒读道:
“甲方不必负担任何责任和义务,甲方权利如下……”
“乙方没有任何权利,应尽的义务如下……”
念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五个字——“黑心资本家”。
宋桦和护卫大哥都□□沉默了。
恐怕不是他们追杀齐泽,导致齐泽没时间念一遍给詹子诚等人听。
而是齐泽压根就不敢念吧!
谁听了这一大段不想提桶跑路啊?
宋桦扭头问齐泽:“这你也签?”
“唔,唔唔!呜呜呜!”
齐泽在一旁疯狂蹬腿挣扎,努力吐出口中的抹布。
宋桦扯掉抹布。
齐泽被剧烈动作弄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签、呼……当然要签。为什么不?我对魔尊忠心耿耿!”
最后这句话,齐泽是盯着江琰,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江琰有点莫名其妙。
忠心就忠心,你看着我作甚。
我又不是魔尊。
顾景昀问:“这种不平等的契约,签了也作效吗?若是撕毁了呢?”
就像詹子诚的契纸被水泡没了一样。
江琰:“魔法契约都是签了真名就生效,但我可以想办法钻空子。”
江琰一通解释:
魔法契约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契约,条款刻在灵魂之中。只要灵魂在,就永远无法违反约定。除非魂飞魄散,灵魂死亡,否则无法更改。
在定下约定后,纸就不重要了。
因为太过霸道,各大王国都担心会出现暗中坑人的奴隶合同,因此纷纷留了后门。
炼金术师在羊皮纸上绘制魔法图,制作契约纸时,定下规定:
必须用双方都能听明白的语言通读一遍,用词要严谨,不能玩文本游戏。通读完毕,再互相询问“是否了解且自愿”,都同意后,再签下真名,才是完整的魔法契约。
只要流程不对,想要解除,魔药店里基本都有售卖解除契约的药水。拿回去兑水,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不能放过,整个人浸入魔药中。
算是一场特殊的“洗礼”,洗掉灵魂的契约。
虽然不能百分百杜绝,起码能减少大半暗中骗人的事。
如果被骗,找第三方把对方做掉也是可以的……人都不在了,还管什么契约。
但他们现在找不到魔尊,就用药水泡澡最方便。
江琰总结道:“所以,我去熬个魔药就行。”
宋桦问:“需要什么药草?属下立刻去准备。”
江琰摆摆手:“不用,我都有。”
齐泽冷不伶仃地开口:“连魔族至宝追魂草,您也有吗?”
“嗯?”江琰纳闷,“你怎么知道要用到追魂草?”
齐泽瞳孔地震!
他知道个锤子。不过是随口一说,试探罢了。
没想到江琰真的有啊!
“这是个很霸道的契约啊。在仙君的家乡,若是要签名,必定会慎之又慎吧。”宋桦感慨道。
江琰面露赞同之色:“对哦,有的法师还能用真名下诅咒。”
江琰说:“所以我们对真名非常看重,绝对不会轻易告诉陌生人。事关灵魂,不能不小心。”
这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有两人面色微变。
齐泽缩在角落里,眼珠子转个不停,神情凝重。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另一人,则是顾景昀。
顾景昀回想起一件往事——
当他与江琰初见的时候。
江琰主动问他:【姓名、身份、能力,你选哪一个?】
在交换了名字之后,又强调道:【江琰是我的真名。】
顾景昀心中怔松。
原来在那个时候,江琰就将最宝贵的信任交给了他。
第89章 看来你们师兄弟都很会装。
江琰总觉得齐泽不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很不安。
在离开牢房之后,江琰叫来看守的护卫。
“把人看牢一点。”江琰反覆叮嘱。
护卫不明所以,以为齐泽要搞事,被仙君提前发现了。
他神色肃穆:“是!仙君!属下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想着逃出去!”
天狼卫还是靠谱的。
江琰安心许多:“辛苦了。”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仙君言重了。”护卫恭声道。
顾景昀跟江琰一起并肩回房,飞舟的空间不大,他们索性住了同一间房。
不过江琰要通宵制作魔药,后脑勺会不会沾枕头都不一定呢。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两人漫步在长长的走道上。
顾景昀:“阿琰,你怕齐泽趁夜色逃跑?”
江琰抱怨道:“是他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我觉得很不舒服……”
闻言,顾景昀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男人沉默片刻,阴沉道:“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江琰头顶问号,“那也不必,哥哥你不要情报了吗?”
顾景昀咂了咂舌,不爽道:“你别去审讯室了,一切交给我。竟然敢打你的主意……”
语气非常不妙。
彷佛齐泽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少主正在铲除觊觎自己老婆的混账。
江琰:“……”
他明智地保持了安静,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无声地并肩走了一路,透过飞舟的防护罩,可以看见点点疏星。
卧房门前,江琰停下脚步。
他正欲推开房门,男人忽地握住他的手腕。
江琰侧了侧脸,眼神不解。
“你当真不再与我合奏了么?”顾景昀问。
最近接二连三地碰到魔族之事,江琰早就把那点尴尬丢在脑后。
此时蓦然提起,也没了当初社死的心情。
“……我没有。”江琰小声地说,“只是正事要紧,今晚不行,我还要熬魔药。”
“闲下来之后呢?阿琰可愿意?”顾景昀追问。
“当然愿意,不怕耳朵被魔音折磨就好。”江琰说。
顾景昀说:“旁人耳中的天外魔音,却是我心里的天籁之音。”
“……你哄我的话都有一箩筐了,不嫌多么?”
江琰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顾景昀,推门而入。
“再多都不够。”
顾景昀紧紧跟在他的后头,进门后,反手将门合上。
他笑道:
“我只怕太过油嘴滑舌,在你心里的形象从此一落千丈。还怕你嫌我烦,不愿让我这般时时刻刻跟着你、看着你。”
高挑清瘦的青年背对着顾景昀。
青年一动未动,半晌,闷不作声地拿出一个匣子。
顾景昀定睛一看,匣子里用布包裹着的物件,正是他送的玉笛。
江琰把玉笛重新挂回腰间,像一个无声的回应。
他也不回头,红着耳根,径直去了书桌前。拿出坩埚、银刀与各种素材,准备制作魔药。
顾景昀心情愈发舒畅,笑着问道:“我帮你?”
