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更)
嵇临奚微微一笑,“太子手边也是没有什么能够用的人,除了那名叫云生的护卫。”他第一次在王相面前撒谎时,心中还会忐忑不安,现在却是得心应手。
“太子身边确实是没什么能用的臣子,沈闻致也没投到他手里。”
又是沈闻致。
在王相面前,嵇临奚不用遮掩自己对沈闻致的嫉恨,那份嫉恨清楚地写在脸上,“相爷,沈闻致当真就这么好吗?下官看他在翰林院分明很是平庸,建树远不于我。”
“太子却好像更看重他。”
可在他看来,沈闻致却压根比不上自己,偏偏却能得到太子的真心真意。
王相抚摸着鹦鹉羽毛的手顿了顿,“你对他还不够了解,对太傅也不甚了解。”
嵇临奚是王相培养的人,王相也乐意多提点嵇临奚几句:“沈闻致此人,若他愿意在官场上往上爬,哪怕如你都要避让几分。”
嵇临奚之前在沈闻致面前都是存着优越感的,虽他出身平民,可却是朝廷新臣里爬得最快的,那些考进来的世家子弟都远不如自己爬得快,他得意于此,现在却告诉他,他之所以胜过沈闻致,是因为沈闻致不争,不想往上爬。
看到嵇临奚的神情,王相伸手和蔼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心甘,临奚。”
“这不是还有本官在你身后么。”
“只要你为本官好好做事,本官一定不会亏待于你。”
嵇临奚眼前一亮,露出感激神情,“多谢相爷,下官一定以相爷马首是瞻,为相爷肝胆涂地。”
王相笑了一声:“倒也不用肝脑涂地,只是我这里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嵇临奚连忙附耳倾听,等王相说完,眼珠子不动声色一转,又是恭敬行了个礼,“下官知道了。”
“临奚办事,一向令我放心。”
“太子那里,现在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不能露出马脚,委屈你的,本官都会为你补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王相露出疲惫神情,嵇临奚知情识趣行礼说自己去见一下驰毅公子,得到应允后便告退了,等出了书房,他直起脊背,从怀中摸出扇子,唰地撑开,带着另外一份礼物去找王驰毅了,步伐之间,颇有一副翩翩君子的派头。
来到王驰毅的院子,小厮见是他,殷勤笑着让他等会儿,溜进去通报一声后,出来笑眯眯迎他进去。
“下官见过驰毅公子。”
“起来吧,嵇大人所为何事?”对他王驰毅还算好脸色。
嵇临奚说最近新得了一些有趣玩意,想到公子可能会喜欢,特意送了过来,王驰毅让身边小厮收了,给嵇临奚奉茶,嵇临奚道谢喝了两口,看外面的夜色,邀请王驰毅一起出去散散心。
两人走在回廊下,嵇临奚主动逗趣聊天,聊着聊着,他自然而然地提起花满楼,神色感慨,“当日香凝姑娘那一舞,当真是倾国倾城,直到今日下官也没能忘怀,当真是品貌双绝啊。”
“若非当日公子相邀,下官怕是这辈子都享不到这样的福气。”
王驰毅语气都变了:“怎么,你也喜欢?”
嵇临奚摇着扇子,挡住脸讪笑,“哪能呢,下官只是欣赏香凝姑娘的舞姿,美人当配英雄,下官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的人,是万万配不上香凝姑娘的。”
王驰毅面色松了一些,“你倒是清醒。”
自己当然清醒了。
太子在前,香凝姑娘这样的绝色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庸脂俗粉,更别说对方远不及太子尊贵。
“依下官看,公子与香凝姑娘,从面貌上看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嵇临奚是不打算提醒王驰毅这香凝约是冲着他来的,为什么要提醒?自个儿只需要弄清楚香凝的出现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若是好,他不介意后面助推一把,若是坏,他得早做打算。
倘若这香凝能要王驰毅的命,他更是喜不自胜,吹锣打鼓了,少不得还要给对方奉上金银作为答谢。
这吹捧显然吹捧到王驰毅心里,王驰毅睨了他一眼,唇瓣翘了翘。
一番试探下来,嵇临奚已经知道王驰毅对香凝还念念不忘,眼珠轻轻动了动,又逛了一会儿,借口事务繁忙提出告辞,坐上马车后,他让人监督王驰毅的动向,猜想王驰毅今夜说不得还要去花满楼。
事实也果然如嵇临奚所料,在他离开以后,意动的王驰毅再难忍耐自己,去找管家又拿了一笔钱,管家将钱给了他,却也将这件事说给了即将入睡的王相。
王相揉着额头,实在觉得头疼得紧。
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成日里往青楼里跑,已经算是废了。
偏偏后院里的妻妾又生不出第二个孩子,只这么一个香火。
他去找了自己的发妻莫夫人。
“你看看你自己生的儿子,今天青楼,明天青楼,就和他表哥王贺没什么区别!”
莫夫人能怎么办呢,王相拿儿子都没有什么办法,更别说她。
思索后,莫夫人道:“不如这样,驰毅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们为他寻一户厉害的官家女儿,男人嘛,有了自己的家庭就会收收心。”
王相觉得有道理:“你说得对,是该为他好好寻一门亲事了。”
……
是夜,香凝一身白衣,低头抚琴,那琴声柔美忧伤,她本就十分貌美,在琴声和烛光的衬托下,十分的美貌都变成了十五分。
角落里的熏香燃起丝丝缕缕的轻烟,坐在她对面的王驰毅痴痴听着,等她抚完一曲,双手搭在琴上抬头时,连忙鼓起掌来。
“香凝姑娘,真是好动人的曲子,这真是本公子听过最好听的曲子了。”
香凝冲他笑,“驰毅公子谬赞了,您身为丞相公子,什么样的音律没有听过,香凝的也不过堪堪入耳罢了。”
“不,不一样的。”王驰毅连忙解释,“我虽然听过不少,但只有香凝姑娘的让我有如听仙音之感。”他在香凝面前,一副脾气很好好相处的样子,在香凝含羞低头的时候,终是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来到香凝身边,扶住香凝肩膀,痴痴地说:“香凝……你真美。”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美的美人,皇家公主都远不及你——”
香凝眼睫一颤,轻轻抬眼看了一眼他,又连忙低下头,轻咬着唇瓣,“驰毅公子说笑了。”
王驰毅眼睛都看直了,喉咙鼓动着。
这一晚,他待了一个多时辰才从香凝的房间里离开,出了花满楼的他,满脑子都还是刚才香凝刚才含羞带怯的神色,在外面一直盯着他的探子看他上了马车,连忙回去朝嵇临奚汇报去了。
嵇临奚听完并不意外。
他是好色的男人,也最了解好色的男人。
王驰毅抵御不了香凝是理所应当。
支着腿看书,嵇临奚想起那柱香,还有那柱香为他带来的一场幻梦。
这一夜的梦里,那晚花满楼里的献舞花魁不是香凝,而是太子,而他则是花满楼里豪掷万两的阔公子,细细的珠串面纱下,太子目光流转地望他,脚踝上的铃铛依旧叮铃作响。
两相对视,下一瞬间就是同在一处房间里,太子倚靠在他怀里,双手攀着他宽阔结实且精壮的肩膀。
“嵇大人,孤的一腔真心都给了你,你可不要辜负孤。”接着就是柔柔的声音传来。
毫不意外的春宵一刻。
他狂野、勇猛,如战神一般。
撞得心上太子纤长十指抓紧丝绸床被,浑身湿汗,漆黑的发蜿蜒地贴着脊背,口中呜咽不止。
“不要了,不要了……”带着微弱哭腔的声音。
怎么能不要?
自己白日里拼命给殿下当狗,事事听从殿下的命令,为的不就是夜里肆意妄为吗?
太子受不住,推开他,眼里噙着水色就要爬走。
他嵇临奚是发了狂的野兽,从背后将人抓了回来,嘴里说着各种好话,说什么殿下就快好了马上就好了,说了数不清多少遍,太子匍匐在身下,低声啜泣,骂他是不要脸的狗东西。
真是好梦一场,他在梦里都笑出来,口水流出嘴角,还拿舌头舔了舔,等醒来,更是浑身都畅快至极,还提笔速速写下梦中内容,一番删删改改,又是一篇满意文章,收藏进他的宝贝文库箱子里。
箱子满了,锁有些扣不住,不过对嵇临奚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再买一个就是了。
满心祈愿就是爬上太子床榻,支撑着他更要努力往上爬,更支撑着清扫认为的情敌,只让太子身边留他一人。
……
楚郁深呼吸一口气。
又深呼吸一口气。
床幔的纱垂下,他还未起床,只穿着一身雪白亵衣,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浑身都发红发烫。
嵇临奚、
嵇临奚。
嵇临奚——
“殿下。”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他肩膀发颤,惊惶回头,只等辨认出那道声音是陈德顺以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楚郁手撑在床上,爬到床沿,伸手将床幔拉开。
“梳洗更衣。”他说。
梳洗完后,金冠华服穿在身上,他又是那个从容不迫的尊崇太子,站在铜镜前,楚郁垂眸任由陈德顺为他系着玉带,等踏步离开殿里时,经过桌旁,他脚步一顿,看到了上面放着的银鎏金烧蓝镂空花卉纹小球,摆在银盘里。
牙根微不可见的咬在一起,楚郁站定住,镇定吩咐道:“桌上的东西,收去库房,以后都别再拿出来。”
眼不见为净。
和嵇临奚有关的东西,他现在一件都不想看见。
……
第112章 (一更)
上次让人分析的香有了结果。
“雾胧香?”
“是的,此香极难制成,有些许催情的作用,但效果不大,更多是会让人神思恍惚,因为难制又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少有人知。”
嵇临奚整理着上朝的衣襟,抬手示意来报的下人离去。
原来如此。
他不由得思忖起来。
这叫香凝的女子接近王驰毅到底是何意?
为了嫁王驰毅为妻?攀附权贵?
不对,嵇临奚想也不想地否决了这个想法。
如果是为了嫁王驰毅为妻,攀上相府公子这根高枝,青楼花魁这个身份断无可能,王相莫夫人断不会同意。
美人计,不是为了攀高枝,那就是为了毁人了。
毁谁?王驰毅?
王驰毅现在当不了官,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纨绔子弟,没有大费周章毁他的必要。
莫非……
发现了些什么小秘密的嵇临奚挑了挑眉。
他是小人,小人嘛,最擅长的就是揣测这些阴谋,毕竟他自己也是很擅长干这个的,猜出个苗头,去了宫里上朝日常在末尾进行太子偷窥日常后,等下了朝,就忙不迭去京兆尹院见太子去了。
京兆府在宫外,京兆尹院却在宫内,是京兆尹在宫里的办公地处。
今日又下起了雨,京城夏日的雨水总是多之又多,他站在京兆尹院外,云生走了出来,迎他进去,“嵇大人,太子请你进去。”
因为下雨,天色比以往更要暗沉些,跟着云生走进院里去的嵇临奚在门前收了伞,将伞搁置在一旁,只一进门,就听见几道咳嗽声,抬头看去,太子坐在桌案前看着折子,手抵在唇边,面颊有几分苍白。
嵇临奚的心一下就揪起来了。
“殿下,怎么咳嗽起来了?是染了风寒吗?”
