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嵇临奚再度醒来,人已经在一处房中,手臂和背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他看向周围,见那家徒四壁的墙,还有在阳光下灰尘飞舞的房间,以及身下硬得不能再硬的床,心中嫌弃不已。


    自从当了官后,自己睡的床不说有多好,但在柔软舒适这一方面,自是不必说。


    因为太痛,一动就更痛,起不来身,只能躺在床上,好在没多一会儿,就有军医走进房门,看他睁着一双眼睛,“你醒了?”


    “太子呢?”嵇临奚那双漆黑的瞳孔望着对方。


    军医说,“太子在与将军们商议如何处置西凉那批俘虏。”


    这样啊……


    军医来看他的伤口,说他的伤口不怎么严重,养养两个月左右就痊愈了,只是这段时间里不要做什么拉扯伤口的动作,以免让伤口拉裂,伤得更严重。


    嵇临奚不怎么在意的应着,等军医给他换了纱布,就想打听太子住的地方。


    军医:“你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太子住的地方啊。”


    什么?


    嵇临奚瞳孔都震惊得缩了起来。


    他那金枝玉叶的心上人,住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他又再次看了过去,只见房中只有两张床,另外一张比自己睡得这张要好很多,他底下只垫了一块被褥,另外一张垫了两块,外面还有一层床幔。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洗漱用的盆,连个屏风都没有——


    就住这里?


    就住这里?


    他一下气不过,拿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拽着军医,“他可是太子!你们怎么能让太子住这样的地方!”


    他之前去过东宫,东宫的每一物都是极好的,太子住在那里的地方住了那么久,来这边关,却住这样寒碜落魄的地方。


    军医皱眉,“这位大人,这已经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住处了。”


    不是土墙而是院子,院子里还种着果树,采光也是很好,虽说不华丽,但干净整洁,很多人还住不上这样的地方。


    嵇临奚:“你们不会新修一处吗?”


    他若是这边关的官员,得知太子要来,定是要调集人手好好修一处崭新的房屋,床也要拿绫罗被,挂鲛纱帐,再安置几处屏风衣柜,买上一些上好的供太子更换的衣物鞋履,再设几处暖炉……


    一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太子在这样的地方受苦受寒,嵇临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军医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


    太子都没觉得如何,在这里适应良好,这从京城来的官员,却要他们浪费财力物力去做一些骄奢淫逸的事。


    对嵇临奚没有好感,他冷漠道:“抱歉,大人,我们边关物资紧缺,时刻要望着周围有没有起战事,没那等财力去做这种事。”


    “还有其它伤员等着我过去看望,我先走了。”


    说着就把嵇临奚抛下,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军医一走,看着这落魄房间,嵇临奚心疼极了,又庆幸自己来时带了不少好东西,可以把这房间安置得好一点,虽然比不上京城,却也能让太子好受很多,只可惜自己现在身上负伤,起不来床,更做不来事。


    想到这里,他气得锤了一下床角。


    顺过这一口气来,嵇临奚又开始思索自己要怎么处理单良平这个人。


    决不能放单良平回京,单良平见他护着太子,心里一定会对他产生怀疑,说不定已经传信回京了。


    他……他确实是为色所迷,只要太子在他面前,什么计谋,什么计策,就通通忘得干干净净的,金尊玉贵的美人与他说话,更觉全身轻飘飘的,腿轻飘飘的,脑袋也轻飘飘的,唯独有一处,是硬邦邦的。


    嵇临奚啊嵇临奚,你不能再为色所迷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要栽一个大跟头的。


    关于如何解决单良平,嵇临奚心中约莫有了几个计划,他正推演着哪个计划成功率更大时,门外有脚步声靠近了。


    心上人的脚步声,嵇临奚总是能一耳听出的,那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脚步声,如果腰间再挂着玉坠串子……


    就在楚郁踏进门的同时,嵇临奚也马上调整好表情,他躺在床上,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为了让自己脸色更白,看起来受伤更重,还拿指甲用力掐了一把大腿。


    接着便是哎哎哟哟的痛叫声。


    楚郁脚步顿了顿。


    他本意是回来取东西,没想到这时候嵇临奚醒了,身边没有燕淮,也没有云生,他想退回去等有个人在他身边再进去,不想才后退两步,房间里就传出嵇临奚虚弱的声音,“是殿下吗?”


    楚郁不得已,迈了进去。


    睡在床上的嵇临奚,看着心心念念的美人推开门走了进来,那原本被他嫌弃的在光束里飘着的肉眼可见的粉尘,因美人迈入,光线落在脸颊上,尘埃飞舞,都显得如梦似幻一般。


    他又又望痴了。


    刚才还在心里说的可不能再为色所迷又被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顶尖绝色世上再无第二人的美人,他这样的色胚怎么能抵抗又怎么能拒绝呢?魂都不知道离开身体跟在人身后几次了。


    楚郁来到他身前。


    “嵇御史,身上感觉好些了吗?”


    “好些了,就是还是有些痛,多谢殿下关心。”没有碍眼的燕淮,也没有比较碍眼的云生,现下只有两个人,可想而知嵇临奚心中有多美,若是这样的时光能一直持续下去,不知道该有多么满足。


    “殿下,快请坐床边。”他努力挪动着身体,将一侧位置让了出来。


    楚郁想说有椅子,但望着嵇临奚眼前虚弱的模样,还有那双眼睛里的期待,到底还是扶着床沿坐了下去。


    “当时……多谢嵇御史了。”


    “如果不是嵇御史,孤可能不会完好无伤在这里。”


    心上人与自己温温柔柔说话,还道谢,嵇临奚别提心里有多美上加美了。


    眼下对他来说就是二人世界,他舔着唇瓣,说什么只要殿下无事,臣就是死也知足了,当然这是有点假的假话,但当他看到楚郁露出动容神色时,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可以为了他心甘情愿赴死。


    只要能被对方永远记在心里。


    不,不能。


    嵇临奚立刻心中摇头。


    所谓祸害遗千年,谁都会早死,他嵇临奚可不会,他可是要留着自己的性命报恩,与心爱之人长长久久地幸福生活一辈子。


    再说,若他死了,又有哪一个女子男子,能如他这般爱太子?便是为了太子的幸福,他也绝不能死——


    “殿下,不知道单良平那些人如何了?”想到要处理单良平,他打探询问道。


    楚郁微微笑,望着他说:“他们啊,已经被抓回来了,不出意外,应该是全部斩首。”


    “护送军粮却临阵脱逃,贻误战机,乃必死之罪。”


    “还好嵇御史没与他们同流合污,告知了孤王相那些话,不然孤会很头疼的。”


    嵇临奚在这样的视线下,不知道怎么地,手指颤了颤,心中无端冒出心虚来。


    为了掩饰住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虚,他谄媚道:“小臣效忠殿下,整颗心都在殿下这里,亦是心中为国为民,决不会与王相这些人同流合污,更不会背叛殿下。”


    “得嵇御史这番话,孤就放心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楚郁准备借机离开,他起身,说自己回来拿件东西,就要回娄将军那里去,嵇临奚眼看着他起身,去枕头下取了东西就要离开,只觉得这两人世界的时间太短还想要再留一会儿人的他一时情急,忘记自己还受了伤,挣扎着起身,“殿下……”


    拉扯到了伤口,他痛呼出声。


    楚郁听到他声音,转过头,几步走过来,皱眉道:“怎么了?可是扯到伤了?”


    那痛只能让嵇临奚叫一声,事实上他还能忍,但看着心上人皱眉眼中含着的担忧,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哀叫不止,楚楚可怜道:“好像是扯到了……”


    “殿下不用担心小臣。”他露出故作坚强的神色,假惺惺道:“放小臣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事的,殿下若有要紧的事,就先去忙吧,不用顾及小臣一个人的,小臣一个人撑得住。”


    一口一个我一个人。


    楚郁确实想离开,但看他好像真的伤被扯裂的样子,又很可怜,况且这伤还是因为自己才受的,犹豫那么片刻,他伸出手拉开嵇临奚身上被子。


    嵇临奚欲绝还迎地说不要看会吓到殿下你的,手却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


    被子掀开,看他手臂上的纱布浸了鲜血,楚郁知道他确实没说谎,燕淮和云生不在,陈公公被他打发去了帮助军医治疗伤员,他抿着唇瓣,“你躺着别动,孤去给你换药。”


    止血的金疮药和包扎伤口的纱布拿了出来。


    嵇临奚还在装模作样,“小臣卑贱之躯,怎么能得殿下亲自上药换布,殿下,还是小臣自己来罢。”


    楚郁真想将药与纱布甩在他头顶拂袖而去,到了此时,他怎么看不出来嵇临奚的惺惺作态。


    受伤是真,痛也是真,需要换药也是真,只嘴是假,没有几句真话。


    他说:“嵇御史现在还不能自己上药,若是不想孤来,还是等云生和陈公公回来,再让他们帮嵇御史上药包扎吧。”


    嵇临奚人傻眼了。


    让心上人给自己上药包扎和让嫉恨的人给自己上药包扎,那能一样吗?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又或者让时光倒流。


    知心上人是心肠柔软的菩萨,嵇临奚眼珠一动,嘴上说好,却是再悄无声息动手挪腰,然后闷哼皱眉脸白咬牙,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第92章


    等不来云生与燕淮,身侧躺着的伤者又疼痛难忍的样子,楚郁收回望着门外的视线,“还是孤先为你换吧。”


    嵇临奚求之不得了。


    他这次没再装模作样的拒绝,而是说:“那就多谢殿下垂怜了。”害怕自己说晚了,要么心上人反悔,要么就有外人贸然进来扰了他这一场美事。


    在边关待了一段时间,哪怕指腹起了微微薄茧的手依旧洁白,只比以前消瘦了一些,显出清晰的骨节轮廓,更具锋利感。


    楚郁将嵇临奚搀扶着坐了起来,抵靠在枕头上。


    嵇临奚倒是想心上美人能从他的衣领褪他的上衣,这样和手臂一起露出来的,就还有他结实饱满的胸膛。


    他总归是黄书看多了,臆想也多了,以为自己露出那精壮身体的一部分,就会惹得美人脸颊微红,芳心暗许。


    如柔嫩枝条的手指,捉着他的衣袖往上折叠了几圈,别在他的衣领之中。


    虽和自己想的不同,但嵇临奚依旧兴奋至极。


    修长的五指搭在他的手臂下方,那温热的温度,就那样传至他的肌肤里,染血的纱布被一层一层松开,堆在床榻上。


    楚郁取了酒垂眸擦拭着他的伤口血迹,为他的伤口洒上一层金疮药。


    这样的动作,他扶着嵇临奚手臂的手总要移动的,因为格外轻格外缓,也就……格外的撩动人心。


    嵇临奚痴痴望他垂着的眉眼,痴痴望他蜿蜒在肩上的发,痴痴望他眉尾小痣,又痴痴望他白皙的肤、粉润的微微抿起的唇,还有往下,那微微露出一截肌肤的衣领。


    他是心怀不轨的色中小人,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连远远一看都能对心上人起反应,更别说眼下这至美至尊贵的心上人,就在用手抚摸他的手臂,垂眸温柔为他上药。


    嘴里口水分泌得厉害,喉结不断滚动,他完好的另外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被角。


    因药粉洒得略有点多,习惯处理这种情况的楚郁低下头,小指勾起脸颊旁边的发丝塞在耳后,吹了一口。


    “呼……”


    嵇临奚一下猛地攥紧了被角,手臂上的肌肉青筋跳动不止,口中难以忍住,溢出一声闷哼来。


    楚郁一顿,抬起头来看他。


    他本垂首为嵇临奚在手臂上方的伤口吹药,这一抬头,房中暗色不掩仙姿玉貌,发上系着的指宽红色发带从耳边垂至胸膛,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明明皎皎。


    这样近的距离,近得好像只要嵇临奚低头,就能亲上那眉眼,再往下,就能攥取掠夺那柔软丰盈的唇瓣,甚至他再禽兽些,不顾身上的伤,就能将人抓到床榻上,压在自己身下为所欲为。


    身体一下紧绷,呼吸在那瞬间急促失了分寸,下流粗暴的臆想让他被子下丑态毕露,却因心上人就在面前,什么也不能做,不能痛快去发泄,也不能弓腰辅助些什么,还要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挺直脊背,上不去,亦是下不来,这种感觉折磨得嵇临奚额头冒汗,紧咬住牙齿,闭上双眼。


    楚郁迟疑地望他:“是,疼吗?”


