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越漂亮的男人越会说谎。
东洲,剑宗。
无念峰。
远远而来的三道剑光滑过一道弧线,飞快地绕过高耸的古木,向山巅飞去。
在临近其中一个山洞的洞穴前,剑光终于减缓速度,缓缓下落。
三道修长的身影动作一致地跳下长剑,双指并起一挥,长剑自动归鞘。
两男一女,瞧模样,正是段越、段霜兄妹,以及淩含璋。
“少主还未出关?”段霜拧着眉。
段越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抬手探向看似完全敞开毫无阻隔的洞口。
光影交错中,手掌不过探入半寸,便被一层结结实实的结界挡住,不得寸进。
“结界尚在。看样子,还未从入定中醒来。”段越压低了声音道。
段越使了个眼色。
三人也没有硬闯,而是稍微走远了点,说话声音也刻意放轻许多。
淩含璋宽慰道:“师兄是在冲击炼虚境,闭关时日长些也是常事。”
这世间能有几个炼虚强者?大多都是宗主和太上长老级别的老前辈了。
顾景昀如此年轻,便已经在冲击炼虚,说出去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段霜却道:“若不是当年那场意外,依少主的天赋,炼虚算什么,怕不是已成渡劫。便是已经熬过雷劫,踏破虚空而去,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段越按住自己的妹妹,让她不要再说了。
“谁都不想的。只恨魔族阴险毒辣,竟敢在背后偷袭!还有,余——”
提及那个在剑宗几乎成为禁忌的名字,三人齐齐噤声。
朔风卷过白雪呼啸而过,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无念峰一向如此,萧条、冷肃,在冬季更是没有多余的色彩。
段霜伸手挽了挽鬓发,在心底暗暗叹息。
余瀚义当初也是天之骄子,是整个剑宗上下都尊敬崇拜的大师兄。谁成想,那厮竟是一个表面光风霁月,实为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还敢勾结魔族,连一直真心待他的师父和师娘都说卖就卖,实在是个白眼狼。
在被发现体内有魔种后,竟是打伤数十弟子,又杀死了两名意欲阻拦的执法堂弟子,逃出剑宗。最终被顾景昀率队追捕,亲自清理门户,死于顾景昀的剑下。
但至今没人看见他的尸体。
“百年了,若不是他,今日剑宗何至于此?宗主和夫人康健,少主也不会被心魔所困,修为停滞不前。”段越咬牙道。
“余瀚义到底为何背叛?他的尸首呢?少主该不会把他葬回后山了吧?”段霜问。
淩含璋犹豫片刻。
他当然是比段家兄妹要知道多一点东西,但也就那么一丢丢。
没办法,当初意外发生的时候,他才十来岁,也不在东洲,而是在中洲的淩家。
突闻惊变,他才匆匆赶回宗门。然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段霜瞪了他一眼:“你快说啊!”
“反正就是嫉妒师兄比他天赋好之类的吧……”
淩含璋含含糊糊地说,他抿了抿唇,将声音压得更低:“据说,师兄原本是顾念旧情,想为他收敛尸体,安葬于后山。没想到——”
话音未落,天地忽地一静。
一个高大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淩含璋的身后半步之处,他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阴影几乎将三个说小话的人笼罩住。
“没想到什么?”男人淡淡地问。
嗓音沉沉,极为耳熟。
“!!”
三人惊喜转头。
“师兄!”
“少主,你出关了!”
“嗯。”顾景昀微微颔首。
“原本不是说至少要来年开春,才能出关么?师兄何必心急。”
淩含璋上下打量,见顾景昀的气息不过是更加凝实、深长,却并未有更大的变化,有些担忧。
“左右突破不了。”顾景昀淡淡道,“与其整日锁在山洞里,不是修炼便是修炼,还不如去做点别的事情。”
“师兄……”
“摆出一副沮丧的表情作甚?冲击失败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何况我并不是没有收获,好歹也是沉淀了一番心境的。”
“看着不像。”淩含璋老实道,“不信你问段越和霜妹。”
那两人纷纷赞同点头。
顾景昀似笑非笑:“不提我,先说说你们吧。在我闭关的结界外蛐蛐什么呢?”
三人浑身一僵。
“嗯、这……”
“少主听力真好,哈哈。”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说啦。”
顾景昀没有为难他们,只警告地瞥了他们一眼。
随后便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啊?”段越和淩含璋齐齐一愣。
段越抬头看了看天色:“大概是未时。”
顾景昀扶额:“谁问你天色……”
段霜的心思更敏锐些。
她立刻答道:“是年二十九,明日便是新年了。少主出关的正是时候。”
“二十九了……”
顾景昀沉吟片刻,也不知自己赶不赶得及。
他问道:“含璋,你今年怎不回中洲淩家?”
段越和段霜是凡人家庭出身,父母早已百年仙逝,只剩下他们两人互相作伴,素日里就是把宗门当家的。
淩含璋是仙二代,本家在中洲,家中长辈还在。
淩含璋没好气道:“你在闭关突破,我不能进山洞在旁护法,至少也要留在宗门里吧?谁有心思过年啊!”
“对修仙者而言,有时候一闭关就是一年,过不过都无所谓吧。”
顾景昀追问:“所以你们三人今年都会留守剑宗,是吗?”
三人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之外,顾少主露出一个欣慰、放松的笑。
“如此甚好。”
男人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郑重道:“我有事要离开宗门一段时间,你们看好家,有急事就去找大长老。”
三人:“……?”
“你要干嘛??”
淩含璋无比惊恐。
如此熟悉的句式,上次顾景昀说完这话,就一声不吭地跑去了北境。
半个月后再次回宗,半边身子都染着血,面色苍白,行色匆匆。身上带着跟雪妖王打了一架后,成功夺来的万年玄冰和千山雪莲——都是给他爹娘救命的灵药。
淩含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纯纯是吓的。
生怕师兄想不开去找雪妖王决斗,顺便突破一下百年都突破不了的境界。
师兄上次就是生死搏斗之间进阶化神的!
见顾景昀踩了剑就要下山,淩含璋刹那间魂飞魄散,飞身扑上去,鬼哭狼嚎一样大叫起来:
“师兄!你要去哪!”
顾景昀被他死死抱住腿,飞又飞不动,总不能把师弟跟那什么一样吊在半空。
不体面。
“……”顾景昀甩了甩腿,阴森森地说:“松开。”
“不!”
“别逼我动手。”
“除非你说清楚要去哪儿!”
“……去西洲。”
毕竟是好意,顾景昀勉强耐着性子解释道。
师兄好像很好说话。
淩含璋大著胆子,得寸进尺道:“好端端去西洲干嘛?”
顾景昀微笑:“师弟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淩含璋:“。”
顾景昀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我是去西洲见一个人,懂了吗?”
懂了就给我松手!
抱大腿像什么话,成何体统!
淩含璋刚开始没听明白,在师兄如有实质的森冷目光下,猛地抖了抖。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想起一位清冷昳丽的仙君。
“!!!”
淩含璋脱口而出:“你是去见江琰!”
顾景昀并不否认。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段家兄妹,那两人听得迷迷糊糊,一头雾水,正有些不知所措。
接收到顾景昀的视线时,他们还愣了下。
男人朝淩含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拖走。”
两人恍然大悟,箭步上前,一个拽胳膊一个抬腿,愣是把淩含璋给架开了。
顾景昀立刻升高飞剑,悬停在半空。
淩含璋竟也没挣扎。
他维持着被人抬起来的扭曲姿势,仰着头,诧异喊道:“真是他啊?”
“难道还能有假?”顾景昀淡淡道:“看好家,别来捣乱。”
说罢,眨眼间便御剑飞远了。
只留下兴奋的淩含璋,迷惑的段越、段霜。
兄妹俩对视一眼,默契松手。
失重感传来,淩含璋在背部摔到地面之前,条件反射地旋身,做出受身落地的姿势,再稳稳当当地站直。
“就这么直接丢我啊?说好的同门情谊呢。”
段霜:“跟你之间,没这玩意儿。”
淩含璋评价:“残忍。”
段霜坦然:“知道就好。”
淩含璋:“……”
段越:“所以江琰是谁?”
段霜:“你方才没能说完,叛徒尸首去了何处?”
淩含璋:“……”
他是什么八卦提取处吗。
“快说。”段霜催促。
淩含璋:“江琰就是师兄正在追求的男修,生得极俊!人在西洲,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也可能是散修。”
段越想了想:“反正不会是太虚观。”
废话。
太虚观都是佛修,谁有这能耐劝佛修还俗去谈情说爱。
淩含璋嘲笑了一会儿,又扭头,对段霜道:“师兄原本要将他的尸身下葬,就在回归宗门的途中,又遭魔族袭击。击退魔族后,才发现叛徒的尸身早已不翼而飞。”
段霜一惊:“是魔族偷走了!”
淩含璋:“大概是吧。”
段越:“死人的身体,偷去作甚?”
“不知道,总之不会是好事。”
淩含璋耸了耸肩,神情复杂,叹息道:“……造化弄人啊。”
**
顾景昀没有直接离开剑宗,而是先去了一趟父母的洞府。
这是剑宗禁地,外层是长老们常年闭关之所,最深处才是宗主的洞府。
周围布下了层层结界,更有修为高深的修士轮值把守,守卫森严。
隔着老远,便有守卫放出气息警示。
顾景昀提前落下,收剑。
“少主。”守卫行了一礼,公事公办道:“请少主出示符信。”
男人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了一枚玉牌。
真气一激,玉牌便清楚地显现出一行文本:
【剑宗顾景昀】
守卫再行一礼,放行。
“少主,请。”
顾景昀收回玉牌,快步入内。
去到父母的冰棺前,需要经过几个长老的闭关修行之地。
未免惊扰到他们,顾景昀特意收敛气息,无声无息地穿过几个山洞,行至最深处。
顾景昀伸手“拨开”水波一样的结界——这结界只挡外人,不会挡他。
再前行数步,就能看见一个硕大的、半透明的冰棺,隐约还能看见两个人合衣并排着躺在棺内。
为了增加万年玄冰棺的功效,阻止二人体内的毒素蔓延至全身,整个山洞都刻了特殊的阵法,寒气逼人,常人不能久待。
顾景昀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缓缓向上飘散。
男人轻手轻脚地上前,无视玄冰棺的极寒,手掌贴服在棺盖之上。低垂着眼眸,注视着冰棺内的中年夫妇。
他们的脸还是白净的,露出的手臂和四肢却已经隐约开始变得乌黑,看上去就很不寻常。
顾景昀静静看了一会儿,收回被冻僵的手掌。
他退后两步,面对冰棺跪下,磕了个头。
“……父亲,母亲。”顾景昀轻声道,“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是男孩子,人很好,温柔体贴,面冷心热,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无论性格、长相,还是修行天赋,都是最优秀最顶尖的。”
“就是有点木头,不开窍。但这不是他的缺点,是优点,木头也很可爱,反正我是喜欢的。”
顾景昀:“我幼时见你们在花田中弹琴合奏,夫妻恩爱,表面不说,其实非常羡慕。因此默默练琴多年,希望有朝一日与道侣琴瑟和鸣。”
“阿琰说他会吹笛子,宗门长辈还夸他的笛音臻至完美,可惜我还未有幸听过。”
“他擅笛,我擅琴。琴笛合奏,我俩天生一对,乃天作之合。”
“所以今年不能陪您二老过年了。”
顾景昀歉意地笑了笑,低声道:“……你们的儿子有心上人了。我与他相识的第一年,想去西洲陪他。”
“还望爹娘勿怪。”
顾景昀又磕了一个头,利落起身。
刚站直,眉宇便是一凝,而后探知到对方的身份,拧着的眉头才缓缓松开,轻轻“啧”了一声。
顾景昀转身走出洞府,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把偷听的人抓住了。
只见信道里站着一个鹤发长须的老者,鬼鬼祟祟的,显然在那儿不知听了多久。
是剑宗的大长老,名唤淩岱。
“大长老,偷听好玩吗?”顾景昀淡淡道。
淩岱表情慈祥,被发现了也不躲。
“少主,你有心上人啦?是哪里人啊?师承何处?”
“……”
“说说嘛,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
“是,我心里有人了。他来自哈兰城附近的小镇,长老可曾听过这个地方?”顾景昀询问。
淩长老蹙着眉头想了半天。
“未曾听过,是异域之人么?”
“或许。”顾景昀含糊道。
“你怎么搞的?连心上人从哪儿来都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心尖上。”
淩长老不满地劝道,“少主,我们可不能搞合欢宗三心二意那一套!”
淩长老骂道:“老四年轻的时候,跟合欢宗的弟子——就他们现在那个宗主——谈了一场恋爱,被骗的裤衩都没了,还跟我说人家是好人,原是他不配。”
顾景昀:“……”
淩长老:“几百年了,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当情种。我看见老四恋爱脑的模样就来气!”
“哦对了,少主,你对象师承何处啊?”
顾景昀:“……”
顾景昀不敢说,他怕说了今天就走不掉了。
男人高深莫测道:“阿琰在西洲,跟随名师学习秘法。”
淩长老追问什么名师,什么秘法。顾景昀就不说话了,只盯着淩长老看。
淩长老被盯著有点怵,连忙自圆其说道:“要保密,不能说是吧?理解理解,有些师门奇怪的规矩忒多!”
顾景昀淡淡“嗯”一声。
淩长老叮嘱:“越好看的男人越会说谎,你莫要被骗了!”
顾景昀道:“若是他有这个心思,我反而放心不少。西洲乱得很,我更怕他被人骗。”
淩长老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困惑且直白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跟老四年轻那会儿说话的语气好像啊。少主,你也要变成恋爱脑了吗?”
顾景昀:“……”
淩长老:“烦请少主收敛一下杀气,我不说了。所以你何时成亲?”
“没那么快。八字都尚未有一撇,还请淩长老不要到处宣扬。”顾景昀不得不防一手,免得回来发现流言满天飞。
“放心,我嘴巴严实得很!”
“真的么……”顾景昀非常怀疑。
淩长老轻咳几声,仰头望天道:“最多就是跟含璋提几句,这个可以吗?”
他与淩含璋同出一源,是淩含璋不知多少辈的“老祖宗”,两人祖孙关系不错。
顾景昀估摸着也遏制不住,只好挟持一个人质。
“若是有外人知晓,含璋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淩长老摸摸胡子,笑道:“少主放心,老朽心里有数。”
“若无事,弟子先行告辞。”顾景昀道。
“噢噢,急着见心上人是吧?快去快去,诶,等会!”
淩长老拦下他,问道:“你有合适的飞舟么?”
顾景昀反问:“你有?”
“我没有。”淩长老飞快道,“但老四有啊!他当年特意花重金打造了一个小型的、速度贼快的飞舟,就为了去合欢宗与那厮相会。”
顾景昀:“……”
实不相瞒,他也是去合欢宗。
淩长老并不知情,抚须大笑道:“你猜怎么着?那飞舟被我没收几百年,如今恰好在我手中!用它去西洲,你有多猛,它就能有多快,小心别撞到路过的其他飞舟和鸟兽就好。”
淩长老问:“你要不要?”
顾景昀:“要,多谢长老。”
淩长老笑道:“不客气,只要你别被合欢宗的漂亮弟子骗走就好。”
顾景昀面不改色地应道:“不会。”
——放心,只会是他把人家合欢宗的小徒弟骗走。
第42章 (二合一)“你只是想折腾我。”
大年三十。
江琰跟随范扬下山去了趟安水镇,取预定好的烧鸡和叫花鸡。
那两家黄鼠狼私下通了气,都知晓了江琰并非纯种人类之事。
在估计有几百年修为的大妖面前,二十一岁的江琰就跟妖族幼崽没有区别。哪怕江琰的妖气不纯,估摸着是人与妖的混血,他们也没有在意。
再见到江琰时,待他就比对待外人和善许多,甚至有点过于和蔼。
“你来啦。”
卖叫花鸡的老板娘无视范扬疑惑的眼神,亲切地拉了拉江琰的手,“崽啊,这么早过来,吃了吗?饿吗?”
范扬:“?”
江琰脊背微僵:“……不、不饿,吃过了。”
老板娘似有所察,看了眼江琰,又转头看了看范扬,眼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喊了自己丈夫过来,把范扬支走,让他们去另一边取油纸包好的叫花鸡。
范扬:“???”
范扬被拖走的时候,还是很迷惑不解。自家小师弟什么时候跟卖鸡肉的店家熟络得这般好了?
老板娘见人被拖走,连忙压低声音叮嘱:“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要说。”
又问:“你家长辈呢?怎么能让一个崽崽在外头独自讨生活。”
江琰理解她的意思。
他这是被当成未成年的幼崽了。
对于妖来说,二十一岁就是未成年。
但江琰是半精灵,成年期和寿命都是按正常人类来计算的。修仙之后,寿命才开始变长。
江琰抿了抿唇,挑着回答道:“多谢前辈关心,我是人类体型,已经成年了……眼下是来合欢宗学艺,师门也待我很好。”
不是小可怜。
也没有独自讨生活。
老板娘道:“混血半妖的日子更难!你还小,不知道有些道士打不过大妖,就爱欺负实力不强的半妖,给自己在人间刷业绩和名望!”
“师门待你好是一回事,你的妖精身份是另一回事,可得藏好了。”
江琰点点头。
这个马甲他会牢牢穿在身上的。
老板娘又拉着江琰一通询问。黄鼠狼机灵,江琰没什么心机,迷迷糊糊就被套了不少话出来。
除了妖的原型死活套不出来,老板娘直接确诊江琰为“走丢的、与族群和爹娘失散的幼崽”。
一时间,老板娘看江琰的眼神充满了怜惜与慈爱,让江琰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好孩子,我会替你留意周围有没有丢了崽的大妖。”老板娘问:“你的另一支血脉,究竟是哪类妖?”
江琰:“……”
是魔法世界的自然精灵。
长着尖耳朵,喜欢居住在森林里,以弓箭狩猎和采集、种植为生的小精灵。
江琰支支吾吾不肯说,老板娘只好放弃追问。
不过是取个叫花鸡,用不了多少时间。哪怕老板再三拖延,范扬也已经提着鸡回来了。
“师弟,该走了。”范扬催促道。
“噢。”
江琰连忙跟上。
“琰儿等等!”