楚郁还没反应过来,嵇临奚就已经来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掌不说,还抬手抚摸了他的额头,昨日荒唐一梦让他今日没什么精力,原本不算严重的咳嗽加重起来。他想躲开,但嵇临奚满目急切关心,他只好忍住,眼睫轻轻颤着,对嵇临奚柔声细语:“多谢嵇大人关心,不是什么要紧事。”
怎么不是要紧事呢?
嵇临奚心疼得很了。
他是实实在在把自己视为太子可以倚靠的唯一男人的,平日里还记得不要太唐突吓到太子,但眼下太子生病,哪里还会记得这些,只摸着心上人的手,都觉得是冰凉的,更是心疼极了。
“嵇大人,孤……”
嵇临奚制止住楚郁想收回的手,甚至将另外一只也捉了起来,自己的两只手掌捧着,情深款款地说:“殿下手太冷了,小臣给殿下暖暖。”
楚郁张口还想说话,陈德顺进来了,嵇临奚回头看向他,刚想开口责问,想了想对方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到底还是忍住了,转头对楚郁又是心疼柔色:“殿下身体不适,理当回东宫好好休息才是。”
除了在邕城自己见过太子装病,其余时候,太子可从未有过哪里不适,可见这京兆尹的位置并不好当,虽然权大,却也累人得很。
楚郁冲他展颜一笑,在他手上松了力道时,将自己的手抽出,说:“嵇大人不要太担心,孤早年中过一次毒,伤了点身体,这段时日天气变化快,又劳累了一点才染了风寒,过两日天气好起来就会好了。”
“中毒?!”嵇临奚嗓音都变了,他脸上说不出的震惊急切和忧心,“这是何时的事,小臣竟然不知?”
他分明想尽办法搜罗太子过往增加对太子的了解,只是所得消息实在太少,太子早年间的消息,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把控一样,难查半点。
楚郁笑了笑,没说话。
却是陈德顺开口:“殿下十二岁的时候,后宫中有人借皇后娘娘的手对殿下下毒,当时殿下命悬一线,好在陛下及时带太医赶到,那后妃后面也被陛下赐死了。”
十二岁。
若嵇临奚之前只是心疼,现在就是心痛,痛得像有人用手掌用力掐着他的心脏,又像有人拿刀子捅他。
“怎会如此?殿下当时一定很痛吧?”
楚郁其实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记得当时吐了很多血,还有母后悲恸的哭声,母后抱着他给他擦嘴里流出的血,怕宫人一去一回太医赶不及,抱着他就往太医院跑去,喊他郁儿,又喊他兰青,让他别睡。
他因为嵇临奚的话恍惚了片刻,而后轻笑,“不痛,睡了一觉就醒来了。”
“怎么会不痛呢?那可是中毒!”嵇临奚脸上满是痛心,“可恨当时小臣那时不在殿下身边,若在殿下身边,当一定好好保护殿下!”
他此时恨不得将那下毒之人活剐千万刀,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楚郁看了一眼陈德顺,吩咐陈德顺去东宫拿一件东西过来,等陈德顺离开以后,他说:“嵇大人的心孤明了,但过去之事不必细提。”
“不知嵇大人来找孤何事?”他转移话题。
嵇临奚一副回过神来的样子,说:“有两件事,小臣要对殿下禀告。”
“两件事?”
嵇临奚摩挲了下手指,“第一件事是昨日小臣去相府,王相要小臣为他办一件事,他让小臣从殿下这里打听殿下门下。”
楚郁挑了挑眉。
嵇临奚将自己昨日去相府里的事细细地说了,包括自己对王相说了放贷银被干涉的事,楚郁一一听了,体贴说:“那就给王相罢。”
在嵇临奚投来的错愕目光中,他温声道:“孤知嵇大人在王相眼前依旧是如履薄冰,不不想令嵇大人为难,只是门下的名单而已,给了也不如何,孤自有安排。”
心悦之人如此为自己考虑,嵇临奚的心都快化成太子的形状了,对王相,他是虚情假意,对太子,他是真切地感动无比,“殿下……”
他实在忍不住想触摸太子柔软手心的冲动,只手指刚刚动了动,楚郁就问他:“第二件事是?”
“第二件事。”
嵇临奚看了看周围,不怎么放心的神情,“小臣斗胆,请殿下附耳。”
楚郁看了他片刻,倾过身体附耳过去——窗门微开,房中也因为光亮不够,点了几道烛火,远距离不觉得如何,近距离,才能够看清太子容色,看着太子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嵇临奚是神魂颠倒。
殿下一定是对他下药了。
若不是如此,自己现在已经称得上算日日与太子相见,为什么还会害相思之苦呢?
楚郁垂着眼眸,没有看嵇临奚,这反而便宜了嵇临奚,因为他可以近距离肆无忌惮用视线描摹太子容貌,疏解自己的一片相思。
他看痴了,嘴巴却也没闲着。
“前两日王驰毅邀请小臣一起去花满楼赏新来的花魁之舞,那花魁名为香凝,舞姿不俗,小臣正赏着舞时,见她视线多看了一眼王驰毅,心觉有异,后面更是看着看着,眼前生起其它画面。”
“小臣当时就觉得不对,仔细打量一圈周围,觉得应该是香的问题,趁人不注意带了点香灰回来……”
楚郁神情已经变了。
嵇临奚在痴痴看他的两片唇瓣,以至于一时没能注意到他的神情,等到察觉的时候,楚郁已经收敛起来,认真倾听他述说的姿态。
“然后呢?”
“然后王驰毅那个冤大头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了那香凝花魁的半个时辰,小臣后面回府,把香灰交给下人让下人找人看一下这香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派人去查香凝身份,香凝身份勉强算清白,但小臣敢笃定,她接近王驰毅一定是有所目的,保不准背后还有人。”
楚郁不动声色,微笑着询问:“嵇大人从哪里分析出来的?”
嵇临奚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低声说:“小臣的直觉。”
楚郁笑意凝住,想先把他脑袋戳穿,将那份所谓的直觉扔进水里翻来覆去的洗再塞回嵇临奚脑子里,早在邕城时,他就知道嵇临奚是个心思灵敏颇有城府的敏锐人,只是没想到,嵇临奚能敏锐到这个地步。
嵇临奚又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私语:“不管这叫香凝的花满楼花魁背后是否有人,但她分明冲着王家来的,对小臣与殿下是有利无害,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利用此人。”
“这样呀。”楚郁听完,退开身体。
看着太子退开,嵇临奚满是不舍,他情难自禁的想上前一步,为太子勾起耳边发丝,亲吻太子柔软唇瓣。
但到底是不能。
眼前之人是太子,地位尊崇无比,他却是一个五品的朝臣,五品朝臣在太子面前依旧渺小得如同尘埃,只是太子欣赏他的才能,他对太子有用,太子才放下身段温柔对待他,就如同在邕城一般。
若是太子并非太子,而只是朝臣之子,那该有多好?自己只需要有足够的权力,就能让人将太子亲自送到眼前,自个儿亲自抱到床榻上。
可朝臣之子,又怎及太子之位尊贵,只是要他更徐徐图之罢了。
先成为太子最信任的朝臣,等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就是宠臣,太子本性温良,自己竭尽全力付出一颗真心,再寻一个机会表露真心,良善如太子,怎会无情拒绝他?
接着就是“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又是“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再是“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最后就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天子不早朝。”
也是臆想至深,嵇临奚小心翼翼舔了下唇瓣,殊不知楚郁双手撑着脸颊,看他恍惚迷思的神情,虽唇角挂着笑,甚至比平日里还灿烂了一些,只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着太子容色,云生悄无声息后退一步。
有人要倒霉了。
但不是我。
第113章 (二更)
楚郁想要嵇临奚做什么,真是再轻而易举不过了,他只需要露出一丁点愁闷神色,嵇临奚就会追问令他愁闷之事。
“雨郭县这两日闹了水灾,受灾的百姓需要先安置到京城外的救助处,这件事本应孤派人去处理,但……”
雨郭县是京城周边的县城,因地势低洼,每年雨季来临时,总会受一点灾,但问题都不大,只把受灾的百姓聚集在一处,负责几日的吃食与住,等到水势退去,就把受灾的百姓送回去,给一些银钱,百姓们打扫完房子之后,就会恢复原来的生活。
求偶心切的嵇临奚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自告奋勇道:“此事还请殿下交到小臣手里,小臣愿为殿下解忧——”
楚郁顺水推舟说:“那就劳烦嵇大人为孤走一趟了。”
他望着嵇临奚,目光满是倚重信任,嗓音更是温柔至极:“此事劳累,还望嵇大人保重身体,孤相信嵇大人一定能做得很好。”
“待会儿孤写一份门下名单,你带回去给王相。”
嵇临奚心中更是甜如蜜,“小臣遵旨。”
恰在此时,陈公公从东宫回来了,带来的是一本书与一盏琉璃灯笼,嵇临奚心中刚疑惑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过来时,楚郁已经起身绕开桌案,伸手接过,转向了他,温柔说:“京城里外往来,少不了多跑几趟,近日多雨,孤的东宫里正有一盏琉璃灯,用来路上照明最合适不过。”
说罢,他朝嵇临奚走近两步,将那灯笼递到嵇临奚面前,关切说:“此灯嵇大人收下,总有用处。”
嵇临奚真是受宠若惊狂喜不能了。
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太子予自己赏赐。
他想压住嘴角,却怎么压都压不住,连忙跪地谢恩,而后将手用左右衣袖用力擦擦,伸手小心翼翼接过,就怕摔坏了似的,“小臣……小臣谢殿下赏赐。”
楚郁笑了笑,又将另一本书递出,更是柔和:“此书名《寿德录》,孤看完了,觉得里面有很多人生道理,将此书赠予嵇大人,望嵇大人熟读于心,也能从中得到与孤一样的领悟。”
……
嵇临奚提着灯笼揣着书满是喜色的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楚郁面色淡了下来,他再度将陈德顺支开,侧过脑袋从桌旁抽出一张信纸,写了一封信让云生晚些时候派人送出去,交给香凝。
待云生回来后,他收起改京兆府折子的笔,起身道:“去一趟翰林院吧。”
“诺,殿下。”云生跟在他身后。
两人离开京兆尹院,那厢要走到宫门的嵇临奚停住脚步,又往回去,因为刚才停了会儿雨,他忘记拿伞,只拿伞是假,想再看一眼太子是真。让他意外的是,他回到京兆尹院,拿了伞太子却不在了。
“太子殿下呢?”
