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满腔汹涌的情意,已然按捺不住。
飞舟已在城外准备就绪。
临行前,顾景昀在屋内替江琰束好发,问道:
“昨夜的玉符可有收好?”
江琰从怀里摸出来:“在这儿。”
“嗯。”顾景昀颔首。
等江琰走出屋子,就发现院落里低眉垂手站了一批人。
“……?”江琰茫然,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顾景昀把江琰推到前头,面对下属,淡声道:“我已将玉符交给仙君,今后尔等在西洲,当听从仙君吩咐行事,一律事务皆可寻仙君决断,由他说了算。”
“只一点,万事以仙君为先,不可怠慢。”
“是!谨遵少主之命。”
院中众人皆齐齐单膝跪下,恭声应下了。而后调转了方向,大声道“见过仙君!”
“!!”
江琰一瞬间头皮发麻,很想溜走。
顾景昀道:“仙君社恐,别盯着他看,都散了吧。”
江琰:“……”
不要说出来啊,他多没面子!
一群人面无异色,恭敬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下了。还刻意记得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免得视线无意间与仙君对上,让他犯了“恐人”的症状。
就很训练有素。
江琰:“……”
江琰想吐槽,又不止从何吐起。
顾景昀笑吟吟道:“难得见你吃瘪。”
江琰:“你快走罢。”
顾景昀被嫌弃了也没见有多伤心,反而笑意越发明朗。
江琰跟着顾景昀出城,去往飞舟停泊处。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是一堆人。
少主的排场还是很大的。
江琰暗暗感慨几句,将顾景昀送上飞舟。
顾景昀反握住江琰的手腕,细细嘱咐:
“把他们交给你,是为了确保你过得舒心。方才话是那样说,但我私下吩咐过,闲杂事务一概不要你去烦心,重要的还是修炼。”
顾景昀轻声道:“阿琰的道心纯粹,若是因我今日之举染了红尘气,耽误成仙飞升,我恐怕也万死难辞其咎。”
少主的嗓音极轻柔,却彷佛沉淀着万千感触,像沧桑的旅人在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阐述经历过的风霜。
江琰忽然记起听到的传言。
——天机门前阁主曾断言剑宗少主:“仙骨天成,可惜沾染太多红尘烟火气,心不静,修为或止步不前。”
少主修为百年未有寸进。
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天机门批命的映照。
顾景昀是在担心他,担心自己交出玉符的行为,会害得跟天外仙似的无欲无求的江仙君,也会染上红尘烟火,有损修行。
眼看顾景昀还要再叮嘱,江琰豁然开口,直接打断了少主的话。
“少主,我听闻天机门曾有批命,说你染了太多红尘气才会修为凝滞,是与不是?”
谁不知这是剑宗少主的心病之一?
四周伫立的天狼卫皆脸色剧变,纪子珩更是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就想阻止仙君继续追问。
宋桦唰地伸手将他抓回去,传音入信,喝道:“不要急!”
纪子珩被迫止步,额角青筋跳了跳,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用力咬紧牙关,与宋桦僵持几秒,还是选择了相信同僚,放松了肌肉。
“你就等着瞧吧,仙君不是那种人!”宋桦道。
“……”纪子珩不语。
另一头。
顾景昀默然片刻,颔首道:“是有此事。”
他自嘲一笑:“只未曾想,竟传到了你耳里。”
可见传言之广,流言之盛。
少主不惧流言,但百年下来,他的修为的确死死卡在化神巅峰,先前许多不如他的人如今都赶了上前。
他不得不再度审视这则批命,蓦然回首,才惊觉自己在修炼之余费了太多心神在凡尘间——这也是不得已的,若无玉源,若无天狼卫,谁替他广寻天下良药以救父母?
但江琰不必如此。
顾景昀轻抚过仙君鬓发:“我会吩咐他们,不让任何事打扰——”
江琰用力拍开他的手。
顾景昀一怔。
“没想到少主天不怕地不怕,竟还会怕一个小小的批命。”
江琰的声音冷清,含着一股莫名的恼意。
“……”顾景昀眉宇微凝。
江琰冷冷道:“玉符已在我手中,送出的东西,少主还想收回不成?”
“我不是——”顾景昀想解释。
江琰却不肯听,只道:“既然不是,往后就不要再说这种‘怕耽误了你’的话。”
微光一闪。
一个小巧可爱的泥人便出现在江琰掌心之中。
泥人的五官很精致,与江仙君有八成相似,活灵活现,很讨人喜欢。
江琰把泥人塞进顾景昀的掌心。
“借花献佛,泥人换你的玉符。”
顾景昀哑然失笑。
泥人是他送的,怎的转头又送回来了。
江琰坦然道:“别管了,你就说要不要吧!”
“要。”顾景昀一秒收起,连犹豫都不带的。
江琰望进顾景昀的眼中,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姿态,无比认真地说:
“景昀,你总说我是不染尘埃的天上仙。可我要告诉你,从与你相遇的那一日起,仙君就已经坠入凡尘了。”
少主的眼神似有震动,唇微微颤了颤。
江琰道:“所谓批命,你若信了,它就是你的命。若不信,它就是一张写在纸上的文本,用手撕、用火烧、用水泼……有千种万种方式,叫这批命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江琰上前,攥紧顾景昀的手。
“这泥人是在红尘俗世间买的,刻的又是我的脸。玉符的背面,琴是你,剑是我。”
“如今,你持泥人,我拿玉符。用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来说,我们的命运便开始交缠,我也染上红尘气,不是什么仙君了!”
少主的手微微抖着,掌心一如往常的温热。江琰抓紧了他,坚持要与他对视,不让少主逃离半分。
江琰认真道:
“我从不信命,只信自己。”
“若你怕,我来替你撕掉它!”
顾景昀的心神大为震动,从未有一刻是这般疯狂地想将江琰拥入怀中。
他如此想的,自然也是如此做了。
江琰被少主展臂一揽,踉跄两步,就被死死抱住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抚在他的脊背处,另一条手臂则圈住了他的腰,让江琰动弹不得。
少主的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呼出的气息是那么灼热,让人忍不住怀疑脖颈和锁骨会不会因此被烫伤。
“阿琰……”他喃喃道,嗓音低沉干哑,如同一座压抑着无法迸发的火山。
江琰大惊失色。
他左右看了看,努力使着眼色,接受到他视线的天狼卫都瞭然一点头,后退无数步,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纪子珩的眼神很复杂,但看向江琰的眸中多了敬重。
宋桦笑得促狭,朝江琰比了一个大拇指。
纪子珩朝仙君点了点头,拽着宋桦的后衣领消失了,还把下属们赶得更远,主动帮仙君和少主清场。
好像这两人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事一样。
江琰:“。”
这群下属的眼神怪怪的,算了。
他拍了拍顾景昀的背,大方道:“我把下属都赶走了,想哭可以哭哦。”
顾景昀:“??”
他确实忍着什么。
但只是想亲,不是想哭。
啊……如果是把人亲哭的话……
打住!
顾景昀紧急住脑,深深叹了口气:“我没有想哭。”
江琰纳闷:“那你抱我那么紧作甚。快松开,你的呼吸好烫,我脖子肯定红了。”
顾景昀:“……”
少主唰地把人放开,脸色无比复杂。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直白的。”
江琰评价道:“有时希望我直白,有时又想我委婉……你们人类真是善变。”
自从被少主知道了非人的身份,江琰也不藏着掖着了,有什么都大大方方地直接说。
江琰甩了甩被紧紧握住的手。
“既然无事了,你倒是松开。”
抱是不抱了,怎么还手牵手。
顾景昀不肯放。
此时此刻,不是最浪漫的时刻。但顾景昀满腔汹涌的情意,已然按捺不住。
既要与他的命运交缠,不如一同坠入更深的红尘。
少主端正神色,道:“阿琰,我有话想说。”
江琰:“嗯,你说。”
顾景昀深情道:“我心悦于你。”
江琰很平淡地“哦”了一声,笑着回答:“嗯,我也喜欢你啊。”
都不带犹豫的。
顾景昀顿觉自己此刻如飘在云中,喜悦来得太快了,很不真实。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琰反抱住顾景昀——用好兄弟的那种抱法,拍拍他的背。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江琰豪情万丈道。
话音落下,少主久久没有回应。
江琰纳闷地揽着少主肩膀的手,探头去看。
霎时惊恐无比。
“景昀!你怎么了景昀!”江琰惊慌道,“你怎么眼神麻木,一脸苍白无力,整个人都好像失了色彩?!”
顾景昀:“。”
兔子精为何能有木头脑袋?
不懂,不懂啊!
**
江琰把人都喊了回来,送顾景昀上飞舟。
等刻有玉源商会徽章的飞舟驶远,他才收回目光。
纪子珩跟着顾景昀走了,宋桦却留在了西洲,如今正站在江琰的身后。
他的态度比往日里少了几分随意,言行上更尊敬了。
“仙君,派人送您回合欢宗么?”
江琰摆手:“不必兴师动众,我自己回去就行。”
宋桦笑道:“追风和逐月都在马厩,您要骑哪一匹?”
江琰一惊:“景昀没带追风一起走吗?”
“说是它们都喜欢您,就留给您养着。”宋桦道,“再则,您在这儿,少主改日必会再来见您。若是带走追风,反倒不便。”
“好吧。”
江琰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剑宗必然习惯御剑飞行,追风跟着少主,反倒无用武之地。
回头在靠近后院的地方建一个马厩,用来养追风和逐月。
虽说要独自回宗,可如今带了两匹马,江琰还是找了个亲卫帮忙,与他一起把追风逐月骑回合欢宗。
宋桦说是暂时不能回合欢宗,他要留在玉源客栈,跟张掌柜商量合欢宗食堂的每日食材问题。
江琰纳闷:“我还以为都是醉仙楼负责。”
“厨子是请的醉仙楼的人,食材却是我们自个儿的。”
宋桦理所当然道,“外头的东西哪有自家好,何况是要给仙君入口的东西,自然要确保安然无恙。”
“……我又不是皇家贵族,应当不会有人闲得下毒刺杀。”江琰欲言又止。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啊!
宋桦正色道:“非也。仙君有所不知,无论是不入流的匪贼还是蓄意谋杀报复的小人,最常见的手段便是下毒。”
“以前还出现过接受了魔种,背叛人族的修士,在同门师兄弟的酒中下毒一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妙。”
“这些都是少主的安排。”宋桦补充道。
江琰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既如此,就按少主的吩咐来,但不要太过铺展奢侈,我不习惯。”江琰道。
“是。”宋桦应下。
亲卫将马匹牵了出来。
追风和逐月一见到江琰,就将头颅凑过来要人摸。尤其是追风,那叫一个迫不及待。
——另一个主人走了!逐月还不歇歇么?怎么也该轮到我了!
江琰的眸中泛起笑意。
他哄好了逐月,转头接过追风的马绳。
宋桦和张掌柜垂手肃立,等着恭送仙君回宗。
江琰并未立刻上马。
“虽说景昀吩咐过你们,可我毕竟接过了玉符,又亲口说出了那样的话,定然要负起责任。”
江琰说:“今后,事无大小,只要你们认为需要我来决策,皆可来寻我。景昀那边,我自会去说。”
二人恭声应下:“是,仙君。”
江琰翻身上马,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其实……我也不一定擅长,只是一时上头,就自顾自地说了看似帅气的话。”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或者下错了命令,要及时告诉我哦。”江琰小声地说。
宋桦和张掌柜的面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是,谨遵仙君之命。”
第52章 琴音袅袅,情意绵绵。
江琰从镇上回到合欢宗的时候,恰是午后。
合欢真人等人早就已经回来了,在小院的门前,还没推开门,就能听见师父以及师兄师姐三人说笑的声音。
江琰给亲卫递了一个眼神,对方无声地行了一礼,悄然退下,隐到了暗处。
江琰微微用力,将厚重的院门推开。
院内三人循声望来,表情惊喜。
“呀,是琰儿啊。”
“琰儿回来了。”
“怎还牵着两匹马?哪儿来的?”
江琰很乖地挨个叫过人,打完招呼,才回答道:“是我养着的马,鬓毛更浓厚的叫逐月,体型更大一些的叫追风。”
严宇珊啧啧叹道:“好俊的马,一看便知身价不菲。”
范扬看得心痒:“师弟一人养两匹?”
“嗯。”
江琰点头,摸了摸朝他凑过来的两匹马驹的头,顺着它们的鬓毛。
向来冷若冰霜的面庞上竟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一看便知是关系匪浅。
见状,范扬便收了想问江琰买一匹的心思。
君子不夺人所好。
若是寻常马匹还好说,如今师弟与追风逐月主宠关系和谐亲昵,他自然不能做这等惹人嫌、会让师弟为难的事。
合欢真人绕着马转了两圈,问:“琰儿,院内可没有马厩。它们要养在何处?”
江琰早已想好对策。
“我会请人在靠近师门院子的地方,再修一座小院。内里除了马厩,还会扩张田地,建造适合草药生长的温室。”
其余三人:“……”
马厩没问题。
就算想搬出去,单独住一个院子也没问题。
反正这座山那么大,合欢宗地广人稀,一人一个四合院都成。之所以聚在一起,不过是合欢真人喜欢热闹。
小师弟性情冷清,喜清净,单独住出去,还能有一个无人打扰的院子练剑,不必日日都要绕个大圈跑去竹林,还要忍受路人频频围观和追求者的骚扰。
问题在于——
“徒儿,我们这儿是合欢宗。”合欢真人诚恳地问:“你何时才有对象?何时才谈恋爱?”
江琰:“……呃。”
合欢真人哀哀叹道:“你别养马了,去当个海王养养鱼罢!就当为师求你了。”
哪能让师尊如此说话!
江琰立刻道:“师尊莫慌,这个不难,我可以做到。”
三人皆是一愣。
合欢真人大喜过望:“徒儿!你说的可是真的?不准驴为师!”
“绝不敢欺瞒师尊。既然是师尊的要求,我会照做的。”
小徒弟十分乖巧,态度端正神情认真,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虽然我没养过鱼,只养过狼,如今又要养马……但我向师尊发誓,徒儿一定会好好照顾池塘里的鱼。”
三人:“……”
江琰孝顺地问:“师尊、范师兄、宇珊师姐,你们都喜欢什么种类的鱼?回头我让人一并挖了池塘,去买鱼苗回来,养肥了,你们还能钓起来吃。”
三人:“……”
不是这个鱼啊!!
