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楚郁一顿,只好当做没发觉,继续往前走。
石板上已经被雨水打湿,变成深青色,嵇临奚是握着伞来的,顶替了云生打在他的头顶为其遮风挡雨,太子没使眼色,云生也就任他打去,自己退后两步跟在身后。
到了里面的屋子里,楚郁身上几乎没挨着什么雨,他一抬眼,看见收了伞的嵇临奚正拿袖子擦拭已经湿了的发,擦了几下后,抬头看他,满面笑容欢欣道:“殿下,快请坐。”
“您应该才从京兆府出来,小臣正好准备吃晚膳,还请殿下不嫌弃与小臣同用。”
“不过最后一道菜还在炖煮,需要等一会儿。”
当然,现在端上来也不是不行。
但晚些端上来,不就能留太子多一会儿的时间吗?
他嵇临奚就是这样带着私心的小人。
楚郁看了周围一眼,走至窗边桌前扶桌坐下,轻声说:“那就多谢御史丞大人了。”
嵇临奚叫下人送一些饭前点心水果过来。
一番吩咐后,他抖着衣袖,偷偷去看坐在窗边的心上人,楚郁正侧头看外面雨景,茄花紫的衣衫贴着手臂上的肌肤,因为托着香腮,袖子层层叠叠地堆在手臂上,露出来一截雪白皓腕,与脖颈一色。
嵇临奚为这美色魂牵梦萦时,却也觉察出太子有心事。
他还是楚奚时,初见太子,满眼都是对方艳绝姿容,为对方美貌与身份的尊贵心摇意动,现在却忍不住更关注对方喜怒哀乐,若太子有心事忧愁,自己的心也像被一根弦拉扯起来,说不出的难闷。
他想要对方开心,最好一直开心下去,不用为何事忧虑,若有忧虑的事,便叫他嵇临奚去解决,他嵇临奚一定会立刻去做。
现在回想起来,最令他心满意足的是回京路上,自己说话逗趣时,太子笑起来的模样,那是真的笑了,眉眼弯成新月一般,眼中那些平静思忖都消散了去,仿佛日光落进深潭里,荡起璀璨的粼粼波光,令人目眩神迷。
“嵇御史,你怎么懂那么多呢?感觉天底下,好像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东西。”
他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这世上没有人能全知全能,但倘若太子能够开心些,更倚赖他些,他愿做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能人。
“殿下。”嵇临奚走到桌旁,关切问道:“可是今日上值的时候遇到了点烦恼?”
“临奚……不,小臣不才,关于京兆府尹经手之事也有一些了解,愿为殿下分担。”
楚郁回过头,琥珀一般的眼眸,注视着他。
“其实不止京兆府之事,更多的是……”他欲言又止。
嵇临奚忙追问。
“孤观御史丞大人的府邸,好似是要大修一番……”楚郁手掌托着脸颊,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说:“只孤回到京中无什银钱可用,虽为太子,库房里却是空荡荡的,看到此景,就忍不住想,孤这个太子做得还不如御史丞大人……”
嵇临奚哪里会等他说完呢,这一番说出来的话,已经叫他无比无比地心疼了。身为太子,身份如此尊贵,却没有什么钱花,定是上次筹集赈灾银两的时候,将自己的库房掏空塞在里面了。到底是自己不够努力,若他足够努力,当初也不会让太子掏自己的私银。
他情难自禁地蹲在地上,去扶楚郁的手,那雪白柔嫩的手落入他粗糙的掌心中,被他贴着脸颊。
手指一缩,楚郁却到底没从他手中抽出。
嵇临奚表露着自己的真情:“殿下若是不嫌弃,小臣的钱便都是殿下的,殿下尽可拿去——”
垂下眼睫,楚郁动容望他,“全部也可以么?”
“自然是可以的!”嵇临奚连忙道。
“御史丞大人不心疼?”
要说一点都不心疼,那是假的,嵇临奚是人,还是贪财好利的小人,不是什么视钱财为粪土的圣人。对他来说,只有钱足够多身边才有安全感,说钱是他的半条命也不为过,这么多的银钱,全都要给出去,他也……也确实有一点肉疼,但身份尊贵的心上人如今身上没有钱用,这是天大的事,他若不能为对方解决这个问题,又怎么配当一个好丈夫,好男人?
“不……不心疼。”他逼着自己装出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故作潇洒道:“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殿下为国为民,若这份钱财能帮助殿下,小臣就心满意足了。”
楚郁定定注视着嵇临奚,俄顷,他忽然笑了,“骗你的,御史丞大人。”
嵇临奚心中重重一跳,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面前的心上人眼中那抹微妙的捉弄,像猫抓老鼠一般,抓到了蹲着拿爪子拨弄,看老鼠惊慌瑟缩,甩动着背后尾巴。
一盘葡萄被下人端了上来放在桌上,待对方离开,楚郁捉了一颗扔进口中。
这葡萄是嵇临奚专门为了迎接他到来准备的,只这么一盘,每颗都汁水充沛,甜如蜜,一颗价值十几两银子。
只楚郁不知,以为嵇临奚平日里享受的就是如此。
他话说得温柔:“孤身上现在虽没多少钱,但也犯不上拿朝臣的钱,真要拿了,那不就是……收受私贿了吗?”
“你说是吧,御史丞大人?”
嵇临奚不知为何,心下发痒得厉害,痒得他想扒开衣领去抓挠,但心脏在肉里面,就算抓也是痒的。
收受私贿,为什么自个儿听起来,就像私相授受呢?
他咕咚咕咚地吞咽着口水,结结巴巴开口:“不,不算。”
“怎么能算呢?小臣把钱给殿下,不要任何好处,就不算收受私贿了。”收受私贿的罪名在陇朝律法解释中收取他人财物为其谋利,换而言之,若只是他人心甘情愿献上财物而不索求办事,也算不得收受私贿。
楚郁刚才还只是笑,现在却是笑出声,桃花眼弯成月牙的形状,“御史丞大人说话真有趣儿。”
他从嵇临奚怀中抽回自己的手,手掌往下低垂着,又往上抬了抬,云生立刻领会,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嵇临奚现在都还觉得在梦里。
他从前只见过温柔美貌的太子,何曾见过故意戏弄他的太子,不,他也是见过的,邕城时对他说:“若是垫得太高,不小心摔下来,岂不是尸骨无存?”的太子,还有在边关时,暗戳戳顶了他一下却又面露无辜的太子,只以前都是转瞬即逝的隐晦,哪里像现在这般明目张胆?
眼看楚郁又要伸手去捉葡萄,他连忙坐在一旁,剥了外面皮后,放在玉碗中,亲手捧到楚郁面前,“殿下请用。”见那玉白的指落入碗中,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心中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现下这般模样,和两人成亲以后的岁月静好有什么区别?
楚郁只吃了一颗就不再碰了,修长的指上沾染着葡萄汁液,粘腻带一点水光,他又说自己忘记带手帕了。
嵇临奚痴痴望着。
哪里用得上什么帕子,只要自己张口舔几下,就舔干净了。
克制住这种冲动,他忙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来,又自己起身放在水里过了一遍,拧得半干,递到楚郁面前,殷勤道:“殿下请用。”
擦干净手后,楚郁不再碰葡萄,而是拿了一块茶糕,他确实是饿了,下了朝就去京兆府,忙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这茶糕是嵇临奚让府中下人最京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里买来的,他浅咬了一口,又不动声色咬了第二口。
嵇临奚还在追问他,“若不是为银钱,殿下又是为何事忧愁呢?”
“说不定说出来,小臣就能帮忙殿下呢?”
喉结鼓动,楚郁吞下口中清淡可口的茶糕,这便是他来见嵇临奚最重要的事了,虽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那些梦与嵇临奚脱不了干系,但并不笃定确实是嵇临奚本人所为。
那荒诞难堪的梦不能再做下去了,已经影响了他的生活。
他说:“孤最近一段时间,时常会做一些噩梦……”说这话的时候,他打量嵇临奚神色。
闻言,嵇临奚脸上满是怜惜心疼焦急,“做噩梦?怎么会做噩梦呢?是不是白天遇见一些事吓着了?又或者睡眠不好?”
“那噩梦里,常常有一人,纠缠孤不放,孤想躲也躲不了……”
嵇临奚是半点联想不到自己的身上的,毕竟在他的梦里,他自认是两情相悦,而非苦苦纠缠,闻言当即勃然大怒,“是谁!是谁纠缠殿下!”又焦急询问,“那人在噩梦里可有伤害殿下?”
楚郁不语,只一味沉默望着他。
嵇临奚却以为太子害怕了,不敢说。他自顾自揣测着,肯定是伤害了,若没有伤害,太子又怎么会说是噩梦呢?
莫不是王相、皇帝、安妃?
是了,他也做过这样的梦,梦里太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王相和皇帝张牙舞爪百般恐吓,若不是自己如天神般出现,还不知道太子要经历怎么样的恐惧。
他神情一变再变,从思忖到恍然大悟再到满面怒色,唯独没有楚郁想象中的心虚与哑然。
嵇临奚竟然不知么?
楚郁微微蹙眉。
难道梦的事和嵇临奚无关?不……若和嵇临奚无关,他梦里为何就早早出现嵇临奚,在嵇临奚没出现在京城以前,他以为……以为自己做那样的梦,是被“楚奚”……
一想起“楚奚”,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出现在邕城时对方不知廉耻打蛇随棍上的模样,楚郁眉心狠狠跳了跳。
“御史丞大人也会做梦么?”他不动声色敛下心中情绪,笑意盈盈地问。
嵇临奚是有问必答:“是人都会做梦,小臣是人,自然也会做的。”
“不知做的都是些什么梦?”如此玄妙之事,他必须要弄清楚其中关窍,好找到解决之法。
“这……”有问必答的嵇临奚卡住了词,视线飘忽,“这……”
当然是春宵一梦,还是与面前心上人的。
两人在梦里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夫妻,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次床被,更不知道互诉多少次心意。
他一时之间,不敢看梦中的正主,口中说:“都是让人沉溺的美梦,只是梦醒了,就很快忘记了。”
“殿下为何会问小臣……”他抬起头看,却见放在心尖尖上的美人正撑着脸颊歪头看他,那薄薄的紫衣衣袖也覆在掌心中,从手掌边缘垂下的紫色衣袂,恰如梦中的手帕,就那么遮住了一部分的面容,让他瞬刻回到美梦中去,一时再难自控,视线直勾勾地望着,喉结鼓动非常。
果然如此。
已经试出来的楚郁松开手,由着衣袖落了下来,遮住白色内里。
他的梦确实和嵇临奚逃脱不了干系,但嵇临奚本人却不知,他对这为色所迷的小人亦是有几分了解,若对方心知自己也会做与他一样的梦,绝非现在这样的表现。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嵇临奚此人爱利爱色爱皮囊,还是不够忙碌,若足够忙碌,又怎么会整日做那些卑鄙无耻下流的淫梦?
心念一动,他轻咬唇瓣,露出愁闷神色。
第102章 (一更)
美人蹙眉咬唇,真真是要嵇临奚心碎了,他连忙追问到底怎么了,楚郁这才说自己初为京兆尹,没想到要做的事那么多,他手下无人,忙都忙不过来。
嵇临奚又怎么会错过这一个讨心上人欢心献殷勤的大好机会,连忙毛遂自荐。
楚郁一声叹息:“御史丞大人也是忙碌之人,怎好再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能为殿下效劳,是小臣的幸事。”
“既如此,那好罢。”楚郁朝他露出笑来,“那接下来的时间,就麻烦御史丞大人了。”
嵇临奚在这样的笑里魂魄皆消,他觉得自己纵使是人间怨气化成的大厉鬼,也能在这笑里怨气化无,早登极乐。
饭菜送了上来,两人面对面坐着用膳,嵇临奚时不时起身为楚郁添菜,楚郁轻声细语地微笑道谢,又让他不用那么操劳,嵇临奚口中忙应是,却殷勤不改。
用完饭,楚郁又多留了一会儿,嵇临奚就趁此机会连忙将上次那个想送出去的珐琅纹银提篮拿出来,中途觉得提篮里太空,他又搜罗了一圈库房,正好有一个官员为了祝贺他升任御史丞,送来了两对银鎏金烧蓝镂空花卉纹小球,这样的华贵珍美之物,正适合送到太子手中。
“回京之后就想送给殿下的,但小臣不好去往东宫亲自送礼,只能趁此机会送到殿下手里,聊表心意了。”
“不用了,御史丞大人……”
那么多句的御史丞大人,嵇临奚却还是喜欢听嵇御史,嵇御史听起来可比御史丞大人更显亲昵,他说:“殿下还是收下吧,若殿下不收,只怕小臣梦中都忘记不得此事,不得安寝——”
楚郁:“……”
你还是忘记罢……
他已经想象得出嵇临奚会梦到什么内容了。
“御史丞大人盛情,孤只好却而不恭了。”
嵇临奚看着那华美提篮落到那白皙莹润的指中,喉咙鼓动了两下。他心中满是甜意,正沉迷于两人独自相处中时,却又不长眼的下人敲了敲门。
嵇临奚脸色变了变。
这不长眼的东西,没看到他和太子两人交心吗,在这时敲门,不是打扰了他的好事?