宫人说太子去了翰林院。
这话落在嵇临奚耳中,无异于有人提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说:“太子背着你偷偷去见沈闻致了。”
离开京兆尹院后,嵇临奚也去了翰林院。
……
靠窗的位置上摆着一张书桌,沈闻致就坐在这里誊抄典籍,手中毛笔用坏了,他起身去换一支,回来时,身着金冠玉带的太子站在桌旁,低头望着桌面上的簿子,夕阳余晖落了下来,映得他侧脸若开了春花。
“见过太子殿下。”沈闻致拱手行礼。
楚郁抬起头,冲他颔首。
“上次寻书的事情,多谢小沈大人了。”
“殿下不用道谢,为皇室中人寻书,本就是下官的职责。”
太子回京后没多久,就来找他,要他帮忙寻些令人戒欲戒贪的书籍,沈闻致自小熟读各类书籍,很快就寻了几本,送到太子手中。
“殿下此次来是为了……”
“孤此次来,依旧是为了寻书。”
“殿下找什么书?”
楚郁说了一本,是京城各县的实业分布解书,这样的书,也只有翰林院书库里才有。沈闻致转身去书库里找了,楚郁垂眸继续看他的簿子,簿子旁边还堆放着不少写了字的白纸,看了没一会儿,窗外一阵风吹来,将白纸吹得满地都是,看到白纸落地,云生和陈公公都去捡来,楚郁弯腰,手指才碰到纸页,找到书的沈闻致就出来了,见他动作,快步走来,“太子殿下,我来。”
一个抬起身子,一个正好弯腰,两人撞在了一起。
嵇临奚正匆匆赶到翰林院,透过大开的窗门看到这一幕,停住脚步。
楚郁先退后一步,而后反应过来的沈闻致也退后一步,跪在地上说:“太子殿下恕罪。”
他一跪,楚郁伸手就要去扶,“不是什么大事,小沈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在楚郁的搀扶下,沈闻致站了起来,落在地上的白纸已经被云生和陈公公捡完了,云生将之叠成一沓,送到楚郁手中,楚郁转交给沈闻致:“给,刚才风把它吹散了,还是要拿东西镇着才是。”
沈闻致道了声谢,又说下次一定会拿东西镇着。
两人站在一起,一位如画似仙,一位芝兰玉树,皆是气质出众,画面何其美好,好似真正的伯牙子期,这美好的一幕落进嵇临奚眼中,却叫躲在柱子后面的他伞都快抓烂了,牙齿也快咬碎了。
拿到了书的楚郁就要回京兆尹院,沈闻致送他出去,雨看起来又要下了起来,陈德顺连忙撑开伞,打在楚郁头顶,楚郁正要走,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沈闻致,“这段时日雨多,小沈大人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
沈闻致一怔,垂眸平静说:“下官知道了,多谢殿下关心。”
“嗯。”楚郁点点头,就这样走了,但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看向嵇临奚藏身的位置。
嵇临奚靠着柱子,努力将自己藏起来。
楚郁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走吧。”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嵇临奚从柱子后面绕了出来,恋恋不舍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后,视线转回到已经进了屋子里的沈闻致那里,眼中满是嫉恨与阴沉。
他本应该就这么离去,可他实在不甘心,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仿佛有人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火,又放了许多的毒蛇。种种妒嫉之意交融在一起,他想杀了沈闻致的心都有了。
提着灯笼,他来到屋门前,敲了敲门,听到声音的沈闻致以为是太子去而复返还有事,打开门时看见他,面色流露出些惊诧:“嵇兄?”
嵇临奚露出一个笑来,“我在御史台待着无聊,过来看一眼沈兄。”
沈闻致打开门,“嵇兄请进。”
……
将桌上的白纸再次理齐整,拿砚台压着,沈闻致暂且收了誊抄的簿子,与嵇临奚聊天,见嵇临奚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把玩着手中灯笼,疑惑问了句:“青天白日的,嵇兄怎么提着一只灯笼?”
嵇临奚翘着唇瓣,微笑回应他:“刚才去京兆尹院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将它赏赐给我。”说着,他的手指细细抚摸过灯笼的金制手柄,将那琉璃灯笼离远一点距离展示给沈闻致看,“我瞧着这灯笼精巧稀罕,喜欢得紧,不知沈兄可也喜欢?”
沈闻致对俗物没有什么喜与不喜,但嵇临奚是他的朋友,他自然说:“喜欢。”
嵇临奚可惜叹气,“若这灯笼是我的,我就能将它送给沈兄了,可偏偏是太子亲自赏赐,不能给予旁人。”
沈闻致从他话中听出来一些微妙的火药味,皱了皱眉,“嵇兄这是何意?”
嵇临奚抬头看向沈闻致,他这人嘛,最擅长的就是虚情假意了,用各种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瞒沈兄,我早已投于太子门下。”
沈闻致听到这句话也不意外,他之前就发现嵇临奚对于太子很是执着,几次来他这里,都有意无意探听太子消息。
他不语,嵇临奚继续说:“我知沈兄是个清高之人,不愿迈入皇子相争中,可我已经步入其中,自然渴求得太子重用,好求得以后为民立命,做一番大事业。”
“沈兄。”他抓住沈闻致的手,面色恳求,活像个有私心却也有追求之心的可怜努力之人,“我嵇临奚的梦想能不能成真,全靠是否能成为太子身边最信任的朝臣,你若与我争抢,我就再没半点机会了,若你真的投向太子,太子肯定会选择你重用你的,像我这样的,哪里还能入太子眼?”
纵是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
“你不要与我争抢太子的恩宠,可好?”
第114章 (一更)
沈闻致瞳孔都震颤了下,似乎不敢相信嵇临奚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争抢太子的恩宠?
自己何曾做过这些事?
嵇临奚不是蠢货,他对沈闻致有了解,知道沈闻致其实心已经偏向太子,只是性格冷淡不想踏入纷争中,这才还不曾投于太子。
为太子犹豫。
这是人之常情。
能不为太子犹豫的都不是人。
但也只到此为止了。
沈闻致真投了太子,哪里还有自己的事?他爹是当朝太傅,大哥是朝廷三品官员,皇后都放下身段来拉拢。
宠臣之争,和后宫宠妃之争有什么区别?
能站在尖头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嵇临奚。
若非自己现在拿沈闻致没办法,自己又何至于卖惨示弱?
对嵇临奚来说,手段可以是任何一种,但结果只能一个。
“沈兄,我没有你那样好的家世,也没有你这般好的文采,你棋画双绝,什么都是极好的,我一个穷书生走到现在,太子殿下是我最后的希望。”
“您就永远做你的拂衣客,只要你答应我不与我争抢太子,我嵇临奚会视你为救命恩人,求你了。”
对待心善的人,还有什么能比卖惨更佳的手段?
只对太子卖惨,是为了得到太子怜惜,离对方更进一步。
而对别人示弱卖惨,不过是为了算计。
他就是这样的阴险小人,又能如何?
说罢,嵇临奚握着灯笼,跪在地上,一副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的姿态。
沈闻致连忙伸手扶他,“嵇兄,你何至于如此?”他这样的柔弱文臣,压根扶不动从小摸爬滚打又为了太子幸福时常锻炼的嵇临奚,见嵇临奚不起,只好说,“我是真对朝廷里的拉帮结派不感兴趣,你放心好了,我是绝不会与你抢太子……恩宠的。”咬了咬牙,他说出最后的话来。
嵇临奚说:“沈兄你发誓。”
“还要发誓?”
“沈兄发誓,他日绝不会与我争抢太子恩宠,只发誓即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信任沈兄的人品。”
沈闻致到底是欣赏嵇临奚的努力和那颗为民为国的忠心,他居于一隅,常能听见嵇临奚又做了什么事,能选择太子亦被太子选中的人,他相信不会是那等奸臣小人。于是他退让了,对着嵇临奚发了誓,说以后绝不会与他争抢太子恩宠,为了让嵇临奚放心,还补了一句:天地见证,我沈闻致绝不违此誓。
……
得了沈闻致的发誓,嵇临奚一番殷勤感动地表着自己的谢意,直到沈闻致受不住了寻了个托词说自己还要抄录典籍,他这才别了沈闻致,准备出宫去了。
外面又下起雨来,他站在屋檐下,撑开被他抓破的油纸伞,余光瞥了一眼里面正提起衣袖在桌前准备忙碌的沈闻致,微不可查冷笑了一声,抬脚迈了出去。
回到府里,那破了的伞自然是被随手扔了,嵇临奚手里只拿着太子赏赐的琉璃灯,就连管家带着几个扛着箱子的下人进来说是相府那里送来的东西,他也没怎么看,只坐在椅子上,一只腿搭在扶手上,专注地望着手中灯笼,手指温柔细致的抚摸着,好似要摸遍每一处。
“大人,这相府送来的东西……”
“都放进库房里去吧。”嵇临奚头也不抬地说。
管家愕然,又连忙低头说是,将人连着箱子都带去了库房那边。
嵇临奚眼也不眨地望着手中灯笼,不知道抚摸了多少遍,唇角露出微笑来,他痴痴注视着,将灯笼垂至眼前,先是亲吻上之前太子握过的灯柄,而后闭上眼睛,幻想自己亲吻的是太子。
脑海中又浮现在翰林院里看到的两人相撞的一幕,他亲吻的力度忍不住用上了力。
殿下啊殿下。
临奚对你之真心,就不如不肯投于你的沈闻致么?
一声叹息溢出唇角,他起身,走至卧房里,掀开遮挡灰尘的纱帘,将灯笼放在里面,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本书来。
太子想让他看的书,不知里面是些什么内容。
随意翻开一页。
“淫念根于好色,欲绝淫根,先严色戒。”
好了,就看到这里了。
嵇临奚果断合上书,将它放在柜子最下面的最边缘。
他更喜欢太子给的灯笼,而不是这本歪邪之书。什么叫先严色戒?
戒不了半点,不戒。
咬住牙齿,愤恨地想,不知是哪个烂人写的书,把他的太子教坏了变得寡情淡欲可如何是好。
……
“啊嚏!”回往东宫的楚郁刚踏进东宫的大门,就歪头打了一个喷嚏。
“殿下——”陈德顺连忙来扶住他。
缓过来后楚郁指骨揉了下鼻尖。
自知自己在逐渐失宠的陈德顺说着好话,“好事,这是有人在想念殿下呢。”
楚郁侧头看向他。
陈德顺闭了嘴巴,收回手换去撑伞,讪讪笑着。
楚郁继续往前走去,雨下得更大了,连衣摆都润了一角,东宫里养着的花也被宫人提前搬到屋檐下放着,他随意看了一眼,没看到嵇临奚送的花。
“那株天水花呢?”他下意识地询问了一句。
什么天水花?