江琰又问:“对了,你们方才在讨论什么?”
讨论声那么激烈,在屋外都能听见。
合欢真人:“你回来得晚,怕是不清楚。翠竹园里的竹子不知给哪个混账剑修祸害了,砍得遍地都是。琰儿——”
江琰顿时心虚:“师尊,不是我!”
合欢真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又没说是你,为何要急着否认?”
江琰:“……因、因为那里是我常去练剑的地方,我怕宗门怪罪。”
“谁没从翠竹园经行过,谁没去翠竹园谈过情说过爱?怎会因你时常去那儿练剑,就赖到你头上。”合欢真人摆摆手,不在意道。
江琰放松地“噢”了一声。
严宇珊宽慰道:“何况我们都知道,绝不可能是你。”
江琰好奇问:“为何?”
严宇珊理所当然地:“据目击者声称,那是一对剑修情侣,逃跑的时候还是搂抱在一起御剑飞走的。”
范扬:“师弟不可能有对象,所以当然不是你。”
江琰顿时无言以对。
真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
春日三月下旬,草长莺飞。
江琰的独栋小院,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建好了。
他对外声称,是托玉源商会的掌柜请来的能工巧匠。实际上,来帮忙仙君建房子的人一大半都是闲着的天狼卫。
江琰原本还担心会大材小用,宋桦告诉他不必忧心。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帮仙君做事,还能挣外快拿银子。若是得了仙君的一言半句夸赞,回头还能去少主那儿领赏。”
宋桦淡定道:“为了能帮仙君建小院,他们私底下差点打一架。”
江琰:“……”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宋桦还遗憾道:“时间太仓促了,否则应该为仙君建得更好,还是简陋了点。”
江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第一反应是“好大的院子”,第二反应是:“这也叫简陋?”
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前头庭院里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在有限的空间里给出了无限的景色。
不同用处的房舍一应都有,东边是练剑之处,沿着石板路再走几步,便能看见喂养着追风和逐月的马厩。
后院则是一大片开辟好的药田和几个温室,旁边建有一间杂物间,最显眼的地方挂着江琰最喜欢的小草帽。
搬迁那日,合欢真人等人来他院里吃饭,顺便逛了一圈院子,当场大为震撼。
范扬道:“琰儿,师兄知道你有钱,但没想到你会有钱成这样。”
江琰干笑两声。
严宇珊探头看了庭院中的池塘,瞧见一堆肥肥胖胖的鱼儿正在欢快游着。
“琰儿。”严宇珊郑重地问:“能吃吗?”
江琰就知道师门会喜欢,用力点头:“可以!”
特意让人准备的,都是能吃且好吃的鱼!
严宇珊快乐地大笑两声,拉着合欢真人去水边钓鱼。
合欢真人坐在岸边垂钓,表情既喜又忧。
“为师要的不是这个鱼啊!”
范扬脱口而出:“反正都是吃,换种吃法罢了。”
“……”
垂钓的三人倏然一顿,齐齐回首。
小师弟乖巧地拎着鱼饵,伫立在他们身后,眼神清澈无辜。
众人视线一碰。
江琰懵了半天,试探地举了举手里的小桶:“……是要鱼饵吗?”
范扬:“小师弟还是那样纯洁。”
严宇珊:“是你的荤段子太含蓄了,正经人谁能听懂!”
合欢真人:“唉!!”
江琰依旧满眼迷茫。
……
春日五月十九。
江琰与顾景昀通过双面镜视频,得知对方正在去往南洲的路上,即将抵达南洲。
“去那儿做什么?”江琰问道。
“南洲紫云宫的宫主是我的姨母,恰逢她的生辰,我得去拜访她。”顾景昀道,“我还得去一趟清风谷。”
“你受伤了?”江琰急道。
“没有,别担心。”顾景昀安慰,“我托清风谷为我研制解毒丹药,听闻有了进展,过去瞧瞧。”
少主的父母中了魔族的毒,如今尚未解毒,需躺在万年玄冰中阻止毒势蔓延。
江琰是知道这一点的。
他认真道:“我也擅长药剂,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找我。”
顾景昀并不与他见外,含笑应道:“好。”
……
五月二十。
南洲,紫云宫。
紫云宫位于山崖边,琼楼玉宇,檐牙高啄,桂殿兰宫如仙人的居所,并不显得过于富丽堂皇,一砖一瓦都低调而精致。
紫云宫主接到弟子的通传,略微一愣,随即便颔首让弟子下去。
“我知道了,让他去内殿等着。”
隗芷燕收好长琴,朝内殿缓步而去。
她穿着一身紫色宫装,面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体态极好。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着粉衣,手挽轻纱的少女。
隗芷燕步入殿内,一眼就看见殿中站着的英俊青年。
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墨发扎了一个高挑的马尾,发尾垂下,越发显得腰背挺拔,身高腿长。
侧颜更是堪称完美,下颌线十分清晰,光影交错间,他闻声转头,望过来的那一眼,让隗芷燕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女都险些看呆。
“姨母。”顾景昀扬唇笑了笑,抱剑行了一个晚辈礼。
隗芷燕挥退弟子。
“你怎的来了?”她的语气略有诧异。
“今日是您生辰。”顾景昀道。
隗芷燕表情一变未变:“修仙之人,一年如一日,何时在乎过生辰?”
顾景昀改口:“其实我是有事想求您。”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知道。”隗芷燕瞥他两眼,走到一旁的阁楼间。
那儿是一片开阔的景象,凭栏远眺,尽可看见重峦叠嶂、漫天云霞。阁楼中间摆着一个低矮的茶几,两侧是几个柔软的坐垫,再一旁,则是几个琴桌。
隗芷燕拂袖坐下,又抬了抬下巴:“坐罢,枯站在那儿作甚?”
顾景昀依言坐稳,为姨母煮茶、斟茶,动作间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华。
“你的琴练得如何?让我瞧瞧。”隗芷燕端着茶盏,八风不动。
“那便请宫主指教一番。”顾景昀起身。
九霄琴安置于琴桌之上,顾景昀调了调弦,轻声问:“宫主想听什么?”
“你要求我什么,我便听什么。”
“好。”
顾景昀微阖双目,他曲指拂弦,心中想着远在西洲的江仙君。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相处后的日久生情,情难自抑。
被他摸了耳朵会害羞发抖的江琰。
木头脑袋一样听不懂告白的江琰。
在竹林中与他拥有无言的默契,携手挥出同心一剑的江琰。
把泥人塞进他的手心,说要帮他破开预言,为他撕掉命运论的江琰。
“……”
琴音袅袅,情意绵绵。
直至尾声,顾景昀双手按在琴弦上,缓缓睁开眼。
“这便是我要求姨母的事。”他淡声道。
隗芷燕久久不语。
她是音修——或者说,整个紫云宫都是音修——对琴音再了解不过。
顾景昀想要传递的情感与话语,莫说是他,随便唤一个紫云宫弟子来,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隗芷燕问:“你有了心上人?”
“是。”顾景昀坦然道。
隗芷燕犹豫许久,猜到:“这是想我作为长辈,替你上门求亲?”
姐姐和姐夫伤重不醒,但求亲成婚总不能少了三媒六聘,三书六礼。若要结为道侣,拜高堂时,总不能拜空气。
顾景昀:“……”
他无奈道:“我还没表明心意,成亲一事,尚远了些。”
隗芷燕嫌弃地哼了一声,问:“不是让我去说媒,那你来作甚?”
顾景昀道:“他是剑修,闲时喜欢吹笛。紫云宫素有‘天下名琴,尽出紫云’之称,我想为他求一块寒龙玉。”
“寒龙玉珍贵异常,是制笛的极品玉料。即便是本宗的内门弟子,也不能随意使用。我手里也就三、五块。”
“所以说——我来‘求’您。姨母不肯帮我么?”
“……你何时学会的撒娇,不像话。”说是这么说,隗芷燕的嗓音肉眼可见的放柔许多。
顾景昀替她斟茶。
“我用东西跟姨母换。”
隗芷燕:“说来听听。”
顾景昀:“玉源商会未来十年的盈利,姨母尽可抽去三成。”
“只限南洲?”隗芷燕道。
“整个大陆。”
“……那可是大手笔。”
“还有这个,算是附赠的。”顾景昀取出一个匣子,放在茶几上,向前推了推。
“是什么?”隗芷燕打开匣子,眼神一凝。
顾景昀笑吟吟道:“姨母的亲传弟子最近似乎要进阶了?这便算是庆贺她进阶元婴。”
隗芷燕默然无语。
她最小的弟子如今是金丹巅峰,频频想要突破元婴,可就差临门一脚……只因曾受过内伤,神魂有损,塑造元婴时便会比常人困难数倍。
隗芷燕担心仇敌知晓此事,会成为弟子的死穴,因此死死瞒着,乃是师门绝密。
匣子中,只放了两眼物品:一是幽冥秘玉,可以融了筑琴。二是极品培婴丹,可以修复神魂,助修士凝成元婴。
“少主的天狼卫无孔不入,还有什么能瞒过你的眼睛?”
隗芷燕合上匣子,长叹道。
顾景昀:“姨母说笑了,我不过是偶然得知。”
“你说这话,谁会信?”隗芷燕同样取出一个匣子:“内有两块寒龙玉,拿去罢。用我的名字,去找秦长老为你炼制玉笛。”
秦长老是紫云宫最顶尖的炼器师,东西在她手上能发挥出最大功效。
“多谢。”顾景昀不客气地收下。
隗芷燕叹道:“只一颗极品培婴丹,就能让她的神魂恢复如初。我苦寻许久,依旧不得。照我对弟子的爱护,无需旁物,只要有丹药,我都愿意与你交换。”
顾景昀温和道:“姨母,宝物有价,情无价。”
隗芷燕怔松许久。
“情无价……”她低声呢喃着,反覆咀嚼着这句话。“未曾想,你也是情种。我还跟姐姐讨论过,说你将来会不会跟别的剑修一样,去修无情道。”
顾景昀摇了摇头。
他断然道:“无情道,狗都不修!”
隗芷燕:“……”
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53章 魔族至宝,能追魂锁魄。
春日五月廿二
南洲,清风谷。
清风谷坐落于四季如春的地方,这里气候宜人,百花争先恐后地盛开,蝴蝶萦绕。
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泉水绕着整个清风谷,山谷内是大片的药田,隐约可见几名清风谷弟子正精心照料着草药。
药田之后,就是若干房舍。居住区被一分为二,一大半是清风谷弟子们起居、研习、制药的地方,另一小部分则是留给前来求医的患者。
顾景昀带着几名天狼卫,连夜赶至清风谷,见到了清风谷的大师姐姜映彤。
姜映彤一袭雪白长裙,眉眼温柔。
“少主。”
“姜师姐。”
顾景昀与她互相见礼。
姜映彤本是他已叛离师门的师兄余瀚义的未婚妻,双方已经定亲,只是尚未过门,余瀚义叛变魔族一事便已暴露,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从前,因着婚约的关系,姜映彤常会在清风谷与剑宗往来,与剑宗众人都算熟稔。
顾景昀称呼一声“姜师姐”,一来是习惯使然,二来也是出于尊重——婚约不再,但姜映彤对他们师兄弟的照顾关怀之情从不虚假,也并未更改。
姜映彤的性子温婉,嗓音轻柔,但行事从不马虎,言谈间更是不失清风谷大师姐的风范。
“请少主于山谷前卸马,自有弟子会前来照料。无病无痛之人,不可入清风谷。少主已算特例,至于您的下属——”
“他们会在山谷外扎营,不会擅入。”顾景昀道。
姜映彤:“如此甚好。”
清风谷规矩向来如此,大家都懂。顾景昀侧了侧脸,微抬下巴,天狼卫们便向后退去,隐入山林间。
顾景昀将骏马交给前来接应的清风谷弟子。
“少主,请随我来。”姜映彤道。
顾景昀微微颔首:“有劳师姐。”
两人走入清风谷内,姜映彤带着人去了比较私密的会客阁楼。
“师父,顾少主到了。”姜映彤喊道。
一个清瘦的男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也穿着一身白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扎着,袖子高高挽起,从头到脚都干净整洁。
只紧紧蹙着眉,看上去脸色并不好。
“景昀见过谷主。”顾景昀抱剑一拱手。
“嗯。”谷主随意点点头,对这种没用的礼节非常敷衍。
清风谷的谷主名为薄钦,乃是当世神医,受剑宗和紫云宫委托,出手救治剑宗宗主和宗主夫人。
可惜,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保住他们二人的性命。
百年来,薄钦一直在钻研解毒之法,顾景昀对他的要求无所不应。
即便是千金难得的药材,只要清风谷想要,只要有利于解毒,天狼卫最迟三日便会奉上。
如今,薄钦终于传来消息,说解毒有了进展。
顾景昀离开紫云宫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沉稳如他,也有些心绪不平。
“谷主,解毒丹药有何进展?可是成功了?”
薄钦微微摇头:“难。”
顾景昀心中一沉,面上依旧镇定。“那谷主请我来此,可是有要事协商?”