“看来御史丞大人有事,孤不便旁听,就先回东宫了。”楚郁作势起身。
本打算把下人赶走的嵇临奚忙挽留,“没有的事,小臣是殿下的人,有何事是殿下不能听的?”
说罢,他振振袖子,让下人进来。
下人弯腰恭恭敬敬踏入房中,“大人。”
“何事?”嵇临奚睨着他。
下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楚郁。
嵇临奚道:“有什么事,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不得不成?”
“没有没有。”下人惊惶摇头,忙禀告了,“就是刑部关员外郎那里知道前段时间是大人的二十岁生辰,刚才特地派人送了一幅画送来,说那时大人在边关,贺礼送不到大人手中,这时才补上。”
这样的话,嵇临奚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不过是见他升了御史丞,于是寻个专门送礼的借口罢了。还好这人聪慧,送的是画,若是金银财宝,当着太子的面,他还得忍痛退了回去。
“这样啊,既然是关大人的一份心意,就拿进来罢。”
“是,大人。”下人出去了。
嵇临奚又寻到留下心上人的好借口。
“殿下,听闻您也是爱画之人,小臣出身卑微,对画作赏析方面还有不少欠缺,不知小臣能不能有那份幸运,请殿下与小臣同赏这幅画?”他问得温柔万分。
楚郁不好拒绝,只好点头同意了。
“前段时间居然是御史丞大人的生辰?”他脸上先是讶异,然后流露出一点愧色,“孤居然不知御史丞大人的生辰,我们还一起在边关……”
嵇临奚哪舍得看他脸上难过神情。
“小臣没提,殿下如何知道小臣生辰?殿下不知是理所当然的事。”
“况且殿下身份尊贵,哪里有殿下给小臣祝生的道理,殿下可千万别自责。”
也是心存私心与期冀,他腆着脸道:“若是,若是殿下对小臣有几分怜惜,不如……不如……”他用力吞了下口水,期期艾艾开口,“不如……不如请殿下赏小臣一个字,正好是小臣……二十岁生辰,小臣还没有字……”
若是自己的字能由心心念念的人来取,嵇临奚不敢想象自己能有多幸福快乐,就算皇帝亲自取再好的字,也不及太子取的一根毛。
楚郁惊诧,“字?”
他蹙眉:“青奚居然不是御史丞大人的字吗?”
话落,两人面面相觑,楚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瞳孔一缩,正要开口,嵇临奚却已经眼中骤亮,先他一步说:“没错!没错!”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狂喜能够形容的了,“殿下说得没错!小臣的字就是青奚!”
兰青的青、嵇临奚的奚。
他与殿下,可不正如他的字一样,乃天作之合吗?
“御史丞大人……孤不是……”
嵇临奚打断他的话,跪伏在地磕头谢恩道:“小臣嵇临奚多谢殿下赐名之恩,得此字,小臣日后定会为殿下肝脑涂地——”说着抬起头来,才似反应过来,殷勤问道:“殿下刚才想说些什么?”
楚郁伸出去的手手指一点一点握紧,他缓慢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又松开握住的拳头,回头笑着道:“没什么。”
“御史丞大人开心就好。”
如此顺杆子往上爬。
此人还是同在邕州一样,毫无半点长进,依旧厚颜无耻!
他约是心里有气的,气自己反应慢了一步,气让嵇临奚得逞,气对方的厚脸皮,赏完画离开的时候,茄花紫的衣摆上,玉佩吊坠碰撞,叮铃作响,韵律都和以前不一样,云生看出来了,连忙追上去,回头看了一眼嵇临奚,不知对方做了什么,让殿下如此羞恼。
嵇临奚追在身后依旧谄媚无比,送他上了马车。
“殿下,改日再见。”
面对他,楚郁还要以笑相待,“改日再见,御史丞大人。”
车帘落下,他脸上笑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抽出马车上的一本书看,云生却看得出来,殿下是在忍着自己的情绪。
马车抵达东宫,楚郁问:“那盆花呢。”
云生忙去将那盆天水花捧了过来。
借着提笼里的火光,楚郁看了半响,扭头问云生:“谁照顾它了,让它开得这么灿烂?”
云生说:“没让人照顾,它待在最角落,不知怎么的,越开越灿烂了。”
楚郁扇了那花两巴掌,看着它们蔫了些许,让云生又放了回去。殿门敞开,他提着篮子进了殿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两对银鎏金烧蓝镂空花卉纹小球,眼不见为净,扔在最角落看不见的地方了。
……
送走楚郁之后,嵇临奚吩咐人不许打扰自己,这才恋恋不舍回到房中。
满桌剩下的饭菜,自然又被他就着太子用过的碗一一舔吃了干净,吃完饭,他洗干净碗筷,端着进了卧室,在房中多点了两道烛火,将碗筷小心翼翼放在柜子上。
如今,又多得一件藏品。
不仅如此,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美人太子还给他取了青奚的字。
此中满足愉悦与畅快非常人所能想象,嵇临奚站在柜前,忍不住在房中烛火下手舞足蹈起来。
他本就是小人心性,做坏事成功了之后都要暗自得意一会儿,更别说今日还成就了这样被太子取字这样的的美事。
“兰青……”
“青奚……”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一时在房中做出飞的姿势,一时又是佯装怀抱人闭嘴弯腰亲吻,一时又拿着柜子里的藏品在唇边一一吻过,只他还是觉得不美,总觉得这卧房之中缺了什么。
到底缺什么呢?
嵇临奚摸索着手指上的扳指,看着这房间,目光充满打量。
思来想去,他终于明白这房中缺什么了。
缺一幅画,不,缺很多幅画。
若房中全是太子画像,才叫美满。
嵇临奚啊嵇临奚,你真是贪婪至极,刚才得殿下取字温情已是极幸,现在又想着将卧房布满太子的画像满足自己的私欲,被太子知道可如何是好。
便自己翻出纸笔,趁夜作画,只他虽然文采斐然精通诗词,但在画一方面却没什么研究,几番闭眼试着回想太子撑脸袖遮一点面容的模样,画下来的却不足百分之一的神韵。
但若是这样放弃,那就不是他嵇临奚了。
他将纸笔收起,转着眼珠盘算着给自己找一个画技极佳的老师,最好棋艺也能十分精通,能教他画出太子艳绝姿态不说,还能使他和太子对弈,只这样的人才并不好找,他寻了两三个教棋的,但到达不了他的要求,太子棋艺卓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教他棋艺的也一定要不是一般人才行。
对了。
太子说了缺钱。
本打算入睡好忙活第二天事务的嵇临奚又从床上爬起来,拿出账本清点了下自己的私产。虽楚郁说是骗他玩的,但他清楚那话未必是假话,咬了咬牙,嵇临奚叫来睡得正熟的管家,将账本交给对方。
“这账本里记录着库房里的那些金银财宝,明日你将它们一半拿去当铺当了,当成银票拿给我。”只有银票才好送到太子手中,金银财宝太过惹人眼目。
“大人是想加快府中建设?”管家疑惑问他。
嵇临奚闭眼,挣扎了好一会儿,“先放在一边罢。”
再快建设,太子不与他亲近也是枉然,若见他真心与他亲近,府邸再晚建设也不迟。
况且自己还有其它挣钱的方式,也不会晚多久。
……
第103章 番外:IF吸血鬼(1)
……
在安州有一处村落,名叫仓口村,此处村落居于深山之中,去往城镇中需要乘坐两个小时的车程,少有外人来此,除了年轻人,也少有人离开村落,是个自成一体的封闭村落。
嵇临奚出生在仓口村里,他运气不好,爹是赌鬼,母亲是酒鬼,一个赌死一个喝死,托父母的福,村里人对嵇临奚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嵇临奚常常抢他们孩子手里吃的,有些人家院子里种了果树,嵇临奚有时还要偷偷爬墙进去摘,主人家发现了就会拿竹竿追着他打。
村子里有一个小学,叫安灵小学。
听说是以前那里死了很多人,闹出很多灵异事件,道长来此地,说在这里建一个学校就能压制亡灵,所以这个学校也便建立了起来,三十多年的历史。
嵇临奚是没书读的野孩子,没爹妈也没钱,进不了学校读书,常做的事就是在校外徘徊,时不时打个劫,抢点小零食往嘴巴里塞。
孩子回去告状后父母就会带着人上门来打,只嵇临奚也躲得好,有时好几天不回自己那个破败的茅草屋,等着人离开了才会回去,一头睡上十几个小时,运气不好被人找上门逮,挨一顿打就完事,没人要他赔偿,毕竟谁都知道他身上半分钱都掏不出来。
不出意外,他会声名狼藉地在未来某一天消失在这个村子里,别人提起他都是皱眉反感。
只不过,变故在某一天出现。
“听说了吗,有人搬进来我们村里了,还修了好大的房子。”
“那个房子我爸说他过去偷看了一眼,大得很,有我家十个房子那么大!”
“真的吗!那他们一定很有钱吧!很有钱的话怎么来我们村里,不应该在大城市里吗?”
“我妈妈说他们是犯罪了躲到这里的,让我们别靠近,危险得很。”
“我妈妈说那个地方阴森得很,不太对劲,说那一家人都很古怪,也让我别靠近,说那房子里的人会吃人。”
小孩们吓了一跳,也不聚在一起玩了,连忙各自回了自己的家,旁听的嵇临奚从树上爬下来,转着眼珠。
很有钱?
不就意味着有很多好吃的?
他饿着咕噜噜的肚子,去摸那处新搬来的有钱人家,很好找,站在路上,就能看见隐在另外一片山林里的白色建筑,只是一角都能看出房子的巨大,就像电视机里放出来的那种住宅,与仓口村格格不入。
暗红色的夕阳落在身上,那片山林似乎要隐于黑色中去。
嵇临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就这么独自顺着路走了过去,他到那处房子时,夜色已经降临得差不多,黑暗下,白色孤寂的房子难免让人心中不安,联想到不好的东西。
但是嵇临奚实在是太饿了,况且他也不信鬼神,伸出双手攀住外面的墙壁开始往上爬,爬到最顶端就要跳下去的时候,低头正对视上墙壁下一双琥珀色的双眼。
七八岁的孩子,皮肤雪白,头发搭在肩膀上,坐在轮椅上,手中提着一盏油灯,他险些以为是女孩子,直到对方开了口:“你是谁?”
嵇临奚心跳重重漏了一拍,他转动眼珠,思考着解释的措辞,随即撒谎道:“我听说这里有人新搬过来,想来看看。”
他没想到大半夜的,有人不睡觉,在院子里看风景,还提着灯。
“我叫嵇临奚,你叫什么?”他佯装出非常热情的样子问。
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孩子盯了他半响,忽然轻轻勾了勾唇瓣:“我叫楚郁。”
“你好你好。”
“你好。”
嵇临奚是个厚颜无耻的人,转头就想找个借口开溜,但墙壁下的孩子实在太好看了,仰头看他的时候,哪里都很精致,就像画里的人一样,他吞了吞口水,一时没能忍住想多看两眼。
咕噜噜……
肚子恰巧在此刻传出剧烈的声响。
墙壁下坐在轮椅上的楚郁笑了起来,“你饿了吗?”