陈德顺想了片刻,想了起来,皱眉问询宫人:“殿下从边关带来的天水花你们没带到这里避雨吗?”
宫人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宫女伏身主动站出,行了礼后细声细气的说:“那株天水花之前云生护卫吩咐过,放在那里不用管,所以我们就……”
楚郁默了片刻,“把它也端到这里来吧。”
说话的宫女撑着伞去了,楚郁没再看,进了殿里在陈德顺的伺候下换了身衣服,他穿着烟墨色的衣裳,看了不知道多久的折子,只突然觉得门窗紧闭的宫殿有些沉闷,便放下折子推开了殿门,去看那些被搬过来的花。
满目斑斓里,被雨水打了很久的天水花映入眼帘,因为才被搬过来,也成了离他最近的花。花的瓣片蔫巴巴地垂着,仿佛再被雨多打一会儿,就要掉了下去,只留几片叶子。
楚郁走了出来,蹲下身,抱着膝盖,定定看了好一会儿。
片刻,他伸出手,柔软的指腹戳了戳那花。
烟墨的发带搭在胸前,夜色中,屋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因悬在头顶,自上落下的光照,显得垂覆的眼睫更加纤细浓密,若蝴蝶拢在一起的翅翼。
先是戳,又是拍。
本以为这样会令蔫巴巴的花朵儿坠落,但一番折腾下,它反而精神了起来,开得神采奕奕。
和他的主人简直是一脉相承。
楚郁笑了。
气笑的。
第115章
“驾!”
马蹄踩过雨坑,连朝都没去上的嵇临奚骑着马带着一批衙役赶往雨郭县,受灾的灾民已经被雨郭县的县令聚集在一起,他拉扯住缰绳,停下马跳了下去,雨郭县的知县撑着伞迎了上来,“大人。”
嵇临奚将身上令牌解了扔了过去,“太子殿下令本官将这群灾民接到京城外安置。”
……
雨郭县灾民的安置不是什么困难事,受灾的百人左右,但涉及安置灾民的事轻松不到哪里去,嵇临奚身上也不止一件事,他身为御史丞,手上也有案子要办,一日要来回跑了好几趟。
也是他体力好,不似一般文弱朝臣,几日的来回奔波,看不出半点疲色。
“大人。”在他为这群灾民布粥的时候,有一上了年纪的老人抓着他的手。
嵇临奚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他的手,而后笑意盈盈询问:“老人家何事?可是要我为你多打一些?”
老人流着眼泪感动说:“不,不用打多。”
“我们雨郭县年年受灾,年年都要吃官府一些粮,每次都是一群人挤在离城门远一点的旮旯窝里,吃淡得像鸟水的清粥米汤,只有今年,我们能在帐篷里睡在垫子上不说,还有肉粥饭菜吃,这日子,比我们在家里还要过得好,大人是好官呐。”
好官?
嵇临奚心中嗤笑。
如今朝廷国库依旧没有充盈起来,雨郭县灾民的安置只拨了十几袋米和几百两银子,再从中贪污一些,不就得让这群灾民睡在京城人看不到的地方喝清粥米汤?还是一日两顿,不让人饿死就行。
他未尝不想循着旧矩,毕竟这些底层百姓只要活着,就不算他失职。
但这件事是太子交给他的。
太子交给他的事,他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回去述职也好讨得太子欢颜,于是自己从私库里掏出银子来,购买帐篷垫被,又从京城外面的其它县城购来菜肉米粮,这才有这些灾民的好日子过。
更何况自己挤走沈闻致,就得更卖力一点,好让太子不失去什么。
他要证明沈闻致的存在对太子无足轻重,自己才是不可或缺。
心疼钱财只是一瞬,想到述职后太子温柔夸赞的模样,嵇临奚唇角上翘了下,满面笑意回应老人:“太子殿下将这件事交到我手里时,让我好好对你们,我也不过尽朝臣官员的本分,老人家说笑了。”
说完,他提着勺子,给老人打了一碗满满的肉粥,温和让老人家慢慢吃。
细雨擦过发丝,润了半边鬓角。
布完肉粥,嵇临奚拿水洗干净手,就在他坐在小板凳上,幻想自己和太子的美好未来时,有两个孩子因为一个玩具争吵起来,小孩子嘛,在怀夫子家中的时候嵇临奚就已经能熟稔应付了,随手薅了一把草,拿草叶编了两只蜻蜓,将两个孩子叫到身边,给了他们他们就不再争吵了。
嵇临奚撑着下巴,望着他们。
若是以后自己与太子当真有了孩子,孩子也这么淘气,自己一定是个能安抚他们不让妻子头疼的好丈夫的。
一想到这里,他面色都温柔了起来。
至于他与太子之间如何能有一个孩子,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嵇临奚并不打算去想。
……
旁观的云生望着,说:“看样子,嵇大人亦是有一份仁爱之心,这已经胜过朝中不少官员了。”
伞沿盖着发顶,楚郁说:“不对。”
云生疑惑看他,“哪里不对,殿下?”
楚郁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到底不是嵇临奚脑子里的虫,就算了解嵇临奚,也不知道嵇临奚具体在想什么,静静看了嵇临奚片刻,他说:“回去吧。”
他带着云生来这里,本就是不放心这里的灾民,也为了看嵇临奚接手这样的差事能做得如何,眼下看灾民吃喝无虑,嵇临奚做得尽职尽责,也放下心来。
回到马车里,车夫驾马离开,马车的车轮滚过地面,车帘掀开,楚郁最后望了一眼嵇临奚,察觉到什么的嵇临奚转过头来,在他转过来看到马车之前,楚郁就已经放下车帘。
看着不远处经过的马车,嵇临奚又收回视线。
他刚才竟然觉得太子在他的身后。
哪能呢,太子分明在宫中。
做完这件事回去述职该向太子讨什么赏呢?
唉,真令人甜蜜又苦恼啊。
……
“什么?”王驰毅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要让我娶薛家的女儿薛如意?”
莫夫人端起盏茶,抿了一口,“如意是薛老侯爷的孙女,她的性子温和,又善见人意,正正适合你,你们婚后一定能和和美美,生下一个不错的孩子。”
王相说:“你不成器,和如意为我们生一个孙子出来,我们还能培养,说不定王家还有希望。”
王驰毅想也不想的说:“不行,我不娶!”
莫夫人看向王相,一向纵容王驰毅的王相,这次却是格外的不好说话,手中茶杯用力掷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想?你当你多少岁了?还不想!”
“你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成婚以后,再像以前成日里往青楼跑,我就断了你的银钱,看你吃什么用什么!”
王驰毅咬紧牙关不说话,看着他神态的莫夫人,却是察觉到什么,说:“驰毅,你莫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王驰毅神情变了变。
莫夫人笑,问道:“你喜欢谁家的姑娘?若有喜欢的,告诉娘和你爹,我们去下聘就是。”
王驰毅说:“你们当真愿意去下聘?”
看来是真有喜欢的人了,了解他脾性的莫夫人说:“自然,只要我儿喜欢,谁家女儿不能娶?”
“便是公主,我们也能向陛下讨到相府里来。”
王驰毅:“我喜欢香凝姑娘。”
“香凝姑娘?”陌生的名字让莫夫人脸上露出疑惑神情,“这是哪家姑娘?”
王驰毅说:“香凝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性情又温柔,儿子很喜欢他,倘若父亲母亲愿意让儿子娶她,儿子什么都愿意做。”
莫夫人笑了,又听王驰毅说:“她虽是花满楼的花魁,却是清白之身……”
莫夫人面色一下冷了,王相神色更是阴沉得可怕,两人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在青楼玩着玩着,竟然要真娶一个妓子进家门。
丞相之子取妓女为妻,这不是将相府上下的脸面都舍在地上任人踩踏吗?
王驰毅还想说服两人,“爹,娘,香凝姑娘她真的很好……”话还没说完,茶杯扔向他,正正砸到他额头上。
下人们吓了一跳,却不敢去扶,扔出茶杯的王相坐回到椅子上,大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身边服侍的下人连忙从怀中取了一颗药丸,塞在他舌下,缓过来的王相,何其愤怒。
“我告诉你,你就只能娶薛如意!那青楼里的妓子你想都不要想!”
他命令道:“来人,把公子带下去,让他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倘若你们谁让公子出了门去了青楼,我就要你们的命!”
“还有。”他目光颇有威势的扫了一眼房里的丫鬟奴才,让一众人抬不起头来,“今日之事,胆敢传出去半个字者。”
“杖毙——”
……
已经入夜。
马车停在府邸外,从城门外回来的嵇临奚下了马车,手中提着琉璃灯,由它为自己照明,驱散眼前的黑暗。
他朝大门走去,厌烦地看一眼自己沾染了不少泥土的鞋子,正要进门时,府中有下人走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嵇临奚挑了挑眉,“当真?”
“此事千真万确,现在相府严禁消息外传。”
嵇临奚眸子动了动。
这么巧的事?
刚好王相要为王驰毅娶亲,王驰毅就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拒亲。
那自己的机会不是又来了吗?
汲汲钻营的小人总是会敏锐察觉到自己能利用的机会,想方设法往上爬,他正是如此。
抚摸着琉璃灯的手柄,嵇临奚转了身,重新进了马车里,吩咐车夫道:“去花满楼。”
“郎有情妾有意”,现在这有情的郎妾遇了点磨难,自己这个喜欢成人之美的大好人不就该出场了做一个红娘么?
一柱香的时间后,马车到了花满楼,嵇临奚将琉璃灯熄了,放在车中,这才下了马车。踏入门内,依旧是扑面而来的酒香与脂粉香,他容貌出众,上次与王驰毅来已经被眼睛毒辣的老鸨记住,看到他,连忙殷勤迎了上来。
“嵇大人——”
嵇临奚随便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佯装不甚很感兴趣的模样,“我想要见香凝姑娘。”
老鸨露出为难神色,“这——”
“怎么了?不能见?”