“没错,你跟我来。”薄钦道,“映彤,你把药和书都拿来。”
“是。”姜映彤转身而去。
顾景昀跟着薄钦,掀开挡住视线的帘子,走进了内室。
内室中央的桌上,有一只小白鼠被关在笼子里,笼子又用透明的琉璃罩盖住。
顾景昀上前,没有贸然触碰,而是隔着远远地凝目细看。
那只小白鼠的脊背皆带着诡异的黑色纹路,四足发黑,在笼子里走几步便要趴下,有气无力的样子。
帘子再度掀开。
姜映彤拿着一瓶药和两本厚厚的书籍走进来。
“师父,都在这儿了。”
薄钦:“给它喂下一颗。”转头,又道:“请少主细看。”
顾景昀不语,凝神望着。
他看着姜映彤用灵力护体,小心翼翼地给笼中白鼠喂药。
几乎在药液入腹之后,白鼠四足上的乌黑色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褪去。
顾景昀并未露出喜色,心却越发沉了。
果然,在乌黑色彻底消去的那刻,白鼠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瞬间倒伏而下,看上去了无生气。
它的脊背上依旧有着黑色纹路。
“……死了?”顾景昀哑声道。
“没有。”姜映彤答道,“只是与死无异,类似于活死人。”
“还有唤醒的可能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活死人醒来的案例也并非没有。”
“……”
顾景昀转身朝向薄钦,拧眉道,“我不接受这个治疗结果。谷主,如果你需要药典、需要什么灵药,我都能提供。事后也必有万金和珍贵灵药酬谢。”
薄钦翻了个白眼:“谁要你的万金和灵药。”
顾景昀:“报酬好说。”
薄钦一甩袖子,没好气道:“一百年,我已经尽力了。活死人总好过直接死去,这就是我能拿出来唯一的救治方法!除非——”
他面露迟疑。
顾景昀:“谷主不妨直说。”
薄钦使了个眼色,姜映彤上前数步,快速翻开手中书籍。
“少主上次送来的魔典中,经过天狼卫的翻译,我们发现其中一页所阐述的事例似乎正对上了这种毒。”
顾景昀接过,垂眼翻阅。
书页上是用魔语书写的文本,晦涩难懂。
起初整个大陆都无人能懂魔族语言和文本,后来才慢慢懂得了些许。
顾景昀因父母一事,对魔族多有研究,自然看得懂魔语。
书页上写着,这是魔族的一种恶毒的术法。将毒与诅咒结合而下,要么解开剧毒,但人会收到诅咒控制,魂魄离体,变成活死人。要么解除诅咒,人能清醒过来,但迟早会因剧毒蔓延全身而死。
顾景昀浑身冒着杀意,他恨不得杀了全部魔族。
但依旧强忍着,按捺住怒火,一目十行,快速翻遍全书。
书中只有介绍,没有解法。
“少主不必翻了,那本书没有解法。”姜映彤翻开手中的另一个有些破旧的书籍,摊开到某一页,递给他看:“我与师父翻遍天下医术——包括少主拿来的魔族典籍——前几日,有幸找到了这个。”
顾景昀定睛一看。
破旧古老的书籍上,摊开的那一页上墨渍斑斑。
最上方是一株草药的图。
看起来普普通通,跟杂草无异。如果要找的话,这种没有任何特征的草药反而找起来很困难。
草药的图例下附着一行魔语。
——【魔族至宝,能追魂锁魄。用它可找回生者魂魄,追溯修补魂灵。】
下半张纸则比较惨,前一页的墨水渗到了这一页,把草药的名字盖住了,看不清全称。
只能勉强辨别出,这株草药的名字乃是三个字,并且其中一个字是:【魂】
顾景昀紧紧咬着牙,冷静道:“这株草药可以救人?”
薄钦与姜映彤对视一眼。
“我与师父讨论过,认为可以一试。”姜映彤道。
薄钦说:“我们能解毒,但无法解开魔族的诅咒。诅咒是让宗主和宗主夫人的神魄离体,但这株无名草药可以追索灵魂,将他们的神魄拉回体内。”
顾景昀问:“聚魄丹、补灵丹……还有很多修补神魂的丹药和灵药,一个都没有用?”
“无效。”薄钦道,“你每年送来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灵药,我与映彤全部试过了。”
顾景昀拿出留影珠,将这半页纸记下,又将书籍拿起收进怀里。
“我会派出天狼卫,不顾一切地找到它。谷主还有别的需求么?”
“没有了。少主切记,万年玄冰的遏制功效如今只剩三年半。”
“如果找不到草药,我去找雪妖王再打一架,再拿一块回来制冰棺。”顾景昀道。
薄钦摇了摇头:“饮鸩止渴。第一次能用百年有余,第二次连五十年都不知能否撑过。”
起码还能有五十年。
顾景昀心中已有决断,转身欲走。
姜映彤追出数步,提醒道:“少主!那草药被标明乃魔族至宝,或许魔族手里会有草药。只是魔族凶残,少主定要当心。”
顾景昀道:“我知,姜师姐放心。”
“余瀚义之事……”姜映彤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颤抖道:“若我能早日发现他的不妥,事情也不会——”
“过去的事,师姐不必再提。”
顾景昀背对着她,轻声道:“后悔之人,又岂止师姐一人。再悔,又有何用呢?往日之事不可追,师姐也早日忘了他罢。”
姜映彤道:“谁还在乎那个杀亲害友的叛徒?我只是觉得抱歉。”
顾景昀摇摇头:“师姐费心研究解毒,已是在帮我们了。”
何况草药之事,并非无迹可寻。
江琰与魔族来自同一世界,他或许会知道答案。
但这涉及另一桩秘密,保险起见,就没必要告诉旁人了——哪怕是曾经要当他嫂子的师姐。
姜映彤一路将顾景昀送出清风谷,见他骑马而去,人依旧伫立在山谷口,久久不动。
许久后,小师妹跑来找她,说有病人突发高热,让她快去瞧瞧。
姜映彤叹息一声,转身欲回谷。
山谷匝道间本就风大,忽地一阵风刮过,姜映彤鼻尖轻动,在风中嗅到了一股不属于清风谷草药香气的味道。
让她觉得腥臭无比,闻之欲呕。
但那气息又十分熟悉……
“谁?!”
姜映彤猛地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左侧的山林。
小师妹不知发生了什么,惊慌问道:“师姐?怎么了?”
“……”姜映彤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山林,转头道,“没什么,被风刮树林的呜呜声吓了一跳。不是说有病人发高烧么?快带我去。”
“是!”
师妹在前小跑带路。
姜映彤一路快步走进山谷,怦怦直跳的心脏才稍稍回落。
她定了定神,快速帮病人开完药,吩咐完师妹,一路快走着回了内室,将事情告知师父。
薄钦听了,脸色黑沉:“……我有直通少主的传音符。这就去跟他说,让他派天狼卫过来。”
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映彤,是他吗?”
姜映彤满脸苍白:“我不知道,可少主不是亲手杀了他的吗?尸体在不翼而飞之前,也被剑宗执法堂审查过了,确是死亡之状。”
“……魔族诡异多端,手段残忍,当年也不是没有做过驱使他人尸体一事。”薄钦道,“你近日不要出谷,注意安全。”
姜映彤点头应下,心中不安。
第54章 偷家?门都没有!
前往西洲的飞船上。
顾景昀忽然接到了薄钦的千里传音通信。
“……我知道了。”
顾景昀沉吟片刻,道:“我会派一队天狼卫过去,于山谷周围设暗哨防卫。其中会包括女子,如果姜师姐外出时需要护卫,可调她去随身保护。”
薄钦:“如此甚好。”
传音结束后。
顾景昀面沉如水,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敲桌面。
……会是余瀚义吗?
一个死了百年的人,为何会重新出现?
姜映彤的感觉不一定真,但她曾与余瀚义朝夕相处,对他的气息非常熟悉。
女子的第六感有时就是没由来的准,何况余瀚义的尸体的确不翼而飞,事后循着蛛丝马迹探查,又发现了一丝残留的魔族术法痕迹。
顾景昀不得不防。
管他是真是假,做足了防备再说。有戒心,总好过日后亲近之人因此刻的疏忽受伤而懊悔。
顾景昀抬手打出一道玄妙的符咒,立刻就有两人闪身而来,单膝跪在他面前。
天狼卫请示:“少主有何吩咐?”
“传讯大长老,剑宗上下加强戒备,闲人不入宗门。禁地守卫加多一倍,进出须得持长老令方可放行。再派几人去暗中跟着含璋,莫要让他察觉。”顾景昀道。
“是!”天狼卫垂首应下。
顾景昀思忖片刻:“我频繁来往于剑宗与合欢宗,尽管有意遮掩行踪,但挡不住暗处有心人的窥视。阿琰与我交好一事,必然已经暴露在魔族的视线里。”
“少主可要增派人手护卫仙君?”天狼卫询问道。
对待江琰,顾景昀就没了对待旁人的简单粗暴。
他担心太多人跟着,会让江琰感到不适和不自由。
“……待我与仙君商议过后,再说此事。”顾景昀颔首,“下去吧,飞舟的速度再提一成。”
“是,少主。”
天狼卫对少主的命令没有任何意见,他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是最忠诚的亲卫。
……
西洲,合欢宗。
座下弟子的丹炉都燃着灵火,或明或暗,火光熠熠。
有的人至今无法完全掌握灵火,弟子凝神控制下,火力就能刚刚好,若是稍一松懈,火焰就开始疯狂扑腾,一下变大一下变小,急得那弟子满头是汗。
丹炉中的药材自然也变成了毫无作用的灰烬,不得不重新来过。
五蕴道人摇摇头。
自从去岁秋日,再到今年的马上入夏,也快要满一年了。
合欢宗的弟子疏于修炼——合欢术除外——除了合欢宗本门秘法,其余课程一概都是六十分低分飘过,能及格绝不多一分。
唯有一人。
五蕴道人走到他最满意的弟子身旁。
小巧古朴的丹炉中,灵火正在烧灼炉中的灵药,逼出其中精华。
那火焰不疾不徐,燃烧得恰到好处。
到了时刻,那火焰竟能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转为文火,包裹着灵药炼制出来的精髓。
另一部分则蓦然转成大火,将无用的灵药枝叶烧成灰烬,落在丹炉的出灰口。
合欢宗讲究个性,没有统一的弟子服。
青年身着宝蓝色锦缎长衫,盘腿坐在丹炉面前,侧颜堪称完美无瑕。
座位旁的地板上放着一柄长剑,剑鞘华丽,其上悬着一串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剑穗。
江琰略一抬手,另一株灵药便被投入丹炉中,继续下一阶段的炼制。
“做得很好。”五蕴道人双手负在背后,点头赞叹道,“药性已被你提炼出十分,竟没有一丝遗漏。”
江琰太过专注,这才发现导师走到了他的身边。
“多谢您的夸赞。”
五蕴道人左右看看,以灵力传音入信,悄声道:“照你的天赋,去哪里都会被收为亲传弟子,受更好的培养。以我之见,你来合欢宗是埋没了人才。”
江琰并不觉得。
若换了别的地方,学不到合欢功法,他说不定还在忍受魔力与灵力的打架。
在进阶时爆体而亡,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江琰微微摇头:“我很喜欢合欢宗,并不觉得埋没。合欢功法……与我有大用。”
五蕴道人也不过一句感慨,自知失言。
恰好有弟子大呼小叫地求他过去救场,五蕴道人拍了拍江琰的肩膀,说了两句场面话,便摸着胡子过去了。
一堂课。
有炸炉的,有磕磕绊绊终于结丹的,也有从头到尾顺风顺水结成丹药的。
五蕴道人接过江琰递来的丹药,仔细探查。
“丹药圆润饱满,有丹纹显现,丹香纯正,乃是极品无瑕青灵丹。”
身后排队等待的弟子,纷纷发出惊叹。
“江师兄又是满分!”
“满分不是江师兄的极限,是考卷的极限。”
五蕴道人用朱笔在一旁的纸上圈点出来,将玉瓶还给江琰。
“小友,其实我有一事不解。”
江琰:“道长请说。”
五蕴道人:“为何你次次在课上当场炼出来的丹药,都是标准的极品丹药。但课后作业递交上来的创新丹药,都像面粉搓出来的丸子?”
江琰:“……”
因为它确实是用了面粉。
五蕴道人很纳闷:“上次你交了一瓶聚灵丹,我炼药时恰好灵力不足,便吃了几颗你的丹药。结果竟有饱腹之感,实在诧异。”
江琰:“……”
五蕴道人猜测:“莫非,这是小友的独创设计?”
江琰强作镇定状,颔首道:“没错,是我的独创。”
身后的弟子堆里再起喧哗:“江师兄的丹药还能当丸子吃!”“好小众的设计,好独特的构思!”“不愧是江琰师兄!”
五蕴道人也连连赞道:“小友真是聪慧。”
江琰:“……”
你们别这样。
江琰好心虚,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连忙转身就要跑路。
快步走出课室,尚未行到回小院的青石板路,身后便有一个脚步声快步跑来。
还有一名男子的呼唤:“江琰师兄,还请止步!”
江琰回头:“林师弟。”
姓林的男子跑到江琰面前。
那人身高与江琰差不多,面容姣好,红着耳根,支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江琰满头问号,直接问道:
“师弟有事?没事我就走了。”
林师弟鼓起勇气问道:“师兄今夜可有事?”
江琰想了想:“有。”
他熬了三天的魔药今晚要收炉,没空。
林师弟哽了一下,锲而不舍:“那明日呢?后日?师兄哪一天有空都行!”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平日里又不熟。
只知道名字,却无往来的人,在江琰这儿就是陌生人。
江琰不解,依旧耐着性子:“林师弟究竟有何要事?不妨直说。”
林师弟含羞带怯地说:“我想约师兄去小树林赏月。”
跟陌生人赏月??
他只能接受在树林里练剑切磋。
简直不敢想,两个压根不熟悉的人待在一处会有多尴尬。
江琰顿时萌生退意:“不了不了,我不爱赏月。”
语毕,飞快一拱手。
“师弟再会,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转身飞快溜走。
徒留林师弟在身后无助呼喊:“师兄不喜欢赏月,那灯下赏花如何?被窝里品鉴话本呢?不是,你别走呀——我只是想跟你约——”
约什么?
算了,不听,跑了再说。
江琰溜得更快了。
一眨眼,就消失在道路尽头,气得林师弟连连跺脚。
“为何避我如洪水猛兽?难道是因为我俩撞型号?”林师弟不敢置信,“我不信,师兄如此英俊潇洒,怎么瞧都是攻!”
……
江琰一路小跑。
他回去,要先走完这段青石板路,经过师尊与师姐的院门前,最后才能回到自己的小院。
刚走出石板路,江琰又被人拦下了。
那是一个高年级的师兄,人高马大,看着也算玉树临风,跟江琰有过几次说话经历。
——一般都是食堂打饭或课间偶遇。
“杜师兄。”江琰礼貌问好。
杜师兄笑容朗朗,殷勤地问候,东一句“师弟今日过得如何”,右一句“师弟你这剑重不重,要不要师兄帮你背”。
江琰:“……”
江琰猛地躲开那人伸向他剑柄的手。
杜师兄马上记起来——剑是剑修的命根子,跟别的课本、包裹都不同。
他立刻道歉,并调转话题,称赞道:“这剑柄上挂着的剑穗不错,红线编成的流苏长而顺直,非常完美。师弟在哪儿买的?”
江琰坦诚:“别人送的。”
杜师兄:“……呃,其实这剑鞘低调华贵——”
听完一通天花乱坠的夸赞后,江琰平静地:“也是别人送的。”
杜师兄:“……”
他不死心地说:“这、这样啊。其实师弟头上的玉冠、身上的锦衣和腰带、脚上穿的靴子,都很配你!”
