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结尾已补) 温水煮小木头一般的兔子精,仍需耐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
所谓“高门子弟”的马甲暴露后,江琰的困扰更多了。
追他的人好像越来越多。
这个范围不仅局限于合欢宗,甚至渐渐有别的门派弟子前来安水镇企图偶遇。
江美人很好认。
长得跟天仙似的,还冷得像个冰块。话不多,跟他说话,说三句才能得到一句回覆。
他是剑修,随身携带一柄长剑。剑鞘倒是怪好看的,镶嵌了一颗如浅色月光一般的宝石,悬挂着红色的平安结剑穗。
江美人养了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有时策马过街,会看见他骑一匹、溜一匹。
在醉仙楼、玉源客栈的前门(后门如今禁止靠近)、黄氏烧鸡、黄氏叫花鸡、东街书肆(只卖正经书)等地点蹲守和瞎转悠,有较大概率能碰见江美人。
不过须得注意。
在醉仙楼缠着江琰不放,执意要请他喝酒之人,会被突然冒出来的护卫给架出去暴揍一顿。
在玉源客栈暴露出蹲守江琰意图之人,要么被掌柜笑眯眯地请出客栈,要么在事后会发现自己的房费是旁人的几倍有余。
在黄氏食肆,若是当着店家的面与江琰搭讪,有概率会遇见老板的小女儿拿着蹴鞠要求陪玩,江美人会立刻抛下搭讪者,钻进店家的院子里。
至于其他地点,则各有各的突发事件和注意事项。
众人纷纷感慨,不愧是合欢宗的顶级高岭之花,不仅难摘,连如何靠近都是个问题。
宗门之内,渐渐有人放弃追求。
开始把江琰当成点菜机。
“江师兄,这是我织的手帕,送给你。”林师弟道。
“这——我不方便收,抱歉。”江琰为难。
“师兄别误会,我是想问,食堂今天吃什么?能有烤鸭么?”林师弟满脸期待。
江琰:“……也许。”
林师弟把手帕塞进他的掌心,双手合十,诚恳许愿:“弟子已连吃两天素,唯愿见到烤鸭烤鸭烤鸭……”
江琰:“……会有的。”
林师弟大喜:“谢谢师兄!!改日再给你绣手帕啊,或者你练剑的时候不慎划破了衣襟,都可以让我来补。”
江琰客气地应了两句。
林师弟怀着对烤鸭的憧憬去上课了。
江琰挠挠脸颊,他倒是刚结束一堂课,准备回小院。
他侧脸对一旁的阴影道:“告诉宋桦,食堂今日加一道烤鸭……我也想吃。”
“是,仙君。”
阴影中传来天狼卫的应答。
微风拂过,树枝轻晃,江琰便知天狼卫已前去找宋桦传话了。
他走过青石板路,回到小院。
刚跨过垂花门,便听见男人一声幽幽叹息。
“阿琰,我也会绣手帕,我也会补衣裳。若有需求,何不找我?”
江琰:“……”
江琰打了个颤,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汗颜道:“兄长就不要捉弄我了。”
“并非捉弄,说的是实话。”
树荫下,顾景昀懒懒地躺在竹制的摇椅上,手里轻轻晃着摺扇。
天渐渐热了起来,江琰一路走回来,脑门上出了点薄汗。
顾景昀用摺扇点了点身旁的石桌,懒散道:
“给你备好了解暑的瓜果和冰沙。”
江琰没动,他纳闷道:“你是不是有点太悠闲了?”
算一算时间,顾景昀在他这儿待了都有几个月了。
自从纪子珩有惊无险地将毒素样本和最新解毒丹,从清风谷成功带至合欢宗,江琰就开始了忙碌而规律的研究生活。
他本以为顾景昀很快就会走,没想到对方却直接留了下来。
偶尔离开,也不过是短短三五天。
彻底入夏之后,更是赖着不走了。
“真的不用回剑宗去看看吗?”江琰担心地问。
顾景昀动了动食指,虚空中的灵力被凝结成一条实体化的绸带。
淡蓝色的绸带飞向江琰,卷住仙君的细腰,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江琰惊呼一声,踉跄两步。
江琰身体一轻,眼前一花。
视线平稳下来时,圈住腰肢的绸带重新变为灵力,星星点点的萤光慢慢消散在半空中。
坠有玉石的摺扇啪嗒掉落在地上,却无人有心思注意到它。
男人强有力的手臂揽着江琰的腰,把他半搂半抱地禁锢在怀里。
顾景昀仰躺在贵妃榻上,江琰要不是反应够快,用胳膊及时支起身体,就会整个人被迫趴在顾景昀的身上。
“阿琰要赶我走么?”顾景昀故作伤心。
“我不是……”江琰无奈,“你快放开我。”
顾景昀把人用力一托一抱,江琰就从半趴的姿势,变成了跪坐在男人的腿上。
手从圈着腰变成虚扶着背,是怕江琰挣扎时摔下去。
竹椅前后摇晃,江琰重心不稳。一不小心,一巴掌糊在了顾景昀的胸膛上。
顾景昀无辜道:“我都放开你了,阿琰为何还要打我?”
江琰:“。”
江琰把手拿开,扶住摇椅的两侧扶手,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不会为此道歉的。”
顾景昀闷笑。
“我刚回来,身上有汗。”江琰道。
“那又如何,我不嫌弃就行。”顾景昀体贴地摸出一条手帕,伸直了手臂,帮江琰擦去额角的汗珠。
江琰侧了侧脸。
顾景昀温声道:“别动,当心摔了。”
江琰很乖的不动了。擦着擦着,余光倏地瞥见什么。
他猛地伸手,抓住少主的手腕。
“这不是林师弟送的手帕吗?”江琰吃惊,“我放在怀里的,你什么时候——”
“方才抱你过来的时候,顺手拿出来的。”
顾景昀笑吟吟地把擦了汗的手帕团起来,微光一闪,手帕就不见了。
“它脏了,等我洗干净再还回来。”
“……”这也行?
江琰无奈。
见顾景昀执意要拿走它,江琰想了想,随他去了。
一条手帕罢了。
兄长的心情更重要。
江琰的双膝是分开的,跪在少主的大腿两侧,臀部虚抬,并未坐实。
竹子虽冰凉,但硬。
他跪久了,腿有点麻,膝盖也不太舒服。
江琰撑着扶手想要起身,顾景昀却拽住他。
“去哪?”
“膝盖痛。”
“噢……”顾景昀坦然道,“那你坐我腿上。”
“?啊?”
拉扯间,江琰不敌顾景昀,严严实实地坐下了。
是不用跪竹椅了,但是臀部紧紧贴着男人的大腿肌肉,夏日又热,顾景昀的体温一贯很高。
这么一贴,两人接触的地方的存在感猛地飙升。
江琰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这样会热。”江琰蹙眉。
顾景昀不肯放他走,还拿切好的瓜哄他:“吃么?还是要冰沙?兄长喂你。”
江琰不懂。
顾景昀这是什么爱好,自从两人确认了兄弟关系,他就经常对自己动手动脚,搂搂抱抱。
难道兄弟都是这般亲密的吗?
要坐在兄长的大腿上,被他喂西瓜?
江琰就着顾景昀的手啃了几口西瓜,还是坚决地爬了下去,自己挑了个椅子坐。
他严肃道:“你不能这样。”
顾景昀拿江琰咬过的银签去戳玉盘中的西瓜块,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
“为何?”
“我们是兄弟。”
“兄弟之间就不能拥抱了么?”顾景昀道,“如此见外,哥哥很伤心。”
江琰:“……”
完全听不出伤心的语气啊。
江琰狐疑地打量顾景昀,总觉得有诈,但他想了半天,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
若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打打闹闹、肢体接触都应该习以为常。
贴近彼此,排斥外人。用同一根银签,挤同一个竹椅。
若是双生子,这种情况会更加明显。
他们不是双生子,灵魂却是如此契合,宛如天生一对。
嗯。
天生一对的兄弟。
江琰勉为其难道:“好罢,你说得对。”
“既如此……”顾景昀展开双臂,笑道:“琰弟,来抱一下。”
江琰走过去,飞快地抱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挤了顾景昀一半的竹椅。
兄长从哪儿弄来的椅子?是找人定制的么?
怎么两个人躺下都不觉拥挤,大小刚刚好,还怪舒服的。
顾景昀侧着身,手掌托着下颌,垂眸看着半躺在他怀里的江琰,眸中带着笑意。
“不妨一起睡个午觉,偷得浮生半日闲。”
顾景昀柔声哄道。
许是竹椅轻轻摇晃时太舒服,又或者是夏日的微风与蝉鸣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男人宽阔的肩膀挡住刺目的光束,结实的臂弯和胸膛是最安全的避风港。
江琰蜷缩着在顾景昀的怀里,慢慢地,竟真的生起了几分困意。
“……”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顾景昀等他睡熟,小心翼翼地在青年的额前落下一吻。
一触即离,无人能够察觉。
他能以兄长的名义拥抱他,却还不能亲吻他。
温水煮小木头一般的兔子精,仍需耐心。
**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七月初九。
江琰去打理药田,欣喜地发现精灵母树的确能庇佑追魂草生长。
如今后院一片生机勃勃,就连精灵树都慢慢长出了枝丫,来年或许就能结出果实了。
他跑着去把此事告知顾景昀,顾景昀亲了他的眉心一口。
江琰茫然地问:“你为何亲我?”
顾景昀道:“大喜之事,情难自禁。兄弟之间,亲亲又何妨。对么?”
江琰想了一夜。
第二天出门上课前,对顾景昀道:“你说得对。”
少主趁机讨要早安吻,但江琰没有应他,只不解地说:“我去上课也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为何要亲。”
“我走了,兄长记得给后院的花花草草浇水。”
说完,江琰潇洒地转身离去,没有一点儿留念。
少主叹息许久。
……
八月初三。
顾景昀说中秋将至,他得回剑宗一趟,探望父母。
他问江琰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江琰拒绝了。
“在追魂草长成之前,我不能离开合欢宗。”
顾景昀道:“追魂草有天狼卫和宋桦照顾。”
无论顾景昀怎么哄,怎么劝,江琰的态度都异常坚决。
“我不能走。”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自从江琰把追魂草种下,又将一根树枝种在药田中央,江琰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安水镇半步。
哪怕是去安水镇,时间都不会超过半日。
其中必有特殊之处。
不会是追魂草,因为阿琰手里还有很多种子。
……是那根树枝。
顾景昀隐隐约约猜到一点,但不知具体原因,江琰没有告诉他。
顾景昀没有再强求,甚至有些愧疚。
说到底,江琰不能离开安水镇,是因为他。
好在,只需要一年。
等追魂草彻底长成,阿琰就能把树枝从土里收回来了——这一点,江琰倒是无意间提过几次。
江琰送别兄长。
他见顾景昀有些沉默,以为他是难过自己拒绝了他的邀约。
临分别前,江琰摁着顾景昀的肩膀,微微仰头,在男人的侧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哥哥要一路平安。”江琰轻声道。
顾景昀的心跳倏然加速。
“……好。”
顾景昀的眼眸中倒映着仙君的容颜,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
八月十五。
江琰早已习惯了有顾景昀陪伴的日子。
吃饭是两个人,练剑是两个人,在树荫下闲聊、在月色下散步、在日暮里合奏……都是两个人。
若是哪天没能瞧见顾景昀,江琰反而会不适应,到处找人,直到问到顾景昀的去向,或者见到本人为止。
因此,当他多日不见顾景昀时,心情莫名低落。
合欢真人以为徒弟是想家了,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点没有颜色的话本塞给小徒弟。
范扬和严宇珊想尽办法哄崽,山脚下的两家黄鼠狼连夜烤了几只香喷喷的烧鸡和叫花鸡,宋桦跑了一趟,亲自去取了之后送上山。
江琰心中微暖,他确实想家了。
想念父母,也想念兄长。
中秋的圆月之下,江琰高坐在屋顶,手指把玩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笛。
那是顾景昀送给他的,说是请了紫云宫的顶尖锻造师,融了两块寒龙玉才打造出来的笛子。
玉笛通透漂亮,寒龙玉制成的笛子接近法器,难以打碎,音符的感染力会比寻常乐器强上数倍。
它的音质也极好,是任何习笛的音修听见了都想要的笛子。
江琰把玩着玉笛,想吹,但怕扰民。
宋桦见仙君面色犹豫,主动道:“仙君,你想吹笛子么?“
江琰点点头。
宋桦置生死于度外,勇敢道:“兄弟们准备好了,您请随意!”
江琰微微摇头:“那样不好,会扰民。”
宋桦大吃一惊。
是谁胆大包天,趁少主离开,偷偷告诉仙君他吹的笛子非常难听?
不要命啦!
听仙君吹笛只是难受几分钟,被少主记仇却会痛苦一辈子啊!
宋桦试探道:“您是指……”
江琰:“笛音再动听,夜深人静之时,最好还是不要喧哗为妙。”
宋桦顿时松了口气。
“我们会设下隔音结界的。”
事实上,每次少主与仙君合奏都会设下结界。少主十分矛盾,既不想让外人听见他们的合奏,又想有人听见他们恩爱。
于是每次合奏,少主都会随机抓一个天狼卫来旁听。
美其名曰,这是锻炼。
天狼卫耳朵都快废了,却在少主的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含泪夸道:[仙君的笛音真是天下无双。]
宋桦决定贡献自己和下属的耳朵,也要换来仙君的好心情。
他郑重地说:“仙君,请吧!”
江琰试探:“你们想听?”
一众天狼卫视死如归地点头:“嗯嗯!”
宋桦主动设好了隔音结界。
江琰有点开心,除了顾景昀,很少有人会主动要求听他的笛音。
“那我开始了。”
他把唇瓣靠近玉笛的吹气孔,缓缓奏响。
在五音不全的乐声中,宋桦满脸笑容地鼓掌,心中却在想:
不知以后审问犯人时,能不能请仙君去奏上一曲。
说不定囚犯听完,立刻就招了。
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要听完这首曲子,却需要极大的毅力。
宋桦无比钦佩。
少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真爱连少主的耳朵和审美都一起感动了吗,好可怕,他还是继续单身吧。
江琰坐在月亮下,认认真真地吹完一首曲子。
他有点满意。
收起玉笛,正要问问宋桦等人的感想,垂眼一看,却是一愣。
一个身形颀长的高大男人正伫立在月色下,抬头仰望着他,眸中带笑。
他的衣衫有些乱,风尘仆仆,是昼夜不停赶回来的。
“阿琰好兴致。”男人眉眼含笑。
“……哥哥?”江琰喃喃道。
顾景昀朝他张开手臂。
“来。”
江琰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在即将落地之前,被男人轻轻松松地接住,掐着腰抱了起来。
江琰坐在顾景昀的左臂上,双腿自然垂下。
男人的右掌抚过他的眉眼,一贯沉冽的嗓音此刻却是温柔的。
“没有瘦,很好。”
江琰用胳膊圈住顾景昀的脖颈,姿势亲昵。
他顾不得害羞不害羞,倾身用力抱了上去。
“想我了么?”