“不要。”江琰头也不回地拒绝,“不带‘学徒’,我的速度可以再快一倍。”
这一回,是真正的“嫌弃”。
“好罢。”
顾景昀耸了耸肩,姿势随意地坐在长塌上。他一手托着下巴,注视着青年忙碌的背影。
那目光紧紧黏在江琰的脊背上,如影随形,分秒不离。
江琰:“……”
现在后悔,说“兄长太黏人了好烦”还来得及吗?
显然已经迟了。
江琰不断给自己洗脑,将顾景昀的脸替换成魔药课导师的脸,把放着两人隐私物件的卧室换成亮堂堂的考试现场。
没有他和顾景昀的床,只有“配置魔药的实验桌”。
如此一来,哪怕顾景昀的存在感再强,江琰也能当他不存在。
——监考老师抓作弊的时候,跟现在一模一样!
江琰逐渐心静如水,沉浸在魔药制作中。
他彻彻底底地忘记了顾景昀。
晨光熹微,天边亮起破晓的曙光。
江琰用魔杖探入坩埚中,最后一次顺时针搅拌三圈半。
熄火,等待魔药冷却。
江琰伸了个懒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房间里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
绕过屏风,屏风后的床榻上也空落落的。
“咦,人呢?”江琰茫然地,完全不知道顾景昀是何时离开的。
江琰想出门看看,一开门,却吓了一跳。
房门边上,一左一右地守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天狼卫。
“仙君。”
护卫们齐齐行礼。
江琰问:“少主命你们在这儿守着的?”
护卫:“是,少主认为飞舟有被魔族偷袭的可能,因而命我等在此护卫。”
护卫大哥主动说道:“其实被偷袭的可能性不大,空中不如地面,很容易便会被发现踪迹。飞舟前行的速度又快,魔族都不一定跟得上这速度。”
江琰很理解。
各种预防措施,都是怕有万一。
护卫:“仙君若无事,不妨在屋内歇息片刻。少主去检查飞舟布防和防御阵法,很快便会回来。”
江琰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退回房间。
魔药冷却还需要半个时辰。
江琰脱掉靴子爬上长塌,微阖双目,盘膝打坐冥想。
修行者通宵一夜,本来不算什么大事。
可江琰自从在涂宜村外露营过一夜后,不是破阵,就是与魔修斗志斗勇,消耗不少精神。
之后又骑马赶路,马不停蹄地上了飞舟。还没歇两口气,就忙着审讯和熬制魔药。
清除契约的魔药制作起来十分复杂,很消耗魔力和精神力。
忙起来的时候,还不觉有异。
一旦放松下来,立马感觉到浓浓的倦意。
江琰本想着冥想片刻,短暂恢复精神力即可。
岂料盘膝坐定,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冥想刚开了头,身子向左侧倒去。
江琰被失重感惊醒,连忙再度坐正。
好险,差点睡着!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魔药未装瓶,兑水的比例也尚未告知天狼卫。
写有希尔语的数据需要翻译,神秘阵法的作用仍不知晓,不知魔族究竟藏了怎样的阴谋。
可这种疲惫的状态,无法进入冥想心流状态。
强撑着做事,有极大可能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江琰犹豫片刻,对着坩埚挥动魔杖。
金色的光点跳跃着聚起来,贴在坩埚的外壁上。
一个小小的标记魔法。
等坩埚冷却到指定温度的时候,标记的光点会回到江琰体内,提醒他——到处理魔药的时间了。
“稍微睡一会儿。”江琰收起魔杖。
长塌足够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午睡”。
江琰侧躺着,几乎是眼皮刚合上,下一秒意志就坠入了深渊之中,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他睡得极沉。
过了不知多久。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来人踏入房中,片刻哑然。
“……怎么睡在这里。”
顾景昀收敛气息,放轻脚步。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曲起的指节拂过青年的额发,指腹擦过青年眼下的青黑。
男人黑沉的眼瞳中,满是怜惜与不加掩饰的爱意。
“阿琰,辛苦你了。”顾景昀轻声道。
江琰毫不排斥顾景昀的气息,对他一点警惕都没有。
当熟悉的冷香向他靠近,男人高大的身影将他笼罩的时候,青年舒展了眉梢,似乎睡得更熟了。
顾景昀意识到这一点,挑了挑眉,很是愉悦。
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心上人卸下防备,在自己面前睡熟的模样。
顾景昀稍稍俯身,强而有力的手臂穿过江琰的脖颈与腿弯,慢慢将青年打横抱起。
他的动作是那样小心,彷佛怀里抱着的人是挚爱的珍宝。
江琰果然没醒,依旧睡得很熟。
顾景昀抱着人转移阵地,想让江琰睡在舒服的大床上。
刚进内室,头发丝都还没挨着床边。
一缕金光突然穿过屏风,绕过顾景昀,径直融入江琰的身体里。
下一秒,被公主抱的青年倏地睁开了眼睛。
江琰与抱着他的冷俊男人对上视线。
江琰:“……”
顾景昀:“……”
江琰的脸上一片空白,说话都结结巴巴地:“哥、哥哥,你怎么抱着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顾景昀到底多活了一百年,心态极稳,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道:“送你回床上,在外间的塌上怎会睡得舒服。”
顾景昀老神在在地抱着人不松手,迈开脚步,朝目的地走去。
江琰挣扎着要下来:“我已经睡醒了!快让我下来,那堆文书我还没看呢!”