趁机提出约会请求:“师弟在哪儿买的衣裳?不知师弟可有时间,师兄想约你出去逛逛。”
江琰上下打量自己一通。
他老实道:“都是朋友挑的。”
杜师兄:“……”
江琰十分坦荡。
谁让少主闲来无事就喜欢隔空帮他挑衣服?
双面镜都被顾景昀开发出了另一个用途——对准江琰的衣柜,帮他选每日的衣着。
就算少主要闭关,天狼卫也会提前备好衣裳放在床头。
此外,食堂的夥食还专门按他的喜好来准备,吃的都是喜欢的菜色。荤素搭配,素偏多,他非常喜欢,饭都能多添两碗。
至于偶尔听见旁人哭诉:“食堂今日为何又是一堆草,从前的大鱼大肉呢?”
每到这个时候,装听不见的江琰就会感到莫名快乐。他觉得自己变坏了,并不讲理地推给少主,说是他带坏了自己。
偏少主一律不否认,统统认下,反倒让江琰良心一痛,不好意思起来。
住所不用打扫,马不用自己喂,鱼不用自己养。练剑劈坏的花草竹林,隔日便有人重新栽好。
还有擅长种地的天狼卫跟他一起打理药田……
这种衣食住行都被打点周全的生活,江琰都习惯了。
但有人不信。
杜师兄悲愤道:“师弟想拒绝我可以直说,何必用这种藉口?全合欢宗都知道你没对象!”
江琰觉得莫名奇妙:“事实就是如此啊。”
这跟有无对象有何关系?
杜师兄似乎更加悲痛了,一脸心碎。
江琰想帮自家揽点生意,笨拙地打广告:
“师兄想买新衣服?山下有家锦绣阁,乃是玉源商会旗下的产业,衣服款式多,质量也好,不妨去瞧瞧。”
杜师兄眼前一亮:“我们一起去吗?”
江琰摇头:“我没空,你自己去罢。”
杜师兄欢喜地来,沉默地走了。
临走前,飞快地往江琰手中塞了一封信。
江琰见人走远,打开粉色的信封,抽出信纸,垂眸看去。
都是些酸了吧唧的诗词,江琰看了两行就觉得眼睛疼,实在看不下去。
“什么玩意……”江琰无语:“这是想说什么啊。”
江琰拿着那封不知所云的信,回了小院。一进垂花门,便有天狼卫来报。
“少主来信,不日将抵达西洲。”
江琰先是欣喜:“景昀要来?”而后便是疑惑:“不年不节,他来作甚?”
天狼卫机智道:“许是想您了。”
江琰本想说自己平日忙得很,不仅有好多事要干,还得去上课,抽不出时间陪他。
但转念一想。
来的人是顾景昀。
大不了请假。
江琰吩咐道:“让张掌柜收拾好客栈后的小楼,等少主到了,通知我,我立刻下山。”
“是。”天狼卫应了,犹豫着,小声问:“仙君,您手上的信……”
江琰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把信随手递给天狼卫。
“找个熟读诗书的人看看是什么东西,我读得头疼,不想看。若重要的话再来回禀,不重要就算了。”
天狼卫大喜过望:“是!谨遵仙君之命。”
他把那封信胡乱塞进怀里,笃定仙君不会有第二次看见它的机会。
还想趁少主不在,给仙君递情书偷家?门都没有!
第55章 魔族是不是穷疯了。
春日五月下旬。
顾景昀抵达西洲。
江琰收到消息时,正与师兄师姐一起上合欢真人的合欢课。
三人盘膝分坐于不同的蒲团之上,在体内运转功法进行大小周天循环。
合欢真人在三人之间来回踱步,脚步轻且缓,目光紧紧锁定在三人身上。
片刻之后,三人陆续睁开眼睛。
合欢真人依次试过他们经脉,微微颔首:“没有偷懒,功法修炼基础扎实,修为都有所提高。”
严宇珊和范扬自不用提,无论是日常修行还是与对象进行合欢修炼,一贯都是不必人操心的。
最让他郁闷的是江琰。
日常修炼,江琰的勤勉当居于全合欢宗之首。
可要论起合欢宗的本门秘法——
“琰儿,你找着对象了吗?”合欢真人质问。
江琰老实摇头:“还没呢,师尊。”
“……”合欢真人沉痛道,“你已经入门将近一年,却还未找到对象——连一个都没有!宗门内那么多人向你表白,你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的么!”
原是想用这话质问、刺激一下江琰,哪知青年听了,却露出震惊的表情。
“啊?”江琰满脸都写着‘惊讶’二字,茫然地问:“谁向我表白过?”
合欢真人:“……”
严宇珊和范扬:“……”
这得是有多迟钝啊!
三人掰着手指,把前来告白的人都数了一遍,包括前不久刚失恋的林师弟与杜师兄。
江琰拧着眉头听完,有片刻哑然。
“原来他们是来告白的吗?”
江琰说:“杜师兄给的原来是情书,我看不懂里面的诗词,就把它给了——”
合欢真人问:“给了谁?”
江琰顿了顿,道:“给丢了。”
三人:“……”
江琰挠挠脸颊。
总不能说是给天狼卫了吧!
宋桦曾表示,为了安全起见,天狼卫的存在,最好谁都不要说。江琰便将其保密至今,师门上下并不知道他的小院里还有一批暗卫呢。
窗外有翠鸟飞过,熟悉的三声鸟鸣响起。
这么长的时间,江琰早就熟悉与天狼卫的沟通了。这三声鸟鸣是约定好的暗号,告知他有重要情报要汇报。
而在最近,对江琰而言,最重要情报只有一条——顾景昀到了。
江琰面上不显,心中有些喜悦。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抓起一旁的破魔剑。
“师尊,我要下山一趟。”
合欢真人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压根不想问他的去向。
“去罢,你整日待在山上,出去转转也好。既然宗门内找不到心仪之人,说不定缘分在外头。”
江琰“呃”了一声,开口想解释。
他不是去找对象的啊,他只是去找挚友。
类似的让人心梗的话,合欢真人听江琰说得太多了。
合欢真人不想听木头精狡辩,瞪他一眼。
“要走就快走!”
师父又生气了。
江琰识趣地躬身行礼:“师尊,弟子告退。”
他转身而去,因急切而步伐略大,脚步匆匆,背影洒脱。破魔剑被青年的右手斜斜握着,剑柄上悬着的剑穗很是吸睛。
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紧闭的院门外就传来两匹马疾驰而过的马蹄声,还有青年御马的轻喝。
声音渐渐远去,室内再度回归安静。
小师弟溜了。
还带着他的两匹心爱宝马——追风与逐月。
合欢真人:“他骑一匹马下山就罢了,怎的两匹都带着。”
严宇珊猜测:“马要经常活动,不能总被关在马厩里。小师弟是去遛马的吧。”
范扬也道:“他经常骑一匹,溜一匹,来回换着骑,又不是第一次了。”
合欢真人叹息着,说道:
“眼看马上就到一年考核期,为师已打探过其他长老的口风,几乎都找到了合欢伴侣。有的人比较海王,还同时养了好几条鱼。”
“别的长老都在祈求师祖保佑,让海王弟子规矩点,不要翻车,免得开修罗场,被关小黑屋。”
“而我呢!”
“我每日都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去给师祖上香,祈求他老人家祖坟冒青烟,让琰儿找到一个对象顺利毕业!要是被发现,我面子往哪儿搁!”
合欢真人越说越来气,决定将两个徒弟一起拖下水。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去拜祖师爷。今晚你们两个带好香烛,跟我一起去!”
两个徒弟:“……”
师父已经没有理智了。
严宇珊冷静道:“琰儿也应当去。当事人亲自拜,才更显心意。”
合欢真人:“有道理,等琰儿溜完马回来,叫上他一起。”
范扬欲言又止,他觉得江琰若是去了,最好是不要开口说话。否则,师祖说不定会被气到复活。
**
江琰带着宋桦和几名天狼卫,骑着逐月,旁边是欢快跑着的追风,下了山,很快赶至玉源客栈。
小楼有单独的进出后门,不必走人来人往的前门。
江琰没有下马,直接从后门进去。追风跟在后头,忽地仰头嘶鸣一声,声音欢快。
江琰一愣,勒住马绳停下。
道路尽头已有人在等候。
那人身形颀长,面容俊冷,正与纪子珩说着什么。听见动静,男人转身望过来,目光对骑在马上的仙君相撞,眸中的冷淡如冰雪消融,转瞬消散不见。
少主眉眼含笑,温声道:“阿琰,许久不见。”
江琰怔松着,呆呆注视着少主英俊的面容,心跳如擂鼓,耳畔的声音彷佛都在逐渐远去。
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唯有少主的一声“阿琰”是如此清晰。
他还未反应过来,追风忽然越过他上前几步,用头去撞顾景昀。
顾景昀失笑着摸摸追风:“不是讨厌我,只要阿琰么?”
追风“咴咴”地撞他几下。
顾景昀摸出几块饴糖,拿去哄马。
江琰慢慢回过神来,不太理解自己方才为何会失神。
要说很久没见,那也不对,他与顾景昀时常以双面镜视频,常能见到彼此,并未因距离远而断了联系。
他想不明白,在心里微微摇头,把杂乱的思绪丢在脑后。
江琰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还未说话,便被顾景昀展臂抱住了。
噢!
懂的。相隔数月,见面的拥抱必不可少!
江琰爽快地回抱,好兄弟一样地拍了拍少主的背,不到两秒便松开了顾景昀。
顾景昀:“……”
一肚子情深似海的话,全部被这豪迈的一抱给吞回去了。
“追风许久不见少主,很想你。”江琰道。
顾景昀问:“追风想我,那你呢?”
江琰诧异且耿直:“我们不是日日都有视频,每天都能见,有何好想。”
一旁的天狼卫纷纷同情地看着少主。
顾景昀:“……”
喜欢上木头精,大概是他的劫难。
不对,阿琰分明是兔子精啊。
或许是因为江琰脑回路太清奇,对感情太过迟钝,顾景昀总是险些忘记江琰是兔妖的身份。
要不是有实锤,他真的会认为阿琰是木头成精。
江琰问顾景昀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是来找他玩,他得先去请个假,明天下午还有剑法课。
顾景昀哭笑不得:“有点私事要麻烦你,阿琰随我来。”
马交由旁人带去马厩,江琰则跟着顾景昀进了小楼。
门窗紧闭,顾景昀屏退旁人,除了江琰之外,便只有纪子珩和宋桦。
外有天狼卫作明暗两哨,内设隔音结界。
江琰意识到顾景昀来此寻他,必是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阿琰,我有事拜托你。”
顾景昀并不耽误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找江琰的事由。
他将父母所中的毒与诅咒、清风谷谷主之言,一并告知,没有隐瞒。
“薄钦认为那株被誉为魔族至宝的草药,能解开诅咒,再配上他们炼制出的解毒丹药,可以彻底挽救我父母的性命。”
顾景昀道:“我想着,你与魔族来自相似的文化背景,或许你会知道点线索。”
江琰下意识转头去看纪子珩和宋桦的脸色。
二位统领表情一变未变。
“仙君不必警惕,我们早已知晓。”
江琰问:“所有天狼卫都知道么?”
纪子珩道:“只有我与宋桦,其余的天狼卫也不会多嘴去问。”
宋桦补充道:“仙君,您是您,魔族是魔族,我们不会弄混淆的。”
江琰暗道,难怪他天天在天狼卫面前用魔法,大家问都不曾问过半句。
魔族的至宝,与灵魂有关的……
江琰的眉头紧锁,他的研究方向是自然草药学和自然魔法,并非死灵魔法。
他对魔族的了解并不深,大部分都是在翻阅文献的时候无意间看来的。
“……我想不到他们有什么至宝。那本书呢?让我瞧瞧。”
顾景昀早有准备,将翻到指定页码的书籍递过去。
江琰接过。
垂眼看的第一眼。
嗯?
这个草药的图例好眼熟。
再看第二眼。
江琰:??
这不是他的研究论文追魂草吗。
“它是魔族至宝?”
仙君的面色古怪,表情精彩,其余人顿时无比紧张。
顾景昀镇定地问:“阿琰认得它?”
江琰点头:“非常熟悉。”
众人大喜,顾景昀追问道:“它叫何物?生长特性是什么,我该如何查找?”
“它名叫追魂草,至于查找……你们不用费力气了。”
江琰手腕一翻,一个小锦袋落在掌心。
他摇了摇锦袋,满满一袋种子轻轻摇晃碰撞。
“就在这儿啊,我有一袋。”
三人:“!!!”
江琰纳闷:“追魂草的确是珍稀物品,但也不至于是‘至宝’。去魔法集市找门店大一点的草药商,一定能买到的,就是贵了点。”
魔族是不是穷疯了。
还是因为穿越过来太多年,把带的物资都霍霍完了,又不懂得可持续循环,只知道无节制地使用。
追魂草都能变至宝。
想笑。
江琰把种子袋子塞进顾景昀手里,好让他能打开来仔细看。
“成品的追魂草,我手里确实没有,之前拿去写论文做实验,全部用光了。种子就有一堆,我随时可以拿去种。”
江琰说:“不过追魂草从种下到采摘,即便用了自然魔法加速,也需要将近一年,你得再等等。”
顾景昀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问一问好过没问”的心态来的,未曾想,原本以为要跋山涉水、费劲千辛万苦才能拿到的救命良药。
如今竟是来的如此轻松,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个世界的环境不同,这里能种吗?”顾景昀维持着理智,冷静询问。
江琰想了想:“大部分都可以,另外的小部分……我有秘密法宝!”
在精灵母树的庇佑下,又有自然精灵的悉心照顾,草木生灵必然能顺利成长。
能种,都能种。
室内,在江琰再三保证之下,纪子珩和宋桦已露出欣喜的神色,连声说着“恭喜少主””太好了”。
江琰看看顾景昀的脸色,犹豫一会儿,上前揽抱住他。
本想着是安抚,一触即分的拥抱,没想到却被顾景昀反手揽住,死死抱在怀里。
用力到甚至有点疼。
但江琰没有挣开,一动未动。
他只是温声安抚道:
“……别担心。我是研究追魂草的专家,写过好几篇论文,还发表在最高级的魔法期刊上呢。”
顾景昀埋头在仙君的脖颈间,“嗯”了一声。
半晌,他哑声道:“阿琰,多谢。”
第56章 保佑早日谈恋爱入洞房。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事关顾景昀的父母,江琰不敢疏忽和托大。
即便图例上的草药摸样与追魂草一模一样,江琰还是把那本破旧的书籍仔细翻看了一遍。
又拿出自己的随身魔典、以前为了研究收集来的阅读文献等数据,一一对比着。
在江琰翻阅的时候,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聊天说笑,就是生怕有杂音扰乱仙君的思绪。
“……景昀,你说你父母身上有黑色的细线纹路?”江琰抬头问道。
顾景昀微微颔首:“是。”
“可有留影珠记录相关图案?”