耳畔是顾景昀轻柔的嗓音,江琰埋在男人的脖颈里,闷声答道:
“想的。”
“非常、非常想你。”
第62章 为师知道一个优秀青年,还有八块腹肌。
时光荏苒。
距离江琰这一批弟子进入合欢宗,已一年有余。
掌门决定,是时候对弟子们做一个简单的问询了,以此了解他们的学习进度。
掌门要了解的,并非剑法、炼丹之类的“第二课程”,而是本门秘法——合欢功法的修炼进度。
简单来说,就是问问找了几个对象,洞房了吗,双修时有没有遇到麻烦阻碍之类的……
合欢宗非常开放,有颜色的话本都是彼此传阅的。掌门更是过来人,完全不会害羞。
掌门把人都召集起来,当众宣布消息。众人听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全都没当回事。
其他人可以离开,该接受学业问询的弟子则自觉留下,在一旁排好队。
现场,唯有四个人感觉天都快塌了。
合欢真人苦着一张脸:“琰儿……”
范扬唏嘘道:“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严宇珊严肃道:“小师弟,要不,我们趁现在偷偷溜走吧?”
江琰觉得是个好主意。
四人转身就想跑。
奈何掌门眼睛很尖,一眼就从人群中揪住想要趁乱逃跑的江美人。
“琰儿!”
掌门呼喊道:“你走错了,那边不是排队的方向。”
江琰:“……”
其余三人:“……”
有一旁的同批弟子听见,热情招呼:“江师兄,快来,我让你排我前面呀。”
大家都不担心“毕业”的问题,因此秉持着早问完早走的心态,排队很积极。
江琰求助地看向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拍了拍他的肩:“琰儿,你安心去吧。大不了留级。”
江琰:“……”
江琰怀着悲壮的心情去排队了,他婉拒数码邀请他插队的师弟师妹,坚持去了队尾最后头。
甚至有人来的晚,来一个,江琰就让一个。
始终是队伍的最后一位。
“师兄的品行真是没话说。不仅坚持不插队,还主动让人排他的前面。”众人感慨道。
江琰的内心无语凝噎。
——他只是不想面对掌门。
在魔法大陆,他是人人艳羡的尖子生,永远的榜首,就没拿过第二名。
没想到,在合欢宗,他竟然要留级了。
他的合欢功法修炼进度很好啊,而且还能自己与自己双修。
不找对象行不行。
江琰沉默地排着队,等着进掌门的书房。
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少,行进速度越来越快,没过多久,就轮到了江琰。
掌门的院子很大,空落落的。
“下一个。”书房中传出掌门的声音。
江琰忐忑地推开房门,走进,再反手缓缓合上。
“噢,是琰儿啊。”
掌门端着茶盏,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得端端正正。
他和蔼地笑道:“别紧张,师伯随便问问,你如实回答即可。”
以防万一,掌门按照规矩,指了指堂上摆着的一个用陶瓷制成的祖师爷雕塑,又指了指地上画着的一个圈。
“你站进去,那是祖师爷设下的阵法。身在阵法之中的人,若是撒谎,师祖的雕像就会裂开一个口,乃是宗门中非掌门不传的秘技。”
江琰想着:那岂不是只要开头胡说八道,让雕像碎掉,之后阵法就无效了。
掌门随口补充:“不要想着故意弄坏,类似的陶瓷我有一箱,随时可以补充。”
江琰:“……”
掌门和蔼可亲的笑容,在江琰的眼中却是如此可怖。
“琰儿,还等什么?快站进圈里。”掌门笑眯眯地。
江琰别无选择,老实照做。
掌门开口问道:“合欢功法练到哪儿了?”
江琰:“阴阳调和,性命双修,使二者融会贯通,感悟天人之意。”
掌门满意点头:“可遇到什么困惑?一切顺利否?”
江琰道:“回掌门,弟子体内的阴气与阳气交融之时,丹田处时常升起一股灼热之意,进而蔓延至全身经脉。逐渐如浸泡在温泉水中,四肢发软。”
“我问过师尊,他说是正常的,让我不必理会。”
掌门一拍手掌:“再正常不过!没点快感,怎么叫双修。”
江琰:“……啊?”
掌门笑道:“我见你条件优越,天资过人。时常有授课的老师向我夸赞你,想必是全宗门最让人省心、最优秀的弟子。”
“师伯在这儿耗了大半个早上,也累了,既如此,不如我们缩短流程,直入主题。你看可好?”
“好。”江琰越发紧张,嗓音绷得紧紧的。
掌门一边抿了口茶水,一边随口问道:“琰儿有对象了么?”
江琰:“……”
掌门:“噢!分手了也不怕,我的意思是,曾经有过就行。”
江琰:“……”
掌门很困惑,抬眼望向站在测谎圆圈中的昳丽青年。
“怎不说话?”
江琰试探地:“我有过对(象)……”
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完。
“咔咔——砰!”
众目睽睽之下,祖师爷雕像的左臂裂开一个大口,落下地上变成一堆碎渣。
掌门:“??”
江琰:“。”
掌门震惊!
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琰儿,你难道至今没有与人欢好过吗?”
江琰低着头,对自己悄悄用了一个无声的防护魔法。
不知能不能抵挡住祖师爷的法阵。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当然有过——”
“砰!!”
整个雕像猛地炸开,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掌门:“……”
江琰:“……”
掌门幽幽道:“你是不是尝试作弊了?忘了告诉你,在这阵法中不能使用任何力量,否则雕像直接炸。”
江琰惭愧低头。
好羞耻,他竟然在师长面前作弊,还被抓了个正着。
雕像碎了,在场两人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掌门唰地拿出一个新的雕像放回原位,对江琰展开盘问。
江琰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回答。
“你都没有对象与你练习合欢功法,自己是怎么修炼的??”掌门不可思议地问。
江琰低眉顺眼:“我自己跟自己修炼。”
掌门:“你搞水仙?!”
江琰:“……呃。”
“什么都不必说了!”掌门怒拍桌子:“合欢宗就没有谈不到恋爱的弟子,进宗一年,你怎么连个能欢好的对象都没有?你师父怎么教的!”
掌门说出了那句所有学生最害怕的话:
“现在立刻,把你师父喊来我书房。”
被叫家长了。
江琰心情沉痛。
……
合欢真人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他跟着江琰一起,再度踏入掌门的书房。
两人一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可是合欢宗!合欢宗啊!”
掌门痛心疾首道:“一整年了,师弟,你怎么能放任你的弟子天天跟剑待在一起,不去找个对象?”
合欢真人缩了缩脖子:“琰儿其实说过,他想跟剑结婚。”
一旁的江琰小鸡啄米式点头。
掌门大怒:“我们又不是剑宗!”
合欢真人忍不住道:“我们深夜给祖师爷上过香,问他老人家,琰儿到底能不能成亲。他老人家的香炉里是冒出过青烟的!”
“我就说有一阵子祠堂为何总是有多出来的供品和香灰……”
掌门无语。
他下了最后通牒:“既然如此,琰儿便留级一年。明年一定要努力谈恋爱,及时找到对象,知道了么?”
江琰:“……是。”
合欢宗真的好与众不同。
别的师门要求:努力修炼。
合欢宗要求:努力谈恋爱。
掌门目光灼灼:“琰儿,明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可有信心?”
江琰点头:“有。”
新放上去的雕像又碎了。
掌门:“……”
合欢真人:“咳咳咳。”
江琰:“……”
祖师爷,看在弟子给你烧黄纸和香塔的份上,给点面子罢。
**
江琰万万没有想到。
这一日,是他噩梦的开端。
合欢真人隔三差五就揪住他,问道:“琰儿啊,为师知道一个优秀青年,身高八尺有余,容貌俊朗,还有八块腹肌。你要不要去见见?”
江琰果断摇头:“不见。”
合欢真人:“唉!”
隔一阵子。
合欢真人有意指使江琰替他下山跑腿,去送一封信。地点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想让江琰感受一下其中的氛围。
那地方离得远,江琰挂念着种在土壤里的母树树枝,不想离开安水镇。
顾景昀向来忙碌,此时外出中洲,不在合欢宗内,不知此事。
天狼卫为仙君分忧,自告奋勇地接了任务,很快圆满完成。
合欢真人快晕倒了,想给自己掐人中。
“你竟然还想到派天狼卫……”
江琰不解:“师父,天狼卫可有办事不利之处?”
天狼卫的能力数一数二,做事向来挑不出错来。
合欢真人无话可说。
……
又过数月,时间逼近与掌门的一年之约。
受异界影响而成长缓慢的追魂草,总算成熟了。
江琰提前说过,顾景昀才能从东洲及时赶来。
天狼卫帮着采摘,灵药收集了好几箩筐。
江琰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把母树的树枝从土壤里挖出来,仔细收好。
“它为何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未生根、长出绿叶?”顾景昀问道。
江琰对他无比信任,根本不隐瞒任何事。
“这是母树掉落下来的一截枯枝,看着完好,其实并无生命力。但它身上残留的自然之力依旧浓郁,能够庇护草木生灵,是族中圣物。”
顾景昀迟疑:“树木的枝叶是你族中的圣物?”
不是不行。
但大树跟兔子有什么关系?
江琰点头:“是啊,母树就在族群的中间,它的领域会庇护所有人。每年都要由祭司带领,认真参拜呢。”
顾景昀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群雪白的长耳兔,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对着庇护他们的大树躬身参拜的模样。
江琰得意道:“我是年轻一辈最优秀的精灵,每年都是我排在最前面哦。”
顾景昀对大脑中的画像进行搜索,迅速在一群兔子中的最前头捕捉到最耀眼的那一只。
嗯,阿琰会是最可爱的兔精灵。
“追魂草还需处理,待我——”
江琰话没说完,忽然有天狼卫来报。
“仙君,合欢真人来了!”
江琰看向顾景昀:“我去见师尊。”
顾景昀颔首:“去罢。”
江琰走到前院。
合欢真人正拿着几张人像画纸,狂敲院门。
他大声道:
“琰儿,为师这儿有好几个青年才俊的画像和数据,你出来挑一挑呢?”
江琰总觉得背后有凉意,不知为何头皮发麻。
可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想多了。
江琰挠挠脸颊,扬声回覆:“师父,我对他们没兴趣!”
合欢真人大怒:“你连他们的样子都没看过,怎知有无兴趣?给我出来!”
江琰只好出去应付师尊。
二人坐在院中的亭子里,江琰翻看着桌上的四五张画像,神情麻木,态度敷衍。
合欢真人拍桌:“认真点!”
江琰被迫端正态度。
合欢真人道:“都是帅哥,你可有看中的?”
江琰挨个看完,摇了摇头:“没有。”
说是相貌过人,可他看着,觉得也就那样。
……不如兄长。
江琰把画像重新整理好,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姿态,对合欢真人说:“师父,您别忙活了。”
合欢真人:“掌门给你的一年之期不足俩月,你究竟还想不想毕业?”
今年是掌门帮着找藉口瞒住了。
再留级一年,整个合欢宗都会知道江美人被迫留级的事情。
江琰支支吾吾,痛苦道:“我每月都在认真给师祖上香,若是撒谎说自己与自己双修,是搞、搞那什么水仙。”
“师祖应当能够谅解吧?”
合欢真人苦口婆心:“撒谎是不对的。”
江琰欲哭无泪。
合欢真人拿小徒弟没办法。
他叹了口气。
“这样吧,前几日掌门忽然跟我提了一件事,我觉得不错。”
“何事?”江琰问。
合欢真人:“每一百年,各宗门就要派各自年轻一辈的优秀弟子去参加比赛,以弟子们的比赛胜负作为宗门之间的排名依据。”
江琰好奇:“我听说过,那合欢宗排第几名啊?”
合欢真人缓缓竖起三根手指。
江琰震惊:“第三?!”
合欢真人:“是倒数第三。”
江琰:“……”
“不错了,还有两个给我们垫底呢。”
合欢真人早就习惯了这个名次,说:“再过两月,恰好就是新一届的宗门大比。你是最优秀的弟子,我与掌门商量过了,打算派你为代表去参赛。你愿意吗?”
江琰正襟危坐,肃容道:“弟子愿意拼尽全力,为宗门争夺荣誉!”
合欢真人摆摆手,欣慰道:“名次什么的不重要,别给自己压力。你愿意去就好。”
毕竟合欢宗去参加宗门大比,向来只有一个目的:
给弟子相亲。
考虑到江琰对相亲的抗拒,合欢真人并不打算说出真相。
他拍拍江琰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琰儿可要好好准备。”
“是,师尊!”江琰凝重地拱手。
合欢真人背着双手,哼着歌儿回去了。
江琰回了后院,对顾景昀说:“师父派我去参加宗门大比。”
顾景昀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是他派人提前把消息递给合欢宗的掌门的。
他也料到了,江琰作为最优秀的弟子,一定会被派出去。
合欢真人最近的行动实在太过频繁,顾景昀看不下去了。
如果一定要找人相亲。
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追魂草也收好了,那根很重要的树枝也重新收回阿琰的须弥戒中。
他不必再被禁锢在合欢宗,可以随意外出。
时机掐得恰到好处。
江琰不太了解这个比赛,但顾景昀一定是知道的。
江琰问道:“哥哥,你知道今年的宗门大比在哪儿举办么?”
果不其然,顾景昀微微颔首。
男人笑吟吟地说:“就在剑宗。”
第63章 男人如衣服,该换就得换。
江琰带着几个天狼卫在处理追魂草。
顾景昀在一旁给他介绍宗门大比的具体情况。
江琰边听,边做着手中的活。
宗门大比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盛况,每一百年便会有一次。
不仅大宗门必定参加,就连很多平时没什么名气的小门派都会来凑热闹,见见世面。
万一就一鸣惊人,扬名天下了呢?
