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个徒弟好像都一样不孝。
合欢宗没有统一的弟子宿舍,新弟子会在靠近师尊的地方择一屋舍居住,有的甚至跟师尊是邻居,如此也方便师徒二人尽快熟悉彼此,拉近关系。
合欢真人的左侧住着二徒弟范扬,右偏院的厢房还空着,如今正好可以让新来的小师弟入住。
三人共同居住在一个别苑里,中间是一个大院子。
大徒弟严宇珊是女孩子,自己单独住了对门的别苑。
三个徒弟虽然各有各的闹心,但总归还是听话孝顺的。
被徒弟包围着,合欢真人感觉有点幸福。
月明星稀之时,合欢真人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躺在床上——他要在梦里构思小徒弟的培养计画。
至于这样做的效率高不高……
合欢真人表示,都在梦里了,怎么可能会有效率。
不着急,万事讲究一个顺其自然。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合欢真人非常安详地睡了,劳累了许多日——出门实在让他劳累——他决定明天要一觉睡到自然醒。
翌日,卯时。
院落里不断传来“唰唰”、“簌簌”、“咻咻”的动静,从未关紧的窗户往里钻,窸窸窣窣不断。
合欢真人翻了个身,想当个聋子。
“噌-——”
宁静的清晨,连鸟鸣都近乎于无的时刻,一柄剑被利落地拔出鞘,锐利的破空声是如此清晰。
“啊!!!”合欢真人睡不下去了,他怒气冲冲地一掀被子,翻身下床。
是谁!
到底是谁故意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合欢真人沉着脸,用力地推开房门。
此时已过秋分,冬日渐近,天亮得一天比一天迟。风中带着凉意,天色昏暗,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房门一开,合欢真人就被惊到了。
一身紧身练功服的青年背对着他,正在树下扎着马步,背影是那样的眼熟。
萧瑟的秋分刮过,地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合欢真人:“……”
竟是琰儿。
既然是江琰,就不可能是故意搞事的人了。
合欢真人对小徒弟的滤镜比天还高,比地还厚。他坚信江琰一定会是全合欢宗最乖最孝顺的弟子,没有之一。
但……
一定要在天都还没亮的时候起床练剑吗??
因为太过勤奋而卷死师父,这种孝顺是不可以的!
大树下,青年的大拇指微微顶开剑柄,随后瞬间握住,将剑从腰间拔出。挥一下,再干脆利落地反手入鞘,从始至终,眼睛都直视前方。
江琰全程都没有低头看过一眼破魔剑,全凭经验和手感进行动作。
剑锋锐利,哪怕是一毫米的误差,都会被剑砍到,血流一地。他却不怕利刃归鞘时会不会误伤到自己,熟练得让合欢真人看了沉默。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欲言又止。
先前在飞舟之上时,他和江琰的居所并不在一起。厢房外的长廊余留的空地只能过人,不能锻炼,因此江琰每日都会去甲板上,那儿的空间更大。
合欢真人知道江琰勤勉,但还是第一次被正面冲击到。
不远处。
江琰先是听见“吱呀”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刺在他的脊背上,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江琰:“……”
莫名汗毛倒竖。
他倏然收剑,飞快扭头回望。
合欢真人一头漂亮的银发淩乱地披散在背后,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衫,袖角都还是翘着的。
合欢真人目光幽幽:“徒儿,早啊。”
“……师尊也早。”江琰想了想,问:“师尊,是我吵醒你吗?”
合欢真人:“听见你练剑的声音,我就出来瞧瞧。”
这便是变相承认。
江琰认真道歉:“是我之过。下次会换远一点的角落,小声一些,不会惊扰了师尊。”
合欢真人一时神情非常复杂。
这种可怕的作息竟然还有下次。
小徒弟到底每日起多早?
江琰忍不住问,“师尊为何用这种眼神瞧我。”
有点害怕。
感觉合欢真人下一秒就要上手柄他敲晕,拖他去睡觉。
“为师不过是有些惊讶。琰儿,你不觉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吗?尤其是现在,凉风舒适宜人,天蒙蒙亮,正适合——”
合欢真人适时止住,挤眉弄眼地示意江琰往下接。
江琰顿时会意。
他微微颔首:“师尊说得不错,此时正是适合……”
合欢真人一喜。
两人异口同声道:
“睡觉的时候。”
“锻炼的时候。”
合欢真人:“……”
江琰:“???”
江琰茫然地问:“师尊不起来晨间修行的么?”
合欢真人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若是哪天有这种觉悟,祖师爷的坟前一定在冒青烟。”
江琰欲言又止。
……师尊,倒也不必如此说自己。你不是经常彻夜修炼,翻阅经书秘籍的吗?
合欢真人见江琰的面色不对,以为他不信,补充道:
“不仅如此,琰儿,你出门转一圈,整个合欢宗肯定没有第三个人醒着。”
话音刚落,左厢房的窗户前,竹帘被屋内的人掀起一角。
青年探出头来,衣袍整整齐齐,只有长发也跟合欢真人一样披散在肩上。
“师尊,这话不对,我就还醒着。”
范扬很不给面子地拆台。
江琰看看师兄,又低头看看自己,最后与合欢真人满眼无辜地对视。
——师尊,这不是有第三个人么?
合欢真人被哽住了。
三个徒弟好像都一样不孝。
合欢真人气势汹汹地走到范扬窗前,质问:“你早起是做什么?别说是修行,我不会信的!”
江琰也好奇地望向范扬。
范扬打了个呵欠,晃了晃手中的书籍。
“师尊,我是彻夜不眠在看话本啊。这可是正事。”
江琰耳聪目明,一眼瞥见书籍的封面。上面写着十分朴素直白的书名——《霸道王爷爱上我》。
江琰:“?”
师兄彻夜不眠在看话本??
合欢真人也看清了书名,顿时轻蔑地哼笑道:“呵,这个系列的话本,为师早已通宵看完了!”
江琰:“??”
你也彻夜不眠看话本?
“师尊,你不是时常整夜不眠,刻苦修炼吗?”江琰质问道。
他已然意识到自己对合欢宗、对合欢真人,有了一个天大的误解。
合欢真人从从容容地说:“是啊,看话本,怎么不是一种修道呢?修的是我的眼界和心胸啊!”
江琰:“……”
原来合欢宗根本不勤勉,合欢真人更是带头睡大觉看话本的那位!
范扬见缝插针,问道:“师尊可有话本的续集?”
合欢真人:“那本《被霸道王爷强制爱后我带球跑了》么?”
范扬:“正是!”
合欢真人颔首:“在我书房,你自行去取。”
范扬大喜:“多谢师尊赐我至宝!”
江琰:“……”
江琰:“???”
——这就是合欢宗的至宝?
江琰两眼冒金星,完全听不懂这个充满信息量的书名。
霸道,是指一种修炼的道吗?
强制爱是什么,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强制、强迫……是一种欺淩吗。
带球跑又是什么,是蹴鞠吗?
为何强制爱之后要带着蹴鞠逃跑。
江琰不解。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老师就在眼前,有疑惑却不问,更待何时?
江琰积极询问:“师尊,弟子有困惑!”
合欢真人扭头:“嗯?你说。”
江琰:“被欺淩之后,为何要带球跑啊?”
合欢真人与范扬面面相觑。
——啊?徒儿/师弟竟然听懂了?
“咳……”合欢真人决定小小试探一下:“那不然,琰儿觉得故事应当如何发展呐?”
清冷美人单手握上剑柄,眉宇间满是肃杀。
“士可杀不可辱,剑之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被欺淩,为何不反抗?纵使实力悬殊,哪怕九死一生,也好过受尽磋磨,看人脸色而活。”
江琰杀气腾腾地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旁人!”
合欢真人:“……”
范扬:“……”
现场霎时落针可闻,唯有落叶的沙沙声。
半晌后。
范扬问:“师尊,小师弟是不是拿错隔壁剑宗爱看的话本了。”
合欢真人抹了把脸,转身就走:“一定是为师醒来的方式不对,我再去睡一觉清醒清醒。”
范扬:“那我也——”
江琰不满,拦住他们:“师尊,师兄,难道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不对,你说得对!”
江琰:“……”
敷衍!这是明晃晃的敷衍啊!
**
合欢宗,合欢真人的书房外。
严宇珊纳闷:“你们早上说什么了,琰儿闷闷不乐了一整日。”
范扬干笑几声。
严宇珊目露凶光:“你不会欺负他了吧?”
范扬想起江琰掷地有声的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打了个激灵。
这句话很有道理。
但总会给他一种走错戏院,拿错话本的错觉。
“……师姐,我哪儿敢啊。”范扬长叹一声,“是师弟语出惊人,把我和师尊吓了一跳。”
严宇珊摸不着头脑,“什么乱七八糟的,琰儿乖得很,从不乱说话。”
范扬意味深长地摇头。
“你不懂。”
严宇珊:“……”
她冷笑着抽出软鞭,“我懂不懂无所谓,我的鞭子说它懂,那就足够了。”
范扬一秒都没犹豫,扭头就跑。
严宇珊大喝一声:“不准跑——!”
范扬:“不跑才是傻子!”
……
书房内。
江琰挑起竹帘,看着外头的热闹景象,忍不住问道:“师尊,师姐和师兄又打起来了。”
不用管管吗?
合欢真人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江琰递上来的课程选择小纸条。
闻言,头也没抬地说:“不用管。他们看似在吵架,其实感情好得很,就跟亲姐弟一样。”
江琰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噢,他知道。
从前族里有一对双胞胎,就是天天吵架但又亲如一体。母亲也曾告诉他,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相处方式,不必插手。
二师兄和大师姐,你追我赶地跑出了院子。
江琰仔细合好窗户,放下竹帘。
“琰儿,你来。”合欢真人招手。
江琰凑近上前。
合欢真人仔细审阅了江琰的课程选择,开口道:“除了剑法之外,你还选了炼丹、乐艺两门课?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江琰很自然地答道:“师尊放心。其余的课程,我并不是不上,而是抽空去旁听。”
毕竟合欢宗只要求选一门,而他选了足足三门。
若是全选,一定会很高调的。
不如跟教习老师打个招呼之后,自己看着感兴趣的课就去旁听。如此,效率更高。
江琰把理由一说。
合欢真人:“……”
非常有道理。
毕竟合欢宗是一个能躺则躺的宗门,琰儿这般,实在过于瞩目。
而且合欢真人很赞同江琰的旁听策略。
不正式选,而是抽空旁听,就不必参与这一门课程的学末考核!
少考那么多门试,中途要放弃也能说丢就丢。
太棒啦!简直完美!
合欢真人打了包票:“放心吧,为师去帮你说服掌门,让他允你随便旁听。”
“多谢师尊!”江琰乖巧道谢。
小徒弟就是这样,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省心得很。
合欢真人倍感欣慰。
他想了想,随口问道:“你要学乐艺,之前可有接触过?”
“有。”江琰抬头挺胸:“我最擅长吹笛。”
“哦?”
合欢真人来了兴趣,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竹笛,递给江琰。
“徒儿可愿吹两首曲子来听听?”
“好。”江琰自然不会拒绝。
“师尊想听什么?”
青年摩拳擦掌,他自从去魔法学院读书后,就很少有时间吹笛子了。
“都行。”合欢真人并不讲究,他也不通乐理,不懂有什么曲谱。
江琰沉思片刻,道:“那我随便吹个童谣吧,是我家乡的曲子。”
合欢真人微微颔首。
江琰把笛身打横,手指悬在孔洞上方,缓缓吸入一口气。
合欢真人满脸期待。
下一刻。
合欢真人:“!!”
响彻书房的乐音宛如魔音贯耳,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青年长身而立,竹笛横斜于唇瓣。
他双目微阖,嘴角带着极轻的微笑,身子随曲调而微微摇晃,清冷冷的面容轮廓都变得柔和了。
这么一个天仙般的人,在这么一个温馨静谧的午后,在越过竹帘的斑驳光影中,吹响了手中的竹笛。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合欢真人面无表情地心想道,前提是堵上耳朵,只看脸。
合欢真人痛苦地听完了一曲。
是真的非常痛苦。
再不通乐理,也没听过那么难听的笛声!
跟杀人有什么区别,琰儿莫不是在报复他早上的话吧?
等江琰放下竹笛,合欢真人立刻询问:“琰儿,为师早上敷衍你,你没有生气吧?”
江琰诧异摇头。
合欢真人:“你……这是你吹笛子的真实水平吗?”
江琰用力点头,目光期待,澄澈的眸中写着三个字——“求夸奖”。
合欢真人看着他饱含期待的表情,憋了半天,最后闭着眼睛鼓起掌来。
“好!吹得非常好听啊!”
合欢真人闭着眼,心虚地夸赞道:“琰儿的笛声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世间万物听了你的笛音,怕是没有不动容的!”
江琰有点开心。
“真的么?”他的唇角微扬,自信道:“我就知道我很棒。每一个听了我笛音的人,都夸好听。”
合欢真人:“……”
他们只是不忍心拒绝你求夸奖的眼神罢了。
第32章 杀人的笛音。
江琰坚持要上乐艺课,合欢真人坚持不让他去。
“为什么?”江琰问道。
——因为怕你永远无法通过学末考核。
合欢真人斟酌语句,问:“琰儿,从小到大,有没有老师教过你吹笛子?”
若是一直是自学的,那说不定还有救。
江琰点了点头:“有啊。”
合欢真人的心凉了一截。
江琰:“族中擅乐艺的人有许多,尤其有一位导师是非常有名的音乐家,母亲请她来给我上过课。”
竟还被大师教过!
合欢真人忍不住问:“……那位老师就没有评价什么吗?”
江琰藏着小得意,假装不在乎地说:“老师夸我很有天赋,将来必有大才!”
合欢真人的心彻底凉了。
坏了,大师竟然也能忍过魔音,说谎话哄小孩!
江琰挠挠脸颊,困惑道:“我还小的时候,经常给父母吹笛子。”
“但父母似乎不喜欢音乐,每次我吹笛时,他们虽然也会鼓掌,但表情总是一次比一次僵硬。”
江琰回忆着过去,说道:“久而久之,我就察觉到他们对此并不感兴趣。之所以耐心倾听,不过是因为爱我。”
他也给之前在魔法学院的导师听过一次,但导师还没听完就昏过去了,醒来后告诉他是自己被按上听见笛音就会昏迷的诅咒,不关江琰的事。
江琰一度想要找到办法为导师解咒,但导师疯狂拒绝,他只好放弃。
但他再也没有在学院内吹过竹笛——为了不让导师中毒昏迷。
江琰淡淡道:“我不想勉强他们做不喜欢的事,所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笛子了。”
合欢真人试探着问:“难道除了父母和你从前的老师之外,就没旁人听过笛音吗?”
江琰无辜摇头:“没有。”
合欢真人心有不甘。如此魔音,怎能只坑自己人!
琰儿都长到这个岁数了,但凡有一个人说实话,也不会让他时至今日还以为自己吹的是仙音。
合欢真人目光灼灼地问:“为何没有旁人听过?”
难道你真的只荼毒自己人。
江琰:“因为洛娜老师不让我经常吹笛,她说我的笛音是世间少有的瑰宝,是最美好的艺术品,唯有我的珍视之人和家人才能听,闲杂人等绝不能听。
合欢真人一愣。
“可我让你吹两首曲子来听听的时候,你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琰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师尊不是旁人,是我的师父啊。我既珍视你,又视你为家人,怎可见外?”
合欢真人张了张嘴,又满脸复杂地闭上了。
他好感动。
但不敢动。
合欢真人叹息道:“琰儿在族中一定很受宠爱罢?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欢你?”