    嵇临奚粗喘着气,“是,是有些,殿下……”


    楚郁皱眉。


    他觉得嵇临奚可能不是疼,但是又不敢揣测另外一个可能性,只能从嵇临奚额角跳动的青筋,咬住的牙,和隐忍着什么的表情里猜测是疼。


    “一会儿就好了。”他随口安抚着,拿了纱布一圈一圈为嵇临奚裹上手臂。


    嵇临奚再度睁开眼,牢牢看他,眼眸看似平静,脑子里却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明面上他只是温顺柔弱的文臣,接受着太子好意的帮忙,在他的脑袋里,他却已经欺上了太子的那截白雪一般的嫩颈。


    脖子发烫。


    楚郁再度看他。


    嵇临奚此时毕生演技都拿了出来,黑色双瞳里一片清明,只隐忍着疼痛的模样。


    楚郁蹙眉低头。


    嵇临奚却幻想着,自己已经将他抱在屈起的膝盖上,低头弓腰掀开那衣物,五指抚摸那白嫩腿肉,侧头伸出舌尖去舔。


    大腿烧得厉害,楚郁再次抬头,看他面色平静。


    目光对视,却已经是两人揽抱在一起,他手掌护着太子脑袋,两人在床榻上厮混,他拱啊拱,心上人喘啊喘。


    楚郁目视他不放,嵇临奚终于忍不住,躲避似地侧开视线,喉结鼓动,吞了下口水。


    啊,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楚郁松开眉头,面无表情望着他故作镇定的神色。


    少顷,他低头给嵇临奚系结,而后用力一勒。


    嵇临奚这次是真的痛了,没有防备还满脑子黄思绮念的他当即面色都白了一下,身下也猝然释放了出来。


    他不敢说半个字的话,怕说就暴露出自己的丑态。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腰间挂着剑的燕淮,燕淮一进来,就看见他和云生的床榻上躺了一个人,靠近去看,见是战场上多管闲事的那位京城官员,这京城官员,亦是在京城的时候几次求他要见太子的那人。


    “是你——”


    他看嵇临奚不顺眼。


    嵇临奚又何尝看他顺眼。


    只眼下他大权尚未在握,面对燕淮这样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弟,也只能先低下头颅,卑躬屈膝一番。


    “下官见过燕世子。”


    燕淮总觉得这人身上有自己不喜欢的气息,但对方是太子殿下的人,他也只是淡淡点头,不曾多言。


    楚郁察觉出他声线变化,站起身对燕淮道:“阿淮,嵇御史刚才身上伤口裂开了,孤为他处理了手臂上的,背上的你来处理罢。”


    在军营待的这段时间,燕淮自己给自己包扎已经练习出了一手处理伤口的能力,当即点头领命。


    楚郁去一旁洗手。


    接过包扎伤口一事的燕淮直接扯开嵇临奚衣物,露出他上半截身躯,见他身形精壮,肌肉匀称,宽肩窄腰,不似文人一般柔弱,略有诧异,但转瞬就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嵇临奚不乐意他给自己处理伤口,满脸写着不情愿。


    两人气场不合,燕淮下手也没留情,拿着裹了棉的竹签沾酒后直接擦在他的伤口上,与太子的温柔细心相差甚远,嵇临奚隐忍不发,又是药粉拍在他背上,燕淮拿着绷带缠上打结,冷漠道:“嵇御史,好了。”


    嵇临奚回头,假心假意道:“多谢燕世子。”


    他表情看起来恳切,燕淮面色松了一些,心想会不会是自己对对方太有成见了,能被殿下用的人,想也不是狡诈阴险之辈,自己为什么会从一开始见这人的时候,就不喜欢对方呢?


    “不用谢。”他放缓语气道,“之前因为伤员比较多,没有房间空出来给你休息,就放在殿下这里,我刚才过去军营那里给你问了一下,现在已经有空出来的房间给你休养身体了。”


    嵇临奚脸色一变。


    他才自喜于自己因受了伤,才能与太子一间,现在就告诉他要将他搬到别的地方去?自己搬走了,这个位置,不就便宜燕淮或者云生吗,甚至那个老太监——


    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力,因为他自知自己的身份地位又或者与殿下的亲密关系,这之中谁都比不过。


    燕淮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伴读,云生是贴身护卫,陈公公是亦是贴身伺候的,他嵇临奚之前因为房间不够才能有幸在殿下的房里待一段时间,现在房间空出来了,自然也得搬离了。


    虽心中千般万般不情愿,嵇临奚还是皮笑肉不笑道:“多谢燕世子了。”


    这么爱问,问天问东问西,怎么不把你嘴巴拿针缝上,我要你问?


    邕城碍我,京城碍我,到了边关还是碍我。


    “不谢。”燕淮展开眉眼,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心里轻快许多,他能够接受云生或者陈公公在这间房间里,睡在他之前睡的床上,却好似不能接受眼前这个嵇御史。


    大抵因为还是不清楚对方的底细,担忧这人的存在会对殿下造成潜在的伤害和威胁。


    他说:“我背你过去吧。”


    嵇临奚想多留一会儿,虚伪推拒道:“不用麻烦燕世子了,我等一会儿,让别人来抬我过去就好。”


    燕淮说:“还是我现在带你过去,等其它人的话不知道要多久,连云生和陈公公都在忙,我把你送过去之后,也要回军营。”


    嵇临奚咬住牙齿,眼珠微动,又道:“求燕世子再让下官缓一会儿,才刚换了药,下官身上疼得紧,怕搬离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缓一刻钟便好。”


    他这样说,而殿下也没有发话,燕淮只好让他再留一刻钟。


    他朝楚郁走过去,低声汇报那些俘虏与关押的运送军粮临阵逃跑那群人的情况,殊不知嵇临奚正死死盯着他背影,面色阴沉至极。


    阿淮。


    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竟能让殿下这般叫他,可殿下从未叫过自己临奚。


    嵇临奚的脸色因为这妒意都有了几分的扭曲。


    可恶啊,到底还是现在自己手上握的权柄不够,若他有王相那般的权力,又或者太傅那样的地位,只要他对殿下示好,别说临奚,阿奚两字亲密的称呼也会从殿下口中柔柔吐出。


    自己要何时才能有那一日?


    第93章


    因这张床的位置靠着窗,一刻钟的时间,足以嵇临奚处理不能见人的尴尬,他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事,不动声色将被角一掀,散了些气味。


    之后燕淮将他背去了新的住处,让他好好养伤,养到回京那日。


    但嵇临奚好不容易赶赴边关亲近心上人,怎么甘愿就这么躺在床上趟到回京,况且心上人在边关这么久,已经吃了太多苦,他嵇临奚既来了,便不能让日思夜想的人再吃苦下去。


    于是等到第二日天才刚刚蒙亮的时候,嵇临奚就花重金请来人,把他抬回楚郁的院子里,楚郁已经带着人离开了,他指挥着请来的人布置着房屋院落。


    床当然要换一遍,太子那样金尊玉贵的身躯,怎么能睡那种入不得流的床被?便是在底下铺上三层厚实柔软的棉花被,上面又是几层华丽绸缎,这绸缎昂贵,五百金一匹,自买来后就被嵇临奚小心翼翼收藏着,连自己都舍不得用,为的就是有一日能用在肖想美人的身上。


    此时虽然是春日,但边关还是冷寒未去,再覆上一层千金的细绒软毯,暖热不说,还不会刮伤肌肤,也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床幔也换成鲛纱帐,垂挂着白玉水晶珠帘。


    嵇临奚用完好的手臂撑着桌子,恨不得自己亲手去布置,这些边关之人手脚蠢笨不灵巧,半点审美眼光都没有,若他来布置,方才更合太子心意,这些人到底都不若他了解太子。


    “太密了,珠帘挂得太密了,分开些,不知道太密了掀开会不小心打到手吗?”


    “屏风,屏风摆在这里,再过来点,过来点……”


    “欸!欸!小心些!那些玉碟玉盘是真玉做的,别碰坏了,碰坏了殿下就没得用了!”


    他一样一样指挥着,原本落魄的房间在一番布置下焕然一新,连房中的丑陋炉子都被端了出去,换上鎏金暖炉,里面亦是烧上银霜炭,这银霜炭,还是安妃赏赐下来的,只得了那么一小袋,被他忙不迭地捎带来边关。


    楚郁还没回来,但嵇临奚已经迫不及待地亲自动手烹茶起来了。


    他让人烧上茶水,洗了五六遍自己的手,吩咐人取来自己得来的极品茶叶,取一点放入其中,又放入一小块姜片与盐,如此喝下一杯能够暖身驱寒。


    看外面的天色,马上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嵇临奚又让人将自己送到厨房,督促他们将他带来的浙州上好大米取出煮米做菜,院子里的动向自然有人传到楚郁耳边,得知嵇临奚是花了重金请人忙活的,楚郁回道:“不用理会,随他折腾。”


    五万援军与军粮成功抵达边关后,那西辽军便如蝗虫一般迅速退去,留一堆俘虏,但西辽显然不会放任这些俘虏不管,只会出条件赎他们回去,不过要如何赎,决定权却是在陇朝这里。


    今日西辽已经送了信。


    信乃西辽重病皇帝亲手所写,说西辽出兵来犯并非他意,也并非西辽意,而是三皇子擅作主张,为表歉意,甘愿将三皇子交出,换取被俘虏的西辽将士,与此同时还会献上一万匹良驹,十年之内,西辽绝不会有人主动踏入陇朝地界。


    燕淮冷笑一声:“前日才抓到萧塔和他手底下的那批兵,今日信就这么快送达,这西辽皇帝老了都不安分。”


    娄将军已经明白了过来西辽皇帝的打算。


    如今西辽政权不稳,若三皇子成功,西辽皇帝就会将皇位传给三皇子,若三皇子失败,西辽皇帝就会献出他保西辽和平,转而将挑选继承人的目光放在其它人的身上。


    陇朝国库依旧处于尚且空虚的阶段,不可能直打西辽,他们到底还是要佯装识别不出西辽皇帝的算计,与对方达成和解。


    “将信送往京中,等待京中回复。”娄将军将信交给了信使。


    西辽来犯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但还有一件事没有处理。


    先是焚烧西辽粮草,后是预判西辽拦截与援军将领商议将大军一分为二,一半在前,一半延后,萧塔自以为断了军队与运粮队伍的联系,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两件事,已经让楚郁揽了军心。


    “太子殿下未卜先知之能实在令人佩服,就是不知,太子是如何知道西辽会在那处设伏呢?”房间里,一名将领开口询问,“从进入黑河一带运粮的路过来,要经过四处山口,偏偏太子殿下预料中了那一处,实在令我等好奇。”


    楚郁望向他,轻轻一笑,“这要问钱将军了。”


    钱将军脸色一变,“什么?”


    身边离他最近的两名将领,骤然出手按住了他,钱将军露出错愕神情,“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两名将领不再掩饰,看他的视线恨不得将他拆皮扒骨,“钱生,娄将军对你不薄,将士们也敬仰你,你为何——你为何要通辽叛国?”


    钱将军面色一变,连忙否认:“我何时通辽叛国了!这是诬陷!你们在诬陷我!”


    他看向楚郁:“太子殿下,难道就因为末将曾经问过您有无对辽良策,您就如此记恨于我,要给我盖上这样的罪名?!”


    又看向娄将军,眼中满是不屈,“娄将军!我是冤枉的啊!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通辽叛国呢!”


    娄将军叹息一声,“我也没想到,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会通辽叛国。”


    “钱生,你太令本将失望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若不是通辽叛国,请你解释,这信中所说,‘务必在太子迎接军粮当日盗走军粮’,是为何意?”


    钱将军看着那封信,不可置信摇头:“不,不对,信已经送到他们手中……”


    “信确实送到西辽手中,但那封信是誊抄过后的信,这封信才是你的原信。”


    听娄将军说完,钱将军面如死灰一般,两名将领将他按在地上,卸去他身上盔甲,娄将军走到他面前,“钱生啊钱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死在前线的将士,他们也曾敬仰无比地称呼你钱将军,与你聊家乡事,看着他们的尸体,你就没有半点心虚愧疚吗?”