“不是不能见,是……是……”老鸨凑到他耳边,“驰毅公子说了,香凝姑娘被他包了,除了他谁都不能见。”
嵇临奚从怀中抽出银票,“一千两,都是你的,我只与香凝姑娘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一千两,只说几句话,老鸨咬了咬牙,左右看了看,“请嵇大人跟我来。”
第116章 (一更)
后面的后院上了楼,老鸨让嵇临奚稍等片刻,推门不知道与那香凝姑娘说了什么,过了片刻,老鸨走去,端的是笑容满面说:“嵇大人,进去吧。”
一千两银票,被嵇临奚放在老鸨手中。
老鸨提醒他道:“说几句话的事,嵇大人可快些,若此事传到驰毅公子耳朵里,妾身可承受不住丞相之子的怒火。”
“我明白,你放心。”
推开门,屏风后面坐着一道人影,嵇临奚反手关上门绕过屏风,只见香凝这美貌的女子坐在床榻前,靠着系起来的床幔,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嘱咐的香凝大抵知道他身份了,起身要行礼,嵇临奚抬手阻止住,以一个正人君子的姿态站离了一段距离,行了一个君子礼:“香凝姑娘不必多礼,在下嵇临奚,乃本朝御史丞。”
于是香凝坐在床头,说了句:“妾身见过嵇大人。”
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若是寻常普通身份的女子,便是被阻止,也要把礼行上,如此才能心安,就如赵韵,
但也说不准香凝觉得自己有丞相之子作为倚靠,所以不把自己这一个五品官员放在眼里。
“不知嵇大人找妾身所为何事?”柔柔的语调。
被太子用温柔的语调对话时,嵇临奚的心是恨不得化成春水了,太子一对他温语,他就心神摇曳,想去摸太子的手,想去亲太子的发,更想去亲太子那说出温言的唇瓣。
但香凝这般美貌的女子对他温柔说话,他却心如止水。
嵇临奚啊嵇临奚,你果然是栽在太子身上。
心中对影自怜地感叹完,嵇临奚自己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来,是为了驰毅公子与香凝姑娘。”他说。
香凝先是一愣,而后蹙眉,“为了我,与驰毅公子?”
“嵇大人此话何意?”
嵇临奚说:“听说相爷要为驰毅公子寻一门亲事,看中了永安侯家的二女薛如意,只驰毅公子对香凝姑娘情根深种,言明要娶香凝姑娘拒了这门亲事,相爷和相爷夫人闻言勃然大陆,现在正将驰毅公子锁在院中,严禁消息外传。”
他将自己从随从那里听到的事对香凝道出,却不告知香凝自己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只说完后,扼腕叹息,“我与驰毅公子乃好友至交,又欣赏香凝姑娘舞姿人品,实在不愿你们这对有情人分散,特来告诉香凝姑娘,不知香凝姑娘作何打算?”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试探香凝的办法。
若香凝对相府真的别有用心,自己就帮她一把。
若没有嘛,若没有,他就不再插手此事,能封香凝的嘴更好,不能封,王相那里知道了,他也有借口,就说自己是为了劝香凝离开王驰毅才来找香凝,又跪地认错表忠心,总之今日聊天之事只有他与香凝二人,如何说,不就是两片唇瓣一张一合的事?
便是受了些罚,他也认了。
况且王相现在也不能轻易拿他如何,自己身后,可不止王相,这段时间多去帮帮六皇子那个蠢货,再为安妃献几条好计策,皇上那里,能多得一点好感就多得一点好感,得不到也没什么大事。
一个香凝而已,王相还能舍了他?
说完以后,嵇临奚就不动声色窥伺香凝脸色,香凝只是慌乱了片刻,又镇定了下来,问他:“当真?”
“嵇大人可不要骗妾身。”
“自然是当真的,若不然,我也不会来寻香凝姑娘。”
香凝咬着唇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看向窗外,说:“他是相府公子,妾身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花魁,纵是再有美貌才艺,也比不上京中贵女。”
“他要成婚是应该的,只是我没想到他竟当着他爹娘说要娶我。”
“我瞧驰毅公子,对香凝姑娘是十分真心。”
当然,是百分之十。
要说十分真心,只有自己对太子才是十分真心。
香凝回他说:“妾身也是真心喜欢驰毅公子。”
“那他……最近都不能来见我吗?”她期期艾艾的问。
嵇临奚叹气:“怕是不能了。”
他已经看出香凝对相府别有所图,自然愿意帮她一把,“但驰毅公子不能见香凝姑娘,香凝姑娘却可以见驰毅公子呀。”
香凝惊诧望他,“我?我怎么见?”
“相府里负责采买的小厮,每月月初都要去往一次飘香油坊看他的家人,此人对家里人很好,他妹妹今年年底要出嫁,他在为他妹妹攒嫁妆钱。”
话就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嵇临奚相信香凝也能领悟他的意思。就在香凝思忖的时候,听到老鸨脚步声的他站了起来,文质彬彬拱手道:“香凝姑娘,我就先走了,今夜之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勿要传扬。”
说罢,他转身推开门,与老鸨撞了面,看他出来,老鸨松了一口气,“嵇大人可是聊好了?”
嵇临奚点了点头,说聊好了,道了声谢。出了花满楼,他从怀中掏出折扇撑开,在胸前摇了摇,望着头顶明月。
也是真心喜欢?
没有爱意的眼睛,算什么真心喜欢?
也是他自个儿有真心喜欢的人,自然知道真心一个人,提及对方是什么样的神情。
是他对太子那般呀。
是思念与温柔,又满是求而不得。
……
喷嚏就要溢出喉咙。
正在卧室看折子的楚郁面不改色捏着鼻间,调整呼吸将它没了回去,松手时宽袖落下,掩盖住手,他垂眸,继续看着折子。
夜色已深,铺设好床被的陈德顺走到他身后,弯着腰说:“殿下,该歇息了。”
楚郁已经沐浴过了,他合上折子,走到床榻前,陈德顺为其脱掉外衣,在脱衣的时候,楚郁侧头看他,“陈公公。”
“奴才在,殿下。”
“你如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吧?”
陈德顺愣了愣,连忙说是,脸上微笑着,“殿下记得老奴的岁数,是老奴的荣幸。”
说话间,外衣被他放在一旁,楚郁坐在床榻上,他跪下来,为楚郁脱靴,边脱边说:“没想到眨个眼睛,殿下也马上就到了及冠的年纪。”
“奴才当初来东宫的时候,殿下还小呢,每日就是待在东宫里看书,对人也很温柔,后面奴才不小心在御前犯了错,殿下还为奴才求情。”说这些话的陈德顺,苍老的脸上满是慈爱怀念的神色。
楚郁躺在床上,他也没离去,而是继续说楚郁小时候的事。
楚郁听了一会儿,在陈德顺沉浸在过往的时候,望着头顶淡声开口道:“陈公公,你年纪大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孤想重新挑一个在身边伺候,放你出宫,这些年来,你手里头有不少积蓄,相信在宫外你可以过得很好,比在宫里还要好。”
陈德顺脸色一变,连忙跪在地下,颤着嗓音:“殿下,奴才不老,奴才还能在殿下身边伺候,求殿下别赶奴才走——”
片刻的沉默,楚郁说:“你当真要继续留在孤身边伺候吗?”
陈德顺脸上露出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跪伏道:“奴才愿意。”
一声轻笑,楚郁闭上眼睛,“下去吧。”
……
花满楼里,香凝靠着窗,想着刚才嵇临奚的话。
天不凑巧,竟要在这个时候让王相为王驰毅娶亲。
她紧紧咬着牙,用了很久才将那口气堵回心里,闭上眼睛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今夜之事,她不想送信到太子手中,太子于她有恩,若此信送到太子手里,便要让太子为此忧虑,说不定太子还会让她放弃,将她送离京城。
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为了这一日,她等了足足三年。
“相府里负责采买的小厮,每月月初都要去往一次飘香油坊看他的家人,此人对家里人很好,他妹妹今年年底要出嫁,他在为他妹妹攒嫁妆钱。”嵇临奚的话从脑海中掠过,聪慧如她,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
“公子,吃饭了。”
小厮端着漆盘迈进房内,小心翼翼绕过了地上的碎花瓶,将置着饭菜的漆盘放在了桌上,弯腰开始摆菜。
自被关在房间里几次出去都不能的王驰毅说了句:“滚出去。”
“还是吃些吧,您不吃,对身体不好啊。”小厮露出笑脸劝着,“总是要吃点的,今天厨房做的都是公子喜欢的菜。”
王驰毅向来脾气不好,最讨厌有人违逆自己,更别说现在自己被关在房间里,他站起身来,用力踢出一脚,这一脚正踢在小厮的膝窝处,当即踢得小厮脸色发白的跪在地上。
“本公子都说了滚出去!没听见么?没听见要不要把你耳朵给你摘了?”
知道他说摘真的会摘,小厮目光惊恐连忙求饶。王驰毅冷笑一声,鞋履踩着他的肩膀,轻蔑道:“饶了你,可以,只要你帮我出去,本公子就饶了你。”
小厮哪里敢。
这可是老爷夫人下的命令,让公子在房间里好好想想,若自己帮公子出门,那就不是摘耳朵的事了,而是要他的命。
第117章 (二更)
“求公子饶了我……”
“求公子饶了我……”
王驰毅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就在他要喊来人时,门又开了,又一个小厮走了进来,看在房里的小厮,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走到王驰毅面前,献宝似地献上一本书。
“奴才知道公子待在房间里不开心,出去时特意寻了本书来给公子,是现在京城最时兴的话本子,都说看一眼就可解百忧呢——”
“解百忧?”王驰毅沉沉笑着,从他手里把书接过,“本公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书,有仙力不成,还解百忧,若不能解,呵……”说话间,他打开书,随意看了一眼,而后瞳孔一缩,啪地将书合上,将脚下的小厮踹出去,“滚吧,今日就饶你一次。”
小厮连滚带爬离开了,看着他消失的王驰毅连忙坐了下来,再度将书打开。
哪里是书,而是套着书壳子的信。
信是香凝写的,字迹优美动人,信的内容也动人,一首诗道尽想念,又暗暗埋怨他失了约,让她在花满楼苦等,迫不得已找了人送这一封信,说君若无意她便休。
王驰毅心中一紧,连忙让送信的小厮拿纸笔,自己将回信写在书里,递了出去,居高临下道:“将书还到它主人那里去。”
“你事办得不错,回来重重有赏。”
小厮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忙接过书塞在怀里,保证之后出去了。
……
从城门外回来的嵇临奚换了身新衣,站在铜镜前,对着铜镜照着自身。
镜中的人身形修长,生得一张锋利浓颜,放松时免不得带几分从前市井之中“楚奚”的小人之气,他想着沈闻致的模样,学了几分沈闻致的气度,于是镜子里的人也变得雅致清高起来,透着几分不好亲近的冷漠感,只脸和手还差一些,沈闻致是贵公子,贵公子,自然脸和手也是看起来贵气的,白皙如玉,全然不似他的面容,色泽深了一点。
嵇临奚不讨厌自己的相貌,甚至觉得自己丰神俊朗,若天神下凡。
但太子更青睐于沈闻致,他若变成另外一个沈闻致,太子对沈闻致的那份青睐,不就落在自己身上了么?
烛火明亮,外面明月高悬。
嵇临奚在夜色中忙碌不已,他先是独自去了库房里扒拉出一盒他人送来的面膏,拿到房中混了一点水,就着木片将那浆膜一层一层敷在脸上,手也覆了一层。一柱香后,嵇临奚洗干净脸,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的照。
哼。
他冷笑一声。
从前当市井流民时,自己模仿的人还少了吗?