“有。你还需要什么?”
江琰道:“他们所中之毒。如果你们没有留存相关样本,我就得亲自去一趟剑宗。”
想从中毒之人身上提採样本就需要打开冰棺,冰棺封闭之后,若是中途打开,冰封效果就会大减。
好在清风谷的人专业素养高,早就想到过这一层面,在封棺之前就提醒过顾景昀。
类似血样、提取的毒素一类物件,都准备得非常齐全。
只不过百年间消耗了不少,剩下不多的样本都在薄钦的手里。
“在清风谷。”
顾景昀看向纪子珩:“你亲自去一趟,带多几个人,一路上不要张扬,小心行事。”
纪子珩面色肃然,恭声道:“是,少主!”
江琰道:“我给你写个清单,你到了之后,拿给薄谷主。”
纪子珩:“好,属下一定带到。”
宋桦拿了纸笔过来,在旁帮忙研磨。江琰拿起毛笔,沉吟片刻,埋头开始写。
顾景昀给纪子珩递了一个眼色,两人退出房间,悄悄合上房门,又退到稍远一些的屋檐下。
少主挥袖设下隔音结界。
“余瀚义可能没死。”顾景昀道。
“这怎么可能?!”纪子珩惊疑不定,“少主是怀疑魔族偷走他的尸体,对其使用了驭尸禁术?”
“对我们而言是禁术,对魔族而言,或许是寻常修炼的法术。驭尸有损修行和阴德,但魔族还在乎这些?”
顾景昀冷冷道:“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
纪子珩:“魔族驭尸是把尸体当做傀儡操纵。即便余瀚义再度出现,灵魂也是死的。”
顾景昀平静道:“若是他们用秘法或别的术法,唤回了他的魂魄呢?”
“这……”纪子珩思索片刻:“少主言之有理,这并非没有可能。追魂草的效用便是追魂锁魄,焉知他们手中没有别的手段让余瀚义恢复意识。”
语毕,纪子珩的眉头紧锁,担忧道:“仙君的存在对魔族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威胁,若他们知道了仙君的奇异之处,必会派人来暗杀!”
“还是太过心急。”顾景昀叹息,“一从清风谷出来,便马不停蹄地赶至西洲,一看便是西洲有人能帮忙。”
顾景昀暗道,若他是魔族,此刻便该在暗处伺机而动,想办法杀了江琰。
——若江琰有办法解开诅咒,杀掉大赚。若江琰只是普通的合欢宗弟子,就凭他是剑宗少主心上人的身份,杀掉也不亏。
总归都是能给顾景昀带来致命一击的办法。
哪怕猜到魔族阴谋,他此时也不能离开。
无缘无故与江琰拉开距离,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景昀沉吟片刻,安排道:
“我会暂时留在此处,至少等到你们从清风谷回来。”
“你与天狼卫分作两队,一队在明,一队在暗,同时行动。在明处的天狼卫,只装作是去送每月的灵药份例。”
纪子珩应下了。
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宋桦推开门,江琰探头出来:“景昀,我写好清单了。”
纪子珩上前接过,垂眸扫了一眼清单,就将它妥善收好。他吹了一声口哨,数道身影便迅速从远处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
纪子珩道:“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启程。”
“当心暗处草丛里的蛇。”顾景昀淡淡道。
“会记住的。”
纪子珩朝少主和仙君点点头,朝那几个人招了招手,带着天狼卫利落离去。
江琰收回视线,忧心道:“只带这么几个人,安全吗?”
顾景昀笑了笑:“当然不可能,那是常跟着他做事的人。之后还要去别的地方点足兵马再出发。”
做足准备就好。
江琰放心了,把顾景昀拉回屋内,对他道:“那诅咒我看着眼熟得很,似乎在哪本魔典中瞧见过,只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书留给我,你何时回东洲?”
“暂时不回。”顾景昀说了自己的打算。
江琰听了,面露难色。
“有何不便?”顾景昀关切道。
江琰问:“你要向宗门申请入内的许可么?”
顾景昀摇头:“那会引起轰动。”
今天他敢以剑宗少主的身份来拜访合欢宗,明日西洲便会传遍此讯,最迟后日,整个大陆都会知道了,不利于江琰的身份保密。
江琰愁眉苦脸半天,似乎想通了什么,眼神逐渐坚定。
“那你跟上次一样,偷偷溜进来吧。”江琰提议道:“我现在单独住一个院子,里面有很多房间,你可以随便挑。”
江琰看开了。
规则这种事,破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
那么多天狼卫都能藏,多一个少主怎么啦!
顾景昀:“……”
主动藏他?
还有这等好事。
他本来打算住玉源客栈的。
江琰与顾景昀说定之后,在屋内翻了一下午的书籍,除了确认顾景昀需要的草药的确是追魂草,其余暂时没有收获。
全程,顾景昀都在旁陪坐着,手里捧着一本闲书翻看。
两人共用着一个书房却做着自己的事,默默无言,竟也不觉枯燥。
傍晚,江琰被顾景昀拉出书房。
两人避开行人,去郊外的山道骑马兜风。转了几圈回来,张掌柜已经在前厅备好晚膳。
顾景昀往江琰的碗里夹胡萝卜,温柔地殷殷叮嘱:“多吃一些,阿琰太瘦了点。”
江琰不觉有异,只以为少主知道自己偏好素食,而胡萝卜又是离他最近的一道菜。
顾景昀瞧着仙君埋头啃萝卜,满心柔情。
啊。
阿琰真是好可爱一小兔子。
江琰吃着吃着,速度越来越慢。
他受不了,夹了一筷子蔬菜塞进少主的碗里。
“别一直看着我。”
江琰无奈,想了想,又夹了一个大鸡腿给他。
少主喜荤,就不要陪着他吃草了。
随侍的下人大多都低着头,没人敢多听多看。
唯有一人,伫立在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里,偷偷抬眼。
少主与仙君正你一筷子我一勺子,拚命往对方碗里夹菜。
看那架势,就差亲手喂进对方嘴里了。
好黏糊,简直没眼看。
那人不敢多看,只略微扫了几眼,就低下头去。
等到茶足饭饱,夜色逐渐深了,江琰准备回宗。
天狼卫从马厩中牵出逐月和追风。
江琰和顾景昀一前一后地上马,天狼卫也各自入列,沉默地跟随在他们身后。
“我与仙君同行。尔等留守此处,各守其职。”顾景昀淡淡道。
张掌柜带着一帮下人躬身行礼。
“恭送少主与仙君!”
马蹄声渐渐远去。
张掌柜直起腰。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仆从,威严十足地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罢。只一点,少主乃是秘密来此,都管好自己,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少主与仙君之事……若是被我听到有人嚼舌根,便拔了那人的舌头!”
一众仆从皆噤若寒蝉。
“散了吧。”张掌柜挥了挥手。
大家陆陆续续散开,各做各的活儿去了。
**
合欢宗内。
合欢真人在院内徘徊了第三百零一圈,总算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
他早早就守在了院门边,闻声,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推开了大门。
对门的院子也蹿出两个人。
“吁——”江琰被吓了一跳,紧急拉停逐月。
“站住!”合欢真人带着喜色,大喝道:“被我们抓——嗯?”
身形颀长清瘦的江仙君正坐在逐月的身上,手里紧紧攥着缰绳。
青年面色惊愕,眼睛不自觉睁大许多,眸中闪过几分茫然。
一旁的追风也受惊地踏了踏地面,马背上空空如也。
合欢真人:“……”
可恶,失算了。
范扬、宇珊:“。”
都说师父想多了,偏不信,害他们也要一起出糗。
江琰:“???”
江琰满头问号,不解地问:“你们在干嘛?”
合欢真人望天望地,就是不敢看江琰的眼睛。
江琰又问了一遍,合欢真人很没师徒情谊地指了指严宇珊,严宇珊又推了推范扬。
范扬:“……”
你们——
范扬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心累地解释道:“师父觉得你这么久不回来,是在外约了人。”
江琰:“……”
范扬:“他下午想了半天,怀疑你养两匹马目的不纯。”
江琰迟疑几秒:“怎么个不纯法?”
严宇珊补充道:“比如说,你是跟别人一起养的,本是一人一骑。不过因某些特殊原因,将追风和逐月养在了你这里。”
江琰:“……”
合欢真人说:“你往日里遛马都不会溜一天的!平时又一副木头美人的迟钝样,骗过了我,让我没能细思背后的逻辑!”
他振振有词道:“琰儿今日如此反常,师父会想多一点,也是常事,对吧?”
江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今天之前,他们要是这么问了,江琰也就供出顾景昀了。
可少主如今有要事,须得隐藏身份,特意说了要低调。
依照合欢宗恐怖的八卦速度……
江琰不敢泄露丝毫口风。
合欢真人怀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琰儿,告诉师父,你为何养两匹马?”
心虚的人变成了江琰。
他定了定神,冷静答道:“因为我喜欢养两匹,换着骑。”
合欢真人眼中的光迅速熄灭,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严宇珊和范扬七嘴八舌地安慰道:
“师父,看开点。”
“是啊,师父,我已经帮您买好最优质的蒲团了,跪着绝对不疼。”
“还有上好的香烛——”
“都准备齐全了,祖师爷不会怪您的。”
合欢真人仰天长叹:“逆徒不肯谈恋爱!师门不幸啊!”
江琰:“……”
合欢真人肃然喝道:“琰儿!”
江琰浑身汗毛倒竖,立刻从马上跳下来。
“是,师父,我在。您有什么吩咐?”
合欢真人大手一挥:“今晚跟我去祠堂。”
江琰吃了一惊。
范扬拍拍他的肩:“我们也去。”
江琰更惊讶了:“为何?”
严宇珊沉痛道:“陪你一起给祖师爷上香,求他保佑你早日谈恋爱入洞房。”
“!!”江琰磕磕巴巴道:“没、没必要吧?”
这点事也要麻烦他老人家吗?
合欢真人怒道:“你没有对象入洞房,无法实践合欢功法的下册,对师门而言就是头等大事!”
“必须去,听见没有?!”合欢真人不容置喙道。
江琰:“……”
那好罢。
第57章 江美人那方面的手段多着呢。
月黑风高夜。
江琰被迫换上夜行衣,动作慢慢吞吞的。
少主原本是说好跟他一起上山的,结果刚走进山道,少主忽然勒马,说有急事要办,让天狼卫护送江琰先回宗门,他随后才到。
临时改口,又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才改口,必然是有不能被他人知晓的隐秘事务,并且需要江琰帮忙打掩护隐藏行踪。
虽说少主再三强调不危险,江琰还是担心,想跟去,偏少主又不准,只能先行上山。
合欢真人就坐在一旁的梨木凳上,很没形象地翘着二郎腿,既不催,但也不让江琰溜走。
“……师尊,一定要去吗?”
江琰有些不情愿,他想留在家里等顾景昀回来。
万一少主受伤了呢?
他在的话,就可以及时治疗了。
这个话题,他们之间已重复过许多回了。
“必须去。”合欢真人不厌其烦地复述,“你不去上香,师祖怎么知道要保佑的是哪个弟子?”
江琰:“您将我的魂灯捧过去,上面留有我的神识和气息,祖师爷一看便知。”
弟子入门之后要在宗门内留一盏魂灯,若弟子常年在外游历,魂灯可以帮助宗门最快时间了解弟子的情况,确保他的平安。
若遇到生死危机,魂灯闪烁,宗门也好派人前去救援……或收尸。
整个修真界都是如此。
每个弟子的魂灯都是独一无二的,就是最独特的身份识别。提着魂灯去,绝对不会认错人。
但合欢真人不乐意:“哪有本人到场更真诚?你换好衣服没有,再磨叽,也是要去的。我耐心非常充足。”
……被识破了。
江琰面无表情地加快穿衣速度。
先前一个腰间的结,反反覆覆打了数十遍都没能系好,现在只需三秒。
合欢真人从板凳上起身。
“走吧!”
江琰跟在师父身后走出卧室,行至院中,悄悄回头,以眼神求救。
——快想想办法啊!
数名天狼卫从屋檐上探出半个脑袋来,还朝他做了个“您放心去吧”的手势。
——仙君是要去为他与少主的爱情上香求庇佑,此时此刻,就算天塌下来,天狼卫都会顶住的!
天狼卫纷纷比出大拇指,还有的无声呐喊挥舞拳头,为仙君加油打气。
江琰:“……”
什么玩意。
这帮人平时不是很机灵吗!
江琰恶狠狠地想道:等少主回来,他要投诉,要告状。
扣工资!扣奖金!
统统扣光!!
啊。
他真是好恶毒的小精灵。跟少主待久了,良心都堕落了。
“都到齐了。”合欢真人与另外两名徒弟汇合,回头叮嘱道:“琰儿,你可得跟紧了,别被人瞧见。”
“被看见会怎样?”江琰好奇询问。
合欢真人:“身为合欢宗弟子却谈不到恋爱,你会被人耻笑。”
“那有什么呢,随他们笑去吧。”江琰满不在乎。
严宇珊柳眉一竖,似笑非笑:“翌日天明时分,合欢宗的高岭之花江美人,因苦寻不到伴侣而求祖宗保佑一事,会传遍合欢宗。”
范扬冷静补充:“对你有意的同门弟子会狂喜,从此会像黏人精一样死死缠住你,对你展开猛烈的追求!”
严宇珊乘胜追击:“其他门派的弟子听闻此事,或许也会上门追你。”
“!!!”
那是地狱啊!
江琰打了个寒颤,面容严肃起来。
“我们一定不能被看见!师兄师姐,我来带路,你们将气息都收好。”
江琰神情肃穆,手紧紧握着剑柄,浑身上下杀气凛然:“若是被人瞧见,我就只能让他失忆了。”
其余三人:“……”
你好恐怖。
江琰在心里复习了一遍清除记忆的魔咒,这才抬手招呼三人跟紧他。
既然不能改变“必须去”的过程,不如加快“上香”的流程,早去早回。
“子时不宜问卦。”江琰看看天色,认真道:“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我们速战速决。”
说完,江美人一马当先,走得飞快。
三人:“……”
严宇珊得意道:“看吧,师父。想让人做事,还得准确打击他的痛点。”
合欢真人唏嘘道:“在合欢一事上,琰儿对我的地位毫无威胁,但他却会让我在教育弟子方面颜面扫地。”
范扬感慨地说:“他竟还知道子时不卜……小师弟的确不喜欢见到生人,不喜热闹,对恋爱似乎也排斥得很。”
前方数米之外。
江琰回头,困惑道:“不去了吗?”