江琰点点头:“大家对我都很好。”
合欢真人暗道一声,难怪如此。
没人敢说实话伤了宠爱的孩子的心,不仅如此,还担心外人说了重话让江琰难过,更是嘱咐江琰不能对外吹笛,只能对亲人、好友、伴侣吹响笛音。
若是真心疼爱琰儿的人,在他询问“好不好听”的时候,哪怕说实话,都会仔细考虑措施,不至于说出什么难听的语句。
若是虚情假意的人……
合欢真人坚信,没有一个逢场作戏的人能够在江琰的竹笛下仍旧面不改色。
真有那种人,他敬对方是个狠人。
“长辈爱子的拳拳之心啊。”合欢真人唏嘘道。
合欢真人活了几百年,历经沧海桑田,见识过人性的复杂和好坏。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为世间平凡的、真挚的爱所动容。
可这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江琰的笛音只坑自己人。
合欢真人欲哭无泪。
“师尊,我可以去上乐艺课么?”江琰期待地问,“父母不让我去族学里学乐器,向来都是请老师上门教学,我还没有过和同窗一起上乐理课的经历呢。”
合欢真人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
“好罢,如果你坚持的话……”
江琰面上一喜。
合欢真人强调:“不过,为师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
“这就是你们找到我的原因?”
曲水流觞的亭子里,有一位清瘦男子坐在瑶琴后。
他慢条斯理地拂去瑶琴上不存在的尘埃,挑了挑眉,道:“因为不确定自己的琴艺是否能去上课,所以先让我提前听一听,拿拿主意?”
“正是。”合欢真人道。
这位便是教授乐艺的老师,合欢宗的一位资深长老,名叫俞淞。
老师提前考察学生,问题不大。
俞淞:“职责所在,没问题。这位——”
“江琰见过俞长老。”江琰恭敬行礼。
俞淞微微颔首:“江琰,你习的是什么乐器?”
“笛。”
“好,不必紧张,开始吧。”俞淞正襟危坐,作洗耳恭听状。
“是!”
江琰神情严肃,取出竹笛,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很快确定了要吹什么曲子。
他将竹笛的吹孔置于唇瓣的下方,手指悬在音孔之上,做好准备后,缓缓吹气,开始奏乐。
这一声,有如平地起惊雷,让俞淞睁大了双眼。
翩翩风度在一息之内全部散去。
俞淞面露惊恐之色,身子忍不住后仰。
一旁的合欢真人露出神秘的微笑。
还好他提前用灵力堵了耳朵。
江琰微阖双目,毫无察觉,认真地吹他的笛子。
魔音贯耳、天雷滚滚、山崩石裂……不过如此。
俞淞在合欢宗教了百年的琴,专业且敬业。
哪怕面对这种折磨,他依旧克制住逃跑的本能,努力去分辨其中的音律。
杀意淩淩,寒气迫人。
毫无疑问,这是用来杀人的音乐。
倘若江琰小友在笛音中附加灵力,这首曲子的威力会螺旋式升天。
俞淞心中赞叹,想不到江琰小小年纪竟然已经练就了音修的绝技。
——不用灵力的曲子也有杀伤力,杀人不见血,无形中就有极大的威力。
难怪对方要他提前分辨一下“能不能去上课”,若江琰练的都是这方面的绝技,为了同窗的身心健康着想,他确实不能去。
唯一的问题是……
这曲子究竟何时能吹完。
再听下去,他也会被“杀”掉的,最次也会头疼欲裂。
俞淞分辨了半响,心中已组织好对它的评价,余光瞥见合欢真人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
俞淞大怒!
求我办事,让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听音修要命的笛音,你竟然还敢堵耳朵?
怕是合欢真人故意在捉弄、整蛊他,想借江琰的笛音看他糗事。
见江琰还没吹完一首曲子,俞淞心念一转,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了想法。
只见温润如玉的公子越听越肃穆,目露赞许之色。
期间时不时就点一下头,身子也早从后仰的姿态回正,坐的笔直,一副用心聆听大师奏乐的姿态。
合欢真人很是诧异。
不对啊,难道这小子也堵了耳朵?
仔细一看,俞淞的两耳并未有灵力环绕,显然是听得见的。
随着江琰手指频频切换音孔的动作,音乐正在走向高/潮。
见俞淞甚至主动向前倾身,似乎想要听得更清楚,口中似乎还说了一个“好”字。
合欢真人越发困惑。
难道是他的耳朵和审美有问题,还是江琰的吹笛技术突然变好了。
合欢真人半信半疑地撤下隔绝耳朵听力的灵力。
下一秒,慷慨激昂的笛音猛地杀进他的耳朵,敲锣打鼓一般震碎了合欢真人的心脏。
合欢真人:!!!
他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刻把耳朵堵回去。
简直是要命,尤其是江琰就在他的旁边,两人距离之近,让笛音的杀伤力直接翻倍。
合欢真人唰地去看俞淞,俞淞朝他微微一笑。
“……”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懂。就是被耍了!
合欢真人回敬他一个口型:【无耻。】
俞淞不甘示弱地回嘴:【活该。】
合欢真人:【幼稚!】
俞淞:【没你幼稚。】
合欢真人正要发怒,却见俞淞变脸一般调整了表情和姿势,唇边微笑的弧度恰到好处,温温柔柔的。
合欢真人飞快望向身边的小徒弟,果然,对方已吹完一曲,握着竹笛的右手也跟着垂下。
青年看着俞淞,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话。
合欢真人连忙把塞耳朵的灵力撤掉,还好琰儿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不然要是生气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江琰想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因此全神贯注于手中竹笛,吹完后也很紧张,想知道俞淞会给出什么评价。
他朝俞淞鞠了一躬,表示曲子已吹完。
紧接着,认真地寻求老师的指点:“还有诸多不足之处,请俞长老指教。”
合欢真人一下紧张起来。
他站在小徒弟身后,凶神恶煞地瞪着俞淞,拼了命地使眼色和做口型:【你别说太狠了,用词给我注意点!】
俞淞跟合欢真人没有半吊子铜钱的默契。
这句话太长了,他看不懂。
……什么莫名其妙的,该不会是想要为弟子求情,让他进自己的课堂吧?
俞淞无语地转过视线,不再给合欢真人半个眼神。
俞淞端坐着,面色淡淡:“江琰小友,我指点人向来都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从不嘴下留情,更不会为了任何人的面子说谎话。”
江琰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合欢真人一秒收敛,微笑对视:“徒儿,怎么啦?”
江琰:“……”
他抿了抿薄唇,没有拆穿,而是转回身子,朝俞淞再度行了一礼。
“俞长老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便说什么罢,我受得住。”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俞淞直白地说,“江琰小友,我是不会让你进我的学堂的。”
江琰的面色凝固了一瞬,但依旧冷静地问:“敢问长老,是何缘故拒我于门外?”
合欢真人快要气死了。
他隐隐有点后悔,就不该想出这个破主意,让江琰知道真相并放弃学笛子的办法多的是,何必找上俞淞。
明知俞淞是个臭脾气,就该提前跟俞淞打好招呼才对。琰儿要是被说破防了,那该如何是好!
“俞淞!等等——”合欢真人开口欲拦。
“师尊。”江琰再度回头,眼神坚定,表情执着。
合欢真人:“……唉。”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拦了。
罢了!琰儿要是伤心难过,大不了他去山下吃烤鸭,一只不行就两只!
江琰严阵以待:“俞长老,您请说。”
俞淞冷哼一声:“你师父大概想让你进我门下学笛,因此想方设法给我使眼色,但我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合欢真人:“……?”
好像、似乎,有哪里不对。
俞淞:“江琰小友,你被拒绝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
江琰和合欢真人都不由地屏住呼吸。
下一刻,俞淞眉开眼笑地说道:“因为你的笛声实在太完美了!我实在没有可以教你的地方。”
这么完美的杀人笛音,还要他怎么教?
江琰:!!!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满头问号,眼中的迷茫根本藏不住。
——到底是他听错了,还是俞淞被琰儿的笛音逼疯了?
合欢真人揉了揉耳朵,听见俞淞止不住的、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小友啊,你这笛音可谓是登峰造极,太完美啦!”
江琰:“!”
合欢真人:“?”
俞淞:“每一个转音都像一个藏着杀手的拐角,剑客提着剑小心翼翼地走过,原本平稳的呼吸因杀手的突然袭击而变得淩乱。”
“两人互相厮杀,偏生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新来的不速之客正躲在阴影里,阴暗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合欢真人:??
俞淞:“清脆的笛音中暗藏杀机……”
他朝某处点了点下巴,示意大家去看。
江琰与合欢真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是一只背对着它们,在地板上摇头晃脑,拚命晃动翅膀但飞不起来的鸽子。
俞淞和蔼道:“看见了么?刚刚从屋檐边上坠下来的。江琰小友,你的笛音连灵力没有用上,却能有如此威力,鸟兽都为此震撼啊!”
直接被吓昏了,从屋檐摔到地板才清醒过来,哪怕醒了,也飞不动!
江琰:“!!!”
爸爸妈妈说的没错,他的笛声真的可以感动鸟雀。
合欢真人:“……”
他不是单纯在沉默,他只是在为无辜路过的鸽子默哀。
那分明是被吓到头昏脑涨,以至于飞不动。
俞淞坦诚道:“小友,你瞧,我并不是不愿意教你,而是你已学成,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多么好一个杀人利器呀,还要他教什么呢?
江琰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器乐宗师如此夸赞,而且是如此直白、毫不掩饰的夸奖!
青年被夸得面颊微红,清冽嗓音都软乎了不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吹的太糟糕了。”江琰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轻声道谢,眼角眉梢全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合欢真人:“。”
俞淞摆手道:“怎么可能呢!我瞧你背着剑,又有如此成就,你是剑乐双修么?”
很合理。
剑修都是杀气腾腾的,所以能练出杀人的笛音。
江琰连忙否认:“俞长老,我只是个普通的剑修,并非音修。”
闻言,俞淞略有惊叹:“哦?你没有专门研习过,厉害呀。”
江琰被夸得飘飘欲仙,要不是性格使然,他此时已膨胀到天上去了。
合欢真人听不下去了。
服了,原来不是他的耳朵有问题,是俞淞的脑子有问题。
他敷衍地应付了几句客套话,拉起江琰就走。
等彻底远离俞淞,合欢真人才放慢脚步。
他带着一丝不解与好奇,询问道:“琰儿,你今日吹的是什么曲子?十面埋伏?”
江琰回答道:“是我家乡的摇篮曲。”
合欢真人:“啊??”
江琰:“因为是族中耳熟能详的曲子,我不怕出错……至于其他的,我担心一时紧张吹错调子。”
语毕,江琰因夸赞太多而宕机的大脑逻辑终于上线。
他迟疑地问:“师尊,我吹的是摇篮曲,俞长老是怎么听出层层杀机的?”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微微笑道:“俞淞有时候会突然抽风,脑子不好使,经常把睡了理解成死了。”
江琰吃惊地“啊”了一声。
合欢真人:“嘘!这可是本门最大的八卦,轻易不能说。你听听就好,莫要外传!”
大概因为合欢真人爱嗑瓜子听八卦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
江琰竟然没有怀疑,而是认真记下。
“是,师尊。”
——俞长老有时会脑袋出问题,把睡觉错认成死亡。
第33章 竟然真的自己在练双修!
江琰开始跟随合欢真人学习合欢功法。
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他珍而重之地接过封面写着《合欢功法》的秘籍。
书籍有上下两册,上册较厚,是正儿八经的秘籍。里面写着心法口诀、周天运转的路线之类的正经事。
下册较薄,但随手一翻都是各种不能放出来的合欢秘术,若是被太虚观的执法队瞧见,是要被斥责‘不雅’和‘有碍观瞻’的书籍。
江琰只好奇翻开看了一眼,将将瞥见两个小人交叠在一起的示意图,就立马慌张地把书合上了。
他把下册丢进须弥戒的深处,上册捧在手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合欢真人不过转身喝了杯茶的功夫,再一回头,青年手里只剩下了一本书。
“……徒儿,下册呢?”
“师尊,我不需要下册。”
“食色性也,区区欢好之事,徒儿不必害羞。”
“我没有害羞,但我不需要下册。”
“难道你此生不找对象?”
“我有剑!”江琰献宝一样举起手中的破魔剑,眉宇间满是认真。
合欢真人差点就要不顾形象地翻一个白眼。他警告道:“琰儿,你可别忘了师门的祖训。”
江琰把剑重新背在身后,手掌摊开在空中,作托扶状。
“师尊,我早有准备。”
合欢真人想看他能变出哪朵花来。
只见微光一闪,两个厚厚结实的蒲团垫子凭空出现,被江琰托举在怀里。
合欢真人:“……”
江琰:“师尊,我已准备好跪祖师爷牌位的蒲团。”
合欢真人:“……”
合欢真人暗骂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江琰听话、乖巧、又孝顺?
孝啊,这可太孝了。
还知道帮师父也准备一个厚的,免得膝盖跪得难受。
江琰分出一个,递过去:“师尊,这蒲团是放我这儿还是……?”
合欢真人终究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没好气道:“你自己留着吧!以后就算跪不了牌位,你还可以留给你对象。”
江琰:“啊?”
江琰茫然地问:“他为何要跪我……不是,师尊,我没有对象,这个假设不成立。”
合欢真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总有些欢好的时候,要么他跪着帮你,要么你跪着帮他。”
江琰:“???”
青年捧着蒲团,脸上尽是迷茫之色。
为何要互相跪啊?又不是成亲拜天地。
合欢真人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
“算了,那蒲团正好能用上。坐下吧,我传你心法口诀。”
江琰一听,立即把弄不明白的古怪句子抛之脑后,迅速遗忘。
他丢一个蒲团回戒指中,另一个放在地上,盘膝坐好。
闭目,深呼吸,静心,凝神,感应天地。
合欢真人沉声念着心法口诀,指点他经脉的流经路线。
江琰跟随着师尊的话语,慢慢调动体内的灵力。
起初,他还担心合欢功法与他所修炼的沧溟剑法相冲突,又或者是经脉周天流转时,会遭到魔力的抗拒,导致体内能量暴动。
合欢功法不愧是鼎鼎有名,号称能融合世间所有能量的双修心法。灵力在经脉中,即便偶尔碰到魔力,再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互相排斥,而是有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浑身彷佛置身于温暖的泉水的,暖意融融,经脉从未如此舒坦。
江琰如获至宝,按照合欢真人的教导,迅速运转了一个周天。
接着,不等合欢真人吩咐,自己便如痴如醉地开始修炼起来。
这是一个用来双修的秘籍,但江琰把它用在了武学上。
武魔双修,怎么不是一种双修呢?
合欢真人传授了江琰心法口诀之后,看着江琰在蒲团上盘膝坐定,逐渐进入修炼状态。
合欢真人的心情有几分复杂。
——琰儿竟然一次就练成了。
合欢功法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秘籍,相反,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秘籍心法。
只不过因为合欢宗的名声……实在一言难尽,大家对它的评价时常有失偏颇,走向一个误区。
对大多数体内只有一种能量的修士来讲,合欢功法的效用确实不高,唯有与伴侣双修时才能发挥出它的功效。
可若是遇上像江琰这种,体内有两种水火不容、互相排斥的能量的情况……
合欢功法实在是太有用了。
合欢真人仔细观察了江琰的修炼进度,表情很是微妙,都不知说什么好。
——琰儿竟然真的自己在练双修!
“……”
算了,让他自己练去吧。再留下,怕是会打扰琰儿潜心修炼。
合欢真人悄声离开房间,怕江琰初次练心法会出事,没有走远,就在屋外找了个空地坐着晒太阳。
范扬和严宇珊很是关心小师弟的修行,特意掐准时间,前来查看。
他们不敢贸然出现,在门口好一阵探头探脑。
见师尊在悠闲地晒日光浴,遂大胆上前询问:“师尊,小师弟修炼得如何了?”