区区一个沈闻致,也不在话下。
……
今日京兆府有事,早朝结束后楚郁没有在宫里停留,而是径直去了宫外。
面色不佳的楚绥看着他离去。
太子接手京兆府尹,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挑不出错来,朝上父皇夸赞太子颇有治国之风,朝臣们都跟着父皇一起恭维,父皇虽然也夸了他,但只夸他本分,这样的夸赞,比贬低他更令他难受。
罢了。
如今不该计较这些。
楚绥攥紧手掌。
自己现在被封为明王,应当抓紧时机发展自己的势力,笼络朝臣。太子出色又如何?自己也并不差,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只有站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不是么?
京兆府里,楚郁看着离自己好几步远恭恭敬敬说话的嵇临奚,微微疑惑地歪了歪头。
“小臣幸不辱命,雨郭县的灾民已经全部安全送回去了,也告知了雨郭县的知县和县令,他们会帮忙灾民们修整房屋的,想来雨郭县的灾民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
“辛苦了,嵇大人。”
“为殿下办事,不辛苦。”
从前总是想方设法找话以求能多与太子说几句话的人,今日表现得十分恪守礼节,也不似以往那么殷勤了,一副端庄君子的姿态。
楚郁望着嵇临奚的脸,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殿下可是有话要与小臣说?”依旧是克制知礼的语气。
楚郁:“……嵇大人的脸,比以前白了‘一’点。”
那可不,嵇临奚心中得意。
自己今天早晨出门时可是用粉敷脸的,为的就是达到沈闻致那样的白,果然被殿下注意到了。
“说来奇怪,小臣也不知自己何时变白的,今天看镜子时,也惊了一下。”依旧是克制平静的语气,而后提了提袖子,露出来自己同样敷着粉的手,轻轻晃了晃。
楚郁:“……”
“嵇大人的手,也变白了不少。”
“是吗?”嵇临奚装模作样低头去看,“小臣都没注意到,殿下居然注意到了,还是殿下好眼力。”
楚郁:“……”
他实在不知道要与嵇临奚说什么,也不知道嵇临奚又在折腾什么,一句“嵇大人今日内敛不少”,微微一笑后,就低头去忙京兆府的事了。
云生站在他身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忍去看嵇临奚此刻的模样。
见太子不说话,嵇临奚心中急得要死,但为了成为清高冷淡的沈闻致,勾得太子垂青,也只能坐在那里,挺直脊背,默默等待不肯离去,
处理完京兆府的事务,已经是午日用膳休息的时间,楚郁见嵇临奚还没离开,说:“嵇大人忙吗?不忙的话,就留下来与孤一同用膳吧。”
忙,怎么不忙呢?
嵇临奚需要处理的事可太多了,从前他总能厚脸皮从太子这里讨得温柔微笑,心满意足又依依不舍地离去办事,但今日他不殷勤,不主动,太子和他说的话也少,他就像没被饲主喂饱的野狗,不甘心地想再多留一会。
“小臣不忙。”
既是不忙,那就是一起用了。
楚郁在京兆府用的餐食简单,一道清炒小菜一道炒肉一碗汤,这就是一顿饭。嵇临奚怎么看得下去呢?他心疼得狠了。
太子次次去自己那里,最少都是九道菜,还要上好的茶点和水果,怎么在京兆府就吃三道?
楚郁让人再去炒几盘菜来,
他已经领教过嵇临奚的饭量了,知晓这几盘菜给嵇临奚塞牙缝都不够。
嵇临奚忙说:“小臣不饿,小臣晨日里吃太多,现在肚子还是撑着的。”
“真不饿?”
“真不饿。”
楚郁没再让人炒了。
三两道菜,嵇临奚怎么舍得吃呢,只拿筷子随便夹了两筷子菜,下了一碗饭就说饱了,楚郁让他多吃些,他也不吃,一副自己真的撑的模样,只心里顾自心疼得狠了。
太子不能日日去自己的府里,经常吃这些,身体如何能好?他该想个办法调养太子身体,让太子健健康康的才是,最好养出肉来,在邕城的时候,太子还是有肉的,他曾经偷偷用手丈量过,也抱过太子的腿,确信是有肉的,只京城重逢,太子就瘦了不少,边关一趟,更是又瘦了一圈,说是扶风弱柳也不为过,瘦得他心疼。
他一边思索养太子肉的办法,一边依旧克制,故作矜持。
毕竟沈闻致不就是这样的吗?
看似冷淡疏离,实则欲绝还迎,若非沈闻致蓄意勾引,太子又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
什么才能,学识?
难道这东西他嵇临奚就没有么?
且自己比沈闻致还更懂为官之道,在朝堂里混得如鱼得水,又比沈闻致能干,沈闻致还龟缩在翰林院里,自己就一路干到御史丞,获得多方赏识,他还幽默风趣,能哄太子开心,又能为太子献银,自己的真心到底输在了哪里?
仔细想来,不就是不像沈闻致那样装模作样,欲绝还迎吗?
……
第118章
临近太子生辰,宫里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因为是太子的及冠礼,皇后无比看重,一切大小事物都要过她眼前才能实行下去,对后宫的管控也比从前更严,严禁后妃生出事端。
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安嫣坐在凉亭里,手撑在凭栏上,看着里面游动的锦鲤。六皇子离宫以后,虽然也会时常回宫来望她,但她还是时常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这种孤独在看着那些年轻的宫女更甚。
她在这个深宫里在逐渐老去,最后将化为一捧黄土。
宫人们为着太子的生辰忙碌奔波,她望了片刻,扯着臂间的帔帛,冷笑一声:“太子真是好命。”生来就是太子,皇后什么都为他争取,她的儿子却要靠着讨好父皇的喜欢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既然皇后这么看中这场及冠礼,想来若这场及冠礼太子出了事,皇后定然会心神大动失了分寸的吧?就像多年前太子中毒那样。
“娘娘,六皇子来看你来了。”
安嫣回头看去,只见六皇子朝她快步走来,“母妃——”
“绥儿。”她站了起来。
六皇子听嵇临奚的办法主动离宫,他的日子确实要好过不少,不止是发展势力约见官员以及父皇给的奖赏上,更有一种幼鸟有了羽翼,离开巢穴伸展自己翅膀不再感到紧迫的自由感,只他也会时常想念在宫中的母妃。
母子相见,楚绥将最近做的事与自己的母妃一一分享,他也有做实务的心,想像太子一样,能令父皇出口称赞,也能让朝臣眼中流出认同的心。
从前太子深居宫中,看起来脾性柔软好欺,又在朝堂说说出有损朝臣的谏言,朝中官员对太子厌恶抵触,但自太子去了边关回来,上任京兆尹后,许多朝臣已经释了前嫌,太子的支持者明显有增多的趋势。
但想只是想,他是工部员外郎,尚书侍郎会因为他皇子身份对他恭敬有礼,但不会听从于他,太子在京兆尹可以指挥任何事,他却只能听从别人的命令办事。
“好在有嵇临奚,儿臣不懂的东西,他会帮儿臣打听想办法,他是个聪明人,给儿臣提的几个主意都得到了工部尚书的认可。”
“嵇临奚确实是个能人,所以你要好好把握住他。”
“是,母妃。”六皇子应了,犹豫片刻,又说:“但我觉得他对太子太过殷勤了。”
“儿臣收买了嵇临奚身边的下人,他说太子每次去嵇临奚的府邸,嵇临奚都对太子侍奉得十分尽心,儿臣担心……”
安嫣的唇瓣微微勾了起来。
“担心他投向太子?”
楚绥默认了。
安嫣扶住他的肩膀,“皇儿,嵇临奚此人,是断不可能与太子为伍的。”
“他是聪明人,也是贪婪的人,心中清楚只有你上位对他才是利益最大化的结果,太子上位,他反而会受制颇多,甚至死路一条。”
“我们母子能给他的,太子给不了,你大可以放心。毕竟他的前途绑在我们母子的船上。”
“不过你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安嫣知道要给予自己的孩子一些肯定与夸赞,“若真有那一日,你便亲近大力奖赏于他,将你与嵇临奚交往的证据送到太子面前,太子自会自己怀疑于他。”
“到了那时,他不得还求着你吗?”
楚绥恍然大悟,“儿臣受教了。”
果然还是母妃最聪慧,难怪在后宫这么多年,依旧能与皇后分庭抗礼,深得父皇欢心。
他长得更像自己的母亲安妃,看着他的脸,安嫣也难免想起从前的自己。
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也是受万千宠爱的,那时她偶尔也会嫉妒好友公冶宁,尤其是看着别人更讨好公冶宁无视自己时。但那时她尚且能控制,安慰自己公冶宁是她最好的朋友,自己不应该起嫉意,这是不对的,只后面母亲离世,她骤然坠落云端,一切都无法自控了。
“绥儿,你一定要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她抚摸着楚绥的脸,嗓音格外温柔,楚绥虽不知为何母妃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怀念遗憾,但温顺应了一声。
接下的时间里,他陪着母妃散了会儿步,看见往来的宫人一副神色匆忙紧张之相,因出了宫对后宫之事了解不多的他以为宫里出了事,面色疑惑:“发生了什么?母妃,他们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焦急?”
安嫣随他看了一眼,“还能发生什么,不过是临近太子生辰,又是及冠,皇后想大办特办,昭显太子尊崇地位罢了。”
听到这句话的楚绥慢慢抿紧唇瓣。
临近太子生辰,也是临近他的生辰,从前太子深居东宫,连生辰都过得简单,甚至连他都比不过,现在却如此大的阵仗,轮到他的生辰,还能如以前一样耀眼吗?
……
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的上了年纪的男人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心翼翼又说了一句:“还请御史丞大人通融。”
这所谓的御史丞大人嘛,正躺坐在椅子里,手中拿着刻刀,专心致志刻自己的月宫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
男人实在是紧张。
他从同僚那里听到一点风声,说嵇临奚接了他儿子的案子,只是前面还堆着几件没轮到他,于是慌忙带着厚礼来找人,眼下礼就摆在厅堂中,嵇临奚也没说收与不收,接待了他之后就由着他在这里坐着,自顾自雕刻自己的东西。
因关系到儿子的身家性命与自己,哪怕被如此对待,男人也不敢有半点不满,又心怀忐忑的等了一会儿,直到他干巴巴的找话题说了一句:“大人手里雕的月宫真好看,可见大人有一双灵巧的好手……”
话说完,他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了,嵇临奚却抬起了头,心情看起来不错极了,回应他道:“是么?”
男人心中一喜,连忙说是,又继续想尽措辞的夸赞。
夸到最后没词了,问了一句:“大人是送人的吗?”