    “我!”钱将军猛然抬头,却想起什么,眼中流露出挣扎痛苦,闭口不言。


    娄将军失望至极地闭上眼睛,“钱生通辽叛国,证据确凿,先送去军中告知众将士他的罪名,再拖下去到时送往京中等候大理寺处理。”


    自知死罪难逃,不敢面对军中将士的钱将军身上忽然爆发出巨大力气,将押着他的两名将领推开,众人以为他要逃,却见他拔出一旁将领的剑,对着自己脖子用力一割,血高溅到房顶上,也溅到周围人身上,亦是有点珠一般的血滴飞到楚郁脸上。


    他歪了歪脸颊,抬起手,指腹将血迹擦拭。


    ……


    院子里,嵇临奚还在忙碌,嫌弃这重金请来的几人做饭手脚不够灵活,怕他们做出来的不好吃,入不了心上人的口,他让人在背后撑着自己的腰,单手做起饭来。


    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盘清炒土豆片,两盘清炒蔬菜,一盘青椒炒肉,一盘东坡肉。


    纵使他厨艺学得再精,可有一句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边关的菜实在少之又少,他便是想做佛跳墙、清蒸鱼,也没有材料给他,只能将那几样菜换不同的方式做。


    嵇临奚一边做一边紧皱眉头,忍住对边关嫌弃。


    毕竟若表现得太明显,说不定会坏了太子名声,若是换成六皇子,他大可以明目张胆嫌弃了,他的心上人不是六皇子,他也无需为六皇子考虑。


    眼睛瞅见外面柿子树,想起自己带了糖来,嵇临奚忙让人摘几个柿子,切一片自己放在口中尝,舌尖有一股涩意。


    更是嫌弃这边关就连柿子也这么难吃,但这些菜吃多了难免会腻,需要配一点解腻的点心,于是自己拿着菜刀细细将柿子切片雕成花朵一样的形状,放在锅中温烤,烤得差不多了,一点一点的糖覆在上面。


    知太子喜欢清淡口味,糖不能放得太多,但放少了柿子涩意重,涩自己的舌头没什么大问题,他本就是粗人一个,但若是涩到太子那娇软的舌。


    只是想一想,嵇临奚都心疼得狠了。


    这种滋味,身为太子,殿下可没必要尝一点,他恨不得对方这一辈子都吃不上任何苦,若是实在要吃一些,那便只吃床上的一点苦,便是床上的苦,他嵇临奚也会小心伺候好对方的,等到伺候好了才会哄着人小小满足自己一下。


    虽心中想着各种千奇百怪的玩法,但嵇临奚心知肚明那些也只能在臆想中才能有,他那么心疼怜爱的美人,真要那些千奇百怪的玩法都来一遍,定会哭着说受不住的,然后拉着他的衣袖哀声求他别玩了,又或者咬着他的肩膀,骂他下流无耻,又哼哼唧唧让他滚。


    甚至眼中会含着泪,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捧到他面前,不用说话,只那样的表情,自己的怜爱之情就会如水漫金山一般漫出太多太多,只抱着人小意哄着了。


    第94章


    就在嵇临奚又下意识肖想起他与太子那美好的未来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听出一道是楚郁的,他连忙拿一只手拨弄头发,另外一只手扶住身边人手臂急急往门的方向走去,脸上露出笑脸。


    “殿……”


    是陈公公。


    他再望向下一人。


    “殿……”


    是云生。


    “殿……”


    是燕淮。


    眉尾跳动,嵇临奚咬牙,最后走进来的,终于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他顾不得许多,快步踉跄着走去,因为要稳住背上的伤,另外一只手臂又不灵巧,步子有些一瘸一拐。


    “殿下——”他欢欣地喊。


    楚郁抬头望他,略微一怔后,唇角露出十分温柔的笑来,“嵇御史。”


    假装不知道自己早已知道嵇临奚在他院中鼓捣的事,他问:“怎么不躺着好好养伤,来这里了?”


    因为走得太快,嵇临奚背上一疼,脚步不稳险些摔倒,楚郁伸出手,扶住了他。


    他叹了一口气:“嵇御史,你还受着伤,走路要小心。”


    说嵇临奚为这份温柔神魂颠倒也不为过。


    一旁的燕淮,皱起眉来。


    他只觉得这一幕格外地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这一幕到底在哪里见到过。


    嵇临奚回复道:“这边关苦寒,正好小臣带了一些东西来,想着给殿下布置一番,让殿下过得好些。”说着,他不着痕迹冷看了一眼陈公公。


    一行人进了房中。


    入眼的是满目琳琅,唯独融不进去的,是云生与燕淮的那张床,依旧和原来一般,只好像底下多加了一层被褥。


    嵇临奚神色为难道:“下官从京城来时,就带了这些,不足以再铺设新的床榻。”


    “唉,到底还是下官考虑不周,当日从京城赶来,应该多带一点东西来的,这样也不至于另外一张床只能添一层被褥了。”


    他满脸歉意,言辞恳切。


    话倒也没说假,他来时只想着太子,压根没想着其它人,毕竟他连自己的份也忘了。


    云生微笑着说:“嵇大人为我们新添一张被褥,我们已经是很感激了,还望嵇大人不要自责。”


    自责,嵇临奚当然是不会自责的。


    他添那床被褥,已经是看在云生和燕淮护佑他心上人的份上,将自己的让渡出来了。


    美人太子被他照顾得不好他才会自责,至于其它人,与他何干?


    他忙让楚郁坐下,说自己还做了午膳,殷勤让人送了上来,米饭煮出来后是他一筷子一筷子挑过的,决保里面没有一点沙子,后面他左思右想,还拿鸡蛋补做两道菜,一道鸡蛋羹、一道鸡蛋豆腐三鲜汤。


    自来到边关以后,几人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再闻那香气,已是食欲大动。


    楚郁提着筷子,柔声道谢,“辛苦嵇御史了,只嵇御史身上有伤,下次还是不要做这些了,对恢复伤情不好。”


    “没事,没事,殿下,小臣还有一只手好着呢。”


    他就是要证明他嵇临奚方方面面都很有用,便是受了伤,也能将太子伺候得无比妥帖。


    所有人都比不上他的真心。


    楚郁看着这么多的饭菜,又有些为难了,“孤……”


    嵇临奚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虽他只想让太子一人享用他的果子,但若这个果子太子想分给其它人一部分,他……他……他尚且也是忍得的。


    压住心中酸涩,他体贴道:“殿下若是想让陈公公云护卫与燕世子同吃,自是可以的,小臣做了很多。”


    只要……只要他的美人公子能多吃一些。


    楚郁展颜一笑,“那就多谢嵇御史了。”


    嵇临奚看他笑,连那份酸涩都没了,忙吩咐人再拿三双碗筷来,只他会死死盯住这几人,若吃得比太子还要多,就别怪他嵇临奚小肚鸡肠了。


    楚郁说:“再多拿一双罢。”


    “还有人?”再来人,饭菜就不够太子吃了。


    楚郁笑了一声,“还有嵇御史呀。”


    还有嵇御史呀。


    那个呀字,连带着那一句话,都让嵇临奚酥透了半边的身体,险些站不稳。


    “小……小臣在旁边伺候殿下用膳便好,小臣可不是那等……”他结结巴巴道。


    制止住他熟悉的阴阳怪气的话语,楚郁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角,令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细语说:“忙碌了这么久,嵇御史一定还没吃过东西,一起吃罢。”


    毫无抵抗之力的“柔弱文臣”嵇临奚,就这么被拉坐在椅子上,一副受宠若惊极了的神色,“多谢殿下——”


    几双碗筷被拿了上来,楚郁才握上筷子,嵇临奚就为他殷勤夹菜,“殿下,快尝尝这清炒小菜。”


    楚郁冲他笑,接了后亦是回夹一道菜给他,柔柔道:“嵇御史身上有伤,不用给孤夹菜的。”


    此情此景,于嵇临奚来说与二人恩爱小世界无异,他心中狂喜不已,亦是甜蜜不已。


    若能日日如此,便是这伤受一辈子,他也是受得。


    如果没有燕淮云生和陈公公就更好了。


    云生吃了几口,无意看了一眼他头上的发带,下意识开口:“嵇御史,你头上的发带……”


    嵇临奚拿完好的那只手往头上摸了摸,忍住唇瓣上扬与心中得意,故作风轻云淡道:“哦,云护卫说这根发带啊,这根发带是殿下上次回赠给小臣的礼物,小臣敬仰殿下,就将这根发带一直戴在头上了。”


    “怎么了,云护卫,可是有什么问题?”


    燕淮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头上的发带。


    殿下送的?


    殿下还会送予旁人这等贴身之物吗?


    楚郁喉中菜一哽,吞咽不及,忙侧头手抵住唇,呛咳出声。


    “殿下——”一时间,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楚郁抬首示意他们不要动作,缓过来后看嵇临奚,组织措辞:“嵇御史,孤觉得……这根发带……”


    嵇临奚望他。


    “这根发带……”


    嵇临奚还是望他。


    楚郁停顿片刻,偏过脸颊,亦偏过眼,轻声道:“嵇御史能够如此珍惜,孤很高兴。”


    他分明是有几分心虚的,但那心虚落进嵇临奚眼中,就成了心意相通的羞怯。


    于是他更快活了。


    用完饭,云生和陈公公收拾碗筷,从厨房里出来的云生,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燕淮,燕淮正抱着剑看对面的房间,他顺着看过去,见窗边已经摆了棋局,那嵇御史正与殿下面对面坐着,似在对弈。


    听到声音,燕淮侧头,露出一双皎皎黑目。


    “此人与殿下,究竟是何时搭上线的?”他问云生。


    此时陈公公正走出来。


    云生说:“殿下在京中时,就已经很是欣赏嵇御史的才能了,只那时嵇御史明面上是王相的人,在筹集赈灾银两的时候,殿下就曾试图对嵇御史伸出橄榄枝。”


    陈公公停住脚步。


    云生背对着他,仿佛不知道他在身后,说:“但那嵇御史没拒绝也没答应,只对殿下殷勤不已,想是在左右摇摆吧,眼下在边关,殿下也是想着能拉拢就拉拢一下对方。”


    燕淮皱眉,“这样左右摇摆的人,就算拉拢了,以后也有很大可能性背叛,殿下何至于如此?”


    云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燕淮松开怀中的剑,“算了,殿下是殿下,心中有数。”


    听出他语气中那份连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失落,云生凑上去,撞了撞他肩膀,安慰道:“燕世子,你是殿下身边的伴读,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也只有你一位好友,你不用在意这些。”


    燕淮抿着唇瓣。


    从前科举时,他落榜了,不觉得有什么,他不擅长舞文弄墨,也不喜欢朝臣间的尔虞我诈,落了就落了,回去父亲骂他没用他也没放在心里。


    对他而言,一切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他依旧是那个自由自在的燕淮。


    可来到这边关,直到现在。


    他却突然失去了从前那份自信与无忧无虑。


    分明他应该比在京城中更自由,毕竟这边关大漠没有任何拘束。


    可为什么他却觉得比从前更不自由了?


    ……


    房间里,楚郁执着棋,他低着头时,嵇临奚就目光专注望他,他抬头时,嵇临奚就低头认真思考棋局的模样,


    “嵇御史。”


    “小臣在,殿下。”他连忙回应。


    被他重金请来的人已经被打发了出去,房中只有两人。


    “在这漠城,你我接触的事……”


    “放心,殿下,小臣不会告知任何一个人——”嵇临奚连忙表忠心。


    楚郁轻轻摇头,抬起眼望他,嗓音轻柔,声音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不,你要告诉王相,更甚至,要告诉给孤的父皇。”


    “为……”嵇临奚停顿一瞬,即刻反应过来。


    他不是愚钝之人,很多事一点就通。


    莫不是太子身边有王相或者皇帝的眼线,他这两日对太子的亲近那眼线都看在眼里,太子才叫他如此做。


    明白过来,柔情充斥满腔,几乎要化为水一般溢出。


    他忍住握对方手的冲动,轻声道:“小臣知道了。”


    他的殿下如此温柔纯良,如高处枝头初初绽放一点柔软花瓣的花枝,叫他这样的小人可如何是好?


    他本想爬高采撷花枝,独自享有这份美丽,现如今见这花枝周围满是厉雪风霜,花枝在空中独自颤动,却忍不住心生爱护之意,想抬起袖来,为祂遮挡那雪与风霜,看祂灼灼盛开。


    为何要待我这样的小人这般好?