嵇临奚想说不饿。
但墙壁下的楚郁仰头看他,柔声细语问他要不要吃一顿饭时,他就像被蛊惑了心智一般,从墙壁上爬了下去,站在楚郁面前,楚郁伸手要推动轮椅,他连忙伸手去推,讨好地说:“我来吧。”
“谢谢。”楚郁礼貌地说,松开了手。
嵇临奚推着他进了大房子,外面没开灯,房子里却灯火通明,里面还有佣人一类的人物,只脸上神情看起来有种非人的冷漠感,况且一见到他,视线就落在他的身上,移都移不走。
轮椅推往前面,又转了个弯,再推往前面,接着转弯,来到一处尽头处的房间。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麻烦你把我推进去,谢谢。”依旧是很礼貌温柔的声音。
嵇临奚将他推到门里。
房间里宽敞无比,立着一长面书柜,上面放满了书,地上铺全了柔软的黑色毛毯,嵇临奚无处落脚,好在楚郁很好说话,叫来佣人拿了一双新的拖鞋给他,又温声细语让佣人下去送些食物上来招待客人。
佣人低头退了下去,只对方离开前,嵇临奚能察觉到对方贪婪望他一眼的目光。
两人坐在摆着茶几的地上,没一会儿,佣人送上满满一桌子饭菜,香味扑鼻,勾得嵇临奚疯狂吞咽口水,说了声谢谢后端起碗筷疯狂干饭,他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就像天上的宴席一样,没有半点仪态,风卷残云。
白皙的手指拿起筷子,楚郁也端起碗筷,吃了一口。
“好吃吗?”他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温声询问嵇临奚。
“好吃,太好吃了。”嵇临奚埋头干饭,回应着。
楚郁双手捧着脸颊,认真看嵇临奚吃饭,舌尖有点痒,他舔了舔略有些尖的牙齿,借着摩擦缓解痒意。
吃饱喝足,嵇临奚打了一个饱嗝,楚郁问他要不要看电视玩游戏,他在村子里看电视还是别人大开着门看自己在院子外面跟着偷偷看几眼,哪里真正的看过,更别说玩游戏了,当即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只顾着点头。
楚郁陪着他看,陪着他玩。
玩着玩着,嵇临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玩睡着了过去,只睡梦中感觉有人似乎拿牙齿啃他,他从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人在床上,楚郁坐在轮椅上一眨不眨地望他。
“你醒了~”温温柔柔的语气。
月亮的光辉从窗外落进屋子里,嵇临奚说自己醒了,又说时间晚了,自己要回家了,再不回家的话爸爸妈妈会担心。
“那你明天还来找我玩吗?”楚郁脸上流露出一点失落,“你是我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的朋友。”
“我当然还会回来找你玩了。”嵇临奚又讨好又谄媚,“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第104章
一场急雨,困住了来翰林院办事的嵇临奚,雨下得太大,拿了雨伞也没什么作用,在翰林学士的挽留下,嵇临奚留了下来,准备等雨停了再回御史台。
在翰林院,也没别的事做,大家都是看书。每到这时嵇临奚就庆幸自己去的是御史台,若要让他和这群人一样在翰林院这里待上个好几年才能得提拔重用,那和要他的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好端端的,下这么大雨。”翰林学士看外面的雨。
“是啊,在外面的话,就要被淋到了。”
随便拿了本书也跟着看的嵇临奚听他们开始讨论起书棋画来,忽地扬眉。
翰林院里安的都的这方面的人才,若自己想要学棋学画,何必舍近求远?在翰林院打听一下,拜师学艺难道不行吗?
眼珠微动,他连忙靠过去,与这群人聊了起来,他是嘴巴灵巧的人,在翰林院和御史台一来一往,早就打下了一点人脉根基,更别说他眼下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少人都乐于与他结交。
其乐融融时,他故作苦恼开口,说自己对棋画了解还是不够,偏偏自己又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娄暨也在说话的人里,闻言下意识道:“嵇大人不是与小沈大人交好吗?小沈大人棋画双绝,你何不请教于他?”
“对啊。”翰林院其它官员道:“小沈大人的棋和画可是闻名的,他的一幅丹青,不知道多少人求着要,更别说棋,陛下无聊时经常叫他过去一起下棋。”
“太子也曾说过,与小沈大人对弈一局,如逢知己。”
知己两个字,一下让嵇临奚咬紧牙关起来。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太子与沈闻致一起下过棋?
“太久了,好几年前的事了。”
听到回复,嵇临奚神色勉强好了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闻致就那么好吗?好到人人称赞,连日思夜想的太子都要放下身段亲近于他?
说曹操曹操到,外出的沈闻致撑着把伞回来了,站在门口收伞时,咳嗽了两声,肩膀上湿了好大一块。娄暨与他一同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两人相处下来有了一点朋友情谊,就在他起身要去关心时,嵇临奚已经连忙凑上去了。
“沈兄,你身体不好,怎还淋了雨?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说话间,帕子已经拿了出来,给沈闻致擦肩膀上湿润的衣服,一副关切无比的样子。
实则心里巴不得一场风寒要了沈闻致的命。
“不妨事,现在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回家喝点药就好了。”沈闻致湿了的一缕头发,散在胸前。
若这景象出现在太子身上,定是要把嵇临奚迷得死去活来的,他心里是太子,欲望是太子,太子一点风情能让他联想到无边风月,只沈闻致,嵇临奚是怎么看怎么碍眼,便连那旁人觉得有几分韵致的景,在他眼中也得唾一口沈闻致虚伪做作。
但他面上不显,反而关切万分,扯着沈闻致说:“不行,这样罢,你与我换一身衣服,我衣服干着,我俩身形也相近,你穿我的衣服,也少受凉些。”
沈闻致心中升起暖意,却也拒绝了,“不用了,嵇兄。”
“什么不用,我们乃是好友,我如何能看得你生病?我身体远比你康健经得起折腾,快些换吧。”
他热情难却,加上淋雨的衣物贴着身子,确实不舒服,沈闻致只好同他换了。
“多谢嵇兄。”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嵇临奚假惺惺道。
他可不是真的为了沈闻致好,只他要跟着沈闻致学棋学画,可不就得先施恩于对方吗?嵇临奚早弄清了沈闻致那清高的德行,知道只要对方承了自己的情,就一定会还恩。
“沈兄刚才去哪里了,怎么淋着雨回来。”
“刚才陛下叫我过去一趟,我就过去了。”关于皇帝叫他过去所为何事,沈闻致并没有说。
嵇临奚也识趣地不追问,反正他也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不过是为了后面的话题做准备。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礼尚往来,沈闻致也随口问了一句。
有人回答他:“我们刚才在聊小沈大人你。”
“聊我?”沈闻致脸上露出疑惑。
“是啊,刚才嵇大人说自己对棋画很感兴趣,但修行不够,娄暨就说可以请教你,毕竟小沈大人棋画上颇有造诣,指导嵇大人绰绰有余。”
嵇临奚忙说:“沈兄,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知你忙碌没有时间,哪能花费心思在我身上,这棋画在哪里学都行,何至于麻烦你?”
沈闻致才受了他换衣之恩,又怎么会拒绝这样的小事,就说:“不麻烦,只要嵇兄愿意,有时间可以来翰林院和太傅府找我,以嵇兄的天资,想必很快就能学有所成。”
嵇临奚脸上露出感动神色,随即竟是要直接跪下去,一众人连着沈闻致忙拦着他,被拦着的嵇临奚恳切无比地望着沈闻致,“蒙沈兄不弃,今日起,沈兄就是我嵇临奚的老师了——”
……
一边忙于自己的事务,一边为太子做事,一边还要挤出时间去找沈闻致学棋学画,嵇临奚可谓是转成了一个陀螺,一天三个时辰的睡眠都不到,这种忙碌下,他自然是没办法再奖励自己了,也没办法做梦,一睁眼一闭眼,就到了上值的时间。
深宫里的楚郁终于得以喘息,也确定明白那些梦并非他所做,而是受了嵇临奚的牵扯,只要嵇临奚不做,他也会安宁度过。
银鎏金烧蓝镂空花卉纹的小球滚到墙角,又从墙角滚了回来,落到玉白掌中。
京城风水养人,在边关待了一段时间被风沙磨得一点粗糙的肌肤又恢复了原本的莹润胜雪,转了一下球,看着球咕噜噜的在地上打转,楚郁抬头问云生王相最近的动作。
西辽三皇子受刺杀一事被皇帝拿路上暴毙而亡的借口搪塞了过去,这样的借口,西辽那里自然是不信的,但此事本就是他们理亏在前,若真追究起来,陇朝只怕也不会退让,况且如今西辽内斗仍旧在继续,西辽皇帝只能当做不知情,一封回信打发了。
只此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待到它日西辽内斗出了结果,也休养好了生息,就会拿此事大做文章,作为来犯陇朝最好的借口。
“若殿下明德,就知此时该培养新的将军去往边关,以防来日西辽作乱。”云生说。
娄将军如今年迈,只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就在楚郁要开口回答时,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说燕世子来了。
自被封为京兆府尹,去往京兆尹办公,楚郁身边就不用伴读陪着了,燕淮清闲了一段时间。
“让他进来吧。”楚郁收起球来,扔回到提篮里,已经有预感燕淮夜来东宫是为了什么事。
殿门推开,燕淮走了进来。
燕淮隐约有些不敢面对楚郁。
他约莫知道殿下给他安排的路,回京前回京后,殿下都与他提及过,只要他愿意,就封他为东宫侍卫,是他沉默了,于是殿下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再想想。
他知道,殿下是想自己留在他身边的。然而他无数次想到那夜嵇临奚的话。
“世子自己现在在太子身边无用,纵使身为侯府世子,又身负非凡武功,作用却不如一个护卫,也不如下官一个六品小官。”
“世子回京留在京城,自然是能捞一个颇有前途的侍卫当当,可殿下身边的侍卫,谁还比得过云护卫最贴殿下心意呢?”
“下官看世子在军中颇有天资,殿下身边的护卫不缺,却缺一个在军营里的亲信,若世子能成为这个亲信,只怕云护卫和下官,都抵不过世子啊。”
……
他想遗忘,可嵇临奚的话总是浮现在耳边,尤其夜里时。
他不想在殿下的扶持下往上面走,能给殿下的帮忙不过自己的家世,他想成为能助殿下一臂之力的重要之人,且凭借的是自己的能力。
确实如嵇临奚所说,自己该去从军。
“殿下——”他落下双膝,跪在地上。
楚郁等他开口。
燕淮仰头,他下定了决心,目光中带着与以前不同的坚毅:“臣想请旨——赴往边关从军。”
说出这句话,燕淮松了一口气,有种心中巨石安稳落下的心安感,但下一刻又浮起一种紧张感。若是殿下不同意……若是殿下不想他去边关,想他留在身边,又要如何?
他知道自己不会拒绝。
“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温柔的回应。
从燕淮回京城的路上时不时回头看边关的方向,以及格外沉默寡言的情绪,和自己提及封他为东宫三等侍卫燕淮却沉默,楚郁就知燕淮早晚有一天会回到边关去。在边关的那一段时日,是燕淮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并不意外燕淮会做这样的抉择。
燕淮脸上露出怔色,而后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臣燕淮、叩谢殿下——”
楚郁蹲下身,双手将他扶起,“不用谢孤,阿淮。”
他笑开,“你应该谢你自己,因为你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
“什么?”
“燕淮……不,燕世子他要去边关从军了?”