宗门从此再也不愁招不到徒弟。
不过对参赛者是有要求的。
要求是二十岁以上,两百岁以下,境界要求则最低为筑基,没有上限。
各宗门选出三名优秀弟子作为代表前去参赛,抽签决定比试对象,胜者进入下一轮。
大赛的举办地点之所以在剑宗,是因为剑宗是上一届的第一名,乃天下第一宗门。
顾景昀慢条斯理地强调:“而力压其他门派,拿下第一的人,是我。”
几个帮着处理草药的天狼卫,偷偷在心里“啧”了一声。
少主如今跟孔雀开屏有什么区别。
“……等等!”
江琰一边拿着杵臼捣药,一边纳闷地问道:“不分流派,直接切磋么?那岂不是有些宗门会吃大亏。”
顾景昀道:“确实如此,但他们本就不靠这种武力排名吃饭,因此也不会太过重视。”
“例如清风谷,谷中皆为医修,在擂台正面对决上不占优势。”
顾景昀说:“但他们扬名靠的是手中医术,就算不参与比赛,或者干脆落在最后一名,也有大把人求到清风谷前,请他们治病救人。”
江琰点了点头:“那他们排第几?”
“三十二。”顾景昀笑道:“清风谷擅医,更擅毒。对于医修之类的修士,我们并不禁止使用防御法器。”
因此,清风谷的人只要站在防御罩里,及时把人毒晕就好。相反,则需要另一人及时打破清风谷弟子的防御,在毒气和蛊虫中,把对手扔下擂台。
江琰听完,狠狠沉默了。
按照顾景昀的说辞,一般每一届都会有将近百数的宗门来参加。
而上一次,合欢宗是倒数第三。
大家虽然懒惰了一点,个个都是咸鱼,但……
不至于吧!!
“合欢宗,为何……”江琰欲言又止。
为何会沦为倒数啊。
在江琰加入合欢宗之前,顾景昀对西洲的关注度不高,一般不怎么给这类宗门眼神。
他拧着眉回忆了一下。
“上一届的三位弟子,有一位是抽签时遇见清风谷,被毒昏了。”
“第二位是还没参赛,但前一夜与人……彻夜饮酒作乐,没有力气切磋。大概是没料到前面的人输的都太快了,轮到他时,干脆弃权了。”
“第三位……”
顾景昀实在记不起来了,沉吟许久。
天狼卫很体贴,主动举手说八卦:
“少主,那位弟子与人用传音符远距离恋爱,想趁机奔现,结果发现对方是个快两百岁却骗他是二十岁的大叔。胡子拉碴,还有将军肚,家中还有不少美妾,纯纯感情骗子。”
“他哭了一天一夜,最后偷偷找人买药,抽签的时候故意动了手脚,跟那个骗子排到一起去了。”
江琰原本正一下又一下地捣着药,要把枝叶捶成细碎的糊糊。
他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得入神,连手中的杵臼都忘了捶。
捣药的速度越来越慢。
最后干脆往一旁的少主手中一塞,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桌上的瓜子,专心听八卦。
“……”顾景昀哭笑不得,笑着摇了摇头,替江琰去捶药。
江琰追问天狼卫:“他买的什么药啊?毒药么。”
天狼卫严肃点头:“剧毒之药!”
江琰也跟着严肃点头。
很合理。
骗了感情,但不能被骗事业。
把人毒翻,踩着骗子往上升名次,想想就很值。犹豫一秒都是对事业的不尊重。
“那,他买的是什么毒药呢?”江琰问。
天狼卫满眼凝重:“让男人从此再也不举的药。”
江琰:“……”
顾景昀:“……”
天狼卫:“听说他回家后,十八房美妾听闻此事,纷纷逃的逃,跑的跑,连夜翻墙溜走,没人肯留下。”
“就连他的妻子也大喜过望,说终于找到和离的完美理由了,闹着要甩了他,另寻良人。”
众人:“……”
人品是真的差啊。
顾景昀终于找到了一丝模糊的印象。
那弟子把人当场药成不举,却没人能察觉,只以为是普通的晕倒一类迷药……
事后闹大了,他才略有耳闻。
江琰想了想,说:“是那人不好,不该欺瞒感情。”
天狼卫:“而且他明明都是两百岁的老男人了,还装二十岁的青春少男。呸,不要脸。”
江琰难得赞同地说了刻薄的话:“就是就是,一看便不是好人!”
顾景昀:“……”
等等,伪装年龄这事,好像、似乎,他也干过。
印象之中。
他与江琰初逢没多久,二人去镇上逛街,陪江琰买魔杖。
阿琰问他多少岁。
他曾回答:[二十一岁。]
其实是一百二十一,过了两年,如今是一百二十三了。
……
顾景昀的额角瞬间冒出冷汗。
糟糕,现在坦诚还来得及吗!
虽然阿琰肯定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年龄,但自己坦白与他从别的听来的,二者之间是有大区别的。
顾景昀斥退天狼卫,把药臼放在一边,拉住江琰的手。
他认真地说:“阿琰,兄长有件事瞒了你许久。”
江琰不由地跟着拧眉:“?何事需如此郑重?”
顾景昀:“关于我的年龄。”
江琰顿时轻松许多,紧绷的下颌与肩膀都放松了。
“噢,哥哥是说……你其实是一百二十三岁的老男人的事情么?我早就知道了。”江琰故意调侃道。
顾景昀:“……”
老、老男人?!
少主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面色都僵硬了。
江琰连忙安慰:“没关系啦,我跟那位弟子的情况不一样啊。我又没有被你骗感情,也不会跟你谈恋爱。”
顾景昀:“……”
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呢?
少主似乎受到了更大的打击,更加挫败了,脸色都灰暗了下去,眼里没有光彩。
江琰手足无措:“哥哥,你怎么了?!”
顾景昀慢吞吞地说:“因为被阿琰说‘老’,所以有点伤心了。”
“那我道……”
“不要道歉。”顾景昀说,“如果你肯给我抱一下,我就原谅你。”
抱呗。
多大点事!
江琰把自己缩成一团,挤进顾景昀的怀里。
他环住男人的腰,踮着脚,仰着脸,用柔软的脸颊贴在男人的下颌处,轻轻蹭了蹭。
顾景昀感觉心都快被蹭化了。
“抱好了,你不能生气了哦。”江琰提醒。
顾景昀眼眸柔和,轻轻“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
江琰就已经飞快地放开了他。
“光听八卦了,我的药还没捣完!”
江琰急急忙忙地抱起药臼一通狂捶,又抽出魔杖,一边捣药,一边飞速跑去角落架着的坩埚。
魔杖伸进坩埚里,缓慢地顺时针搅拌,锅里逐渐冒出均匀大小的气泡。
“……差点过了火候。”
江琰松了口气。
顾景昀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间颇为遗憾。
真想一直抱着不松手啊。
**
合欢宗很快确定好了另外两位前去参赛的弟子。
其中一人是陌生的面容,另一人,江琰却很眼熟。
正是庞云虎。
“原来庞师弟也要去。”江琰道。
庞云虎两年过去还在筑基,但合欢宗不求名次,也就不看修为境界。有的人还不乐意去,不想出远门,名额给他,还要推三阻四。
庞云虎正是被硬逼着出门的。
庞云虎愁眉苦脸道:“师父让我出门去散散心,见见世面,不要……不要吊死在一颗树上。”
江琰疑惑:“师弟发生何事了?
庞云虎:“范扬跟我分手了!!”
江琰:“……”
师兄没提过这事啊。
庞云虎一看江琰的表情,便知他什么不晓得。
再一推测,他这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失恋了,但范扬却每日依旧嘻嘻哈哈,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顿时悲从中来,猛男落泪。
“我不过是想与他成亲,问他愿不愿意。他却说……恋爱可以,结婚不行。”庞云虎是真想泪奔。
江琰同情地看着他。
两年前,庞云虎跟范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知道师兄对二人结婚一点想法都没有。
没想到两年的恋爱也改变不了师兄的想法。
一个高高大大的壮汉抹泪狂哭,这画面实在不忍直视。
江琰安慰道:“你们再谈多几年呢?也许再过几年,师兄就会改变心意了。”
庞云虎:“他说男人如衣服,该换就得换,如今已不肯见我了!”
江琰:“……”
感情之事,旁人是无法插手的。
江琰不知怎么劝,只好蹲在旁边看他哭。偶尔递个手帕之类的物件,主打一个陪伴。
好在庞云虎哭了半天,擦干眼泪,主动站起来,一副报仇雪恨的模样。
“我要复仇!”
江琰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师兄也要面临被下药,导致不举的命运吗?
“万万不可啊!”江琰苦口婆心:“有话好好说,下毒不可取!”
庞云虎诧异:“谁说要下毒?”
江琰试探:“那你打算怎么复仇。”
庞云虎握紧拳头,怒道:“我要去参加宗门大比,顺便相亲!谈他十个八个,让范扬知道后悔二字如何写。”
江琰:“……”
江琰:“???”
庞云虎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开了。
江琰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这脑回路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不懂。
江琰回了院中,找到范扬,同他说了这事。
范扬无语了几秒。
“……呆子一个。”范扬摆了摆手,很渣男地说:“随他去吧。”
江琰欲言又止。
范扬看着手中的话本,头都不抬地:“师弟,我们可是合欢宗。作风向来就是如此。”
好吧。
合欢宗。
江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
其他二人已准备好出发。
江琰原本是要跟其他两位弟子一同去的,但他还没弄好草药,离不开。
于是他自己留下,另外两人先走一步。
追魂草的处理并不需要多么繁琐,主要还是那一锅正熬着的魔药。
那是江琰根据毒素,又翻阅了诸多魔典之后,辛苦研究出来的解毒药剂。
江琰把追魂草的汁液加入其中。
“再等三十六个时辰就熬好了,记得随时盯着,不可让任何东西掉进去,也不能让底下的火灭了。我每隔六个时辰都来看一次,如果它有任何变化,你们要立刻来找我。”
天狼卫应道:“是,仙君。”
江琰收起魔杖,放心地将魔药交给他们。
“等魔药熬好,我们再启程。”
正好,没有外人,他能放心地与顾景昀同行。
第64章 “若是等你,多久都值得。”
三十六个时辰之后,魔药被顺利装瓶。
没用完的追魂草也统统带上了,以备不时之需。
江琰准备好了临行的物件,牵着马,与师门道别。天狼卫隔了一段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大师姐与二师兄依依不舍地与江琰道别,两人都往小师弟的怀里塞了不少东西。
金银丹药倒是其次,毕竟小师弟比他们还有钱。
主要是一些行走江湖的用具和手写的注意事项,防身的符咒与法器、迷药、毒药、解毒丹都一应俱全。
还有一些比较阴毒的门派,也写在了手册中,防止江琰涉世不深,轻信了那些两面三刀的小人,最后惨遭背刺。
江琰认真听完师姐与师兄的叮嘱,把东西都仔细收好了。
“小师弟,江湖险恶,你一定要当心啊。”
严宇珊殷殷叮嘱:“出去相亲……不是,出去交朋友,一定不要傻乎乎被骗心骗身,知道吗?”
范扬也道:“凡事留个心眼。”
“好。”江琰乖巧点头。
合欢真人也摸了摸徒弟的头。
“为师与掌门已各自跟一众前男友都打过招呼,若是沿途遇见你,会对你多加照拂。但你也不用太相信他们,十年不见的男人,谁知道变没变。”
“人心最是善变,琰儿要学着分辨清楚,莫要随意交付真心。”
合欢真人甚至拿自己人举例子。
“你看整个合欢宗,就没几个单纯的,都是到处留情的海王。”
江琰沉默半晌,无奈地问:“……师父,你怎么连自己人都骂?”
合欢真人反问:“难道不是?”
严宇珊在旁嘀嘀咕咕地嘟囔几句,没有反驳。
倒是范扬开口道:“师父此言差矣,好人还是有的。”
合欢真人:“谁?你倒是举个例子出来。”
范扬停顿了几秒,答道:“比如琰儿啊。他不单纯么?”
“……”合欢真人无力反驳,“你师弟就是整个合欢宗最不合理的存在。他何止单纯,他就差转修无情道,抱着剑一起飞升。”
别人听了这话都乐得很,唯有江琰在认真反驳:
“我习的是有情剑,所以不会修无情道飞升的。”
合欢真人推着江琰的背,把人调转了一个方向,让徒弟面朝院门外。
他敷衍地嗯嗯几声:“啊对对对,琰儿说的都对。”
“师父……”江琰无奈。
合欢真人把人赶出家门,恶狠狠地问:“琰儿,你知道此行的任务吗?”
江琰原地立正,单手握住腰间的长剑,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地答道:“知道!”
“说。”
“参加宗门大比,努力打好擂台,拿下第一!”
“……”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合欢真人缓缓摇头:“大错特错。”
江琰:“啊?”
合欢真人大声道:“名次什么的,压根不重要!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带人回来!知道么!”
江琰:“啊?带谁?师父要我顺路去接一个人吗。”
合欢真人:“。”
他充耳不闻,痛心疾首地谴责:“魔法师在我宗没法毕业,你懂吗?”
江琰:“???”
他震惊:“可我就是魔法师啊!”
合欢真人:“你总说自己是什么魔法师,这个词在我们眼里已经跟‘单身汉’没两样了。”
江琰略感困惑。
为何魔法师等于单身汉?
是因为他单身,所以魔法师一词被误解了吗?不行啊,这是刻板印象。
魔法大陆中的很多法师都是有对象的!
江琰想要解释,但合欢真人看到他张嘴就感到头疼。
“趁着天色正好,快走罢。”
合欢真人摆手柄人赶走,但等徒弟真的策马而去,又忍不住用轻功追到宗门下山的山口处。
合欢真人大叫道:“江琰,给我带人回来,听到没有!”
江琰稍稍勒停逐月,回头扬声问道:“究竟是带谁呀?”
眼神清澈,表情迷茫。
下一刻,合欢真人的怒吼声几乎传遍整个山口。
“还能是谁?”
“带你对象!!!!”
江琰:“……”
江琰很是为难:“师父,我真的不想恋爱。换个人带,行不行?”
合欢真人的左脸写着“麻木”,右脸写着“疲惫”。
他沉吟片刻,答道:“那你带个非常顺眼的,是活着的,会喘气的人回来吧。”
“不是对象也可以吗?”
“嗯。”
“好,徒儿记下了。”
江琰暗暗松了口气,这好办,带顾景昀就行。
他在马上遥遥一拱手,对身侧的宋桦等天狼卫微微颔首,淡声道:“走。”
马匹向前奔去,激起滚滚烟尘。
尘土消去,他们的背影也在山道中渐渐远去。
江琰不知道的是,
其实合欢真人也松了口气。
不管旁的,总之琰儿应下了。
能成为琰儿的友人,又能被他带回宗门,起码是有高好感度的人。
至于将来能否升级为恋人关系……
到时再说,起码他会尝试主动结交朋友,这已是进步。
合欢真人转身欲回院中,却见远处几名弟子惊骇地盯着他。
“江美人不喜情爱之事,那他怎么毕业??”