顾景昀把人塞进被窝里,伸手压住被子。
“你很累了,需要休息。翻译文书也不必急于一时。”
江琰:“那审讯魔修——”
男人淡淡道:“天狼卫不是吃干饭的。我养他们,就是要为主子分担工作,而不是让你事必躬亲,累垮身体。”
江琰弱弱道:“魔药已经冷却,还未兑水。”
“比例是多少,我吩咐人去做。”顾景昀说。
江琰飞快告知,又说了用魔药兑水泡澡时的要点,末了,依旧不放心地撑起身体。
“我还是去现场盯着吧。”
“不行!”
顾景昀一把将人摁回去,脸色难看。
他怎么可能让江琰去看另一个男人洗澡!!
“你安心休息。”顾景昀闭了闭眼,无奈地说:“……我代你去守现场。”
江琰对任何人都不放心,除了顾景昀。
他眨了眨眼,终于躺平。
“飞舟还有多久到东洲?”
“最多三个时辰。”
“那哥哥记得提前叫我。”江琰说。
“好。”顾景昀应道,英俊的面容上有一抹迟疑。
江琰主动问:“哥哥想说什么?”
顾景昀避而不答,说:“阿琰,等到了剑宗,我带你去我的碧霄院,那里种了一大片竹林。”
“或者去后山。山上有灵泉,有花海,微风吹过,花香与蝴蝶环绕,美不胜收。”
江琰问:“像你第一次带我去的山谷花海一样美吗?”
“比那处更漂亮。”
顾景昀低声道:“到那时候,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江琰:“现在不能说吗?”
顾景昀摇了摇头,眼神温柔。
江琰躺着看他,半晌,伸手去勾男人的小指。
“好吧,允许你吊我的胃口。”
江琰小声地说,“拉鈎做了约定,就不能反悔了哦,也不能失信。”
顾景昀失笑,勾着青年的手晃了晃。
“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失约。”
江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哥哥可以去叫人配药,盯着詹子诚洗礼沐浴了。”
齐泽不行。
他学过希尔语,又被魔族洗脑,真心实意要签“奴隶合同”,用药水也无法洗掉他的魔法契约。
好在詹子诚是齐泽的副手,他知道的事也不少。
“快去罢。”江琰催促道。
“……嗯。”顾景昀内心沉重。
还好不用脱衣服,魔药照样能生效。
不然真是辣眼睛。
除了阿琰之外,他是真的没有兴趣看第二个男人洗澡。
**
南洲。
山道旁,打打杀杀声不断。
魔族果真趁夜色偷袭,要不是顾景昀有先见之明,派了人过来增援,恐怕薄谷主今日逃不出魔族的毒手。
淩含璋一剑刺穿魔修的心脏,将尸体抛下。
忽然一道破风声响起。
寒光凛凛的剑锋直指薄钦的后心。
不远处。
姜映彤目眦欲裂,厉声喊道:“师父,小心身后!”
薄钦运起灵力试图防守。
淩含璋蓦然回首,闪电般飞身而去,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薄钦的前面。
青年手腕一转,长剑自下而上地撞到魔修的剑尖上。
两柄剑剧烈碰撞,摩擦,带出零星火花,而后分开。
天狼卫迅速整理队形,向中间靠拢。
姜映彤疾跑上前,扶起薄钦。
“师父,你没事吧?”
薄钦摇摇头:“没有伤到我,倒是含璋……”
姜映彤担心地抬头望去。
只见淩含璋退了两步,拭去唇边的血液,一张脸写着不可置信。
那魔修身量极高,一身黑色夜行衣,用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阴沉沉的黑瞳。
……那是淩含璋极为熟悉的眼睛。
就算遮住了下半张脸,又有什么用?
一照面,淩含璋就将他认出来了。
“原来是你……”淩含璋轻声呢喃道,“大师兄,你竟然没死。”
剑宗有两位大师兄。
其一,便是曾经出卖师父,害师父师娘至今重伤不醒的叛徒,如今“已死”的余瀚义。
在余瀚义死后,这个头衔就落在了顾景昀身上。
但大家更多的唤顾景昀为“少主”,而非“大师兄。”
顾景昀远在万里之外,又怎会是他。
姜映彤浑身一震。
她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目光越过淩含璋,看见站在一众魔修之首的瘦削男子。
那双眼,确实是他。
但身材又与之前不同,有些太瘦了,瘦的不似人,跟鬼似的。看起来,又像一具裹着一层皮肉的骷髅。
姜映彤突然不可遏制地怒火中烧,大喝道:“余瀚义!!你怎么能对师父下毒手?!”
她厉声斥道:“你对将你从小养到大的师尊痛下杀手,如今又想杀死另一个吗?师父待你如亲子,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们之间有婚约,已经定亲。
薄钦自然也是余瀚义的师父。
瘦削男子默了默,抬手摘下面巾。
那是一张五官深邃、眼窝深陷的脸。即便他如今骨瘦如柴,也能看出几分俊朗。
是余瀚义。
余瀚义无视了愤怒的姜映彤,看向淩含璋。
他轻笑道:“含璋,你的落英飞花倒是极为精湛。当年不是嫌它不够威风,死活不肯学么?”
淩含璋胸膛剧烈起伏,说不出是痛还是怒。
他冷冷道:“我若不学这招,方才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余瀚义满不在乎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你若输了,自然也就该死了。”
淩含璋:“……你不该是这样的。”
余瀚义冷漠道:“为了博一个大师兄清风朗月的清名,我装出来的。淩含璋,我一直如此。”
“好、好!”
淩含璋怒极反笑,“装大度、装无辜、装良善,装了这么多年,骗过了所有人。”
“剑宗有哪里对不起你?师尊有哪里待你不好?!”
余瀚义满面怨毒:
“若不是顾景昀,我又何至沦落至此!少主、少主……他凭什么是少主?就因为血缘吗!剑宗未来的主人,应当是我这个大师兄!”
“顾景昀日日都在抢我的风头,我好不容易让他变成纨裤子弟,师尊眨眼间又劝回来了,还不肯说出理由!”余瀚义怒吼道。
微风拂过,数十位粉衣、紫衣少女怀抱着琵琶等乐器,如轻烟一般倏然出现。
是紫云宫前来援助的人。
为首伫立着一位紫色宫装的女子,正是紫云宫主隗芷燕。
隗芷燕显然听了全场,此时冷笑一声:“姐夫劝服顾景昀勤勉习剑的理由?你想听?”