    我又要如何去回报你这样的恩情。


    从邕城到京城,又到边关。


    也只有献上他努力搓洗的一颗小人真心,妄图得到对方青睐。


    若真有那一日。


    他嵇临奚纵是死,也心甘情愿。


    第95章


    “小臣又输了,殿下棋艺卓绝精妙。”


    “嵇御史亦是颇有天资。”


    嵇临奚心中一甜,见楚郁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体贴温情道:“现在时辰晚了,殿下累了一天,快早些休息罢。”


    楚郁也没有推辞,说了声好,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他忽然咳了两声,嵇临奚马上起身要关心他,楚郁摆手示意他坐着别动,往怀中摸了摸,而后腾出手,无奈询问嵇临奚身上有没有手帕。


    嵇临奚忙摸出一张帕子,递到楚郁身前,殷勤道:“殿下请用。”


    别说一张手帕了,他来太子院子里的时候,怀里揣了一沓。


    见不是自己原来的那张帕子,楚郁眉头微微一皱,又很快松开,接过捂嘴轻咳两声,而后轻声道谢:“多谢嵇御史。”


    正巧陈德顺踏进房中,他吩咐道:“陈公公,嵇御史还受着伤,你送回他住的地方罢。”


    “喏,殿下。”从外面回来的陈公公走上前来,搀扶着嵇临奚的肩臂,嵇临奚忍住心中不舍与楚郁告别,这才靠着陈公公的搀扶,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陈公公对他颇为关心,言辞里也是委婉夸赞太子,想让他站在太子那里。


    嵇临奚也确实听得出来陈公公是关心太子的,但连他站在太子一方也不知道,还自作主张为太子拉拢他,可见陈公公并不得太子信任。


    于是他随便敷衍了过去,等陈公公离开以后,坐在冰冷的床上撑着床尾,思索着怎么利用边关这件事,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他确真心为太子而来。


    想看心上人在边关过得如何,想更靠近心上人,更讨心上人欢心。


    但他也会想着什么都要,不会说放弃对权力的追逐。


    王相和西辽显然有勾结,而太子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又或者早有怀疑。


    粮草本是王相准备送到西辽手中的东西而非送到边关军营,如今单良平和西辽的人已然失败,太子胜了一子,他若就这么直接回去,加上单良平寄回去的信,很难不会让王相怀疑他真的背叛,便是他说得天花乱坠,但结果摆在那里。


    得做点什么才是。


    单良平得死。


    还必须快点死。


    只有单良平死了,他才好编织自己尽心尽力的谎言。


    哪怕太子说这群人大抵都是死罪,但就这么让单良平简单死了,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


    嵇临奚是侍御史,他在京中,大部分时候就是在查案子,作为众军士眼中辅助太子的一员,他在伤好了不少时提出看一眼被关押的运送粮草的人,娄将军不会拒绝。


    因护送的人数众多,关了好几个院子,这么多的人,管中窥豹,可见王相势力有多么深厚。


    嵇临奚一个院子接一个的院子看了过去,面色不显,等到了单良平所在的院子时,眉头微妙一挑。


    “这是最后一处了,嵇御史。”将士对他道。


    “嗯,行,我知道了。”嵇临奚坐在椅子上,捏着茶盖子在杯沿上缓慢刮着,低头饮了一口茶。


    他让人把单良平带到自己面前。


    他之前在别的院子也这样做,将士没有怀疑,押着单良平跪在他身前。


    嵇临奚垂目,说:“你等护送军粮,却临阵脱逃,可知罪?”


    单良平抬头,他原本可以笃定嵇临奚是王相的人,但事发那日,嵇临奚护着太子,难免让他生了怀疑。


    他哭诉道:“御史大人,我等当时没想到西辽军突然出现,一时就慌了神,只顾着保自己的命,我们不是故意的啊!”


    嵇临奚笑了一声,“只是护送军粮临阵脱逃吗?”


    单良平脸色一变。


    “单良平,看来你还不知道,你被西辽人收买与钱将军私通西辽之事已经暴露了。”


    “你与这群人——”嵇临奚视线扫了扫,唇瓣一掀,“皆是死罪难逃。”


    能被王相重用的,都是聪慧之人。


    单良平听出来,嵇临奚这是要他自己担了所有的罪名,不给王相惹锅上身。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衣领上,往下压了压,“如今你也只有好好交代勾结西辽的事,才能不被诛灭九族啊。”


    ……


    单良平交代自己受西辽三皇子引诱威胁,与钱将军合谋通敌,妄想将军粮送到西辽手中的事,但在交代出来的当日夜里,他就在柴房里饮毒自杀了。


    得知消息的嵇临奚一点都不意外。那份毒还是他自己献上的。


    之前单良平为了和他拉近关系与他聊天,他这样的人嘛,聊天自然也是别有用心的,就喜欢打听对方的身份背景、亲属家人,得知单良平有一儿子老母在京中,并且言语中,单良平还很是在乎这两人,说要为他儿子奔得一个好前程。


    在意谁,谁就会成为弱点。


    这也是他为什么来到京城前要和怀夫子他们冷掉关系不再联系。


    该做的已经做了,再将那份师徒情保持下去,难保未来不会有一日,怀夫子和齐娘子成了别人要挟他的把柄。


    就如昨日夜里的单良平。


    如今单良平已死,剩下的人人心恐慌散乱,这份供词能让王相减轻嫌疑,能让他回去有应对王相和皇帝的后招,亦能让太子的挑拨离间计成功。


    如此一举三得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坐在棋盘前的嵇临奚手指挑着棋子,面前的棋盘上,摆的是当日他与太子的对局。


    望着棋局,他又苦恼起来。


    难,好难。


    回京之后还是得给自己找一个下棋的大师,下次和美人公子对弈时,可不能再一会儿的时间就输掉了。


    下棋之人开心之事莫过于棋逢对手,能与太子下棋,他已是开心至极,可他更想要心上人也感到开心。


    只有太子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开心,两人才能修成正果,喜结良缘。


    而不是他独自一人苦苦痴恋。


    ……


    京中终于来了皇帝的旨意。


    同意西辽的和谈条件。


    三皇子被送来漠城与西辽的将领军士作交换,临阵脱逃的那批人要与钱将军一起押送往京城接受处理。


    与之一起的是另外一封旨意。


    旨意里夸赞太子有勇有谋,镇守边关有功,令太子与押送回京城的军队回京接受嘉奖。


    临行前两日,嵇临奚带着人外出,他还记得太子对皇后说过,要在回京的时候给皇后带一种花回去,那花的颜色是紫红色的,有独特的白色条纹,叶子披肩,四季常青。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错过这个讨取心上人欢心的机会?


    又命人去寻地处买,又自己带着人一起找。


    幸运的是,这种花在边关并非十分罕见之物,他找到一株的同时,派出去人也说买到一株。


    “此花名为天水花。”


    买来的人对他说。


    拿着花,嵇临奚欢欢喜喜去了太子别院,自己偷偷没了其中一株打算用来作收藏,将另外一株殷勤献上。


    “殿下,临奚知道您要为皇后娘娘寻此花回去让皇后娘娘欢欣,临奚已经为您寻来了。”他也是有私心的媚上,称呼自己为临奚,这样更比小臣来得更亲近些。


    楚郁迟疑望着。


    就在嵇临奚以为是自己找错了花时,一旁的燕淮站了出来,对他说:“我代殿下谢嵇御史了,只是天水花我与殿下昨日已经出去找到一株回来了。”


    嵇临奚脸色变了变,半响之后,他从牙关里挤出来几个字:“这样啊……”


    居然还是一起去找的。


    满心妒恨难以言表,他强行忍住,不肯放弃,谄媚对楚郁说:“殿下,小臣看此花生得甚是好看,这边关之花,若是放在殿下的东宫里,还能做一个纪念,不知……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收下?”


    这株天水花,是他自己亲手所寻。


    若不能送到太子手中,还有什么意义?


    “这……”


    “好罢。”楚郁伸手接过,捧在怀中。


    身份尊贵的美人轻声细语:“那孤就谢嵇御史了,孤会好好养在东宫的。”


    第96章


    回京当日,嵇临奚已经养好身体,太子回京,娄将军列军相送,就连百姓也夹于道上,被套上枷锁的西辽三皇子,目光阴狠地盯着这一幕。


    嵇临奚骑着马在他身边,他与西辽三皇子此前从未见过,但不影响他伸出腿踢对方一脚,冷斥道:“看什么,我大陇朝太子金尊玉贵,岂是你这样的阶下囚可以随便瞪的?”


    “再瞪,再瞪挖了你的双眼。”他威胁着。


    西辽三皇子不瞪楚郁了,转而瞪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若日后本皇子回到西辽,绝不会放过你们!”


    与他西辽联系的人自杀,倒口就说一切都是他西辽主使,背后的王相想必是与皇帝太子勾结,可他竟然信了,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这话听在嵇临奚耳朵里,被他自动歪曲成他和楚郁二人,颇有一种两人是恩爱之人狼狈为奸的味道。


    他忍住唇瓣上翘,又踢了西辽三皇子一脚,享受着将以前不能触及的高高在上的人物踩在脚底羞辱的滋味,怎一个畅快了得。


    “三皇子还想回西辽,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再说罢。”


    “你西辽犯我陇朝疆土,辱我朝太子,真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承担得起这份罪责吗?”


    西辽三皇子冷笑一声:“本皇子能不能活下去,还不是你一个奴才说了算。”


    嵇临奚挑了挑眉。


    “是么。”


    太子与娄将军告别,带着身边的燕淮和陈公公上了马车,车架启动,大军缓缓前行,嵇临奚与云生骑着马,跟在太子车架身后,他视线死死盯着车架,那车架,是他让出自己的马车,只他让出来是为楚郁一人所乘,现在陈公公和燕淮都坐了上去。


    他心如刀绞一般,恨不得自己把二人拎出来,换自己坐上去。


    自己那般精心布置,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是亲手铺垫设置,现在却要便宜陈公公和燕淮,陈公公他尚且能忍,不过是一个老太监,但偏偏燕淮也在里面。


    心情不好,他就时常慢下马来,踢几脚那西辽三皇子发泄。


    偶尔他会找时机上去与车架里的楚郁聊天,这就要多谢他当初在京中时花重金买的马车了,那车窗的帘子有两层,一层是绸布,一层是木竹,楚郁喜欢看风景,绸布常是挂在最顶上的,木竹帘子会拉上去一半,用来拉的坠子是带流苏的玉坠子所做,他踢马肚走到马车旁时,常能透过木竹窥探太子容貌。


    一眉一眼,一举一动,都尊贵万分,就连那落在耳侧的发,都恰到好处,令人神魂颠倒。


    若是他再能有权力金钱一点,就能购置那些万两金的华服,穿在太子身上,再头戴金冠,冠带垂璎……


    只是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蜷缩住手指,拽紧马上缰绳。


    太子装扮素净简洁,他爱怜倾慕,魂颠梦倒。


    太子装扮华贵雍容,他目眩神迷,魂摇魄乱。


    他像是鸟儿一样,一来到马车前就用灵巧的口舌与楚郁说话,楚郁有时会被他弄笑,撑着下巴望他,嵇临奚就更雀跃,想尽办法表现自己。


    只他百般努力操作,却不如燕淮一时出神,擦剑时伤了自己的手更引楚郁关注。


    雪白的纱布裹在那双因为练剑习武而布满茧子的手上,系了结。


    “你这一路上,好像有心事,阿淮。”


    阿淮两个字,让坐在地上的嵇临奚忍不住拽起一旁的杂草,连根拔起。


    燕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从前算是话多的人,但边关一行,让他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不少。


    “没有,殿下多虑了。”


    “连孤都不能说吗?”


    连孤都不能说吗,这几个字又让嵇临奚拽秃了一把杂草。


    燕淮神色踌躇着,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看见陈公公云生和嵇临奚,又一下闭了嘴,片刻后道:“只是一时出神伤了手,让殿下操心了,是燕淮的罪。”


    燕淮这样的不识好歹,再度让嵇临奚拽起一把杂草,手指都被那坚韧的野草勒出痕迹来。


    入夜。


    到了一处驿站。


    心中有心事的燕淮从床上起身,出了门去吹风散散心,看着天上月色,他的表情有种茫然。


    回京,回京之后他要做什么呢?


    云生现在已经是殿下身边能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那看不顺眼的嵇御史,亦是能为殿下提供不少帮助,他是侯府世子不错,可他的父亲是个闲散侯爷,他也是一个闲散世子,虽身上略有一点武功,但他得意的东西,在殿下面前并没有多少的作用。


    殿下大抵会为他要来一个宫中侍卫的官职,但要官职,必会对皇帝开口,父子二人关系不和,他不想殿下为他低一点头。


    若说帮助二字,自己最大的帮助,也大抵是在军营里的这一段时间,因上阵杀敌勇猛,又在军中混得开,令那些原本对殿下印象不是很好的将士改了想法,但比起云生的烧粮之功,还是差距甚远。


    心中烦闷不知如何解决,他握紧手中的剑就着月夜练了一套剑法,只练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时,收剑准备回去睡觉,转身时却见黑暗中有一道人影。


    “谁?”他厉声道。


    走出来的人脸上挂着笑意,鼓着掌说:“燕世子好厉害的剑法。”


    “是你。”


    燕淮皱眉,暗恨自己过于沉溺自己的世界,忽略了周围动静,换作平时,他一定听得出来身后跟了人。


    “是下官不错。”此人除了嵇临奚,还能是谁呢?