“……该不会入宗两年有余,他还没对象吧!”
“所以今年他在跟新入宗的师弟一起上课,不是因为勤勉好学,而是因为被留级了?”
“我就说江琰为何会被派去宗门大比相亲!依照江美人的条件,这还用得着相亲吗。”
合欢真人听着路人的八卦,脸都绿了。
他一时心急,竟忘了路过的弟子,大声喊出了那些话。
糟糕。
人言可畏,琰儿绝不能再被留级。
合欢真人下定决心:
若江琰没能带回对象,他就要逼他每天都去相亲了!
合欢真人风风光光地飞奔回去,一脚踹开院门。
严宇珊和范扬被他吓了一跳,猛地从摇椅上直起身来看他。
“发生了何事?”
合欢真人沉重道:“我直觉你师弟此去相亲必然失败,他肯定带不回能双修欢好的对象。”
严宇珊茫然:“那咋办?”
范扬:“再留级一年就是了。修仙者寿命漫长,怕什么。”
合欢真人:“不,我要逼他相亲。”
两个弟子:“……强扭的瓜不甜,师父,三思啊。”
“强扭的瓜非常甜!”
合欢真人大声道:“从今日起,直到琰儿回宗,我们要开始查找整个大陆相貌、品行皆佳的青年才俊!”
“将他们的数据搜罗起来,集成册子,将来方便琰儿相亲。”
两个弟子:“。”
一个个全部相过来,那得多累啊。
真替琰儿捏一把冷汗。
**
江琰没有直接搭乘飞舟。
距离宗门大比还有两个月,若是乘坐飞舟,昼夜兼程,一周都不用就能抵达剑宗。
剩下的时间,就算将解毒所用的时间计算在内,也绰绰有余。
两人商量过了,都觉得不必那么赶。
也不必乘坐飞舟,从西洲至中洲可以骑马或坐马车,途经城市,除非需过夜休整,否则不必刻意停留。
等去到中洲,再转一段水路,沿江河而下,顺流直达东洲。
如此一来,在路上耗时会稍长些。
但后半途选择走水路,又是一路顺流而下,因此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江琰自从穿越来此已有两年有余,除了最开始过的那一年,顾景昀带着他在合欢宗附近好好玩了一段时间,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合欢宗。
这片大陆的景色很美,人文风情都有着独特之处。
而且……
这是父亲曾长大的土地,是他一人一剑一壶酒,曾潇洒走过的江湖。
江琰想亲眼看看。
顾景昀毫不犹豫答应了。
江琰为此在合欢宗硬是被“锁”了一年有余,整日不是研究,就是拿着小白鼠做实验。
做出来的药剂——没有追魂草的版本,送去过清风谷,清风谷研究完其中成分,也说可行。
清风谷的谷主还说要亲自去一趟剑宗,与江琰一同进行最后的治疗。
但山谷内有几个重病患者,薄钦不放心交给别人,他走不开,至少还需一个半月。
左右都是等,倒不如慢一点赶路,看看沿途的景色。
……
安水镇外,江琰与顾景昀汇合。
天狼卫都各自骑在马上,护卫着中间的几辆马车。
马车的车驾极大,低调奢华,单看外表就知主家来路不凡。
听见马蹄声,有人迅速迎上前。
“仙君。”天狼卫道,“少主在车驾中等您。”
江琰点点头,众人为他让开一条道,他便驱马靠近被拱卫在中间、也是最大的那辆马车。
“景昀,劳你久等。”
一把剑柄从车窗内探出,轻轻佻起银白色的纱帘。
容貌俊美的男人斜斜倚靠在窗沿上,朝仙君莞尔一笑。
“若是等你,多久都值得。”
顾景昀侧了侧脸,用下巴轻点身旁的空坐席。
“上来罢。”
仙君竟是拒绝了他。
江琰摇了摇头:“我想先骑一会儿马。”
“这样么?也行,那我陪你。”
顾景昀飞快接受。
他微微弯腰下了马车,正欲让人牵来追风,江琰倏地伸手拦住天狼卫。
顾景昀有些意外,掀了掀眼:“……阿琰?”
江琰高坐在马上,微微俯身递出手,一贯清冷的眉眼温柔许多,像一座终于被人与人之间的情意融化的冰山。
“兄长可愿与我同骑?”江琰轻声问道。
“那还用问?”
顾景昀握住仙君伸来的莹白手掌。
甚至没有用力,一眨眼,男人便已坐在了江琰的身后。
两人同乘一匹马,顾景昀的双臂从江琰的腰间环过,隔着江琰的手,与他共同握住缰绳。
两人密不可分。
被这么怀抱着,好似整个人都染上了顾景昀的气味。
顾景昀一挥马鞭,逐月登时向前冲去,一下便将车队远远抛在后头。
天狼卫与车队自会跟上,不必操心。
飒飒而过的风中,顾景昀侧了侧头,用下巴蹭过怀中青年的发顶。
他笑着问:“我们这般偏心,追风怎么办?它怕是会吃醋。”
呼出的气息也是灼热的。
江琰下意识缩了缩,却只是让自己离顾景昀的胸膛更近几分。
“换着骑。”
顾景昀轻笑:“就是想要兄长抱着你,与你同骑?”
“……嗯。”江琰轻轻点头,问:“哥哥不愿意吗?”
“愿意。”
顾景昀微微叹息,双臂收紧,将他揽得更紧。
“与你策马同游山河,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第65章 我的笛音很难听吗?
逐月撒欢一样向前狂奔,劲风从面颊刮过,耳边鬓发被风带着高高扬起。
临出发时,江琰还仔细打理好了衣裳和头发,如今不过一炷香,就统统变得淩乱起来。
江琰眯了眯眼,随手拂开额角碎发。
“阿琰会冷么?”顾景昀问。
“不。”江琰道,“这风吹得很舒服。”
他们贴的太近了,以至于当顾景昀笑起来的时候,江琰能感受到男人胸膛的微微颤动。
前方有两个岔路,一条大道,一条山间小道。
“带你去看美景。”
顾景昀调转马头,驱动逐月走进了山林间的小道。
初入时,道路不平整。两侧是高耸入云的树林,枝蔓横生,遍地都是落叶。
逐月的灵性极高,会自己挑着平稳的道前行,以免颠着马背上的主人。
顾景昀降低马速,抬手护在江琰的前头,直接用手臂替他挡开打来的树枝藤蔓。
“往我怀里躲一躲。”顾景昀温声道,“走出这段路就好了。”
这有何好躲?
江琰直起腰,反而离顾景昀远了些。
他心念一动,魔杖从袖间滑至掌心。
江琰按照施法规律来挥动魔杖,口中念诵着短促的咒语。
魔杖尖端在半空中流畅地滑过几道弧线,最后尖端调转方向,指向自己与顾景昀。
“……魔法防护术!”
话音与魔杖同时停下,在杖尖的指引下,魔力被牵引而出,完美贴合著魔杖移动的轨迹,最后随着指向而落在二人身上。
荧蓝色的光芒在两人——也包括了逐月——身上凝成一个椭圆形状的防护罩。
所有横生的枝干碰到防护罩,都会被直接“砰”地一声弹开,再也不必矮身躲开或用手臂挡开。
江琰收起魔杖,藏着得意道:“兄长快看,这样就不怕了。”
顾景昀可疑地沉默了几秒,才点头夸道:“阿琰聪明,法术也颇为精湛。”
江琰:“为何你听着语气不太情愿。”
“……”顾景昀总不能说,他想跟江琰贴在一起吧?用了魔法防护罩,他还怎么理直气壮地把人抱紧?
江琰侧了侧脸,用一个坐在马上半回头的姿势去看顾景昀。
少主面色尚好,只是眸中有些……郁闷?
“坐好。”顾景昀道。
江琰偏不,反而伸手拽了拽顾景昀的衣袖,一双林间小鹿一般澄澈无邪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似要望进男人心底。
顾景昀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都变得酥酥麻麻。
男人的喉结上下一滚,强作淡然。
“坐好,莫要摔了。”他又重复了第二遍,嗓音沉冽,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冷风。
江琰并不怕他。
“兄长难道会让我摔下马吗?”
顾景昀拿江琰毫无办法,他目不斜视地御马前行,同时无奈地低声道:
“阿琰用了魔法,将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我就无法在你面前展示自己了……虽说,你有此能力,我是为你高兴的。”
江琰不懂人心与人性,追问:“为何要展示自己?”
顾景昀耐心教他:“是因为男人卑劣的小心思,故而萌生出表现欲。”
他笑道:“所以我并非什么好人。与你相处时,小动作多得很。如我一般的心机深沉之人,世间还有许多,阿琰行走江湖,可得擦亮眼睛。”
江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
顾景昀不后悔跟他剖析“男人的坏心思”,但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哪怕人无完人。
在心上人面前,也会希望自己是完美无瑕的。
逐月高高扬起马蹄,跳过最后一道拦在它面前的藤蔓。
落地后向前一蹿,便从树林间钻出去了。
顷刻间,天光倾斜洒在二人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远处的悬崖瀑布奔流而下,落在巨石之上,发出轰轰声响。
山崖之上,斜生出一道长长的枝丫,上面开满樱粉色和红色的花,在微风中摇曳。
江琰不觉看入了神。
他是自然精灵,当然喜欢一切大自然的奇景美景。
瀑布击打岩石的声音太大了,若不用传音入信,就须得挨近彼此才能听见说话声。
“在想什么?”顾景昀倾身凑近江琰的耳畔,温声问道。
江琰想说景色好美,一转过脸,入目便是男人英俊的侧脸,完美的下颌线,还有脖颈处微微突起的喉结。
刹那间,江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嗯?”顾景昀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抬眸望去。
江琰莫名不敢与他对视,唰地垂下眼睛。
仙君的眼睫毛浓密且长,能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心绪淩乱之时微微颤动,更是惹得人移不开目光。
他并不抬头,只微微扬声道:“……在想如何反驳你。”
“反驳什么?”顾景昀略感意外。
江琰道:“你说自己卑劣、不是好人,在我看来,全都说错了。”
顾景昀笑道:“可我确实坏心思很多。”
江琰:“那又如何?”
顾景昀一怔。
瀑布流水声太响了,江琰不得不把音量再提高一层。
他几乎是在用喊的来说话。
“我觉得你很好!!”
顾景昀听罢,哑然失笑。
他动了动唇,有心想要藉着瀑布的轰鸣声,偷偷摸摸地说点什么。
刚有此念,就想起江琰向来听力过人一事。
犹豫片刻,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换了个一句。
顾景昀亲昵地摸了摸江琰的发顶,用比平时略低的音量,笑道:“你也很好。”
江琰果然听得一清二楚,回了他一个清浅的笑。
顾景昀的心中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庆幸,只俯低身子,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肩膀处。
好像把人严严实实抱住了,圈住了,他空了一块的心脏才得以填满。
无处宣泄的情绪才能得到安抚,波涛汹涌的海面再度回归平静,只露出一小片高于海平面的山峰。
更难以启齿的想法,都藏在幽深的海洋里。
……
看完瀑布,再抄另一条近路下山。在那里向前疾跑一段,就能追上车队。
之后将马交由天狼卫照料,两人进马车里歇息。
因不急着赶路,夜晚大多选择就近宿在附近的驿站里,若是离城镇不远,则会选择进城住客栈。
天狼卫都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从没试过将马车赶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因而不曾在野外扎营过夜。
日间时分,江琰出去骑骑马,散散步看看风景,亲近自然。要么就是与顾景昀一同留在马车内。
或是各自看书、做魔法研究,或是一通论道论剑、弹琴下棋、煮茶闲谈……
总归都是有趣的。
其他还好,不知为何,顾景昀最近热衷于二人合奏。
江琰一开始还积极配合,后来发现他次次吹笛,只要不设下隔音结界——并且要将结界限定在车厢里——拉车架的马儿就会默契地减慢速度,更有甚者止步不前,看起来很想罢工。
沿途好景不少,江琰时常被顾景昀薅出来,强拉着跑到美景处,与他合奏几首曲子。
有几次吹完笛子,江琰一扭头,瞧见逐月与追风用马屁股对着他们。
马腿焦灼地狂蹬地面,还被它俩踢裂了一块大石头。
被顾景昀捉来听曲子的天狼卫,总是满脸凝重。
全程绷得紧紧的,一副想笑不敢笑,想哭不敢哭的表情。
天狼卫被教育过,不能在仙君面前流露半点嫌弃的迹象。但架不住附近偶尔有无辜路过的村民。
江琰与顾景昀合奏完一曲,江琰放下笛子,正要说话。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夹杂着乡村口音的着急呼唤。
“谁在那里鬼哭狼嚎,咋一边呜呜地哭一边弹琴呢!有人吗,我踩着捕兽夹啦,来帮把手啊!救命呐!”
江琰茫然:“?”
顾景昀慌张:“!!”
两人循声走去。
一个山村老汉抱着受伤的腿跌坐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兽夹倒是已经解开了,可他的腿脚伤得厉害,又背着一箩筐干柴,半步都走不动。
江琰懂得一些医理。
他迅速上前,蹲着帮村民检查完伤势。魔杖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了,老汉只能看见一只莹白的手掌覆在他的伤口之上,一阵微光过后,伤口便愈合如初。
“哎哟——!”老汉惊呼道,“这、这是神仙下凡来啦?这是什么法术啊?好生厉害!”
顾景昀提起一旁的柴火,拎在手上。
老人的家就在附近,顾景昀和江琰干脆好事做到底,直接把人送了回去,交给他们的儿子女儿照料。
临走前,江琰拿出回覆气血的魔药。
装魔药的瓶子是清透的琉璃瓶,药剂的颜色又与寻常中药不同,连“这是提前熬好的伤药”的说辞都不管用。
老汉一家人大眼瞪小眼,惊讶又惶恐地看着那瓶子。
他们知道眼前的两个年轻男人都是修道的仙人,不敢乱说话,以免冒犯,又……实在不是很敢喝。
顾景昀悄声道:“换成你做的特质丹药,若你手头没有合适的,我这儿有回血丹。”
“噢!那有的。”
江琰恍然大悟,把魔药收回去,换了个白瓷玉瓶。
里面装着糯米粉和魔药混合揉出来的糯米团子。
老汉大著胆子倒出来一颗,嘀咕:“好像糯米糍粑噢。”
他的老伴赶紧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让他快快闭嘴。
江琰叮嘱:“回覆气血的药,一日两次,一次一颗。切莫多吃,不然……”
老汉一家紧张道:“吃错了会咋样?”