他们之间已经互通姓名,老板娘是知道江琰名字的。她把人拦了一拦,接过丈夫递来的油纸包,塞进江琰手中。
“这——前辈,使不得!”江琰慌张推拒。
“哎呀,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几只鸡而已,拿去吃啊。”老板娘推回去。
范扬满头问号地看着他们上演新年红包大戏。
“拿去”、“使不得”、“使得”、“那我给您钱”“我还图你这点银子?收回去!”“您就收下吧”“诶,使不得”……
无限循环。
范扬:“……”
最后还是江琰棋差一着,被大娘死死摁住了想把鸡送回来的手。
“好吧,多谢前辈。”
江琰只好收下,乖乖道谢。
他终于得以脱身,跟随范扬去下一家拿烧鸡。
两家离得近,隔得老远就看见人了。范扬满肚子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几乎是刚看见卖烧鸡家的老板,就被老板拖走了。
同样的流程。
同样的迷惑。
范扬左手烧鸡,右手叫花鸡,麻木地看着小师弟跟另一位大娘“前辈使不得”“崽崽使得”。
范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预定的鸡肉,再看了看人家塞给江琰的鸡。
怎么自己手上的小了一圈啊!
小师弟跟这两家人不是第二次见面吗?为何如此熟络,竟还称呼师弟为“崽崽”。
他们是刚刚相认的远方亲戚?
范扬好困惑,但他找不到机会问。
直到远离了食肆,又走了一段路,范扬偏头看了看小师弟。
江琰察觉到范扬的目光,也看过来,眼神清澈透亮。
“师兄,怎么了?”他小声问。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闲杂人。
是询问的好时机。
范扬张了张口,就要问个清楚明白。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江仙君!”
范扬:“……”
范扬闭上了嘴。
江琰抬眼望去。
正在快步走来的人是玉源商会的张掌柜,他身后还跟着一群高壮青年。
原来是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玉源商会的门前,恰好碰上了。
“张掌柜。”江琰有些淡淡的紧张。
“问仙君安。”
张掌柜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一群壮汉小弟显然知道江琰是谁,问候声整齐划一:“问仙君安!!”
江琰:“……”
范扬:“……”
范扬的眼神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
师兄审视的目光如有实质。
江琰欲哭无泪,感觉其中一个马甲就要藏不住了。
“掌柜有事吗?”江琰被盯着,眼色都不敢使,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他别说错话。
“江仙君是我们商会的大顾客,即便无事,老远地看见您,理应过来向您打个招呼,问声好。”
张掌柜很是上道,态度一转,明明表情和语气都未变,却让人明晃晃地看出来,他只是单纯在殷勤讨好玉源商会的大主顾。
“您客气了。”江琰说。
张掌柜意有所指地说:“小人是来告诉仙君,您原先关注的那件新衣裳,已经制成了,正在送往西洲。”
江琰微微一怔。
他从不关心衣服时尚,都是顾景昀派人送来什么,他便穿什么,何时……
江琰对上掌柜的视线,忽地反应过来。
他哑声问:“是原定开春后才能见到的那件么?”
张掌柜:“正是。”
“……衣裳送来要多久?”
“约莫十日。”
“我知道了,多谢。”
张掌柜:“仙君客气。您二位可要进店逛逛?”
江琰摇了摇头,他看向范扬。
范扬正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聊服饰定制——无比正常的话题。
收到师弟的视线询问,他也拒绝了。
“还是直接回宗门吧。”
江琰便道:“我们还提着年夜饭的食材,就不去了。掌柜不回家过年么?”
张掌柜:“突然有点急事,做完就回去了。”
江琰心领神会。
——什么急事?当然是收到了顾景昀要来的急讯,忙着打理出给少主落脚的地方,准备迎接。
可人从东洲过来,路途遥远,掌柜回家吃个年夜饭的功夫还是有的。
江琰按下波动的心绪,道别掌柜,和师兄一起回宗门。
张掌柜目送他们远去,目光定格在两人提着的油纸包上。
那么多鸡肉,仙君手里的油纸包还要更大一圈,是他喜食鸡肉么?
疑似找到了仙君的喜好。
必须火速记下来,回头交给少主。
**
回宗的路上,江琰虽然跟来时一样不怎么说话,可眼中明显带上几分喜悦。
他好像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
看着冷冷淡淡,实际上有心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范扬斟酌着问:“琰儿,你认识杨柳巷里那两家人?”
江琰略一迟疑,点头:“认识。”
刚认识也是认识。
范扬:“玉源商会的张掌柜,为何待你如此恭敬?”
江琰胡说八道:“因为我经常在他们那儿定衣裳,又买很多东西,是大顾客。”
范扬“哦”了一声,半信半疑。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江琰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还浑然不察。
范扬不明所以,但迅速跟上。
直到师弟越走越快,他跟的越来越累,两人几乎是在用轻功赛跑。
范扬顶不住了:“师弟,你有急事回宗吗?”
江琰迷茫道:“啊?”
“跑慢点……”范扬无奈。
江琰:“噢。”
他跑得很快吗?没有感觉啊。
师兄是不是需要锻炼了。
一路累得要死,范扬根本没心情多想多问,一回到院子,把东西一丢,就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间去瘫着了。
严宇珊莫名其妙:“他干嘛?脸色那么白,出什么意外了吗。”
“一路很平安,师兄只是上山有点累。”江琰道。
严宇珊无语:“他该锻炼了。”
江琰暗暗赞同。
他把鸡交给前来迎接的严宇珊,便推说自己有事,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江琰仔细合上门窗,想了想,又设下隔音结界。
他摸出双面镜,将灵力灌入其中。
镜面水波一样晃动,许久,无人响应。
江琰些许诧异。
他放下双面镜,掏出传音符,微微一晃。
等了片刻。
……还是无人响应。
江琰撤掉结界,眼神茫然。
不是说出关了吗?难道是他会错意,掌柜真的是在说衣裳?
“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
江琰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传音符攥紧,藏进袖子里。
“……谁?”
“师弟!你在里头忙完了没?师父说要去祭祖!”严宇珊喊道。
“这就来。”江琰应道。
青年把揉成一团的传音符重新拿出来,仔细捋直,连同双面镜一起放回须弥戒中。
他低垂着眼,如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眼睫极细微地颤了颤。
再次抬眼时,青年已收敛好所有情绪,如墨玉般的眼瞳一如往常的沉静。
……许是误会了吧。
**
另一头。
顾景昀无暇去接江琰的通信。
他正在使用灵力驱动从四长老那儿薅来的飞舟,极速赶往西洲。
不愧是专门为赶路重金打造的法器,不愧于大长老说的“你有多猛,它就有多快”。
无论输入多少灵力,飞舟都不会爆炸,只会飞得更快。
顾景昀几乎是在不管不顾地暴力赶路。
他如今是超级超速,根本不敢从城市上空飞过,免得直接撞上别人。
速度快得离谱。
要不是有灵力护体,迎面而来的劲风都能将肉/体撕裂。
顾景昀必须全神贯注,以免撞到路上的飞舟或鸟兽,会出大事。
因此根本无法分神去接通信。
他算了算,按照这个速度,从东洲到西洲只需一日时间。
今夜便能抵达西洲。
能赶上年夜。
……
合欢真人跪在祖师爷的画像前,身后是三个并排跪着的徒弟。
供桌上摆着香烛、水果和一盘烧鸡还有其他美食。甚至有别的长老带弟子来祭祖时,给祖师爷烧了几本最新的话本。
四人祭拜完,把位置让给别的弟子,离开宗门祠堂回小院。
“师尊,跟你们吃完年夜饭,我就乘坐飞船去中洲了哦。”严宇珊说。
她男朋友是翎羽宗二当家的徒弟,两人约好了一起去游山玩水。
严宇珊早就说过这事,大家并不意外。
合欢真人摆摆手放行:“嗯,去吧。”
严宇珊:“二当家托他问我问你来不来。”
江琰:“……”
跟绕口令似的,差点听晕了。
合欢真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冷哼道:“不去。”
严宇珊:“去嘛。”
合欢真人:“他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游说我?”
严宇珊比划道:“给了这个数。你若答应,我便与你七三分,我七你三。”
合欢真人严肃道:“去年便是七三,不行!今年要四六分。”
严宇珊试探:“我六?”
合欢真人:“是我六,你四。你想清楚,我要是不点头,你连一块下品灵石都拿不到。”
严宇珊:“……起码五五分?”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江琰都在听他们争辩是“四六”还是“五五”。
最终还是合欢真人依靠师尊的身份,强行拿了四六。
江琰本以为师姐要郁闷许久,没想到她却只是哼了一声,便又笑起来了,面上不见丝毫恼意。
“两个幼稚鬼。”范扬评价。
江琰:“怎么?”
范扬:“二当家一向说到说到,财大气粗,说给多少就是多少。他还会少了师姐的那份?”
江琰茫然:“那他们在争什么?”
范扬笑道:“所以说他俩幼稚。每年都来这么一回,你习惯就好。”
“哦。”
江琰不懂,但尊重。
范扬摸了摸江琰的头,面露犹豫之色。
江琰问他怎么了。
“庞师弟问我,过会儿要不要去他那里……但我不想留你一人守年夜。”范扬说。
江琰说没关系,还反过来劝范扬想去就去。
“那你呢?”范扬问。
“我留下守家。”江琰理所当然地说。
范扬不答应。
“再说吧。”他含糊道。
夜幕沉沉。
师徒四人在屋内热火朝天地吃羊肉锅。
吃得正快活,众人举杯相碰,江琰不过喝了一口屠苏酒,当即眼前发晕。
他还以为是太热了,起身去开了窗户,又坐回来接着吃。
期间无人故意劝酒,江琰或多或少还是喝了几杯。他的脑袋一阵晕眩,但又非常理智、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吃酒吃肉,聊天说笑,除了比往日更沉默之外,全无异常。
所有人都不知道小师弟是一杯倒,见他面无异色,行动自如,便没有多想。
至于小师弟不爱说话……
他平日里本就话少,并不稀奇。
羊肉锅子很快吃完,月明星稀,熬过零点,合欢真人和严宇珊就告别江琰和范扬了。
他们坐的是宗门的飞舟,很多人也像他们一样,师门祭完祖、聚完餐,就各自散开。
中洲是各大洲的中间点,去哪儿都方便,宗门就将飞舟的落点安排在中洲。
合欢真人往江琰和范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红包,道:“为师走了啊。”
“师父慢行。”范扬道。
“……师父慢行。”江琰慢了半拍,慢吞吞地、如同鹦鹉学舌一般说道。
合欢真人纳闷:“琰儿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喝醉了么?”
江琰认真辩驳:“没有醉。”
青年眼神清澈,两颊只有吃锅子时被热气熏出来的红,身上也没有酒气。
“看起来是没醉。”合欢真人道。
“师父!该走了!”严宇珊喊道。
合欢真人略一颔首,同徒弟告别。
见师弟揉揉眼睛,似乎略有困意。范扬主动收拾了桌上残局,正准备拿个牌或话本熬过漫漫长夜,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小缝。
庞云虎探头:“师兄,你来么?”
范扬再一次犹豫,回头看向江琰。
“师弟,你……”
江琰在院中吹了会冷风,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慢慢反应过来,说:“师兄,你去约会吧。”
“那你——”
“我好困。”青年半垂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看上去是真的想原地睡倒,“我要回床上睡觉了。”
“该不会是真的醉了吧?”范扬很担心。
范扬先是让庞云虎稍等,而后扶着师弟回了房间。
他帮江琰除去鞋袜,把人塞进被窝里。
正欲去小厨房,却见站在檐下的庞云虎扬声问道:“方才听见江师兄喝醉了。我这儿有解酒丹,你要么?”
“快拿来。”范扬大喜。
庞云虎递来,范扬接过,转身进了屋,哄着已经快要睡着的江琰起身,把丹药吃了。
江琰平时就很乖,喝醉酒之后更是乖得不像话。
让抬手就抬手,让张嘴就张嘴,一点都不折腾人。
把药吃了,又把人塞回被窝里。
范扬叮嘱道:“我去庞师弟那边了,你好好睡一觉。”
“师兄。”江琰半闭着眼,嘴里含糊道:“明日,我想去……”
“去哪?”
“……”
“嗯?”
范扬没等到回应,仔细一瞧,人已经睡熟了。
范扬哑然失笑,替他掖好被角,关好窗户,转身合上房门。
“走罢。”
他朝庞云虎指了指院门,后者会意,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大门合上。
今夜无雪,四周寂寂无声,院内一片漆黑,没有一星半点烛火。
江琰的须弥戒中。
双面镜正泛起水波似的涟漪,嗡鸣声却无法传进酣睡之人的耳朵里。
不知过去多久,夜越发深了。
院门再一次被推开。
“……就是这儿?”
“是。合欢真人与严姑娘乘坐子时的飞舟,如今已离开合欢宗。一个时辰前,范公子也去了别的院子,今夜不会回来。”
“阿琰呢?”
“仙君喝了酒,应当睡了。”
“嗯。”
说话声逐渐靠近江琰的卧房。
江琰在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有人绕过屏风,裹挟着风雪的气息向他走来,又在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顿了顿,转身退回屏风外。
江琰听见一个男人刻意压低的、令他无比熟悉的嗓音。
“……拿地火珠来。我身上太冷了,会冻到他的。”
橘红色的微光亮起。
江琰非常勉强地睁开眼,向不远处的屏风看去。
屏风影影绰绰,依稀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将卸下的外衣交给另一人,自己用地火珠烘走身上的冷意。
“……景昀?”江琰出声唤道。
屏风上的影子顿了顿,回应道:“我在。”
随后转过头,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少主。”有人恭敬地应着。
房门又是“吱呀”一声,慢慢合紧了,连一个缝隙都没有。
江琰撑着床板坐起来,锦被滑下,堆栈在腰间。
他尚未完全清醒,只知道呆坐着,侧着脸往屏风那处看。
他感觉自己还在梦里。
明明还没有出发去东洲,怎么会看见顾景昀的影子,听到顾景昀的声音呢?
直到那人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最后停在床榻边缘。
室内本就昏暗,从窗户泄入的最后一缕微光,都被男人高大的体型遮挡住了。
顾景昀朝他倾身靠过来,江琰仰着脸,呆呆地看着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男人的影子里。
“景昀?”江琰又试探地唤道。
“是我。”
顾景昀扶了他一把,好笑道:“你到底喝了多少?怎连我都认不出来。”
江琰伸出四根手指。
顾景昀挑了挑眉:“四坛?”竟那么厉害?
江琰:“是四杯。”
顾景昀:“……”
江琰试图推开他:“你谁呀?太暗了,我都看不清。”
顾景昀:“……”
顾景昀确认江琰能坐得稳,便松了手,去点了离床榻最远的两个烛台。
烛光刚刚好,不明不暗,既能看清人,又不会因太亮而晃到江琰的眼睛。
顾景昀问:“现在能认请了?”
江琰看着男人半晌,摇头。
“有点渴。”他慢吞吞地道,“或许喝了水,就能认出来了。”
顾景昀说:“你只是想折腾我。”
话虽如此,他却第一时间去找了茶盏,倒了杯水。又嫌水凉,双指捏着茶杯,直接放在蜡烛的火焰上方。
待到水变得温热,才把茶盏端到江琰面前。
“慢点。”顾景昀小心抵着杯底,怕江琰拿不稳,又怕他喝太快呛着。
江琰却没有喝,目光停在男人的手指上。
“嗯?”顾景昀注意到了,伸手给他看,“没有烫到。”
江琰收回目光,嘴硬道:“没有在担心。”
“是、是。来,张嘴。”顾景昀脾气很好地哄着他喝水。
青年明显还未从醉酒的状态恢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似与常人无异,其实并不过脑,完全是情绪被酒精放大后的本能。
江琰慢慢喝了一杯温水,喉咙不再干涩。
“要继续睡么?”顾景昀问。
江琰不答,反问道:“张掌柜今日给我消息,说你出关了。你何时出的关?”
“昨日。”
“我问过了,从东洲到西洲起码要十天!”
“你为何问?是想来剑宗找我?”
“……”
江琰飞快躺平,缩回被子里,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顾景昀闷笑。
他半跪在床边,低声道:“没有骗你,我弄来了一个小型飞舟,是专门炼制的法器。灵力越多,它飞得越快。”
“真的么?”
“真的。”
江琰的下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侧着脸,注视着男人彷佛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晕乎乎的了,彷佛要醉倒在顾景昀含笑的眼眸中。
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顾景昀试图卖惨:“我把十日压缩到了一日一夜,昼夜兼程来见你。”
江琰非常顺口地夸道:“那你好猛哦。”
顾景昀:“……”
这种彷佛在说悄悄话的氛围,让江琰不由自主地跟着压低音量。
“我给你发起通信的时候,你没接,是因为在赶路吗?”
“嗯。”顾景昀问,“你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江琰:“没有怪你,更没有生气。”
那就是生过气,但现在被哄好了。
真好哄,好乖。
顾景昀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曲起的指节克制地拂过江琰的鬓发。
青年的眼睛半睁半闭着,一张脸在微亮的橘色光晕里显得越发白皙细腻,几缕黑发贴在后颈处,让他不舒服地偏了偏头。
顾景昀便自然而然地帮他拨开,替他拢好长发,免得压到或拉扯到。
动作间,指尖自然会接触到肌肤。
那触感有如羊脂白玉,令人难以忘怀,难以离开。
江琰本就在昏睡边缘,如今调整到了舒服的睡眠姿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唯有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拽着即将坠入梦乡的意识。
他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去哪儿?”
“哪里也不去。”顾景昀道。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放在江琰的双眼上,遮去所有光。
隔着薄薄的眼皮都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掌心,在这一刻,任何触感好像都被放大了数倍。
江琰能感受到掌心温度,顾景昀能感受到眼睫毛轻颤的弧度。
江琰的眼前是绝对的漆黑,但他听得到。
顾景昀正向他倾身贴近。他屏住了呼吸,压制了气息,但挡不住极其细微的衣物摩挲声。
有什么落在了他的眼皮上——隔着顾景昀的手掌。
江琰略感茫然。
顾景昀对他做了什么?