合欢真人道:“顺利得很。”
两人惊讶:“一次便成了么?小师弟当真是武学天才!”
合欢真人吩咐道:“宇珊,你闲暇的时候,去镇上帮我买几个厚实点的垫子,再买上几份上好的香烛和黄纸。”
严宇珊问:“师尊要做什么?”
“祭拜祖师爷。”
“离年夜还远,更非清明,现在准备祭祖的物件是不是太早了?”
“有备无患。”合欢真人深沉道:“我有种预感,早晚有一天,我去祖师爷的牌位前替琰儿申辩。”
两个徒弟互相对视一眼。
“申辩什么?”
合欢真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向师祖申辩水仙也是双修。”
两个徒弟:“……”
懂了。
师父觉得师弟这辈子怕是找不到对象。
两人同情地看着师父。
“放心吧,师尊。我们很孝顺的,会替你准备最厚实的垫子和护膝,跪多久都不疼。”
合欢真人气到失语。
那可太孝顺了!
**
日子逐渐步入正轨,江琰渐渐适应了合欢宗的生活。
他在后院开辟了一个小菜园,每日下课后就会回来种地。
翻土、浇水……
除了准备拿去卖钱的精灵果,还有其他仙草,都是可入药、炼丹的灵植。
有些种子没有备在身上,江琰就把带有根须的灵草种进土里,再用魔法和促进生长的营养魔药,让灵草快速长大,从而收获一批种子。
江琰是自然精灵的后裔,亲近自然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本能。
种田让他开心。
更何况是灵草,种出来就能拿去研究魔药,更开心了。
但师门上下都很震撼。
小师弟未免也太全能了吧!他一天到底要干多少事?肝真的受得住吗?
众所周知,江琰的课程安排非常满,是全合欢宗最卷的一位。
除了被拒绝入内的乐艺与茶艺,以及并不感兴趣的服饰搭配等课程——服饰搭配在合欢宗竟然是热门课程,人人争抢。
其余诸如剑法、炼丹、阵法、炼器等实用课程,江琰全都会去,甚至连御兽课都旁听过几节。
倒不是贪心,什么都想学,而是想要更好更全面地了解修真界。
合欢宗的课程丰富程度几乎让江琰吃惊。
不同于剑宗专门学剑、紫云宫专门学琴、清风谷学医、太虚观学佛、玄阴宗学各种旁门左道亦正亦邪的法术……
合欢宗内部什么课程都有,掌门彷佛手眼通天,人脉极广。
无论修炼的是哪一个流派,只要不是已经失传的流派,掌门都能请来导师教习课业。
这都是因为合欢宗内部的修士,成分实在太过复杂,学什么的都有。
本门的秘籍是合欢功法,硬要说的是,只是一种辅助功法。唯一的攻击性便是在双修之时,故意把对方的真气引去歪路,导致对方受内伤。
这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双修之时,两股灵力纠缠在一起,一方受损,另一方也不好受。
可除此之外,合欢功法的局限性实在太大。
因此,合欢宗并不阻止弟子保留入宗之前学习的功法。
学刀剑的就继续学,习惯用软鞭就继续用,学术法的也不要忘记学过的法术。
弟子们总要有点自保手段,才能免去被人强取豪夺当炉鼎的命运。
可惜课程虽多,却多而不精。
能悟到多少,在武学上有多少进益,全靠自己。
江琰谨慎地观察了一个月。
合欢宗,上至掌门,下至普通洒扫弟子,全都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一个事实:
大道至简,能躺则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江琰曾误会合欢宗——尤其是合欢真人,是勤勤恳恳的热爱修炼的卷王,后面才发现一切都是误解。
合欢真人当年真的躲在被窝里看话本,还是带颜色的那种,被师长抓了个正着。
后面也不知怎的越传越广,成了合欢宗的经典传说,现在代代合欢宗弟子都以躲在被窝看话本为傲。
难怪合欢宗收徒之时,基本不收还未入道的修士,最低要求都是炼气期,还得反覆追问修仙志向,再三强调这是合欢宗。
就是多少还有几分良心,怕影响了修士的前途。
哪里知道会混进来一个江琰!
在江琰本人并不知情的时候,他在宗门内逐渐出名——以冷美人之名。
江琰面色寡淡,气质如霜。他从不聚众,长期游离于人群之外,独来独往,话不多,还会躲着人群走。
他虽冷,偶尔露出的笑容都极其浅淡,却十分惊艳,让一众弟子见之难忘。逐渐有人为之倾心,展开追求攻势。
不过一众献殷勤的人,都被江琰无死角地挡了回去,甚至还会嫌他们烦。
比如。
为了不吵醒师尊和师兄,江琰将每日练剑的地点更换到了一片竹林里。
自从被人无意间瞧见过,他险些成了合欢宗热门打卡点。
清晨雾气朦朦胧胧,竹林落叶萧萧。美人持剑而舞,那剑气凛然卓绝,侧脸清冷昳丽。
实在是对眼睛太友好了。
江美人真有情调。
大家纷纷表示,大清早起不来但熬的了,通宵占位置也要一睹江美人舞剑。
尽管江琰一再强调,他没有在舞剑,是在正常练习剑招,而且都是基础剑法,例如横劈、竖挡、斜刺等等。
大家并不信,还觉得江琰能把基础剑法练得如此好看,实在厉害。
“谁会一大早起来练习剑招呢?又不是临近学末考核,要临时抱佛脚。而且光阴流动间,你翩跹的身姿是如此美丽,想必是在抢天光录剑舞吧?”
更有追求者热情地说:“留影珠在哪儿?我技术很好的,可以帮你录像,绝对把你的舞姿完美录下来!”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江琰感到非常困扰,可又不擅言辞。屡次尝试用冷脸对人,都会得到反效果。
面色越冷,语气越硬,越是有人想要迎难而上。
大部分人都会知礼节地转身离开,但总是有人厚着脸皮硬留下来,想找到跟江琰相处的机会。
其中有一个男弟子,见江琰脾气好,只劝但不动手,越发过分。
不仅日日早起,围观江琰练剑,还会在他锻炼完之后一路跟他回居住的院子。
偶尔还会特意蹲守在江琰的必经之路上,想要制造偶遇。
跟块牛皮糖一样,烦不甚烦。
江琰忍无可忍。
翌日,当江琰如常晨练,而那人装作听不懂人话,想要留下套近乎的时候。
江琰背对着他,摆出与平时别无而言的练剑姿势,却猛地一挥长剑。
寒霜般凛冽的剑气裹挟着一丝极其浅淡的杀气,往前迸发一段距离后猛然折返,以雷霆之势朝身后袭去。
一抹月白色的弧光闪过!
那名高高大大的合欢宗弟子发出一声惊叫,连忙想躲。
素日里懒怠功课的人,又怎避得过这迅如惊雷的一剑?
男人僵硬地顿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呼吸都停顿了。他的小腿猛地抽筋起来,剧痛无比,却一动不敢动。
右侧脖颈处缓缓渗出一丝血迹。
身后的若干竹子被劈开成两截,缓缓倾斜,最后“轰”地一声倒塌在地上,烟尘滚滚。
“……啊。”
江琰彷佛这才发现异常,他慢条斯理地收剑,侧身回眸。
“原来是邬师兄。师兄怎会在此处?误伤了你,实在抱歉。”
青年口称抱歉,眼中却只有嘲弄,清俊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笑意,语气也极冷。
“我昨日分明告知过师兄,不要再跟着我。尤其是练剑之时,更是离得越远越好,否则怕是会误伤。”
江琰冷淡地问:“怎么?邬师兄是耳朵不好,不曾听见么?”
姓邬的男弟子面上青一片白一片,想要说点什么,又回忆起方才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冰寒一剑,瞬间怂了。
“……是我没把师弟的告诫放在心上,还、还望师弟息怒。”
江琰面无表情地颔首:
“滚吧。”
“没有下次。”
第34章 追求失败的男人心胸最是狭隘,你得小心。
“你便这么将邬杰赶走了?”
“……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
“这与你何干。是他痴缠着你不放,既然好言相劝行不通,暴力直白些又何妨。”
铜镜斜斜支在桌上,画面中,玄衣男人正坐于光秃秃的碎石地上。远处的山峰白雪皑皑,寒风萧瑟。
“别在意。他若是找师长告状,你也去,谁怕谁。”顾景昀安慰道。
“好吧……”江琰应了一声。
卧房里,架在书桌旁的坩埚正在向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桌子已经被清空,摆着制作魔药的工具——一把银质小刀,一块木质菜板,用来称量的天平、量筒若干,以及各种处理好或待处理的草药……
江琰正在切着飞霜仙叶的根茎,把它细细研磨成粉末。他一边捣药,一边头也不抬地回应顾景昀的话。
他委婉道:“我觉得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口角,不至于告到师长那边。何况告状一事过于幼稚,邬师兄是好面子的人,大概率不会去的。”
顾景昀挑了挑眉:“那可说不准。”
他大大方方地向江琰展示自己的小气与斤斤计较,大胆发表阴谋论:
“阿琰,当心他在背后编排诽谤你。追求失败的男人心胸最是狭隘,你得小心。”
“追求?”
江琰茫然地停下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正对着他的铜镜。
“邬杰师兄何时有在追求我?”
江琰与顾景昀面面相觑。
“他每日对你花式献殷勤,总是想方设法黏着你,还会在你下课的路上蹲守。不是追求,又是什么?”顾景昀反问道。
“……”江琰讪讪一笑,“我、我以为——”
“?”
“我以为他是闲着无聊,单纯想来挑事。”江琰坦诚道。
顾景昀差点笑出声。
可怜的邬杰,至今仍不知晓他在江琰眼中的印象,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但是一想到……
若不是他当初在森林里偶遇了江琰,把彼时受了伤的他捡回家,两人从此有了交情。
恐怕此时此刻,他跟邬杰的待遇是一模一样的。
顾景昀有点笑不出来了。
几月过去,眼看着都要过年了,他还没追到人。
两人的关系就维持在不上不下的“好友”层面,偶尔通过铜镜、传音符互通消息。要不是铜镜能让他们见到一面,跟笔友有何区别。
眼看药剂即将到最关键的时刻,江琰顾不上跟顾景昀说话。
他把捣成粉末的飞霜仙叶倒进坩埚里,抽出魔杖,缓慢均匀地注入魔力,顺时针搅拌两圈半。
坩埚内冒出的气泡在一瞬间内增大、变多,锅内的液体沸腾,在翻涌中开始变色。
瞧着即将完全沸腾,江琰瞅准时机,飞快拿过一旁的银碗,把其中的紫灵露倒进锅内。
刹那间,坩埚内的药剂发出“砰”的轻微响声,白烟扑面而来。
江琰早有准备,一边捂住口鼻避免吸入气体,一边飞快用魔杖搅动药剂。
直到白烟缓缓散开,药水的表面冒出气泡的速度趋向稳定,江琰才抽出魔杖。
他拽过一旁的手帕,把湿漉漉的魔杖擦干,又把魔杖尖端对准坩埚的底部,把架子的火焰调小了点。
坩埚里的药剂从平平无奇的褐色,变成了又紫又蓝的萤光色,非常诡异。
“……呼。”
江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这锅颜色过于奇特的药水,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
“再熬制十八个时辰,就成功了!”
围观了全程的顾景昀:“……”
他欲言又止。
还不如是褐色和黑色呢,起码就像医修用各种药材熬出来的汤药。
可如今……
阿琰真的是在炼药吗?这炼的怕是毒药吧?
良药苦口,但江琰的药好似不止苦口,还十分考验喝药的人的心理素质。
顾景昀斟酌着话语,问道:“阿琰,你这熬的是什么药?”
“是我新研究出来的,准备递交给五蕴道人的功课。”江琰解释道。
五蕴道人是他们炼丹课的老师,对炼丹一途颇有研究。
在讲习了一段时间的药理和炼丹术之后,就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求他的学生在一个月之内成功炼制一款丹药。
后日便是上交功课的最后期限,好在江琰及时完成了任务。
“我听五蕴道人讲课,有了灵感。这是我结合老家的药剂配方和本地的仙草——飞霜仙叶和紫灵露,研究出来的新魔药。”
江琰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两种灵草都有静心凝神的功效,与灵感药剂结合在一起,竟有了翻倍的功效!”
“我为它取名为明心丹,服用之后入定修行,可以明心问道,增加武学灵感,达到修炼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是,阿琰,它是药剂,不是丹药。”顾景昀迟疑道:“五蕴道人要求上交的是丹药吧?”
“这有何难。”
江琰淡定道:“回头我去厨房拿点面粉,和药水混在一起,搓成小团子交上去就成了。”
顾景昀:“……”
顾景昀好想吐槽。
“你这样真的不会被五蕴道人责骂么?”
“做事不能太死板。”江琰竟然反过来教育顾景昀,振振有词道:“我可是研究出了一种新的丹药,创新的东西总是走在大众前沿的!”
面粉团子可太前沿了。
但想了想,交一个用真材实料的药剂搓出来的面粉团子,总好过交一个五彩斑斓的汤药上去。
否则五蕴道人大概会以为江琰炼的是毒药,连试都不敢试一下,江琰真的有可能面临低分和挂科危机。
已经接近冬月,气温骤降,可镜中的顾景昀依旧一副不怕冷的模样,穿的与先前没什么区别。
江琰看着他许久,忍不住问道:“景昀,你不冷么?”
顾景昀“嗯?”地轻轻疑惑一声,随后摇了摇头。
“不会。我气血旺盛,并无寒意。”
顾景昀关切道:“阿琰,反倒是你,要注意保暖才是。风寒如今好了么?”
“嗯,喝了两剂药,已经没事了。”
江琰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顾景昀每次都能在气温变化之时,传讯提醒他加减衣物,平时也经常关心他的衣食住行。
江琰问他为何能在千里之外还能准确得知气候变化,顾景昀只说不放心江琰独自在外,安排了下属进驻安水镇。
并不是剑宗弟子,而是顾景昀自己经营的玉源商会中的下属。
换季之时,江琰还收到了玉源商会送来的新衣与长靴,都是时兴的款式,全都由顾景昀亲自挑选。
从清雅到奢华,从月白到碧蓝,一概都是全的。
师门众人还以为是他自己下山去采买的。
合欢真人特意翻看过,为江琰的时尚眼光大感欣慰,直呼:“琰儿被合欢宗熏陶成功,终于不再是一身黑灰白了!”
江琰都没敢说,顾景昀曾举着铜镜问他湖蓝和孔雀蓝的衣袍,他更喜欢哪件。
他弱弱地回了一句:“都是蓝色,有什么区别吗?”
对方沉默许久,在他察觉到不妥想要弥补的时候,顾景昀及时打断:“好了,不必说了。”
从此,顾景昀就再也没有为难过江琰,而是把衣服搭配好了,直接送到他的面前。
江琰一开始并不习惯,也拒绝过几次,但顾景昀总有办法让他接受。
江琰有种直觉,顾景昀似乎比他还要了解自己,否则怎能在他屡屡想要说“不”的时候,拿捏住他的心理,摆出最无辜的表情,说出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后来渐渐适应了,习惯了有顾景昀替他打点这些。
可总有出现意外的时候。
前段时间乍然变天,气温骤降,顾景昀恰好正在入定修炼,静心沉淀修为,没有接到下属关于“变温”的紧急通信。
江琰则照旧每日晨起练剑,结束之后,薄汗被风一吹,很快就干了。
当时没在意,未曾想到,隔日便打起喷嚏来。
顾景昀出关之后,便预料到不妙,立即联系江琰。
等两人的双面镜链接成功。
果不其然,江琰已经感染风寒,正仰头吨吨吨地喝药。
顾景昀的通信请求来得突然,江琰当时正喝着药,又习惯了接通顾景昀的通信,完全是下意识把灵力直接输入双面镜内。
等到双向链接结成,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是想着不告诉顾景昀,才偷偷摸摸喝药的。
都是成年人了,还因为不注意温差而感冒什么的……
实在有些丢脸。
回忆起当时的窘迫,江琰还是很在意。
“竟然在你面前丢脸了。”江琰暗暗懊恼。
顾景昀:“我不觉得有什么。见到你有自觉喝药,反而是件好事。”
“好事?”