余瀚义扫视一圈,眯了眯眼。
“怎么,紫云宫主愿意为我解惑?”
“有何不可!”
“晚辈洗耳恭听。”余瀚义道。
隗芷燕冷冷地说:“姐夫只对景昀说了三句话。他说——”
【我重金请天机门为你算过姻缘,你将来的道侣乃是习剑、爱剑之人。】
【天机阁主说,那人是天之骄子,生来便天资聪颖,无论是剑术、阵法,亦或者乐器、丹术,他都会,乃是全能型人才。】
【你不好好学习,将来跟老婆没有共同话题,不要怨我今日没有提醒你。】
隗芷燕道出当年的秘辛,说:“这就是他不当纨裤的原因。”
众人:“……”
原来少主还有年少慕艾的时刻。
淩含璋:“……”
师兄,你老底没了。
余瀚义:“……”
草啊!
顾景昀什么时候变成恋爱脑了!
原来那位废材左护法,说顾景昀迷上了一个江姓的合欢宗弟子,整天跟江某人颠鸾倒凤情情爱爱,再也不闭关修炼的话,不是谣言!!
他还以为左护法被顾景昀故意骗了,传来的是假消息。顾景昀是设下了重重埋伏,想引他上鈎。
早知道就打飞舟了。
一堆人在天上,有人会飞有人不会,找人开个飞舟直接撞上去不好吗。
能制造混乱就不亏。
现在都来不及安排人去高空对撞!
余瀚义愤怒地质问:“顾景昀不是扬言要修无情道吗?”
隗芷燕面无表情地说:“我曾经也以为,看来你们师兄弟都很会装。”
只是装的方向不一样。
……至少在父母出事前,顾景昀确实是假装无心情爱。
**
天空之上,飞舟之中。
转眼,三个时辰过去了。
无人打扰。
江琰一觉睡了个饱。
等他被顾景昀叫醒的时候,飞舟正准备落在东洲的苍饶城外。
江琰匆匆忙忙地爬起来,一抬眼,便发现顾景昀的面色不对。
“出事了吗?”江琰停下整理衣服的动作,问。
顾景昀说:“去南洲接薄谷主的队伍被魔修袭击了。还好,他们并无大碍。”
“!!”江琰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顾景昀道:“淩含璋带去的都是天狼卫中的精英,足够护住他们,但魔族埋伏的人多,薄谷主险些重伤。”
“好在含璋机灵,特意选择了距离紫云宫最近的路。他提前发现异样,暗中派人去紫云宫求援。”
顾景昀:“紫云宫主恰好在殿内,及时赶往救援。他们都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
江琰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顾景昀沉默半晌,道:“我本以为他会来偷袭我,没想到选择了薄谷主。”
江琰问:“你以为是谁来偷袭?”
顾景昀道:“余瀚义,我跟你提过的剑宗叛徒,还记得么?”
江琰震惊:“他不是死了么?”
江琰快速换下皱皱巴巴的衣服,整理衣带。顾景昀拿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熟练地替江琰簪发。
两人手头上一边做着事,一边低声说着话。
顾景昀说:“袭击薄谷主的队伍就是余瀚义带的队,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脸。”
人死怎么还能复生啊?
江琰想了想,问:“是魔族的亡灵魔法让他复活的么?”
“……正是。”顾景昀沉声道,“我用药水洗去詹子诚身上的契约之后,审出来的口供亦是如此。计画偷走夏文骥的尸身,是想故技重施。”
江琰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在听。
顾景昀面沉如水,冷冷道:“他还交代,魔族偷偷刻画的阵法,目的是要将人间变成炼狱,复活魔尊。”
江琰:“!!”
顾景昀:“不怪你当时认不出,套在血魂阵上面的阵法本就是残缺的。”
魔族想要在五个洲的不同位置,布下若干小阵法,再让这些小阵合为一处大阵。以人类的血肉为能力,供给魔族,唤醒、复活魔尊。
“一旦阵成,就再无回转余地。”
顾景昀神情凝重:“我们必须趁各宗门齐聚剑宗的机会,将此事告知于众,联合修真界,查找阵法,共同破阵!”
江琰思忖片刻,说:“既然是合而为一的阵法,必定有迹可循,不会是随性而为。”
若是能找到大阵法图,就能推算出各处的阵眼,从而准确破阵。
五洲地域何其辽阔,既要广撒网,也要精捕鱼。
第90章 一曲凤求凰。
剑宗。
少主外出许久,今日总算回宗。
顾景昀在剑宗的声望极高。
他待人温和有礼,性格好,又年轻英俊,有钱有权,修为高深,横看竖看都挑不出刺来,是修真不少男修女修的梦中情人。
但大部分人都对“拿下顾景昀”一事,不抱期望。
顾少主是能在萧条冷寂的无念峰,一闭关就是十几年的狠人。
无念峰可是著名无情道飞升之人——剑仙江清随——曾经修行的地方,顾景昀十有八九也是修的无情道。
即便众人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妨碍大家对他的热情。
听闻少主归来,一群人自发结队而来,坚守在山门处,翘首以盼。
因着宗门大比的缘故,前来参赛的各宗代表陆陆续续地抵达剑宗。如今守在山口的人,除了本宗弟子,不乏其他门派的修士。
人数极多,轰轰烈烈的,甚为热闹。
有单纯路过被吸引停下脚步的,有真心崇拜顾景昀前来迎接的,也有想要趁机见一见男神的帅脸,一饱眼福的。
一干人左等右等,莫说少主,连一个前来报信的天狼卫都没看见。
正怀疑消息的准确性时,却听见数道从宗门内御剑而来的破风声。
众人定睛一看,乃是剑宗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大家精神一振。
阵仗这么大,如此重视,可见少主今日确实要回宗!