不懂,好困,想睡觉了。
气息又逐渐拉远,衣物摩挲声也逐渐远去。
一片漆黑中,他彷佛听见顾景昀的嗓音变得越发温柔。
“睡吧。”
“我就在这里。”
江琰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于是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他睡着了。
第43章 宛如偷情。
翌日。
灿金色的光束被厚厚的帘子挡住,外头阳光明媚,室内依旧一片昏暗。
床榻之上,被窝高高拱起,有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又过了片刻,卧房的门被人推开。来人将托盘放在圆桌上,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阿琰?该起了。”男人温声唤道。
被窝动了动,几秒后,又没有动静了。
“阿琰。”顾景昀伸手拍了拍锦被,想把他叫醒。
隔着被缛,掌心似乎触及到了某个柔软浑圆的地方。
顾景昀一僵,唰地收回手。
“唔……谁?……师兄,是你在喊我吗?”
那人扭了扭,似乎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
他稍微掀开一点被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本以为会看见范扬,入目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容。
江琰一怔,直接清醒了。
“顾景昀??”
江琰猛地掀开被子,当场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满面惊诧:“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昨夜不是还说过话么?”顾景昀失笑,“阿琰怕是睡糊涂了罢。”
江琰左右看看,室内装潢半点没变,窗棂下还摆着没看完的书和一个空荡荡的花瓶。
一个镶嵌着月光石的华丽剑鞘摆放在床头,里面的剑,正是自己的破魔剑。
这里是合欢宗,他的小院子,他的卧室。
顾景昀分明在千里之外的剑宗,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飞来西洲?
“……”
江琰再度躺平,闭上眼睛,神情安详。
顾景昀戳戳他:“?”
江琰自言自语道:“定是我还没睡醒,在做梦呢。”
顾景昀笑道:“难道阿琰经常梦见我?真是受宠若惊。”
梦里的人还会说话。
怪真实的。
江琰调整好姿势,原模原样地再起了个床。
他睁开眼,高大俊朗的剑修还杵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江琰:“……”
顾景昀:“你还要再起第三次么?不管几次,我都在这里。”
江琰:“!!!”
竟然不是梦!
那岂不是说明,自己睡了起、起了睡,还胡说八道了一通的傻样,都被顾景昀瞧去了吗!
就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半坐在床上的清冷仙君先是红了耳根,而后是白皙的脖颈、如玉一般的面颊……统统泛起胭脂一般的绯色。
平日里如锦缎丝绸一般墨发,如今有些淩乱地披散在肩头,有几缕滑入后颈的衣领里,深入看不见的地方。
他捏着锦被的手指微微曲起,指尖已经用力到泛白。
薄唇紧紧抿着,长而浓密的眼睫不断颤动。澄澈的眼眸像一汪泉水,湿漉漉的。
眼神闪烁,视线游离不安,像被猎人瞄准后惊慌失措的林间小鹿。
顾景昀怔怔地,几乎挪不开目光。
江琰握紧了拳头:“……你还要看多久?”
——早就听说有些人喜欢逮着朋友的黑历史看个不停,还边看边笑。未曾想,顾少主竟也是如此恶趣味、坏心眼的人!
顾景昀猛地回神,往后退了半步,条件反射侧过脸去。
“抱歉,阿琰莫气。”
顾景昀的眼神注视着窗棂下的白玉花瓶,里头什么都没有,男人却全神贯注地盯着,彷佛花瓶中装满最艳丽的花朵。
“是我失礼。”
他温声细语地说着,语调轻而缓,好像很真诚。
【失礼】
恍惚间,江琰忽地记起他们二人初见之时,顾景昀恰好撞见他准备更衣。
那时的少主也如同被火撩到一样,往旁边飞快撤了几步,移开视线不敢多看,只口称“失礼”。
可那时的顾景昀,说“失礼”就是真的在道歉。
如今……
江琰只听出了话里藏不住的笑意,感受不到半点真诚。
比起道歉,不如说是“我要做失礼的事情了”的事前预告。温文尔雅的外表,却活像个地痞流氓。
总觉得有什么在一夜之间变了,或许答案就在昨夜。
可昨晚发生了什么,顾少主是如何进了他的屋子,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江琰全都记不起来了。
——啊啊啊啊喝酒误事!!
“阿琰在想什么?怎不理我。”顾景昀向前迈了一步。
男人身高八尺有余,手长腿长,这一步迈得比先前退的半步还要大。
不仅没有远离,反而靠得更近。
少主的鞋尖都抵在了床铺的脚踏边上,略微向前倾身,便能挡住江琰的全部逃跑路线。
江琰莫名汗毛倒竖。
他常年在林间狩猎,与野狼厮混玩闹,对危险感知就像动物一样敏锐。
可顾景昀是不会伤害他的呀?
好奇怪。
“……你出去。”江琰果断驱赶,抬眼瞪他,警惕道:“快走,我要换衣服了。”
顾景昀挑了挑眉,从善如流地退到外间。
江琰独自坐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
他苦思冥想,还是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何事。
“记不起来便不要为难自己。再拖延下去,我给你带的粥都要凉了。”顾少主懒洋洋的嗓音,隔着一道屏风传入江琰的耳朵里。
江琰:“……”
这人为何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掀开被子,摸索着穿鞋。
木质屏风突然被人“咚咚”轻敲两下。
少主侧身伫立在光影交接处,一只脚明明已经踏进来了,还故作绅士地垂着眼,笑问道:
“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作甚?我是要换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江琰莫名其妙。
“我自愿服侍仙君更衣。”
“我有手有脚,不用顾少主服侍……等等,难道你是在嘲笑我像幼童一样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
“许久未见,没想到你竟变坏许多——顾景昀,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江琰崩溃。
顾景昀笑得停不下来。
江琰气急败坏,想骂他,又不知道怎么骂。憋了半天,脸都红了,也只蹦出一句:“你如今不像个好人!”
顾景昀就没见过如此可爱之人。
全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到底是怕粥凉了——虽然顾景昀怀疑已经冷了——他不敢再拖延,把逗人的坏心思收敛起来,温声哄了几句。
最后肃容道:“不闹你了,说正事。”
既是正事,便饶你一回。
江琰很放心顾景昀,并不把他当外人。
他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一边用魔咒放出泉水洗脸漱口,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竖起耳朵听。
岂料,男人用无比正经的语气说道:“方才见你的床头没有放着更换的衣裳,想必是还未来得及准备。我是进来帮你挑新衣的。”
江琰:“……”
江琰:“这便是你的正事??”
顾景昀坦然道:“是啊。不然呢?”
江琰差点一剑把他赶出房间。
闹了半天,等江琰换好顾景昀挑选好的衣裳,安稳坐在桌边时,肉粥早已凉透。
“冷了,你别喝。”顾景昀蹙眉道,“我让人换一碗来。”
“麻烦。”
江琰抽出魔杖,杖尖直指白瓷碗。
顾景昀听他轻声念诵着短促的咒语,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魔杖尖端发出一个白光,光芒跳跃着笼罩住整个碗。
下一刻,凉了的粥慢慢变得温热起来,就像直接被丢进一个看不见的蒸锅里,粥的表面冒出小气泡,开始滚烫沸腾。
江琰停下魔力输出,收回魔杖。
笼罩住瓷碗的白光迅速消散,只余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喏。”江琰扬了扬眉梢,回头笑道:“这不就搞定了。”
顾景昀站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道:“确实是神奇的法术。”
“是魔法。”江琰纠正。
“嗯,魔法。”顾景昀听话改口。
江琰喝了两口粥,感觉到披散着的长发被人轻轻拉扯。
动作很小心,并没有扯痛头皮。
江琰再度回头:“景昀,你在干嘛?”
“替你梳头束发。喝你的粥,别饿着。”顾景昀催道。
“金丹期修士,本就不必饮食。”
“我乐意。”
“乐意什么?”
“帮你挑衣服选首饰,在你喝粥的时候为你梳发。”
“……”江琰沉默了两秒,真情实感地困惑道:“这是你的兴趣爱好吗?好奇怪哦。”
顾景昀:“转回头去,发髻要歪了。”
江琰:“哦。”
厚重的布帘已经被挑起,用鈎子勾住,开了半扇窗户,让新鲜空气吹散关了一夜的沉闷。
窗外景色正好,阳光明媚,院落里有一层薄薄的白雪。
江琰一勺一勺地,慢吞吞地喝着粥。
目光锁在窗户外头的雪地上。
“……昨夜下雪了么?”
“淩晨时分有小雪。”顾景昀仔细地用发梳勾起仙君的碎发,分出几分心神回答道。
“你整夜都没睡?”江琰问。
“睡过了,在你外间的长塌上。那个长塌睡起来还挺舒服,你们合欢宗真会享受。”
“师父送的。”
“嗯。”
“你究竟是怎么来的?”
“一个飞舟法器,能把十日路途压缩到一日一夜。想看的话,一会儿带你去后山看。现在不方便拿出来。”
“……那你岂不是很辛苦。”江琰问:“来的路上也下雪了吧?你淋到雪了吗?”
“没有。”顾景昀哄他,“我有法宝护体,下再大的雪也淋不着。”
江琰直觉顾景昀在骗人。
昼夜兼程,他一定是很辛苦才能及时在年夜赶到的。偏他到了,自己却喝醉睡着了。
顾景昀问:“阿琰喜欢什么发饰,玉冠还是发簪?”
江琰想了想,从须弥戒中拿出几根全黑的发圈皮筋——来自于魔法世界的产物。
“我觉得用这个就可以。”
“一点颜色都没有。”
顾景昀啧了一声。
江琰觉得他好霸道。明明自己都整日穿得一身黑,却不许他也跟着穿得黑不溜秋。
“皮筋。”
江琰朝后头举了举,倔强道。
就用这个。
虽然他平日里会用发带扎个马尾发,或者用发冠束起来,今日格外想要叛逆一把。
“嗯,皮筋。我的了。”
顾景昀接过发圈,收进自己的储物戒里。
江琰:??
顾景昀不等他反驳,反手拿出两个绾髻束发的玉冠,摆在江琰的面前。
“左边鲜亮,右边雅致,你想要哪个?”
江琰:“……”
横看竖看,都没有半点区别啊!
他随便指了左边,胡乱说道:“这个更好看。”
少主一边替他束发,一边笑道:“我也喜欢这个,配着你更活泼些。”
江琰:“……”
根本不敢说只是随手一指。
江琰喝完粥,顾景昀也替他束好了发。
少主绕到他的正面,托着下巴瞧了瞧,倏然问道:“阿琰,你要不要簪花?……瞪我作甚?”
顾景昀无辜道:“京城中的文人雅士时常簪花比美,是一种流行。”
“不。”江琰满脸抗拒,“碍事。”
想像一下,在挥剑的时候,一朵花从头上掉下来挡住视线,或者花瓣随剑气翩翩起舞,绕着他打转……
简直头皮发麻!
太要命的画面了!
他不要,顾景昀便没有强求。
正说着话,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遥远的清脆鸟鸣。
顾景昀顿了顿。
江琰正想问大冬天哪儿来的鸟,耳朵微动,面色瞬间一变。
“有人来了!”江琰唰地起身,凑到窗户边凝神细听,大惊:“是师兄和庞云虎!”
一转头,见少主神情微妙地看着他。
“……你的听力很好?”顾景昀问。
“是啊。”江琰茫然。
“非常细微的声音,也能听见吗?”
“当然可以。”江琰说:“甚至可以根据衣物摩挲的声音、脚步声之类的,判断一个人的动作。”
语毕,江琰察觉到男人变得更加沉默,表情也很是复杂。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琰急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合欢宗不容许外人随便入内!你没拿到申请,直接进来,小心被逮住了。”
他一把拽进一言不发的少主,把他推进内室。
“藏好了!”
江琰认真叮嘱道:“我师兄是元婴修士,气息要收好。”
顾景昀:“……”
江琰:“被逮住了要罚款的!”
少主眼中流露出一点不屑,江琰把这比作为有钱人对“罚款”的不屑。
江琰不得不故意往严重了去说。
“而且会上黑名单,被全宗通缉。”
“黑名单?”
“就是禁止弟子与其来往的意思,或者是那人做了恶事,合欢宗弟子遇见就要讨伐他!”
不知是哪句戳中顾景昀,男人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肃容道:“我会躲好的,放心。”
江琰拉好屏风,快步走回外间。
房门已被敲响。
江琰拉开门:“师兄,庞师弟。”
“江师兄新年好。”庞云虎憨笑道。
“新年好。”江琰回应。
范扬笑道:“师弟今日的头发梳得不错。配上这玉冠,比起往日的清冷,更显得你明丽活泼。”
江琰:“……”
真的假的。
你们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范扬关心道:“你昨夜醉酒,今早起来可有头疼?”
江琰摇摇头:“一切都好。”
范扬想往里走,江琰却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屋。
“?”范扬茫然,以为是庞云虎的缘故,便打发他离开:“你先去大堂等着,回头我去寻你。”
庞云虎低声道:“那你快些。”
范扬:“嗯。”
庞云虎便离开了。
范扬收回视线,迈步——
迈不开。
“……师弟?为何不让我进去?”范扬疑惑道。
江琰不敢做得过火,只好让了条路。但很有心机地堵在去内室的道上,范扬下意识绕开他,坐在了外屋的圆凳上。
范扬看见桌上的发梳和一个空碗。
范扬在合欢宗多年,无论是帮人捉奸还是别的什么,经验非常丰富。
见师弟的表现过于异常,顿时有点怀疑。可室内并无旁人的气息,只有他和江琰的。
范扬故意套话道:
“师弟去小厨房熬了粥?”
危急关头,江琰宛如打通任督二脉。
他冷静答道:“早起去练剑,练完腹中饥饿,想去食堂用早膳。哪知食堂放假,没开门。”
范扬:“那这粥……”
江琰:“路上遇见食堂的厨子,问了两句,他说后厨有,帮我拿了一碗。是给了钱的,等下我还要把碗还回食堂。”
范扬一听,好像很合理。
逻辑没问题,师弟说话时语气也与往常无异。
想来是自己多心了。
江琰问:“师兄似乎有话要说?”
范扬道:“对,我正要开口。我和云虎准备出门玩几日,师弟,你昨日喝醉酒,同我说今日要去哪儿?”
“昨天一下没听清,你又睡过去了。我想着,若是地方相近,你便同我们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江琰一愣。
他说过吗?
想了想,唯一想去的地方,好像只有东洲。
可是要去见的人已经自己赶来了,如今就在后头的内室藏着呢。
江琰不敢直说“东洲剑宗”四个字,含糊其辞道:“就是想在附近转一转,免得整日闷在宗门里。”
范扬诧异又欣慰,彷佛看见自家只知道学习的小孩终于懂得劳逸结合。
“你和我们一起吗?”范扬问。
江琰拒绝:“不用。”
——若他跟着去了,顾景昀怎么办!
“好吧。”范扬起身,“那你自己去玩,师兄就先走了。”
“嗯嗯!”
江琰送他出门,再一次若有若无地堵住去往内室的道。
范扬奇怪地看他一眼,心里挂念着大堂等着他的人。
没多想,便告辞离开了。
江琰松了口气,飞快合紧门。
“景昀,你可以出来了。”
少主慢条斯理地走出内室,他看起来心情极好,唇角上扬着,根本压不住。
偏偏还要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我竟也有躲躲藏藏,宛如……的一日。”
宛如偷情。
江琰连忙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少主躲得很好!”
顾景昀:“……”
这个就不必夸了。
第44章 如一根羽毛从心头掠过。
江琰其实很心虚。
想当初,他还对师尊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藏人”,今日就打破了誓言,把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藏在自己的卧室。
还好师尊不在,不然都不知该如何面见他。
顾景昀故意问道:“你今日本打算去哪儿?”
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那是我用来搪塞师兄的藉口,我哪里都不用去。”
——因为顾景昀已经来了。
顾景昀表面淡定地说“原来如此”,实则内心暗暗愉悦,还有些庆幸。
若非自己足够果决,一出关就去道别父母,而后又有幸得到一艘飞舟,他说不定会与江琰错过。
等他到了西洲,江琰却告诉他自己在东洲。
那才是完蛋。
两人面对面呆站了一会儿,都觉得这样有点傻。
顾景昀问:“你素日里都会做些什么?”
江琰:“现在这个时候,若是无课,就会在后院照顾药田。”
顾景昀觉得稀奇。
他知道江琰在后院种灵植,偶有几次视频,恰好是江琰照顾完灵植之后,正坐在一旁休息。
自始至终,药田都是一个背景板,顾景昀还从未近距离见过。
江琰主动道:“我带你去看看?”
顾景昀:“好。”
连范扬都离开了,除他们二人之外,整个小院再无旁人。
顾景昀光明正大地跟在江琰身后出了门,一同往后院去。
后院用篱笆圈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种着并不怕冬日风雪的灵植。
角落里还有一个温室,外表平平无奇,一走进去,暖风便扑面而来。
温室的门边是工具收纳的地方。
顾景昀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送来的照料药田的种地套装——是清风谷医修们一致给出好评的工具。
那一顶会自动变大和变小的草帽也在其中,牢牢挂在墙上。
江琰拿起草帽,刚想往头上戴,手抬到一半,忽然记起今日的发冠是顾景昀帮着梳的。
草帽并非中空,戴上很可能弄乱发型。
平时无所谓,今日……
江琰迟疑片刻,只拿在手中转了转,又放了回去。
一只手掌横伸过来,截住了那草帽。
“这种类型的法器不多,除了装饰也无别的功效。工具套组中原本没有这一件,是我专门找人定做的,姑且给你拿去赏玩。”
顾景昀用食指顶着帽子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当时没想到发冠……是我考虑不周。”
江琰道:“并无不妥。其实要戴,还是戴得进去的,它自己会变大。”
顾景昀:“平时——”
江琰:“你不在,无人会帮我梳头束发、戴漂亮的玉冠。”
仙君眉宇间满是真挚,一双眼眸中倒映着顾景昀的身影。
他一脸认真地说:“我只是不想弄乱你为我梳的发。”
顾景昀:“……”
顾景昀差点脱口而出,说愿意以后帮你梳一辈子的头发。
可江琰把话说完,立马就拿走了顾景昀手中不断打着转的草帽。那表情,像是生怕亲戚家的顽劣孩童过来做客,胡闹间,失手砸了自己的宝物。
顾景昀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要给花浇水了。”江琰道,“你往旁边挪挪。”
顾景昀满腔的表现欲正愁无处施展。
闻言,立刻道:“让我来。”
江琰拗不过他,只好把水壶递过去。
每个灵植都有各自的种植注意事项。
这几株喜湿,要多浇一点。另一株不行,水浇多就死了。
这一片长势喜人,也正好该翻翻土。那一丛前日翻过了,不宜再翻。
江琰操心得很,怕某位心血来潮的少主一时不察搞死他的花花草草。
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全程紧紧盯着,不敢分神。
幸好顾景昀细心周到,对待每一株灵植都很上心——甚至有点过于热切了,事无钜细,只要不懂,都要转头去问江琰。
比江琰本人还怕搞砸。
这样照料药田,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一般人在亲自上手片刻后,都会在枯燥重复的过程中消磨掉好奇心,要么硬着头皮干完,要么直接放弃。
可顾景昀躬身侍弄着花草,面上却没有不耐,反而……
看上去还挺开心?