虽然知道燕淮迟早有一天会去边关从军,但嵇临奚没想到竟然这么早,他是疲惫也没了,不快也没了,什么负面情绪都没了,只忍不住满脸欢欣。
“你确定,他真的要去边关从军了?”他又问一遍,怕听错了。
手下人答道:“确实是要去边关从军了,已经给太子请了旨,翌日就动身。”
嵇临奚就快笑出声来。
这才回京城多久,就要再次去边关。
燕淮啊燕淮,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多谢你了。
若燕淮最后还是决定留在京城,他还得将对方视为劲敌,但燕淮去往边关从军,这一去不知道好几年,只怕下次回来,就要吃自己和太子的喜酒了。
“哎呀,怎么这么匆忙。”嵇临奚故作反应不及的模样,扭头吩咐下人道:“快,快去从本官的库房里取一百两银子来,明日一早送往燕世子手中送去。”
不拿省一百两银子。
若真拿了他嵇临奚一百两银子,就不许再回京城坏他好事了。
如今情敌之一识相的自动离去,只剩下一个沈闻致,嵇临奚何其喜悦。
至于沈闻致嘛,太子与皇后喜他文人风骨,喜他天资,自己学不就是了,等他学完沈闻致,沈闻致能有的东西他嵇临奚有,还有一颗沈闻致比不上的真心,还愁太子不会对他垂下情意绵绵的目光吗?
……
燕淮离京,楚郁这个太子亲自送行。
他准备了燕淮在边关能用得上的东西,又给了燕淮一道太子金令,说:“如果遇上紧要之事,能用这块金令就用这块金令。”
握紧那块令牌,燕淮知道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低声说:“我知道了,殿下。”
“殿下,在京中,你记得保重身体。”
“孤会的。”
正在这时,有人下了马车,端着东西快步走来,接近后就跪在地上,将手中托盘奉上,说:“我们大人听闻燕世子要离京去往边关从军,深深佩服世子大义,特令小人送一百两过来,聊表心意。”
“你们大人是谁?”燕淮问了一句。
“我们大人是御史丞大人嵇临奚。”来人报上家门。
燕淮抿唇,正要让对方拿回去,楚郁对他道:“既然是御史丞大人的心意,就收下吧。”
燕淮讶异地看着楚郁,最后点头说是,接了那一百两。身为侯府世子,他并不缺这一百两,但殿下让他收,想必其中自有深意。
旭日已经升起,璀璨的金光千丝万缕地洒下,自知到了时间,燕淮依依不舍做了最后的告别,上了马。
父亲母亲就在府内,但昨晚已经做了告别,今日再送难免徒增伤悲,只跳上马的燕淮忍不住拉紧缰绳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大门开了一道缝隙,依稀可见父亲母亲的面容。
他眼眶一红,不再去看,腿一踢,背着剑驾马而去。
燕淮已经离去,楚郁也要去京兆府上值,但那给燕淮送钱的下人并未就这么离开,反而挽留住了他。
“太子殿下请留步——”
楚郁顿住脚步,“还有事吗?”
下人左右看了一眼,跪地行礼后走到他面前,偷偷摸摸从怀中掏出一块用布包裹的东西,布一打开,里面是一沓支票。
下人小声道:“大人知道殿下会亲自送燕世子离京,这是大人托我带给殿下的,还望殿下收下。”
楚郁:“……”
楚郁笑了,他捻起一张支票放在眼前看了看,又听下人说:“大人说,只要……”
“只要什么?”楚郁饶有兴致的问。
下人咬牙,将话补全,“大人说,只要殿下缺钱,尽可对大人说,大人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想方设法为殿下弄来钱来。”
楚郁是真气笑了。
他堂堂一国太子,还要从一个官员手中摇尾乞怜的索求钱财是么?
嵇临奚是真不怕自己砍了他的脑袋。
气笑只是片刻,已经算出里面大概多少银两的他偏过脸颊,压着指腹没有说话。
为色所迷的小人,也能真心到这样的程度吗?
……
身为太子的伴读,燕淮离京,锦绣宫也收到了消息。
安嫣摇着团扇,在摇椅上闭眼休憩,由着椅子微微摇晃。
“从军……”她忽地笑出声,“太子莫不是想在边关培养自己的人,可那是边关,不是京城军部重地,早八百年前陛下就把边关军权削了,燕淮去那里有什么用?想混迹成大将军?”
“只怕等他混迹成大将军时,京中胜负已定了。”
从军哪有那么好从,若无一鸣惊人的军功战绩,想要稳扎稳打的晋升,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就算是侯爷之子,又能快到哪里去?
一旁宫人连忙恭维她说得对。
“皇后那里如何?就没挽留么?”想起什么,安嫣睁开眼睛侧着头询问。
宫人回答道:“皇后原本反对的,但太子说了随燕世子的意后,她就没再反对了。”
安嫣眯了下眼睛。
“这样么……”她抬了下脚,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启唇说:“也不奇怪,她如今刚和太子重归于好,少不得要迁就太子,又怎么会像以前一样一意孤行与太子冷对呢?”
看来时间可以磨掉很多东西,就连高高仰头的女人,如今也知道对自己儿子低头了。
“不过……”她蹙眉思索,难道楚景就这么放任母子两和好?
不应该。
若公冶宁与太子母子和好,待他日太子登基,楚景与她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样的情况下,楚景不可能放任母子和谐,否则当初也不会借她与皇后的手令太子中毒,从而离间了皇后与她,也离间了皇后与太子。
楚景一定还有后手才对。
……
入夜,于敬年抬眼见皇帝还未睡,忙上前提醒道:“陛下,该休息了。”
楚景抬头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去请太子过来罢。”
他垂下显出沧桑姿态的眼皮,“朕与太子,也好久没叙过父子之情了,还有些想念他儿时模样。”
于敬年低头应喏,转头吩咐下面的小太监去将太子请来。
楚郁很快过来紫宸殿,进了殿中,跪地请安:“儿臣见过父皇,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楚景嗓音里有几分父亲的温情。
这份与以往不同的温情让楚郁微微一怔,抬头看他,“父皇?”
楚景让人拿来一副棋盘,自己在于敬年的搀扶下坐到桌旁,惆怅着说:“人老了,许久没有好好下过一盘棋了,朕记得上次和太子你对弈,还是很久之前的事。”
“今日我们父子也对弈一局,你看如何?”说完,他捂起嘴唇咳嗽,一旁于敬年连忙从怀中摸出帕子,送到他嘴边让他吐痰。
“陛下,小心。”
吐完痰,楚景不看半眼,示意于敬年拿开。
楚郁此时已经坐到他对面,垂首,姿态恭敬,“父皇想下棋,儿臣就陪父皇下一局,只父皇要注意身体。”
明亮的烛光里,两人各自执棋落子,一道声音清脆,一道声音迟缓。
“朕记得,你年幼时和朕下棋,每次都会输给朕。”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温馨的回忆,楚景脸上露出柔色,“我说你还差得远,回去之后,你就会苦练棋艺,直到有一天,你下赢了朕。”
而从那一天后,他就再也没和太子下过一场棋。
楚郁嗓音同样温和:“原来父皇还记得。”
“朕当然记得。”
“毕竟你是朕寄予厚望的太子,陇朝的储君,未来的帝王。”
楚郁手指一颤。
“你恨朕。”楚景笃定地说。
“儿臣没有……”
“你恨朕。”楚景打断他,说:“朕知道,你恨朕不曾亲近于你,恨朕偏心老六,让你去往边关受那么多的苦。”
楚郁垂下眼,没说话了。
一声叹息,“郁儿啊,如果可以,父皇何曾想如此?”
“你是朕的儿子,你一出生,朕就将你立为太子,朕……怎么会不爱你这个儿子?”
第105章 (新版新增2000字)
楚景不再落子,他像是很累的样子,满是愧疚地说:“是父皇苛待你了。”
楚郁不说话。
楚景继续道:“可是郁儿,你不懂父皇的苦心。“
“苦心?”
楚景叹息一声,说:“你还年轻,若无磨练,如何能做好以后的皇帝?”
“当皇帝需要冷硬的心肠,可你太柔软,你在乎你的母后,也在乎兄弟之情,只你在乎,你在乎的人却不在乎,你的母后想利用你对朕复仇,老六想与你竞争皇位。”
“朕若不冷待你些,不让你断了与皇后和老六的情谊,以后你便是登基,也只会为这些感情所连累,酿出大祸事。”
“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做皇帝,最忌讳感情用事。”
楚郁似乎想说话,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楚景露出苦笑:“罢了,你只需要明白,你是陇朝未来的君王,父皇不会害你。”
“回去吧,若让你母后知道朕与你聊这些,她才与你和好,就又要闹起来了。”
“……儿臣告退。”楚郁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后,退了下去。
殿门缓缓关上,发出咯吱一声声响。
楚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转而望着棋盘,良久,他忽然开口问于敬年:“于敬年,你说,这盘棋朕要下哪里才会有赢的机会呢?”
于敬年低着头:“老奴不懂棋,让陛下失望了。”
“不懂……若是真不懂就好了。”几声咳嗽,楚景撑着桌子起身,“收了吧,朕要休息了。”
……
翌日早朝,太常寺卿从站立的朝臣中站出,言如今六皇子年岁已到,又有了官职,理应封王搬到宫外。
六皇子一派的官员自是不乐意,但他们无法从礼法反驳,因为根据礼法而言,六皇子确实不适合继续待在深宫,只得从其他方面入手。
“太常寺卿,陛下如今年事已高,不过想享受一会儿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这也碍到你的眼了是吗?礼法礼法,太常寺卿不懂得礼法也要尚通人情吗?”
太常寺卿皱眉:“天家本就不同寻常百姓家,一举一动都要遵循礼法,若天子都不遵循礼法,又如何要求别人遵循礼法?况且赵参事说的话我听不懂了,难道六皇子在宫外陛下就不能享受天伦之乐了吗?这宫里与宫外,在赵参事看来区别就那么大吗?还是说赵参事要的不是陛下享天伦之乐,而是别的?”
“你!”赵参事一怔,继而冷笑着:“真是贼喊捉贼,太常寺卿暗指下官别有用心,我看别有用心的不知道是谁。”
又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官员开口:“赵参事说的是什么话,自我陇朝开国以来,哪位皇子不是十五岁就封王离宫,只有作为储君的太子才能常居宫中,为的就是防止贼人心生叛逆之意,太常寺卿所言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他有什么错,要被赵参事盖上别有用心的帽子?”
“莫监丞,难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认为六皇子有谋逆意图吗?”
双方官员在朝堂上对峙起来,王相不曾开口言语,六皇子用余光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嵇临奚,主动站了出来,跪地道:“父皇,儿臣不愿父皇与朝臣为这样的小事为难,儿臣自请离宫,求父皇准许。”
屏风后面,楚景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允。”
他背靠着垫了一层毯子的龙椅,闭眼思索着,“既如此,就册封六皇子为明王,授以亲王册宝,加实封四千户,布告天下。”
于敬年立刻将这道旨意高声传了出去,得闻旨意,跪在地上的六皇子忍住心中欣喜,抬手覆在脑前,重重一拜:“谢父皇——”
时间回退到三天以前。
安妃将嵇临奚与其它几位归属她与六皇子的官员秘密招到宫里,说:“今日本宫有一难题,还请各位大人为本宫想个解决办法。”
嵇临奚与其它一众官员作出恭恭敬敬洗耳恭听的姿态,“请娘娘言。”
“如今六皇子已年满十九,居于长庆宫,迟早有一天,皇后会想方设法让六皇子离开长庆宫,面对此难题,各位大人可有解决之策?”
几名官员面面相视,随即各自说出自己的办法。
有说从皇帝那里下手,让六皇子多讨好皇帝,有说笼络更多官员到时在朝堂上反驳回去的,更有人说,若能救陛下于危难中,陛下就会坚定留下六皇子在宫里。
嵇临奚心里对这些办法嗤之以鼻,听到救陛下于危难中的主意,更是差点笑出声来,他不急着开口,因为深知重要人物得压轴出场的道理。
“嵇大人,你的想法呢?”果然,安妃来问他了。
嵇临奚撩撩衣袖,拱手道:“下官认为,六皇子得搬离长庆宫。”
安妃目露错愕,随即冷下脸来,其它官员亦是不理解,更有人冷笑:“嵇大人,娘娘叫我们来是想办法解决六皇子会被皇后逼迫搬离长庆宫的难题,你却让六皇子顺着皇后的意搬,莫不是嵇大人是皇后那里的人?”
