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功夫小孩徐行:这个我也不太喜欢!……
#151
海东青于海面上厉厉盘旋,向李佩身后的峨眉门人俯冲而去,那几人暗器连发,想将其自空中射下,然而巨鹰闪躲如风,尖爪如刀,直袭一人面门——分离之刻,那人捂眼狂叫,石岛上众人凝神而看,才发觉鹰爪之上竟抠着一双招子,血淋淋的两只眼球噗通一声掉入无尽海中,迅速沉没。
与此同时,师墨掌风已至,李佩不闪不避,举掌与他相对,肉掌相触之时,平地掀起狂澜,海浪被震得起伏不已,李佩足足后退了几步,神色依旧冰冷。
这等宗师级别的争斗,更是罕见,有人都忘了自己此刻小命垂危了,怔愣道:“看来青莲台台主竟更胜一筹?”
“不。”另一人短促道,“峨眉本就不以内力见长,你再看!”
师墨反手,掌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九点连环血洞,往外渗出的血是黑色的,那股黑色迅速窜上了他的面孔,师墨并未迟疑,立刻从袖中服下解毒丹,这黑血才缓缓变为正常的鲜红色。
有人愤愤不平道:“这也太卑鄙了!”
即便对峨眉的作风颇多意见,但客观来看,这并不卑鄙。师墨并不蠢,不会知道她手中藏刺还与她对掌——李佩便是在那极为短暂的间隙将暗器变动位置,常人根本察觉不了,就算察觉到了,也已来不及了。兵行险招,她既来此,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险,只是鲜少人能看懂这些细节,再加上对她极有恶感,也不会有人替其解释。
师墨身后,一艘巨大的赤冰石船缓缓驶来,足以承载此处的所有人了。这可当真是济困扶危,雪中送炭,不论纵横碑如何,在场众人总是免了沉入大海的危机,一时之间松气声此起彼伏,许多人看着师墨略显风霜的双鬓,眼中已是叹服信赖。
先给药,后行医,现在又是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众人,对比这占着六大宗掌教之位却草菅人命的另一人,灵境之人真是理该自惭形秽!
因水域特殊,赤冰石块越大,行驶得便愈发缓慢,这船如此之巨,压根快不起来,按理来说,即便师墨在李佩动手的第一时间发现赶来,也绝对是来不及的。李佩黑沉沉的眼在两方之间疾扫,转瞬便定了后招。她闪身而去,竟丝毫不再管师墨和峨眉余下几人的死活,转瞬间便踏到摇摇欲坠的石岛之上,掌中运气,向石碑猛力拍去!
一击过后,石碑顶部皲裂开一道网状裂痕,师墨如影随形,欺上前来,怒喝道:“李掌教,莫欺人太甚!此处并非峨眉领地,莫非普天之下都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东西么!”
李佩自一开始便未想过要与其纠缠,对他那些话自然充耳不闻,并不理会。只是强招在前,不得不暂退,她闪避之中,余光看见足跟仍有方才那诡异火幕的余烬未灭。这点点火星对她而言如同无物,李佩径直踩下,怎料火星非但没被踩灭,反倒窜起,将她的脚腕倏地灼得一片焦黑,甚至有渗入骨血之势,她眼中一戾,皱眉看向正安然看戏的徐行。
李佩一开始盯的就是此人。哪怕与林朗逸对话时,她都没移开过视线——果然,她的直觉没有出错,这人果真是个变数。
徐行不期然撞上她冰冷刻骨的视线,顿了一下,旋即露出个看傻子的神情。
她一向很有武德,并未偷袭,那火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看见,自己分明看见了还一脚踩下去被烫的吱哇乱叫,难不成怪别人吗?
李佩:“……”
耳畔风声又至,转瞬间,她便与师墨连分数招。纠缠之间,二者真正的修为差距开始显现出来,师墨分明是主动进攻那方,却依旧趋于下风,但赤冰石船已至,纵横碑上百余人性命无虞,自然会前来相帮,她纵使身法再好,也避不开围攻——
事不成便退,李佩袖袍一动,一道袖箭却朝徐行心口而去,师墨霎时愕然,目光偏移的一刹那,眼前人便利落地抽身而退。
她带来的人被海东青啄得满身是血,还有三人已落至海中,只剩一个额顶露在海面上,手还在奋力挣扎。没了三人的重量石块反倒走得更快,李佩目光未停,就这般扬长而去。
“……”
虽然心知那几人起初对陌生人下杀手也未曾手软,死有余辜,众人仍是皆震撼地想,那是你带来的心腹啊!呸,这什么人?!焉有人性?!!