江琰不明所以,问道:“景昀,你也喜欢种地和养花吗?”
顾景昀微微摇头:“不感兴趣。”
江琰顿感迷惑:“既不感兴趣,为何还兴致勃勃?”
顾景昀说:“只是因为你在这里。”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心中都颤了一下。
暗示的如此明显,阿琰应当明白他的心思了。
……阿琰会如何回应呢?
在顾景昀的紧密注视中,宛如画中仙一般的俊美青年愣了愣,随后眉头微微蹙起。
顾景昀的心顿时被高高提起。
是要拒绝吗?
小江仙君思考半晌,总算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
顾景昀屏住呼吸,手掌不自觉收紧,将水壶把手握得越发用力。
仙君朝他浅浅露出一个笑。
顾景昀感觉要成了,喜意逐渐漫上心头。
小江仙君高高兴兴地说:“少主是觉得我教得好,对吧?所以枯燥无味的种地,都变得格外有趣了!”
顾景昀:“……”
“砰”地一声。
碎片裂了一地,灵泉水也飞溅得到处都是。
江琰惊慌:“你怎么把水壶捏爆了!”
“抱歉,一时激动,失手了。”
少主的面上除了麻木,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仔细看,还能从他的眼中瞧出淡淡死意。
水壶在近距离爆开,谁都没有躲过这一阵水雾。
好在水壶容量不大,前头也用掉了大部分灵泉,尚未来得及补充。两个人都是部分外衣略微湿润,顾景昀被打湿的部分更多些。
这点根本不算什么,灵力一烘就干完了。
“我再赔你一个水壶。”顾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生无可恋道。
“本就是你送的,说什么赔不赔。”
江琰拧着眉,箭步上前。
“你的手还好吗?”
“无事。”
“我瞧瞧。”
江琰关心则乱,浑然忘了面前的顾少主是能够冲击炼虚级别的剑修。
莫说一个小小的水壶,他甚至能把一座山头削平。
“别捏着碎片不放。”
江琰一把握住顾景昀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摊开手掌,神情紧张地低头检查。
顾景昀:“……”
微凉的指尖触碰着男人温热的掌心,那食指甚至在轻轻滑动,如一根轻盈的羽毛从心头掠过。
那莫名的痒意就从指节到手心,再从四肢百骸流经的血脉中,涌入心头。
男人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江琰没有察觉。
他飞快拍掉男人掌心中的水壶碎片,确认碎片遮挡下的手掌完好无损,就松了手。
全程不超过三秒。
松开之后,江琰似乎幻听到了谁的一声叹息。
江琰左右看看,又盯着顾少主一阵打量。
顾景昀神情不变:“都说了没事。”
他垂下手臂,单手背在身后,手掌虚握着拳。
江琰自己烘好了衣服,又提醒道:“快用灵力烘干衣服。”
“嗯。”
“少主,你的手怎么不动?不会真的受伤了吧?”
“……”
“让我看——”
“!不必!”
“?”
江琰茫然地看着顾景昀飞快用内力烘干外衣,速度快得彷佛火烧眉毛。
江琰暗道:
少主虽然成熟稳重,但有时会难得失态,做出奇怪的事。
问题不大,身为彼此的至交好友,理应包容友人的失态,并学会当个睁眼瞎。
不就是一时不察捏爆水壶,结果洒了自己一身水么?
多大点事。
江琰自认良心尚在,他是不会对朋友的黑历史笑话个不停的。
跟某人绝对不一样!
**
午后,顾景昀又说想看江琰常去的地方。
江琰就带他去每日必走的青石板路,一路绕去练剑的竹林。
江琰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走的都是无人的僻静小路。顾景昀又是“非法”闯入合欢宗的,一旦被发现就要罚款和上黑名单。
两人更要躲着人走,偶尔瞧见其他弟子,远远瞥见,他们便会无声默契地绕开。
一路进了小树林。
枯叶被白雪覆盖,江琰回头看见两串并肩而行的脚印,又站在熟悉的、听过情侣亲嘴的地方,脑子突然之间蹿过了什么。
他努力捕捉,那丝灵感却闪的飞快,什么都没留下。
江琰想了半天,想了个寂寞。
算了。
江琰绝不为难自己,痛快放弃。
反正想不起来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少主就在身前几步之遥,一袭黑衣,身负长剑,腰背挺拔如松。
他的墨发扎了个高挑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鬓角。剑眉星目,眉眼含笑,俊朗无双。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
江琰唯有一事想做。
他拔剑出鞘,神情肃穆:
“请少主与我一战。”
顾景昀问:“想切磋?”
江琰:“是。”
“我大你两个境界。”
“无妨。”
“大好的日子,若无彩头,我不干。”
“少主想要什么?”
顾景昀笑吟吟地道:“平顺府近日恰好有庙会,两地离得不远。阿琰若输了,便陪我去庙会,如何?”
“好。”江琰问,“若你输了呢?”
顾景昀道:“那我陪你去庙会。”
江琰:“……”
有何区别。
反正横竖都得去,是吧?
第45章 “带你体验一回坏孩子的滋味。”
竹林之中。
顾景昀手持问心剑,面对着江琰长身而立。
他的双指从宽大的剑身轻轻滑过,随着他的动作,血色的红光微微亮起,如同唤醒了沉睡的剑灵。
这是江琰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顾景昀的剑。
那长剑与自己的破魔剑完全相反。
江琰的破魔剑是剑柄黝黑,剑身银白,狭长平直,刻着如同蛟龙羽翼的花纹。
而顾景昀的剑,剑柄刻着一圈银白的纹路,剑身漆黑如墨,剑身略宽,还带着饮血的凹槽。
当凹槽中有红光亮起的刹那,江琰听到了破魔剑发出的嗡鸣,彷佛在遥遥呼应着另一把名剑。
这两把剑好像两位老友,隔空打了个招呼。
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意识都有些许恍惚,眼中唯有顾景昀和他手中的剑。
从未有过的感觉。
并且,江琰确信,顾景昀此刻也会有同样的体悟。
——因为对方也愣在那里,怔松地望了过来。
“……它叫什么?”江琰问。
“问心。”顾景昀答道。
江琰微微颔首,再度举剑,摆出架势。
“此剑名为破魔。”江琰道,“少主,请。”
顾景昀不动:“你先。”
“好。”
江琰并不扭捏,顾景昀的境界确实高他太多,推拒反而显得太装模作样。
他微抬剑尖。
下一瞬,整个人有如一道流光,朝顾景昀攻去。
少主没有后退,只抬眼定定地看着、等着……不过是掀了掀眼皮的功夫,那破魔剑的寒光已然近在咫尺,淩淩剑气直朝面门袭来!
顾景昀不退反进,猛然抬手。
两柄剑碰撞在一起,交叉着擦过彼此的剑刃。他们的速度都太快了,剑身几乎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江琰一剑不中,脚步一错,便贴近了顾景昀的右侧面,瞬时回身后劈。
顾景昀似乎早有所料,左脚后移,右膝微曲,身子朝左边侧了侧。
他右手持剑,将剑身自下而上地反手撩起,恰好迎上袭来的破魔剑。
两剑再度相撞的瞬间,两股浩瀚的灵力同时爆发出来,互相碰撞、厮杀,不让分毫,不退半步。
那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空气都为之一静。而后便是一圈强大的真空波,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迸发。
树枝朝两人相反的方向倾斜倒伏,劲风如风暴一般猛烈,树叶哗哗作响,极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惊呼。
江琰气血上涌,被迫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
他咳了几声,抬起眼,与他对战的男人却纹丝未动。
金丹中期与半步炼虚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顾景昀已然收着力了,不然江琰面对近距离的灵力爆发,此时该咳血,而不是退了几步、轻咳几声就能缓过来。
“忘了这里不是练武场,一不小心把动静闹大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查看。”
顾景昀道:“最多只剩一炷香的时间。”
“足够了。”江琰说。
“灵力差距太大,用它胜之不武。我会压制住灵力。”
“那便只比试剑招。”
话音落下,江琰压下翻涌的气血,提剑直直刺去!
一招“长虹贯日”,势不可挡!
顾景昀挽剑迎上。明明问心剑一看便很重,他偏偏把它舞出了轻盈的姿态,剑法飘逸而不虚浮,脚步牢牢扎在地上,凝实有力。
他手腕一转,用出来的以攻代守的招数,正是“落英飞花”。
落英飞花柔而不弱,对江琰淩厉刚强的长虹贯日,乃是以柔克刚的法子。
这一次,双方都收着灵力,只是单纯的剑招和基础功比拚,便谁也没能讨到好。
两人在眨眼间飞快过了几招。
他们彷佛心有灵犀一般,永远能猜到对方的下一个剑招走势。越是交手,彼此越是心惊。
江琰很是茫然。
为何少主所使的剑招,有好几个都与父亲曾教他的一样?
顾景昀也很诧异。
为何阿琰所用的招数,其中有剑宗弟子必学的基础剑招?
虽说使剑之人都离不开劈、刺、点、撩、挑、斩等基础剑法,而天下万物在初级阶段大多都是相似的,可……
连步法、变招都与剑宗一致,收尾时还会带上剑宗弟子普遍都有的小动作,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思忖间,便有片刻恍惚。
破魔剑霎时寻到他的破绽。
江琰高高跃起,一记“寒霜”,破魔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袭来。
那剑意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淩淩然胜于霜雪,乃是独自盛放的傲雪寒梅。
电光火石之间,顾景昀下意识抬了抬剑身,以“烈阳”回敬,向斜上方用力挑去。
剑气浩瀚广阔,正气凛然如虹,恰如“烂昭昭兮未央,与日月兮齐光”。
破魔剑的剑尖与问心剑的宽大剑身再度相撞。
力劲迸发,两人不约而同地倒退几步。
“你怎么回事,跟我用一样的招数?”江琰见缝插针地问道。
“是你怎么回事,基础剑法竟跟剑宗弟子必练的基础功一模一样。”顾景昀反问。
“方才那招叫什么?”江琰问。
“烈阳。你呢?”
“寒霜。”
“……”
“……”
两人咬咬牙,集成好气势,再度朝对方攻去。
几个变招过后,又是一个互不相让、平分秋色的剑招交换。
远处已有喧嚣传来,江琰的耳朵听力敏锐、顾景昀的灵视感知过人,几乎同时察觉到有好几个人正在朝这儿走来。
一道隐晦的气息正在飞速接近。
那人隐藏得太好了,在竹林间以轻功飞速跃起,跳上跳下的,竟将脚步声与呼吸声压到了最低。
要不是江琰此时恰好全力去听远方的声音,必然无法察觉到他。
江琰正要紧急喊停,那人却在几米之外的地方停下,紧接着——
接连几声清脆的鸟鸣,三短一长。
明显是有规律的暗号。
江琰:“……”
“呼……我、我就说……”
江琰用力挡开顾景昀的剑,喘了几口气,呼吸因激烈切磋而急促。
“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鸟!原来是你的人!”
“那是我培养出来的亲卫,他在提醒我们——那群人就要来了,时间不多了。”顾景昀说。
他的体力明显比江琰要好得多,说话口齿清晰,只气息略微不均。
江琰跟顾景昀一边“乒乒乓乓”地打个不停,一边断断续续地问:
“什么、亲卫?呼……你一个剑宗少主,为何还养了亲卫。”
顾景昀:“阿琰,我是世家子弟,又是少主,手里必须要有自己人。”
“所以仙二代该是你才对。”江琰小声嘀咕。
天空下起小雪。
裹挟着细小雪花的劲风袭来,江琰反应极快。
他的身体并不僵硬,柔软度极高。
霎时,一个利落的下腰躲避,而后连续几个折身、转腰,以最快速度远离了顾景昀的攻击范围。
顾景昀赞了一声“身手利落”,提剑而上,却并未乘胜追击,从对战切磋转为了寻求合作。
两人的目光相撞。
心有灵犀一点通。
江琰心念一动,向顾景昀飞身而去。
两柄剑的剑尖第无数次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却再无此前的针锋相对,而是轻柔温缓。
无数灵感涌上大脑。
江琰来不及思索,来不及抉择,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
手臂才将将半展开,便已经碰到了顾景昀同样在同一时间伸出的手臂。
少主握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瞬,江琰顺着这股拉力,撞进顾景昀的怀里。
两人都是右手持剑,两柄剑的剑身贴合在一处,划出一道半圆,而后蓦然向前一送。
从剑尖迸发出来的剑气太过浩荡,几乎凝成实体,宽广的流光灿如银河,以一条直线的轨迹向前轰轰烈烈地碾压过去。
“轰——”
竹林……已经不能叫竹林了。
身上披着白雪的竹子乱七八糟地倒伏下去,重重砸到在地上,砸进薄薄的雪地里。
被剑气经过的地方,皆一片狼藉。
江琰:“……”
顾景昀:“……”
江琰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除了小雪中的寒风,鼻尖还嗅到了一种独特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但他忘记了。
江琰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想去嗅这股冷香,找回遗失的记忆。
头顶蓦然传来笑声。
“阿琰,你在做什么?”
江琰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倏地回过神来。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顾景昀半抱在怀里。
两人的手臂都互相贴着,顾景昀的左手甚至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他的后背与顾景昀的胸膛连一寸的距离都没有,好像只要稍微一动,就能近距离感受到少主的体温。
“……”
不是,是不是太近了。
江琰有点没由来的紧张,他猛地推开顾景昀,都推完了,又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
——兄弟之间双剑合璧的时候,抱一抱,或许、可能、大概……是正常的吧。
好在顾景昀并未怪他,只笑着追问道:阿琰方才在做什么?”
江琰老实答道:“……闻到了一股香味,好像是你身上载来的。”
顾景昀:“是龙涎香的香料。”
顾景昀很有心机地抬手挽了一个帅气利落的剑花,收剑归鞘。
可惜媚眼全抛给瞎子看。
江琰根本没关心少主的收剑姿势,正头疼地看着被毁掉的竹林。
他听见嘈杂的说话声越发逼近,甚至因为最后这一下大的动静,那群呼朋唤友想聚众来看热闹的弟子跑得更快了。
依稀能听到说话声:
“是不是有人在偷偷谈恋爱?”
“你傻呀,谈恋爱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有人在约架斗殴。”
“要不是宋管事突然来推销烤鸭,我们早就在现场围观了。”
“就是就是。”
“景昀,你先走,我留下跟他们解释——”江琰的话还没说完,手腕被男人扣住。
江琰:“?!”
顾景昀大笑道:“留下作甚?做完坏事,当然是要一起逃啊。”
江琰的良心在挣扎:“这样不好吧?大丈夫要敢作敢当。”逃跑非君子所为啊。
“君子?”
顾景昀把人用力拽进怀里,手臂环住仙君的腰。
“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坏心眼多得很。”
他的身体因方才的切磋而火热,血液因寻到了心灵相通之人而沸腾。
他们是如此契合。
从体型、从性格、从修炼天赋、从剑之道……
不用言语,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
剑客找到了懂他剑的人,世上再无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入鞘没超过三秒的问心剑再度出鞘,悬停在两人的前方。
江琰:“!!”
他都顾不上被搂住的腰,也顾不上不远处已经看得见人影的合欢宗弟子。
江琰惊慌道:“顾景昀,你要做什么?!”
顾景昀:“带你体验一回坏孩子的滋味。”
剑修的剑都是自己的宝贝。
今日之前,这世间还没第二个人能踩顾景昀的剑。
如今有了,而且是顾景昀本人心甘情愿、甚至主动把人抱上去的。
江琰被男人圈抱着,跳上问心剑,他能感受到不断上升的高度和呼呼风声。
“一定要这样吗?”江琰生无可恋地问。
顾景昀道:“竹子都被劈了,唯一的出口是他们来的方向,躲不掉。我带你直接御剑飞下山。”
江琰:“……”
顾景昀的热血稍稍冷却,大脑开始清醒。
“……你不愿?”顾景昀迟疑道,他不希望勉强江琰做任何他不情愿的事。
“那倒不是。”
江琰听见下面传来合欢宗弟子的大喊。
“啊!!竹林怎么变成这样了?”
“快抬头!”
“你是本门弟子还是外人?!不准跑!”
“怀里怎么还抱了一个,别是准备私奔吧。”
江琰:“……”
顾景昀问:“真的要下去吗?现在下去感觉也解释不清了。”
江琰:“……可我们不是私奔啊!”
顾景昀安慰:“没事,他们没看到你的脸。”
语毕,又道:“现在掉头回去,他们就会知道你是谁了。”
顾景昀正操纵着长剑往下山的方向缓缓飞去。
速度不快,因为半搂半抱的仙君好像还没站稳。
而且如今正下着雪,他尚未用灵力护住江琰,怕速度太快让他吹了冷风。
风从耳畔呼呼而过,江琰缩了缩脖子,进退两难。
……这剑真的不能跟魔法扫帚一样骑着飞吗。
江琰从未告诉任何人,他其实有一个从童年遗留至今的心理阴影。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对剑修来讲,这个心理阴影是一个耻辱。
如果是旁人问他,他肯定是要拒绝的。
可是这个人是顾景昀。
他只信顾景昀。
为少主破一次例,大约也不是不行。
“走吗?”顾景昀问。
“……走。”
江琰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倏地反抱住顾景昀,紧紧把头埋了进去。
顾景昀:?!!