“你若生病,我只会担心,绝不会有任何笑话的举动。”顾景昀道:“生病就要吃药,你身体康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噢。”江琰慢吞吞地应道:“似乎有几分道理。”
青年游离的视线与顾景昀的目光撞在一起,男人不作伪的真挚情感让江琰微微一怔。
“!”
江琰迅速挪开目光,轻咳一声,道:“总之,等我升入金丹之后,身体就不会向现在这般羸弱了。”
“你要进阶了?”顾景昀追问,“可有人替你护法?是否需要我赶去西洲?”
江琰微微摇头:“师尊会在旁看护。”
而且他又不是第一次进阶金丹。
之前没有调和灵力与魔力的时候,他都能硬顶着二者打架的剧痛,意识清醒地进阶。
这次有了合欢功法,进阶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要不是明心丹还没研究成功,作品还没完成,他早就准备进阶了。
江琰拒绝,顾景昀便没有坚持。
合欢宗虽小,但卧虎藏龙,里面的授课导师绝非等闲之辈。为一个筑基修士护法,是绝不会出问题的。
虽说……
江琰若是需要他,顾景昀也不会有所推拒,他会立刻马上用最快速度赶至西洲。
第35章 撒谎不是好孩子。
合欢宗,小厨房里。
江琰正在弯腰翻找着,门口忽地有人探头入内。
“师弟,你在找什么?”严宇珊好奇问道。
“找面粉……”
“自从宗门跟醉仙楼签了合约,对方派人来开了个食堂。我们已许久没有开火,面粉怕是没了,你得下山去采买。”严宇珊道。
说来也巧。
在江琰拜入宗门之前,合欢宗根本没有食堂,上至掌门下至弟子,想吃什么都得自己下山去酒楼食肆。
合欢真人和两个徒弟都不喜辟榖,这才搭建了一个小厨房,懒得下山就自己时不时做些美食。
但两个月前,醉仙楼突然派人前来洽谈合作,索要的报酬极低,几乎是义务帮忙建食堂,理由是宣传自己的招牌。
理由一听就不真实。
醉仙楼的名气之大,五洲皆知,哪里需要进驻一个小小合欢宗的食堂来宣传呢?
掌门试了几句,也没问出来真相。
不过……
这等好事,掌门还是答应了。
管他呢!
要么就是宗门内部混进了一个天潢贵胄,习惯了锦衣玉食,实在受不了宗门连个热汤热饭都没有。
要么……
就是哪个长老或弟子的追求者,为了讨好心上人偷偷摸摸干的。
在合欢宗,这可太常见啦!
醉仙楼的品质自不必提。
自从食堂由大厨掌勺,还变着口味换着花样做菜,合欢宗每日夥食质量蹭蹭上涨,不少人下课后第一时间就是冲食堂。
实在太香了。
严宇珊感慨道:“师弟,你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以前可没这待遇,我们吃个烤鸭都要大老远下山去买。”
江琰其实也很喜欢食堂的饭。
他原本是辟榖丹的忠实拥护者,哪里想到,进了一趟合欢宗,渐渐被养的险些圆润一圈。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食堂背后的故事。
“我以为食堂一直都有,原来是最近才开设的。”江琰道。
严宇珊幸灾乐祸道:“隔壁玄阴宗天天啃窝窝头,羡慕死了,派人去游说了几次都铩羽而归。”
她左右看看,示意江琰把耳朵凑近,压低声音道:
“要我说,这也不怪玄阴宗。醉仙楼向来要价高,又心高气傲,轻易说服不了他们上门当厨子。”
“如今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子弟,竟是说服了醉仙楼,为了低调还自掏腰包请全宗门吃饭!”
江琰也想不出是谁。
严宇珊笑道:“我们私下八卦了好一阵子,都猜不出来人呢。范扬还说可能是你,我笑他熬夜看话本,熬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江琰:“……”
江琰倏然想起玉源商会送来的衣着。
当时,师姐也说那些料子是锦绣阁的最新样式,而锦绣阁正是玉源商会的旗下产业之一。
江琰缓缓问道:“师姐,醉仙楼跟玉源商会有关系么?”
严宇珊:“有啊。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玉源商会的影子。”
江琰:“……”
严宇珊感慨道:“说起来,锦绣阁也是玉源商会的吧?当真是衣食住行都有它的影子啊。”
江琰:“……”
确实。
江琰冷静地想道:我的衣食住行背后都有顾景昀的影子。
明明尚未求证,江琰却有了“一定是他”的想法。
好像知道被全宗门暗中八卦的高门子弟是谁了。
可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江琰每日不是练剑就是看书和熬魔药,再有多余的时间,便去后院种灵植。
若非师姐今日多说了几句,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宗门食堂是怎么来的。
一想到日后,师姐得知真相会是怎样的面色。
江琰冷汗都下来了。
青年迟疑许久,小心翼翼地说:“师姐,倘若我说……这人,就是我呢?”
“谁?”严宇珊莫名其妙道:“那个为了低调地吃上一口香喷喷的饭,搞定了醉仙楼,大手笔包揽全宗门夥食的人?”
江琰点点头。
严宇珊严肃道:“真的是你么?我跟范扬赌了五十两,他偏说是你,我压不是。”
怎么又开赌盘。
江琰犀利道:“你们上次跟师父一起在师门开盘,赌我是不是高冷人设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怎会知?”
“范师兄说带我赚钱,披着斗篷,领着我也去下了一注。”江琰说著有些困惑,“可你们怎能说我是木头?木头呆笨,但我聪明啊。”
谁说木头一定要笨?
感情迟钝的聪明人,也是木头。
严宇珊忍笑:“所以高门子弟不能是你,师姐还不想输掉五十两。”
“……真的是我!”
严宇珊没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师弟真会说笑!”
江琰:“。”
哎哟,笑得肚子都疼了。
严宇珊乐不可支:“你每日专心修炼,从不注重口腹之欲。要不是我和范扬拖你进食堂,你怕是至今都不知食堂大门朝哪儿开!”
“我如今日日都去。”江琰反驳。
“那是因为醉仙楼大厨的手艺高超。”
说到这,严宇珊啧啧道:“说起来,也不见那位神秘的高门子弟跟醉仙楼的人有什么接触,也从未见到他们帮谁做事……”
话音未落,俊冷青年忽地眼睛一亮。
“师姐!”
严宇珊:“?”
江琰:“我们现在就去食堂!”
严宇珊:“师弟饿了?现在不是食堂开饭的时间,你再等等。”
不是?
那更好!
江琰硬是把严宇珊劝去了食堂。
食堂大门只开了一个小缝,江琰视若无睹,直接推开门。严宇珊半信半疑地跟在后头。
姐弟俩一前一后地进去,还未走几步,迎面便来了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
“诶!你俩干嘛的,还没开门不知道吗!”态度非常嚣张,嗓门极大。
严宇珊暗叹,她还以为江琰如此胸有成竹,说的是真话呢。
看。
若真是“高门子弟”,此时醉仙楼的厨师怎敢凶他?
小师弟怕是被范扬撺掇来哄骗她,合起夥来坑她五十两。
严宇珊摇摇头,师弟多老实的人,都是范扬带坏了他。
另一边,江琰已经跟这位厨师商量起来。
“我想见管事。”
“为何?”
“你找他出来便是。”
“……行!”
厨师去了后厨,过了一会儿,有个同样穿着的男人走了出来。
管事盯着江琰的脸看了一秒,迅速辨认出来人是谁。
态度同样很嚣张,但语气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管事昂着头,趾高气昂地用着敬称:
“属下便是这儿的管事。仙君,您有什么吩咐吗!”
江琰:“……”
错不了,就是顾景昀的人。
管事的领口上绣着玉源商会的标识,而且只有顾景昀的下属,才会习惯性敬称他为“仙君”。
这是在刻意拉远关系吧。
大概是顾景昀的吩咐,让他们不要暴露了与自己的关系,以免被人在背后八卦。
就是这演技……
江琰欲言又止,实在不好评价。
严宇珊扯了扯江琰,小声提醒:“师弟,他们态度也太差了,你不是饿了么?我们走罢,师姐带你下山吃烤鸭。”
江琰刚要说什么。
管事一个激灵。
“仙君饿了,想吃烤鸭?快进来坐!”管事连忙道:“实不相瞒,后厨正在研究新食谱,正愁寻不到人试味。”
“还请仙君莫要推辞!哦,对,还有这位姑娘也是。”
严宇珊:?不对劲。
严宇珊拉着江琰就走。
“不吃!师弟,我们走。”
管家惊恐:“仙君,吃一口吧。否则,少——”
管事及时住口,眼角抽筋一样使眼色。
若是被少主知道,仙君是饿着肚子离开的。那他就完啦!
江琰硬生生站稳,还把严宇珊也拽了回来。
“师弟?!”严宇珊惊诧。
江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生无可恋道,“……来都来了,吃完再走罢。”
严宇珊直到坐下了,还皱着眉头。
江琰:“我还想要一袋面粉。”
管事立刻应道:“仙君稍等,马上给您送来!”
管事去了后厨,大概是去吩咐人做烤鸭和拿面粉了。
严宇珊问:“师弟,还未问你,你要面粉作甚。”
江琰拿出泛着紫蓝萤光色的琉璃瓶。
“什么玩意?”严宇珊纳闷,“你研究的毒药?”
“……是为武学提供灵感的药剂,因材质特殊,无法炼成丹药。我要把它和面粉一起混合,搓成丸子,上交给五蕴道人。”
“噢。”
严宇珊顿了顿,建议道:“你得放在大一点的玉瓶里面,连瓶子一起拿去学堂。”
“为何?”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你信我。”严宇珊一脸正气凛然。
江琰信了。
“好,我会的。”
烤鸭和面粉很快送上。
江琰指着它们,问正在吃烤鸭的师姐。
“师姐,这下你信了吗?”
严宇珊头也不抬,非常敷衍:“嗯嗯,信了信了。回头就把我的五十两拿回来,不赌了。”
“……你没信。”江琰委屈。
严宇珊塞了个鸭腿给他。
“长点心吧,小师弟。”她叹息道,“你知道管事为何对你网开一面,还给你准备烤鸭吗?什么试吃,分明就是个藉口!”
这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江琰猜测:“所以师姐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想在此处声张?”
“废话!”
严宇珊压低声音道:“吃完就走,还得把钱留下,莫给他留下机会。”
“机会?”
“你傻呀?他出来时还凶得很,盯着你的脸看了几秒,语气就开始慢慢变了。”
严宇珊语重心长地教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琰:“……”
严宇珊道:“要不是你贪这一口,我此时绝对不会让他再靠近你。他刚刚话没说全,是不是想威胁你?烂人一个!”
“癞蛤蟆还想天鹅肉,我呸!”
江琰:“……”
师姐,你是真的误会了。
我既不是一个贪吃的人,管事也是无辜的。
“还有,你莫要被范扬带坏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撒谎不是好孩子。”
严宇珊自信道:“范扬还想坑我五十两?哼,门都没有。”
江琰:“。”
其实师兄也是无辜的。
江琰为师姐的五十两哀悼了两秒。
随后冷静低头啃鸭腿。
——反正他没说过假话,一直是好孩子。
**
又过两日。
《丹法与药理》的课堂中。
五蕴道人站在讲台上,让炼成丹的弟子上前来交作业,没成功的就不必上来了。
陆续有几位修士起身,递过去的都是诸如下品凝血散、下品回春散之类的药粉,还有人提交了浓情散——一种在欢好时的催。情药粉。
五蕴道人接过浓情散的时候很是镇定,还鼓励了几句。
显然,在合欢宗讲习多年,他已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了。
五蕴道人又问了几次,剩下的人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两手空空,表情坦然。
炼丹一途实在考验天赋,又极其烧钱——炼丹的灵药、丹炉,都是昂贵的耗材。
很多人在此前只服用过丹药,未曾亲手炼过丹,更不懂药理。勉强学了一月,能搓出药粉已算得上天赋好。
有人至今连丹炉的火焰都掌控不了,是连药渣都无法提交,索性摆烂,直接提交空气。
如此一来,能拿着长颈玉瓶的人,便太过显眼。
毕竟是整体偏向懒怠的合欢宗,炼丹也不是他们的主业,五蕴道人本就没有任何期待。
直到他瞥见坐在角落里的俊朗青年和他手中的玉瓶。
一看便是全班唯一做成丹药的人!
“……呀,小友!”五蕴道人惊喜道:“你是成功炼制了成品丹药么?快上前来。”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江琰。
“竟然有人能炼出丹药?”
江琰:“……”
此时,江琰才知道师姐为了报复自己“不老实”,小小地恶作剧了一把。
在一群油纸药包和低矮的小玉瓶中间,他手中大了旁人一倍有余的玉瓶是多么与众不同。
信任终究还是错付了。
江琰沉痛。
不爱与人交流,总是独来独往、躲着人走的下场,便是这样。
他连班上同学的真实水平都摸不清楚。
你们怎么要么交药粉,要么交空气啊?真的没人想过用药水混面粉,搓小丸子吗?
五蕴道人非常热情,走下讲台,来到江琰面前,催促他交作业。
“小友炼的是何丹药?让我瞧瞧罢。”
他见江琰神情似有些紧张,还安慰道:“不必忧心,能成功已是不易。老朽走南闯北,带过多届徒弟,经验丰富得很!”
江琰慢吞吞地交出手中玉瓶。
五蕴道人迫不及待地打开,倒了一颗在掌心。
圆溜溜的“丹药”滚了两圈,留了一圈白色的粉末痕迹。
鼻尖嗅到一丝一缕的香气,勾着肚子里的馋虫。
……怎么感觉像煮熟过的面疙瘩。
五蕴道人迟疑道:“小友,你是否有拿错?”