嵇临奚撇了对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对安妃道:“六皇子以后要成事,就必须现在搬离长庆宫,如此以后方不会有人置喙。”
“况且在宫里限制颇多,并不利于六皇子成长,待在宫里,宫里有太子,六皇子就永远是一个皇子,只有封王去了宫外,一番努力才能摆脱太子的压制,也更容易发展自己的势力。”
当然,他的话永远半真半假。
那就是就算去了宫外,六皇子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太子,只要太子还活着,六皇子就很难有上位的机会。
“嵇大人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可如此做,不就顺了皇后的意吗?”
嵇临奚露出笑来,“所以此事要六皇子主动提出。”
“若真如娘娘设想的那样,朝堂上皇后一派官员让六皇子搬离皇宫,六皇子所属官员也为六皇子说话,两相争执下,六皇子体谅陛下,自请出宫,如此既搏了美名,又能惹陛下怜惜,岂不两全其美?”
……
这嵇临奚,果然是能人一个。
楚绥心中暗道。
明王,日月为明。若非他主动提出离宫,或许父皇也不会赐予他这样的封号。
看来自己以后要多拉拢此人才是。
他心中思索万千,却不知嵇临奚仗着人在后面没多少人看他,对这样的封号不动声色地翻了一个白眼。
在嵇临奚心里,六皇子是配不上这个封号的,也只有太子,才能与之相配。想到太子也有封号,他在心里偷偷念了一遍。
元昭太子。
元昭太子……
他念着念着,忍不住露出甜蜜的笑来,最前面旁观这场戏剧的楚郁忽地浑身颤了一下,先是皱眉,而后疑惑,最后恍然大悟,咬了下牙齿。
……
下了早朝,得了皇帝赐的封号与奖赏的六皇子,自然没忘记嵇临奚这个功臣,隔日嵇临奚的府邸就送来了不少好东西,原本空了大半的库房又充盈起来,库房充盈,嵇临奚心思又再度活络。
钱,他还是需要更多的钱。
只有拥有更多的钱,自己才能更好讨太子欢心,得到对方的情。
嵇临奚盘算着赚更多的钱,他将自己拥有的那些铺子和金银都算了算,抚摸着手上的扳指,随即叫来管家。
赚钱嘛,对有钱的官员来说,还有什么比放高利贷更让人舒心的法子。权势在手,想要让人还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
“大人,这是礼部侍郎的请帖,请你过目。”
院中花树灿烂,刚办完事深夜赶回到家中的嵇临奚埋头苦练画技时,下人将一封请帖送了进来。
打了个哈欠,嵇临奚伸手将请帖接过,展开一看,是礼部侍郎家中老母九十岁的生辰请帖,邀请他过去吃席的。
这样的请帖嵇临奚已经不是第一次收到了,他吩咐人去库房里拿几件价值不菲的珍宝充作礼物,正打算继续练画时,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问下人:“离太子殿下的生辰还有多少时候?”
下人一愣,说:“还有两月。”
嵇临奚当然知道还有两月,再有两月,太子殿下亦是要满二十。
库房里最好的东西已经被他送给太子,他在心里思索着太子二十岁生辰该送什么好,必定得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还要含着自己的心意,能够让太子日日留在身边的。
一想到自己送的东西能出现在太子身上,他就浑身充满了动力和干劲。
“六皇子呢?”
“六皇子还有三月。”
六皇子的嘛,随便送一点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东西就行。
嵇临奚停住画,撑着下巴想礼物的事,送金玉,太俗气,况且自己平日里送给太子的就是金玉一类的东西,送别的,又觉得配不上太子尊贵的身份。
摸出怀中棋子磨了磨,他看着院子里成了型的秋千,忽然之间来了灵感。
“这京城中,有谁做灯笼做得最好?”
“这……小人不知。”
“不知道不会去问?”嵇临奚冷笑一声,“若这都问不到,我要你何用?”
“是,小人马上就去。”
下人很快打听回来了,“听说九曲巷里住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翁,名叫班洛,制灯手艺一绝,曾经还给皇后娘娘献过灯。”
嵇临奚眼前一亮,“那还不快去将人请来?”
下人忙去请了。
年迈的老人被马车接进了嵇临奚的府里,得知是要请他做灯笼,还是送给宫里的皇族,老人露出为难的神色,说:“大人,老夫年纪大了,手远不如以前灵巧,已经好几年没做灯笼了。”
若此人没有给皇后献过灯,嵇临奚也就算了,但是偏偏这人给皇后献过灯,他知在太子心中皇后的重要性,亦是将皇后视为自己的丈母娘,如何肯放弃?
“一点都不能做?”
“若是做给普通人还好些,但送给皇族的,要十分心灵手巧,一点瑕疵都不能有,老夫现在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在旁指导……”
在旁指导?
嵇临奚目光闪烁。
那何不自己亲手做一个?这老人在旁指导自己,亲手做的灯笼,才算有诚意不是?
也是有了主意,他心念一动,礼貌提出自己的请求,还说愿重金聘请,老者本想推拒这麻烦的差事,奈何嵇临奚给的太多,让他难以拒绝,就这么答应了。
吩咐人给老者安排出一个住处来,嵇临奚收了没有脸只有身形的画纸,忙拿出新的画纸,询问老者当初送给皇后的灯是什么样式的,得知为嫦娥揽月灯,眼珠转了转。
嫦娥揽月,自己也跟着做一个和月亮有关的,不就能送到太子心里了吗?
他让人先把老人送去休息的地方,自己画了一张又一张图,最后画出一张月宫悬月图,举起来看了看,甚是满意。
由银作弯月台,再在其上雕出月宫形状,灯笼垂挂在银做的月台尖上,如此一来,一点烛火,美不胜收,夺人眼目。
因为熬夜,嵇临奚一宿没睡,第二日直接去上了朝,下了朝后又忙着偷偷去京兆尹见心上人。
身为京兆尹,楚郁负责的事太多,虽然大部分都可以让原来的京兆尹去做,但他就是故意将很多事交给嵇临奚,如此才能让嵇临奚绝了那些淫思黄巧。
确实很有效果,甚至于睡眠都比以前好了很多。
嵇临奚朝楚郁汇报所做的事成果,其实也只是一些小事,甚至不用汇报,但若不如此,他又怎么能顺利得见太子,以解相思之苦?
楚郁端正坐着倾听着他的汇报,而后温柔夸赞道:“嵇大人真是能干。”
太子一笑,再一夸,嵇临奚顿觉全身疲惫散去,神清气爽,还能再干一百年,忍住疯狂上扬的唇角,他谦虚说:“殿下谬赞了,小臣只是尽本分罢了。”
“若朝中官员皆如嵇大人尽本分,我陇朝也不会如此了。”
闻言,嵇临奚悄悄挺起胸膛。
他就是要让殿下看见,他比之沈闻致好太多,沈闻致不识趣,如今依旧在翰林院里躲着,他却已经为殿下办了不少事。
两人聊了会儿天,他用自己灵巧的舌头像鸟儿一样分享遇到的有趣的事,比如哪个官员家里出了丑闻,哪个官员惹了祸事,身为御史丞,又受各方重用,他消息来源渠道多的是,楚郁听他说话,笑得肩膀微微颤,看得嵇临奚目不转睛,魂魄险些又飘了。
听他说某些官员的风流韵事,楚郁支着下巴点头,忽然说:“嵇大人年轻有为,京中一定有不少人心悦嵇大人吧?”
嵇临奚闻言大喜。
这不就是自己表真心的时候?
于是他连忙说:“实不相瞒,殿下,其实小臣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第106章 (全修版本)
楚郁:“……”
楚郁显然没能想到嵇临奚会如此回复,他本意是试探嵇临奚,不曾想试探出这么一个结果。
“……嗯……”他说了这么一个字,见桌上摆着一盘苹果,一手撩着衣袖,伸手抓了那么一个,递到嵇临奚面前,温声细语:“嵇大人,要不要吃一个果子?”
嵇临奚先是错愕,而后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小臣谢殿下赏赐——”
说话间,他人已经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接了楚郁手中的苹果,仿佛接的不是苹果,而是稀世难寻的珍宝,只目光却落在那若玉似手的手上,连移开目光都难以做到。
心中窃喜不已,心想真心果然有用,自己也有这一日。
楚郁收回手,放着袖子落了下来,温和说:“嵇大人与孤不用这么多礼,快快请起。”
嵇临奚捧着苹果站了起来,又坐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这小板凳还是他带来京兆府的,因为楚郁总是在案桌上办公,京兆府的椅子都是坐起来高大的,于是他后面自己捎带了一个小板凳,这样坐下身高就会矮一截,也能更好与太子说话。
楚郁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样就能结束这个话题,只是话题由他开启,又怎么是那么容易结束的。
“殿下。”
“嗯?”楚郁后背不自觉震了一下,不妙的预感涌了上来。
“不如,小臣给你说一个故事吧,殿下可要听?”
楚郁:“……”
“好罢,嵇大人说,孤听。”
嵇临奚说了一个穷书生对名门千金一见钟情的故事。
说有一书生,贫困潦倒,平日里就是靠一张巧嘴倒卖字画为生,不务正业,直到有一日,穷书生在街市上遇见一惊世美貌的名门千金,那名门千金身旁跟着一个老嬷嬷和一个会武功的侍卫。
“咳……咳……”刚端起茶喝了一口的楚郁猛将口中茶水强行吞咽下去,而后干咳出声。
“殿下!”
“无事。”楚郁熟稔地摆手,歪着脸颊。
“嵇大人……”
不消他说完,嵇临奚已经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送到他面前,“殿下可是要帕子?”他嵇临奚真真是最体贴了解殿下的人了,殿下一个动作一个开口,他就明白殿下要做什么。
楚郁回头,依旧不是他的那块。
他此时已经知道,那块帕子大抵是要不回来了,接过帕子,他擦擦唇瓣,眼见嵇临奚要伸手接回去,就往自己袖中放了去,微微端庄笑着道:“谢嵇大人了。”
楚郁正欲开口转移开这个话题,嵇临奚见他缓了过来,遗憾看了一眼被收进袖里的帕子,珍惜捧着苹果道:“那小臣继续说刚才的故事?”
“……‘……’嗯……”
故事继续。
穷书生见着那美貌的名门千金,魂魄就飘出身体,可谓说一见钟情,只他一个恍神,名门千金就消失在了视线里,苦寻不得。
本以为再难见美人,不曾想隔日穷书生上门给人作画,就在那大户人家家里再见名门千金,原来美貌的千金是京城人士,因生了病来穷书生所在的县城休养。
两相见面,美貌贵气的千金性情也温柔至极,毫不嫌弃穷书生的贫穷,两人在那大户人家相处了一段时日,暗生情愫,千金离开时,温柔与穷书生告别不说,还给出贴身银两助穷书生读书,说要与他改日再见,至此穷书生一颗心彻底落在千金身上,回去后奋发读书,参与科举考试,发誓要回报千金恩情。
到了这个时候,嵇临奚也不忘抹黑一下他认为的情敌沈闻致。
说穷书生才华横溢,本可以高中状元,但一高官公子凭借身份势力将穷书生挤到探花位置,穷书生失落之际,正遇分别已久的名门千金,两人重逢,名门千金目光满是欣赏,夸赞穷书生才华,又害羞送了穷书生定情之物的手帕。
最后说穷书生一番努力,在官场上取得不俗成就,也与名门千金成亲拜堂,两人过上了幸福无比的生活。
“故事就是如此,殿下,您觉得这个故事如何?”他情深款款地殷切询问。
两相对视,楚郁端着茶水别开目光,“‘……’嗯……是个好故事。”
“殿下觉得穷书生如何?”嵇临奚欣喜不已地追问。
既然说是个好故事,难不成……
温和的仙音,说出冰水之言:“见色起意之徒,攀附权贵贪恋权力之辈。”
嵇临奚原本满心欢喜兴奋散去,他愣愣了半响,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心脏重重抽了那么一下,却不知为何而抽痛。
但他知道,不是因为贬低,因为他自知自己本是攀附权贵贪恋权力的小人一个,可若不是因为如此,又是为什么而痛?