嵇临奚颔首。
男人说:“那人收到大人的礼物,知道大人如此用心,定然会欢喜珍惜的。”
当真是马屁拍到了心里,嵇临奚眉眼都舒展了,原本因这人烦他,想连人带礼都一起扔出去,现在看对方也顺眼了许多。
他说:“案子的事你且等一会儿。”
如此回话,那就是有希望谈了。
男人忍住心中喜意,耐心等待,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太阳都快下了山,嵇临奚磨完最后一处,吹去上面的粉尘,端在手中细细观量,见没半点问题后,动作小心放在桌上,满是怜惜之意。
之前男人已经自顾自地报了家门,嵇临奚听在耳朵里,下人送来新的热茶,他端起饮了一口润润嗓子,开口说:“你想要通融的这个案子,不好办啊。”神色满是为难。
“你儿子贪污受贿,所涉的钱财不少,如今朝廷国库空虚,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上面的意思是要我严审严查,我如何能违逆上面的心意?”
“不仅如此,想来你也要受你儿子连累的,虽然你没参与进去,也没贪,但是小李大人是你的儿子,李大人,你亦负有教子不当的罪名啊,陛下可是失望得紧。”
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的男人闻言,差点晕了过去,他连忙跪在地上,给自己也为自己的儿子求情,又让自己府中的下人把带来的几抬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清一色的黄金。
嵇临奚看了一眼,依旧为难。
男人朝他磕头,“嵇大人,你是朝中前途无量的官员,以后说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求您帮帮我。”
眼见他求得差不多了,嵇临奚这才叹了叹气,露出被感动的神色:“我无父无母,不得见父子真情,如今见了李大人,才知什么是慈父之心。”
“但我也只是一五品官员,谈不上多大的权力,能做的不过是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我也会尽力看看,看能不能让小李大人由死刑改成流放,顺便不牵连李大人。”
闻言,男人又是一番磕头口中言谢之语不断,嵇临奚将他扶起,安慰了他几句,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看着下人送走男子,他弯腰,手指摸过箱子里的黄金,直起身子,吩咐下人将这几抬箱子送到库房里去,而后坐回到椅子上,继续抚摸着自己雕刻出来的月宫。
旁听的管家忍不住出声询问:“大人真要为这人奔波?听起来我们不应该牵扯进去。”
嵇临奚笑了一声。
自己哪里会牵扯进去。
皇帝那里的口风本就是判个流放,好不逼得人狗急跳墙,且如今朝廷官员正值缺人之际,李大人没犯过错,不过是训斥一顿罢了。
不说得严重些,又怎么好拿人送上来的金银呢?
让人以为自己要被处最大的刑罚,再往下降降,对方就会欣喜若狂。
由死为生,谁能不喜欢呢?
这样的事嵇临奚自然是懒得和一个下人解释的,他抚摸着自己的灯,问管家:“花满楼那里如何?”
管家回:“日日有信送到相府。”
“相府那里也日日回信么?”
“回的,大人。”
只信件往来有什么用。
嵇临奚漫不经心的想。
得有一把火烧上去,火烧得越旺,为色所迷的王驰毅才会心越滚烫。
被火烧沸腾的心,会令王驰毅不顾理智不惜一切地想与香凝在一起,香凝也就能更好达成自己目的。
准备抽出个空去一趟相府的嵇临奚挥走管家,对着手中灯呢喃道:“香凝啊香凝,你可不要让本官失望。”
本官还指望着拿你讨殿下欢心,你若失败,我就白费功夫了。
第119章
为了取代沈闻致,嵇临奚是卖力至极,只他也知道这是不光彩的事,在宫里行走都是躲着沈闻致来的。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日沈闻致和同僚在翰林院里用饭,用饭的时候,官员们聊起天,提到了嵇临奚。
娄暨说:“我前日见到嵇兄的背影,差点以为是沈兄,后来想不对啊,官服都不一样,招呼了一声,才发现是嵇兄。”
“嵇兄和沈兄相处久了,竟也有了沈兄的影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近朱者赤?”
娄暨一说,其它的几个官员也跟着说了。
“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看来不是了。”
“只是气质像,这也应当,毕竟嵇大人与小沈大人是好友,好友之间相处时间长了,是会趋于相似的。”
沈闻致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雨水过去,京城的天气明显燥热起来,入夜,他只盖了一床薄背,瘦长的手搭在被子上,就在要闭眼睡过去时,他脑海中忽然掠过嵇临奚的声音。
“你不要与我争抢太子的恩宠,可好?”
沈闻致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
……
嵇临奚不知自己已然暴露,他见香凝和王驰毅实在“情比金坚”,忍不住一颗“红娘”心,买通那为香凝送信的丞相府小厮,这人是他透露给香凝的,香凝能用,他自然也能用。
嵇临奚让那被收买的小厮下次为香凝送信时说公子真的很想见她,只不能出门,再暗示自己能带香凝进相府,若是别的女子,此招可能不一定有用,因为害怕承担被发现的代价,但是香凝的话,就一定会去。
事情也果然如他料想的那样,听到香凝扮成下人跟着那买通的小厮进了相府,他坐在卧室里摇椅上,轻摇着手中扇子,看窗外月色:“真好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只何时,这胜却人间无数会落到自己头顶。
他惆怅叹一口气。
自己分明扮成了太子青睐的沈闻致,为何太子依旧不拿对沈闻致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一切依旧和以前没什么差别,有差别的只是自己再难有机会摸到太子手。
这正人君子,做得可真是难受。
难道是自己演得还不够好吗?
……
“毅儿。”莫夫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次,她坐在桌前,真真切切的慈母神色,满是忧愁,“在房间里待了这么多日,你还没想清楚吗?”
“你是丞相之子,断不可能娶一个妓子为妻,何必为一个妓子与你父亲闹成这样,他也是为了你好,那薛如意高门大户,身份与你匹配,又性格端庄知礼,与你成亲,你好处不知道多少。”
王驰毅没说话。
莫夫人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你先娶薛如意,过一段时间再把那妓子抬进家里做小妾,这样你与你爹都能圆满,你看如何?”这也是她和丈夫商议的结果,本以为关几日就能绝了儿子的心思,没想到儿子始终不松口,对那花满楼里的香凝,身为宰相夫人的莫夫人是厌恶至极,只以她的身份与一个妓女计较完全是玷污自己的身份。
王驰毅虽然心悦香凝,对香凝念念不忘,也自认自己用情至深,但他这段时间冷静下来,也知道若真的娶了香凝为妻,那自己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看出他的犹豫,莫夫人又说:“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以后的孩子考虑,难道你要我们王家嫡子从一个妓子的肚子里出来吗?”
“她身子是清白的。”王驰毅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莫夫人笑,“她说她是清白的,你就信了?做妓子的,有哪个真的是清白的,你不知道,那些个花楼里有的是手段,就算不清白,也能把自己的身子弄清白。”
“你经常去花楼里,难道没遇见过说自己是清白的结果已经不是处女的女人?”
王驰毅自然是遇见过的,他常去花楼里,也不在乎干净与不干净,毕竟自己会做措施,但他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欺骗自己,若香凝也欺骗了自己——
他神色阴沉:“若她骗我,我绝不会放过她——”
莫夫人拍着他的肩膀,“不要相信花楼里的女人,她们最会的就是花言巧语,毅儿,马上就是与薛家交换庚帖的日子,母亲也不多劝你,你再好好想想,可千万别再让你父亲生气了,他原本就生了病,况且他年纪已经大了,在丞相的位置上待不了多久,想看的就是你与门当户对的贵女成亲生子,又有什么错呢?”
“你是丞相的儿子,一个妓子能给你为妾,已经是她三生有幸了,她若不肯接受,说明她不够爱你,也是她贪得无厌,这种女人,要来何用?”
说罢,她叹息一声,带着下人离开了,走出王驰毅院子的时候,见着两个下人走进来,莫夫人只看了第一个,知道是王驰毅院子里的人,也没多管。
“见过夫人。”
跟在背后的另外一个下人,也跟着行了个礼。
莫夫人连回应都不曾,与两人擦肩而过。
房间里,王驰毅正在考虑母亲的话,想着下一次信如何委婉劝香凝给自己作妾,他爱香凝,绝不允许香凝嫁予旁人,可母亲说得对,香凝绝不可以做他的妻。
等香凝进门做了他的妾后,自己一定会好好补偿于她,至于那什么薛如意,他压根不喜欢,若香凝喜欢自己,定然也会愿意为他妥协。
“公子。”外面传来敲门声。
“进来。”
门推开了,王驰毅看到小厮,以为是来为香凝送信的,他正要伸出手,关上门的小厮带着另外一人殷勤走到他身前:“公子,你看奴才带了谁来看您?”
王驰毅不以为意看去,被带到他面前的小厮伸手摘下头顶帽子,泼墨的黑发从头顶散落,再抬起头,眼中满是思念与哀怨,美目盼兮。除了他日思夜想的香凝,还能有谁?
他噌的站起来:“香……香……”
香凝踮起脚,伸手捂住他的唇瓣,领悟到她意思的王驰毅闭了口,虽这段时间常常来信,但当香凝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他是彻底地痴了,眼中只装得下香凝一人。
……
打发远了外面的下人,房间里,两人静静拥抱依偎在一起,一旁的小厮朝自家公子投去艳嫉的目光,初见香凝姑娘,他就为对方的美貌倾心,可他心中清楚,自己这样的人是碰不见此等美人分毫的,只可恨自己没有投个好胎。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驰毅回过神来,拉着香凝的手坐在自己床前,语气端的那叫一个温柔:“你怎么来了?”
香凝苦笑着望了他一眼,“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告别?”王驰毅才想着如何说服她给自己做妾,没想到香凝说告别。
“你与薛家姑娘的婚事,我已经知道了。”香凝没有看他,低着头,十分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生得很美,美人失魂落魄,更是叫人心怜欲碎,“薛姑娘是京城贵女,你是丞相公子,门当户对,妾身虽为花楼妓子,却也不愿做坏人亲事的恶人,我给妈妈说了,后日赎身离开京城回青州去,想着最后还是来见你一面,与你告辞。”
王驰毅如何愿意她离开,他连忙伸出手抓住香凝的肩膀,解释道:“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你的,香凝,我也不久前才知道我父亲要给我安排这门亲事,就是因为我推拒了,才被我父亲一直关在房间里不放出去!”
“我不让你离开京城!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带着温热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手上,他抬起香凝的下巴,才发现香凝一直在哭,美人含泪,楚楚可怜地望他,“驰毅公子,若你当初对我说你有婚事在身,我香凝绝不会倾心于你,你说你不让我离开京城,你是要让我留在京城难堪到眼泪流尽吗?”
“你,你可以给我做妾啊!”一时情急,王驰毅说了出来,“你做我的妾,我们不就能在一起了吗?”