江琰故作镇定:“没有拿错。”
他为这颗丹药做了详细的介绍,就像当场背了一篇论文,从成分到药效,说得明明白白。
只是没有说明如何炼制。
这一点,五蕴道人并不强求。
大庭广众之下,把成分和顺序说得如此详细,已经跟公布药方没区别。炼制过程中,若无特殊的心得体会,也不必说。
五蕴道人沉吟片刻:“飞霜仙叶和紫灵露混在一起,竟有这般功效?以我之见,你还可以这般修改……”
两人飞快地进行一番学术探讨。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五蕴道人却是越发满意。
所有提出的问题都能答得上来,有理有据,逻辑思路都无比清晰,也有自己的见解。
五蕴道人把一颗丹药作为作业封存好,其余还给江琰。
“原来真是小友的自创丹药,险些误会了。”
他笑道:“我还以为是面粉搓出来的丸子呢。”
江琰:“……”
实不相瞒,它确实有一半是面粉。
第36章 真希望老天开眼,给他一个能让木头开窍的伴侣。
合欢真人正在指点江琰有关合欢功法的困惑。
天赋再好,终究还是年轻。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
合欢真人是合欢道的佼佼者,从运用内功心法的技巧再到房中术,他都是合欢宗数一数二的强者。
如果不是合欢真人生来散漫,将近六百年的时光,他绝不会只有元婴巅峰的修为。
换句话说,躺都能躺到元婴,足以窥见他的不凡。
每隔一段时间,江琰就会积攒一批问题,集成一个小册子,拿去询问师父。
有关于功法的困惑,有修炼时的心中感悟,合欢真人都能耐心地一一解答和倾听。
江琰的修为日益高涨,已经达到瓶颈期,距离突破不过临门一脚。
等师尊解答完所有的疑惑,江琰才算停笔,满足地合上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
上面全是灵感、心得、药方之类的手写笔记,厚厚一本。
每个魔法师都应当有自己的随身魔典。
江琰也不例外。
这本魔典由空白的纸张装订而成,江琰特意学了合欢宗内随处可见的小话本,把它做成小巧易携带的款式。
除了封面是纯色的、有点厚之外,外表像极了合欢宗内随处可见的小话本。
拿着它走在宗门里,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江琰把魔典收回须弥戒。
合欢真人默默看着他,等江琰整理妥当,手上闲下来了,他才拖长嗓音唤道:“徒儿啊——”
“是,师尊。”江琰抬头,恭敬应声。
合欢真人笑眯眯地,表情和蔼。
“你拜我为师,也有一段时间了。眼看年关将近,马上便是新年。琰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琰茫然:“师尊指什么?”
合欢真人彷佛在闲聊一般,温和地说:“等到新年,宗门内就会结课放长假。难得闲下来,你准备怎么过啊?”
哦,原来是问这个。
江琰认真地想了想,答道:“研习剑法、打理药田、研究新药剂或改良药剂……大概就是这些吧。”
合欢真人臭着一张脸:“这与你平日有何分别?”
江琰:“师尊可是有什么吩咐?”
“当然有!”合欢真人发出催相亲的声音:“琰儿,你何时找对象呢?”
江琰:“……”
江琰举起剑:“我有——”
“不准说你有剑!”合欢真人气急败坏:“宗门上下,那么多人在或直白或隐晦的追求你,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吗?”
江琰吃惊:“又有人在追求我??没有吧,我都没有感觉到。师尊你不要乱讲。”
合欢真人无语。
“你就没有发现,只要是你出现的地方,周围都有不少人么?比如选择的课、常走的路,还有食堂,而且他们还喜欢坐在你的附近。”
青年眉宇紧蹙,仔仔细细回忆。半晌后,像是终于发现什么,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江琰道。
合欢真人一脸欣慰。
“难怪我每次特意岔开饭点去食堂,人还是那么多!课室去得再早,座位要么剩下正中央的那一个,要么就是前排,想要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都很难。”
江琰气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又抢我的饭,又抢我的座位。这便是追求么?”
合欢真人:“……”
江琰:“这种追求,我不要,烦人。还是我的夥伴最省心。”
合欢真人:“……谁?”
江琰的右手持剑柄,左手托剑身,神情肃穆。
他还记得族中祭祀精灵母树之时,母亲作为祭司之首,代表族人面将权杖高高举起并吟唱誓言的模样。
青年将破魔剑托举起来,高过头顶。
“我最忠诚的夥伴,是我的破魔剑!”
江琰郑重起誓,扬声道:“我向师尊起誓,我将永远对它不离不弃,与它相伴一生,若有违背,愿受——”
“闭嘴!”
合欢真人脸色骤变,听都没听完,立刻跳下座位,冲了上去,死死捂住了江琰的嘴巴。
甚至用上了轻功,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
青年被拽得一个趔趄,身子一歪,高举着的长剑也跟着一斜。
江琰连忙站直,牢牢握住剑柄,努力伸直手臂,维持平衡。
合欢真人一手捂住徒弟,不让他说话。另一只手握着他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摇晃。
“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啊??”
江琰无辜回望:“……”
可我确实不是人啊。
合欢真人:“胡乱发誓,还是这种誓,你就算不怕天道,难道就不怕祖师爷半夜敲门骂你败坏师门风气吗!”
江琰眨了眨眼睛,催促道:“唔、唔唔!”(剑,看剑!)
合欢真人瞪了徒弟一眼。
“叫我作甚!大逆不道,逆徒,逆徒!!”
江琰:“唔唔唔……”(剑要掉了——)
合欢真人:“你在道歉?”
不是呀!
是我举着的剑再偏一点,就要戳到你了!
江琰疯狂眨眼,开始挣扎。
合欢真人狐疑:“我松手,但你不准说话,听见没有!”
江琰连连点头。
合欢真人这才松开他,后退坐回主座。
江琰心有余悸,连忙垂下手臂,把破魔剑拿稳,抱回怀里。
“……”合欢真人看他那个样子就头疼。
“整个宗门,真的没有看上的人么?”合欢真人问。
江琰飞速摇头,跟个小拨浪鼓似的。
“……也是。你勤勉又优秀,宗门内都是一群躺平想吃软饭的,不可,不可。”合欢真人沉吟道。
“师尊,我才入门不到半年。”江琰提醒。
“半年又如何!”合欢真人叫道:“想当初,掌门师兄半年速通了俩!我也正和二当家浓情蜜意,范扬跟宇珊起码都已双修实践成功!”
“而你呢!”
合欢真人训斥:“合欢功法早已传授给你,你却停留在上册,下册的心法口诀是不准备学啦?”
青年老实低头挨训。
看着很乖,却莫名给人一种死不悔改的错觉。
合欢真人满面怒容。
主要还是被江琰的单身宣言气到了。
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起誓!
江琰默默跪下,一字不吭。
见状,合欢真人倒是稍微冷静了。
“……站起来!无缘无故拜我作甚,我还想再逍遥快活五百年,莫要咒我。”他没好气道。
“噢。”江琰听话起身。
合欢真人又被这一声“哦”气得哽了一下。
算了,徒儿年轻,不与你一般计较。
合欢真人不理江琰。
他将手背在身后,在室内来回焦灼地踱步。
江琰就像一株向日葵,合欢真人就是太阳。
师父从左走到右,他的脑袋就跟着从左向右摆。师父转个身,往回走,江琰就跟着一起缓缓扭头。
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合欢真人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气氛紧绷又松弛——合欢真人浑身紧绷,江琰坐在太师椅上,松弛感十足。
“……”
师徒的身份,彷佛调了个位置。
合欢真人受不了了,率先败下阵来。
“我才是师父,凭什么我站着,你却坐着?”合欢真人箭步上前,没好气道:“给我起开。”
椅子那么多,他却偏要江琰坐着的这一个。
青年丝毫不生气,微微一怔之后,迅速起身。
他似乎很赞同师尊的话,恭恭敬敬地躬身:“师尊说的是,师尊快请坐。”
合欢真人:“……”
江琰认真地问:“师尊要不要靠垫?下首的椅凳冷硬,我去将主座上的垫子拿来。”
合欢真人:“……??”
徒儿应该没有在反讽和阴阳怪气吧?
他盯着清俊青年瞧了许久,仔细辨别,最后释然。
“好罢,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面上的真诚和疑惑并不作伪。
看来琰儿是天生的反讽奇才,并非有意阴阳。
江琰:“?师尊,您在说什么?”
“自言自语罢了。”合欢真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
“噢。”
江琰束手而立,腰背挺直,侧脸俊逸。当真是坐如钟、站如松,行走坐卧间自有风华气度。
合欢真人道:“琰儿,我已想好了。”
“师尊请讲。”
“半年对你而言,要求实在太高。我便再给你半年,让你自由择偶。”
“噢!”江琰只听着,聪明地学会不再反驳。
“本门弟子从未有过一年都未完成祖训的情况。我给你一年半的时间,已经很宽容,你应当不会不想毕业出师罢?”合欢真人道。
江琰只觉肩上的压力有些大。
“师尊,若是我真的找不到呢?不如——”江琰试探地拿出蒲团,偷偷摸摸举起示意。
——不如一起去跪祖师爷吧?不是更快更方便么!
合欢真人瞪他:“你休想!”
——他当年可是优秀毕业生,他的徒弟最差也不能留级!
江琰顿感挫败,将蒲团收回须弥戒中,神色郁郁。
合欢真人:“若是你找不到,便由我来帮你找。”
到时候,就给我滚去相亲。
江琰不知这话背后的含义,但他笃定合欢真人这辈子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那么长的时间。
他迟早会说服师尊一起去跪祖师爷的牌位,求他老人家谅解的。
合欢真人甩袖赶人。
江琰被推出书房。
他扒拉著书房的房门,生怕惹了气头上的师父,小心翼翼地探头:“师尊,你明日可有闲暇?”
“作甚?”合欢真人头也不回。
江琰:“我要突破金丹了,需师尊在旁护法。”
“哦?”合欢真人惊讶回眸,“竟是突破么?你才二十一,竟是要进阶金丹了。”
琰儿的潜力果真不容小觑。
二十一岁的金丹,世间能成之人,寥寥无几。
照这种架势,飞升也是指日可待。
合欢真人暗暗叹息。
天道果然嫉妒英才。
小徒弟哪儿都好,偏偏给了他一个不通情爱的榆木脑子,又让他阴差阳错地进了合欢宗!
这难道便是琰儿命中的劫难么?
真希望老天开开眼,给他一个能让木头开窍的伴侣。
那就完美啦!
第37章 彷佛不知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了不得的话。
修真者从炼气期开始,直至得道飞升,每一个进阶到下一个大级别,都是一次质的飞跃。
每一个大级别中,又被划分出不同的阶段。
比如筑基,就分为筑基初期、中期、后期、以及大圆满。
有时候,筑基修士在丹田内积累的灵力比大圆满的级别要高,又不足以突破到金丹。
这时,可以称他为半步金丹。
江琰自从穿越受的伤痊愈后,就一直停留在半步金丹的阶段。
他随时可以突破,只是他不敢。
之前琐事诸多,又没有找到一个稳定的落脚点,魔力与灵力冲突的问题也没有解决。
再加上乍然穿越,生存环境发生变化,空气中的魔力因子断崖式下跌,可吸纳的灵力却直在线涨。
贸贸然进阶,先不提会不会疼死,万一突破失败,境界反而会不进反退。
退回筑基初期还是小事,跌回炼气期,才是真的哭都没地哭。
如今,合欢功法可以帮助、加速两种力量融合,并在修炼功法的过程中,让它们停止打架,互相滋养和促进。
江琰修炼了几个月,成效斐然。
从前控制灵力从左半边身子流经,路过魔力的所属地盘,必定会感到从经脉传来的疼痛。
使用魔法时,魔力回路亦是如此。
要他放弃其中一个,那也是不可能的。
武魔双修从小就是江琰的理想,这是他自己选定的道。
江琰苦思冥想,才想出一个主意:尽可能不使用高级魔咒,同时控制灵力输出,尽量限制魔力和灵力的地盘——左手和右手。
可人是一个整体,又怎能粗暴地分开成两部分呢?
因此,每当江琰想要用上高级点的术法,经脉就会开始疼痛。
起初还龇牙咧嘴,嘶嘶地吐气。后面疼啊疼的,竟然习惯了,耐受力上升,使用大型法术时都能面无表情,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还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底。
没想到,会在合欢宗找到解决的办法。
再次进阶金丹,江琰做得十分娴熟,如鱼得水般顺利丝滑。
江琰请来合欢真人为他护法,在一切准备好后,盘膝坐在师父面前。
合欢真人有些紧张,担心小徒弟。
江琰安慰道:“师父,别紧张。”
合欢真人无语:“……你快开始吧。”
到底是谁要进阶啊?倒反天罡!
青年从善如流地阖上双目,沉心静气。
当江琰不说话的时候,就连合欢真人都忍不住暗暗赞叹一声:好一个风采卓绝的冷美人。
在护法的时候,合欢真人是不能做别的事情的。
他闲得发慌,一边随手拽了路边的野花,揪着叶子玩。一边盯着江琰的正脸,在心中乱想道:
——琰儿在不说话的时候,当真是风采卓绝的冷美人,倾国倾城。
——可是冷美人不能开口,否则一张嘴怕是能把旁人气死。最窒息的是,美人本人还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
合欢真人摇了摇头。
可见天道是公平的,给了琰儿举世无双的美貌和修炼天赋,但收回了他的情商。
修士进阶所需时长不定,一般都需要半天以上,时间更长的,直接闭关个一、两年都有可能。
但金丹期不至于。
合欢真人盘算了一下,按照琰儿的潜力,大约一、两个时辰吧。
野花的叶子被合欢真人拽得零碎不堪。
他讪讪笑了一下,把花丢开,转身坐在石凳上,准备从乾坤袋中拿个话本出来打发时间。
话本都没挑好,周围的灵力倏地泛起涟漪似的波动。
合欢真人还未来得及紧张,江琰就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有劳师尊,辛苦了。”江琰抱拳行礼。
合欢真人:“??”
他问:“琰儿,你还没开始?”
江琰纠正:“是已经结束了。”
合欢真人大受震撼。
谁家修士在进阶时一点动静都没有!
金丹期是没有天雷,但也不至于连灵力波动都没有吧?
速度又快,又安静,这要是不说,谁能知道江琰在进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打盹呢!
这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未免有些太离谱。
合欢真人不信:“怎会如此迅速,你莫要练功出了岔子。”
江琰:“真没有。”
合欢真人招手:“过来,让为师替你把把脉。”
江琰乖乖走过去。他提前挽起右手臂的衣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左手垂在身侧,只向师尊伸出右手。
虽说师尊已然知晓他修炼双功法的事,也知晓“左手属阴,右手属阳”。
魔力毕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如今似乎还与魔族有瓜葛。
江琰不想再被追问,索性藏一藏。
合欢真人并未留意,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他是在看徒弟有没有受内伤,又不是看功法属性,左手右手都一样。
合欢真人伸出双指,抵着脉搏,眉宇间满是凝重。
几息过后,凝重之色缓缓散去。
“身体康健,不似受伤,更无走火入魔之征兆。”
合欢真人仔细打量江琰,“你放出气息,让我一观。”
江琰依言将真气外放。
气如渊海,凝练结实。
这竟是金丹中期!
并且不像是为了快速提高进阶而走了捷径,而是一步一步、稳打稳扎走出来的!
合欢真人满面惊诧:“你竟然在跨越大境界的同时,还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他止不住地赞道:“琰儿,年少有为啊。”
江琰挠挠脸颊:“师尊谬赞了,其实……”
“嗯?”
“其实,我只是从原本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啊??”
“我原先是金丹初期,只是遇见意外,不慎受过伤,所以跌回筑基而已。”江琰说。
合欢真人:“?你原本是金丹修士?”
“是啊。”
“为何会无故受伤?”合欢真人问。
“就是一个意外,已经过去了……”江琰吞吞吐吐的,眼神闪躲,显然不想说。
合欢真人也不勉强,谁没有点小秘密。
他只关心一件事:
“既然原先是金丹修士,你为何不说?”
“我加入师门的时候,确实是筑基。过去是金丹,那是过去的事,何必拿出来说?师长们若是追问,我手中亦无证据,无法解释,倒不如不说。”江琰道。
合欢真人:“……那你现在为何要告诉我真相。”
江琰微微脸红:“师父一直夸赞,我不好意思。”
走已经走过的路,总是比探索新路要顺利的。
合欢真人:“……”
真是好谦虚一孩子。
可是,你就没想过,二十一岁都不到就是金丹修士,这个事实会比一炷香从筑基突破金丹,还要让旁人自惭形秽吗。
清清冷冷的貌美仙君与合欢真人互相对望,前者的眼神清澈,眸中写着真诚二字。
合欢真人仰天长叹。
他说什么来着!
冷美人就不该长嘴啊!