江琰:“老人家消化不好,会积食。”
众人:“……??”
顾景昀忍笑。
想必,全天下也只有江仙君的丹药如此独特了。
江琰日行一善,做完好事就想溜。
老汉被自家孩子扶着追出院子,连声道谢:“多谢仙人救我,不然今日就死在山上了咧!”
“听见那难听得跟鬼哭一样的笛音,我还以为黑白无常来接人了!嗐,原来是仙人降临,吓我一跳。”老汉连连拱手作揖,他的家人也在一旁跟着道谢。
江琰:“……???”
顾景昀连忙把江琰往身后一揽,很勉强地对着老人家笑了一下,温声劝他回去吧,好好修养。
老汉还想说话。
顾景昀十分害怕老人耿直的性格,问心剑猛地出鞘。
他二话不说,把江琰往怀里一拽,抱着人就跑了,将那一家人的惊呼声抛在脑后。
飒飒风声中,江琰被顾景昀拦腰抱着,全程沉默,久久不语。
顾景昀找了个空地把人放下。
“阿琰……?”别不说话,他好害怕。
江琰是被一语点醒梦中人,过往的记忆统统被翻了出来。
昏死的鸟雀,欲言又止的父母与老师,夸他“杀人之曲修炼颇有成效”的长老,每次来听曲子都十分严肃的天狼卫……
连逐月和追风都在试图反抗!
他懂了,彻底懂了。
“我的笛子真的很难听吗?”江琰幽幽地问。
顾景昀摇头的动作非常坚定。
“我觉得很好听。”
“不要再骗我了!!”
江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颊,羞得满面通红。
顾景昀扶额叹息,终究还是没瞒住。
江琰一回忆起过去那些事,还有他每每都会自信地说“我的笛音很好听很完美……”
他也想喊救命了。
第66章 社死还能改变兔妖的食谱?
车队沿着预定的道路向前行驶,自那日后,江琰很少再与顾景昀中途溜出去看山看水看美景。
顾景昀只好吩咐下属加速赶路。
短短几天,速度翻了一倍。
如今,眼看马上就要跨过西洲,抵达中洲的边缘城市了。
期间,江琰一直处于自闭状态。
让他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让他吹笛子。
顾景昀有事寻他,江琰都很乖。一喊就来,有话必应,不会明明听见了却不理人。
天龙卫要汇报公务,找他做决策时,江琰也如往常一般,公事公办,从未迁怒。
唯独有一点。
谁都不能提到“笛”、“琴”、“乐声”等词,一说,江琰会立刻从“千里耳”变成“听力残缺”。
其余时间就闷头修炼,以前还会翻翻书下下棋,现在连书不想看了。
唯有全身心地进入心流冥想,才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关注之前的事。
也许是因祸得福,也许是江琰化悲痛为力量。
在这样全力以赴、连一分一秒都不耽搁的状态下,江琰竟然在赶路的途中意外突破,将众人吓了一跳。
顾景昀在旁为他护法。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一个时辰后,江琰睁开眼睛,浩荡灵压宣告着——他已成功突破至元婴修士。
“恭喜仙君,贺喜仙君!”天狼卫们异口同声道。
顾景昀笑道:“二十三岁的元婴修士,千年来,世间也只有两人。阿琰必定是仙骨天成的修炼天才,万里挑一。”
江琰还坐在地上,仰着脸,好奇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顾景昀笑吟吟地,反手指了指他自己。
江琰:“。”
难怪会觉得“仙骨天成”四个字如此耳熟。
天狼卫们窸窸窣窣地说着小话,江琰听了一耳朵,几乎都是对他年纪轻轻就成为元婴修士的惊叹、讶异之语。
唯有顾景昀。
江琰搭着他的手站起身,就被他揉了脑袋。
男人亲了他的面颊一口,温声道:“修炼辛苦了。”
江琰微微一怔。
“……不辛苦。”他低声道。
“辛苦的。”顾景昀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难道不苦?你不是还说过以前没练合欢功法前,两种力量冲突,经脉会痛吗。”
江琰抿了抿唇。
顾景昀问:“方才突破的时候,经脉有没有疼痛?”
江琰轻轻摇头:“已经不痛了。”
至少现在还不会。
顾景昀俯身,又亲了江琰的右脸。
“无事便好。”
左右都被亲了。
江琰双手捂着被亲了的脸颊,支支吾吾片刻,钻回了车厢里。
“快走。”江琰催促道,“还不继续赶路?”
顾景昀笑了几声。
江琰被他笑得一阵耳热。
车队很快继续激活。
但江琰坐在窗边,有几分怅然。
旁人都在赞叹,他却不觉有何好骄傲的。
两年之前,师父传他合欢功法,江琰修炼没多久就其悟透,能够融会贯通——除了床上实践的那一部分。
魔力与灵力融合,互相促进,当场就使他轻松突破至金丹中阶。
江琰天赋极高,悟性好,自身又足够勤勉。
积累了两年,早已是半步元婴。
旁人从金丹到元婴可能要几十乃至上百年,但江琰只用了两年。若不是去年将大部分精力拿去研制解药,想必他早已突破,不会等到现在。
江琰才二十来岁,已是元婴修士。
谁听了不得夸一声天之骄子?
但旁人只知表面荣光,并不知他背后艰辛。
前二十年修炼的苦好像都是为了这两年做铺垫。
在灵气稀缺的魔法大陆,要将修为练至金丹,需要吃多少苦。还要警惕魔力与灵力的“斗殴”。
经脉时时疼痛,却除了忍受,没有别的法子。
……确实是苦的。
除了父母,再无人会对他如此关怀入微。
只有顾景昀。
唯有顾景昀。
会问上一句——“你苦吗?还痛吗?”
江琰正怅然失神,衣角突然被拉了两下。
扭头一看。
顾景昀在试探地问他要不要琴笛合奏。
江琰:“……”
这个就不必了!!
江琰揉揉耳朵,装出听力受损的模样,着急地大声道:“啊?哥哥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所以不会吹笛弹琴!”
顾景昀:“……”
天狼卫们:“……”
这是在掩耳盗铃吗?
似乎有点可爱。
顾景昀再提,江琰就捂着耳朵,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顾景昀怎么哄都没用。
江琰觉得丢脸,一心想装死。
少主送的玉笛也不敢再拿出来时时把玩,更不敢悬在腰间,而是找了个匣子,用柔软的巾帕仔细包着,放进盒子里锁起来。
并不是嫌弃或不珍视了,而是……
看到它,就会想起一大堆恨不得一键清空的尴尬回忆。
那是顾景昀送来的,饱含兄长的心意,江琰绝不会丢在须弥戒中再也不见。
而是……
他真的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江琰已经说不出是第多少次了。
闲暇之时、夜深人静之时,江琰的大脑总会不受控地运转起来,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一幕幕。
【他自信地对着双面镜另一端的顾景昀说:“我很擅长吹笛子,大家都夸我的笛音非常好听,能感动鸟兽生灵!”】
【他茫然地问师父:“俞长老为何说我的笛音饱含杀意?我吹的分明是摇篮曲。”】
【天狼卫紧绷着脸疯狂鼓掌:“好听!超好听!”】
还有村民无意间说出的真相:“难听得差点以为黑白无常来接人了。”
江琰:“……”
快住脑啊!!
别想了!
难怪以前族里的音乐老师不让他在外面奏乐,原来是怕有人说漏嘴。
难怪大家每次听他吹笛,表情都会变得很奇怪。
原来是他在折磨大家。
江琰的心情无比复杂,既惭愧又感动,既感动又不敢动。
毕竟大家对他的爱护是真的。
可他的社死也是真的。
这日,众人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邑州城。
邑州城是西洲与中洲的交界城市,比较偏僻,但很是繁华。
来往大多是修士,且鱼龙混杂。
因远离中心,又是两洲交界处,城中修士该归哪方管辖,至今仍有争执。
没有修真界的执法队协助,王法管得了凡人,管不了修士。
偶尔还有修士在街上公然斗法,这在其他城市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凡人对仙法多有畏惧,除了祖祖辈辈都是邑州人,少有异乡人来邑州定居。
除此之外,则大多是查找商机和做交易的商人,或者想要踏上仙途、对修真好奇之人。
别人眼里的混乱之城,顾景昀自然不会畏惧。
可他知晓江琰不懂,在进城之下,便同他细细说过城中局势,怕他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受了欺负。
江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邑州城内有不少玉源商会开的分店,既要入城歇脚,自然是自己的地方住的更舒心。
这儿的掌柜姓曹,早早就收到了消息,提前留出最好的房间,在柜台后心焦地等着主家到来。
听到少主到了,急急忙忙携仆从赶来迎接。
他没见过江琰,还大著胆子小心翼翼地瞧了几眼,眸中闪过惊艳。
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跟天仙似的!
“咳。”宋桦警告似的咳了一声。
曹掌柜瞬间回神,注意到少主越来越不善的眼神,冷汗直冒。
他连忙道歉,低着头不敢再多看,直接把人引到了房间。
是夜。
江琰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任何尴尬往事。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尝试沉入香甜的睡梦中。
意识昏昏沉沉之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无比清晰的:
——“我吹笛超好听!”
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抱着脑袋在房间里乱蹿。
他压低了声音,痛苦道:
“快忘掉!不准再想了啊啊啊!!”
门外。
端着一个托盘,亲自前来送夜宵的顾景昀,紧急刹住正欲敲门的手。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无声地来,又悄悄地离开了。
全程屏息,连碗筷碰撞的细微动静都没有。
在卧房内的江琰正忙着催眠自己,没有任何察觉。
半个时辰后。
顾景昀去而复返。
少主轻轻敲了敲房门,扬声问道:“阿琰,睡了么?”
卧室内一片寂静,半晌,传出青年的答覆:“尚未,兄长可有事?”
嗓音清冽,语气平静。
彷佛半个时辰前在屋内崩溃暴走的人不是他。
顾景昀勾了勾唇,又连忙压下。
“有甜汤,喝么?”
江琰想起那甜滋滋的味道,口齿生津,肚子隐隐咕噜一声。
好像有点饿。
但他刚缓过来,不想看见顾景昀,以免又陷入社死的漩涡,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江琰嘴硬道:“……我不饿,兄长自便即可。”
“那胡萝卜呢?”顾景昀问。
“不必了。”江琰仍是拒绝。
萝卜之类的素菜,平时吃吃还算开心。
如今这种时候,还不如来只烤鸭或烧鸡,说不定大鱼大肉的香味能把烦恼盖掉。
但旁人不是这样想的。
顾景昀的眸中没了笑意,眉头紧锁。
一只兔子竟然不想吃萝卜了!
心念转动间,顾景昀换了个说辞,道:“兄长腹中饥饿,没人陪着吃不香,阿琰可以陪陪我吗?”
“……”江琰妥协,“好罢。”
江琰拉开房门,把顾景昀放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天狼卫。
江琰一句话没说,眼睁睁看着外间的小桌在三秒内摆满美食。
再仔细一瞧,这哪里是夜宵,分明就是萝卜宴。什么做法都有,简直看得眼花缭乱。
江琰目瞪口呆。
这是从哪儿请来的厨师,怎么胡萝卜都能被做出花来!
顾景昀:“菜太多了,阿琰替我分担一些吧。”
江琰:“……”
不想吃,他想吃鸡腿。
江琰把那一碟碟胡萝卜推远了些,礼貌拒绝:“不了,我看你吃就好。”
顾景昀:“……”
——阿琰竟烦心到了这种地步,面对萝卜宴都没有食欲了!
顾景昀异常缓慢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为江琰准备的萝卜。
有点难熬。
少主喜荤菜,对素食无感。
萝卜宴什么的,还是有些过于清淡了。
顾景昀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
江琰没忍住,小声地问:“……我的甜汤呢?”
“!!”顾景昀立刻支棱起来,唰地起身,扬声唤道:“仙君的甜汤!快端上来!”
天狼卫同样大喜过望,如闪电般冲进来,端着的汤水只在碗中轻轻摇晃了一圈,一滴都没有洒,可见双手极稳。
江琰绷着脸接过,习惯性道了声谢,捏着勺子慢慢地喝。
顾景昀试探:“萝卜要吗?”
“不要。”
江琰纳闷,顾景昀今天是怎么回事,似乎很想他吃萝卜。
这难道是什么灵丹妙药,一口下去就能改变过往?
如果是能让人失忆的灵药,他希望所有人都来啃一口,把他做过的傻事忘掉。
……但自己不能吃。
免得记忆没有了,他又变回那个“自信”的状态。
顾景昀观察江琰半天了,他看得出来,江琰就是想要什么,又不好开口——总之不是萝卜。
他干脆道:“阿琰想吃点什么吗?让后厨去做。”
江琰困惑:“如今已是亥时,客栈的厨房为何还有人值守?”
顾景昀:“因为我有钱。”
江琰:“……”
好朴实无华的理由。
江琰犹豫几秒,在顾景昀鼓励的目光下,心一横。
他今晚要大吃特吃!
江琰张嘴就点了一堆荤菜,还要了一壶酒。吃得忘我,喝得烂醉。
企图一醉解千愁。
萝卜宴怎么端上来的,就怎么端走了。
江琰喝多就犯困,不吵不闹,往床上一扑就是呼呼大睡。
顾景昀把喝醉的江琰扶进被子里,在旁守了一夜,也面色凝重地思考了一夜。
莫非社死还能改变兔妖的食谱?
第67章 江琰面无表情道:“顾兄,我手疼。”
江琰说要喝酒的时候,顾景昀让人拿来的是不易饮醉的青梅酒。
青梅酒较为柔和,口感顺滑,果香浓郁,还有点酸酸甜甜的味道。
江琰很喜欢。
尤其是在浅浅喝了一口,发现不会一杯倒后,越发欣喜。
他从一杯倒,变成了两壶倒。
吃饱喝足之后,醉得也不算很厉害,还有理智用魔法一键洗漱——就是用力过猛,把脸和手臂擦得生疼。
顾景昀在旁看的欲言又止,还不如让他来帮忙呢。
江琰被顾景昀扶回房间,钻进被窝里,很快睡死过去。
酒精或许不能让人忘掉痛苦,但喝醉后犯困的时候一定能让人快速睡着。
江琰再也没有因过往的回忆而辗转难眠,他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
天光渐亮,鸡鸣三声。
在生物钟的催促下,江琰跟往常一样睁开眼睛。
他的手掌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
视线稍稍偏移,倏地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的玄衣男人。
顾景昀环抱着双臂,懒懒往后倚着靠背,微垂着头,胸膛微微起伏,正在阖眼休息。
江琰倏然一惊。
怎么坐在椅子上睡了,那多不舒服啊。
他想翻身下床,动作间发出些许动静。
男人蓦然睁眼,条件反射扭头看向床榻,身子已经作势欲起。待看清江琰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他才松了口气。
“阿琰,原来是你醒了。”
“兄长方才因何事慌乱?”江琰问。
顾景昀调笑道:“怕你睡相不好,在梦中滚下床。”
江琰:“……”
他才不会干这种事好吗!