有胆大的弟子凑到剑宗大长老面前,讨好地问:
“淩长老,敢问少主何时抵达啊?”
淩岱:“……你们都是来看少主的?”
大家整齐划一地点头:“是啊是啊。”
淩岱觉得不妙。
这些人不知道,他可是被淩含璋透露过内情的。
——少主不是独自归来,而是带着心上人一起回来的!
这场面,不会把人吓跑了吧。
使不得啊!
谁乐意被当成猴子围观!
淩岱沉下面色,斥道:
“你们不用上课和练剑吗?没有任务做吗?不做正经事,反而在这里胡闹,成何体统!”
“半柱香内,若是还不走,就去思过崖静心修炼一段时日罢!”
一众弟子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神情恹恹且惶恐。
长老向来严厉,说一不二。剑宗弟子纷纷打了退堂鼓,或是告罪一声再走,或者藏在人群中悄悄离开。
围观群众的数量顿时锐减。
淩岱顿了顿,道:“其他门派的小友,也请各自散去罢。”
语气稍缓,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大家都是来做客的,不是来结仇的。
众弟子无奈拱手道:
“失礼了。”
“我等这就告退,还请淩长老恕罪。”
淩岱颔首。
庞云虎与另一位合欢宗弟子曹甫混在人群里,没能看成热闹,齐齐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们也走吧。”曹甫面露迟疑之色,“话说,顾少主都云游回来了,各门派也陆续到齐……江师兄怎还没来?”
“不知道啊。”庞云虎挠挠脸,有些担忧:“莫不会是路上出事,耽搁了吧?”
“得给宗门报个信。”曹甫说。
“嗯,我这就去。”庞云虎应道。
众人渐渐散去,人声鼎沸的山口终于恢复宁静。
二长老委婉道:“大哥,其实我们不来迎接,少主就不必出于礼节走这一趟,在山脚下就直接御剑飞回碧霄院了。”
压根不会来山门口。
那些人等了也是白等。
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应和,表情不解。
少主回宗就回呗。
他又不是喜欢排场和兴师动众的人,专门来迎接,实在没必要。
淩岱跟顾景昀有过约定——在少主没有公开之前,不能对外说他有心上人。
淩岱苦于此,无法说出实情。
他含糊道:“等一会儿见到人,你们就懂了。到时候都机灵点,别给少主、给剑宗丢脸!更不要失礼于人,知道吗。”
大家面面相觑:“这么严肃?”“那好吧……”
淩岱摸着长长的胡须,焦急地来回踱步。
“怎么还不来呢……”
四长老眼尖,一下瞥见远处驶来的车马。
“大哥!人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身着黑色甲胄的天狼卫们神情肃穆,护卫在两侧,无声而肃杀。
淩岱迅速理好衣服,双手负在身后。
老人鹤发长须,衣襟飘飘,表情高深莫测,像极了世外高人。
四长老:“……大哥,你干嘛?”
淩岱:“闭嘴!我在凹长辈形象!”
众长老:“??”
至于吗。
少主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难道他还能带个老婆回来不成——
长老们目光一转,看见少主掀开车帘,跃下车驾。
男人朝这边扫了一眼,视线触及正在装高人的淩岱,彷佛立刻懂了什么,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就当众人都以为他要快步走来时,顾景昀却率先收回了目光,把手往后一递。
长老们:?
车帘被第二次掀开。
一个身形颀长清瘦的俊美青年,微微弯腰,从帘内探出身子来。他搭着顾景昀的手,利落轻快地跳下马车。
两人一个穿玄色锦衣,一个穿白色锦袍,男人低着头,青年仰着脸,亲昵且若无旁人地凑在一处说悄悄话。
长老们:??
什、什么情况!
那是谁?!
顾景昀指了指不远处,那青年就循着男人指着的方向望过来。
青年有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眉眼昳丽如画,偏生气质清冷似玉。
一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澄澈透亮。旁人一见着这双眼,就先对他有五分好感。
长老们:???
好一个美男子……不是,你们怎么回事!
顾景昀与江琰并肩走来。
男人的身后背着的问心剑、青年的手中是破魔剑,都被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剑鞘包裹着。
两条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分别悬在两把剑的剑柄处。
行走间,红绳晃动,流苏轻摇。
呆若木鸡的长老们:“……”
随口一说罢了,他还真带人回来了啊?
还穿情侣装、用情侣剑鞘、挂情侣剑穗!
长老们的目光越发炽热。
懂了。
难怪大长老如此兴师动众。
少主带心上人回家,他们身为长辈,怎么能不来。
……既然如此的话,大长老应该会有所准备才对。
长老们悄悄看了一眼淩岱。
果然,淩岱背在身后的手里正抓着一个红色的乾坤袋。
长老们心中大怒。
混账!
故意不提前与他们通气,自己偷偷准备见面礼!
在场的长老身家都不菲,随身携带不少宝物,见面礼自然不用愁。
但临时给的礼物与早早准备好的,这能一样吗?
大长老也忒鸡贼了!
长老们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思考应该送什么给剑宗未来的少宗主夫人。
江琰听说这都是长辈,本还没什么想法。
如今走到近前,见他们一个个绷着脸,神情严肃的样子,心中升起几分茫然。
发生什么了?
怎么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两人停下脚步。
顾景昀拱手道:“诸位长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不等回覆,又淡声道:“劳长辈亲迎,景昀受之有愧。若有下回,还请长老们留步于堂内,等我来拜见诸位即可。”
下次别来了。
他的热闹很好看是吗。
“那你就不懂了,这次可跟以往不同啊……”
淩岱高深莫测地说:“少主,外出云游时的心愿实现了吗?”
“……快了。”顾景昀慢吞吞地说。
淩岱差点没绷住,瞪大眼睛:“你确定是快了,不是已经达成了??莫要诓骗老夫!”