那他可要回小院了!
三人立刻道:“去!这就来!”
四个人一路挑着建筑的阴影和草丛,猫猫祟祟地朝祠堂行去。
**
合欢宗的山脚下。
安水镇,城郊。
今夜天气不好,厚重的阴云挡住了半月,没有月光照明,道路很是昏暗。
树荫后,草丛里,蹲着几个人。
一道黑影自后方迅速接近,在无风寂静的环境下,他每一次足尖轻点地面都做到了举重若轻,比一片羽毛拂过树梢的动静还要轻微,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几个起落,便接近了草丛。
顾景昀早有察觉,回眸警惕看去,辨认出来人,才收起攻击的架势。
来的人当然是天狼卫。
“仙君平安回到了么?”顾景昀问。
“是。此外,还有一事……”
天狼卫跟着猫进草丛里,压低声音,与少主一通耳语。
顾景昀的神情微妙。
“为了帮仙君找对象又不被他人知晓,合欢真人决定深夜祭祖?”
天狼卫用力点头。
顾景昀:“……我知道了。”
不愧是合欢宗。
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天狼卫正要说话,顾景昀倏地眼神一利,抬手止住。
——有人来了。
道路尽头,渐渐传来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走路时重心不稳,脚一轻一重地,能听出来并非练家子。
橘色的火光渐渐逼近,当那人举着火把快步经过时,顾景昀清楚地看见了他的容貌。
那是个穿着仆役服饰的年轻男人,眉眼非常熟悉,正是今夜负责上菜的侍从之一。
此前,顾景昀收到天狼卫线报,说安水镇玉源客栈有异。
他便故意放饵试探,又派天狼卫暗中把守其余的三个城门,自己跟宋桦挑了最有可能的北门前来蹲守。
果真发现了内鬼。
顾景昀的脸色很难看。
这是距离江琰最近的据点,也是江琰最常来的地方,竟然连一个让仙君落脚的地方都不干净。
男人没有沿着道路直走,而是拐了个弯,从另一边的半山坡上钻进了树林里。
顾景昀面沉如水,传音入信道:“跟上。”
宋桦等人迅速跟上。
……
一路跟着叛徒走到了附近的一处小山坡。
那里有一个黑衣人等候已久。
仆役一去到山坡,就扑通跪倒在他的面前,表情狂热。
“拜见左护法!”
“起来吧。顾景昀为何来西洲?你可探得情报?”
被换作‘左护法’的黑衣人嗓音嘶哑难听,如魑魅魍魉一般吓人。
“是!”仆役麻利地站起身,语速飞快:“属下已得知真相!”
左护法:“说。”
躲在暗处的顾景昀等人心中一紧。
仆役笃定道:“顾景昀是来西洲谈恋爱的!”
左护法:“??”
顾景昀:“……”
一众天狼卫大喜!
这究竟是自己人还是叛徒,好聪明啊。
解药一事可以彻底隐藏,着急奔赴西洲也有了理由——少主在谈恋爱!他是个恋爱脑!
至于少主的名声。
为心上人成为恋爱脑,不丢人。
顾景昀不用思考都能知道天狼卫在想什么,越发无语。他没出声,也没任何动作,静看那魔族二人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左护法并不相信,沉声道:“剑宗少主冷情冷性百年有余,众人皆知。我族用过多少法子,哪怕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送到他的床上,顾景昀又何时多看过一眼。”
宋桦偷偷看了一眼顾景昀。
顾景昀的面色很难看。
哪来的神经病!
他的洞府没进过外人,更没有谁胆敢将人送到他床上,天狼卫又不是吃素的。
还好没让阿琰过来,不然回头该如何解释。
不远处,那两人仍在对话。
“这情报非同寻常,你可有证据?”
左护法阴森森地:“倘若信口雌黄,蒙骗本使……你可知该当何罪?!”
仆役想到魔族的手段,瞬间瑟瑟发抖起来。
但他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
“顾少主昼夜兼程赶至西洲,事前提前叫我们打扫干净了小楼,又备好了热水供他沐浴更衣。”
顾景昀:“……”
想光鲜亮丽地见心上人也有错吗?
仆役:“他特意叫上一批天狼卫,在后门凹姿势。因等待时间太长,他还跟纪统领聊了一会儿,吩咐对方有关天狼卫近期的任务。”
左护法精神一振。
他不关心凹的什么姿势,只关心:“是什么事务!”
纪子珩是顾景昀的左膀右臂,绝对的心腹,他们之间谈论是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事。
仆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说:“属下听见,他们说要开辟一块田,种、种——”
“种什么?”左护法不耐烦地喝道:“再婆婆妈妈,本使就杀了你!”
仆役吓得立马跪倒在地,颤抖地说:“回禀护法,他们、他们是要去种胡萝卜!还在商议哪个洲出产的萝卜味道最好,要用飞舟运来给仙君品尝。”
左护法:“……”
左护法:“???”
宋桦为首的天狼卫们努力忍笑。
躲在暗处的顾景昀:“。”
阿琰是兔妖,我找块风水宝地种点他爱吃的食物,不是人之常情?
怎么,不行吗。
仆役:“是真的!他们吃饭的时候都要卿卿我我,互相给对方夹胡萝卜。”
离谱至极!
左护法暴怒!
只见紫黑色的光芒一闪,仆役惨叫一声,被击飞出数丈之远。
“你竟敢拿本使开玩笑找乐子??”左护法怒道。
仆役受了内伤,还不敢表露出来。
他跪趴回黑衣人的脚下,拚命磕头道:“属下绝对不敢欺瞒护法啊!”
仆役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干掉自己,连忙把所有话都一口气说完:
“顾少主确实是来谈恋爱的。”
“他与仙君如胶似漆,一见面,两人的眼神就开始交缠,而后便去了书房,关紧门窗,厮混了一下午。”
“之后又片刻不停地去郊外骑马厮混,一回来便叫了两桶热水!!”
“左护法可知那仙君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合欢真人门下的爱徒啊,是在整个合欢宗都赫赫有名的江美人。”
“少主被江美人迷得神魂颠倒,隔三差五便来与他幽会,两人时常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仆役恐惧地哭道:“左护法,江美人来自合欢宗,又是合欢真人的关门弟子,那方面的手段多着呢。”
顾景昀:“……”
他们只是在书房看书。
骑马回来一身汗,叫水洗浴也很正常啊。
天狼卫们:“……”
少主好像最多只跟仙君牵个小手,再抱一抱吧?
何时洞房了?
一片令人胆颤心惊的沉默之后。
魔族的左护法收了杀气。
他的嗓音呕哑嘲哳,如乌鸦一般。
“……你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顾景昀眼前一黑。
第58章 这声“哥哥”实在好听。
宋桦大胆犯上,死死摁住顾景昀的肩膀。
他神色紧张,用口型说道:[不要冲动,以大局为重啊!]
顾景昀深呼吸几下,微微颔首,宋桦便知少主已经冷静下来了。
一群人继续安静潜伏。
只听不远处的魔族二人快速地交流起来。
“顾景昀当真对那个江……江美人,情根深种,念念不忘?”左护法问道。
“不敢欺瞒左护法,确实如此!”仆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江琰的情报都快速说了出来。
他不过是玉源客栈内做的比较出头的仆役,并非内核人物,也不得少主、天狼卫统领等人的信任,探听到的情报并不多。
能说的,大多是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的消息。比如姓甚名谁、师承何人、在合欢宗的名声风评、做过什么大众都熟知的事……
最有价值的情报,也就只剩下两个:
一是顾景昀迷恋江琰,对他爱得非常深。竟然连能调动玉源商会和天狼卫的玉符,都交给了江琰。
二是江琰似乎手段很高,不仅少主对他死心塌地,帮他上位拿权,就连包括宋桦、张掌柜在内的人都对他很有好感。自拿到玉符至今,江琰已彻底掌控了少主在安水镇的据点——哪怕是整个西洲,也未可知。
仆役说完,道:“属下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左护法沉吟道:“这个江琰还真是野心勃勃……他与顾景昀交往没多久,就开始插手天狼卫的事务了么?”
仆役:“是的,他们似乎很相爱。”
左护法嗤笑一声,颇为不屑的模样。
“相爱?莫不是演出来的吧,实际只是贪图钱财权势。合欢宗出来的弟子,还能是什么纯情的人?”
仆役恍然大悟,恭声附和道:“护法英明!属下差点被蒙骗,全靠护法才得以清醒。合欢宗果真手段了得!”
草丛里,一众天狼卫都擦了一把冷汗,偷眼去瞧少主的脸色。
……救命,少主好阴沉好恐怖!
如果少主眼里的杀气能变成现实中的刀,那两个胡说八道的魔族,此刻恐怕早已变成肉渣了!
左护法吩咐道:“你继续盯着顾景昀,谨慎点,不要暴露了。天狼卫和剑宗都警惕得很,这么多年,能安插进去的眼线少得可怜。”
“若是办得好,重重有赏。若是任务失败——”他阴冷地笑道,“你应当知晓规矩。”
仆役磕了一个头,不敢抬眼,抖着嗓子道:“属下一定会完成任务!”
左护法丢了一个药瓶给他:“赏你的。”
仆役眼中闪过喜色,忙不叠地塞进怀里。
“多谢护法,多谢护法!”
左护法一挥衣袖,转身走了两步。他的轻功很好,如鬼魅一般,两步迈出,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道残影,真身已然远去。
顾景昀抬了抬下巴。
宋桦会意,带了两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还跪趴在地上的仆役,等魔族护法完全离开之后,他才麻利地爬起身。
他谨慎地左右看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火炬,寻了一条小道,小跑着下山去了。
“少主?”天狼卫请示道。
顾景昀摇了摇头:“留着,以免打草惊蛇。派人盯紧他,平时与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全都记下来。”
天狼卫:“是!”
顾景昀又道:“找个机会,看看魔族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天狼卫领命而去。
顾景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宋桦就回来了。
“那左护法修为不怎样,轻功却很好。我们跟丢了。”宋桦惭愧道。
顾景昀没有责怪他们,只颔首表示知道了。他本就是打算把左护法放回去,让魔族传递假消息的。
他问着下属:“都看清那人的脸了么?”
——指的是魔族左护法。他虽然一身黑衣,但过度自信,因而没有以黑巾蒙脸。
火炬一照,长什么样子,那是看得清清楚楚。
宋桦:“看清了。”
天狼卫们也跟着点头。
顾景昀冷冷道:“记住那张脸。他毁阿琰清誉,秋后算账的时候,把他的修为废了,割了他的舌头,再丢去后山喂狼。”
宋桦恭敬应下,心中没有一丝对魔族的同情。
他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尊敬江琰,也知晓江琰并非魔族口中那般不堪。
清冷如天上仙的江美人,从内到外都是纯白善良的,对下人从未大声呼喝或颐指气使,对少主更是坦荡诚挚,一片真心。
对仙君污言秽语,喂狼已是最简单的死法了。少主不喜酷刑折磨,否则必要叫魔族好看。
**
合欢宗。
顾景昀悄悄溜进小院的时候,江琰还未归来。
他在江琰的卧房内耐心等了片刻,快到子时,江仙君才披着夜色踏入院中。
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少主呢?”
“回仙君的话,少主在屋内等您呢。”
“噢。”
脚步声快速接近,房门被来人快速推开。
“回来了。”顾景昀放下手中的书籍,抬眼,眉眼含笑地调侃道:“给祖师爷烧了多少香?”
“……烧了两个香烛塔。”江琰慢了半拍地答道。
卧房内灯火通明,橘色的暖光映照在少主英俊的侧脸上,光影交错间,越发显得男人的面庞轮廓分明,下颌线格外清晰。
这明明是江琰的卧室,少主却一点见外的想法都没有。
少主仅穿着居家的内衫,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似乎已经提前沐浴过了。
他斜斜倚着宽大的坐榻,一只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拿著书卷——书还是从江琰的书架上拿来的。
天狼卫从院中的小厨房端来一碗甜汤,放在小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少主懒洋洋地说:“我已命人备好热水,你喝碗汤,缓一缓,便可以去沐浴了。”
“……噢。”
江琰被摁坐在小桌上,手里被塞进汤碗和勺子时,还怔怔未回神。
顾景昀迈步过来,站在江琰的身后。他的身影高大,既挡住了烛光,影子又将江琰完全笼罩住。
少主亲自动手,帮仙君取下束了一天的发冠,手指轻轻揉过穴位,替他梳顺发丝,按摩头皮。
江琰就着这个姿势稍稍后仰,仍旧看不见顾景昀的脸。反而被少主曲指弹了弹额头,不痛。
江琰老实坐好,埋头喝汤。
“怎么不喝?不喜欢这个味道么。”顾景昀温声询问。
“不是……”江琰欲言又止,半晌,慢吞吞地道:“我只是觉得,怪怪的。”
顾景昀:“哪里怪?”
江琰道:“进门的时候,瞧见你灯下看书,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是‘家’啊——”顾景昀拖长了嗓音,话语中满是笑意,“然后呢?”
江琰喝了两口汤,又道:“你帮我张罗洗澡水和夜宵,又替我梳头顺发。这个场景好眼熟。”
“哦?”
“我父亲在家里就是这样对我和母亲的,呃……”
“阿琰,有什么话还得吞吞吐吐。”顾景昀满心期待,鼓励道:“你直说便是。”
江琰不再犹豫。
“好罢。”江琰问,“少主这样对我,我会有种你是我父亲的感觉。”
顾景昀:“……”
服了。
你为何要代入儿子的身份。
不能代入一下你母亲的视角去看丈夫吗?