    “你跟踪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嵇临奚是太子看中的人,燕淮的剑已经搭在了嵇临奚的脖颈上,而不是问他跟踪的目的。


    嵇临奚看着燕淮。


    侯府世子,身份高贵,武艺非同一般,面容俊朗,身材健硕,更别说,还与他一样,存着对太子不一样的心思,只眼下燕淮自己还没发觉。


    他开口道:“我当然是为解决燕世子的苦恼而来。”


    “解决本世子的苦恼?”燕淮笑了,“你倒说说,本世子什么苦恼?”


    “世子觉得自己现在在太子身边无用,纵使身为侯府世子,又身负非凡武功,作用却不如一个护卫,也不如下官一个六品小官。”


    燕淮一下冷了脸色,对方所说,宛如一把利剑穿进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认真审视起了面前的人,不过见了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却能道出他如今在意之事,怪不得殿下想要拉拢,这人,确有几分眼见能力。但他不想自己的苦恼被眼前人解决。


    “本世子回京以后,自会有封赏,你说本世子作用不如你,简直可笑——”


    “世子回京留在京城,自然是能捞一个颇有前途的侍卫当当,可殿下身边的侍卫,谁还比得过云护卫最贴殿下心意呢?”嵇临奚也是歹毒,挑着燕淮的痛点来说,他也不怕得罪燕淮,知道燕淮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上前一步,他话锋一转,转而体贴道:“燕世子这样的想法,下官也是明白的,若非当初为此苦恼,我又怎么会想着往上爬,好为殿下效忠,让殿下器重下官呢?”这话当然是假的,他从不为此苦恼过,因为他自信自己总能成为太子足够器重依赖之人,也一直把这个当做目标之一努力,所以看着燕淮,才会觉得有几分可笑。


    若他嵇临奚有这样的家世,有这样的天赋,哪里还会有云生的事。


    只怕他早与太子双宿双飞,两人心意相通,成就一段美事姻缘了。


    只可恨天道不公,让他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民,和太子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身份天堑。


    燕淮神色闪了一闪,“你曾经也为此苦恼过?什么时候的事?”


    嵇临奚敏锐听出他话中藏着的酸涩质问之意,想到什么,眉头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燕淮……莫不是在嫉妒他?


    他嫉妒燕淮嫉妒得快要发疯,燕淮却反过来嫉妒他?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燕淮居然也有嫉妒他嵇临奚的这一日!


    嵇临奚心中顿感畅快极了。


    也对,太子叫燕淮阿淮,关心燕淮伤势,有时与燕淮形影不离,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燕淮是与他一起长大的伴读的份上,这个伴读可以是燕淮,也可以是张淮李淮钱淮,太子唯独待他嵇临奚是不同的。


    他绝口不说换个有才能的人太子也会温柔放下身段拉拢对方。


    毕竟只有他嵇临奚是与别人不同的,太子才会爱他。


    夜风吹拂,竹子也跟着摇曳,发出飒飒的声音,嵇临奚忍住幸灾乐祸的笑,假惺惺在之前的基础上编造一个谎言。


    “下官不是与世子说过嘛,我当初投在王相门下,发现王相并非我想象中的值得跟随的人,殿试发现殿下才是我想要的明主,可当时下官只是区区一介探花郎,还只是一个平民,如何比得了别人,能得太子殿下的青眼?”


    “那时候下官还苦恼了许久,后面也是突然神思清明,殿下身为太子,日后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当君主的嘛,其实臣子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只有能力出色,才能被君主看在眼里。”


    嵇临奚伸手,想去拍燕淮肩膀,燕淮侧身躲开了,他也没在意,收手拍了拍,意味深长道:“下官看世子在军中颇有天资,殿下身边的护卫不缺,却缺一个在军营里的亲信,若世子能成为这个亲信,只怕云护卫和下官,都抵不过世子啊。”


    他当日算命胡诌,说燕淮有从军之命,如今他就要助推这个命成真。


    燕淮成了真,他肖想的美人公子,还能假吗?


    燕淮抿唇不语。他在这一刻,亦是想到几年前在邕城时,那个叫楚奚的神棍为他批的命。说从军才是他的正确道路,还说他命中有一大凶之劫,化吉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难道果真如此么?


    楚奚……


    嵇临奚……


    邕城——


    他忽然眉头一皱,抬起头,目光冷冽,“楚奚?”


    嵇临奚的心在他吐出那个名字时,一瞬间的时间里狠狠跳了跳,只他经历了这么多,又是生性狡诈之人,真凭实据摆在面前也要狡辩几分,更别说一个名字,名字而已,只要不是美人公子在身前,都不能让他惊慌失措流露出破绽。


    他一脸茫然表情,而后像是意识过来什么,指了指自己,“叫我吗?”


    “世子怎么这样叫下官?”


    看他表情不似作假,动作也没表现出什么,燕淮眉头皱得更紧。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眼前的人不是楚奚?


    可来自邕城,名字里又带一个奚字,更别说这相似的让他看一眼就不顺眼的气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两人是同一个人。


    但若是嵇临奚是楚奚,难道对方只花了两年时间就从一个流民成为探花郎?


    不,绝无可能,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人?


    他不知嵇临奚为了改命为了“迎娶”肖想的美人公子昼夜不眠地苦读,不知嵇临奚一日用的纸卷就是别人用的一月之多。蜡烛烧了一根又一根,书看了一本又一本,这一条探花路,嵇临奚走得并不轻松,甚至险些丢了命。


    汲汲营营,苦不放弃。


    是权力,亦是美人才能支撑他到如此地步。


    “没什么,是本世子刚才叫错了人。”燕淮说。


    嵇临奚心想——蠢货,想不到吧,你没叫错,楚奚就是我。


    “原来如此。”他虚伪地说着,又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世子。”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太子如今饱受皇帝忌惮压迫,那六皇子虽是蠢物,可有安妃和王相在背后为其谋划,我们也只能尽最大的全力去为太子分忧,给太子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支持。”


    “下官也是想着你我都一同为殿下考虑,这才偷溜出来,想看自己能不能开解世子几分。”


    他这番话,让燕淮一下沉默了下来。


    嵇临奚也不与他多说,毕竟再多说的话,就会有暴露自己目的的嫌疑了。


    话也没说错,去军中确实是燕淮最好的选择,只这只是一石二鸟里的一鸟,这第二鸟嘛,当然是让燕淮麻溜地有多远滚多远,解决情敌要手脚利落速度快,若等燕淮察觉自己心意再动手,那时晚了不说,燕淮也会提防于他。


    他可是扛着锄头立志要挖下太子这朵娇骄花时时刻刻盯着的人,又怎么会给旁人这个机会,让旁人得了便宜?


    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嵇临奚拱手告辞了,转身时他脸上的坦然表情一扫而空,轻蔑地用余光看一眼身后,振振袖子,他发出不可闻的冷笑。


    太子只有一个,想与他嵇临奚抢,做梦。


    便是两个,也不成。


    不过这个世界上只有独一无二的太子,其它人,再如何貌美,再如何智慧,也不会是这独一无二的太子殿下。


    ……


    五万援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威慑西辽令西辽退兵,若西辽不退才会投入战场,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要各自回到自己的属地,剩下一点军士护送太子与押送罪人回京。


    只在抵达京城前日,西辽三皇子惨遭刺杀,发现时现场只遗留了一些西辽人的痕迹。


    西辽三皇子是被人一剑封喉,死不瞑目,看起来颇为凄惨,消息传到楚郁那里时,楚郁就要去看,嵇临奚忙把人拦住,他听着都觉得瘆人,这样瘆人的画面,若是吓到了太子让太子做了噩梦可如何是好?


    “让小臣去看吧,殿下你站远一些就行。”他体贴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递给楚郁,好让对方捂住口鼻。


    看到楚郁接了,这才挺起胸膛往西辽三皇子死去的地方走去,那凄惨死状落进眼中,他在台狱里待久了,刑部大牢和大理寺监狱也去过不知道多少回,对死人一事已是司空见惯。所以只是表现得嫌弃皱眉,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拉进自己的衣角,低头去打量了一番。


    那些读过的有关于尸检的书派上了用场,他看一眼那脸色和肌肤状态,就知道这人死了有多久。


    于是扇了扇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回到楚郁面前,隔了几步说:“回殿下,西辽三皇子已经死了有四个时辰了,死亡时间是子时初,看样子是确实是死于利剑封喉不错。”


    “你知道?”楚郁讶异望他。


    嵇临奚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小臣身为御史,有查案之责,也潜心研习过尸检相关书籍,并且深入验证过,所以知道。”


    楚郁定定注视他片刻,而后莞尔一笑,“嵇御史如此努力,还有什么是不能成功的呢。”


    “多谢殿下夸奖,此事要……”


    “尸体带着吧,回京之后,会由孤禀告父皇的,嵇御史不必担心。”


    “是是是。”


    车架继续启动,重新坐在马匹上的嵇临奚偷偷揉了下屁股,骑了这么久的马,实在酸麻得厉害,但他也不悔,只要心上人舒服些,自己委屈又有何妨呢?


    况且殿下已经收了他的天水花,东宫一株,他院子里一株,如此相对,宛如恋人一般,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可太满意了。


    历时将近两月,车架终于抵达京城。


    皇帝携同百官在宫门相迎,就如饯别时一般。


    先是陈公公和云生下了马车,而后陈公公将楚郁扶出。


    在边关经历了一番磨砺的少年太子,面颊虽不似在京中时那些胜玉雪一样的白和滑腻,但依旧白皙,反而那点风沙磨出来的细微痕迹,让那张如梦似幻不可方物的面容多出几分人世间的气,不再如从前高不可攀,甚至还多出几分锋利的锐气,让人望一眼心中都忍不住跳了跳。


    楚景亦是如此。


    他蓦然发现,或许让太子去往边关是一个失败的决定,他想着边关都是一群残兵老将固守着,能让太子离开政治中心一段时日也是不错,不想那些当初随口说出的磨练话语,此时竟然成了真的东西。


    如今只能安慰自己说就算太子得了军心也不能如何,边关早就不比以前,以前镇国公亲自镇守,手底名将无数,将士也多,但那些将领大部分都陆续随着镇国公的离去而离去,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太子深藏东宫十几年,这十几年里,他不让人宣扬太子身世,也让世人遗忘了镇国公这一存在。聚于边关的军权被他打散到各处,区区一点人数,根本不足为惧。


    眼见太子朝自己走来,那皎皎如明月烈日一般的面容,还有从容不迫的神色,竟然让楚景一时不自觉退后了两步,不敢再看,害怕对方再走近,就能从那双琥珀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无力老状。


    “陛下——”于敬年及时扶住了他。


    楚景站定脚步,心中涌出愤怒,但他面上还要露出欣慰无比的笑容,看着太子走近,他不想看那双眼睛,却还是从那双眼中看到一个即将朽去的老人。


    “父皇——”平静称呼他的嗓音,“儿臣回来了。”


    楚景扯出笑容,伸出手掌拍了拍楚郁肩膀,“回来便好。”


    一旁的六皇子笑意盈盈开口道:“太子皇兄回来便好,皇弟都念叨太子皇兄好久了,没有太子皇兄在宫里,皇弟连找人比箭都找不到。”他语气嗔怪,好似两人手足情深,曾经被他羞于提及的事,现在轻描淡写就笑着说出来。


    楚郁朝他微笑,“几月不见,六弟好像长大了许多。”


    六皇子一顿,隐去眼中火焰。


    这话在他耳中,和蠢疙瘩也有一天开窍了无异,他咬住牙,保持笑容亲热道:“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太子皇兄,我们已经隔了不少秋了,皇弟成长一些,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


    皇帝嘉奖、百官附和,随即就是皇族中人回宫,百官散去,嵇临奚自然也在这散去的官员之中,最后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太子身影,他随着人流离开,回到自己马车。上了马车,他摸了摸主位上依旧整洁干净的绒毛,动作轻柔,无比爱惜,随即坐在一旁,假装自己与太子同坐,伸出手,虚虚做出一个揽怀的姿势。