楚郁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望着他:“嵇大人,若因一个人的容色和身份而喜爱对方,不因其它。”
“这样的爱,太过轻浮浅薄。”
轻浮……浅薄……
嵇临奚嘴唇蠕动了两下,他想说不是的,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他确实因太子的容色和身份而爱慕对方,痴情一片。
到底是不肯死心,他挣扎着道:“但这世间的情爱,不都是如此吗?殿下。”
“因容色和身份喜欢,也可深情如许,亦能一腔真心。”况且,若不因为容色和身份喜欢?那因为什么喜欢?灵魂?
嵇临奚是小人,他不认为因容色和身份喜欢有错,人本就是食色性也的动物,况且太子如此美貌,玉面花容,谁会不倾慕?
楚郁放下茶杯,托着脸颊看他。
说:“这世上有很多人因容貌和身份而喜欢他人,孤的母后当初也是艳绝京城,家世显赫,还是太子的父皇痴迷于她,苦苦追求,终得母后和外祖父他们的同意,进了东宫成为太子妃。”
“但沦陷于皮相身份的情爱,亦如云烟随时都会散如,就如孤的母后一般。”
“嵇大人,沉溺于容色地位的爱,并非真心。”
“即使现在一腔热枕,若有一日,喜欢的人容色尽毁,地位不再,又要如何?”
“又再有一日,出现容色更出色地位更高的人,又要如何?”
嵇临奚忙说:“不会有那一日的,殿下。”
太子会永远有盛极容色,尊贵地位,这天下间,也绝不会再出现比太子容色更出色地位更高的人。
楚郁轻轻叹了一口气。
“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人会老,再美丽的容貌底下也不过一副白骨,摆脱不了自然规律,喜‘她’年轻貌美,待‘她’老去,还会有其它年轻的美貌之人,权力地位更是如此,说不准有一天一无所有,跌落尘埃。”
“嵇大人,穷书生的真心喜欢并不是真心喜欢,他应要再好好审视自己内心才是。”
……
已是深夜,月色如水,失魂落魄回到府邸的嵇临奚睡在床上,抵靠着枕头,一手支在脑袋后面,一手摸着手中的棋子。
真心喜欢……
自己还不够真心喜欢吗?
聪慧狡诈的小人在感情里,也成了昏了脑袋变迟钝的蠢人,他满面愁容,口中发出叹息,眼神也惆怅了许多。
嵇临奚当然听得出来,自己这份小人感情是入不了太子眼的。
在太子看来,他嵇临奚是见色起意,贪恋对方的容貌和身份,这……这也确实不错,他倾心太子,倾心的不就是这两样东西吗?
翻了个身,嵇临奚继续磨棋子。
“只沦陷于皮相身份的情爱,如金钱权力,亦可如云烟一般散去……”他低低喃着这句话,闭眼想象了一下。
若太子面容受了伤,只能戴着面具……
嵇临奚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不成,不成,太子怎么能受伤?那该有多疼?
便换了一个思路,给肖想的美人太子眉眼上加上几道皱纹,在那一头青丝上增加几根白发,想象太子老去的模样。
老去的太子出现在脑海,却是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浑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神情也是极为安宁的,同样垂垂老矣的自己在旁依旧殷勤不减,拿着扇子为其扇风,又挥打着夏日里的蚊虫,时不时低头看太子被子有没有盖好,又偷偷看太子面容和发丝,依旧觉得极美,心神摇曳,满是甜蜜满足。
心中失落散了一点点,嵇临奚舔舔唇瓣,再度翻身,撑着脑袋想象太子没了尊崇的身份。
这样想的结果是道貌岸然的小人不自觉吞咽着口水,甚至视线不自觉往那一片藏品上移去,身下那玩意又有了动静起来。
嵇临奚啊嵇临奚,你怎么能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又拿棋子摩挲着脸颊,继续思索那“真心喜欢”。
百思不得其解,嵇临奚从不质疑自己对太子的真心,但他的真心与太子要的真心好像并不一致,实在睡不着,嵇临奚惆怅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打开抽屉,将里面自己这段时间练的画像都拿了出来,一一挂上。
几十幅画。
有托着脸颊的手,有层密衣摆下的鞋履,有纤细柔软的腰,有披在身后的发,有随风飘舞的发带,为了画好太子,嵇临奚日日苦练,没有空都要挤出空带着礼物去找沈闻致讨教,他抚摸着画中人柔软的面部线条,看中那未曾添上眉眼口鼻的面庞。
如水的月光落进房中,他痴痴仰头。
“殿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真心呢?”
临奚的钱全部都给你,爱与欲也全部给你,这样的真心,依旧不是你要的真心吗?
……
第107章
嵇临奚的失魂落魄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是不会轻易放弃颓丧的人,不管太子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真心,他都自信于自己能做到。
只要足够努力,就没有不成的事。
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重振旗鼓起来,他将自己放苹果的黄金宝盒打开,看着里面红通通的苹果,嵇临奚吞了吞口水,心想若是这个苹果是金做的就好了,若是金做的,就不会坏,就能永远保存,供他日日观瞻,以解对太子的相思之苦和欲求。
吃进肚子里吧,觉得太过可惜浪费,可若不吃,就这么坏了,岂不心痛死。
想来想去,也只有先放着,等哪一日见状不妙,再吞吃进腹中。
但嵇临奚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它。
他将苹果拿出来舔了好几圈,牙齿放上去又收回来,最后舔满足了拿清水洗干净,重新放回黄金盒子里,关上盒子时,爱惜无比地抚摸了两下,祈求它能坚持久一点。
“殿下你想要的真心,总有一日,我嵇临奚一定能让你看见……”
……
夜黑风高,满楼红袖招,京城花满楼里来了一位新的花魁,说是容色倾城,舞姿倾绝,今夜是花魁来京城第一次的献舞之夜。
像王驰毅这样流连风月场的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在府邸里找管家又支了一笔钱,正要出去时,想到之前父亲交代自己要和嵇临奚搞好关系,虽心中不愿,但他也知和嵇临奚搞好关系没坏处,说不定以后新帝即位,自己还要靠嵇临奚谋个一官半职。
他自认为男人嘛,都离不开色之一个字,便吩咐自己的小厮去嵇临奚的府邸邀约一起去花满楼。
嵇临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弹劾官员了,最初弹劾官员只是他引人眼目的手段,现在他是朝廷红人,又不是什么清正之辈,自然犯不上再做这种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现在都忙着处理御史台堆积的案件和协助作为京兆尹的太子办事,偶尔还要为六皇子出谋划策。
这两日太子那里没有事,他清闲了一点,正蹲在家里跟着做灯笼的老者做送给太子的生辰礼时,听到下人说相府来了人,以为是王相派来的,没想到让进来后,却是王驰毅身边的小厮。
“嵇大人。”
曾经高傲俯视嵇临奚这个伴读的小厮,今时今日可谓是谄媚无比,各种好话奉承了一番,只嵇临奚本就是言语奉承他人之人,心中没有半分波动,但对方是相府的人,他装作受用的样子,笑眯眯地回应后,询问对方何事。
小厮看了看周围的下人,凑到嵇临奚耳边说了来意。
“这样呀……”只要事和太子无关,太子也不在眼前,嵇临奚就是那个狡诈阴险的小人,他思量片刻,让小厮稍等,自己回了卧房换了身衣服,还拿了一把扇子,“走罢,可不能让驰毅公子等太久了。”
小厮脸上露出喜色,忙跟在他身后,还为他掀开马车的车帘,自己当作人凳,让嵇临奚踩着他上了马车。
到了花满楼,已经是傍晚时分,小厮将嵇临奚迎了进去,甫一踏进门内,就是脂粉香与酒香,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人,可见这花魁有多招人。
像王驰毅那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与一堆人挤在一楼,嵇临奚提着衣摆跟着小厮上了二楼,推开门,里面王驰毅正坐在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拥挤的人群,身旁还有一群狐朋狗友。
厢房布置雅致,还点着香。
听到声音,这些人都回过头来,如今嵇临奚是前途无量的新臣,背后有大靠山,这些身上没官职的世家子弟,都要讨好他几分。
“嵇大人来了。”
“嵇大人可让我们好等——”
“嵇大人快坐——”
王驰毅瞧见他们对嵇临奚比对自己还殷勤,心中刚生起不快,嵇临奚就已经来到他面前,握着折扇拱手,脸上有几分歉意:“临奚让公子久等了,自罚一杯。”说着,他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见他如此作态,王驰毅心中不快也消了大半,让嵇临奚坐,“我还以为嵇大人事务繁忙,说不定请不过来呢。”
“确实是忙,但公子请临奚,临奚便是没空,也是要有空的。”嵇临奚顺势坐下,语带恭敬地说。
一众人坐在桌旁,喝酒谈乐起来,世家子弟们还时不时给嵇临奚斟酒,没谁敢提他们曾让嵇临奚饮酒作诗以此取乐的过往,嵇临奚一一受了,含笑回应,他眯着眼睛,撑着下巴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些从前他只能谄媚讨好的人现在反而要对自己说好话,心中怎一个畅快了得。
“听说这花魁原本是个官员的女儿,那官员家里出了事,女儿被人买下就这么养了起来,不久前才送来京城。”
“偷偷见过的人都说她倾国倾城,不知道是何等尤物。”
“能有摘月楼里的盈盈姑娘美貌吗?”
“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乃陇朝第一美人都不为过——”
嵇临奚旁听着,不以为然。
第一美人,在他心里,只有太子才配得上这个称号,其余人,不论男女,比之太子都不过是萤虫之光。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香凝姑娘来了,只见一楼中央精心布置的台子纱帘一层一层掀开,清脆的铃铛声后,裸着洁白双臂脸上戴着珠帘的女子移着莲步走出,女子甫一出现,四面都是倒吸冷气声,不少男子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甚至还争抢着往前挤。
王驰毅他们所在的包厢是视野最好的地处,端着酒杯的嵇临奚一眼就看见这在别人口中容色倾城的花魁。
确实是世间难寻的美貌,身上也没有寻常花楼女子的俗气,反而颇有官家千金的气质,却又有别于官家千金的媚色。
嵇临奚已然知道,这一夜,定有无数男人要为这样的女人疯狂。
若自己没有遇到太子,说不定也是其中之一,只他已经遇到了太子……
“嵇大人,沦陷于皮相身份的情爱,亦如云烟随时都会散去。”温柔的声音在耳畔略过,叫他怔了一怔。
就在他怔愣的时候,台上的香凝姑娘已经跳起了舞,那舞姿果然倾绝,无论是动作还是神色都无可指摘,说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不为过,已经清醒过来的嵇临奚,喝了一口酒,心中没有半分波动,他欣赏着这只能在宫中宴会才能得见的舞蹈。
香凝姑娘手中拿了一把扇子,扇子打开,盖住她的半张脸,而后露出一双秋水眼眸,从左至右扫过视线里能看见的人。
嵇临奚忽地蹙眉。
只因他看见香凝姑娘的视线在王驰毅身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虽然只是一瞬,但也叫他察觉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他是何等敏锐聪慧的人,只在太子面前犯昏卖痴,联想到刚才听到的这香凝姑娘原来的身份,微妙地挑了挑眉。
莫非,这绝色花魁身后有人?
他看向王驰毅,却见王驰毅眼神已经痴了,就如他当初在邕城看见太子一般,可不就是现在痴的模样?
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嵇临奚佯做沉迷地与其他人一样继续观看这场舞蹈,只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女子脚踝上的铃铛,眸色动了动。
若是殿下脚踝上也能戴上这样的铃铛……
叮铃铃……
叮铃铃……
那悦耳铃声传到耳朵里,慢慢的,他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穿着单衣,散着青丝的太子仿佛就在眼前,为他献舞,雪白脚踝上的铃铛叮铃作响,而后太子来到他面前,撑着他的肩膀,垂下头来望他。
眼神迷离的嵇临奚嘴巴就这么自动寻着航线,脸朝前倾,嘴巴撅了撅,只他却什么都没亲到,只吃到一团空气。
咚——
一声钟响。
他彻底清醒过来,看去眼前散去的太子,心中大惊,随即沉下脸朝台上的香凝姑娘看去,已经跳完舞的香凝姑娘拿着青铜器锤了下铜铃,而后匍匐在地,裙摆散开,何其美丽。
只这美丽的女人,在此刻的嵇临奚心中与毒物无异,他是最清楚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就算臆想太子,也绝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神智,是什么?