**
江琰把自己突破的喜事告诉了顾景昀。
对方也替他开心。
“一切顺利就好。既如此,之后,我也能放心不少。”
顾景昀很少会说这种话。
少主总是恨不得大包大揽,事无钜细,只要有关自己,他都会过问。
有时还不告诉他,在背后悄悄布置好了一切,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
江琰微微一顿,察觉到对方的言外之意。
“你要闭关?”
江琰偶尔会与顾景昀用传音符或双面镜闲聊,但并不频繁。只因对方三天两头就会闭关入定,只是并不会入定太久。
“是,我想尝试突破。”
顾景昀并不隐瞒。
他如今是化神圆满,下一步便是炼虚。
“这回要多久?”江琰问。
“说不准,但也得到年后开春才能出关。”
顾景昀道:“你若有急事,寻不到我,便去找食堂的宋管事,他是我的下属。有一事,我一直瞒着你,合欢宗的食堂是——”
“我知道。”江琰打断,“食堂是你吩咐玉源商会与醉仙楼接触,达成协议后,派人来合欢宗建的。”
“……阿琰怎会得知?”
“我又不傻。先前,宋管事还找了个拙劣的藉口请我吃烤鸭。”
“什么藉口?”
“他说食堂需要人试吃新品,但烤鸭的味道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江琰道:“这藉口还不拙劣?”
顾景昀轻轻笑了一声。
“宋管事应当写在文书上了,但我还未细瞧。”
他以往非常忙,现在已经好上许多了。
父母突然遇袭,剑宗和玉源商会一夕之间没了能做主的人。剑宗倒还好,还有诸多长老能分管琐事。
玉源商会却不行,没有能镇住场子的人。
又无法不管,一来那是母亲的心血,二来,他也要靠遍布天下的商会去收集天材地宝,治愈父母的伤,解开他们所中的毒。
曾有厉害的算命先生为十八岁的顾景昀,留下一道批命,直言:
“顾少主仙骨天成,终有一日将踏破虚空而去。可惜,如今沾染太多红尘烟火气,心不静,修为恐止步不前。”
当时顾景昀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一语成谶后,众人才知为顾景昀批命的人,乃是已然卸下掌门之位,云游四海的天机门前任阁主。
天机门擅紫薇术数、八卦命盘,每次预言未来都必中。
天机门阁主说顾景昀修为将要止步不前,顾景昀当真停滞了近百年的修为。
他还说顾景昀将会飞升。
可所有人瞧着,顾少主也不像能度过此劫的模样。
顾景昀的神思有些许恍惚。
十八岁,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顾少主是人人皆知的天之骄子,锦衣玉食地长大,喜欢一切热烈的、鲜艳的事物,日日穿着赤色等颜色鲜艳的衣裳。
只可惜,世事无常。
“景昀,你在想什么?”江琰问。
“……”
顾景昀沉默良久,轻轻摇头,“不过是……有些担心你。”
江琰没搞明白。
顾景昀只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旦闭关,便接收不到外界的讯息。我怕你会出事,但我无法及时赶到。”
江琰恍然,非常苍白地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出事。”
顾景昀:“……”
真是好无奈。
“你不是都派下属进驻安水镇了么?前些日子,师门上课,我听来许多小道消息,说镇上似乎多了许多人,大部分还是陌生面孔。”
江琰:“原先还不确定,但经过食堂一事,我便想通了。他们都是你派来的人吧?”
“确实是。不过你们合欢宗上课到底在教什么?为何上课还能听来小道消息。”顾景昀无语。
合欢真人的特色课程——讲八卦。
江琰高深莫测地说:“你是不会懂的。”
顾景昀:“……”
江琰:“所以,有那么多人在,你还怕什么。而且我素日里并未干过坏事,也没有交恶的人。”
“不必为我烦扰,你安心去吧。”
顾景昀陷入可疑的沉默。
江琰连忙补充:“我是说,你安心去闭关吧。”
顾景昀终于绷不住了,怎么能有人这么可爱?
“等我出关就来西洲见你,可好?”
江琰望着铜镜中男人含笑的眼眸。
“……那你可要快点。不然,我会因时刻记挂着你而寝食难安的。”
江琰神色坦然,彷佛不知自己说了一句多么了不得的话。
第38章 第恋爱没谈过,挚友倒有一个。
临近年关。
合欢宗迎来了新生入宗至今的第一次学末大考。
古往今来,考试周最是杀人。合欢宗又是一堆临时抱佛脚的懒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角落里传来幽怨的哀嚎。
炼丹课上,五蕴道人让大家好好备考,而后提前宣布下课,行色匆匆地离去。
江琰看出五蕴道人神色间有些不对,困惑地蹙了蹙眉。
这是怎么了?
左右看了一圈,不少人还拖拖拉拉地留在温暖的课室中,交头接耳地说着小话。
江琰不准备留下,他要回去照看他的药田。
但可以趁着收拾东西,听听小八卦。
青年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悄悄倾听。
“明明是来修仙的,为何我还要考试?”
“真的不能去求老师透露考题吗?我们可是合欢宗!”
“怕什么。听说五蕴道人和几位授课先生连着几日温酒赏雪,至今还没把考卷赶出来呢,距离学末测试只有五天了!”
“……我们不愧是合欢宗。”
江琰:“……”
难道这就是五蕴道人匆忙离开的原因么?
急着回去出考题。
江琰从须弥戒中拿出一个小本本,翻开,厚厚书页在翻动间发出哗哗声。
纸张上的字迹清秀,已用了小半。
江琰沿着之前写的地方,在下一行的空白处,认真地提笔记下:
[X年X月,五蕴道人与同僚饮酒赏景,因过于沉浸而忘了准备考题。在课堂上被学生询问‘有无重点’时,露出疑惑、诧异、恍然大悟慌张……的神情,然后提前宣布下课,匆忙逃离学生的包围圈,回居所赶制考卷。]
写完最后一笔。
江琰满意地吹干墨渍,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字。
听力过人就是好,可以轻而易举地听见许多小道消息,将其记录于册。
先留着,下次上师尊的八卦课时可以用到。
江琰合上本子,收拾好书本毛笔,统统塞进须弥戒中,起身欲走。
忽地,江琰听见有几人在窃窃私语,还提到了他。
江琰竖起耳朵。
那几人在互相哀嚎与安慰:
“完蛋了,我素日里上课都在补觉啊。谁能给我补补课,或者抄下笔记?”
“别看我,我救不了你。”
“那谁能救我?”
“你傻呀,还不快去找江琰师兄救命!”
江琰:“……”
江琰环顾一周,在课室的角落发现了三个背对着他的同门弟子,都跟他是同一批加入合欢宗的。
三位师弟正在激烈讨论:
“你瞧见江师兄方才手中的册子没有?”
“嗯嗯!我晃眼一瞧,里面记得满满当当。兄台,你的意思是……?”
“那肯定是期末重点!我前几日听见别人也在商量着,去求师兄要笔记。”
“那还等什么,此时不求人,更待何时!快,趁着江师兄还没走,赶紧去拦住他,去晚了就挤不进去啦。”
江琰:“!!”
不好,大事不妙!
借笔记什么的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
江琰慌张起身,抓起破魔剑就往课室的大门处疾行而去!
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
还未走到门前,便在半路被师弟师妹们团团围住。
“师兄,救命啊!”
“江师兄,可否借你的笔记一观?我保证,一定用最快速度誊抄完,将其完好无损地送回给师兄。”
“江琰师兄,其实,我也是来借笔记的。”
“江琰师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半精灵江琰被一群人类团团围住,不知所措,内心极度慌乱。
这里的人比过去在魔法学院时的师弟妹要热情得多,一个喊一声“师兄”,跟山谷回音似的,连绵不绝。
江琰被热情讨好的人群围着,逐渐感到窒息。
是真·窒息。
毕竟人太多,全都挤在一处,是会缺氧的。
面对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江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思考片刻,说道:“我的笔记只有一份,你们有那么多人……”
——该给谁呢?
一众自诩深谙各种“言外之意”的弟子瞬间悟了。
有的开始争吵,有的开始出价。
一时间,更热闹了。
江琰:“……”
不、不是,你们等等!
他只是因为人太多感到紧张,所以说话的语速慢了一点啊!话还没说完呢!
“大家等一等,不要急。”
江琰连忙出声制止混乱,“我的意思是,人太多了,单借谁都不好。不如把笔记放在讲台上,你们谁要看就去翻。”
众人惊喜道:“真的吗,江琰师兄真是人美心善!”
也有人问道:“可是,如此一来,江师兄就没有笔记可以复习了,这样不会影响师兄的考试吗?”
江琰老实道:“笔记上所记的知识,我早已倒背如流。”
他根本不用复习来着,随时可以原地考试。
大家顿时一阵艳羡。
师兄不用复习,真好。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好事是江琰师兄用每日勤勤恳恳学习换来的。可见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凭空多出来的优异成绩。
江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把自己的笔记本掏出来,摆在最前方的讲桌上。
桌上堆了好几个书籍册子,全是江琰的私人笔记。
因为江琰参与的课程太多,笔记几乎涵盖合欢宗大部分课程。
冬日暖阳从窗户中斜斜照入室内,青年清瘦颀长的身形和冷淡又不失威严的话语,在众人心中留下一抹厚重的剪影。
大家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江琰师兄的形象真是无比高大又靠谱。
这可是要人性命的考试周。
江琰师兄牺牲自己的复习时间,救了大家的命好吗!
江琰特意强调道:“诸位当有序誊抄,不可争吵,不可打架,不可插队。对笔记要足够爱护,我每日都会来检查,若它有损坏,我就会收回,再不外借。”
一众师弟妹皆在下首乖乖听着,等江琰话音落下,一齐恭恭敬敬地行礼。
“是,谨遵师兄之命。”
声音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敬服。
江琰莫名有了大师兄的实感。
他是这一届弟子的大师兄,却因不爱与陌生人说话,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还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好像有点威风和霸气。
江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微微闪躲。
“……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抄。”
众人争先恐后地将其送出课室,态度殷勤恭敬,神情一个比一个狂热。
临到门前,还要排成几排,大声喊道:“恭送师兄,师兄慢走啊!”
其他路过的合欢宗弟子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琰:“……”
开始害怕了。
这种威风还是别要的好。
江琰一个字都没说,迅速转身离开。脚下生风,恨不得原地消失。
然而,在诸多师弟妹的眼中,江琰师兄远去的背影真是孤高又冷傲,行走时步履坚定,一如师兄的道心。
师弟师妹们纷纷露出崇拜的表情。
一个背影都飒到他们了。
真不愧是合欢宗著名的高岭之花冷美人。
**
江琰背负着破魔剑,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彻底脱离众人的视线,他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便是打了个哆嗦。
被冷的。
昨夜淩晨下了大雪,一夕之间,合欢宗成了白茫茫的仙境,雪花纷纷扬扬,落满枝头,又美又冷。
江琰抬手接住从天而降的纯白雪花。
青年的肌肤是冷白色调,雪花落在白皙细腻的手掌心,冻得微微泛红的指尖向内缩了缩,似乎被雪花冰到了一瞬,又似是想要将它抓得更紧。
放眼远眺,依稀可见远处群山环绕,白雪皑皑。
恍惚间,似曾相识。
是不是不同地方的山川河流,都会有些许相似之处。
否则他怎么从一个披上雪衣的山头,想起了千里之外的无念峰。
江琰拍掉掌心半融的雪花,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青年精致的眉眼。
“温暖如春。”
江琰轻声念着,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温暖咒。
没人催他天冷加衣,倒真有几分不适应。
想见不能见,原来是这种滋味。
……直教人寝食难安。
**
江琰依照当时的说辞,每隔一日便去教室查看笔记是否完好无损。
大家都很听话,每次他去到的时候,都只能看见埋着头奋笔疾书的弟子,偶尔还能在角落里遇见几位摇头晃脑背书的人。
一时之间,合欢宗上下都笼罩着浓郁的学术氛围。
江琰好生欣慰。
这竟是每日只知浑玩的合欢宗!
往日打牌的地方,如今都有人在看书!
江琰把自己的感想跟范扬说了。
后者拍着他的肩膀,同情道:“醒醒,这是考试周,你等考完再看看呢?”
江琰:“……”
难道整个宗门真的只有他在认真上课吗!
范扬沉痛点头,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确实只有你啊。
虽然不至于一个认真的人都没有,但门门功课都从头到尾保持端正态度的人,绝对只有江琰一个。
江琰:“……”
江琰冷漠地转身离开。
范扬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师弟!可否帮师兄整理一下考试重点?”
江琰拚命甩腿,尝试甩开师兄。
“师兄,你也清醒一点!你两百年前就已经毕业了,除了师尊的本门特别课程,其他时候不用上课啊!”
范扬道:“实不相瞒,我只是跟与你同届的庞云虎、庞师弟,好上了。我是去帮他补课。”
江琰:“??”
他吃了一惊:“何时的事?”
“半个月前,师尊和师姐早就知道了。也就只有你每日沉浸在修炼之中,还未发现我时常不见人影。”
范扬问:“所以你可否帮我划一份重点?课本我这儿都全的。”
江琰点头:“小事,给我一个时辰就能全部圈出来。”
范扬大喜过望:“还是师弟仗义,多谢!回头有事尽管喊我,师兄义不容辞。”
“师兄成亲之时,请我喝喜酒就好。”江琰笑道。
范扬奇怪道:“不过是谈谈恋爱,为何要成亲。”
江琰:“……啊?”
范扬:“恋爱可以换人,成亲却是要一辈子的。师弟日后若谈了恋爱,你就懂了。”
江琰不想懂。
他若是喜欢一个人,就绝不会更改。
江琰抱紧了装在华丽剑鞘中的朴素长剑。
嗯,就像他如此喜欢破魔剑。
本命剑只此一柄,此生绝不会更改。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江琰想着想着,忽地恍然大悟。
他诉说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兴致勃勃地问范扬:“师兄,这便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吗?我前日在藏书阁刚看见这首诗。”
范扬:“……你可别让师父听见了。”
“有哪儿不对?”
“哪哪都不对!”
“师兄把课本拿来吧,我现在就帮你圈出来。”
江琰不欲与之争辩,迅速转移话题。
范扬也很心累,立刻响应转移的话题。
火速回屋去把教材拿来。
江琰翻开书页,提起朱笔圈画。
他的速度极快,无需思索,直接就能找到该被圈出来的那一行,飞快圈出来,还有心情随手写几句批注。
先前所说的“倒背如流”,并不是托词,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半个时辰都没到。
江琰把教材合上,递归给范扬。
“给。”
“多谢师弟!”
“不必客气。师兄现在要去庞师弟的居所么?”
“没错。”
范扬感慨道:“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江琰侧了侧身,指了指某个方向,神情困惑。
“庞师弟就住在东南方向的小院里,又没几步路。”
范扬笑道:“这是情爱之思,哪怕咫尺相望都似远隔天涯,恨不得黏在一起才好。”
“哦。”
江琰似懂非懂。
他心想,自己恋爱没谈过,挚友倒有一个。
挚友兄弟之间互相想念的滋味,他已尝过了。
就是不知与师兄所说的“情爱之思”,会有几分相似。
有点好奇。
第39章 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练个剑。
江琰的笔记救了许多人。
其中竟也包括五蕴道人在内的诸多导师。
江琰的笔记本就放在课室的讲桌上,是公开的,谁都可以翻看。
因此,也就无人注意到,趁着夜深人静,有几个人在大家都歇息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学堂。
窸窸窣窣,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在昏暗的室内响起。
伴随而来的是书页被翻动的哗哗声。
“诸位同僚,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这笔记多全啊!有课上细细讲解过的重点,还有没有展开细说但江琰自学了的知识……啧啧。”
“嗯,是个好东西!”