“阿琰,你这是——”
江琰因心虚和紧张,声音略微发抖:“你、你慢点。”
尚未说明原因,问心剑本就缓慢的速度瞬间变得更慢了。
顾景昀的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性。
他迟疑着问:“阿琰,你……恐高?”
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摇了摇。
“不是。”江琰回答道,“我不恐高,但恐御剑飞行。”
“不然你载我回小院,我去拿一把扫帚骑着飞?”江琰真诚建议道。
顾景昀:“???”
扫帚为何能飞?
是什么新型法器吗?
第46章 小心少主爱捉弄人的坏心思。
江琰羞愧至极。
作为一名剑修,他竟然害怕御剑飞行!说出去一定没人会信的吧!
少主会不会笑话他?
江琰忐忑不安地等着顾景昀的反应。
好在顾景昀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有大惊小怪地问东问西,只伸手将他搂得更紧。
宽大的肩膀好似能挡住全部风雪,他被少主揽抱在怀里,视线也被遮挡,看不见向后倒退的蓝天白云,亦感受不到半点风。
飞剑平稳得没有半点颠簸,要不是江琰偷偷从两人手臂缝隙中往外看,他甚至察觉不到正在转弯,还以为是直线飞行。
顾景昀表现得彷佛“剑修恐御剑飞行”,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他用灵力护住江琰,帮他挡去沿途的风雪,又将飞剑的高度降低许多,剑的底部只比树梢略高几寸,以保证不会撞树。
又走远一段距离,确保没人能追上来。顾景昀停下飞剑,缓缓降落。
速度之慢,动作之小心,被别的剑修瞧见了,肯定要问上一句——“兄弟,你刚学飞剑啊?这速度跟婴儿学步有何区别!”
刚一落地,江琰立马松开男人的腰,火急火燎地跳到地上。
“回我院子拿扫帚么?”江琰问。
“那需要跨越大半个合欢宗,中途必会遇见不少闻讯赶来‘捉’我们的弟子。如此,不太方便。”
顾景昀很靠谱地给出建议:“我们可以在此地等候,我传信给亲卫,让他们去院里把扫帚拿来。或是让人备两匹马,我们骑马下山。”
江琰:“……”
听起来就很折腾人。
江琰选择放弃:“算了,你直接载我下山吧。”
顾景昀:“你不是害怕?”
江琰老实道:“是有点。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就觉得还好。”
刚才的飞行体验,好像很舒适。
顾景昀:“……”
江琰:“别的剑修,我都信不过。景昀,果然还得是你。”
都飞出大老远了,也没有应激!
信任终究没有错付!
顾少主听完,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弧度非常小,只一瞬,又迅速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沉静模样。
江琰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在偷偷开心。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御剑飞行了,毕竟自己不敢,而唯一能载他的人又是绝对的黑名单榜首。
顾景昀斟酌着话语,问:“你为何不恐高,但害怕御剑?”
江琰欲言又止,表情似有挣扎。
顾景昀怕勾起他的伤心事,直接了断地说:“无需勉强,不想说就不必说。”
其实江琰是觉得丢脸。
“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小声道:“我是小时候被父亲吓到了。”
顾景昀:“嗯?”
江琰:“我幼时坐过一次他的剑。他让我站在剑的前面,剑身细长,必须后脚尖抵着前脚跟,一前一后地站着,一动不能动。”
“我尚且年幼,下盘不稳,父亲就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压着我,免得我飞出去。”
这不是胡闹吗?
顾景昀问:“……令尊的另一只手呢?可有抓紧你?”
江琰微微摇头:“他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了。”
顾景昀蹙眉:“为何?”
江琰面无表情:“他说剑修御剑飞行的时候,就是要一只手负在身后的,显得英俊潇洒。”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当时飞行的路线会路过我母亲工作的地方,他要送我去上学。”
少主顿时神情微妙。
江琰控诉道:“全程超速!翻倍超速!虽然有只手牢牢把我固定在飞剑上,但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当时直接就被吓哭了,大喊着快点停下来。
可惜江琰稚嫩的嗓音被狂风扭曲,字不成字、句不成句,他爹还以为儿子是在兴奋坐了飞剑版本的过山车,越发来劲。
江琰每每想起童年,就觉得眼前一黑。
他愤怒地握紧拳头,冷冷道:“他还有脸笑,一边御剑在空中漂移,一边说‘儿子,爸爸会给你一个炫酷的登场,让你的小夥伴都来羡慕你’。”
顾景昀:“……”
好不靠谱的爹。
顾景昀表情复杂:“阿琰,你辛苦了。”
“没关系,母亲最后教训他了。”江琰道,“但我再也没有试过御剑飞行,从此改骑扫帚。”
顾景昀百思不得其解,御扫帚飞行到底是个怎么飞法。
他看出江琰藏在外表下的忐忑期待,问道:“我御剑带你下山可好?”
江琰试探道:“如果你答应全程小心慢行。”
顾景昀笑道:“我保证。”
少主还是很讲信誉的。
江琰信他,小心翼翼地跳上问心剑,站在顾景昀的身后。
问心剑的剑身宽大,站立之时,站姿可以稍稍松动,不必全程僵硬着生怕踩歪。
他从背后扯住顾景昀的衣摆。
一回生,二回熟。
但这次,江琰很有礼貌地提前问了。
“少主,我可以抱紧你吗?还是有点怕。”
“可以。”
顾景昀没有回头,嗓音轻柔至极,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江琰熟练地抬臂环住少主的腰。
他不觉怪异。
这跟坐兄弟的魔法摩托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好兄弟还是个专业赛车手。
不抱紧一点,等着拐弯的时候被甩飞出去吗——虽然顾景昀绝不会甩飞他,只有不靠谱的亲爹会这么干。
江琰站好抱紧,做足了心理准备。
“好了。”他说。
“嗯。”顾景昀应了一声,却久久未动。
江琰紧张地等啊等,少主还停留在原地。
江琰戳了戳他的背,问:“怎么还不飞?”
少主:“……走神了,抱歉。”
江琰信了:“噢。”
至于是因何失神。
是在考虑怎么控制速度吧?毕竟他的要求对习惯超速的剑修而已,大抵是件难事。
问心剑再一次腾空。
升起时不可避免地有一次加速,作用力传来,江琰瞬间揪紧了顾景昀的前襟。
“莫怕。”
少主温和地安抚他,“我会慢慢来的。”
他说到做到。
问心剑以宝宝载具的速度向前飞行,江琰起初还会心跳不受控地加速、手脚发软,但在恒定不变的慢速以及平稳至极的飞行中,慢慢放松下来。
御剑飞行,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跟骑扫帚其实是一样的。
区别只在于扫帚是坐姿,飞剑是站姿。
顾景昀垂眼扫过。
死死抓住他衣襟的手指已然稍稍松开,身后之人的气息也开始平复。
顾景昀很想反手覆上那莹白手背,握住那人的手。
但他一动未动,只笑问道:“感觉如何?”
“……好像并不吓人。”江琰道。
“改日,我教你御剑飞行。”顾景昀道。
江琰“呃”了一声,含糊道:“再说、再说。”
坐兄弟的飞剑和自己御剑是两回事,兄弟的开车技术很好,自己就不一定了。
其实他连扫帚都不怎么骑的。
或许是魔法实验做多了,江琰习惯将一切把控得准确到位。
他喜欢探索未知,但探索的程度、会有什么发现、新药剂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逃出某个界限。
飞剑和扫帚的飞行却会轻易打破这个限制,超出江琰的掌控之外。
江琰不习惯失控。
他心中暗道:哪怕我将飞剑如臂指使,恐怕也不会喜欢御剑飞行的滋味。
……少主的问心剑除外。
**
去到安水镇。
玉源商会的张掌柜已经备好了两间上房。
“在此暂住一晚,明日带你去平顺府。”顾景昀道。
他没说怎么去。
江琰还以为是坐飞舟或者再来一回御剑飞行,第二天醒来,却被少主带到马厩。
在一群平平无奇的马匹中,其中两匹高头大马格外吸引眼球。两匹都是相似的枣红色,有着高高的脖颈,马鬓细长,体态极佳,一看便是宝马良驹。
旁边还站着一人,正牵着马绳。
样貌十分眼熟,江琰定睛一看,那不就是食堂的宋管事么?
“那是宋桦,天狼卫的副统领。我让他给你送过许多次东西,你应当是熟悉的。”顾景昀道。
江琰:“……”
虽说早知宋管事不简单,但你一个副统领在食堂当管事,是不是有失身份。
“少主,仙君。”宋桦将两匹马的绳子递给顾景昀。
右边那匹马的鬓毛更浓密些,正不断轻踏着地面,尾巴一甩一甩的。
顾景昀抬手想摸,那马竟然将头一躲,绕过了他,凑到了江琰面前。
位于左边的马驹也不甘落后,一头撞开顾景昀,跟着挤了过来。
顾景昀被撞得一个趔趄,表情无语:“……”
江琰忍住笑,抬手顺了顺马的鬓发。左边摸一摸,右边哄一哄,忙的不亦乐乎。
宋桦笑道:“看来我这饴糖是白准备了,逐月和追风都很喜欢仙君。”
马对甜咸非常敏感,都喜甜,一块饴糖常是哄马的利器。陌生人要骑马之前,拿糖哄一哄马,上马的过程会顺利许多。
但江琰向来不需要这些。
被坐骑争抢一事,江琰算得上经验充足,他在族中就很受独角兽的欢迎。
自然精灵的后裔,生来就受自然界的喜爱。
万物有灵,独角兽尚且如此,马驹也是灵性十足的生物,对江琰身上的气息不仅不排斥,反而想要与之亲近。
顾景昀忍了片刻,忍不下去了。
追风逐月都太会撒娇,江琰只顾哄马,完全无视旁人。
他站在旁边,存在感还不如两匹马!
要不是还拽着绳子——
绳子蓦然绷紧。
一股大力传来,顾景昀再度一个踉跄。
这两匹马竟还学会了自己去拽绳子,想把绳子夺走,交到江琰手心里!!
少主难得有几分狼狈,脸色阴沉。
“换两匹——”
绳子猛地绷紧了,顾景昀早有准备,瞬间发力,不仅稳稳当当地站着,还把追风逐月往他的方向拽了拽。
马驹“咴咴”地嘶鸣着,表达强烈不满。
江琰:“……”
宋桦:“……”
跟两匹马置气,少主好幼稚。
顾景昀挑了挑眉,懒洋洋道:“再争,阿琰也只有一人,骑不了两匹。”
追风逐月彷佛能听懂他的话,上一秒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下一秒态度忽地大变,闹起了内讧。
“请少主不要挑拨离间。”
江琰无语,上前拿了逐月的绳子,正是最开始朝他凑过来的马驹。
顾景昀便接管了追风的马绳。
追风不情不愿,在顾景昀靠近他的时候,鼻子喷了两口气,像是哼了一声。
顾景昀:“……啧。”
江琰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又漂亮,腰背挺直如松,姿势非常标准。
他驾马行了几步,姿态优雅,自带一种独特的韵味,看呆了旁人。
“我还以为阿琰不会马术。”顾景昀道。
“那还准备两匹马?”江琰反问。
“若你不会,便两人一骑。若你懂得御马,岂不是正好并肩同行。”顾景昀笑道。
“你竟小瞧我。”江琰道。
“是我之过,还望仙君莫怪。”话锋一转,顾景昀又道:“阿琰,追风不肯载我,如何是好?”
江琰本想下马去帮他,刚有动作,余光便敏锐捕捉到男人眼底的笑意。
算是看出来了,少主只在关键时刻是靠谱的。其余时候,要小心少主爱捉弄人的坏心思。
“……”江琰重新坐直,调转马头离开,中途还朝宋桦打了个招呼:“有劳宋统领。”
“不敢,仙君言重了。”宋桦回道。
“阿琰去哪儿?”顾景昀扬声问道。
仙君带着他的宝马良驹,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只留下一句悠悠的:
“去平顺府逛庙会。追不上来,就不等你了。”
顾景昀笑了起来。
“这里交给你。”他看向宋桦。
“是,少主。”宋桦恭声道。
顾景昀同样干脆地上了马。
追风接连几下甩蹄子,少主的身子都未有丝毫晃动。
“还闹?”他面色淡淡,沉下声音。
也不见有旁的威吓,只一句,追风便不敢再有异动,乖顺地伏低头颅。
顾景昀一拽马绳,追了上去。
追风速度虽快,但城中不能纵马,以免误伤行人。顾景昀用能前行的最快速度,往南城门行去。
一路都是挑着走马的大道前进,可直到赶至城门下,依旧不见江仙君的身影。
顾景昀有些诧异。
途中看不见人,还能说是江琰要向他展示过人的马术,特意跑快几分,让他追不上来,倒也说得过去。
可……
为何如今还是见不着人?
难道真的生气了,提前出城了吗?不该啊。
顾景昀了解江琰,认为江琰不会因几句玩笑话就发怒,何况阿琰先行出发前说的话中并未有怒意,反倒是句回敬他的调侃。
顾景昀在原地想了想,脑海中萌生一个念头。
“该不会——”
“哒、哒、哒……”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
顾景昀抬眼望去,只见高傲离去的仙君正一脸窘迫地飞驰而来,停在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顾景昀故意问道。
“……不知道平顺府的方向,走反了。”江琰欲哭无泪。
顾景昀竭力忍笑。
——世间怎会有如此可爱之人!
第47章 怀中人不易察觉抖了一下。
是夜。
西洲,平顺府。
这里正举办着一场庙会,到处都张灯结彩挂着灯笼。街头小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江琰一到就后悔了。
好多人。
来的时候,也没说前来游玩的人会这么多啊。
俗话说,来都来了。
江琰还是没有说出打道回府的话,不想做扫兴的人。
江琰跟顾景昀都长得极好,两个帅哥走在一起,回头率极高。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一眼,走两步又回头,再看亿眼……
江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尝试忽视来来往往的人群,将注意力集中在庙会上。
两侧商贩售卖的手工制品、珠翠首饰、文房四宝、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让人眼花缭乱。
还有人在嘻嘻哈哈地猜灯谜,拿奖品。
江琰一出生就在魔法大陆,参加的也是魔法师的集会。
他见过大家呼喝着售卖水晶球和魔法药水,也见过各种奇奇怪怪的魔法道具,但还从未逛过这种庙会。
没有任何魔法器具,修仙者需要的宝物也极少在此处出现。
它就是凡尘间最普通的最常见的庙会,带有人间烟火气。
先前险些被人流量吓退的心思再度活络,江琰对庙会生出浓厚兴趣。
逛庙会之时,不再走马观花。
他会主动地拽着顾景昀,凑到摊位前细细瞧看。
可来往的人太多,脚步匆匆,总有些时候会被迫被人群挤开,导致两人短暂分开。期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江琰不喜欢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他自认为做得隐晦,没料到有人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在又一波人潮涌来之时,江琰正蹙着眉,顾景昀忽地靠了过来,伸手去捉江琰的手腕。
江仙君的皮肤是冷白色的,顾少主的肤色则要更深一些。单站在一起还分辨不出什么,可当两人的手部肌肤相触,那点色差就变得十分明显。
少主不仅身高腿长,肩宽腰窄,从体型上大了江琰一圈,就连手掌也是如此。
若是他想的话,他能将江琰的手牢牢包裹在掌心内,紧紧握住,让人逃不掉、躲不开,只能老老实实地与他手牵手。
顾景昀的手抓住从衣袖中露出来的一截皓腕。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敢顺着滑下,去拉住仙君的手。
江琰回头,目光疑惑:“怎么了?”
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挣开,而是以为少主找他有事。
顾景昀的手掌稍稍收紧。
“……人太多了,我们走得近一些,以免分散。”
“好。”
江琰一口应下,走了几步,发现顾景昀还没松开他。
他疑惑地问:“一定要拉着手么?我怎么感觉,好像看我们的人更多了。”
顾景昀轻咳一声,改为虚揽住江琰的肩。
江琰还是觉得有人在偷看他们,并且敏锐地听见了有几人嬉笑着说“方才偷偷牵手了,与话本中的情节一模一样”、“真是般配”……
几位姑娘笑着走远。
江琰茫然回头,望着她们的背影。
虚握在肩头的手臂忽然用力下压,结结实实地揽住了他。江琰被圈进少主的怀里,还想去看,视线立马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还被搂得更紧了。
“在看什么?”男人嗓音沉沉,不爽地问。
江琰道:“是那位姑娘——”
“嗯?”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她说我们很般配。”
“……是么?”顾景昀立马变脸:“阿琰的听力很好,不会听错的。”
“可这儿的人那么多,听力好反而是折磨。晃神间听错只言片语,并不稀奇。”
“反正她说的就是对的。”
顾景昀把人半揽着,往一旁的僻静处走去,问:“很吵吗?耳朵可有不适?”
“还好,没有很难受。”江琰企图骗人。
顾景昀一秒揭穿:“嘴硬。”
他抬手,结结实实地盖住江琰的耳朵,为了让隔音效果更好,压得很严实。
怀中人不易察觉抖了一下,呼吸都乱了半拍。
江琰半边身子都被迫贴在少主的胸膛上,微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裳传递过来。耳朵被捂住了,嘈杂的声音彷佛被薄膜隔开,瞬间舒服许多。
他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少主的嗓音,和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声。
圈住他的那条手臂力气极大,江琰试探地挣了挣。
……挣不开。
江琰有几分不自在,又不是在需要小心站稳扶好的飞剑上,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就算是兄弟,也——
“别动,这样能避免磕碰。”顾景昀道。
“是这样吗?”江琰茫然。
顾景昀坦然地“嗯”了一声,又说:“我揽着你,旁人哪怕朝这边挤来,也会被我隔开。你不是不喜碰到别人么?”
“……这也能发现?”
“当然。”
“唔,那好吧。”
江琰忍耐着揉耳朵的冲动,
顾景昀把人带至僻静无人处。
那是靠着小桥流水的地方,完全脱离了繁华热闹的主街道,远处的喧嚣都被朦胧的夜色虚化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于天际,清风徐过,高挂在桥头的灯笼微微晃动,洒下一片橘红色的暖光。
顾景昀松了手,仙君跟兔子一样敏捷地蹿了出去,一下离他有几步远。
“……?”顾景昀迷惑不语,为何阿琰垂着眼不肯看他?