他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去,看向角落里燃烧的香。
是它——
此时,厢房里其它人神色也陆续清醒了起来,只他们却以为自己是被这花满楼的花魁迷了心神,眼神灼热地看着台上的香凝姑娘,这其中,王驰毅是最火热万分。
一群人疯狂往上扔着金银,香凝姑娘却不甚在意,礼了后就下了台,随即老鸨满脸笑容走上台子,看见她,男人们连忙呼喊自己要见香凝姑娘,老鸨更是笑得跟朵花似的,喊着安静让众人静下声后,笑眯眯甩着手帕说:“我这娇女儿香凝是卖艺不卖身的,不止会跳舞,还会下棋作画,就没有她不会的!”
“今晚啊,香凝可以见一人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下棋也好作画也好陪着聊天也好,可不许做别的,想与香凝见面者,赏钱最高的,妾身就给安排上——”
满场者,谁还会比王驰毅这个相府公子更有钱呢?
一众争抢中,王驰毅砸了十万两银票,这才取得与香凝见面的资格。
十万两,当初太子募集赈灾银两也不过二十万。
嵇临奚拿起折扇抵着脸,眯起眼睛。
十万两就这么轻而易举扔了出来,王相究竟有多有钱,难怪太子想要除之,他笑意盈盈对王驰毅说什么恭喜公子抱得美人归,心下却在思量既然自己选择了太子,当得为太子好好铺路。
第108章
角落里的香已经燃尽,堆了一层灰烬,王驰毅离开,这群世家子弟就立刻来对嵇临奚献媚,敬酒的敬酒,聊天的聊天,甚至还招来满花楼的姑娘作陪,嵇临奚谈笑间推拒,冷眼看他们沉沦,而后故作无聊地站起身来,看一眼包厢里的画,赏了一会儿,又摸了摸别的物事,最后不动声色来到香灰前,手指一抹,捻了点在手中。
他回到桌前,有人问他:“嵇大人,你觉得香凝姑娘如何?”
嵇临奚露出笑说:“国色天香、翩若惊鸿。”
心有算计的他坐了下来,继续与这些官员子弟谈天说地,中途感慨道:“十万两银票就这么眼也不眨地扔出去,当初太子却是要辛辛苦苦才能筹得二十万两,公子不愧是相府公子,出手连太子都远远不及。”
一声带着讥讽的笑:“那是自然了,也不看看他爹是谁,整个陇朝卖盐卖铁卖茶卖丝绸的一大半收入,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那人连忙闭了嘴,不再多言。
嵇临奚也打了个哈哈过去,佯装没有听见的样子,心中却重重一跳。
难怪王相那么轻而易举就给西辽三百万石粮草,失败了也没多肉疼,竟是这样的富可敌国,做权臣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求的?
皇帝竟也纵容王相如此贪墨?难道皇帝不知?
联想到皇帝秉性,嵇临奚明了了。
只怕与王相站在一条贼船上的官员太多,真要一打,朝堂都要翻天覆地,连科举之事都能轻拿轻放,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半个时辰后,王驰毅回来了,只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活像香凝姑娘给他下了迷魂药一般,一众人打趣他怕是乐不思蜀了,王驰毅也没怎么说话,有人说怕是尝到香凝姑娘的好滋味了,他骤然发了脾气,踹了人一脚,将那人踹到地上,“怎么着?你也想尝一尝?”
“不敢……不敢……”被踹的人忍着痛意自己爬了起来,讨好笑着:“是我说错了话,驰毅,你原谅我。”
王驰毅睨了他一眼,啧了一声,“无趣,回家了。”
离开花满楼时,那老鸨追上来不知道给了王驰毅什么东西,王驰毅收了,心情显然很好,他扬了扬下巴,吩咐老鸨说:“以后香凝姑娘就是本公子的人,若有人与香凝姑娘为难,就是和本公子为难。”
……
嵇临奚自然看得出来王驰毅是沦陷情网了,瞧那神色,说是神魂颠倒也不为过,他是不明白一个香凝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魅力,但他能够明白,这香凝怕是图谋不小。
回到府中的他叫来管家,将香灰交出去让对方找擅识香的人分析一下,而后又叫来另外一人,吩咐对方去打听香凝过往背景,一边练棋一边思索这香凝到底是谁的人。
夜风吹得御花园的花都簌簌落了一层,如雪一般铺在地面,趁着夜色进了东宫的宫人跪在地上,汇报花满楼发生的事。
楚郁在看燕淮寄回来的信,信上说他已经到了边关,见到娄将军,一切不用忧心。
听到嵇临奚也在里面,楚郁顿了顿,蹙眉:“嵇临奚也去了?”
“花满楼的人,确实看到嵇大人也在其中,与王驰毅一起。”
楚郁嗯了一声,虽有意外,却也没太惊诧。
香凝来京城时,美貌的名声传遍,如嵇临奚这样的好色之人,慕名去看一眼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他让人退了下去,垂首给燕淮写了封回信,让燕淮在边关注意安全,封好的信纸被他递给云生,“明日送出去罢。”
云生接过信揣在了怀里。
撑着案桌,楚郁起身,只走了两步,咳嗽出声,云生连忙扶住他:“殿下……”
“您这时间太忙了,疏漏了身体,要不还是让陈公公过来照顾您……”他迟疑着询问。
“不用,让太医院熬些药送过来就好了。”楚郁抬手背着唇瓣,“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必担心。”
他走到书柜前,将最近几日探子打听得来的消息信纸抽出,回到案桌前看了一会儿,就看到嵇临奚的名字,楚郁现在是一看见嵇临奚的名字就头疼,再一看到下面的内容,更是头疼欲裂,看完之后冷笑一声:“整个朝廷的新臣,还有谁比我们嵇大人更大胆妄为。”
在云生好奇的目光里,他将信纸抛到云生手中,云生低头看去,原来是盯着放高利贷官员的探子,说嵇临奚也参与进去了。
数额还不少,好几万两。
“嵇大人哪里来的钱?”
“他的钱不是才上交给殿下吗?”
这才多久过去?就又有钱了?
楚郁抿紧唇瓣,似乎在思索这件事该怎么解决,他实在不愿看嵇临奚这样的人走上一条彻头彻尾的歪路,在官场上尝到金钱权力甜头的人没有几个能克制住不会迷失,而嵇临奚也显然不是沈闻致那种克己复礼的人。
虽然对方为色所迷、贪恋权财,是个小人,但相处的这段时间,楚郁却也觉察出嵇临奚并不一定能走上王相那条路,他是太子,陇朝储君,自然也会有怜惜人才之意,若能让嵇临奚成为沈闻致那样的朝臣,对陇朝的未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明日……”他声音一止,继续道:“后日,后日去嵇临奚府上拜访一下。”
……
嵇临奚还不知道自己私放高利贷的把柄落到太子手中,高利贷这东西,前半年都没什么收益,越到后面利滚利,他自然不是蠢人,交代了下面的人让他人去放,之后再几经周转才能到自己手里,若不给,呵,他手上握着的把柄可不是吃素的。
夏雨到来,他在太傅府跟着沈闻致学画练棋,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练完棋,他忙殷勤拿出自己带来的画,铺在桌上,恳切说:“还请沈兄看我最近画技进展如何?”
沈闻致仔仔细细给他看了。
“嵇兄真是进步惊人。”
“哪里哪里。”嵇临奚表面谦虚,心中却是得意不已。
沈闻致看他每幅画只画一点人物旁枝,免不得好奇问了一句,嵇临奚也有自己的解释,说是全画一幅画不细致,分开来画好磨练画技。
也勉强有一点这个原因,只更多原因是若将太子画在一幅里,谁都看得出来他在画太子,觊觎太子这样的罪名,真要较真起来是要掉脑袋的,他可不是不要命的蠢货。
沈闻致看着他的画思量,指出几点他的问题。
嵇临奚听得认真,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遇到有些不太明白的,他也直接问了出来,沈闻致考虑片刻,看了一眼院中,让管家拿来两把伞,带着嵇临奚走了出去。
“嵇兄刚才画手拿花,手画得巧,花画得也巧,但花在太阳下,雨中,手中都各有不同的姿态。”
“若是日光下手拿花,花是明媚的,人的手也是灵巧的,观者可以从这简单的动作里窥见拿花之人的内心,若是在雨下拿花,花是让人爱怜,人的手也是温柔带着怜意的,这是特定环境下人物会自然而然产生的心绪——”说着,沈闻致一手撑着伞,一手轻勾花枝,那在雨中被雨水打得楚楚可怜的花就那么垂覆下来,像求着地处躲雨一样倚靠着他。
生得清俊的男子花枝攀于手中,花朵抵在鼻间上,发带系于发中垂下,这副画面何其让人心折。
嵇临奚唾他装模作样,又庆幸太子不在这里,怕沈闻致这装模作样的姿态吸引了太子视线。
面上却是恍然大悟的感激欣喜,“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真是多谢沈兄——”
“嵇兄真是一点就通。”沈闻致面露欣慰之色。
他咳嗽了两声,嵇临奚忙假惺惺请人回去,两人回到房中,嵇临奚想着自己都是五品官了,沈闻致却还是七品官,也是有心想打探沈闻致未来的盘算自己好早做应对,只是不等他话题转到那里,下人在外面敲了敲门,低声呼喊:“大人!大人!”
“什么事?”眼见话题就要转到正点,嵇临奚捺住不耐问道。
下人:“刚才府里来人,说太子过来了,正等着您呢。”
“太子去我那里去了!?”嵇临奚嗓音一下就变了,满是欣喜,他哪里还顾得问沈闻致以后的打算,连忙去卷自己的画,急急道:“沈兄,我先回府了,改日再上门来与你聊天讨教。”
沈闻致看他满脸压不住的喜色,神色微微怔了怔,他见的都是嵇临奚沉稳从容的模样,哪里见过他这样嘴角都快飞起来的姿态。
难道嵇兄已经跟定了太子?做了太子的从臣?
他心中疑惑万千,但看嵇临奚急色模样体贴没有问出口,让人送嵇临奚出去,想着下次再问。
匆匆离开太傅府的嵇临奚迎面正撞上一老者,这老者自然是太傅,太傅府的主人,嵇临奚当即停下脚步,拱起双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下官见过太傅。”
太傅朝他冷淡点头,得知他是来找沈闻致讨教画的,也没多说什么,从他身边就走过去了。嵇临奚可不敢小瞧对方,等到余光窥见太傅的身影不见了,这才直起身子,急急往外面去了。
“快去上次的点心铺子买碟茶糕来。”
“再去飘香楼买道八宝鸭、牡丹鱼片、肉蟹饺子、烩三鲜汤、翡翠虾仁、金汤海参、百花酿豆腐、龙井虾仁羹、桂花山药羹……”一连报了十几道菜名,他一边吩咐一边上了马车,“要快,可别冷了才到。”
说完,嵇临奚落了车帘,催促车夫快些回府,心中喜意非常。
算上上次,这已经是太子第二次临幸自己的府邸了,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一千八百次还会远么?
第109章 (浅改)
回到府邸,嵇临奚一边快步朝会客厅走去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衣襟,他问下人:“我这样如何?”
下人说:“大人真是十分俊美,气质出众。”
嵇临奚满意了,提着衣摆继续往前走,会客厅外,云生正在外面站着,看到嵇临奚过来,点了点头,“嵇大人。”
“云护卫。”嵇临奚也冲他点头,随后就踏进房门中。
屋里的光亮远不如屋外,但在看见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侧头出神的心上人,嵇临奚便觉得这屋子里满是光辉,外面的光亮远远不及。
“殿下——”他声音都夹得温柔了起来。
望着茶杯出神的楚郁,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向他,唇角露出一抹笑来,“嵇大人。”
楚郁说:“上门叨扰,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殿下驾到,小臣的府邸都蓬荜生辉了。”嵇临奚心中怎一个柔情了得,他左右看了看,见桌子上只摆放了一盏苹果,连忙叫来管家,责问了对方为什么只拿这些。
管家委婉说:“大人,这么些天,府里都没进什么新鲜的果子。”
嵇临奚常在宫里宫外跑,待在府邸的时间很少,也只备了一点苹果。
“那现在还不快去进。”嵇临奚从袖子里掏钱。
“不用了,嵇大人。”楚郁打断他道,“孤只待一会儿就走。”
只待一会儿就走。
嵇临奚听这句话,现在就已经很是不舍了,楚郁让他坐,他扶着桌沿坐下,“不知殿下来找小臣何事?”