“受不了,这么暗,你们究竟能瞧见什么?劳驾让一让,待我点根蜡烛……”
烛台上的蜡烛被点燃,烛光逐渐照亮黑漆漆的课室,也照亮了几个正弯着腰趴在讲台上“偷看”笔记的面容。
那几张脸,赫然便是前几日沉迷围炉煮酒,赏雪观景,以至于忘记空出时间出卷子的导师们!
五蕴道人感慨道:“有这本册子,我们就不需要赶时间出卷子,也不必苦恼如何向学生划重点了。”
同僚们纷纷赞道:“是极!江琰小友真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啊。”
出卷子对导师们来说并不是难事,困难在于如何在合理范围内捞合欢宗弟子们一把。
如今有了这本“考题范围”,岂不是简单很多?多省事啊!
至于合欢宗弟子过不过得了考试……
正确答案都摆在这儿了,再不背,就休怪他们无情!
众导师们乐呵呵地,一人一个烛台和笔记本,各自找了个桌椅坐下,开始对着笔记圈出来的重点出题。
三更过后,又陆陆续续地把出好题目的册子合上,笔记本原封不动地放回最前方的桌上。
“道友,煮酒去?”
“走!”
吹灭烛火,几人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离开。
翌日,有弟子楚楚可怜地拦住讲习老师,询问:“先生,您还未给我们划考试范围呢。”
讲习老师摸了摸胡须,高深莫测地指了指讲桌上的笔记册子。
“喏。都在那儿了,自己背去吧。”
说完,将手负在背后,溜溜躂达地离开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老师也翻了江师兄的笔记,发现江师兄的笔记与考题范围高度重合,遂好心提醒我们记得背答案?”
“一定是这样!”
弟子们顿时沸腾起来,很是激动:
“哎呀,我抽到的串行是第二十七号,不知是否来得及……前面的人,你们倒是抄快点啊!”
“不如两人一组,笔记放在中间,这样岂不是更快。”
“有道理!前面已经抄完的人,也可以再借其他弟子誊抄。如此一来,大家都能及时背诵。”
大家自发、迅速地组织好了一切。
还能抽空派人去告知江琰一声。
**
“……你说什么?”
江琰很懵。
他面前杵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弟子,是庞云虎。
而庞云虎是来转述某些“小道消息”的。
“你是说,我的笔记被几位导师异口同声地定为考试专用复习数据?”
江琰诧异又茫然,这事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
“确是如此,师兄。”庞云虎有理有据地说:“根据我们的观察以及上届师兄师姐们提供的经验,几位老师向来拖延成性,习惯提前至少一个月准备考题。”
“如今只剩四日,想必是不够时间的。因此,有人猜测,老师很可能翻看了师兄的笔记,大喜过望,直接把师兄划出来的范围拿来出题了。”庞云虎道。
江琰:“……”
好难评价的操作。
庞云虎道:“其他同门都在抓紧时间誊抄并背诵,我因为有师兄开过小竈,所以得以抽空前来报备一声……咳,说到这儿,还未多谢师兄。”
庞云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起来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憨。
“自己人,不必客气。”
江琰委婉打听八卦:“你与范扬师兄——”
庞云虎:“我们成亲之时,必会给你发喜帖与喜糖。还让你坐主桌,如何?”
江琰:“……”
江琰欲言又止。
可是,范扬没打算跟你成亲啊。
哪怕以江琰的情商,他都知道这句话若是说出口,必定会发生点什么不妙的事。
算了。
还是不提了。
江琰咽下想说的话,由衷地、真诚地祝福道:“祝你心愿成真,一切顺利。”
庞云虎喜气洋洋地:“那便借师兄的吉言了!”
“……好说,好说。”
江琰目送庞云虎离开,满眼同情。
关于考卷,江琰本以为大家是胡乱猜测的,没想到竟被说中了。
考场上,没人能懂江琰看见卷子那一刻的复杂心情。
实在太眼熟了啊。
这一字一句,都可以在他的笔记上找到痕迹。
没想到他随手帮一帮同窗,笔记竟成了考题!
就很离谱。
江琰无语地翻看卷子,无语地考完试。
他是第一个交卷的。
这很正常。
作为出题参考,本人当然知道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更别提他本身就对所有知识瞭如指掌,不仅能倒背如流,还能举一反三。
一众弟子欢欢喜喜地考完试,事后还对江琰再三道谢。
五蕴道人正巧路过,同样说了句“多谢”。
江琰:“……”
心情就很微妙。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要过年了。
自从学末测试一过,整个合欢宗浓厚的学术氛围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本看书的地方又打起了牌,晚睡晚起的弟子再度缩回被窝里,发出咸鱼的舒适一叹。
小树林中,要么是弟子在谈情说爱,要么是无辜路过并不想偷听的江琰正在练剑。
“……”
那边的情侣,不要再亲了啊!
江琰受不了,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练个剑。
听力太好也是一种折磨。
旁人听不见他练剑,但他听得到情侣恩爱。
实在不懂,为何要钻小树林亲嘴!
有碍观瞻。
江琰冷漠收剑,转身走人,决定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
一年到头勤勤勉勉,总该到了歇息的时候。
整个合欢宗张灯结彩,人人穿着鲜艳色彩的新衣,很有过年的氛围。
在僻静无人处,江琰见了两拨人。
其一便是安水镇玉源商会的掌柜。对方送来了一堆礼品,当季的新衣已经是基础操作了。
除此之外,还有适合修仙者修炼的丹药和法器。以及几株价值极高的灵草。
最让江琰感到诧异的是,掌柜竟然送了一个结实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只肥大的黑甲蛊虫尸体。
“蛊虫有毒,仙君在熬药时还请多加小心。若是不慎中毒,这里还有解毒丹。”掌柜递上一个玉瓶。
江琰问:“你怎知我会喜欢用蛊虫熬药?……熬药,不是炼丹?”
掌柜躬身道:“自然是另有高人指点,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江琰:“谁?”
掌柜便笑而不语,拱了拱手,告罪一声便下山了。
江琰似有所觉,在原地怔松许久。
其二便是食堂的宋管事。
宋管事倒是没有送丹药之类不会出错的东西,也没有送昂贵的灵植。
但他送了一整套、全新的、经过改良后极为结实耐用的打理药田的套装。剪子、锄头、洒水壶……一应俱全。
若是其他东西,江琰或许还会高贵冷艳地颔首道谢。
但这是种田套装!
还有一顶会匹配使用人的头型,自动变大变小的农夫草帽。
听起来就很酷。
江琰的一颗心都被草帽虏获,当场就开开心心地戴上了。
他认真道谢。
宋管事道:“仙君不必客气,这都是少主在闭关前的吩咐。”
江琰微微一顿:“……果真是景昀。”
宋管事笑道:“若非是少主,谁还能如此了解您的喜好?”
江琰想了想,眸中流露出细微的笑意。
“说的也是。”
“那么,属下告退。”
宋管事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江琰注意到了细微的差别。
宋管事跟玉源商会的掌柜不同,后者总是声称“小人”、“小的”,但宋管事却口称“属下”。
尽管他收敛得很好,江琰还是能感受到宋管事如渊般沉稳厚重的气息。
很明显是个实力强大的修士,是顾景昀特意派来保护他的人。
江琰回了自己的院子。
送来的种田套装,立马就用上了。
他拎起锄头和长嘴洒水壶,除去鞋袜,去药田种地。
灵植虽娇贵,但并不是受不住用魔咒去翻土和浇水。
江琰单纯是在享受种地的过程。
脚踩大地,被花花草草包围,手拂过花瓣绿叶,微风带来花香,叶子也彷佛有灵性一般微微晃动,回应着他。
这对江琰而言,便是在修炼之余最能放松的事情。
江琰在后院开辟了一小片田地,冬天下雪,还搭了个温室,在大棚上刻了魔法阵,防止严寒和风雪。
温室内不仅种了各类修真界的本土灵植,还有来自魔法界的植物,除此之外,更是还种了几颗精灵果的果树。
果树成长需要时间,江琰为它调配了营养魔药,又使用了催进植物生长的自然魔法。
可惜,半年过去,精灵树并未如愿生长。
有的果实甚至无法发芽,哪怕江琰精心照料,用尽浑身解数,也只有一颗成功破土而出,长了根歪歪扭扭的小树苗。
这不合常理。
旁边的野草每日都在疯长,江琰每天下课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除草。
同样灌了营养魔药的灵植都已经开花结果了,精灵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琰扶了扶帽檐,斜斜支着锄头,低头看着那根微微晃动的独苗苗,若有所思。
难道是因为精灵树在精灵族的领地之外,会水土不服无法生长吗?
如果在母树的荫庇下,或许会好一点。
江琰随身带有精灵母树的一根树枝。
这是族中分给外出求学的游子的圣物,是一种纪念品和隶属于精灵族的象征。
精灵母树绝对呵护每一只小精灵,正如一位母亲对子女们的爱意永不止息。
在她的绝对领域内,任何法术都会失效,毒邪之物都无法靠近,是精灵族最后的防御阵线。
母树的树枝拥有庇护精灵的护身效果,只是比起绝对领域而言,一截树枝的效力会弱上许多。
江琰寻思着,若是将树枝栽入土壤里,种在离精灵树最近的地方,或许精灵树能感应到母树的呼唤,受母树庇护,而顺利长大结果。
他已经犹豫了好久。
最终还是放弃了。
精灵树种不成,最多只是要把精灵果省着吃,无法拿去卖钱。
但他不能离开母树的树枝。
对精灵而言,母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母树的树枝,在被迫穿越、远离家乡的江琰眼中,与父母留给他的灵契石并无差别。
护不护身都是其次。
更多的是一种对家的思念。
江琰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药田里,院子里也并非封锁的,谁都可以进来。
哪怕前门锁死,还可以翻后院的围墙。
虽然不希望用恶意揣测旁人……
但有些意外,还是提前掐死在源头吧。如此,对谁都好。
江琰给精灵树浇了浇灵泉,摸了摸它的树叶。
“对不起啦。”江琰小声道:“但我还是觉得母树更重要,你也是会觉得的,对吧?”
精灵树当然不会说话,唯有叶子温顺地贴服于江琰的手掌心。
亲近自然精灵,是世间草木的本能。
江琰摸了摸树苗,决定以后有空就来陪陪它,希望自己的气息能促进它快快长大。
“……琰儿,琰儿——”
不远处传来合欢真人的呼唤。
江琰回头,扬声道:“师父,我在后院!”
合欢真人绕过长廊,看见的便是如冰山雪莲般清冷纯洁的小徒弟,戴着一顶小草帽,裤腿高高挽起,脚踩进泥土里,肩抗锄头,手提水壶和菜篮的模样。
合欢真人:“……”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太有冲击力了。
小徒弟高岭之花的冷美人形象,只需要一个锄头就能毁掉。
江美人扛着锄头折返,一双腿笔直修长,挽起的裤腿下露出的肌肤光洁细腻,脚趾圆润,哪怕沾着泥土,戴着亲民的农夫草帽,也挡不住他的绝代风华。
合欢真人:“……”
嗯。
看来美人在骨不在皮,琰儿哪怕玩泥巴都是美的。
放心了。
江琰弯腰把工具放回收纳区,草帽挂在墙壁的鈎子上。随手用了个清洁法术除去泥土和身上的尘埃,再把裤管放下,鞋袜穿好。
转眼间,又是一尘不染的清冷美人。
“师尊唤我,可是有事要吩咐?”江琰问道。
合欢真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哎呀,我是来跟你说羊肉锅子一事的。”
“锅子?”
“是啊,这冬日最适合煮锅子吃。过两日不是要过年了么?我懒得下山,便托食堂的宋管事帮我准备些羊肉,准备煮羊肉锅。原本只是一试,没想到宋管事听说是我们院子要吃,一口就应下了。”
“……”
“他人还怪好的嘞!一日不到就把事情办妥了,我看过单子了,除了上好的鲜嫩羊肉,还备了许多肉、菜,竟还准备了花雕酒。真是考虑周全!”
“……”
“我还叫了宇珊和扬儿一起,宇珊不知为何,得知此事后骂骂咧咧,还让我有事吩咐她就好,别去找宋管事。他们之间有过矛盾么?”
“……”
合欢真人纳闷道:“琰儿,你怎不说话?”
江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弱弱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合欢真人沉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琰儿啊,以后不会说谎就不要说了。为师教你一招,沉默是金。”
江琰很乖地:“哦。”
师徒两人一起回前院。
合欢真人夸了小徒弟一路,因为他的成绩全优,是合欢宗从未有过的优等生。
末了,又感慨道:“还好你没选音律课,否则就没有全优了。”
江琰:“?”
他提醒道:“师尊,不是我不选,是教习音律的俞长老觉得我的笛音太完美,不用去上课。倘若我坚持要去,想必也是能拿满分的。”
“嗯嗯。”
合欢真人真诚应答,礼貌微笑,绝不戳破小徒弟的美梦。
江琰因为跟在后头,并没有瞧见合欢真人充满敷衍的笑,否则定会拿出竹笛与他辩论一番。
走着走着,或许是因为先前提到了宋管事,合欢真人便聊起了他的八卦。
还顺口提到了那位至今神秘兮兮的“高门子弟”。
“所以说,若是有人能扒出那位弟子的真实身份就好了。听听宗门里都传成什么样了!”合欢真人道。
江琰试探:“大家都是怎么传的?”
合欢真人:“说什么的都有啊。有的说那人是当朝的皇家子弟,所以能有权使唤醉仙楼。还有的人说是富商之子,花大价钱买通了醉仙楼。”
“要我说,可能是个仙二代,并且极受家族宠爱。长辈定是个强大的修士,并且家里有灵石矿。所以有钱有权,在修真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醉仙楼不敢不从。”
江琰道:“师尊此言差矣。那人并未威胁过醉仙楼,亦在修真界无权无势,没什么名气,更不是大家猜想中的皇家人、富商子。”
合欢真人猛地刹住脚步,向日葵式猛回头。
“你知道那人是谁??”
江琰点了点头。
“快告诉我是谁!”合欢真人一颗心痒痒,很想知道真相。
江琰不说话。
合欢真人纳闷:“你为何一声不吭?”
江琰认真答道:“师尊,沉默是金。您方才教我的。”
合欢真人:“……”
琰儿,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为何有时说话如此气人,表情却那么无辜。
实在费解。
第40章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年二十七。
江琰习惯了每日晨起,即便最近给自己放了个假,也没能抗住清早睁眼的生物钟。
今天不用练剑。
江琰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难得犯了会儿懒。又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咚咚。”
隔着一道屏风,外间传来敲门声。随后便是一个女子的呼唤,听声音,都能想像到她的英姿飒爽。
是严宇珊的声音。
“琰儿,醒了没?”她喊道。
“嗯!”
“醒了就好,快起来,师姐和师兄带你下山采办年货。”
“好,师姐稍等。”
江琰扬声应道。
“不急,你慢慢来。”严宇珊道。
江琰匆匆换好外衣,飞快地用魔咒一键洗漱完毕。
他连魔杖都没掏出来。
相比于第一次用清洁咒刮得脸疼,如今已经能熟练控制魔力输出,无杖魔法越发熟练。
江琰走出外间,拉开房门便看见严宇珊正坐在栏杆上,范扬站在她面前,两人正笑着说着话。
听见动静,两人齐齐转头投来视线。
“噢,琰儿弄好了?”