江琰闷声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顾景昀笑道:“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你,自然能察觉到你的心事。”
江琰“哦”了一声,有些感动。
“你好关心我。”
顾景昀的唇角悄悄上扬。
江琰夸道:“景昀是我最好的朋友。”
顾景昀:“……只是朋友?”
江琰恍然,笑着答道:“说错了,是挚友才对。”
顾景昀嘴角迅速拉平:“……”
并无任何区别啊!
江琰揉了揉耳朵。
精灵的耳朵最是敏感,少主灼热的掌心捂着耳朵,移动间,还不可避免地搓到他的耳根。
实在有些受不住。
自己揉揉没事,可若是别人的手碰了耳朵,总觉得哪哪都不对经。
要不是碰他耳朵的人是顾景昀,而且是一片好心,江琰绝对会把那人甩开的。
顾景昀见江琰一言不发地揉耳,用力大到连耳根红了都不停下,便以为江琰是身体非常不适。
“我不该带你来人多嘈杂的地方。”
顾景昀拧着眉,抓住江琰的手,不容置喙道:“带你回客栈休息,再请大夫来诊治。”
“不、不用。”江琰眼神闪躲:“庙会还没逛完。我方才远远地看见有人在卖糖画,还未细瞧。”
“我去帮你买来。”
“说错了,其实我是想要泥人。”
少主的眼中没有笑意。
他表情严肃,眸色沉沉:“阿琰,你受伤了。”
“……”江琰无奈,“没有。”
“耳朵都红到滴血了,脸色那么难看,还说没有?”顾景昀很担心,向前倾身,想去看江琰的耳朵内部有没有出血。
江琰忍无可忍,红着脸重重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的耳朵比较敏/感,而你捏了它一路!”
顾景昀:“??!”
少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你是说,是我——”他难得结巴。
“是,没错,就是你。”江琰破罐子破摔,犀利地说:“我想挣开,你还抱住我,让我‘别动’。”
顾景昀:“……”
江琰自暴自弃道:“我自己平时都不怎么捏耳朵的!”
顾景昀:“……对不起。”
江琰:“以后不准随便碰它!”
顾景昀:“……好。”
江琰把话飞快说完,倏地原地蹲下。他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碎发挡不住红透了的耳朵,还有一路蔓延泛起绯色的脖颈。
顾景昀的神情无比复杂。
竟然当了登徒子,更重要的是,他没能看出来江琰究竟是害羞还是受伤。
怎会如此??
他也要变成木头脑袋了吗!
江琰死活不肯抬头。
“你到别处去,让我一个人静静。”他异常坚决地要把顾景昀赶走。
顾景昀识趣道:“那我去替你买糖画,要什么形状?”
“要一匹马,逐月那样的。”
“好。”
“还要泥人。”江琰说。
“嗯,还要什么?”
“不要了。快走!”
“好好好,阿琰莫恼,我这就消失。”
脚步声迅速远去。
江琰蹲在冷风中,把脸都快吹僵了,总算冷静下来。
脸部的温度开始往下降,心跳速率也逐渐恢复到跟往常一样。
他跺了跺发麻的脚,来回转悠几圈。
从桥头转到桥尾,还把石头上雕刻的花纹都仔细端详过。
一个时辰过去了。
顾景昀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去那么久。”江琰略微不安。
说去买糖画,不会是不敢见他,悄悄跑路了吧!
江琰手腕一翻。
微光一闪,一个平安结便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江琰顺了顺平安结扣下方坠着的流苏,心想:
——如果顾景昀真的跑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吹冷风,他就要收回“挚友”的称号,也不把礼物送给他了!
又等了半晌,江琰正欲去寻人,却见不远处,顾景昀正用着轻功飞快赶回来。
江琰把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平安结。
“久等了。”顾景昀呼了一口气,大冬天的,他额间竟有冷汗。
江琰昧着良心安慰道:“感觉你只去了一炷香时间,没有久等。”
男人笑了笑。
江琰注意到少主左手拿着一串糖画和一个泥人。
糖画果然是形似逐月的马驹,泥人则是一个五感长得与他极为相似、憨态可掬的小泥人。
至于少主的右手,则与他一样,正背在身后。
顾景昀拿着糖画和泥人,往前递了递。
“给。”
江琰不接。
“你右手拿着什么?”
顾景昀原本还没注意到,闻言,也发现了江琰的小动作。
……阿琰手里也有东西,否则应当下意识问“为何背在身后”,而不是问“拿着什么”。
“那你呢?”顾景昀反问,“阿琰瞒着我偷偷藏着什么东西?”
江琰:“是送你的礼物。”
顾景昀道:“我也是。”
江琰提议:“那我倒数321,一起同时把礼物拿出来?”
“好。”顾景昀点头。
江琰开始倒数:“三、二、一……!”
两人同时伸出手臂,朝对方摊开手掌。
江琰睁大了眼睛,顾景昀亦是片刻失语。
“……原来我们的心,是一样的。”顾景昀轻声道。
只见两人手中各自拿着一串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样式相近而不同。
江琰手中的平安结,下方扣着一个小小的环形玉佩,编织得有些歪歪扭扭。
顾景昀手中的平安结没有玉佩,但流苏长而顺直,编织得很完美,每一根线都妥帖地待在应该待的地方。
“买来的?”江琰质疑。
顾景昀咂了咂舌,沉声强调:“是我亲手做的!”
“这才一个时辰,你为何能编成功啊?”江琰感到窒息,他编了整整一天!
顾景昀本想说这有何难,话到喉咙处,却改了方向:
“我在剑宗辛苦练过,练了好几日。”
江琰狐疑:“不会是在哄我吧?”
少主挑了挑眉,作光明磊落的圣人状,正直道:“此等小事,骗你有何好处?你练了多久?”
江琰舒心了,他就说他没那么手笨。
“一日而已,不多不多。”他藏着得意,故作淡然。
“嗯,阿琰真厉害。”顾景昀是真正的淡定,看破不说破。
江琰被哄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把平安结塞进顾景昀手中,又接过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平安结礼物。
“它好漂亮。”江琰赞叹道,欣赏完了,又老实地说:“其实我手艺不好,送你的那个就编得有些歪了。”
顾景昀仔细看过每一寸,手指细细抚摸。
“哪有歪?”
少主温声道:“很可爱,我很喜欢。”
第48章 江琰吹响了第一声。
江琰被顾景昀带着游山玩水,愣是就这么“荒废”了一个假期。
两人骑着逐月与追风,或从溪水间淌过,或从山林间越过,逛过城镇中热闹的集会,也试过亲自掌舵,驾驶着小舟从桥下穿行而去。
他们听过林间的风声雨声,也听过河岸边上歌女的丝竹乐声、茶楼里引人入胜的说书声。
骑马追逐朝阳,坐在山巅等待日落。
两人并肩坐在山崖的巨石上,两柄相似又相反的长剑并排放在他们中间,两串挂着的平安结剑穗正平躺在地面上。
江琰低头垂眼,瞥见两条剑穗的流苏交缠在了一起。他下意识伸手拨开,认真捋平。
缠在一起打结了怎么办。
要剪掉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动作间,鬓发垂下,挡住眼睛。
江琰正欲拨开,坐于身旁的男人倾身靠近,轻轻拨开挡在仙君眉眼前的碎发,将其撩到仙君耳后。
江琰悄悄抬眼。
他在顾景昀的温柔眼眸中,瞧见了自己倒映的身影。
再一偏头,就能瞧见两人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投在身后,又因彼此靠近的动作,影子也互相依靠在一起。
山川湖海,日月星辰。
好像都有他们并肩经行过的影子。
返回宗门的前一日,江琰被顾景昀用手蒙着眼睛,御剑飞行带到了一个陌生的田野间。
江琰嗅到了花的芬芳香气,耳朵捕捉到蝴蝶振翅的轻微风声。
是花田。
“……你知道的,我的耳朵一向灵敏,捂住眼的用处不大。”江琰委婉道。
顾景昀“啧”了一声,“破坏气氛。阿琰,这种时候就要懂装不懂。”
江琰:“哦。”
青年想了想,拙劣地捏着嗓子,惊诧不安地问:“景昀,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们到了吗?总感觉前面是悬崖——”
顾景昀:“……”
这声音夹的。
应该害怕的人是他才对。
顾景昀屈服道:“你还是继续懂着罢。”别夹了。
江琰勾了勾唇,得意地笑了一下。
“再则,为何是悬崖,难道我还会置你于险境不成?”顾景昀质问道。
“那可不一定。”江琰对挚友毫无戒心,随口道:“我的族人常说,人类都是很狡猾的。”
“……”顾景昀微微一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我要是真的把你带到悬崖边上,你会怎么办?”
江琰道:“你会推我下去吗?”
顾景昀:“说不准,毕竟我很狡猾,一肚子坏水。”
江琰:“那就把你一起拽下去。”
此情此景,顾景昀真想说句浪荡话,比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他又不敢。
只好委婉道:“倘若将来有一日,你蒙着我的眼睛带我走,哪怕是万丈深渊,我也敢跳。”
江琰锐利道:“你当然敢啦,又不是不能御剑飞行。我就不一样了。”
“让你跟我学,你又不肯。”
“……再、再议!”
“罢了。反正我御剑载人技术很好,问心剑分你一半席位,也不是不行。”
“你真是个好人。”江琰真诚道。
顾景昀:“……”
江琰:“所以我还要被蒙着眼睛多久?”
顾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马上,你再走两步。”
江琰:“哦。”
顾景昀依旧从身后半搂着江琰,捂着他的眼睛。
他们御剑飞行过好几次,都是顾景昀载的人,江琰有时在顾景昀身前被抱着,有时在顾景昀身后抱着他。
抱来抱去,江琰早就脱敏了。
顾景昀有时想守守礼,但江琰却要他把自己抓紧一点。
——“你怎么跟我爹一样,只把手放在肩上却不抓紧我!我对这个画面有心理阴影的,不然,你让我去后头,我自己抱。”
顾景昀不想当爹,他只好从善如流地把人圈进怀里。
但没想到,时间长了,他没当成爹,当成了长兄。
如今,他特意把人带到提前看好的花田里,就是要改掉这种局面!
顾景昀哄着人往前走,直至走道花海中央的一片小草地。
他提前布置过的。
花香越发浓郁,江琰猜测他们已经走到了正中间。
说要给他一个惊喜,到底是什么玩意?
又不是没看过花,何必如此神神秘秘,不理解。
碍于是顾景昀,江琰便耐着性子陪他玩。
“好了么?”他问道。
“嗯。”顾景昀慢慢挪开手。
江琰试探地半睁开一只眼,而后小小地惊呼一声,两只眼睛彻底睁开了。
眼前是一片绚丽的花海,满地姹紫嫣红,花朵在风中摇曳,蝴蝶在花苞间飘飘起舞。
四周是高耸入云的石壁,不远处可以窥见一汪冒着气泡的泉水。
“这是哪儿……?”江琰震惊:“你把我带到了山谷底部?”
他们是御剑飞过来的。
顾景昀的御剑水平实在太过高超,江琰又被蒙着眼睛,灵力遮去了风向,压根没感受到是在往下飞。
江琰还以为是在平地上呢!
“那日我们一起看日出,你不是还问过悬崖下是什么吗?”顾景昀笑道:“后来,我独自来探查过,发现了此处的花海。山谷内有温泉水流过,故而花朵早早盛放了。”
“哦。”江琰第一想法是:“我竟蒙中了,你真的把我带到了悬崖边。”
顾景昀:“……”
这是重点吗。
算了。
顾景昀对木头精妥协,主动开启下一个话题:“阿琰,此前,你曾说过自己擅长乐器。”
江琰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我擅笛子。”他眸中满是期待,问道:“景昀是想与我合奏一曲?”
顾景昀当然想,他超想。
“当初就说好了,有机会要合奏的,不是么?否则,我也不会特意带你此。”
他取出瑶琴。
那琴古朴圆润,琴身乃是取梧桐木的木柱阳面斫制而成,面底相当,虚实相称,随手一拨,弦木声和。
琴声清越,在山谷间回响不绝,蝴蝶绕着花瓣环飞,像随着琴音起舞。
不过随手一弹,就能看出少主的琴艺卓绝,定然不是“略知一二”的水平。
“好琴。”江琰赞道,“此琴可有名字?”
“名唤九霄。”
顾景昀挑了挑眉,于草地间盘膝而坐。面前有一块石头,不大不小,却刚好够当琴桌。
一看便是准备充分。
他慢条斯理地问:“我已准备好,阿琰,你的笛子呢?”
江琰飞快拿出自己的笛子。
顾景昀定睛一看,那笛子像是十分普通的竹笛,随处可见。
“这笛——”
江琰晃了晃:“没有名字,是师门发的笛子,给弟子练习用。师父说用坏了还可以去找俞长老领。”
“噢。”顾景昀默默记在心中。
江琰跃跃欲试,兴奋地问:“我先给你吹上一曲,如何?”
顾景昀:“好。”
他已准备好,等江琰吹完曲子,他便说“我想给你奏一曲凤求凰”。
凤求凰。
用来表明心意,再合适不过。
委婉含蓄,但哪怕是不懂乐器的人,听见它的名字,都会明白这首曲子的含义。
等阿琰答应,他们再合奏一曲。
琴笛合奏,琴瑟和鸣。
一如当年他对道侣最美好的憧憬。
顾景昀满怀期待。
几步之外,江琰已经拉开了架势。唇瓣置于吹孔上方,葱白的手指搭在音孔上。
如天上月、画中仙的郎君手持竹笛,有蝴蝶翩翩而来,悬停在竹笛的末端,四周繁花似锦,如梦似幻。
顾景昀就没见过那么美的人。
他注视着江仙君,眸中满是爱——
“嘟——!”江琰吹响了第一声。
顾景昀:“……”什么烧水壶响了。
蝴蝶倏然惊飞——是真的在惊慌失措地逃窜,不含半点水分。
江琰情绪高涨且饱满地吹着笛子。
他从未如此认真。
只因想将自己最好的笛艺展示给顾景昀看。
这一曲,如山崩地裂,如海啸水淹,彷佛下一秒就是山无陵、天地合的世界末日。
顾景昀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山谷的花朵在这一刻好似都枯萎了几分,花丛中没有一只蝴蝶停留,全都疯狂扑腾着翅膀向外飞。
江琰瞥见天空振翅欲飞的蝴蝶,有点高兴。
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环绕而舞么?
据说要乐技高超到一定境界,才会出现的场景!
他吹得越发起劲,自觉把最充沛的情感都赋予在了笛声中。
但蝴蝶不止为何,队形开始变得淩乱。
有的还在飞,有的却往下降,落回了花丛里、花苞中。
大概是蝴蝶飞累了吧。
江琰心想。
顾景昀:“……”
没看错的话,刚刚那几只蝴蝶是不是昏死了。
江琰吹完一曲,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师父死活不让他在合欢宗吹笛子,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这儿还有增加音效的山谷,真是个好地方。
江琰转头,朝少主望去。
“景昀,我的笛音如何?”
在他的视线里,少主还坐在原地,神色怔松,似乎还未回神。
江琰朝他走了过去,垂眼一看。
“咦?竟有只蝴蝶落在你的琴身上……它的翅膀怎么不动了?”
顾景昀:“……”
在这做出抉择的,生死间最关键的一秒。
顾景昀回忆起了江琰时常说的话:
“俞长老夸我笛音很完美,作为剑修,却有音修的实力”
“师父说俞长老脑子不好,把睡了理解成死了”
“我父母夸我笛子能感动鸟兽生灵,但他们不知为何,似乎不喜欢听笛音”
……
懂了。
彻底懂了啊!!
“嗯?景昀,你怎么不说话?”江琰疑惑着,想要蹲下查看那只蝴蝶。
少主心理素质一绝。
他面不改色地捡起不知死没死的蝴蝶,捧在掌心,也不给江琰细瞧,而是飞快地把蝴蝶放在稍远处的花苞上。
“让它睡吧,不要打扰。”顾景昀道。
“它怎么了?”江琰问。
“阿琰的笛音醉人,它听太过,就会像人喝太多酒一样,醉死过去了。”顾景昀答道。
江琰:“……真的么?还能这样?”
顾景昀反问:“你从前吹笛的时候,是不是也常有鸟兽动物倒在你面前?”
江琰努力回想,点了点头。
顾景昀斩钉截铁道:“所以这就是真相!”
难道要他说“你的笛音难听到足以杀人”吗?
万万不能!
他是绝不会做这个恶人,让真相影响他与阿琰之间的感情的!
江琰迫不及待道:“景昀,我们要合奏什么曲子?”
顾景昀:“……广陵散。”
广陵散主杀伐战斗,再适合不过。
江琰:“好。”
顾景昀心中叹息。
他一时不察,想要独奏凤求凰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说实话,在听完江琰的曲子后,他的五脏六腑和耳朵还未恢复。
很难有饱满的爱意——
江琰举起竹笛,又放下。
他问:“景昀,你还未评价我的笛音呢。”
顾景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阿琰的笛音实在完美,我非常喜欢。”
江琰狐疑道:“真的么?”
顾景昀与他对视,眸中一片赤诚。
“我确实喜欢。”
这倒是没有骗人。
天籁之音如何,五音不全又如何。
只要是阿琰演奏的曲子,他都喜欢。
第49章 “我怀疑阿琰是妖。”
西洲,安水镇。
两人慢悠悠地骑马进城。
江琰偏头望向身旁的男人。
“景昀,我怎觉得……你似乎不太开心?”
顾景昀一口否认:“并没有,是你的错觉。”
江琰狐疑:“真的么。”
顾景昀道:“我何时骗过你?”
“那倒也是。”江琰小声嘀咕,把头转了回去,只时不时斜着瞥一眼顾少主,显然心中还是在意。
顾景昀能有何事?
无非就是告白未遂,心中郁闷罢了。
但走回来的这一路,他也想开了。阿琰并未开窍,对他全无半分从友人越界的情谊,此时贸然表明心迹,或许不是最佳的时机。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见江琰时不时就偷看他,顾景昀长臂一展,探身揉了揉江琰的发顶。
“说了无事,不要瞎想。”他懒洋洋地说。
“哦。”
江琰半信半疑,终究还是没有多问。
“你何时回剑宗?”