香凝愣住,而后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猛地要朝旁边的床头撞去,王驰毅的心猛地一缩,连忙去拉他。
“你这是干什么呀!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开玩笑?”香凝歪过脸来,凄楚一笑,“妾身自知妾身的身份卑贱,配不上丞相之子的你,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羞辱于我。”
“妾身也曾是官员的女儿,若非我父亲离世,我也能嫁给旁人做正室,我是花楼里的女子不错,可我清清白白,我命已经如此苦了,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在对方心里,却只配做一个妾!”
“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王驰毅将人抱在怀里,不让她动,“我没有羞辱轻贱你的意思,香凝,你是我平生见过最美丽最有才气也最温柔的女子,许多京城贵女都没有你这么好,我想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羞辱轻贱你?”
“只是……只是……”他重新扶着香凝的肩膀解释,“我实在没办法了,我父亲母亲绝对不会同意我娶你为妻的,他们是我爹娘,也只有我一个独子,父亲母亲辛苦养育我多年,我若让他们在京城丢尽颜面,我如何自处?”
“你相信我,香凝,你到了我身边,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妻子来看待,我一辈子只爱你一人,等你生下我的孩子,我也会好好培养他们,让他们继承我相府的家业,你相信我——”
“那薛姑娘呢?你又要怎么对待她?”
王驰毅以为她在吃醋,对那所谓的薛如意,他没有半点好感,而他也不喜欢端庄的女人,对香凝,他是温柔至极,提起旁人,却是一脸阴戾,“当然是把她晾在房里,香凝,你放心,我不会让她越到你头顶,伤害你,就算她生下我的孩子,我也只会对我们的孩子好。”
“你才是我唯一爱的人。”
第120章
为了让香凝不离开京城,留在自己的身边,王驰毅是说尽了他能想到的好话,最后香凝流露出被打动的犹豫神色,说自己回去再好好想想,提出了辞别。
“我是偷偷出来的,妈妈还在花满楼里等着我。”
王驰毅不敢逼她,只好让下人带她出去,恋恋不舍地注视她离去。
离开相府的香凝,回头注视着这高门大户,夕阳的余晖下,她娇憨缠绵的杏眼里掠过一道深沉的冷意。
……
王驰毅要与薛家二姑娘结亲的消息传到楚郁耳中,“结亲?”
“是的,殿下,过段时日王薛两家就要交换庚帖了。”
楚郁提着雾白的衣袖,将笔搁置在一旁,垂眉思忖。薛老侯爷现在是休养身体的状态,薛家有三个儿子,两个嫡出,一个庶出,薛二姑娘薛如意是大房所出的第二个女儿,也是最受薛老侯爷疼爱的孙女,她的父亲薛任时任兵部尚书,与王驰毅结亲,兵部尚书将与丞相绑在一条船上。若两人再生下一个孩子……
这场朝堂政治的联姻,已经不适合香凝搅进去了。
香凝毕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无论是王相还是莫夫人,又或薛家都不是心善之人,再继续下去,香凝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知道一封信大抵劝不了香凝离开,楚郁起身,让云生去备一辆低调出宫的马车,自己则是换了身素静的衣物,两人上了马车,车夫驾马,但现在已经入夜,正是宫里宵禁的时候,看守宫门的禁卫将马车拦住,“何人出宫?”
车帘被云生弯腰掀开,露出其身后那张面容,禁卫脸色一变,不敢阻拦,连忙打开宫门,放任马车行驶出去。
……
同是这一夜,嵇临奚忙到深夜,这才有了空闲,雕好的月宫灯已经交由专业的人士去完成接下来的工序,他靠在椅子上思索着还能做什么时,想到香凝。
也是对香凝的手段感到几分好奇,又想知道对方进了相府后进展如何,他提了楚郁赏赐给他的花灯,让下人准备马车,往花满楼去了。
到了花满楼,他说想见香凝说几句话。
老鸨神色为难:“这次不行,嵇大人……”
嵇临奚不以为意,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还请妈妈通融。”
本以为能像上次一般顺遂,没想到银票塞到老鸨手里,又被老鸨推了回来,这在京城里开店的,哪个敢得罪京官,老鸨硬着头皮道:“哎呀,嵇大人,妾身真没骗你,是真不行,香凝现在不见任何人。”
嵇临奚眉色不动往上加,“两千两。”
老鸨连挣扎犹豫也无,脸皱成一团,“嵇大人,您别为难妾身了,今日是真不行,但凡可以见香凝,妾身又哪里会拒绝白花花的银子?你说是这个理不是?”
嵇临奚是何等聪明的人物,能让老鸨眼睛也不眨毫不迟疑拒绝他的,定是今日也有人来见香凝,且地位远远比自己还高,这人绝非王驰毅,王驰毅现在还在家里关着,“今日有比我身份还高的人见香凝?”
老鸨马上说不是,就是香凝今日出去了一趟回来,身体不舒服,说了不见任何人,要休息。
这话或许骗得过旁人,但骗不过嵇临奚。
他也是谎话连篇之人,过一眼老鸨的神态动作,就知道对方也是在骗自己。况且若不是,老鸨应该立刻附和他的话,让他知难而退才对。
难道是香凝背后的人出现了?
微妙挑了挑眉,嵇临奚收回银票,笑了下,“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妈妈了。”说罢,他不再多做纠缠,转身离开。
老鸨松了一口气,又有新的贵客来到,她笑容灿烂迎了上去,殊不知嵇临奚刚一出门,转头就朝花满楼女子们住的后院绕去。
知道今日或许是香凝背后的人出现,他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若得知此人身份,也更能明了到底是谁与丞相王玚作对,等明白了是谁,再去找太子殿下,将这个消息告诉太子,还愁太子不会再奖赏自己吗?
想到这里,嵇临奚乐得笑出声。
也是以前的技能始终没有生疏过,梦里和太子相会也练,加上花楼没有设过多的防卫,很轻松就令他翻了进去,就是那墙上插了不少锋利的瓷器碎片,他的手被划伤了,膝盖也受了伤。
因为是夜里,姑娘们都去前面了,后院里人很少,他躲过几个下人,来到了香凝所在的三楼,躲在一处花瓶后面的转角,准备看待会儿出来的人是谁。
伤口在流血,嵇临奚却没怎么在意,准备待会儿回府处理,甚至还感叹着,哎呀,嵇临奚啊,你真是运气好,居然这么凑巧就遇到这样的好机会。
他已经想象着,自己看到香凝背后的人,前去告诉太子,太子如何对他的了。
“嵇大人,你真是孤见过最能干也最有能力的臣子了,孤都不知道怎么夸你是好。”
太子望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翰林院那日在望沈闻致,甚至比那还要亲近,“连沈闻致都不如你,你才是孤最重要的心腹。”
好思好想,在这独属于自己的臆想中,嵇临奚浑然不觉露出几分笑意来。
……
房间里,香凝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纤纤细指,看着指甲上由花汁染出来的红色,“殿下所说,香凝已经明了,殿下回去吧。”
“孤会安排你离开京城,回到青州。”
香凝避开落在身上的视线,声音透着几分疏离,“不用了,多谢殿下好意。”
“我已经打算给驰毅公子作妾了,不想离开京城。”
云生忍不住出声:“香凝姑娘,殿下也是为了你好,你留在王驰毅身边,会很危险,你的仇,殿下会为你报,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谁说我要报仇了?”美丽若妖化形一样的女子,扯了扯嘴角,将手指抬了起来,放在眼前,衣袖落下,露出那戴了紫玉手镯的手腕,香凝就着烛火,细细欣赏着它,“在来到京城之前,我执着于为我的家人报仇,可驰毅公子待我太好了,他是一个好人,满腔痴心都给了我,他说,只要我成了他的人,便是妾,薛家那位二姑娘也不能压在我头上,他还说,等以后我们生了孩子,会把相府所有的一切都给我们的孩子。”
“不是我不想给他们报仇,可我是女子,我总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一声叹息,香凝柔软白皙的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殿下,既然香凝是一颗废棋了,那香凝追求更好的生活总是没错的,以后你继续对付你的王家,我做我的相府贵妾,我们互不相干,如何?”
“不如何。”楚郁垂着眼睫,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薛二薛姑娘是一个合格的世家贵女,她不会容许王驰毅身边有能挑衅她地位的女子,你进了相府,只会送自己的命。”
“放弃从王驰毅那里入手罢,香凝,回青州,青州也有你在意的人。”
在意的人,香凝慢慢攥紧手掌,“我在青州已经没有在意的人了。”眼睫流转,她话锋一变,“不,香凝还是有在意的人的。”
“香凝在意殿下,若殿下能接我进东宫做一个侧妃,给王驰毅也能给妾身的荣华富贵,妾身就放弃王驰毅,如何?”
云生皱眉。
他并没有怎么接触过香凝,今日是第一次见香凝,便为对方的痴心妄想与大胆而惊诧。
楚郁望她没说话。
香凝摊开手掌:“看,殿下不愿,既然不愿,看不起香凝,就不要阻止香凝了。”
云生忍不住开口,“香凝姑娘,殿下从未看不起你。”
在蚩城县救下香凝送到青州,香凝从青州寄到京城的信,每封殿下都会亲手认真回复,再寄到青州。这样的殿下,又怎么会看不起她?
香凝的余光视了他一眼,笑着说:“云护卫说不是就不是吧。”
“今日之事,妾身不会告诉相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让人知道我与殿下有过接触,过段时日,王驰毅就会把我纳进相府里。”
“至于薛二姑娘,她有她的家世和手段,我也有王驰毅的爱与自己的手段,谁输谁赢,还不一定,毕竟有时再好的家世也抵不上男人的不爱,不是吗?”
打了个哈欠,香凝扶着桌子起身,满脸不想再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妾身困了,要睡了,就不送殿下了,还请殿下和云护卫回宫的路上小心。”
说完,香凝自顾自走到床前,就要脱衣,见她的动作,云生连忙转头。
这!这!
这女子虽然美丽得不可方物,但脸皮怎么这么厚!
看到他躲避的动作,香凝觉得有趣,笑出声来。
楚郁起身:“既然香凝姑娘意已决,孤不再勉强,还请香凝姑娘保重自身。”
门被带关上了。
站在床榻前的香凝,扯住衣领没有回头,怎么能回头,她已经走到这里,让王驰毅为自己神魂颠倒,为父母家人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要她如何能甘心放弃?
闭上眼睛,香凝肩膀颤了起来。
她家在蚩城县,父亲曾在京中户部为官,后来被贬回家当知县,一家人本就这么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三年前的冬夜里,一群人闯进家门,大肆杀戮,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妹妹都死在里面,是母亲将她藏在水井底下,她才活了下来,而后太子的人赶到,将她救出,送到青州。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更不会忘记自己的仇人是谁。
高坐在丞相之位的王玚。
杀了她的家人,毁了她的人生,就要用命来偿还。【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