“这身衣裳……此前没见过啊,是新款式么?你何时下山去了锦绣阁,怎不叫上我们一起。”
因为并不是他下山去买的,而是玉源商会的掌柜上山送来的。但不能说,否则不好解释他怎会使唤得动玉源的大掌柜。
再深挖一下,“神秘的高门子弟”的马甲会当场掉马。
之前坦白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如今江琰起了逆反心理,已经不想说了,干脆等着看他们自己何时发现吧。
掉马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大过年的,暂且捂一捂,免得一整个假期都要被追问八卦。
“下次和你们一起去。”
江琰其实连锦绣阁的门朝哪儿开都不清楚。
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姐师兄今日醒得好早。”
“嗐,平时又没事,多睡会儿不要紧。”
严宇珊摆了摆手,笑道:“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今日也去树林里练剑了,正想去寻你,范扬却说你还没起。”
江琰:“过年,要放假。”
“琰儿会这么想就对了。松弛有度才是练功的第一要务,万万不可将自己逼得太紧,知道么?”严宇珊当惯了大姐头,十分顺口地叮嘱道。
“是,师姐。”江琰认真应道,看上去就是会流传在各大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徒弟”。
严宇珊忍不住捧着脸,嘿嘿嘿地笑起来。
“琰儿真可爱啊。”
江琰:“……”
师姐,莫要笑了,瘆得慌。
江琰搓了搓手臂上的汗毛,非常警觉地缩在范扬身后,却不慎惨遭师兄揉脸的毒手。
“师、师兄——”江琰被迫鼓着脸,含糊不清地说:“快松开窝!”
范扬适可而止,松开他,见小师弟一步蹿出两米开外,神色很是感慨。
“真可爱呢。”
严宇珊慢了半拍,没能揉到师弟的脸,颇为遗憾。
她装模作样地呵斥道:“莫要欺负小师弟,要揉也是我来揉。”
范扬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江琰:“。”
不,你们谁都不许捏我的脸。
三人转了个弯,绕去师尊的屋舍,想问有没有需要顺路带回来的东西。
合欢真人向来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今日也不例外。
三个徒弟的问候压根没能吵醒他。
得到一串细微呼噜声回应的三个人,只好不打扰师尊继续在梦中与周公会面,自行下山去了。
上下山的路都只有一条,便是江琰入宗测试时爬的天梯。
江琰运起轻功,跟在哥哥姐姐的身后下山。三人的速度都极快,两侧的风呜呜刮过,周围的景物几乎变成残影。
这种时候,三人之间对话须得使用传音入信。否则话刚出口就变大风刮散,很容易听不清。
“说起来,琰儿是剑修,能御剑飞行的吧?”范扬问道。
御剑飞行?
他?
江琰顿了顿,非常勉强且含糊地:“……嗯,大概会吧。”
范扬感到困惑,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为何会有“大概”这种词汇?
剑修哪有不会御剑飞行的。
范扬权当是大风刮了耳朵,自己听岔了。
“我估摸着,你这剑也载不动三个人。小师弟,要不你自己御剑飞下去算了,总比用轻功下山快。”严宇珊道。
江琰非常坚决地摇头。
“我陪你们。”
严宇珊还想说什么。
江琰:“跑跑步,有利于锻炼身体。”
“那好吧。”
严宇珊也就不再劝,唏嘘道:“小师弟真是努力。”
真是时刻不忘修行。
江琰干笑两声。
“师姐怕不是搞错重点。”范扬笑骂,“他是想‘陪’我们,和我们一起,不是为了锻炼身体才用轻功下山。”
“噢!”严宇珊恍然大悟,飞快改口:“琰儿真是贴心。”
江琰:“……嗯、嗯,是啊。”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谁都没有在意。
三人有说有笑地下了山。山脚的不远处,就是安水镇。
江琰并不是第一次来安水镇,他或独自、或与同门来过几次。有时是帮师父跑腿,有时候是去做师门任务——一般都是送个信、领个东西之类的,不过是跑腿对象换个人。
独自一个人来的时候,一般是去见玉源商会的掌柜,从他那儿领取顾景昀寄来的包裹,都是些搭配好的衣裳首饰、还有一些细碎的生活物件。
江琰还收到过七宝写来的信,他认真地回了信,托掌柜寄去中洲的丰安城。
整个安水镇,别的地方可能不熟,但坐落于城东的玉源商会,他绝对是最熟的。
因此,当江琰看见严宇珊和范扬往城东走去时,整个人都慌了一瞬。
别是去玉源商会,不然掉马的概率太大啦!
拜托,要掉马,不妨年后再掉。
过年期间,实在不想知道师姐痛失五十两银子之后,失去理智的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上一个坑掉合欢宗弟子一百两的当朝状元,画像至今还在宗门流传,目测还要继续被通缉下去。
“我们要去哪儿?”江琰惴惴不安地问。
——不是去玉源,不是去玉源!
严宇珊:“去玉源……”
江琰紧张地屏住呼吸。
严宇珊道:“……旁边那条街的食肆,定年三十吃的烧鸡和叫花鸡。”
江琰如释重负。
师姐说话可不可以不要大喘气。
怪紧张的。
严宇珊莫名其妙地瞥了小师弟几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奇奇怪怪的。怎么跟话本里描写的‘家中年纪最小的弟弟藏了与情人私相授受的证据在树底下,生怕被长辈挖出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江琰:“……”
江琰郑重反驳:“我没有情人,更没有与情人私相授受。”
范扬插话道:“有就有嘛,其实我们巴不得你有。”
严宇珊连忙:“食堂的宋管事除外啊!你那么优秀,与你交往之人必须同样优秀。宋管事不是不好,就是差了点。”
范扬:“原来师姐还讲究门当户对?”
严宇珊:“屁,我推崇自由恋爱。但只会看脸的不行!上次啊……”
她巴拉巴拉地,把当时和江琰一起去食堂,结果宋管事盯着江琰的脸猛瞧之后变得无比殷勤一事,统统说了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琰儿长得如此俊朗,会被他吸引也是理所应当。”
范扬倏地话锋一转:“但宋管事确实并非良人。琰儿,师兄建议你换一个。”
江琰无力吐槽。
“放过宋管事吧……人家真的没有这种心思。”
人不过是奉少主之命对他多多关照,哪里就扯到这方面去了呢?
严宇珊忿忿不平:“若是宋管事真心喜欢你,那倒没什么。可我前几日还看见他笑容满面地与另一个弟子说话,还伸手递给他什么。”
“两人竟是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说小话!”
范扬的表情顿时严肃许多:“要是已经有了人,还来招惹琰儿作甚?”
江琰:“……”
江琰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你看到那位弟子的脸了么?”
严宇珊:“没见着,太暗了。哦,背影倒是跟你挺像的。”
严宇珊和范扬再度声讨起来,直说“替身文学”看看就好,现实里千万使不得。
三人便说便往城东走,路过玉源商会金碧辉煌的大门时也没有停留,眼神都没给一个,径直走过。
江琰暗暗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悲催。
这马甲是越发掉不得。
若是被师姐师兄发现,跟宋管事躲在角落里说小话的人是他,那还得了。
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他跟宋管事真的很清白啊!
人家只是在帮忙转递顾景昀送来的草帽!
他是跟顾景昀有偷偷摸摸的关系,不是跟玉源商会的掌柜,更不是跟宋管事!
……不对。
江琰郑重反驳自己,什么叫偷偷摸摸,听起来也太地下情了。
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挚友关系罢了!
**
城东这家食肆的规模不大,甚至就只是在自家院子的门前摆了个摊。
没有堂食,烧鸡都是用油纸包好,买的人提了就走。
旁边那家卖叫花鸡的食肆,也是一样的规模,一样的卖法。
排队的人不少,都是来预定大年夜的烧鸡与叫花鸡的。因为人多,还搞起了限购。
江琰跟范扬去排合欢真人喜欢的叫花鸡,严宇珊去排另一个。
许是错觉,江琰总觉得这两家人的气息都很怪异,不似寻常人类。
江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卖叫花鸡的老板明显有所察觉。他蹙着眉,警觉地看过来。
[冒犯了。]
江琰无意产生冲突,用口型说了一句,便主动收回了目光。
老板没说什么,只是记名收钱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很快便轮到江琰和范扬。
老板:“限购一只。”
范扬:“好。”
他很熟悉流程,自觉把钱放进一旁的箱子里,弯腰在桌上写名字和取货时间。
江琰在旁等着,老板又去招呼下一个人——一张桌子有好几张纸,这样速度更快些。
正在等待之时,掌柜的小女儿突然追着蹴鞠跑出来。
她的年纪还小,修炼不到位,气息收敛得不如她父母那般好。
江琰非常明显地察觉到了妖的气息。
——这两家人,都是成了精,化成人型的妖。
大约是黄鼠狼吧。
难怪能把鸡肉做得如此美味。
蹴鞠滚到他的脚下,江琰用脚尖勾住,把球弯腰抱起来。
“呀,我的球!”
小姑娘一溜烟地跑过来,抬眼却愣住了。
“哥哥,你好漂亮啊。”
江琰能感受到老板和老板娘紧紧盯着他的目光。
“给。”
江琰把球递给小姑娘,又从须弥戒中摸出一匣子糕点,递了过去。
小姑娘踮着脚,一手抱着蹴鞠,另一只手从匣子中挑了一块桃花模样的糕点。
“谢谢哥哥,太多了,我只要这个就好啦。”
江琰颔首,收回了匣子。
她已经说了不要,若是还强塞给她,怕是会有反效果。
果然,背后那两道目光倏地和善不少。
“囡囡,别缠着客人,快回院子里玩去。”老板娘唤道。
小姑娘踢着球跑回院子去了。
老板娘把侧门合上,她从背后捅了捅丈夫的背,两人在瞬息内交换了一个眼神。
活了几百年的妖,对同类的感应自然比旁人要强得多。他们已经感应到江琰体内另一股不属于人类的血统,不同于江琰猜到了他们的原形,夫妻俩怎么都瞧不出江琰的血脉。
——难道是狐狸精?不对啊,这位小郎君长得俊而不妖,艳而不媚,身上更没有狐狸味,他们是绝不可能认不出狐狸精的。
夫妻俩胡乱猜测着。
精灵族是另一个世界的种族,当然不可能猜出来。
江琰大大方方地、面不改色地任由他们看。
范扬在纸上写完,直起身来。
“掌柜的,写好……“范扬一顿,“怎么了?”
他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挡在江琰面前,隔绝外人的窥视。
“这是我的师弟,掌柜可是有事?”
“公子瞧着眼生,又……俊的很,便多看了几眼。客官,实在对不住。”
老板是认识范扬的,毕竟是常客。
他忍不住问道:“范公子,他是你师弟,也就是合欢宗的弟子?”
范扬点了点头:“怎么?”
“没有没有。”老板敷衍几句,探头朝江琰笑道:“公子有空常来光顾啊!”
态度极好,一般人都得不到他的笑脸。
江琰微微颔首,便被范扬拽走了。
“奇怪……”范扬眉头紧锁,“他们为何一直盯着你?还对一个生客态度热络,对熟客都不会如此。”
江琰:“许是有缘。”
范扬反问:“什么缘?”
江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长得好看,有眼缘。”
范扬:“……”
江琰:“其实是我帮他们的女儿捡了球,还给了她点心吃。”
范扬“哼”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们去与严宇珊汇合,半途,范扬忽地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你长得太好?”
江琰哭笑不得。
他就随口一个调侃。
师兄,快忘了这一茬吧!
**
江琰陪师兄和师姐在镇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什么乱七八糟都买了点,对联、磕的瓜果、屠苏酒……甚至还有城西书摊贩卖的最新话本。
严宇珊忘性大。
先前让江琰一步也不要靠近书摊的人是她,现在问江琰要不要一起去见见世面的人也是她。
江琰点了头,三人就一起过去。
另外两人极其老练地钻进摊子的角落,蹲着开始翻找。
江琰凑过去,不过看了一眼,立刻红着脸躲开了。
这画册上的小人,怎不穿衣服啊!
“我我我去外边等你们!”
青年逃也似的跑走了。
“啧啧,还是年轻啊。”严宇珊道。
“确实。”范扬附和。
“……”江琰才不理他们,跑得更快了。
他走在街上一通乱走,边走边用力扇了搧风,险险降下了脸部的温度。
定了定神,正欲转身回去书摊对面的大树下。
眼角余光却瞥见路过的一个小摊,上面挂着几个红绳编织而成的挂件,尾部坠着流苏,很是好看。
……景昀的剑,好像缺一个剑穗。
江琰的脚尖转了个弯,朝小摊走去。
摊主是个老奶奶。
江琰指了指挂在最前头,也就是一眼吸引了他视线的挂件。
“奶奶,请问这编的是什么?”
老太太笑道:“是同心结,寓意永结同心。公子可要给心上人买一个?挂在腰间当配饰,也是顶顶好看的。”
江琰的手一秒缩了回来。
这么漂亮的挂饰,却不能用。
江琰莫名有些遗憾,面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们不是恋人。”他解释道。
老太太递来另一个模样的挂件,说:“那这个呢?平安结,寓意平安吉祥。不必拘泥于关系,送谁都行。”
她又笑道:“其实,无论是平安结还是同心结,最好还是自己亲手编织会更有心意。”
江琰道:“我不会,您能教么?”
老太太拍着胸脯表示:“摆摊卖的就是这个。小公子放心,包教包会!”
江琰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编成的。
“明日这个点,我来找您。您还会在这里吗?”
老太太:“一直都在的,公子随时都可以过来。”
江琰同她约定好时间,便匆匆赶回去。
回到书摊,严宇珊和范扬早已在大树下等他许久。
“师弟是跑去哪里玩了?”范扬调侃道,“方才脸这么红,现在瞧着好多了。”
江琰假装没听见。
三人嘻嘻哈哈地回宗门,大包小包拎着一堆东西,战果颇丰。
……
翌日。
江琰记挂着下山去学做平安结,一大早便起床下了山。
一堆人还以为他在睡觉,直到中午都没人出来,范扬才推门进去瞧了瞧。
“人不在。”范扬道。
严宇珊纳闷:“那是去哪儿了?”
大家面面相觑,但也没当回事。
虽说是年纪最小的师弟,可江琰早已成年及冠,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又不是转眼就怕丢的三岁稚童。
合欢真人拍板道:“别管了,可能是去哪个角落练剑了吧。”
大家纷纷散去。
直到黄昏,江琰才重新出现在院子里,苦着一张脸。
合欢真人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手里拿着徒儿们昨日买回来的新话本。
他随口问道:“琰儿,回来了啊。一早就不见你人,去练剑了么?”
江琰心跳如擂鼓,慢吞吞地撒谎:“……嗯,我是练剑去了。”
好在合欢真人压根没抬眼去看他,心神都在话本上。
江琰:“师尊,我回房里了。”
合欢真人摆了摆手:“去吧。”
江琰低着头,快速溜回屋。
他谨慎地合上房门,退回内室。
手掌一翻,一个编织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平安结便躺在掌心里。
平安结下扣着一枚小小的环形玉佩,坠着流苏,虽然一看便知是新手编的,依旧好看极了。
这花费了江琰整整一日的功夫。
他是万万没想到。
自己无论是剑法还是魔药魔咒,都是一流的水平,学什么都快得很,几乎未曾遇见过门槛。
却险些在一个小小的平安结上翻车。
要不是老太太有足够的耐心,换个人来,绝对要撂桃子不干。
江琰觉得过意不去,把价钱翻了好几番偷偷塞给她,赶在老太太发现前跑掉了。
时间也是金钱,人家陪他耗了足足一日。
应当的。
江琰举着红绳编织而成的平安结,在眼前晃了晃。
总感觉编的不好看。
但这已经是至今为止,最成功的一个了。
江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不知顾景昀何时出关。
更不知他会不会喜欢……这胖乎乎的、歪歪扭扭的平安结。【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