“明日。”顾景昀道。
玉源商会的旗下有自己的客栈,已为少主留了最好的房间。
回去就没必要赶时间了,是坐正常速度的飞舟。他会在安水镇再留宿一夜。
江琰想了想:“那我先不回宗门,留在镇上陪你,明日送你离开之后再回去。”
顾景昀巴不得如此,立刻痛快应下。
反正再空出一个房间,对他而言是一句话的事。
两人策马过街,先往玉源客栈卸马。
快到城东时,顾景昀记起下属曾给他偷偷递过信。
信报中言明,江仙君疑似喜食鸡肉,尤其是东街那两家成了精的黄鼠狼做的的叫花鸡和烧鸡。
下属还说,那两家人初见仙君,便对仙君极为热情。
……黄鼠狼。
顾景昀觉得下属情报有异,先前住在他府上的时候,他日日过问江琰的生活起居,对方并未表露出任何饮食偏好。
这几日观察下来,江琰也是对素菜更为喜爱。
偶尔会在深夜外出,避开旁人,躲在能晒到月亮的地方盘膝打坐。
耳朵极敏/感,不能摸。行动敏捷,听觉灵敏,在人多吵闹的地方会有应激的危险。
喜欢独处,不喜见生人。性情天真纯善,没什么心眼。
明明是剑修,至今都不愿学御剑飞行。每次御剑,江琰都会有片刻紧张,在高处没什么安全感。
童年的阴影固然可怕,来自血脉的习性,也可能让江琰从潜意识里畏高。
“……”
顾景昀思忖半晌,忽地开口问道:“阿琰喜欢吃鸡肉还是胡萝卜?”
江琰不明所以,秒答道:“萝卜。”素的跟荤的,那当然是吃素啊!
“萝卜啊……”顾景昀沉吟道。
“怎么?”江琰问。
顾景昀笑了笑:“没什么,在想今日的晚膳。”
江琰便以为是顾景昀腹中饥饿。
“我都可以,不挑的。”江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从小就很乖,绝不挑食。
顾景昀未有多言,只不动声色地驾马带人走了东街的道,刻意从那两家黄鼠狼的院门前经过。
这条路本就是去往玉源的,不过是稍微绕多了一个弯。
江琰不知实情,还以为顾景昀是从前没怎么来过安水镇,不识路。
他没说什么,不过是绕多一个弯。
骑马又不是走路,哪怕走路也无妨,就当陪顾少主散步。
如今早已过了午时,两家人早已收摊,只剩食肆的布幌高高地插在门边。
一家上书“黄氏烧鸡”,另一家则写“黄氏叫花鸡”,显然两家店的本家都是一处的。
卖叫花鸡的黄鼠狼为长,是大哥与大嫂,另一家则是他们的二弟与弟妹。
黄大哥正在打理店门幌子上沾的灰尘,忽地嗅到熟悉的气味。
他转过来,发现是前些日子与爹娘走散的可怜崽崽正在骑马路过。
黄大哥抬手招呼:“琰儿!”
江琰长长地“吁”一声,逐月在院门前停下。顾景昀默默停在他的侧后方,半眯着眼观察他们的交互。
江琰翻身下马,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前辈好。”
“嗯嗯,好孩子,你这是去哪儿回来了啊?那位是……?”黄大哥看了眼顾景昀。
“那是我的好友,顾景昀。我跟他去游山玩水了。”江琰回头。
顾景昀早就跟着下了马,此时站在江琰身后,拱手道:“前辈,在下有礼了。”
可能是顾景昀的修为高,黄大哥本能地警惕与排斥,他敷衍地回了个礼,就把江琰拽到一边。
“顾景昀……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黄大哥苦思冥想。
“剑宗的少主。”江琰提醒。
“噢!!”黄大哥大惊失色:“崽啊,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顾少主可是你的对象?”
“不是!”江琰比他还慌张,连忙反驳:“您看不出来吗?我们是朋友啊。”
黄大哥松了口气。
大概是江琰合欢宗弟子的身份太具有标识形,而合欢宗都是一群以“恋爱、双修”为修炼宗旨的海王。
“剑宗总是奔赴在斩妖除魔第一线,虽说从未斩过好妖,顾少主又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黄大哥殷殷叮嘱:“你阅历不丰,务必小心。”
江琰频频点头,等他说完了,这才小声辩驳道:“顾景昀不一样,他是好人。”
黄大哥:“……唉!”
他们放下了一个隔音结界,顾景昀听不见说话声,却直觉他们正在谈论自己。
江琰回头看看独自被晾在外头的顾景昀,担心他会有被孤立的感觉。
他连忙道:“前辈,我朋友还在等我,若无事,我们先回客栈了。”
黄大哥问:“怎不回宗门?我昨日还看见你师兄了。”
“景昀明日才回宗门,我再陪他一日。”江琰问:“范师兄已经度完假回来了么?”
“回了。他和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弟子,两人牵着手来我这儿买叫花鸡吃。你……”
黄大哥尚未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这个画面好眼熟。
前有范师兄与爱侣手牵手,后有江师弟与挚友肩并肩。
黄大哥发出灵魂质问:“你与顾少主究竟是爱侣还是挚友?!”
江琰:“当然是挚友啊!”
他笃定道:“前辈,您就别担心了。是挚友还是爱侣,我自有分辨。”
黄大哥信了:“好吧,是我误会了你们了。”
江琰记挂着顾景昀饿了,厚着脸皮问道:“前辈,叫花鸡还有吗?”
“你想吃?”
“我不吃,买给景昀的。”
“……?好吧,你们朋友感情真好。”
黄大哥去屋内打包了一只叫花鸡,个头比较小。已经不错了,这只鸡他本是要留给自家的,要不是开口的人是江琰,他一定会拒绝。
江琰坚持付了钱,带着叫花鸡,开心地往回走。
他献宝一样将油纸包举起,得意地展示给顾景昀看。
“喏。不是饿了么?没有我,你今天可吃不到它。”
顾景昀失笑,也没解释:“多谢阿琰。”
他揉了揉江琰的头,两人前后翻身上马,骑着追风和逐月,在谈笑间便跑远了。
黄大哥伫立在食肆门口,眉头拧着了“川”字,满头问号。
“这跟我追媳妇的时候一模一样啊!现在的朋友都这么亲昵了吗?看不懂,看不懂啊。”
他连连啧啧几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回家了。
**
玉源客栈。
客栈后院的一整栋单独的小楼,都是留给少主的。
坐下没多久,江琰便张罗着打开油纸包。
那叫花鸡竟然还是温热的,刚一打开,便香气扑鼻。
恰好此时,张掌柜进门来报,说最近到了一批新的毒虫,问仙君感不感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江琰推拒:“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毒虫。”
刻板印像要不得!
并不是所有魔药都得搭配毒虫毒草,不如说,只有特定的魔药才需要下重料。
张掌柜:“除了毒虫毒草,还有许多灵性高的灵植,都是炼药的好素材。”
江琰有些心动。
刚走了半步,叫花鸡的香味便飘进了鼻子里。
说好“我不吃你吃”的小江仙君顿了顿,回头看向顾景昀,欲言又止。
脸都羞红了。
顾景昀心情极好,笑眯眯地摆摆手:“去罢,不必时刻想着陪我。”
江琰“啊?”了一声。
茫然几秒,一脸老实地说:“没有,我是想说——鸡腿记得给我留一个。”
顾景昀:“……你不是食素?”
江琰强调:“只是更喜欢素食,我不挑食的!”
“我去挑草药了。”江琰临时反悔,很是羞赧,说完便想开溜。
“慢着!”顾景昀给自己无语笑了,他没好气地把人喊回来:“既然想吃,便趁热吃完再去。”
江琰:“掌柜那边——”
张掌柜立刻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仙君,灵植何时都能挑选,饿着可不行。”
顾景昀:“阿琰,过来坐下。”
江琰溜溜躂达地转身绕回去,在餐桌边坐定。双手扶在膝上,一本正经道:“我就吃一个鸡腿。”
“吃完都没事。”顾景昀道。
“说好留给你,我只要一个鸡腿。”江琰低头去倒茶。
顾景昀趁机对张掌柜使了个眼色,唇瓣微动,压得极细而快的传音入信入了掌柜的耳中。
掌柜会意,飞速下去,不消片刻,便有侍从端着数盘佳肴呈了上来。
“仙君慢用。”
江琰:“……我真的不饿,只是有点馋。”
顾景昀:“嗯,我饿,你陪我吃。”
大餐在前,正常人都不应该忍住。尤其是江琰被合欢真人仔细教导了大半年——“吃饱了才有力气修仙”。
但江琰看了看这桌佳肴。
怎么大半都是素食?
素食中又有三分之二是胡萝卜做成的菜,剩下三分之一则是各种蔬菜。
“阿琰不喜欢?要不要换一桌菜?”顾景昀问。
江琰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顾景昀刚刚问了他喜不喜欢胡萝卜,他点头了。所以让人准备的都是萝卜吧。
没关系,萝卜和草,他也爱吃。
反正都是素食嘛。
优秀的小精灵就是这样不挑食的!
江琰纵容道:“不用换,这些挺好的。”
顾景昀顿了顿,缓缓道:“……这样啊。”
两人用了一餐饭,顾景昀仔细观察着江琰的进食偏好,再度确认:江琰确实不挑食,但喜素大于荤,也是真的,并且确实爱吃胡萝卜。
茶足饭饱。
江琰心满意足地跟着张掌柜去商会里挑草药,临出门前,忽地侧了侧脸,仰头看了一眼屋檐顶上。
江琰眉毛挑了挑,回头见少主依旧闲闲喝着茶,再转念一想,便懂了。
他收回视线,不再关注,跟着掌柜利落离开。
数名侍从也收拾好残羹冷炙,躬身退下。
等满屋子的人都走了,顾景昀才放下茶盏。瓷杯底部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进来。”他淡淡道。
两道黑影闪身而入,不过一个眨眼,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室内,单膝跪在顾景昀面前。
“少主。”“少主。”
一道声音略低,沉稳有力,是宋桦的声音。另一道声音则更年轻、嗓音更冷一些。
“嗯。”顾景昀应道。
二人起身,垂手而立。
站在宋桦身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名叫纪子珩,是天狼卫的统领。
他眉骨高挺,颧骨极深,眼珠是蓝色的,走在路上都会因画风不同被多看几眼。
顾景昀问他:“我之前交给你,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今有线索了么?”
他之前把江琰的坩埚上刻的字符、魔杖、魔咒等信息交于纪子珩,吩咐他去调查线索,意在为江琰寻回族人。
纪子珩的眉头紧锁,沉声道:“坩埚上的符文曾被魔族用于炼器、阵法、符纸等器具上,用以加强威力。少主命属下查找的魔杖,属下未有发现,但魔咒……”
“属下在西洲的余宁乡意外抓到一个魔族,严刑逼迫下,他说曾在魔族长老的口中听过类似的语言,但不知其义。”
宋桦拧眉:“魔族巢穴当年被宗主和少主带人剿灭,十不留一,竟还有余孽苟活于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魔不擅战,但擅躲。”
顾景昀转头看向宋桦,“近来西洲频频冒出魔物,你留在合欢宗护好他。”
“是,属下定会护仙君无恙。”宋桦恭敬应下。
纪子珩忍不住道:“少主!一切线索皆指向魔族,江——”
坐在上首的男人冷冷注视着他,眸色深而沉静,英俊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静静望过来,一言未发,无形的压迫却油然而生,不怒自威。
纪子珩硬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顾景昀的目光微冷,嗓音沉冽。
“收起你的敌视。阿琰不是魔,体内更没有魔种。他在合欢真人面前多次使用过魔咒,真人不可能不用罗盘一探究竟。事实证明,他不是。”
“何况我与他朝夕相处,是不是魔,我还能察觉不到?”
纪子珩问:“少主要如何解释魔族符文出现在他手中?”
顾景昀:“只能证明,阿琰生活的族群与魔族有着相似的文化背景。”
宋桦道:“魔族当年是凭空出现的,莫非……”
顾景昀:“他亦是如此。”
宋桦震惊:“这——!”
纪子珩的瞳孔一缩,也狠狠吃了一惊。
顾景昀仍然记得初见江琰时的模样,面色苍白,毫无半点血色。
他也记得青年低着头,耷拉着眉眼,提起失散的家人之时,那迷茫而失落的眼神。
“阿琰是天外来客,他难道就是自愿过来的吗?”
顾景昀心中泛起丝丝密密的疼,轻声道:
“他只是一个与父母失散、独自漂泊异乡的游子罢了。以后都对仙君尊重一点,此事三缄其口,莫让外人知晓。”
“……是,少主。”纪子珩识趣地垂首应道。
宋桦亦是恭声应下。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顾景昀突然道:“我怀疑阿琰是妖。”
纪子珩和宋桦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属下并未嗅到妖气。”
“东街的那只黄鼠狼待他太过热情,但阿琰不喜荤,不可能是黄鼠狼一脉。”顾景昀道。
宋桦思索道:“仙君如今二十有一,在成年大妖的眼中都是一律看成幼崽的。”
纪子珩犀利道:“也可能是因为想吃了仙君,妖与妖之间互相残杀捕食的事并不少见。”
宋桦反驳:“我将安水镇上上下下查了个遍,那两窝黄鼠狼已在这儿待了百年,从未伤人。镇子里的百姓还以为他们是修行的道士,故而容颜能百年不变,长寿不死。”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般粗心大意,如何能护卫仙君?!”纪子珩厉声反驳。
宋桦:“哟,你方才不是还质疑仙君身份么?”
纪子珩:“……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宋桦当众翻了个白眼,这人何时才能不嘴硬?被说服了就不能直说吗。
纪子珩又气又拿他没办法,毕竟少主在,不好直接开打。
下属之间吵吵闹闹都是常事,顾景昀已经习惯了。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江琰的原型——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妖。
如果真的是妖,阿琰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
顾景昀苦思冥想,偏偏两个下属听了他的苦恼,都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纪子珩:“属下没有谈过恋爱。”
宋桦:“我也是。”
纪子珩:“整个天狼卫就没人谈过吧?”
宋桦:“那少主如果追到了仙君,岂不是百年来第一个脱单的人!”
宋桦:“哈哈哈,少主原来也有为爱苦恼的一天!我还以为您要修无情道呢!”
顾景昀:“……”
他是死的吗?当面就敢看他笑话??
顾少主面沉如水。
只听“噌”地一声,问心剑出了一半的鞘,剑刃的寒光凛凛,如同最锋利冰冷的利器,刺进纪子珩和宋桦的眼睛里。
两人:“!!”
少主面无表情道:“十息之内,一人给我一个答案。”
两人欲哭无泪,纪子珩更是掐死宋桦的心都有了,他完全是被拖累的啊!
顾景昀已然开始倒数,问心剑一点、一点地从剑鞘中拔出来。
每挪一寸,都像是黑白无常在伸手召唤。
纪子珩和宋桦冷汗津津,焦灼地来回踱步,甚至在心中大骂自己的脑子。
随便什么都好,快点想个答案啊!
顾景昀:“……三、二——”
就在问心剑即将彻底出鞘的那一瞬!
宋桦惊慌地大叫起来:“少主不要!我想到了!!”
顾景昀:“说。”
宋桦:“呃、呃……对!因为仙君还没那么喜欢你!”
一道耀眼的剑光直直朝宋桦轰去,宋桦紧急防御,那剑光却依旧一剑把人扫地出门。
宋桦倒飞出去,直接把大门创飞了。
落地后一骨碌地爬起来,泪流满面道:“少主,我说的不对吗?”
顾景昀冷冷道:“实话,但我不爱听。”
宋桦:“……”
你好难伺候!
还是仙君比较好相处。
顾景昀转向纪子珩。
“到你了。”
少主的嗓音低沉磁性,却如深渊恶魔一般让人打了个冷颤。
纪子珩急中生智:“许是因为仙君害怕!”
顾景昀一怔:“害怕?”
纪子珩语速极快:“没错!少主,您想想,妖都是习惯隐瞒身份的,仙君人生地不熟,怎会知贸然暴露身份会有什么下场呢?万一哪个道士,不分青红皂白把妖斩杀了,那他岂不是很危险?”
非常有道理。
顾景昀在这一瞬,猛地想起当初他初见时对人做了什么。
他探了江琰的经脉,理由是查他是不是妖精——至于为什么没探出来,这一点仍不清楚。
过了几天,又当着阿琰的面,带着师弟去斩妖除魔——重点在于斩妖。
顾景昀:“……”
那只蛇妖作恶多端,专门吃人,跟别的妖不一样!
他们剑宗不是什么妖都砍的啊!
阿琰不会因此误会,所以怕他吧??
顾景昀有点淡淡的崩溃。
他斩了蛇妖,但阿琰极有可能是兔妖。
难道真是“蛇死兔悲,物伤其类”吗?
第50章 (二合一) “你给我捏捏耳朵。”
江琰带着挑选好的草药,回到小楼的时候,就见到宋桦和一个陌生的青年正蹲在地上修门。
“宋统领,大门怎么坏了?”江琰茫然地问。
宋桦正扶着门框,另一个青年闷头用锤子敲打着。闻声,二人同时转头。
“仙君回来了。”宋桦含糊道,“这门年久失修,不结实,我给拆了重装。”
“是吗?”江琰多看了几眼门,分明就很新啊,而且张掌柜哪里敢让少主住年久失修的房子。
“……好罢,我说实话了。其实是少主要检验我们的功夫,我与纪统领在院内切磋时,不小心砸坏了门。”宋桦道。
江琰恍然。
难怪,这就说得过去了。
他看向黑发蓝眼的青年,这位应当就是纪统领。
纪子珩放下锤子,率先起身拱手道:“见过仙君,属下纪子珩,是天狼卫之首。”
“你好你好。”
江琰连忙问好,情不自禁地看多了两眼他的眼睛。
魔法世界的人,头发眼睛颜色什么样子的都有。看惯了黑眼睛,猛地冒出一个蓝瞳,怪亲切的。
纪子珩怕他害怕,立马解释:“我有西域外邦的血统。”
江琰真诚道:“眼睛颜色很好看。”
纪子珩:“……谢谢仙君。”
是他想多了,仙君是见多识广之人。
江琰摆摆手:“那你们忙吧,景昀在里面么?我给他看看新选的草药。”
纪子珩点头。
江琰兴冲冲地进了屋,宋桦和纪子珩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宋桦上下打量纪子珩,盯着他的眼珠子看。
两人沉默了几秒。
“看我作甚?”纪子珩没忍住,问道。
“还好少主没听见仙君夸你,否则这门又要坏一次。”宋桦道。
“少主不是会拈酸吃醋的人。”纪子珩说。
“那可说不准,”宋桦摇摇手指,意味深长道:“恋爱中的男人是很不讲理的。”
纪子珩无语:“你又没谈过恋爱,在这装什么。”
宋桦:“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
纪子珩立刻:“你指桑骂槐,说少主是猪!我听见了!”