男人揉了揉脖颈,站起身舒展筋骨。
江琰看得直皱眉头。
“你快过来。”江琰招招手。
青年身体单薄,衣衫淩乱。
他的容貌本就是偏向淩厉的美,此时静静坐在床榻边,眉头微蹙,越发显得冷。
然而头顶翘起的一根呆毛,中和了些许冷俊,徒增几分俏皮。
顾景昀摸了摸鼻子,快步走去。
“你生气了么?阿琰莫恼,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什么?”
江琰一下没理解,脑子转过弯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顾景昀。
“兄长把我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么?”
顾景昀心想,那可不好说。
——你是不会生气,但你容易害羞啊。
江琰越容易害羞,顾景昀就越是想逗。
……不好,这样似乎有点糟糕。
顾景昀堪堪忍住。
却见江琰囫囵推开锦被,拍了拍空出大半边的床铺,扭头说道:“你除掉鞋袜,坐下来。”
顾景昀依言照做。
江琰:“然后趴下,下巴枕着枕头。”
顾景昀:“?”
“僵坐一夜,兄长一定浑身酸痛。你躺下,我替你揉揉。”江琰自信地说,“我推拿技术很好的。”
顾景昀:“……”
阿琰上次说出这种话,还是在吹笛子的时候。
大概是顾景昀没能收敛住质疑的眼神,江琰又从熟悉的句式中回忆起了什么。
他顿时恼羞成怒起来:“跟吹笛子不一样!我这是特意跟医生学过的!”
顾景昀:“为兄闭关时,常常盘膝打坐几天几夜。如今不过是在椅子上睡一晚,没什么感觉的。”
江琰:“你是不是不信我?”
顾景昀:“……”
都有。
既不信你,也不信自己。
顾景昀不如江琰坦荡,他心中有鬼,不敢躺在江琰的床上,悻悻道:“我还是坐着罢。”
江琰觉得自己的专业素养受到了挑衅。
不跟你废话,直接上。
江琰的膝盖半跪着,假意接近,寻到合适的时机,猛地伸手去推顾景昀,想把他推倒在床上。
可他非常用力了,男人还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江琰:“……”
顾景昀:“?”
顾景昀倏地反应过来,立马顺着江琰的力道大幅度晃了晃。
装作惊诧地问道:“阿琰推我作甚?差点就摔了。”
江琰:“……”
江琰幽幽道:“兄长演得好烂,把我当三岁小孩哄么?”
顾景昀从前十分谨慎,不希望惹江琰生气。现在却觉得,偶尔故意撩拨一下也不是不行。
气鼓鼓的阿琰,也很可爱。
男人眸中促狭的笑意是如此清晰,连藏一藏的想法都没有。
江琰恼羞成怒,猛扑上去。
顾景昀顿时不忍了,大笑出声,同时闪电般抬手接住袭来的拳头,把人往自己怀里拽。
两人都没有用灵力,而是单纯地、幼稚地在床上打起架来。
江琰被率先拽倒,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平衡。
顾景昀的右腿一扫一绊,扯着江琰的手臂往软绵绵的锦被上一甩,倾身压上。
江琰不过眼前一花,他就甩在被子堆上,被迫直挺挺地躺着了。
而男人半压在他的身上,两人之间仍有一段距离。
江琰的双手被锁住,双腿也被压住。
他用力挣了挣,动弹不得。
顾景昀挑了挑眉,轻笑道:“以后还敢偷袭吗?”
江琰:“……”
让你一手,你还得意上了。
江琰慢吞吞地:“兄长,这样手会痛。”
顾景昀拧了拧眉,抬眼去看,果然在青年白皙的腕间,隐约看见一圈被人用力握出来的红色。
“叫兄长太疏远了,私底下,喊哥哥就好。”顾景昀不敢再握实,卸了力道,只虚虚压制着江琰。
“哦。”江琰面无表情道:“顾兄,我手疼。”
顾景昀:“……”
顾景昀最怕他喊疼。
“我让人拿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他叹了口气,彻底松开。“明明注意了力道,怎会……阿琰?!”
江琰在男人松手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了顾景昀两只手臂的麻筋。
又趁其不备,火速点了他的几个穴位。
之后再抬腿夹住顾景昀的腰,用力一拧,直接把人掀翻,坐在了男人的腹肌上。
顾景昀迅速被放倒了。
“……”
江琰挑眉:“这下还敢得意吗?”
顾景昀不敢。
他是真的不敢动。
这个位置还好,再下去一点,那就危险了。
“……你别坐我身上。”
男人的嗓音不知不觉间,竟沙哑许多。
“?”江琰不懂,不坐就不坐呗。他爬起来,坐到一边去:“那哥哥刚才还压在我身上呢。”
刚在一旁坐稳,发现走错方向,床榻在另一边。
偏生顾景昀又没有要让一让的意思。
江琰只好说着“借过”,一边又从男人身上利落地跨了过去。
顾景昀仰躺着,看着江琰把他当被子,在自己的身上爬来爬去。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眸色渐深。
……阿琰未免也太乖了。
方才跟他说什么,原来他都会听进耳里,记在心里。
一旦扳回一局,嘴上还不饶人,实际却会按照兄长的话乖乖照做。
江琰背对着顾景昀,专心穿鞋袜,压根没有回头。
“原是想着替哥哥揉揉肩颈腰背,看你也不需要,既然如此……”
“需要。”顾景昀打断他。
江琰茫然回头。
顾景昀迅速在原先的指定地点趴好了。
还问:“衣服要脱么?”
江琰:“?”
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积极。
顾景昀问:“要么?”
江琰迟疑道:“随你……?”
“那就算了。”顾景昀的声音中似乎有些遗憾。
江琰捏捏耳朵,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无语地脱下刚穿一半的鞋,转身折返。
“哥哥未免太多变。”江琰抱怨道。
“男人心,海底针。”顾景昀闷笑道:“阿琰,你得适应。”
“这是何意?”江琰不解。
顾景昀耐心解释。
江琰一边听着,一边动作利索地推拿,力道适中的揉穴位。
这并非又一次的自我误判。
江琰的手法老道,确实学过。
顾景昀道:“原来你是真的会。”
江琰用力往下摁:“都叫你信我了!”
顾景昀故意发出吃痛的声音。
下一秒,在他背部移动的双手下意识收了几分力。
顾景昀无声地勾了勾唇。
不仅乖巧,还容易心软上当受骗。
这样很容易被欺负的——被他欺负。
江琰认认真真地帮兄长按摩,完全不知道兄长心里其实想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为何会学药理和推拿?”顾景昀温声问道。
江琰答道:“幼时体内两股力量偶尔发生冲突,不仅经脉会疼痛,四肢都会发麻脱力。”
“有一次去森林中见习狩猎,日落时,不慎与族人走散。天黑得早,我不巧遇到狼群。”
“它们想吃了我,我反过来把他们揍了一顿。刚收服狼群,经脉忽然剧痛一瞬,如同被雷电劈中,半边身体都麻了。”
顾景昀再无半点旖旎的心思,心里满是疼惜与后怕。
低声问:“之后呢?”
“我手脚无力,又怕狼群反扑。在山洞深处,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江琰道。
“……”
顾景昀没说话。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江琰醒来后坚持要为他按摩了。
“山洞里会冷么?”顾景昀问。
江琰摇头:“不会。狼群把我围在中间,它们毛茸茸的,很暖和。其实半个时辰后,父母就带人把我找到了。”
“之后我就专门学了按摩穴位的办法,就是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
顾景昀温声夸道:“阿琰好厉害,竟能反过来压制狼,寻得生机。”
“那是。”江琰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他并不频频回头看过往的苦难坎坷,但若是有人能从中看出他的优秀,进而夸赞。
江琰会更开心,好像那次的意外不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事,而是促使他成长的垫脚石。
顾景昀也不觉得江琰的说辞有何不妥。
兔子进森林狩猎,还把狼给捶了。
放在自然界或许会显得不可思议,但这儿是修真大陆,实力为尊的地方。
只要实力到位,幼年的兔妖当然可以打败尚未诞生灵智的头狼,收服狼群。
说话间,很快按摩完。
起身之后,顾景昀又变回了那个进退有度、温和友好的好哥哥。
彷佛先前把人拽进怀里、摁在床上的人不是他。
江琰认真地对他说:“你我是义兄弟,就算在一张床上抵足而眠,那又如何呢?”
“以后再有这种事,当我睁开眼时,不想看见你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顾景昀试探:“那……”
江琰:“床这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睡我旁边呀!”
顾景昀问:“此话当真?”
床上的枕头有很多,江琰随手拿起一个,塞进男人怀里。
“喏,收好。”
江琰大方地说:“拿着它来敲门,我就把床分你一半。”
顾景昀就像走在路上的人,突然被大奖兜头砸了满怀,表情既惊又喜。
江琰推他出门:“我要更衣洗漱了,你出去罢。”
顾景昀被推出卧室,还有些怔松。
他紧紧抱着个枕头,表情严肃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宋桦恰好上楼,手里拿着几个包子和豆浆。
看见少主,当即站定问好。
宋桦道:“少主要下楼用早膳吗?我这就去命人准备。”
顾景昀盯着他。
宋桦被盯着浑身发毛。
顾景昀忽然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阿琰送我的枕头?”
宋桦纳闷:“?什么东西?您没事吧,不是,我的意思是,您没把仙君怎么着吧?”
不然无缘无故给你枕头干嘛。
顾景昀说:“嗯,你猜对了。他确实难受。”
宋桦紧张地:“要不要叫大夫?”
顾景昀:“那倒不必。阿琰只是心疼我坐在床边,守了他一夜,因此邀请我从今往后与他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宋桦:“……”
他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少主,你靠卖惨爬床??”
这也值得心疼?
“胡说八道!我这是得了仙君口谕,奉命陪他睡觉。”
顾景昀拧着眉,正义凛然地说:“再则,我与仙君只是义兄弟。爬床之类莫须有的事,你听过也就罢了。莫要以讹传讹,造谣生事,懂吗。”
什么人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桦缓缓道:“少主,求你摸摸良心再开口。”
顾景昀反问:“我何时有那玩意?”
宋桦对此人的厚脸皮敬佩不已,甘拜下风。
还对蒙在鼓里的仙君有些同情。
就两壶酒,能醉到哪里去。
何况仙君身为元婴修士,难道还会因酒醉而出什么事吗?
少主定是故意让仙君看见的。
好心机一男的。
啧啧。
第68章 顾景昀强颜欢笑:“我没事。”
邑州城没什么景色风光可看,来往之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在平稳的表面秩序下,实则混乱不堪。
若不是方圆几里都无驿站,顾景昀也不会让江琰来这种地方。好在邑州城内有自家的地盘,规模也不小,勉强能住。
顾景昀只打算停留一日一夜,留作休整,第三日清晨便启程离开。
他提前命人抓紧时间备齐物资,喂马、换马,以便继续赶路。
顾景昀常年在剑宗闭关,偶尔外出,行踪也飘忽不定,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真容的。
曹掌柜忙不叠地开口,想接过这等差事。
他急着在少主面前表现自己,露个脸,得到主家的赏识,
顾景昀没有答应,只让他听宋桦的命令便宜行事,从旁协助即可。
这类事情往日里都是交由天狼卫处理的,毕竟天狼卫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宋桦笑眯眯地:“曹掌柜勿怪,少主与仙君的近身之物,都是天狼卫亲自安排的。”
吃的用的,一概不得疏忽。
外人自然不如天狼卫知道自家主子的喜好,更没人比他们细心。
曹掌柜顿时知道自己逾矩,连忙应了声“是”,不敢再多言。
顾景昀吩咐下人做事之时,几乎不会避着江琰,有时还会拉着他,希望他能陪着开会。
江琰会坐在少主左手边的太师椅上,或是看书擦剑,或是吃些瓜果点心,偶尔听几句,也会主动参与进来。
只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不怎么说话。
若是顾景昀要见的人太多——还都是陌生人,江琰就不乐意出现,宁可在院子里躲清闲。顾景昀自然任由他去。
如今要见的人并不多,除了见惯了的随行天狼卫,也就只有曹掌柜一位陌生人。
江琰比较自在,拿着一本古书,安静地看著书。
曹掌柜亲自端着茶壶,为顾景昀斟茶倒水,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听说少主多了一个结拜的义弟,曹掌柜并未在意。
就算是义弟,那也只是客人,不是主人。
少主在此,当然要更重视他。
曹掌柜对坐在一旁的江琰多有忽视,态度说不上冷淡,但也谈不上热情。
他双手呈上洗净后的珍稀灵果,放在靠近顾景昀一侧的桌上。
“少主,请用。”
顾景昀一边同宋桦说着话,一边下意识把果盘往左手边推去。
直到果盘碰到江琰的茶杯,发出一声脆响。
江琰循声望去。
那果子晶莹剔透,看起来滋味不错。
江琰吃了一颗,果然很甜。
他又摘一颗,用拇指与食指拈着,倾身朝向顾景昀的方位,伸手欲喂。
“这果子好甜。”江琰说,“你试试?”
“好。”
顾景昀十分自然地转过脸,视线扫过江琰空了许久的茶杯,眉头微蹙。
他低头咬走那颗灵果,唇瓣与江琰的指尖轻触,一触即离,两三下就咬碎灵果吞入腹中。
两人之间的动作默契而亲昵,自带着旁人无法融入的氛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点什么。
宋桦早已习惯他们二人之间的恩爱,甚至已经看麻了,眉头都没动一下。
曹掌柜差点傻眼。
昨日匆匆见了一面,压根没能细看。
今日一见他们竟这般亲昵,据说少主还在仙君屋里待了一夜,可见二人明显不是一般的义兄弟!
就说少主怎么凭空多了一个弟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曹掌柜大惊失色,悟了,但也慌了。
“如何?”江琰问。
“是不错。”顾景昀看向曹掌柜,命道,“明日多备一下在车上。”
曹掌柜慢了半拍,慌忙应道:“是,少主。”
“端上来的东西放在仙君那侧。他茶杯空了,你看不见么?”男人嗓音沉冽,不怒自威。
曹掌柜扑通跪下,冷汗津津。
“少主恕罪!”