顾景昀:“没骗您。”
淩岱表情一下垮了。
他以眼神委婉谴责:【你怎么回事?好没用啊。】
顾景昀:“……”
二长老挤开淩岱,也不管顾景昀,对着江琰热情招呼道:“小公子生得俊美无双,你叫什么呀?哪里人?师承何处?”
顾景昀一听这话,就觉无比耳熟。
再一细想。
这不就是当初淩岱问他的话吗!
江琰不知旁人心思,见长辈问起话来,连忙恭谨见礼。
先是在顾景昀的提示下,挨个喊了一圈人。
接着,青年乖巧地说:“晚辈江琰,西洲人士,乃是合欢宗合欢真人的亲传弟子,见过诸位长老。”
淩岱不可置信地抬眼,去瞪顾景昀。
【你说心上人在西洲跟名师学秘法,原来跟的是合欢真人,学的是双修秘法!!】
顾景昀轻咳一声,装没看见。
二长老笑容一虚,哆嗦着:“合合合欢宗……”
他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去。
果然。
四长老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是任聆的师侄?那就是我的师侄了!!”
他想都不想地追问道:“任聆现在过得如何?还是单身吗?有没有意愿发展黄昏恋?”
任聆是合欢宗掌门人的名字。
江琰为难道:“掌门的私生活,晚辈不敢过问,抱歉。”
四长老有些失落,很快振奋精神,道:“不要紧。我这几百年里搜罗了许多物件,都是他喜欢的,你回宗的时候帮我捎给他,好吗?”
江琰:“……好的。”
四长老遗憾道:“唉,要不是我被大哥没收了飞舟法器,我就能日行万里,亲自去合欢宗送礼了。”
三长老闭了闭眼:“。”
老四,别太舔了。
几百年都还是舔狗,难怪人家不要你。
江琰蹙了蹙眉。
好耳熟的飞舟哦,日行万里,听起来跟哥哥之前跑来见他时用的是同一艘。
不会这么巧吧?
顾景昀打断众人逐渐离谱的寒暄。
“我与阿琰一路舟车劳顿,困乏不已,便先行回去歇息了。”
江琰乖乖跟在男人身后。
淩岱蓦然回神,连忙上前拦住。
“等等!江琰小友!”淩岱往江琰的手里塞红锦囊,“这是一点见面礼。”
江琰大惊:“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的!”淩岱说,“你既喊我一声大长老,就应当收下这份礼!”
其他几位长老如梦初醒,纷纷开始掏荷包。
“对对,险些忘了。”
“还有我这份!师侄,你快拿去。”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啊。”
江琰:?
啊?
剑宗的长老都这么热情好客的吗?
“大长老”、“二长老”……这些称呼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过日子又是个什么叮嘱?
江琰茫然不解,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朝身旁的男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顾景昀笑了笑,低声道:“收下就好。”
江琰眨眨眼:“……那好吧。”
他反手掏出几个花瓶那么大的玉瓶。
“这是我炼制的丹药,打坐之时服用一颗,有助于悟道,请笑纳。”
四个长老抱着“花瓶”,不解但单纯开心:“好孩子,我们收下了。”
江琰和顾景昀带着一堆护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目送他们走远,四位长老才有心思去看这花瓶里卖的是什么药。
掀开瓶塞,倒出一粒。
“……怎么有点像芝麻味的麻薯。”淩岱纳闷。
二长老:“怪香的。”
三长老点头表示赞同。
四长老道:“不知任聆爱不爱吃,我留给他好了。”
其他三人:“……你快闭嘴吧!”
**
剑宗,碧霄院。
顾景昀的宅院很大,除了一个极大的练武场,还栽种了大片的青竹林。
江琰总觉得这里的布局似曾相识。
他被领着转了一圈,恍然大悟。
除了没有药田,占地面积更大一些,其余跟他在合欢宗的院子布局一模一样啊!
“累么?”顾景昀关切道。
江琰摇了摇头,问:“长老们为何对我这般热情?”
顾景昀:“因为他们喜欢你。”
“噢。”江琰说,“我还以为他们都是我师叔伯的前男友。”
顾景昀:“……”
江琰又问:“那他们叮嘱我‘好好过日子’,又是何意?是怕我修炼懈怠,习剑不积极吗。”
顾景昀:“……”
江琰戳戳他:“你怎不说话?”
顾景昀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笑笑:“并非如此,他们是希望你与我好好相处,不要吵架,不要分开。还希望——”
江琰耐心等着顾景昀的下一句。
岂料男人就卡在那儿了,迟迟不说后半句话。
“还有什么?你快说呀。”江琰催促。
“不说。”顾景昀笑道,“还有一层含义,你留着自己体会。”
江琰故意踩了他一脚,小声道:“哥哥惯会故弄玄虚!”
顾景昀假装生气。
两人同时拔剑,瞬息之间便过了几招。
没有用灵力,也没有动真格。
落在护卫的眼中,与其说是恼羞成怒后的切磋,更像是你来我往的调情。
唉,做少主的护卫是这样的。
狗粮随时管饱。
交错间,两柄剑的剑穗竟意外缠在了一起。
江琰惊呼一声,停下幼稚的打斗。
两人蹲在院子中央解剑穗,动作都很小心,生怕平安结有半点损坏。
“我何时去见你的父母?”江琰问。
“薄谷主还有几日才能抵达东洲,等等他。”顾景昀道。
“不开冰棺,只见一面。”江琰说。
顾景昀有几分意外。
江琰小声地问:“哥哥不是说,要领我去见你的父母么?怎么反悔了。”
“不反悔,我们明日便去。”顾景昀的眸色温柔。
“天还没黑呢。”江琰说。
“我想……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顾景昀道。
“好哦。”江琰没有异议。
顾景昀用手指理顺平安结的流苏,悄悄觑着江琰白玉般完美无瑕的侧颜。
他心中默道:
——还希望我们恩恩爱爱,白首到老。
**
午后。
顾景昀带江琰去了剑宗后山。
剑宗后山极大,有的任由自然发展,不去过多干涉。有的地方灵气较足,更有价值,则被人为划分好,被分给对剑宗有贡献的人,种了不同的东西。
有药田,也有花田。
顾景昀自然是拥有一大块地方的,种的是花。什么花都有,不拘泥于品种,只在乎放在一块儿好不好看。
那儿还有一汪灵泉水,温养着周围的花朵,四季不凋。蝴蝶萦绕飞舞,芬芳扑鼻。
这儿果然是比山谷花田更漂亮的地方。
江琰置身于花海中,低头能看见盛放的花骨朵,仰头是碧空如洗的蓝天。
“阿琰。”
他听见一声温润的呼唤。
江琰直直望去,看见的是眸带温柔笑意的顾景昀。
江琰的心忽然乱了几拍。
顾景昀在花海中央坐定,膝上放着的是九霄琴。
男人轻柔唤道:“阿琰,来。”
江琰漫步过去,手已摸向腰间悬着的玉笛。
“是要合奏么?”