宋桦:“……”
这门回头再修。
此架不得不打!
*
夜深人静之时,江琰偷偷溜出房间。
即便可以拉开窗帘,屋内能找到月亮的角度也十分有限,不如屋顶好。
修为高的人对周围的动静感知都很敏锐。
江琰不想惊动隔壁的顾景昀,怕吵醒了他,因此格外注意放轻动作,蹑手蹑脚的,偷感十足。
隐匿在暗处的亲卫欲言又止。
仙君这是要去做贼吗。
难道是要夜袭少主?听起来就很有合欢宗的风范。
他们是要当没看见,还是帮仙君把少主的房门撬开?
江琰没有给亲卫思考的时间,手腕一撑,足尖一点,就翻身蹿上屋顶。
屋顶上空空如也,能将全身都沐浴在月光的照耀里。
江琰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开始冥想。
空气中的魔力因子实在少得可怜,唯有在月光下,才能稍微丰富一些。
在合欢功法的辅助下,魔力与灵力暂时不会互相打架了——但也只是暂时。
若二者差距过大,还是不行的。
合欢功法只是调和,以优补劣,稍稍弥补这个世界魔力因子含量少,导致魔力增长缓慢的情况。
可若不勤加修炼,灵力蹭蹭上涨,魔力却跟蜗牛一样缓慢上爬,天秤终有一日会彻底倾倒的。
江琰努力吸收魔力因子,并将其融入体内,转化为自然魔力。
魔力入体,肌肤表面泛起微不可查的银白色亮光。随着吸收越多,转化速度越快,这光亮就越发明显,远远望去,就像在仙君身上披了一层月光织就的薄纱。
这一幕,落在紧密注视着他的旁人眼中,就变了个味。
除了修炼一些特定的功法——比如需要引雷入体,在修炼之时,皮肤会有电光闪烁——其余时刻,都是平平无奇的打坐,没有特效。
如今乍然出现一个,真让人暗暗嘀咕:这位江琰仙君莫非真是从天上月飞落下来的神仙吗?
尤其是,当江琰的俊冷面容被镀上一层冷色的萤白光,他五官精致如画,略低着头,下颌线条近乎完美。
容貌依旧昳丽,却莫名多了几分高远不可侵犯的圣洁。
众人更是惊叹:
江仙君就连修炼的功法都是如此独特,好看至极。
远处,有三人隐匿在阴影里,刻意将气息收敛得极好,没有让江琰察觉到半分。
顾景昀收回视线,与下属传音入信。
“像么?”
宋桦与纪子珩齐齐点头:“有点。”
顾景昀:“细说。”
宋桦斟酌字句:“传闻月宫有一兔仙,常伴于嫦娥仙子身侧。那兔仙时常手持杵臼,捣药制药。”
纪子珩也跟着说道:“听闻仙君喜欢并擅长以杵臼处理草药,而非像大多数修士一样以丹炉炼丹。”
顾景昀颔首:“言之有理。”
一般修士炼丹时处理草药,都是清洗干净后丢进炼丹炉,以灵火焚烧,锤炼逼出草药中的精华。
阿琰却喜欢把它们清洗分拣,用银刀来处理炼药素材,还经常丢进杵臼中,捣成碎末或逼出汁水,倒进锅里熬煮。
有如此天人之姿,又是天上飞下来的来客。
难道真是玉兔?
顾景昀摸摸下巴,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又很有道理。
宋桦苦恼道:“少主,仙君到底是兔妖还是兔仙?”
顾景昀也在纠结。
若说是兔妖,这淩寒傲雪又不容侵犯的圣洁气质,岂是一只妖可以有的。
若说是兔仙,仙与妖是两条道,东街的黄鼠狼不该老到闻错味道,认错同类。
“算了。”顾景昀一锤定音,淡定道,“反正都是兔子。”
管他是仙还是妖,原形都是兔!
两位下属纷纷赞同道:“少主说得对!”
顾景昀吩咐宋桦:“以后合欢宗的食堂多做点胡萝卜,还有其他仙君爱吃的菜也不能少。”
宋桦:“是!”
兔子爱吃什么?
总之不会是大鱼大肉。
一想到以后整个合欢宗都要陪着仙君吃草,宋桦就想笑。
顾景昀遣散下属,又瞪了一眼守夜的亲卫,让他们不要盯着仙君看个不停。
自己悄悄溜上屋顶,安安静静地坐在仙君的身旁,陪着他修炼。
江琰睁开眼时,被顾景昀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不是睡觉去了吗。
亏他还小心翼翼宛如做贼一样爬上屋顶。
顾景昀笑吟吟地:“阿琰这是在吸收月光来修炼?”
“嗯。”江琰点点头,吸收月光中蕴含的魔力,没毛病。
顾景昀暗道一声果然如此,自己并未猜错。
他神情郑重:“阿琰,我有一事要向你解释。”
江琰:“何事?”
顾景昀细细讲解了那蛇妖做过的恶事,再三表明自己斩妖除魔,斩的是罪大恶极的妖,除的是祸乱人间的魔。
“我很有原则,不杀好妖。”顾景昀道。
江琰茫然:“我知道啊。”
顾景昀暗示:“你没有什么秘密想跟我分享的吗?”
江琰:“没……嗯?”
江琰倏地紧张起来,少主为何这么说,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
比如自己不是纯种人类,而是自然精灵的血脉一事!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虚起来,否认时的声线都有些飘忽。
“……没有啊,我哪有秘密。”
江琰干笑两声,下颌绷得紧紧的。
外人眼里还算自然,但落在顾景昀的眼中,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顾景昀捏了捏江琰的脸,叹道:“不想说便不说,何苦骗我?”
江琰就知道会被识破。
他撒谎的演技真的很差吗?为何十次有九次都是失败的。
“……抱歉。”江琰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确实……瞒了你一些事,但我现在不能说。”
“是关于你的真实身份么?”顾景昀似笑非笑,“我已知晓,你并非人类的事。”
江琰瞳孔地震:“??”
他眼神闪烁,嘴硬道:“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景昀:“不打自招。你可知这是藏了事被戳穿后,最心虚的一句话?”
江琰:“其实——”
顾景昀懒洋洋地拖长嗓音:“再骗我?你耳朵的原形就要露出来了。”
江琰唰地闭嘴,惊疑不定:不能吧?真知道啦?
顾景昀:“你刚刚不就是在吸收月光来修炼么?这个世界不比原来,修炼应该很辛苦。难为你了。”
毕竟是玉兔。
“……你真的知道啊!”江琰震惊。
顾景昀说了纪子珩查来的线索,又道:“因而,我猜你与魔族来自同一个世界。”
江琰还没回过神来,怎么会有人那么聪明,一想就通,一猜就中?
顾景昀问:“你会回去么?”
江琰摇摇头:“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
顾景昀:“你会剑宗的基础剑法。”
“是我爹教的。”
“他是剑宗弟子吗?”
“不知,爹没说。他名为‘江清随’,剑宗弟子名册中可有此名?”江琰问道。
身边的少主有片刻默然,半晌,他闭了闭眼,道:“……或许有重名之人,但最出名的,唯有一人。”
江琰问:“谁?”
顾景昀艰难道:“千年前飞升的剑仙。”
江琰倒吸一口冷气,道:“不可能。我那时通过双面镜瞧过他的剑意,跟我父亲不像。何况,剑仙是修无情道的,冷情冷性,我爹……”
江琰一言难尽地说:“他平时挺不着调的。爱开玩笑,还喜欢在母亲面前耍帅,而且很不靠谱!”
“最重要的是,我爹说了,无情道就不是人该修的道,他修的是有情剑,而非无情剑。”
其实原话更加粗鲁。
江清随的原话是——“无情道,狗都不修。”
顾景昀重重松了口气。
“是么,原来如此。”他释然道,“大概只是重名。”
差点就要汗流浃背了。
毕竟他曾在剑仙留下的剑意下方,追求和撩拨江琰。
顾景昀问:“那你要如何回……另一个世界?”
“不知。”江琰失落道,“也许飞升就能回去了。”
话音落下,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剑仙也是度过雷劫,踏破虚空后飞升而去的。
顾景昀:“……”
江琰:“……”
顾景昀有点窒息。
不会吧??
他真的在岳父的剑下调戏了他的儿子吗?
还好只是一道剑意,剑仙本人并不知情。
否则怕是不知要如何收场。
江琰倒是心情畅快许多:“若有机会,我要去剑宗瞧瞧。近距离揣摩剑意,方能知晓剑仙究竟是不是父亲。”
“……嗯。”
听到江琰要来,顾景昀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他道:“到时,我领你去见我父母。”
“好。”江琰一口应下。
顾景昀霎时通体舒畅。
两人坐在屋顶赏月,这儿高,底下风景都能一览无余。
他们居住的小楼处于玉源客栈的后院,与前头开店住人的客房之间有围墙和垂花门隔开,又有天狼卫守着院门,平时隐私好,也无人能来打扰。
顾景昀摸出一个玉牌,塞进江琰的手里。
江琰垂眼一瞧,那玉牌正面刻着一个“琰”字,背面是一把剑与一张琴。
剑与琴的模样,十分熟悉。
琴是九霄琴,剑是破魔剑。
“这是……好像在哪儿见过。”江琰总觉得这玉牌似曾相识。
顾景昀失笑,拿出他的玉牌,晃了晃。
“喏。之前在丰安城的时候,不是给你看过了?”
少主手中的那一枚,背面仍是一把剑与一张琴,只不过剑与琴的主人换成了他的父母。
“我亲刻了一枚,交于你。玉源与天狼卫,凭此符皆可调令。”
顾景昀将与天狼卫联系的方式,详细告知江琰,又道:“你独自在外,若遇到麻烦,不要自己扛着。”
江琰:“……玉源也就罢了,我最多买东西时拿去打折。天狼卫是你的亲卫,怎能由我号令?”
江琰把玉牌塞回给少主。
总感觉怪烫手的。
顾景昀牢牢拽住江琰的手腕,止住他的动作。
另一只手不容置喙地反握住江琰的手掌,把那半摊开的掌心缓缓合拢,连同玉牌一起,要江琰紧紧握住。
“于我而言,阿琰不是外人。”顾景昀亲昵地握着他的手,温柔而期盼地问:“我这么说……你可懂?”
江琰思忖几息。
点头。
“懂。”江木头感动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顾景昀:“……”
江琰感慨道:“少主对我这般好,我都不知如何谢你。”
夜晚的朔风寒凉,江琰被风一吹,冷得缩了缩脖子。
顾景昀取出大氅,仔仔细细把人裹成一团。雪白的毛领围了一圈,将仙君面如冠玉的容颜衬得越发俊俏。
江琰情不自禁地用侧脸蹭了蹭毛领,软软的,有点舒服。
顾景昀曲了曲指节,手痒,心也痒。
“……你想答谢?”
“嗯。”江琰点点头,望过来的一双眼睛澄澈明亮。
“想谢我?简单。”
顾景昀决定耍流氓,当一回登徒子。
他凑近仙君,压低声音道:“你给我捏捏耳朵。”
“……原形的耳朵吗?”
“嗯。”
出乎意料之外,小江仙君既没有脸红,也没有生气,而是奇怪地抿了抿唇,为难地说:“不行的。”
“为何?”顾景昀已直觉其中情况有异,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江琰坦诚道:“我是混血种。血脉不纯的话,天生有残缺,没有尖耳朵,只有人耳。”
顾景昀脸色一变。
江琰误会了,以为他很失望,刚要说话,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来自少主的体温将他包裹住,鼻尖嗅到了少主衣衫上沾染的龙涎香。
江琰的反应慢了半拍,怎么突然要抱?
耳畔传来男人的道歉。
“对不起。”
顾景昀后悔死了,他就不该多嘴乱说话。
他猜到阿琰是人与妖的混血,但没想到混血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身体残缺——这四个字如一把利剑,直直插入顾景昀的心脏。
阿琰自小生活在族群里,身边都是有尖耳的人,唯独他没有。他会受到旁人的非议吗?没有尖耳,阿琰心里会不会难过?
他怎么敢就这么说出轻佻冒犯的话。
顾景昀道:“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这有什么。”江琰转念一想,就猜到顾景昀的道歉是为何而来。
半精灵对精灵而言,的确是“残疾”。
这有什么。
就算没有精灵的尖耳朵,他的听觉系统依旧远胜于人,魔法潜力也不在纯种精灵之下,甚至……比任何一位同龄精灵都要强大。
“族中比赛狩猎,我从未输过。论起对自然魔法的掌握,他们也远不如我。甚至,同龄人中只有我考上了最顶尖的魔法学院。”
江琰十分坦然,“没有尖耳,他们也欺负不了我。有人胆敢嘴碎,我就把他暴揍一顿。要是敢回家告状,回家还得被他们父母再教训一次。”
因为他自小便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非常优秀,混血的劣势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顾景昀轻声道:“要是有大人来找你麻烦呢?”
江琰翻了翻记忆,补充道:“我母亲是族中最厉害、地位最高的祭司,要是有人想不开,妈妈会收拾他,爸爸会带我去套他麻袋再揍一顿。”
顾景昀笑起来,把人抱得更紧。
“所以我没有被欺负。”江琰道。
“嗯,那就好。”顾景昀道,“但我还是心疼。”
能说的这么清楚,一定是因为被欺负过啊。
舆论最是危险,闲言碎语能伤人心,要人性命。
顾景昀对此深有感触。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纠结做什么。
他现在是全族最喜欢的崽,欺负过他的人后悔的要死,不过江琰没给那些人半个眼神。
顾景昀把他抱得很用力,似乎要将他揉进怀里。
江琰不知所适,语言非常苍白地安抚:“不要伤心了,何况我又没吃亏。”
全都当场报复回去了!
顾景昀摸了摸仙君的发顶,哄道:“阿琰好厉害。”
江琰想了想,一只手臂从大氅中挣脱出来,抓住男人的手臂。
“没有尖耳,摸人耳行不行。”
江琰主动把少主的手掌粘贴自己的右耳,一脸严肃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摸耳朵……不过不能用力哦,会痛的。”
顾景昀怔松着,指腹猝不及防触碰到一片温凉。
仙君缩在他的怀里避风,稍稍仰着脸,黑瞳亮晶晶的,眸里没有半点伤悲。好似过去的糟心事早已随风而去,牵动不了他的情绪。
能让仙君记挂于心的,唯有眼前环抱着他的人。
顾景昀垂着眼眸,喉间忽地感到无比干涩。
像有一团火,在心中、在身体里燃烧了起来。
其实话刚说出口,江琰就有点想把它收回来。
他不自在地说:“要摸就快摸,不然就算了。”
话已出口,岂能反悔?
顾景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江琰的耳朵,食指轻柔地滑过仙君的外耳廓。
只是轻轻刮过,他能明显感受到江琰的身体不受控地微微发抖起来,压抑的呼吸也变得局促。
……好敏。感。
少主的喉咙越发干哑,喉结上下一滚。
越是怕他疼,动作就越是轻柔缓慢。殊不知,有时越慢,就越要人命。手指顺着耳廓往下滑,怀中人抖得越厉害,偏偏他还在努力克制,以为顾景昀对此一无所觉。
指腹还没到耳垂,江琰就受不了了。
他连把人推开的想法都没有,而是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想缩成一团去避开这种折磨。
“不许躲。”
少主笑吟吟地将人搂得更紧,指尖飞快地滑下去,捏了下圆润小巧的耳垂。
“……”
江琰猛地抖了一下,把头埋着,强行把不受控制要脱口的奇怪声音吞回去,呼吸都没了章法。
好奇怪。
整个腰都在隐隐发软。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实在太奇怪了。
江琰向来独来独往,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更没有兄弟姐妹。
挚友、兄弟之间,是这样相处的吗?
冷的时候被友人裹着披风抱紧,伤心的时候被友人轻声细语哄着安慰,就连耳朵也要让他来捏捏。
他无比迷茫困惑。
顾景昀并不打算做得太过,轻捏了一下,便松开了他。
也不去把仙君的脸捧起来,知道他会羞,就任由仙君低着头躲着,让他自行冷静。
只依旧搂着江琰,不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
过了半晌,江琰觉得自己的脸颊不热了,就一把推开了顾景昀。
顾景昀从善如流地放手。
江琰冷静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觉得这样不对。”
顾景昀:“哪里不对?”
江琰拧着眉:“我们应该保持距离,不能抱来抱去。”
顾景昀:“……”
不好,还是太过火了。
顾景昀冷静道:“别人不行,但我们可以。”
“为什么?”江琰问。
“因为我们是挚友。”顾景昀用最真诚无辜的表情,说道:“挚友不仅可以抱来抱去,还可以抵足而眠。”
“真的假的?”江琰狐疑。
“比珍珠还真。”顾景昀说,“不信你去翻书,无论是话本还是历史传记、诗词歌赋,从古至今,情谊深厚的好友都是这样的。抵足而眠一词,也是如此流传下来。”
江琰认真地想了半天。
最后,缓缓点头:“有道理。”
顾景昀蓦然松了口气,随即又更加担忧。
心思单纯至此,未免也太好骗了。
他虽险恶,但江湖更恶毒,如何让人放心留他一人行走江湖。
话虽如此,江琰还是接受不了那个让全身都发软发烫的奇怪感觉。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划了一个大大的“X”形,严肃端正地说:“以后不可以捏我耳朵,什么情况都不行。”
顾景昀心想,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真要哄,他认为捏耳朵一事还会有下次。
但顾景昀还是想当个人。
他认真承诺:“好,我记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