    如果马车里只有太子一人的气味,他大可以沉溺进这样简单的幻想里,但气息太杂了,有陈公公的,也有云生的,于是他只能睁开眼睛,愤恨这两人扰了他的好事。


    心中烦闷,他掀开车帘,正见燕淮上了一辆马车也要回去,看燕淮的神情,好像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于是那烦闷一消而散,嵇临奚放下帘子,面容轻快了起来。


    快回去你的边关吧,燕世子,那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第97章


    “这株天水花是本官特意从边关带回来做纪念的,你们给我好生照料,若哪日照料出了问题,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自宫外回到府邸里的嵇临奚,捧着花放在院子里日日能看到的地处,下人殷勤迎上来,他吩咐着。


    如今他拥有自己的府邸,也是奴仆成群,可谓是过上在邕城时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但人都是贪心的,现在的嵇临奚早已不满足眼下的富贵,也心知这富贵并不稳固,只要他的价值不在,富贵也会随时被收回去。


    “是,大人。”


    嵇临奚又驻步欣赏了好一会儿,甚至还弯腰,手指抚摸着花的花瓣和叶片,定定注视着,一想到太子东宫里也有这样的一株,他唇瓣就忍不住掀起一点。


    但现在,他还有要做的事。


    趁王相先没派人找上门来,嵇临奚直起身子,原来的马车被他让人收了起来,乘坐一辆马车,他来到了相府,面见王相。


    依旧是那个书房,王相刚从宫外回来,正坐在位置上让下人沐手,嵇临奚待到一边看着,等到下人送来茶水让王相漱口,等到一切事毕了,下人们都离开,只留石管家在身旁,他这才走到王相几步不远去处,跪下去给王相请罪。


    “请王相责罚下官。”


    王相掀了掀眼皮,朝他和蔼笑,“嵇大人这话怎么说。”


    嵇临奚是官场上的人精,从这一称呼上,就知道边关之事已经尽数传到了王相耳内。当着许多人的面,王相会称呼他为嵇御史,也会称呼他为嵇大人,但私下里为显亲近,一般都会叫他临奚。


    他跪在地上,将边关之事托盘而出,包括自己护着太子的事,还有毒杀单良平的事,还语言隐晦将王相通辽的事隐蔽了过去。


    “单良平的自杀是下官所为,那日辽军部队突袭抢劫粮草,所有人都在跑,下官与太子都在马车中,本也打算跑,可见太子神色露出怀疑,便舍身相救。”殿下,请原谅小臣,小臣定会百倍千倍地补偿于您。


    若不如此狡言,他不能对王相交代不说,也无法更进一步取得王相信任,为太子办事。


    “后来单良平及一甘人等逃跑后被抓了回来。下官朝太子打听,太子说要先将这些人全部调查一遍,若无意外,全部处死。”


    “那被俘虏的萧塔将军不知道为何,嘴里叫嚣这是太子和相爷的阴谋,下官想怎么可能呢,太子和相爷分明不和,后面单良平被关了起来,下官左思右想,不管他到底在为王相做什么,但做的事想必是彻底失败了,下官怕他连累相爷,也怕他连累我,也只能狠下心来,用了一番手段让他将所有事责推到西辽身上,拿了小臣偷偷塞给他的毒自杀了。”


    那毒是当日他与单良平说话时,手压在单良平肩膀上,袖子遮住一点视野塞进去的。


    听他说完,与收到的单良平临死前的来信和其他探子的信并没有什么区别,王相神色平缓了不少。


    “护送太子回到京后,下官就连忙来对相爷请罪了。”


    “还请相爷责罚。”


    嵇临奚脸上有不安,也有些许畏惧。


    王相看着他表情,起身走到他面前,温和道:“起来罢,临奚。”


    嵇临奚顺从起身。


    王相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此事你做得很好。”他当时并没有告知嵇临奚自己的计划,对方却能从一些旁枝末节里推测出来,还知道单良平的重要性,并果断除掉单良平,其实就算嵇临奚不动手,他也不会让单良平回京,就像西辽三皇子和钱将军一样。


    他们回京都是对他最大的威胁。


    “谢相爷宽宏——”嵇临奚露出感动神色。


    但令王相更在意的是,“你朝太子打探消息时,太子居然告诉你了?”


    嵇临奚说:“太子只告诉了下官一些,他对下官还有防备,因为下官毕竟是王相的门生。”


    王相露出思忖的神色。


    多年以来,他往太子身边试图安插探子,人放得倒是挺多,但是没有一个人能靠近到太子身侧,嵇临奚却居然能从太子口中得知消息,难道就只是因为那份救命之恩?


    嵇御史在西辽劫粮时抱着太子逃命的英勇事迹在边关传遍,也不会传不到王相耳中。虽心中对此有怀疑,但王相到底是不想放弃这么一个能往太子身边安插自己人的机会。如今太子在边关反倒借他立了功劳,而这么久的时间过去,许多朝臣已经不再如之前那么反对太子,皇后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怕这次太子回宫,不再只是简单的协助皇帝处理奏折,而是要开始真正接触政务。


    自己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儿子又是一个扶不上来的阿斗,眼看太子势起,王相如何能甘心。


    他心知肚明,只要太子上位,自己王家一定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与太子之间只能存一个。


    嵇临奚看他思忖脸色,故作惊慌与强压镇定道:“若相爷不喜下官与太子接触,下官之后绝不再与太子接触,下官……”


    “不。”王相打断他,他笑容亲和无比,“临奚啊,你一定要与太子接触。”


    “不仅如此,你要取得太子信任,成为太子最器重的人。”


    他大抵猜出了太子为何告知嵇临奚一些消息的想法。


    太子如今正是缺自己能用之臣的时候,虽然通过科举往里面输了不少自己的人,但时日暂短,正如一盘棋局,布局总是要等到后面才会起作用,眼下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臣,只有沈闻致与嵇临奚、娄暨。


    这三人,沈闻致不接受任何皇子的拉拢,也包括太子,娄暨是皇帝的人,所以太子才会盯上嵇临奚,连自己的原则也不要了。


    嵇临奚对视上王相,似是明悟了王相的意思。


    “相爷的意思是让我……”


    王相说:“有些事,你我二人知道就好。”


    “下官明白了。”


    书房烛火下,他露出笑,嵇临奚也露出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情此景,让王相满意至极,只恨嵇临奚不是自己的儿子,若是嵇临奚是自己儿子,他还担忧什么呢?


    但让嵇临奚亲近太子,亦是有风险,以防嵇临奚被太子引诱真的叛变了立场,王相让管家去库房里抬几个箱子出来,当着嵇临奚的面打开,里面金银珠串,黄金无数,其中有一个箱子里,里面还装着不少盒子,王相走过前去,将其中一个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顶珐琅纹银提篮,那提篮圆形,上有提梁,通体以粗细两种银丝纍制镂空勾云纹,精妙无比。


    嵇临奚一下被此等华美之物吸引住了视线。


    王相笑着对他道:“你在边关的时候,想必已经把自己的生辰忘干净了,你无父无母,我那个儿子,唉,也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如今老夫将你视为自己亲子,早前便为你准备了这些生辰礼物,贺你生辰喜乐。”


    “关于你生辰赐字的事……”他神情露出为难,“本来打算等你回来请陛下看能不能为你赐字,但……”


    如今皇帝正恼着他,若不是他当初献言让太子去边关,太子就不会借此立功扬名,赐字一事,怕是不能了。


    嵇临奚也是上道,王相一个停顿,就连忙跪地拜谢了,说:“临奚生辰无人知晓,只有相爷待我这般好,已经叫临奚感动得无以复加,赐字一事,还请相爷不要再为临奚费心了。”其实如果不是王相提及,他已经把自己的生辰忘记得一干二净,在太子身边待着,能日夜窥见太子美貌,看太子一颦一笑,与太子说话,他已经快乐无边,又哪里还会记得什么生辰不生辰。


    王相伸手,欣慰无比拍着他的手掌,“好孩子。”


    嵇临奚无父无母,又为人贪婪追逐权力。


    如今自己给他能给他亲情利益,何愁他会倒向太子。


    只这份亲情虚假得不能再虚假。


    而利益也不过是嵇临奚能为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


    带着一车礼箱,嵇临奚回了府邸,他让下人把礼箱端到他的卧房中去,沐浴净身了之后,身着舒适里衣打开那些箱子欣赏。嫌房中烛火不够明亮,他自己点了一盏拿在手中细细观看。


    要说在邕城时想着求取美人公子的聘礼钱,对现在的他来说攒这么一笔并不困难,但那只是美人公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自知道美人公子是太子,嵇临奚就知那点子钱连摸摸太子衣角都不配。


    打开之前王相打开的那个盒子,看着里面的华美提篮,嵇临奚爱不释手的摸了半天,就像很久之前他在书院里当杂役的时候扫地捡来偷偷藏起来的那颗漂亮珠子,玩赏了半响后,他叫来人。


    这批下人都是他亲自去人市看了后买来的,又花了一段时间过眼,挑了几个可靠的在自己身边伺候着。


    “明日把这个送去给……”声音一顿,嵇临奚想起太子身在东宫,不是他府中下人想去就能去的。


    “算了,你下去吧。”他说。


    下人又离开了。


    嵇临奚关上盒子。


    看来只有等未来有一日,太子来到他府邸里,他才能将这样的好物送到太子手中。


    第98章 (一更)


    楚郁回到东宫,就在他要踏进殿里时,云生问他,“殿下,这花要放在东宫里吗?”


    花,什么花?


    停顿片刻,楚郁想了起来。


    嵇临奚送给他一株天水花,说留着放在东宫里做纪念也好。


    些许迟疑,最后他道:“放吧,就是角落一些。”


    “是,殿下。”


    进了殿里的楚郁洗了一个身,换了身新衣,东宫里嵇临奚原本待过的衣柜已经换了一个,里面的衣物也被换了一遍。换任何一个人楚郁都不会如此,偏偏那人是嵇临奚,于是那种自己私人界限被入侵的感知格外明显。


    荒诞不能说的梦境做了太多,总让他觉得让嵇临奚待在自己的圈里自己还看不到的地方,对方会偷偷摸摸做一些奇奇怪怪难以理解的事。


    楚郁带着天水花去了皇后的栖霞宫。


    母子重聚,楚郁让东宫宫人献上天水花,恭敬说:“这是儿臣在漠城时无意看到的一朵花,听人说此花为天水花,可保佑人长乐无极,还请母后收下。”


    看着那株天水花,皇后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难为你还挂记着母后,母后会好好让人养在栖霞宫的。”


    温馨相处不过片刻,她给楚郁亲手夹菜,转了话头,欣慰道:“这次你做得很好,阿郁。”


    “从明日开始,你就能重回朝堂,你离开京城这段时日,六皇子得势,好不快活,呵——”她冷笑一声,“他楚绥是个什么东西,竟也能参与朝政,不知所谓!”


    楚郁在一旁安静旁听着,皇后并没有多发恨,几句后见他放下筷子,看他眉眼下的倦色,自己也放了下来,起身来到楚郁身前,为他整理额前碎发,“当初母后放纵你离京,是母后错了,其实在你离京之后我就已经后悔了,如今见郁儿平安归来,我心中安心极了。”


    “郁儿,我们不要再像以前,母子之间互有隔阂了好不好?”她伸出手,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中,像在发泄这段时间的想念,眼泪流了下来,离了护甲的手陷进那肩膀处的衣料里,姿态满是柔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母后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我除了为你还能为谁呢?”


    楚郁垂眸,亦是抱住了他,眼中动容,“母后……”


    母子聊了几句,皇后见天色已晚,擦拭去眼角泪水温声细语让他回东宫休息,见太子回了东宫,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菜都撤下去吧。”她语气平静地说。


    宫人们前来撤菜。


    容窈走上前来,为她按揉额头穴道,看她眼角泪水心疼极了,“哭多伤身,娘娘,就算太子回来,再高兴也要顾念自己身体啊,以后母子两人相处的时间还多的是。”


    “是啊,娘娘。”一旁皇后出嫁时带来的婢女点香也跟着附和,蹲下身为她捶腿,仰着面颊,“如今您与太子和好,以后太子上位,定会好好孝敬于您,娘娘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锦绣宫的那位定没有娘娘这样好的福气。”


    “以后只要娘娘对太子小意体贴一些,何愁太子不会对娘娘马首是瞻呢?”