出乎意料之外,顾景昀竟然拒绝了他。
“今日,我想请你听我弹奏一曲。”
江琰不解:“我只用听么?”
顾景昀笑着点头。
江琰便收了玉笛,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双手撑着脸,刻意做出“我准备好了”的表情。
顾景昀觉得他好可爱。
男人轻咳一声,缓解心中的紧张。
“阿琰,仔细听我曲中……之意。”
“好。”江琰端正神色。
顾景昀的手指轻抚,指尖拨动琴弦。
九霄琴的琴音较为厚重,为这首曲子增添几分别样的色彩。
像是一位看尽人世繁华百态,寻遍人间,终于找到命定之人的男子,用袅袅琴音,向心上人诉尽心中情、满腔爱。
风和日丽,花海浪漫。
顾景昀神情温柔,为江琰弹了一曲凤求凰,用曲子委婉表白。
风扬起江琰的发梢和衣摆。
江琰呆呆地看着弹琴的顾景昀。
他听不懂琴音。
只觉得专注弹琴的顾景昀有点帅,弹的真好听。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顾景昀忐忑地抬起眼眸。
第一眼瞧过去,他自信满满,觉得这事稳了。
青年正痴痴地望着他,眸中似有千万情感等待抒发。
顾景昀怀着满腔柔情,温声道:“阿琰,这首曲子,名为——《凤求凰》。你……你可知我心意?”
江琰“嗯?”了一声。
顾景昀多了解江琰啊。
这一声下来,顾景昀的心顿时高高悬起,他觉得今天怕是没戏了。
果不其然,江琰困惑地问:“什么心意?”
顾景昀:“……阿琰,我弹的是凤求凰。”
江琰一副外国混血儿听不懂中文诗词的样子。
“哦。”江琰夸道:“名字很有诗意。”
江琰心想,凤求凰怎么了,他跟顾景昀又不是凤凰,是人和精灵。
这名字一看就跟他俩没关系嘛。
顾景昀狠狠闭了闭眼,面上有种淡淡的死意。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
他竟然会期待一个练了十几年笛子,却依旧吹不齐五音还无知无觉的人,能对一首陌生的曲子作阅读理解!
他怎么敢的。
江琰迟钝的求生欲突然上线。
他连忙道:“哥哥弹的很好听!我都看呆了。”
既然好听,为什么是看呆。
证明根本没听懂,光看脸去了!
顾景昀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好歹你还有一张能吸引他的脸。
顾景昀放下九霄琴。
他不指望琴了。
男人一起身,江琰下意识也跟着站了起来。
顾景昀伸手去拉青年的手。
他紧紧牵着江琰,调整好了心态。
顾景昀郑重道:“阿琰,我有话想对你说。”
江琰:“嗯,你说。”
顾景昀正要深情地说出那句“我心悦于你”,忽然察觉到不对。
他说过这句话来着。
没有好下场。
顾景昀硬生生地拉着江琰的手,站了五分钟。
他在思考措词。
究竟什么词才能让木头开窍。
江琰站累了:“你说不说?不说我们就回吧,太阳晒得怪热的。”
顾景昀:“……”
顾景昀憋屈道:“你真就一点都不懂吗?完全不明白吗?”
江琰也很纳闷:“所以说,到底要我明白什么啊。”
顾景昀还是说出了那句:“我说——我心悦于你,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一秒之内。
江琰也不出意外地给出了答覆:“哦,我也喜欢哥哥啊。”
“……咦。”他自己也想起来了,“开头那句,你是不是对我说过?”
“是。”顾景昀平静地说:“而且我现在挺想死的。”
江琰瞳孔地震,紧张兮兮地问:“为何??有话好好说,你不要想不开啊!”
这次换成是江琰拉着顾景昀不松手。
江琰站在原地,对男人进行了五分钟的珍爱生命教育。
顾景昀面上老实点头,好像很认真地在听,其实左耳进右耳出,整个人有点麻木。
他有心想要继续,但气氛全无。
这是一场失败的告白。
顾景昀沉痛地想到。
江琰说得口干舌燥,总算让顾景昀再三保证“我不想死,我很珍惜生命”。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嗯???
顾景昀死了的心突然复活。
男人眼睛一亮:“阿琰,你懂了?!”
江琰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没有安全感。”
嗯?
好像有点歪,但也不是不能触类旁通。
顾景昀鼓励道:“接着说。”
江琰用笃定的口吻,说:“你想跟我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是不是?”
有戏!
顾景昀面上浮现喜色。
“正是!”顾景昀道,“你、你再往下推理推理!”
“我懂了,你等等。”江琰说。
顾景昀屏息等待。
只见江琰拿出了两个魔法石,将其中一个交给顾景昀。
“这是空白的灵契石。咬破指尖,逼出一滴精血,滴进魔法石内,再随我念出一段咒语,就能在石头上留下灵魂契约。”
“灵契石类似于便捷版的魂灯,能感知到彼此是否安好,若是魔力强大,还能借由其中的灵魂印记感受到那人的所在方向。这是灵魂的契约,唯有亲近之人才能交换。”
江琰珍而重之地说:“对我而言,只有家人才能互换灵契石。我们彼此交换,滴血为誓,留下灵魂印记,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顾景昀:“……”
谁要跟你歃血为盟当兄弟啊!