经此一战,师墨也绝非轻松,他简单裹了裹掌中伤口,便和同行的青莲台随从解救此处之人。没了持续不断的错乱灵气影响,纵横碑也逐渐恢复了原状,不再继续下沉,只是顶部那道裂痕仍未消失,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多谢搭救。”林朗逸有些狼狈地将自己身上的水痕抹掉,凝重道,“师前辈,幸亏你来得及时。你可知道李……李掌教她为何突然对纵横碑出手?”
李佩绝无这么好心,将碑打塌只为让众人“不要再打了”!他身为无极宗少宗主,对峨眉两次抢夺圣物皆未成一事亦略有耳闻,如今她甫出现便是雷霆手段,这背后究竟代表什么,令人不由往坏处去深想。
师墨叹息道:“吾亦不知。此处是昆仑境地,她竟能如此嚣张……罢了,此事之后再议不迟,众人虚惊一场,受伤中毒之人甚多,先随我回青莲台休整为先!”
徐行的火幕来得足够及时,伤的人不少,但好歹都保住了性命,只是这暗器上抹有毒,即便他们早先便服下了青莲台曾给的疗伤丹药,暂时压抑住了毒性蔓延,最后还是得去找医修诊治一番才可治本。
师墨现在说什么,众人都是心服口服,很快便搀扶着彼此上了大船。石岛上只余寥寥数人,他抹去额角的细汗,忙碌地去招呼那几人上船,一扭头,巧之又巧地撞上了徐行注视他的视线。
或者说,不是巧之又巧,而是徐行一直在定定盯着他看。
那双眼睛,分明黑极浓极,正如面孔一般浓墨重彩般的张扬俊逸,可此刻一错不错的看着他的眼睛,却令人有一种自脚底窜上来的毛骨悚然之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辈而已,师墨本不该有这种自己隐藏的一切都被洞察的错觉,他按下这莫名的紧绷,笑道:“徐小友……”
话到半截,徐行也笑了。
只不过,绝不是代表友善的笑意。她的瞳孔未动,唇角往上一扯,极为短促地“哈”了一声,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嘲弄至极的讽笑。
师墨神情一僵。
“辛苦前辈了。”搬弄这些毫无新意的手段,这都是封姑娘在少林玩剩下的了,演技亦不够纯熟,若不是他前半辈子“行善积德”,积攒的名声还足够让他再败一阵,早就有人发现端倪了,徐行挥挥手,扭头对一旁道,“走吧,上船。青仙,别勒了,他不是已经站着了吗?”
不过,招不在新,有用就行,兵不厌诈,一样的计谋用了几千年,还不是每次都会有人上当?她也是如此。更何况,这都是她的直觉,并无证据——此刻若直接说青莲台和峨眉掌教勾结,谁会信?
这很好猜。峨眉本身便是六大宗之内的“异类”,是以才对圣物如此穷追不舍。青莲台想夺权,李佩想要圣物,至于昆仑那群老太老头死不死的关她何事,没死可惜,死了更好。峨眉助青莲台夺位,纵横碑内的阴阳笔归峨眉,双赢的买卖,至于两方在交易中定是又各怀鬼胎,再要撕扯也是在这桩交易完成之后。
李佩接到消息便赶来昆仑,没有趁火打劫对饱受尘劫的少林斩草除根,其一是,她自以为降魔杵已是她囊中之物,那早一些晚一些无甚分别,其二则是,少林是灭不尽的。
释教在九界中绵延已久,甚至比根深蒂固的五大门妖族信仰还要久远,历经衰弱兴盛不知多少轮回,只要有一个和尚,就会有传承,除非李佩将九界所有光头抓出来都杀了,少林绝不会灭——这方法也不可行,因为如今的和尚不一定是光头了!
无尽海恢复平静,满眼暗水中,那几只剽悍的海东青跟随着盘旋。离得近了,众人才看见原来它们腹部下分别绑着雕刻过后的赤冰石,这样才能抵抗吸力。鸟儿系着漂亮石块,看着极为灵秀,但一想到方才它们一爪将人眼珠活活抠出的样子,谁也不敢去盯了。
沉寂之间,有人开口道:“师府主,若是那李掌教又来发难,这纵横碑不是遭殃了么?”
一番劫后余生,已有人将他当成了主心骨。师墨回神,温声道:“无碍。我会加强防卫巡视,众人别再靠近此处便是。我担忧的是,李掌教兵行险招,既然一击未成,下一次便不知是什么时候。若是只想破坏石碑就罢了,死物只是死物,诸位的性命才是最紧要的……”
喧杂之中,徐行忽的感到腰间一紧,她并未诧异,而是伸手向下,抓住了那一道圈住腰间的水柱,心道,有事不知道直说吗?还是觉得用水比用手好一些?
寻舟道:“石花动了,正出青莲台。”
“……”徐行道,“好。你能追上吗?”