    皇后睁开眼睛,垂眸望她,淡笑道:“你说得对。”


    她撑着脑袋,望着桌上那株天水花,眼中藏着温柔,“郁儿毕竟是我的孩子,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他终究还是要听本宫的话。”


    ……


    紫宸殿。


    “皇后真这样说。”


    “是的,陛下,皇后确实是如此说的。”赤身缩在他怀里的婢女,神色隐藏不住地害怕,“奴婢说让她小意温柔一些对太子,她也没生气,若是皇后当真与太子重归于好该如何是好?陛下答应过奴婢的,等以后,以后皇后没了,会册封奴婢为妃子……”


    “好了。”楚景制止住对方的话,忍住眼中厌烦,“孤答应你的事,还会反悔不成?”


    那可不一定,你当初答应娘娘的,不也是一件都没做到么。


    心中如此想的婢女,却不敢真的把这番要脑袋的话说出来,比起皇后当真与太子重归于好,她更害怕被皇后知道自己背主的事,这些年来,皇后越来越偏执,越不能容忍背叛,栖霞宫里时常会被寻出一两个探子,被找到的探子都下场凄惨,若是……若是她暴露在皇后面前,婢女抖了一抖,神色恐惧无比。


    同是这个夜,因太子回京,安妃神色略有焦躁,与她一同用膳的六皇子楚绥反过来安慰她,“母妃不用太过担心。”他已经成长了许多,眉眼变得沉稳,不再是以前那个都写在脸上的骄纵皇子,“太子回京,纵使立了功,可父皇如今尚能把控朝政,不会让太子太出头的。”


    安妃看得比他还要长远。


    太子回京,一切都不再比以前。


    争权的局势将真正迈入激烈的僵持时候,皇帝将再也不能如以前一样尽掌控于手,而皇儿现在的位置实在尴尬,皇后一派势必会以逼迫楚景将她的皇儿逼出宫封王,到时他们母子分离,她必须要预料后面各种意外,并且早做准备。


    还是这个夜。


    欣赏完金银珠宝的嵇临奚,让下人将箱子抬去库房,自己则是在那个放着奇珍异宝的箱子里翻出几样他认为最好的宝贝出来,放着等哪一日太子上门,他好亲手送到对方手中,看对方打开盒子时,脸上露出来的欢欣神情。


    待在太子身边,思念满足,如今再度分开,他心中又再度空虚相思,边关一行,那些有关于太子的记忆一时全部浮上脑海,初见时扶着斗笠回头看他的模样,在院子里时温柔与他说话时的模样,还有回京时,坐在马车里支着下巴微笑着听他说话的模样。


    他从怀中最深处摸出那块帕子,帕子上的血迹已经被他清洗了干净,看着帕子最下角绣着的一处兰花,抵在鼻下,深深呼吸了一口,再掀开那遮挡尘埃的帘子,柜子里,满满都是他的收藏品。


    这上面的每一件东西,嵇临奚都喜欢至极。


    只还是太少了,才这么几件,未免显得孤零零的,若能摆满一整个柜子……


    舔了舔唇瓣,嵇临奚不敢想那日能有多么快活。


    放下帘子,嵇临奚回到床上,想着从此以后可以日日见太子,再看手中帕子,心动神摇。


    帘子落下,雪白的一方帕子盖在眼上,眼前是朦胧的光,还有太子轻柔的微笑,轻柔的话语,还有那让人神魂颠倒的身姿。


    耳边一声“嵇御史”。


    “兰……兰青……”他胆大妄为在唇齿间唤出这亲密的称呼,大手亦是钻在身下,灵巧地开动起来。


    发泄出来后,他洗干净双手,手握着帕子入了眠,依旧是一场好梦。梦里楚郁是那戴着面纱抛物找夫婿的娇娇小姐,只抛的不是绣球,而是一方手帕,他在众人之中争抢,那燕淮要使出轻功去拿,被他拽着脚甩了出去,那沈闻致站着一个好位置,手帕正往对方的方向飘去,他拼命奔跑,一个滑铲,又是一脚,将沈闻致踹出老远,不知为何,赵韵也在其中,欢欢喜喜也要去拿那块帕子,被他同样抓住手,甩了两圈后扔到远处。


    一阵风吹来,帕子悠悠在空中飘,好似飘到谁那里去都不飘到他这里,他只能跟着追,谁要去拿,他就推谁,扔谁,踹谁,直到最后气喘吁吁,那绣着兰花的帕子,终于被他腾空一跃拽到手里。


    帕子抢到了,下一瞬间,就是成婚入洞房。他穿着新郎官的衣袍,怀夫子和齐娘子在背后推他。


    “快去啊。”


    “快去吧,不要让新娘子等太久了。”


    他嵇临奚就这么被推进了洞房里,盖头挑开,是月貌花容,亦是仙姿玉色。


    “临奚。”


    梦中的楚郁这样唤他。


    之后便是宽衣解带入罗帏,那方帕子被他用来盖住心爱之人的双眼,隔着帕子去舔,去亲,大舌狂卷。


    “殿下,你喜欢我吗?”气喘吁吁的询问。


    含羞带怯的仙音:“喜欢。”


    “我喜欢临奚。”


    “是不是只独爱我一人?”


    “……是。”


    他不满一个是字,下一瞬间,梦中的人再度开口,“楚郁……独爱嵇临奚。”


    是浑身酥软骨头迷、点点滴滴落在地。


    也是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美梦酣眠,他美美笑出声,手中的帕子被他死死握着不放,绞成一团。


    楚郁从床榻上醒来,浑身湿汗,他撑在床上,漆黑柔软的发丝如墨一样散在身后,又有丝丝缕缕顺着他的肩膀垂下,发尖扫在被上。


    他面颊是红的,撑着床的手臂也是红的,那双眼更是如下了一场细雨一般,湿润含着水汽,也含着怒气。


    缓过来后,楚郁深呼吸一口气,赤脚下了床榻,打开殿里的抽屉抓出那个放着簪子的盒子,又要去外面将那株天水花伙同一起扔掉,殿门打开,外面下着春雨,风一吹,凉得他后退两步,人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自己在做什么……


    他慢慢平静下来,听到声音的陈德顺连忙从殿中走出来,“殿下?”他看到楚郁手里拿着的盒子。


    楚郁侧头望陈德顺,有一些春雨飘到他的眼睫上,他身量修长,单薄的里衣套在身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神情让他此时显得有几分冷漠的可怜。


    “回去继续睡吧,陈公公,孤无事。”


    陈德顺过来关上殿门,放心回自己的小房间里睡觉了,楚郁赤足来到由一串红绳挂着的铜铃前,他蹲下身,盒子随意扔在一边,心烦意乱地勾着下方的绳带,听着那让人心烦意乱的铃铛声,忽然紧抿住唇瓣。


    嵇临奚一定、绝对,把他帕子藏起来了。


    那个混蛋。


    无耻下流不知廉耻的混蛋。


    他的梦,亦绝对和嵇临奚逃脱不了干系。


    第99章 (二更)


    翌日天未明,嵇临奚好生收拾打扮,清理了在边关的风尘气,穿着官服去了宫中准备上朝。他现在地位到底是不一般了,一个六品小官,也能引来不少人打招呼。


    生了一条灵巧舌头的他游刃有余地与搭话的官员交谈,既不谄媚也不冷漠清高,一副甚好交好的君子风姿,但一想着他之前弹劾人时奏本里的大胆言辞,就让人忍不住嘴角一抽,最后也只能将一切都归于可能是人的一点奇怪癖好。


    这世界上,谁人在世多多少少没有点特殊的癖好在身呢?


    日升,钟声敲响。


    没有人打扰的嵇临奚站在朝臣队伍的最末尾,终于能窥间最前方身着金色朝服的太子。屏风后面的皇帝先是称赞了太子边关一行立的功劳,又将他叫出去,夸了他一番。


    “嵇御史能在边关舍身救太子,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嵇临奚跪在地上,拱手道:“臣只是尽臣护卫皇室血脉的本份罢了,当不得陛下夸赞。”


    “这臣子本分,也不是人人尽得,朝廷里,只怕许多官员早已经忘记自己应该尽的本分。”皇帝是欣赏极了他,与欣赏沈闻致一般,两人皆才能出众,虽性格天差地别,但都是忠心之人,甚至他更喜欢嵇临奚,沈闻致到底是清正之人,有时候难免令人厌烦,但嵇临奚却是揣摩人心迎合上面能力也不失的主,没有哪个君主会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虽是王相的人,不过只要自己想,嵇临奚亦可以是自己的人。


    也是有枕头风在前,自己又欣赏对方,楚景大手一挥,道:“嵇临奚护送军粮一行,尽职尽责,辅佐太子保住军粮应对西辽敌军,又有救太子的功劳在身,正巧,御史台不是还缺一个御史丞吗?传朕的令下去,即——升嵇临奚为御史丞。”


    朝堂之中,就连王相脸色都变了变。


    短短时间里就升到御史丞,自己当初升迁也没这么快的。


    嵇临奚大喜,连忙跪地拜谢。


    “多谢陛下——”


    楚郁垂目,看着他跪在地上的衣摆,还有衣摆上的青色发带,忽地别开视线。


    ……


    御史台本应有两位御史中丞,一位御史中丞,一位御史丞,两位都是御史大夫的副手,只原本御史台的事务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两个人忙得过来,就一直空置了好几年,嵇临奚正赶了巧,顶了这个位置。


    下了朝后,众官员都来对嵇临奚道贺。


    “恭喜啊恭喜,嵇大人。”


    “这么快升官,除了开国第一代,还没有第二人。”


    “嵇大人,得陛下赏识,你可是前途无量啊。”


    ……


    六皇子楚绥也是走了过来,对他道喜。


    嵇临奚哪管什么酸言酸语,阴阳怪气,一一拱手谦逊回应,面对六皇子的恭贺,更是恭敬至极,显然让楚绥很是满意。


    等了许久,嵇临奚都没等到太子过来,只视线在周围寻了一圈,已经没能看到太子身影。


    那边关短短的相伴,就如梦一般。


    这种落差感让他心中有失落,却也没失落太久,他认为是自己爬得还不够高,权与钱还不够,于是坐着马车回到府邸后,就开始思索自己要怎么继续再往上面爬。


    自己已经从七品官升到五品官,只还在御史台里打转,况且上面的御史大夫乃三品大官,想在御史台里再往上爬是绝不可能的事,下一步得去往六部才行,差一点,转迁为同为五品的员外郎再立功往上爬,好一点,升为四品郎中再立功往上爬,若是立了天大的功劳,便能直接以侍郎的身份进入六部。


    嵇临奚心知御史台权力再怎么大也是外权,这种权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散,只有六部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权力核心,倘若自己进入六部,尤其是吏部或者户部,才算是权握在手。


    就在他思索六部官员,尤其是吏部和户部谁最适合被自己拉下来踩在脚底爬上去时,下人走了进来,说府外来了一个人,有一封信要交给他。


    “什么信?”他不以为意地伸出手,信一打开,发现是安妃派人送来的,让他去之前的酒楼里。


    嵇临奚去了。


    一段时日不见,安妃依旧温婉美貌依旧,行了礼后,她没让嵇临奚起身,而是开口问:“听说嵇御史,不,现在该叫你御史丞大人了,御史丞大人在边关帮助了太子?”


    “本宫在皇上耳边吹枕头风助你上位,可不是让你去帮助太子的。”


    听出安妃话中阴森之意,嵇临奚忙将对王相的措辞修修改改,对安妃说了一遍。


    “小臣对相爷,对陛下,对娘娘都是十分真心啊,怎么会背叛娘娘呢?”这所谓的真心嘛,当然是万万分之十了。


    安妃缓了面色,却也没让嵇临奚起来,而是问了一句,“御史丞大人对相爷、陛下、对本宫都是真心的忠心,可若只能挑一人忠心,御史丞大人会选谁呢?”