好一个不开窍的木头……兔子精。
想到在外人眼里,他与江琰已经是颠鸾倒凤的关系了,实际上却纯情得连牵手拥抱都要打着兄弟的旗号。
这不应当。
顾景昀顿感挫败。
江琰喝完汤,见夜色已深,让顾景昀先去休息,自己去屏风后沐浴。
等他带着一身水汽,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出来,就见少主手里已经拿着一条大而柔软的巾帕。
顾景昀:“帮你擦干,免得着凉。”
江琰止步不前。
“你怎还在我房间。”江琰迷茫地问。
“过来。”顾景昀唤道。
这两字一出,江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先迈了出去。
回过神来时,他已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话说他房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家具。
顾景昀勤勤恳恳地帮仙君擦干头发。
少主是第一次这么服侍人,私下没练过,做的小心翼翼,生怕扯疼了江琰。
顾景昀觉得温馨,江琰却觉得没必要。
“其实我用魔咒就能一秒弄干,不然用内力烘干也行。”江琰耿直道,“少主你一直揉来擦去的,不累吗。”
顾景昀:“……我乐意!”
镜中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从镜面中看,他们就像一对和谐的爱侣,是那么契合彼此。
顾景昀忍不住道:“阿琰,你看看镜子。我们这般亲密,你就没点别的感觉吗。”
江琰循声望去,很认真地思考半天,点点头。
“有。”江琰问:“你是不是想当我哥?”
顾景昀:“……”
江琰:“我思来想去,你大概不会是想当我爹。可是对我如家人一般好,岁数又比我大,便只有‘兄长’一称了。”
顾景昀:“……”
实不相瞒,我想当你丈夫。
为何不说话,是不好意思了,在等他主动认亲吗。
江琰试探地唤道:“哥哥?”
少主浑身一僵。
下一秒,他不自在地以手掩唇,遮挡上扬的唇角。
顾景昀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
少主胆大包天,仗着兄长的名义,俯身亲了亲江琰的发顶,眼角眉梢俱是温柔。
“琰儿好乖。”
这声“哥哥”实在好听。
兄长就兄长。
认了。
第59章 好像连多看几眼,都是一种亵渎。
是夜。
仙君的卧室中,烛台上的火光倒映在镂空的花窗纸上。
片刻过后,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接近烛火。那道影子微微俯身,烛火摇曳一瞬,而后彻底熄灭。
蜡烛陆陆续续被吹熄,卧房内也彻底暗了下来。
屋内院外,皆是一片寂静。
房顶上的天狼卫们守了许久,也不见少主从仙君的卧室出来。
众人大喜过望,以为两位主子的洞房之夜就在今日。
哪想到,刚欢庆了不到两炷香,卧房的门被从内悄悄打开。
天狼卫:?
这么快?
谁都不敢去试探,几人只好飞快猜了个拳。
输的天狼卫被一把推了出去,战战兢兢地探头问道:“少主,是要叫水吗?兄弟们还没烧好水……”
顾景昀愣了愣,体悟到言外之意后,脸色瞬间变黑。
“……我只是在哄仙君睡觉,什么都没做。”他阴森森地说,“你们几个是不是太闲了?”
天狼卫们集体惊恐。
“少主饶命!”
顾景昀眼中带着浓郁杀意:“仙君在休息,你们再大声一点试试?”
一息之内,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天狼卫纷纷用手捂住嘴,以此表明“坚决捍卫仙君优质睡眠”的决心。
“造谣生事,这个月你的奖金没了。”顾景昀懒懒道。
猜拳输了的倒霉蛋:“……”
不要啊!
早知道今晚就不主动换班来看少主热闹了!
同僚们都同情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无声拍了拍他的肩。
奖金没了,还有月俸。
大不了兄弟们出钱给你买馒头,反正饿不死。
顾景昀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不远,跟江琰的房间仅一墙之隔。
……
天明之时,晨曦从薄薄的窗纱投入室内,洒下一地金光。
江琰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他起床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实际上大脑还没开机,尚未从舒服的睡眠中彻底清醒。
待到洗漱完,江琰换好衣服,把长发随手扎了个马尾。他拿起破魔剑,去院中习武场开始晨练。
一切动作都跟肌肉记忆一样。
直到剑练到一半,身体出了一层薄汗,江琰才慢慢清醒过来。
昨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顾景昀突然来找他,而他答应帮少主种追魂草,解开他父母的毒与诅咒。
比如合欢真人又在日常催找对象,还拉着他去给祖师爷上香。最吃惊的是,燃烧的香炉中竟然冒出一缕青烟,把师父激动得又烧了一座香烛塔。
又比如……
他与顾景昀似乎在昨夜结拜为义兄弟。
他喊“哥哥”,顾景昀应了,还亲了他一口——虽然是发顶。
事后还硬要把他送进被窝,坐在床边等他睡着才肯走。
结为兄弟的第一天,江琰本来是想问,要不要兄弟二人抵足而眠的。
但顾景昀好像没有要一起睡的意思,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江琰只好作罢。
有个大活人坐在床头,江琰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得睡不着。
事情却出乎意料。
当少主的手掌抚过他的鬓发,而他轻轻抬眼,就能从余光中瞥见那道颀长的身影。
江琰的心忽然安定下来,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朦朦胧胧间,蓦然生出睡意来。
卧房内是昏暗的,连少主的面容都看不真切。但江琰看清了他的手。
少主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他微微曲指,指腹从理顺的鬓发滑向藏在发丝间的仙君的耳朵。
在江琰生出条件反射般想躲的念头之前,少主的指尖便已经离开了那处敏。感的地方,规规矩矩地帮他拉了拉锦被。
顾景昀靠近时江琰想躲,等男人真的抽手离开,江琰又想挽留,未曾发觉自己正在眷恋顾景昀的体温。
江琰在困倦中失去理智,不自觉地偏过头,用脸颊去蹭顾景昀的手掌,换来少主的一声轻笑。
“睡罢,我在这里。”
江琰只听见了这句话,之后就睡熟了,连怎么睡着的都想不起来。
“……”
第一次,江琰练剑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他满腹心事地练剑,还自己给自己加了量,练得满头大汗,再也兴不起旁的念头。
休息的时候。
江琰在角落里独自悟了半天,认真反思昨夜莫名其妙的举动,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是因为认了哥哥,所以才会这样的。”
江琰心想,他从小没有兄长,如今又被迫穿越,远离家乡。
乍然认了亲人,会渴求兄长的关爱,会不舍兄长的离开,这都是正常。
他喜欢待在顾景昀身边,喜欢粘着他,喜欢对方轻柔唤他“仙君”“阿琰”“琰儿”……什么称呼都好。
只要是顾景昀是在同他说话,目光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江琰就会舒展眉梢,心中似有欢喜。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理由:
——他们是天生的好兄弟,乃是天赐的缘分。
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一个姓氏,甚至一个是人族一个是精灵族,种族都不同。
那也无所谓。
义兄弟之间!本就不需要在乎别的!
围观的天狼卫很莫名其妙。
仙君练剑练得好好的,突然脸色数次变化,神情微妙复杂。
好不容易晨练结束,又蹲在角落里一副苦恼的表情。
如今……
怎么又燃起来了。
跟打了鸡血似的,晨练都能把自己哄得热血沸腾吗??
天狼卫们纷纷感慨:
——仙君真是看不透啊。
**
江琰从顾景昀那儿听来了内鬼之事。
又有宋桦来报,说暗卫已探明魔族左护法给内奸的丹药,乃是品质中等的翠虹魔晶。
经过五蕴道人的悉心教导,江琰私底下又看了很多典籍,他对修真界的基础知识已有了充足的了解,却是首次听见这个词。
“这是什么?”江琰问。
宋桦说:“一种专门供魔族或体内被种了魔种的修士,修炼和进阶的灵药,其中蕴含的能量极易暴动。除了魔族,无人能吸收。”
江琰:“用多了会怎样?”
走火入魔么?可魔族本就是魔,还能怎么发展。
“爆体而亡。”顾景昀答道,又问:“阿琰想要?”
江琰迟疑半晌,点点头。
“想拿来研究。但翠虹魔晶很珍贵,左护法定然不舍得给一个小小仆役太多好东西。”
江琰说:“量本就少,再让天狼卫从中取出一点,就更少了吧?我怕打草惊蛇。”
“没错。”
宋桦附和道:“您想要的话,不如直接问少主拿。魔族又穷又小气,张全手中的魔晶乃是中等品质,且数量极少。”
张全就是那名仆役的名字。
宋桦暗戳戳地踩了一脚魔族,不动声色地把仙君的注意力引去少主的身上。
顾景昀暗中给了宋桦一个赞赏的眼神。
江琰期待地看向顾景昀:“景昀,你有吗?”
怎的变回这个称呼了。
顾景昀道:“有。”
他拿出一个匣子,摆在桌上。江琰伸手去拿,顾景昀的手摁在匣子上,不让它挪动半分。
“?”江琰茫然地与少主对视。
“魔晶可以给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顾景昀轻咳一声:“只不过……”
宋桦无语地望着少主。
一个魔晶都要拿来钓仙君,少主你真是好不要脸。
刚腹诽完,便听见少主轻柔地问道:“阿琰昨夜怎么喊我的,我可不可以再听一次。”!!
宋桦唰地起身,神情惊恐。
你们小两口之间的调情,也是我能听的吗?
宋桦飞快拱手:“属下突然有急事,告退!”
眨眼间,几个起落就不见人影。
江琰满头问号:“宋统领做什么去?”
顾景昀随口道:“或许人有三急。”
江琰信了:“噢!”
此时已无旁人,顾景昀晃了晃匣子,里头发出像玉石碰撞一样的清脆响声。
他诱哄道:“阿琰,想要就得开口。”
江琰不解,不就是想听他喊兄长。
两人已是义兄弟,这有何难。
江琰中气十足地喊道:“兄长,我想要翠虹魔晶,可以给我吗?”
顾景昀:“……”
江琰被少主养得太好,两人之间早已熟稔。与初见时的礼貌疏远完全不同,现在一点儿客气都没有了。
小江仙君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掌,摊开掌心。
“兄长大人?”他又唤了一声。
顾景昀勉勉强强道:“也行吧……”
他把匣子放进江琰的掌心。
江琰抱紧匣子,站起身,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顾景昀:“?”
仙君一向清清冷冷,常年面瘫没表情,此刻眸中带上了狡黠的笑意。
江琰一只手环抱住匣子,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少主的三根手指,轻轻晃了晃,飞快道:
“谢谢哥哥。”
顾景昀:“!!!”
少主下意识伸手去抓人,江琰唰地收回手,矮身一躲,溜溜躂达地跑远了。
“……”
顾景昀哭笑不得。
这人怎么撩完就跑啊。
江琰并没有任何撩人的心思,他是单纯想逗一下,开个玩笑。
昨夜只喊了“哥哥”,顾景昀显然是想听这个的。
至于喊完就跑。
做了坏事,当然得跑啦!
江琰没有立刻研究魔晶,而是去了后院的药田区。
下午有剑法课,他要趁现在抓紧时间把追魂草种好。
走到药田区,却发现地已经被锄好了。
两个时常帮他打理药田的天狼卫,说道:“少主提前吩咐过了,哪儿能让仙君辛苦下地干活。”
他们自告奋勇道:“仙君,种子也交给我们吧。”
天狼卫太积极,江琰也不扭捏,把提前分好的种子交给他们。
就当是节约力气。
因不确定最终要用多少,江琰干脆把手头有的追魂草种子,直接种了一半,剩下一半留作备用。
江琰刻意叮嘱,在追魂草的药田中间留了一个小树坑。
等天狼卫把种子都种好,他就拿出精灵母树的一根树枝,把它种了下去。
天狼卫想要帮忙,被江琰拒绝了。
正专心埋土填坑,身后忽地响起少主的询问。
“阿琰这是在种什么?追魂草么?”
一条手帕擦过他的额角,细心帮他拭去汗珠。
江琰坦然接受了少主的擦汗服务,含糊道:
“不是追魂草,是能确保追魂草一定顺利发芽成熟的树枝。”
之前种不成精灵果,江琰还不舍得把母树的树枝种下去。
如今是顾景昀需要,他却想都没想就种了下去。
至于树枝的安全问题——
等到填完土,浇了水,江琰就在树枝周围的土壤里埋下若干魔法石,设下多重魔法结界。
江琰吟唱着独属于精灵族的古老咒语,那咒语有着独特的韵律,就像歌声一样动听,又如禅语一般玄妙。
数个庞大的六芒星魔法阵在虚空中一闪而过,交叠重合,向下融入土壤中。
在精灵母树的领域里,追魂草会得到自然之母的庇护,不再受异界的桎梏限制生长。
而魔法阵会保护它们——尤其是保护母树,确保它不受伤害。
外来攻击会被结界反弹,往土壤里下毒药会被魔法阵消除溶解,想要挖开土壤会被法阵挡住。
一切对母树的不利行为都会一键报警,江琰有所感应,就会飞奔回来救它。
要设下这么庞大的阵法,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
江琰不拒绝天狼卫的帮忙,正是因此。
在他吟唱阵法之时,其他人在一旁看着,眼里流露出惊奇之色。
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产物。
放在魔族手里,是阴森的、可怖的。
但从江琰手中施展出来,却变成圣洁的、纯白的。
仙君被庞大的魔力微微托起,悬浮在离地有几寸之高的空中。
他沐浴在圣光中,原本就雪白的皮肤变得越发莹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正因如此,更显高远不可侵犯。
顾景昀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江琰。
如此遥远,如此冷清。
好像连多看几眼,都是一种亵渎。
当圣光渐渐消散,江琰缓缓落下。
鞋跟触底的瞬间,青年猛地向一旁跌去。
预想之中的摔倒与疼痛没有到来,在他失去平衡的瞬间,有人及时赶来,接住了他。
“阿琰!”顾景昀惊道。
江琰摔进了顾景昀的怀里,脸色苍白。
在魔力稀少的环境使用高阶魔法阵,还一次就下那么多个,会脱力是正常的。
“你还好吗?”顾景昀担心地问,又扭头让人去喊大夫。
立刻有天狼卫飞奔而去。
少主做事周全,派来的天狼卫之中当然会有医修。
江琰摆摆手,说话没什么力气,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脱力罢了,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顾景昀又不是傻子。
他看不懂江琰方才究竟做了什么,但知晓江琰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消耗这么大。
江琰想要撑着顾景昀的手臂,慢慢站起身。
忽然一阵失重感传来。
江琰惊叫一声:“少主?!”