室内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顾景昀发怒的真正原因。
唯独江琰茫然抬脸。
“……这是怎么了?”
曹掌柜跪在地上,呐呐不敢语。室内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顾景昀面沉如水,更是无人敢惹。
连宋桦都缩了缩脖子,小心地给了江琰一个眼神暗示。
江琰接收到信号,扭头去问:“兄长?”
顾景昀意有所指地淡声道:“早就有人提点过了,他还是做错账。”
曹掌柜隐隐抖了一下,猛地抬头看了眼男人的面色和冷漠的双瞳。
一秒后,他的肩膀似乎卸下巨石。
少主没有明说,曹掌柜自然不敢拆台。
他连忙请罪道:“是小人做错账了,亏了一笔银子,求少主与仙君恕罪!”
江琰直觉不是,但瞥了眼顾景昀,还是“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我事先派人提醒过你,先前也警告过一次,你还是不知收敛。”
顾景昀冷淡道:“罚一年月俸,记个教训。事不过三,没有下次。”
这是连先前江琰下车之时,曹掌柜盯着人发呆一事,也一并算上了。
曹掌柜惶恐应下。
顾景昀又道:“退下吧。”
曹掌柜就被赶出了书房,不许他入内了。
顾景昀端着茶壶把江琰的茶杯添满,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江琰摸摸茶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是因为掌柜怠慢了他,所以顾景昀生气。
等宋桦带着天狼卫出门做事,书房的门合拢,江琰才问道:“罚一年,会不会太过?他只是忘了给我倒茶。”
“忘?”顾景昀摇摇头,失笑:“这里的人最是精明,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不会忘记这等小事。”
江琰认真听着。
顾景昀说:“他们会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无论是茶水还是瓜果点心,要先奉给尊者。我雇他办事,是他的主家,他自然会事事以我为先。”
江琰:“那你还罚?”
“我派人快马加鞭来此地,事先提醒过许多次,他都不放在心里。”顾景昀冷哼道。
江琰很是纳闷,觉得顾景昀的说辞有矛盾之处。
按理来说,曹掌柜若是精于算计的人,他就该把顾景昀的警示记在心上,怎么会大意对待?
顾景昀叹息着,摸了摸江琰的发顶。
“这种人除了喜欢算计、摸索上位者的心思和喜好,还很擅长以貌取人。”
顾景昀轻声道:“你性情纯善、不谙世事,不必深入探究人心,能瞧见表面的风波就好。其余事,有我在,你无需烦心。”
江琰想反驳他,若是你不在呢。
转念想了想,他怎舍得跟顾景昀分开?就算飞升,也是要跟顾景昀一同飞升的。
反正飞升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不如把顾景昀也带去魔法世界,叫他看一看那边的景色。
正如顾景昀带他逛遍此间的大好河山一般。
既如此,他们就更不可能分开了。
想到这里,江琰就觉得一阵安心,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再是一个人硬顶,而是有人为他分担。
顾景昀握住他的手掌,眸中一片情深。
“阿琰,我们在一起,永不分开,好不好?”
江琰点点头。
“好。”
顾景昀大喜过望,一贯沉稳的嗓子都有点抖:“你、你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吗?你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当然啦。”
江琰的眉眼微弯,浅浅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很是温柔,更别提江琰还主动反握住顾景昀的手。
顾景昀心头越发火热。
江琰笑道:“将来飞升,若是能有机会破开世界屏障,哥哥就跟我一起回家吧。我会把你介绍给父母、族人的。”
“!!”
顾景昀暗道,是见家长!
江琰:“虽然你身为人类,本不能踏入族中半步。但你人又好,又优秀。我能与你结为义兄弟,受你颇多照顾,他们一定会很开心感激,飞快接受你的。”
顾景昀:“……只是义兄弟?”
江琰茫然:“不然呢?”
顾景昀当场哽住。
“?”江琰盯着他。
“……”顾景昀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强颜欢笑道:“没什么,真的。我没事,挺好的。”
江琰一头雾水。
总感觉少主莫名悲愤,是错觉吗?
**
翌日,卯时一刻。
天都还没彻底亮起。
江琰比往日醒得更早,屋内一片昏暗,暖意融融。
窗户被牢牢关紧,帘子也放下了。
……昨夜明明没有留了一道缝隙的。
江琰起身,勾起窗帘,推开窗户,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低头就见地面有些许积水,到处湿漉漉。
他又出门问了天狼卫,方知昨夜下了一场大雨。
窗户也是顾景昀前来替他合紧的,怕他吹了冷风着凉。
江琰心中微暖。
哥哥总是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江琰记挂着逐月和追风,怕马儿被雨淋着了。
他没有立刻练剑,而是拐去马厩,想看看它们昨夜有没有得到好的照顾。
追风和逐月见他来,马眼盯着江琰的手看了半天,没找到饴糖,纷纷喷了个响鼻表示抗议。
精神倒是好,马厩防雨措施也做得不错,看来不用担心。
江琰笑了笑,拿出糖来哄它们。
正喂着马,忽然耳朵微微一动,听见围墙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那里有两人,其中一人的声音很耳熟,正是曹掌柜。
掌柜乃凡人之躯,不曾踏入过仙途,因此无法设下结界。
卯时一刻,天都没完全亮,路上根本没人。
更别提这里是下了一夜大雨,地上满是泥土和雨水的马厩。
在下人没收拾干净之前,一般自诩身份的人都不会来此,嫌脏。
他们便将音量压得极低,又隔着墙,一般人是听不见的。
但掌柜不知江琰的听力异于常人。
江琰凝神细听。
只听得掌柜低声质问道:“……账本呢?”
另一男子回道:“掌柜的,在这儿。您拿好了。”
曹掌柜:“没被发现吧?”
男子:“当然没有,我就一小喽啰,谁会查我?”
曹掌柜:“还好,还好!给我仔细着点,最后关头别出岔子,快快把他们送走。”
男子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出不了乱子。少主发现不了!”
两人迅速接头,又迅速散去。
“……”
江琰无辜地想:本来是发现不了的。
现在就不一定了。
第69章 合欢丹也有假药吗?
账本一事,根本没能瞒过半个时辰。
江琰淡定地喂完马,摸摸它们的马脖子,溜溜躂达地回了主院。紧接着转头就找到了顾景昀,把事情转告给他。
一炷香后。
曹掌柜刚把有问题的账本藏在床底下,一群天狼卫就踹开他的房门,冲了进来。
曹掌柜惊慌失措:“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宋桦冷着脸:“曹掌柜,有人举报你做假账,贪污受贿。”
“绝不可能!是谁在诬陷我?!”曹掌柜大叫,“我对少主忠心耿耿,不会做那等欺上瞒下之事!”
“有没有,查完便知。”宋桦喝道:“给我搜!”
天狼卫一拥而上,把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曹掌柜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被宋桦踹了膝盖窝,又被两个天狼卫摁倒在地。
曹掌柜眼睁睁看着私藏的账本被翻出来,眼中满是绝望。
不该啊!
少主昨日还好好的,查账也只是随手翻了翻客栈内的账本,瞥了几眼每月盈余,就放下懒得再看了。
既然当时过了这关,为何会心血来潮查他?
是哪个狗崽子举报了他!
曹掌柜恨得牙痒痒,他先是怀疑了替他藏账本的小二,后想到两人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蚁,他的手里又有小二的把柄,对方不敢背叛才是。
紧接着,他就把一连串知情者或者与他有仇之人,统统想了一遍。
贪污一事本就是重罪,何况谁敢贪剑宗少主的银子。
在凡间,家仆犯了大错,被责打发卖都没人能管。若是犯了王法,被主家押送至官府,更是要被磋磨掉一层皮。
他如今虽为凡人,却在为仙人办事,被发卖都是小事,若是被杀头……
朝廷与修仙者井水不犯河水,可不会冒着风险管一个仆从的死活!
曹掌柜哆哆嗦嗦的,腿都软了,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走路。
他几乎是被天狼卫提着的,直接拎了一路,带到了顾景昀的面前。
天狼卫把曹掌柜往中间一丢,拍了拍手。
“少主,人带到了。”
曹掌柜跪趴在地上,拚命磕头。
“少主,小人是冤枉的!您听我解释!少主!”
顾景昀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软布擦着剑,任由曹掌柜在那儿叫冤,眼皮都没掀一下。
江琰特意坐在了角落,躲在屏风后。
有天狼卫悄悄溜过来,跟耍杂技一样,一只手端了三四个盘子。有不同种类的瓜子和切好块、插着银签的西瓜,右手还拎着一壶茶水。
“仙君,我懂合欢宗的传统习俗。这种时候怎能少了瓜果?”天狼卫露齿一笑,悄声地得意邀功。
江琰:“……”
合欢宗看八卦时必磕瓜子吃西瓜,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已经传开了吗。
江琰躲在角落,是因为不想影响顾景昀处理下人。
本来是没打算吃瓜子的。
既然如此……
江琰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对天狼卫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叹。天狼卫乐呵呵地拍拍胸脯,表示一切交给他,仙君您就放心吧!
堂中正在审讯。
就连那名帮掌柜藏账本的店小二,都被抓了过来,住的地方更是被搜得一干二净,连底衣都没放过。
天狼卫做事干脆利落。
宋桦很快便将搜到的证据,呈给顾景昀。
“在小二房里找到十两黄金并两块上品灵石,皆是替掌柜隐瞒假账一事的报酬。”
“曹掌柜的卧房内,除了几本私藏起来的账本,属下还发现了一个乾坤袋。内有结界,非拥有者不能开。”宋桦说。
“破开。”
顾景昀平静地说,他翻看着账本,面上没什么表情。
曹掌柜的面色一白。
宋桦的掌心泛起一圈红光,他以手画符,虚空中浮现出字迹漂移的符文,那些字符重合相叠,玄妙无比,又蕴含庞大的力量。
天狼卫附在江琰的耳侧,低声道:“宋统领曾是万法门的弟子,极擅阵法。”
江琰啃着瓜子,听着解说。
只见宋桦轻喝一声,那些字符便聚集在一起,凝成一把用无数汉字组成的短剑。
剑尖刺入乾坤袋。
“叮——”的一声脆响。
而后便是一瞬的寂静,红光自剑尖猛地绽开,灵力猛地冲入乾坤袋中,将封锁的结界阵法暴力撕开!
曹掌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息衰败许多,萎靡不振。
江琰小声地问:“他不是凡人么?为何还能用乾坤袋。”
“仙君,您没试过他的经脉。曹掌柜体内是有灵力的,虽然只有一丢丢。”
天狼卫捏着两根手指,比划道:“就那么一点点,估计还是仗着掌柜的身份,天天嗑药磕出来的。那点灵力,也就只够用用乾坤袋、让自己比常人的力气更大,跟凡人没区别。”
江琰点点头:“原来如此。”
正厅中央,宋桦用灵视一探,禀告道:
“乾坤袋中,有金银各万两,数千上品灵石,中下品灵石若干,不同品种的丹药若干。”
江琰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西瓜。
多少?
这也太有钱了吧。
曹掌柜面色惨白,嘴唇哆嗦。
宋桦将乾坤袋递给顾景昀。
顾景昀上下抛着乾坤袋。
“你在这个位置捞了不少啊。”男人不咸不淡地说,“赚万两黄金,却只给你的手下十两,是不是太小气了?”
那名店小二的脸色也很难看。
就是啊!知道掌柜很贪,但没想到这么贪。
要他卖命,却自己藏着金山,只给他十两!!
“少主开恩!奴才自幼时便是顾家的家仆,为玉源商会、为少主办事,至今已有五十年,向来为人谨慎,行事恭谨有度,不曾出过纰漏。”
“如今一时鬼迷心窍,走了错路。奴才愿将贪污所得尽数上交给少主,其余处罚也愿一并认下。只请少主看在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奴才一命吧!”
曹掌柜甚至连“小人”的自称都不用了,谦卑至极,拚命磕头。
“钱都是怎么贪下来的?”顾景昀问道。
曹掌柜略微犹豫几秒,道:“有时偷偷加价,多抽一层,多余的钱财不进公账。”
“还会往春水巷中偷卖丹药和器具,那儿的姑娘和少爷生意极好,对、对那等事物供不应求。”
江琰问一旁的“解说员”:“春水巷是什么地方?”
天狼卫:“……”
这能说吗?
天狼卫刚张开嘴,接受到少主有意无意间瞥过来的眼神,顿时闭上了嘴。
江琰用眼神表达困惑。
天狼卫擦着冷汗:“这个、这个……属下也不知道。”
江琰狐疑地上下打量天狼卫,把人快看哭了,他才收回视线。
“好吧。”江琰冷哼一声,伸手去拿茶杯,“不说就不说。”
天狼卫松了口气,积极帮他添茶倒水,笑得很是狗腿,让人不忍直视。
顾景昀在那头也松了口气。
他一边关注着江琰的动向,一边听曹掌柜说他是如何当二道贩子,利用玉源商会的管道向春水巷售卖催情丹药。
玉源商会自诩天下之物,无一不有。
来者皆是客,哪怕是春水巷。
为何要偷偷卖?
顾景昀拧眉:“你卖的什么丹?”
曹掌柜:“是合欢丹。”
“??”
江琰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江琰微微提高音量,道:“合欢宗向来对外限定了合欢丹的数量和售卖管道,你从何处拿的货?可是正规途径?”
曹掌柜听出来这是江琰的声音,又知晓江琰在少主心中的地位,不敢怠慢。
他艰难了转了个方向,对着屏风后的人影说道:
“回仙君的话,自然不是,合欢丹在助兴一事上……”
顾景昀冷声打断:“捡要紧的说!”