楚郁说:“没事就不能找嵇大人了吗?”
嵇临奚的心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勾得扑通扑通地跳,他小心地舔了舔唇瓣,忍住心中喜悦,“殿下想来找小臣,随时都可以,小臣求之不得。”
便是太子来找他时他当时在杀人,也得停下来见完太子再杀。
楚郁不知他心中想法,看向外面说:“上次来嵇大人的府里时,还没好好看过府中布景如何,不知这次嵇大人可愿为孤做一次咨客?”
嵇临奚当然是乐意之至了。
他殷勤至极地走在楚郁身侧,为楚郁介绍这府邸布局,安妃确实出手大方,一送就是三进宅子,嵇临奚自然知道这份礼是看在王相的份上,若非王相举荐,当时还是七品小官的他如何能入安妃眼。
他不像在为自己效忠的人介绍一处房子,像是在为自己的心上人介绍两人以后的居处。
“殿下,小臣打算在这里种满墙蘼,等明年花开,殿下来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满墙花开了。”
“还有这里,小臣打算在这里修一处亭子,修好了后殿下来时,无论下雨还是晴天都能在这里喝茶赏景。”
“这里,这里小臣安一处秋千,殿下来了,无聊就可以坐在这里。”
跟在背后的云生听得认真,嵇临奚说一句,他点一次头,觉得这安排甚是妥当。
一束余光投来。
看着殿下的脸色,云生腰背挺直了些。
自己真是差点被嵇大人带进了沟里,竟然听着听着代了进去,想象殿下以后来这里的日子了。
“殿下觉得如何?”嵇临奚转头,见楚郁看着云生,也面色不佳地看着云生,只等楚郁回头看他时,脸色一变,又是诚挚欣喜的样子。
若是云生不在就好了。
楚郁展颜一笑,“孤觉得……挺好。”
若是每句话里都没有他来时怎样就更好了。
这种被人插进未来里每一处的安排,令他觉得格外怪异。
夕阳的余晖洒落,嵇临奚沉溺于这样的二人世界里,直到听见楚郁温柔细语的一句:“嵇大人,你在京城里耳目众多,不知有没有听见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嵇临奚以为是要向他打探。
他也不失落,他早知太子上门定是寻他有事,只要太子能日日登他嵇临奚的门,日日有事他也愿。
楚郁眉上浮上愁色:“孤身为京兆尹,接触了一段京城政事,发现有官员背地里私放高利贷给商贾百姓。此事还不少见。”
嵇临奚后背霎时一僵。
二人行至院子里的花树下,早前一番雨,落了不少花瓣下来,一束花枝垂下,楚郁看了片刻,伸手揽住,手指从那柔弱花瓣上抚摸而过,仰头嗅闻。
今日的他穿着简洁,雪白的里衣外是黄白油的衣衫,发带也是同色,风吹而过,发丝和发带随风舞动。
嵇临奚望着,心真真是折了。
美,真美,殿下如此之美,乃世间至美。
楚郁松开手中的花枝,侧过琥珀色的眸子望他,叹息一声说:“官员私放高利贷,乃是压榨商民之举,按照陇朝律法,借贷月息不能过三分,但据孤所知,大部分官员放的高利贷已经是月息六分,甚至更有高达十分者。”
“这样欺行霸市,恃强凌弱,违逆律法不说,亦是引王朝腐败,走入末路。”
聪慧如嵇临奚,已经从这番话里听出自己大抵是私放高利贷的事被太子逮到了。
“嵇大人,得知此事,孤是日夜心忧,睡不安稳啊。”
之前为了能够和太子更好相处,下人都被嵇临奚打发到前院里去,眼下除了云生无其它人,咬了咬牙,嵇临奚转了一圈眼珠,跪在地上请罪:“请殿下饶恕——”
楚郁看着他跪下,不动声色后退了两步,温声细语:“嵇大人这是何意?”
嵇临奚说:“小臣见周围同僚都私放高利贷谋取钱财,一时生了歪心思,也想从中谋利。”他本可以与太子你知我知的周旋,事后太子也不会追究,但如此一来,他也和那寻常臣子没什么区别,永远都走不到太子身边。
“是小臣被金银蒙蔽了心窍,小臣知错,发誓绝不再犯,还请殿下不要舍了小臣!”恳切说着,嵇临奚抬头就要伸手,只手才刚伸出,见楚郁离他几步远,抱不到,又落下了手。
楚郁本也只是想敲打嵇临奚,他知道以嵇临奚的聪慧能领悟到他的意思,若嵇临奚抽身,自己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若嵇临奚执迷不悟……倘若嵇临奚执迷不悟,依旧阳奉阴违,他也只能道一句可惜,将嵇临奚置于棋局里王相的阵营中。
“嵇大人,请起罢。”他嗓音真切温柔了两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何等温柔、何等心善的殿下。
嵇临奚心摇意动,连忙谢恩,双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弯着腰讨好愧疚自责的模样。
楚郁望着他,“能看到嵇大人及时醒悟,孤真是再喜悦不过了。”
“孤视嵇大人为知己。”他近了嵇临奚两步,搀扶住嵇临奚,“满腔信任给了嵇大人。”
顿了顿,那双眼眸柔柔垂下。
“还望嵇大人不要让孤的真心付之一炬。”
正是风动,眼前的美人太子眼睫低垂,唇瓣丰润,发带被风带着飘到嵇临奚眼前,那粉白的花瓣飘落至发间肩上,令人无端想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咚——
嵇临奚的胸膛痴痴地震颤着。
第110章
派去采买的下人回到府里,嵇临奚将楚郁引到厅堂中,殷勤摆桌,等楚郁用完膳离开以后,他端着楚郁用过的碗盛了一碗饭,眯着眼睛慢腾腾的品尝享受着。
因为是太子用过的碗,吃起来的饭菜都更可口了,他胃口大开,又多吃了两碗饭。
吃完饭,嵇临奚去了书房,一边雕着自个儿的花灯一边吩咐人叫来管家。
“大人。”被叫来的管家迈进房里。
嵇临奚握着刻刀,蹲在地上细细的雕那月宫的形状,问道:“之前放出去的银两怎么样了?”
“最快的两个月以后就能收回,慢的还要半年一年。”
嵇临奚实在是舍不得这利滚利的赚钱法子,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几万两银子就能变几十万,几百万,但太子不愿他这样做,而他一时之间也没真的能瞒天过海让太子不知的办法。
“唉……”他忧愁叹了口气。
这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若喜欢的太子也是和他一样的狡诈谋利之人,那该有多好?
一个奸臣一个奸太子,双奸乃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最般配的一对,偏偏太子是贤明淳善的太子,而他当官为的是金钱权力,这注定他是要压抑本性来爱着太子的。
转念一想,奸臣为贤太子从良,谁说他们又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他总是很能安慰自己的,这样一想,也不觉得那么肉疼了,况且刚才还被太子亲手搀扶,想起那温热柔滑的触感,嵇临奚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三年以前的他如何能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孤将嵇御史视为知己,才坦诚相待。”
“嵇御史,你怎么懂那么多呢?感觉天底下,好像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东西。”
“还望嵇大人不要让孤的真心付之一炬。”
……
想起这些话,他忍不住嘴里轻哼起调子来。
只花了三年时间,就从一无所有的流民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嵇临奚啊嵇临奚,你真是天之骄子,话本子里命定的主角,旁人定是做不到你这样的,所以你也一定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抱得太子入怀的。
管家听他哼着调子却没有吩咐,忍不住询问出声:“大人,您问那银两是为了……”
嵇临奚回过神来,他到底还是有些肉疼的,毕竟他做一件事时,就会往最好的方向想,而后只管做,现在却要他半路收手,放弃那滔天钱财,怎能舍得?
“能提前收的都收回来了罢,利息只取两分,剩下的到期了后就收回来罢,不用再放了。”
“不用放了?”管家惊诧,“可大人,大部分官员都偷偷放,这等赚钱的大好机会……”
他也是敏锐,问道:“难道是太子……”
嵇临奚觑了他一眼,管家不再说话了。
“下去吧。”
“诺。”
管家离开了后,嵇临奚换个姿势继续刻自己的生辰礼物,一边刻一边思索别的赚钱法子。怎么能不想呢,没有钱,在官场上寸步难行,更别说他还要靠着钱财讨太子欢心。
看太子的样子,自己是没办法从老百姓身上捞钱了,只能从朝廷官员的身上。
若他从官员身上捞钱,太子想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自己之前也收取了不少礼物金银,太子却也没上门寻他,只放了高利贷才上门。
换而言之,太子一直在关注自己。
这个结论让嵇临奚先是一愣,而后窃喜不已。
他已经想象到自己每日的行程都会有人报到太子面前,太子听着那些汇报,就像亲眼看到他嵇临奚的小人儿在眼前。
还没等他开心多久,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几步进来,跪在地上拱起了手:“大人。”
“说。”嵇临奚心情极好,他缩坐在椅子上,搭着腿,收了手中刻刀,吹去木雕上的粉尘,又继续专心致志埋头刻了起来。
“那花满楼的香凝姑娘是青州人士,父亲原本是一县令,她是那县令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后来那县令犯了渎职罪,入了牢狱砍了头,她就被县令原配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带她找了花满楼的老鸨,老鸨见她生得美貌,就高价买下,让养在青州训练了几年,这才送来京城。”
嵇临奚头也不抬:“有没有和京城中的人有接触?”
“暂且没有查到。”
没用的东西。
自己手底下还是能人不够,若是有足够的能人,总能查到一点东西,而不是这么浅显谁都能打听到的事。
看来还得自己亲自出马。
“行了,下去吧。”他说。
对方离开后,嵇临奚又刻了好一会儿,算着时间看了眼外面天色,吹干净木雕,仔细放在书房抽屉里,振振袖子站了起来,推开房门。
“大人。”下人迎了上来。
“去准备一辆马车,再去库房里挑一件好礼,不,两件,本官去一趟相府。”现在王相虽然扶持他,却也没怎么重用他,更不会让他接触到核心事里去。
嵇临奚清楚,自己还在王相的考核期,王相给他机会,看他能爬到什么程度,又要看他在往上爬的时候如何表忠心。
只有通过了这些,王相才能真正信任重用他,他也方才能真正帮助到太子,等自己能够真正帮助到太子,还愁太子不会更温柔的对待他吗?
“诺。”下人领命立刻去了。
……
云生抱着剑,指尖按着剑柄。
这还是他时常看燕淮如此做,不经意学来的。
“殿下,您说,嵇大人真的会从中抽身吗?”
他经常跟在殿下身边,也算是对嵇临奚有几分了解,今日一行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容易了,殿下不过两句话,嵇临奚就坦白认错了,与他了解的嵇临奚实在是不怎么相符。
楚郁垂目看着自己的衣摆:“若他真的抽身,自然是极好的。”
“若他想阳奉阴违——”年轻的太子拂开车帘,看着过往人群,“那也只能注定他非孤的同行良臣。”
非他的良臣。
那便是他对敌了。
作为对敌,他迟早要除了嵇临奚。
……
嵇临奚不知自己在心上人的刀间上转了一圈,他带着礼来到相府,一份给王相,一份给王驰毅。
他的礼物,王相自然是看不上的,只嵇临奚也不是为了献礼,他将自己最近为安妃六皇子做的事说了,又交代了自己为太子办的几件事,还把自己私放高利贷被太子抓到上门提警的事也一并交代,他惯是会说话的,说什么“太子对下官说,下官是他信赖的人,希望下官不要让他失望”。
听完,王相沉吟片刻,“看来,太子如今确实对你有几分看中。”【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