“不是兄长吗?叫什么少主。”顾景昀温声道:“我送你去休息,也好让大夫瞧瞧。”
少主强有力的手臂穿过江琰的腿弯,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背,将仙君打横抱起。
抱着人,用轻功往前厅赶去。
稳稳当当,一点晃都没有。
刹那间,江琰的耳根一下就红了。
那点圣光之下的高冷面具转瞬破碎,像仙界的仙君被人拉着坠入红尘,又如不谙世事的精灵偷尝了情爱的禁果。
江琰迟疑着,没有挣扎。
他慢慢环抱住少主的脖颈,把红透了的脸埋了进去。
顾景昀看不见他的脸,以为他难受。
起落之间,脚下更稳了点。
“不舒服么?”顾景昀拧眉问道,心中焦急。
埋在他胸膛上的脑袋摇了摇。
仙君很小声地、用气音说道:“兄长这样抱我,我只是有些害羞。”
顾景昀:“……”
江琰很直白地夸道:“很有安全感呢!不愧是靠谱的大哥!”
顾景昀:“……”
心情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第60章 你与少主是不是那种关系?
大夫匆匆赶来,一番诊治后,确认江琰并无大碍,是精力消耗过大,好好休息即可。
顾景昀当即命宋桦去帮忙请了一天假,不让江琰去上课。
“你素日里本就勤勉,偶尔休息一下,并不为过。”顾景昀道。
江琰说不过他,辩驳无效,被强行留在卧房里躺着。
先前在药田里种地,衣服多少会沾上泥土。江琰抽出魔杖,想要一键清理,被顾景昀眼疾手快摁下。
“不许用魔法。”顾景昀道,“我已命人烧水供你沐浴,马上便好。”
江琰:“那样太麻烦。”
顾景昀完全不听,拧着眉,自顾自地思忖着:“你这院中若能引入汤泉,便能时时刻刻都有热水沐浴了。”
江琰:“……”
他院子已经很大很奢侈了,本就跟旁人画风不一致。再来一个室内温泉,岂不是很招摇。
顾景昀道:“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让天狼卫去想法子,你不必操心。”
江琰试图阻拦。
“太招摇了。”
顾景昀道:“建在你浴房后头,你不说,谁会知道。”
顿了顿,男人的神色有一分危险,拖长嗓音问道:“还是说……阿琰想要带谁进你的卧室,进你的浴房?”
江琰丝毫未察觉言外之意。
听了这话,他诧异地看向顾景昀。
“除了兄长,还能有谁?”
一句话,就把少主给顺好了毛。
顾景昀满面笑容:“说的也是。”
宋桦绕过这两人去交请假条,路过少主时,在心里摇了摇头。
——男人啊,啧啧。
……
向来风雨无阻课堂全勤的江美人,第一次因病请假。
众人吃惊,旁人听完就罢了,有心人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大好的机会。
不消一个时辰,江琰的门前络绎不绝,挤满了前来探病的同门弟子。
两名天狼卫装作是前来治病的大夫带来的下人,死死守在院门外,愣着堵着,不让任何人入内。
“你们怎么回事?我等不过是想探望江师弟,为何不让入内?”
“江师弟的病可严重?我带了上好的灵芝和丹药,给师弟补补身体。”
“师兄生病了需不需要人照顾?这位大哥,你就让我进去吧。我手脚麻利,又细心妥帖,定能照顾好师兄的。”
天狼卫们:“……”
仙君是真的受欢迎啊。
然而不管是谁来,天狼卫都关紧院门,面无表情地:
“仙君无碍,他需要休息,请不要喧哗。”
“院中灵药一应俱全,仙君不收礼,请收回吧。”
“仙君有专人照料,不劳诸位费心。”
劝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人几乎是排着队来,排着队走。
主要是,江琰平时很高冷,若是与他谈一些风花雪月的话题,江美人压根不理会。
他只会蹙着眉说:“我听不懂。你究竟想说什么?”
攀谈的弟子见他面色不对,自知是被委婉拒绝了,大多尴尬一笑,随便说几句场面话,就匆忙跑走。
合欢宗上下都坚信江美人是在懂装不懂,以此避开一些让他不喜的话题——比如不喜欢的人来告白,为了不让对方伤心,但又不想答应,于是干脆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江美人的高冷孤傲之名,已渐渐从宗门内传了出去。
玄阴宗不少人都想见他一面,可惜江美人跟他的师尊一脉相传的宅,天天不出门,让玄阴宗颇为遗憾。
太虚观倒是很庆幸。若是再多一个弟子为爱还俗,太虚观恐怕真的会抓狂。
眼下,无人能摘的高岭之花突然生病,若是能在江美人的榻前照料,得了他的青睐,岂不是美事一桩!
人人都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想得到,已经有人比他们都更近一步。
少主的面色难看至极。
“统统赶走!”顾景昀冷冷道,“别扰了仙君的清净。”
阿琰有他就够了,那帮人是怎么回事!
想撬墙角?门都没有!
天狼卫奉命紧急行动。
随行军医换下天狼卫的制服,穿上一看便是大夫的大褂,拎着药箱去门口摆脸色骂人,让他们保持安静,之后也别来了。
等大夫斥责完,甩袖回院,一干人面面相觑不是如何是好的时候。
宋桦迅速出面,唱起了红脸。
“诸位请回吧。病人需要的是静养,莫要好心办了坏事。”
弟子们一想,他们好像是有点失了分寸,纷纷讪讪离去。
众人边走边嘀咕:
“江美人是不是家境很好?来看病的大夫、帮他守门的护卫,似乎都并非凡人。”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一下就病了。前脚病,后脚就有大夫赶至开药诊断,山下的医馆却从未见过这位大夫,难道是他家里专门派来的随行医师?”
“食堂的宋管事为何主动忙前忙后,又是递假条,又是帮忙守门。”
“……”
众人越想越震惊,感觉吃到了一个大瓜。
“先前死活都找不出来的高门子弟,会不会就是——!”
“极有可能!”
“算一算时间,醉仙楼就是在江琰成功拜师后不久开始与宗门洽谈的,食堂也是在江琰进宗的时候建起来的。”
“食堂打饭打菜,轮到江美人时,厨子从来不手抖!菜垒得高高的,连鸡腿都一次给俩!”
“我还以为是他颜值过人……”
“我也……”
众人齐齐沉默,狠狠沉默。
没想到,真没想到。
传说中隐藏极深的高门子弟竟是江琰!
八卦如飓风过境一般,席卷了整个合欢宗。
江琰毫不知情,他在卧室里睡得昏天黑地。
大型魔法阵很消耗心神,尤其是他一次设下了数个。
要将不同类型、不同功效的魔法阵套娃一样组合起来,还要不能影响它们的效果,这是一项艰难的大工程。
江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
一是他早就有所准备,从答应顾景昀的那刻起,就开始构思如何设阵。
二是江琰乃是难得一见的魔法天才,又兼具精灵血脉,在使用自然魔法时有显著加成。
体内的魔力被用了大半,嗑药和冥想能让它快速回覆,休养生息让它自然回满。
江琰喝了一瓶自制的恢复魔药,回了点底子,而后才选择自然回满。
耗空——回覆——耗空——回覆。
如此循环,是魔力进阶的一种办法。
他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才终于回满魔力,缓缓睁开眼。
床榻的纱幔遮住了屋外的亮光。
江琰眯了眯眼,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充盈着魔力与灵力,让他精神百倍。
合欢功法自动运转,时刻调和着两个冲突的力量,让它们缓慢交融,互相促进。
体力与精神力、魔力与灵力,都回覆到了巅峰状态。
不仅如此,魔力还比之前更为庞大。
江琰吃惊地发现,他的魔力在睡梦中进阶了。
魔法师的修炼级别可分为魔法学徒、初级、中级、高级、大魔法师、魔导师、大魔导师、圣魔导师。
江琰的魔力境界一直是大魔法师,两年未能进阶。
穿来此间世界,空气中的魔力因子稀少得可怜,江琰更是不抱什么希望,只盼细水长流,厚积薄发。
只每日默默修炼冥想,吸纳着月光中的魔力。
日积月累,大魔法师与魔导师之间的厚厚屏障,早已变得如同纸糊的一样轻薄,一戳就破。
当他彻底用空魔力,在睡眠中缓慢、不自觉地吸纳吞吐之时。
魔力水涨船高,不断朝着下一阶段突破。
终于藉着这股春风,一鼓作气地冲破了屏障,顺利进阶。
而江琰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就那么轻易地,睡着觉也突破了。
这一觉,睡得可太舒服了。
江琰细细体悟片刻,方才准备起身。
隔着薄纱,江琰隐约瞧见镂空花窗透进来的天光。
他记得入睡之前便是这般状态,没想到醒来还是白天。
这是睡了多久?
江琰撑起床板坐起身,摩挲间,发出了轻微响声。
外间传来说话的轻微声响,而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床帐被一把掀开,江琰微微仰起脸,入目便是少主严肃着急的面容。
两人四目相对,少主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发生了何事?”江琰心中一个咯噔,飞快问道。
顾景昀伸手扶他坐稳,终究没忍住,倾身抱住了他,嗓音沙哑。“阿琰,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江琰诧异。
顾景昀浅浅抱了下,便松开他,道:“你昏睡了两天,怎么都叫不醒。”
有人来将床帐挂好,顾景昀转身去倒了杯温水,将茶盏递给江琰,就差亲手去喂。
全程小心翼翼,彷佛江琰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一杯温水入腹,江琰才察觉到喉中的干涩。
看来确实睡了很久。
江琰解释道:“我进阶了,所以睡得久了些。”
顾景昀面色复杂:“你……你都是在睡觉的时候进阶的么?”
“并不常是。”江琰小声道,“是魔力进阶了,如今是魔导师。”
他向顾景昀讲了魔力的修炼级别划分,又仔细解释了一番。
“让你担心了。”江琰不好意思地说。
顾景昀并未说话,只微微颔首,让大夫上前来把脉。
确认无恙,他才彻底放松。
“……今后要当心,切莫再轻易做出耗空魔力一事。”
顾景昀叮嘱:“万事留后路。若是被人趁机袭击,而你昏睡不醒,无知无觉,那可如何是好。”
“在外头,我当然会注意。”
江琰理所当然地说:“可如今,你在这里啊,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顾景昀哽了一下。
又开心,又无奈,百感交集莫过于此。
江琰忽然记起什么,惊恐地:“我睡了两天,那师父——”
“他来找过你了。”顾景昀道,“我没出面,让宋桦带他来看过你。但没让久待,只说你需要休养。”
“师父不闹?”
“闹了,宋桦无奈,给他看了天狼卫的身份令牌。还有件事……”
“什么?”
顾景昀轻咳一声,答道:“合欢宗内盛传,说你就是那位隐藏的高门子弟。”
江琰:“……”
不要啊!
大家是怎么猜出来的!
马甲怎么说掉就掉,一点挣扎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顾景昀道:“你若好了,便先去看看师父吧。他挺着急的。”
江琰应了一声,刚走两步,顿住了。
他奇怪道:“你为何唤合欢真人为师父??”
顾景昀淡定道:“我们不是结为兄弟了么?你的师父,自然就是我的师父。”
江琰认真想了想。
“有道理,你真聪明。”他赞道。
“嗯。”顾景昀的脸皮极厚,面不改色道:“我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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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琰去隔壁见了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扑过来,抓着他,把人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琰儿没事吧?怎会突然昏睡不醒!”
江琰道:“是在进阶。”
合欢真人与闻讯赶来的师兄、师姐,三人皆是一呆。
“你在睡觉的时候进阶??”
“嗯嗯。”江琰点点头,补充道:“平时不会的。”
合欢真人:“……难道这并非首例?”
江琰颔首:“幼时有过一次经历。”
当时,他是从魔法学徒升为初级法师。
师徒三人无言以对,无语良久。
“我为什么不能拥有这个技能。”范扬羡慕至极,“我也想边睡觉边修炼。”
“说出去,整个合欢宗都会嫉妒的。”严宇珊幽幽长叹。
合欢真人话锋一转:“既然琰儿没事,那我们来说说天狼卫的事。”
江琰:“……”
合欢真人:“剑宗少主的亲卫为何会出现在你的院子里!天狼卫副统领还在食堂当总管,为你鞍前马后!”
严宇珊瞬间怒火就上来了:“大家都传遍了,你就是那个高门子弟。”
她悲痛欲绝:“我的五十两银子——!”
江琰:“……”
范扬不敢吱声,攥着五十两在角落偷乐。
严宇珊拽着江琰的衣领,拚命摇晃:“你怎么不告诉我!那可是、五十两、银子!”
江琰的底盘极稳,也就上半身前后晃悠了两下,脚下稳稳当当地站着。
他的目光清澈又无辜,还带着点委屈。
“师姐,我说了的呀,是你自己不信。”
严宇珊半信半疑:“有吗?”
她努力扒拉回忆,半晌,缓缓松开江琰。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琰儿当时还劝她不要赌博来着。
严宇珊踹开范扬,霸占了角落。
她蹲着面壁,痛苦道:“以后再也不赌博下注了!”
江琰:“呃。”
范扬:“师姐,你骗骗兄弟们也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呵呵。”合欢真人笑的最是嘲讽。
严宇珊怒火中烧地转头。
范扬连忙提高音量,叫道:“所以问题来了,琰儿跟顾少主究竟是何关系!”
江琰:“……”
一定要这样吗。
可不可以不要拿他来转移话题。
满室寂静。
合欢真人想起祖师爷牌位前冒出的青烟。
“!!”
合欢真人一秒狂喜,双眼放光,“琰儿,你与少主是不是那种关系?!你终于要找到对象了,是么!”
江琰诧异地“啊?”了一声。
把合欢真人的心都快“啊”碎了。
“难道不是?我不信!”合欢真人不甘心道,“你跟师父说实话。”
他与少主?
当然不是对象了。
江琰老实道:“少主是我的兄长啊。”
范扬、严宇珊:“……”
合欢真人:“……”
好大一口瓜。
合欢真人颤抖地:“你、你是剑宗老宗主的私生子?”
那可不敢胡说!
江琰要为自己的另一个父亲——义兄的爹,也是他的爹——找回清白。
江琰连忙道:“我与少主乃是义兄弟!”
合欢真人狐疑道:“当真?就没点别的感情吗?”
江琰笃定道:“情同手足,只有纯纯兄弟情。”
合欢真人再三盘问,江琰都是如此答覆,眼神比昨夜上香时还要坚定。
合欢真人的心彻底凉了,他痛极反怒。
“你最好是。”合欢真人威胁道,“若将来被我发现你俩兄弟变爱人,你就等着瞧吧!”
江琰信誓旦旦:“我对兄长的情谊天地皆知,必不可能变质。”【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