曹掌柜懵了一下,被少主的杀意一激,打了个寒颤。
“是……是,少主。”曹掌柜直接掐头去尾,唯唯诺诺地说:“那合欢丹,乃是合欢宗的一位弟子偷偷拿给奴才的,我翻十倍私下拿去卖,再与他五五分账。”
江琰:“……”
竟然有人在偷卖小师叔的丹药。
规矩是未经许可偷卖的话,卖一罚十。
都卖了一堆金山银山灵石山,这得罚多少啊。
“合欢丹呢?”江琰说,“拿一瓶来,我瞧瞧。”
曹掌柜又呆了一下。
江仙君清清冷冷的,如纯白的天上仙,看着就不染凡尘烟火气,根本不敢把他跟欢好一类带颜色的事物放在一块。
“愣著作甚?”江琰催促。
曹掌柜喏喏道:“禀仙君,丹药在、在少主手中。”
顾景昀:“……”
宋桦轻咳一声:“抱歉,少主,属下方才没有细看每一颗丹药的信息。”
顾景昀的灵视沉入其中,短短一息便将袋中所有物件的信息都探查清楚,记在脑海中。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里准确找到,从一堆合欢丹中取出一颗。
未等天狼卫转递入屏风内,江琰自己走出了屏风。
躲在后头是怕啃瓜子影响了氛围,现在哪儿还有这个闲心。
江琰大步走去,拿起圆溜溜的丹药瞧了又瞧,渐渐蹙起了眉,眉宇之间满是困惑。
他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个玉瓶,在掌心中倒出一颗圆润饱满的丹药,将两者放在一起细瞧。
但不敢细闻,屏住呼吸,粗粗看了几眼,就各自放了回去。
两个跪在地上的下人都傻了眼。
不是,清冷如莲的仙君手里竟然也有合欢丹?
还一副对它很熟悉的样子。
仙君究竟是什么来路?
江琰放下丹药,表情十分复杂,欲言又止。
顾景昀问:“阿琰,可有不妥?”
“掌柜手里的不是合欢丹,只是长得相似。”江琰无语道,“曹掌柜怕是被那位合欢宗弟子骗了。”
曹掌柜:“我卖的是假药?!”
江琰点头:“看着相似,实则不然,是高仿货。”
小师叔知道有假货存在,怕大家吃错药,特意教过大家如何从外表一眼分辨。
看来那位弟子也怕宗门责罚,不敢卖真药,自己隐藏在幕后,偷偷卖假药……
江琰笃定道:“确是假货。”
曹掌柜大惊失色。
一旁的店小二情不自禁地说:“不能吧,仙君。我吃过那丹药,补得很,一夜精神!”
江琰茫然:“一夜精神?没听过合欢丹还能让人失眠啊。”
宋桦等人很是惊恐。
在仙君面前说这些,不要命啦?
“污言秽语!”顾景昀面色铁青,喝道:“堵上嘴,丢出去!”
天狼卫迅速照做。
“宋桦去审,看他都做过什么。”顾景昀不耐道,“依照往日里的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宋桦领命而去。
曹掌柜颤颤巍巍:“少主,那老奴呢?”
顾景昀:“你留下,仙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贪污所得尽数没收,再罚以十倍,撤去掌柜一职。杖十。”
这已是手下留情,但罚十倍,还是很让人痛苦,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起码保住性命了。
曹掌柜安慰自己,含泪道:“多谢少主!”
江琰问了曹掌柜与那位弟子的交易细节,又问:“那人在何处?”
曹掌柜:“但凡合欢宗弟子,都是春水巷的座上宾,他应当正在春水巷的哪个酒楼里逍遥快活。”
江琰决定去找他。
卖假货也不成啊。
被发现了,那是在败坏小师叔的名声。
第70章 少主怕是个弟管严。
江琰要去春水巷。
一行人怎么劝阻都没用,天都快塌了。
“他偷卖假货还打着小师叔的名号,若是不及时制止,有损宗门名声。”
合欢宗待江琰很好,师门融洽,传他功法,教他学识,平日里更是嘘寒问暖一个不落。
除了总是想他去相亲之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江琰很有集体荣誉感,坚持要替师叔揪出这个假货贩子。
“这件事必须尽早解决,不能让他一直拿假货骗人。”
江琰补充道,“哪怕是真品,瞒着师叔低价买高价卖,那也不成。师门有明确规定的。”
“我让天狼卫替你去找。”顾景昀道。
江琰摇摇头:“我要亲自查。”
顾景昀万分无奈。
“春水巷怎么了,不能去吗?”江琰拧着眉。
“那是烟花之地,很乱。”顾景昀说。
“什么?”江琰没听懂,“是说专门售卖和燃放烟火的地方?”
众人:“……”
江琰大手一挥:“焰火多多少少都会有灰烬,大不了我躲着点,不往底下钻。就算踩到燃尽后的灰也没事,我有清洁术。”
众人:“……”
仙君作为合欢宗弟子,当真是一股清流。
江琰直直望着顾景昀。
“真的不能去吗?我清洁术很熟练的。”
这真的不是清洁术的问题。
顾景昀抵挡不住江琰的眼神攻势,妥协了。
“可以。”
“少主!”宋桦等人一惊。
顾景昀抬手止住他们,说:“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江琰很是不解。
去个卖焰火的地方还那么麻烦,难道是这里奇怪的规矩或某个黑市的代称吗?
也是,毕竟还有人在里面卖假的合欢丹。
“阿琰?”顾景昀问。
江琰颔首:“你说。”
顾景昀:“第一,不要喝里面的酒,无论是谁递给你的。其次,我会同你一起去,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好,还有么?”江琰问。
顾景昀特别强调:“如果有……奇怪的人向你搭话,不许理会他们,无论年龄,无论男女。”
“若是用藉口想引你去别的地方,不许去,更不能有任何同情的想法。”
江琰嘀咕:“感觉你在叮嘱三岁小孩。”
顾景昀:“你进了那种场所,就像抱着金砖的三岁稚童,危险而不自知。”
“真的假的……”江琰为自己辩驳,“我在原来的世界独自进出过黑市许多次,买卖都很正常,没人能耍赖或诓骗我。”
顾景昀:“你去黑市买卖物件,是否只找熟人,且来去匆匆,绝不多说半个字?”
江琰点点头:“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阿琰心思单纯,很好猜。”顾景昀笑道,“你说自己不会被骗,是么?”
江琰万分笃定,用力点头:“嗯!”
顾景昀也很干脆:“行,记住自己答应过的事。”
**
春水巷中寻欢作乐之人极多,三教九流皆有。
里头有单纯的听曲看戏,亦有皮肉生意。部分酒楼价格并不昂贵,平民百姓都能去。
地段越好、建筑越是华贵,就越是价高,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只供达官贵人享乐。
这儿是邑州,并非皇城脚下,否则只会更夸张。
春水巷只是一个统称,其实包含了许多条街道,半包围着一条湖泊。夜晚从岸边走过,能看见好几个挂着红灯笼的花船,慢慢悠悠地在湖面上飘荡。
在这种地方,要找一个人是很有难度的事。
好在曹伍——就是已经被撤职了的曹掌柜——与那位弟子有联系方式,也知道他常住在哪儿,不必大海捞针式找人。
几人坐在一辆外表低调的马车里,缓缓驶向春水巷。
驾车的人是换了身服饰,伪装成长使的宋桦与一位天狼卫。
为了行动方便,曹伍的十棍杖罚被暂时延后。这或许是少主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倘若事办得漂亮,杖罚自然就免掉了。
曹伍满心想着少打几棍,全程很是卖力。
他趁着还没到春水巷,连忙说出与那人相识的始末。
只是话中涉及私密之事,又被江仙君一双澄澈纯净的双眸注视着,曹伍总觉得污了仙君的耳朵,这一段话就说得磕磕巴巴的。
“他叫韩霖,是……是我去春水巷找相好的时候认识的。因、因为年纪渐长,那方面……有些力不从心。韩霖问我要不要合欢丹时,我就买了一瓶。”
曹伍迅速含糊带过,接着说道:
“合欢丹好用且没有副作用,但合欢宗不肯对外大量售卖,在外头常常有价无市,十分稀缺。”
曹伍:“韩霖问我时,我也怀疑过真假,可它的效果确实跟合欢丹很相似。”
江琰直接跳过其他,抓住了最后一个关键词。
“只是相似?”
“仙君,我没服用过真正的合欢丹,不敢说一模一样。之所以这么说,是有人来闹过事。”曹伍老实道。
顾景昀:“说说看。”
曹伍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合欢丹声名远扬,真正服用过它的人却不多。邑州城藏龙卧虎,总有人是真正用过的,此时一用假货,自然能察觉过差距。
同样是助兴,一个是毫无副作用,另一个是服用后第二日精神不济,只想倒头就睡。
差距如此大,那人当即就找上门要求退钱。
韩霖原本是只管提供货源,不管客户的。曹伍怕事情闹大,而且也有点怀疑‘合欢丹’的真伪,坚持把韩霖找来,要他亲自向顾客解释。
韩霖来了,二话不说先把顾客臭骂一顿,又说是他自己不识货,体力不行虚不受补,不要赖丹药。
“……”
江琰跟顾景昀面面相觑,“客人信了?”
“他信了。”
“……太假了吧。”江琰质疑。
曹伍尴尬得要死,头都不敢抬,低眉顺眼道:“韩霖生得极好,性泼辣,嘴巴不饶人。客人本就心术不正,被韩霖斥责几句,生了别的心思,就再也顾不上‘合欢丹’是真是假。”
绕来绕去的。
江琰每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就听不明白。
为何心术不正,被骂了反而不找事了?
什么叫‘别的心思’?
莫说是他,就连顾景昀都有一瞬的迷惑。要转念多想一圈,才能懂曹伍的言外之意。
江琰脾气再好,也不耐烦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能说明白一点吗!”
顾景昀欲言又止,想到两人即将去的目的地,他又把嘴闭上了。
就当提前让阿琰见见世面。
曹伍试探地看了眼少主,得到了默许。
他直白地说:“客人被韩霖骂爽了,色心一起,只想与他共度良宵,懒得追究真假。”
江琰:“……”
江琰:“???”
啊?
江琰满脸迷茫,这又是什么新词汇。
为何有人被骂都能爽到?
“阿琰不必多想,这种奇怪的人在春水巷多的是。”顾景昀摸摸他的脑袋,趁机提醒:“所以要离怪人远一点,好吗?”
江琰沉默片刻。
曹伍:“仙君还有何处不懂?”
江琰缓缓问道:“那位客人暂且不论,但你也曾起过疑心。曹伍,你也被骂爽了吗?”
曹伍:“……”
此时无声胜有声。
江琰不动声色地扯过顾景昀的衣袖,往兄长身后藏了藏。
顾景昀配合地挡住他。
曹伍羞愧地掩面,恨不得从马车上跳下去,找个地缝把自己埋了算了!
**
邑州,春水巷。
马车从道路间行走而过,微风吹起纱帘,两侧的娇声笑语、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从窗缝钻进马车中,连带而来的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腻香味。
江琰凑到窗边闻了一下,立刻退回来,抬袖捂住鼻子。
“什么味道?好冲。”
曹伍张了张嘴。
顾景昀解释:“这是因为春水巷中各家酒楼都有自己的熏香,来往之人又多,脂粉香水全都融合在一处了。”
曹伍立马把嘴闭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
江琰问:“还有多远到青羽楼?”
青羽楼是韩霖时常待着的地方,也是他与曹伍交易的场所。
顾景昀挑起帘子看了眼,又放下,答道:“再过一条街。”
江琰困惑:“兄长为何对春水巷如此熟悉?”
顾景昀:“……”
曹伍:“!!”
曹伍悚然一惊,缩着脖子,在角落努力当一只没有存在感的鹌鹑。
“你来过春水巷?”江琰问。
“来过一次。”顾景昀强作冷静:“但我是为了公事,当时有一个关于天罗蛊参的线索,清风谷急着要。”
天罗蛊参也是制作解药的主药之一。
江琰心中瞭然,语气一如往常地平淡:“噢,这样啊。”
“是真的。随行之人很多,宋桦、纪子珩都在,阿琰可以去问。事情一了,我就带人离开了,绝没有在春水巷多留片刻。”
顾景昀冷静不了,恨不得当场发誓,以证清白。
江琰迷茫地:“啊?好、好的?”顿了顿,问道:“我为何要问啊?”
“为了证明我没说假话。”顾景昀说。
江琰:“那就更不必问了,兄长何时欺瞒过我?一定要我问的话……当时,天罗蛊参拿到了吗?”
顾景昀说:“拿到了。”
“那就好。”江琰笑道。
曹伍擦了擦冷汗。
少主与仙君的感情真好,差点以为一场危机就要爆发了。
江琰以袖掩鼻,用剑柄挑起帘子的一角,悄悄往外看。
这边的店家大多都是“XX楼”的起名方式,檐牙高啄,灯红酒绿。店门外揽客的有男有女,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不拘性别,亦是男女皆有。
只要有钱,就能在春水巷得到想要的一切。
江琰偷眼往外看,不慎与路边一位外表清秀的少年对上目光。
那少年眼前一亮,快步上前,边走边柔声呼唤道:“公子,还请留步——”
江琰左右看看:“他是不是在叫我?”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越过青年的肩膀,将帘子重新放下。
呼唤声越来越近,还能听见快步跑来的脚步声。
“把人赶走。”顾景昀冷淡道。
前头传来应答声。
春水巷的行人多,马车速度提不起来。宋桦与同僚一人驾车,另一人跳下车驾,提起剑,把那急着揽客的少年拦了下来。
“公子为何追车?”宋桦问。
少年看了眼他手中的长剑——没有出鞘,但能想像到剑刃的淩淩寒光。
春水巷的人最是识趣。
少年立刻后退几步,赔笑道:“爷,您误会了,我只是想问要不要来店里喝几杯酒。”
宋桦:“不要再追。”
说完,转身而去。
少年大喊道:“诶,别走呀。这位爷,你主子不来玩,那你来吗?”
宋桦跑得更快了。
少年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没意思。”
马车上。
顾景昀严肃道:“进来之前,我们是怎么说的?”
江琰觉得自己很无辜:“我没有跟他搭话呀,就是不小心对视了一眼。”
问那一句也是无意之间的话,更没有要下车去“玩玩”的念头。
顾景昀无话可说,江琰确实没做错什么。他去了一个新地方,心中好奇,想看看沿途景色,这有何错。
江琰试探地又掀起帘子,又对一人对上视线。那人一看见他,眼看就要迈开步子冲过来了,江琰连忙放下纱帘。
“他们为什么一看到我就狂冲过来?”江琰为难道,“这样不行,我该如何在春水巷中行走。”
顾景昀张了张嘴。
减刑的机会来了!
曹伍机灵地抢话道:“仙君可以戴一顶幂篱,遮挡容貌。”
江琰恍然大悟,赞道:“这个法子不错。”
顾景昀缓缓闭上了嘴,并给了曹伍一个凝视的凶狠目光。
曹伍顿时怂了,但并不后悔。
俗话说,求人还得求对人。
他看出来了。
少主怕是个弟管严,与其费心思讨好他,不如转头讨好仙君。
求顾景昀一百句,还不如江琰随口一句夸赞有用!【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