    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自然是太子了。


    这样的回答,嵇临奚当然不能说出口。


    他是何等聪慧的人,安妃这么一句话,就让他一瞬间意识到很多东西。看来王相和安妃的合作并不稳固,就连安妃与皇帝之间,也并非那么契合。


    嵇临奚并不意外。有句话叫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君子和君子聚在一起,双方皆是品性高洁之辈,自是好上加好,可小人和小人聚在一起,小人口是心非,两面三刀,阴险狡诈,迟早会在背后捅人刀子,就连他自己也不是这样的小人么。


    眼珠微转,他抬起头来,露出为难神色,“娘娘的意思是……”


    “御史丞大人,你应当明白本宫的意思。”


    嵇临奚佯装挣扎,而后拜服道:“若只能真心效忠一人,为下官前途着想,下官更属意六皇子。”


    安妃满意地勾起唇瓣。


    “嵇大人,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的。”她说。


    “既然如此……”她适才已经听到嵇临奚说王相让他靠近太子,她也乐见其成,若嵇临奚真能成为太子皇后看中之人,在最后一刻,嵇临奚的骤然倒戈,定能给皇后重重一击。“王相交代的差事,你就先好好办着吧。”


    若真成功,想到皇后落魄时得知真相的惨状,安妃忍不住畅快地扬眉。


    真有那一日的话,她一定会报复回锦绣宫公冶宁的羞辱之仇,再狠狠嘲讽公冶宁,说这就是她公冶宁不顾念旧情的下场。


    假如当初公冶宁没有狠下心,她端坐皇后之位,自己受尽宠爱,两人联手,后宫之中还有谁是她们的对手,太子也会顺顺利利登基,自己不会逼着绥儿去抢,反而要让绥儿相助太子。就像在宫中之前有一段时间两人勉强算和好,绥儿与太子之间,不也是相处和睦的兄弟吗?可公冶宁偏偏要如此绝情,才造就今天一切,她就是要让公冶宁悔不当初,如此才能方觉圆满。


    ……


    能被升官的,不止嵇临奚。


    第二日早朝,皇后一派的官员谏言太子边关立了功劳,足以见太子之能,为陇朝未来考虑,可让太子参与进朝政,早做培养,正巧去年今年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官员们已经忙不过来。


    若是换在往年,皇帝肉眼可见的康健时,绝不会有朝臣提出这样的胆大言辞,在他身体还算健壮时,百官连太子都不会提两句,更别说让太子参政。


    但去年到今年,皇帝做过的失误决策不少,而他们也明显看出皇帝的有心无力,身负有疾,否则不会拿屏风挡着,不让朝臣瞻仰圣容。


    皇后一派的官员要让太子有实权,六皇子一派的官员自然也想,只可惜眼下没有一个好的时机,他们若是贸然开口,反而会被皇后一派的官员攻讦,只得说太子之位已经足够尊贵,不用再担任什么官职,还有说为君儿子的,最重要的事是侍奉父君而不是争权夺利。


    “行了,都别吵了。”


    屏风后面,传来皇帝有些疲惫的声音,他这次竟然说:“如今朕身体欠佳,太子确实要早早接触朝政,只参与早朝是不太够。”


    “今太子在边关有功,那京兆府尹不是也上年纪了吗,就令太子为京兆府尹,他在旁协助太子做事吧。”


    “如此既能锻炼太子治国理政的能力,又能考察太子品性,也能让京兆府尹好好休息一番。”


    “你们可满意了?”


    原本还热烈争执的朝臣们一下闭口不言。


    皇后一派的官员是大喜过望,六皇子一派官员则是目瞪口呆。


    第100章 (三更)


    在京城这样的重地,能在太子继位前让太子做京兆府尹的,都是对太子寄予厚望,皇后一派的官员本想着能令太子兼一个四品官员已是不错,没想到这一次皇帝如此大方,竟直接让太子任职京兆府尹,这和直接往太子手里送权有什么区别?


    难道是陛下突然醒悟,觉得自己现在身体真的不行了,打算好好培养太子?


    这样的疑惑在皇后一派的官员中脑中闪过,连忙跪地称赞皇帝贤明。


    六皇子神色阴沉,攥紧袖下拳头,与他一派的官员面面相觑,神情也不怎么好,但很快皇帝又说:“既然事务太多,处理不过来,便让六皇子也跟着处理一些吧,太子为京兆府尹,六皇子为工部员外郎,还有其它皇子,若觉得自己能堪大任的,也可自行举荐。”


    “不过都是临时任职,想好了再来。”


    峰回路转,六皇子脸上亦是露出来一点喜色。


    虽然只是一个工部员外郎,可确实也是六部中的官员,他是被父皇带在身边贴身教养的皇子,这份殊荣加身,令他这个工部员外郎与工部侍郎无异。


    “儿臣拜谢父皇——”他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


    太子与六皇子各自拥有了官职,也意味着不能再一直待在自己的宫里,而是要去往相应的官署上值。


    朝臣们一时间都活动了起来,除了寥寥无几的几个中立派,剩下的都在为前程与家族奔波着。谁都想在风云万变的时候抓住那点风气借风腾飞,哪怕明知这风选错了,自己也会陷入死无葬身之地的绝境。


    窗门推开,嗅着外面风雨将至的气息,嵇临奚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愉悦感,而无半点恐慌。


    他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晃,一副君子文人的翩翩姿态,却只有那双眼睛,满是阴险狡猾。


    “真好啊,这个天气。”他感慨着。


    这个天气……好吗?


    房中伺候他的管家看向窗外阴沉沉地天,半点察觉不出好来,只觉得这样天气令人心慌,下一刻,像是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嵇临奚折扇遮住脸,朝他看了过来,“这雨一下,枝头总有一些先开得最盛的花落了下来,那些还没开只冒了一点花苞的后花,不就有了抢占枝头的机会吗?”


    一棵树只有那么点营养,先开的花占尽营养挤压后花,若先花不落,后花只能开一点春色而后迅速凋零,只有先花落了,后花才能汲取营养迅速成长,而后独占鳌头,尽展风光。


    管家知道他言外有意,却不知道意在何处,连忙恭维:“大人英明。”


    嵇临奚也不与他多解释,转而询问他府中池塘修建得如何。


    “原来的那个大人嫌小,现在已经叫人挖开了,比原来大个三倍,亭榭也开始修建上了,等亭榭修建完,周围再布置些假山,清洁之后放水,就成了。”


    “要快些。”嵇临奚催促着,“水一放好后,多往里面放鱼。”


    太子喜钓鱼,自己在府邸里修一个大池塘里,里面放多多的鱼,待到它日太子驾到,他就可以邀请太子共钓,这鱼钓上来嘛,自然是要弄来吃的,他亲自下厨,太子在旁执筷品尝,而后两人坐在亭子里,饮酒吃鱼,他体贴夹上鱼肉,喂太子入口……


    何等美事,何等快哉,又何等令人乐不思蜀。


    “对了,院子修的那个秋千,大一点。”


    这样他既可以在背后推太子坐秋千,也可以与太子同坐,两人并肩,太子靠于他肩膀上,闭目休憩。


    “还有,院中花种多些。”与太子赏花,亦是美事一桩。


    “总之,一切按照本官画的图纸来。”想吩咐的东西太多了,嵇临奚最后只好用这么一句,那改造图纸是他拿到府邸时就开始勾画,去往边关时,就已经令下人为此忙碌了。


    “是,大人。”管家都一一恭顺应承了。


    眼看到了时辰,嵇临奚叫来下人,备礼去送六皇子与太子,送六皇子的,是他随便在库房里拿的一个高档玩意,送太子的,当然是精挑细选,对着太子喜好列表一个个查找,又一个个揣摩。


    他先去了六皇子的官署。


    御史台与翰林院的官署在宫中,六部的官署却是大都在宫外,他见了六皇子,一番恭贺表忠心,献上礼物,楚绥在母妃的授意下,对嵇临奚也是礼贤下士,知道嵇临奚对帮助自己的工作有用,甚至还称呼了一句嵇临奚为老师。


    嵇临奚忙说折煞臣也,楚绥笑,“嵇大人教过本皇子,不就是本皇子的老师吗?”


    嵇临奚又露出动容的神情。


    “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去见太子?”


    “是,若六皇子不喜,下官就不去了。”改偷偷去。


    “不,本皇子没有不喜,你去吧,只要嵇大人别忘记效忠何人就是。”


    嵇临奚说:“太子从未给过下官好处,是相爷与安妃扶持下官,下官怎么会不知道效忠何人呢?”只他也是小人一个呀,小人是不记恩情且忘恩负义的,况且,谁说太子没有给过他好处,太子给了他温柔,给了他微笑,还给了他贴身之物,以及知音甜言。


    嵇临奚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他在朝中早就摸清皇后与安妃过往,自己不过做了和安妃殊途同归的事,安妃若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也是半点都怪不到他嵇临奚身上的。当然,他和安妃差距亦是巨大,安妃眼光不好,没有品味,他的太子却是日月皎皎,洁不可污,岂是皇帝那种人能比拟的。


    从工部离开,嵇临奚坐着马车去了京兆府尹。


    他被拦在了外面。


    “京兆府乃京城府衙重地,若无政事案情,还请大人回去。”


    嵇临奚说:“烦请你给我通报太子一声,下官嵇临奚,恳请面见太子。”


    “不论什么身份,若无政事案情,皆不能进入京兆府。”


    嵇临奚心中暗骂这人迂腐不知道变通,太子以前在东宫,他不能明目张胆见太子以诉思念之苦,现在太子好不容易离宫在京兆府办职,他自然要好好来见来亲密,可却阻拦于他。


    从袖中掏出一袋金叶子,他往对方手中塞,“还请通融通融,本官感激不尽。”


    “不论……”


    “里面可全都是金叶子,不过是帮本官通报一句,见与不见决定权在太子手中,你确定要得罪本官么?”见对方不吃软的一套,嵇临奚上前一步,在对方耳边阴恻恻道。


    那人一愣,最后还是去了。


    嵇临奚在外面整理发丝和衣襟翘首以盼。


    过了片刻,衙役出来了,说:“太子说了,京兆府无政事案情,不得进入。”


    嵇临奚没想到太子连自己都不见,正失落灰暗地准备离去之际,衙役从袖中递出来一封信,“不过,太子令我转交给给嵇大人一封信。”


    嵇临奚怔住,忙伸手接过打开,他是如此熟悉太子的字,自然认出是太子亲手所写。


    “初为京兆府尹,交接事务忙碌,将于卯时登门亲见,嵇御史收。”


    落笔,楚郁。


    正所谓一瞬地狱,一瞬天堂,收到信的嵇临奚忙将信捂在怀中,也顾不得什么记仇不记仇了,面前刚才碍眼至极的衙役,此刻也成了莺莺传里的红娘,他忍着脸上喜悦神色,对衙役道谢之后回到马车上,吩咐人快些回府中,自己则是将那信翻来覆去的看,最后将信纸覆盖到鼻下。


    若说信上能有什么香,也只有墨香了,墨香味浓烈,其它残留的香味会被摧毁得什么都不剩,可嵇临奚却真的能从这浓烈的墨香中嗅到那一缕太子身上的香气。


    也只有太子能有,独太子能有。


    他沉溺于这缕香气中,面颊微红,已是陶醉情动。


    ……


    黄昏时分,落雨降下,楚郁出了京兆府,云生为他撑伞。


    才从边关奔波回京城,休息的时间只是一日,就任了京兆府尹,忙碌了一日,楚郁脸上难免有几分疲色,站在京兆府外,他远远眺望着雨中屋景,而后缓慢说:“去嵇临奚那里吧。”


    马车到了嵇临奚的新府邸,坐在马车里的楚郁,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踏出马车。


    对他而言,应付嵇临奚远比处理政务更消耗心力,因为他可以从容处理政务,也可以料想到后面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并且提前想好对策,只有嵇临奚,唯独嵇临奚,对方会总是做出说出超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来,哪怕如今他已经适应,但还是不愿面对此人。


    府邸外,早就收到大人通知的下人们忙殷勤迎了上去。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快请进,大人正在里面候着呢。”


    楚郁带着云生和几名护卫迈了进去。


    去边关之前,他见嵇临奚,嵇临奚住的还是狭窄官舍,颇有几分窘迫,如今从边关回来,却是三进三出的合院大宅,从不少地方看得出来正在改建,看来这段时日,嵇临奚确实得了不少钱财,才能如此挥霍。


    听到通传的嵇临奚忙大步从厨房里走出,拿帕子擦拭了遍手,快步与楚郁相会。


    “小臣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见面他就要跪地行礼。


    “嵇大人快快请起。”楚郁扶起他来,柔声说:“孤上门叨扰,还望嵇大人不要嫌弃孤。”


    “殿下身份尊贵能来小臣府中,是小臣此生幸事,小臣求之不得,又怎么会嫌弃?”嵇临说。


    他既然来了,就觉得那些接引太子的下人碍眼了,忙撇头口中发出蛐蛐声,把人赶出几米开外,自己则是谄媚弯腰,悄悄离太子更进一步,楚郁一顿,往左边走了些,他忙也跟着悄悄往左边走一步,寸步不离,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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