顾景昀:“我不想当你的兄长——”
江琰一怔,眼神变化,隐约有些受伤。
“你、你不愿和我成为一家人……”
青年抿了抿唇,伸手要拿回顾景昀掌心的石头。
顾景昀条件反射地握紧灵契石。
不能松,这一松,老婆就没了。
顾景昀的求生欲也上线了。
“我的意思是——!”
顾景昀进行一个紧急公关:“我们不用结拜,也是家人。我不想当你的兄长,因为兄长一词太过疏远,我愿做你一人的哥哥,做你的爱人。与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中间,还试图把江琰的思维掰回来。
江琰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玩意。
有点混乱。
中间好像是累赘的废话,算了不听。
江琰只听了头和尾,尝试理清:“所以你愿意和我成为家人。”
顾景昀:“我愿意。”
江琰:“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生活)?”
顾景昀有点满足,这跟告白也没有区别了。
他飞快答道:“我愿意。”
那就是家人啊。
江琰也很满足:“我们滴血为誓吧。”
在花海里,他们交换了彼此的灵契石。
顾景昀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他就知道,想要木头精开窍,难如登天。
问题不大,他会成功的。
是夜。
顾景昀有意试探江琰的音乐造诣。
他与江琰相识这么久,却还未深入了解过江琰的音乐功底。往日里合奏,向来是他说一个曲子,江琰如果知道曲谱,就跟着吹笛。如果没听过,就摇头,跟他要曲谱。
因为吹得太难听了。
所以至今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夜晚凉风习习,两人坐在院中。
顾景昀说:“阿琰,我最近想练琴,但找不到人点评。你可以帮帮我么?”
暗处,护卫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少主哪根筋不对,找仙君点评琴音?
江琰不觉有异,他从不拒绝顾景昀,因而坦然应下。
“行啊。”江琰端了一杯茶,说,“你弹吧,我仔细听着呢!”
两人开始弹琴品茗。
顾景昀弹琴,意在高山。
江琰评价:“略显呱噪。”
顾景昀弹琴,意在流水。
江琰赞叹:“此曲催眠,不错不错。”
顾景昀弹琴,意在江琰。
江琰疑惑:“挺好听的……咦,这不是下午那首曲子么,你又弹了一遍?”
顾景昀:“……”
破案了,阿琰的音乐造诣约等于无。
护卫们:“……”
好同情少主啊。
要忍住,不能笑,笑了会被少主记恨穿小鞋!
夜深。
江琰回屋准备睡觉,顾景昀主动请缨,在他的卧室外间反覆弹着那首“催眠”的曲子。
男人一边弹琴,一边听着屏风后青年均匀的呼吸声。
他暗自琢磨。
委婉的路行不通,得直白一些才是。
**
翌日。
江琰再度提起“见父母”一事,跟着顾景昀去了剑宗禁地。
进出需要令牌,江琰以为自己没有。
顾景昀道:“有,我给你了。”
江琰略感意外,拿出那枚贴身携带的玉牌。
玉牌的正面刻着“琰”字,背面是九霄琴和破魔剑。
“这不是玉源商会的令牌么,剑宗也能通用?”江琰问。
“只有这一枚可以。”顾景昀道,“我已提前打点好了。”
之后通行,禁地门口的守卫果然没有为难他们,爽快放行。
走进山洞里,原本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江琰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顾景昀,将嗓音压低。
“你给我玉牌的时候,就提前想好要带我来这里了吗?”
“除了你,我还能带谁来见父母?”顾景昀反问。
江琰心中怔松,有那么一刹那,他好像触及到了顾景昀想让他体会的,另一层的情感。
短短几息,思绪稍纵即逝。
江琰刚抓住思绪的小尾巴,前头带路的男人就已停下脚步。
“到了。”
洞口有水波似的结界,顾景昀伸手入内,像掀起了一层无形的帘子,露出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间。
他示意江琰先行。
江琰弯腰钻了进去。
顾景昀紧随其后。
江琰一眼就瞧见山洞中央放着的冰棺。
整个山洞都刻有阵法,稳定在一个极低的温度,让冰棺不受外界气温变化影响。
江琰缓步上前。
半透明的冰棺之中,沉睡着一对中年夫妇。
他们是顾景昀的父母。
江琰靠近冰棺,凝神仔细观察着,感受着……
许久。
青年总算松了口气。
“与之前的判断一样,是亡灵魔法的诅咒。”
江琰回头,对看似沉稳的男人笑了一下,安慰道:“别担心,我确信,我研究出来的解药可以解毒。”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一下松开了。
顾景昀的嗓音沙哑:“阿琰,多谢。”
“哥哥又在与我客气,这样可不好。”江琰摇摇头,故意调侃他,松快气氛。
“嗯。”顾景昀温和应道,“阿琰觉得哪里不好,我就改哪里。”
这下,倒轮到江琰不好意思起来。
冰棺是阵法的中心,越靠近就越寒冷。
江琰贴着冰棺站了起码一刻钟,此时四肢都快僵了。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下一秒冰冷的手就被顾景昀捞了过来,紧紧捂着。
“我们出去吧。”顾景昀道。
“再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江琰挣了挣,顾景昀不解,没有再揽抱着他。
江琰退开两步,站到正对着冰棺的地方。
青年双膝一曲,跪在距离冰棺几步之遥的位置。
他利落地磕了一个头。
“江琰见过父亲、母亲。”
顾景昀呼吸一滞。
那是他曾经跪过的地方,他曾在年夜前跪在父母面前,轻声诉说他对江琰的心意。
如今——
江琰在同样的地方,认下了他的父母。
山洞之内,回荡着青年清淩淩的嗓音。
江琰认真地说:“父亲母亲,我会治好你们的。很快你们就能苏醒了,再等几天哦。”【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