寻舟没应。这意思很显然了,能,并不想。毕竟徐行手臂上那些伤并不算轻。徐行道:“不必担忧弓手,此处除了小将,还有青仙和瞿不染,我不会有事,去。”
寻舟毫无波澜道:“早知我便不告诉师尊了。”
腰间水柱越收越紧,徐行道:“你……”
话未说完,腰上一轻,人走了。
人走了,徐行才后知后觉,这原是他在闹别扭,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了。真是烦死人,搞得只有他别扭一样了?-
回到岸上后,众修者终于暂且歇了再争斗的心思,受伤的去医治,未受伤的打道回府,看来至少连着几天境内能可安分一些了。
瞿不染被勒得现在还说不了什么话,但幸好他本就不怎么说话,所以无人看出。人都走了,他才哑声道:“你是故意的。”
徐青仙道:“事急从权。”
瞿不染道:“急?你为何卷别人就是腰?”
徐青仙道:“你头太大,令人混淆。”
瞿不染捏的指间格格作响:“徐青仙你!”
是有多大才能认成腰?瞿兄就算日日被气得头疼,太阳穴凹陷也不至于如此严重吧!小将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厮完完全全就是故意的。再一看,瞿不染平日里换上多俊俏的新衣新裤徐行都全然注意不到,一被气得不行,她立马将脖子伸老长过来看,这嬉皮笑脸的样子简直可恶至极。徐青仙就是从她那儿学来的恶习,这以后还得了吗?!
除了徐青仙外,三人皆多多少少身有负伤,吃的疗伤药非青莲台所出,药性不强,只能暂时敷衍,去找医修了。
徐行此前也厚着脸皮去找潇湘子求过疗伤药,但老前辈一般不出手,出手都是赤子心这种级别的药丹,普通的疗伤药并不会炼,就算炼出来药性也过强了,
可能会把止住的血自鼻孔里再喷出来三尺这般,徐行觉得那还是罢了,小伤死不了,随意吧。
“峨眉冷血,名不虚传。”小将再度说起方才之事,沉思道,“不过,想在六大宗中站稳脚跟,便要诸人皆对其又敬又怕。只敬不怕无用,看少林便知,但只怕不敬却是很有用……众所皆知峨眉不受任何人威胁,这路子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徐行道:“她一个暂且还能应付,再多几个掌教来这儿搅混水,那便是真的好玩了。”
说到此处,瞿不染唇角一抿,似是有话想说。
徐行道:“说。”
“白玉门掌教换月……便是我的师尊,自半年前便闭关冲击瓶颈,她不喜杂声,令所有人不得叨扰。”瞿不染道。
“虽然我知道白玉门和昆仑不同。”徐行极为孝顺地关心道,“但要是这么久都没声音,我建议你还是进去检查一下为好。”
“……她十日前便提前出关了。”瞿不染忍道,“接下来的事,我已告知过你,如今提起,是心有疑虑。”
换月出关,第一件事便是让瞿不染自穹苍讨回绝情丝,被瞿不染拒绝,遂将其派遣至昆仑,瞿不染言下之意,便是怀疑换月有可能也会前来昆仑了。
管中窥豹,瞿不染分明和那位秋水剑客师出同门,剑法却真心如此一般,虽有他兼修傀术这个缘由,徐行以为,更有原因是他与师尊换月理念相差甚巨,师徒关系或许不是很好。
“能说说你如此忧虑的原因?”徐行倒着走了几步,忽的道,“峨眉冷血,白玉无情,换月即便来了,不管是什么目的,首要也会制止峨眉作乱,不是么?”
“是这样不错。”瞿不染似是不想在人面前议论师尊的背后是非,慎之又慎道,“我担忧的是,无极宗亦会来人。”
“……”
这下,徐行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换月和无极宗阴掌教这对双胞姐妹之间的恩怨情仇到现在还未消弭,听他语气,甚至可能像一壶陈酒,越酿越回味无穷。若是在昆仑这容不下几尊大佛的地界撞上了,指不定又会闹出怎样的风浪。
小将撇嘴道:“不就为了一个男人,至于吗?况且那男的不是早就被证道了?”
“不。”徐行道,“我倒是认为,现在还恨得这么认真,多半已经和原先那个男人没什么关系了……”
天际,一只孔雀杳然飞过,身上羽毛华美无比,流光四溢,毫无杂质的洁白,正是无极宗的徽征白孔雀。瞿不染耳畔微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面色一凝,道:“我先离开。”
三人点头,瞿不染转身,快步离开。他走不久,小将道:“不过他一个白玉门的一直跟着我们干啥。”
徐青仙道:“你为何不当面说。”
小将道:“他会哭的吧!你要说你下次去说,反正你不干人事又不是一天两天。”
太过分刻薄的话语。徐青仙道:“你这样说我,我不会再跟你讲话。”
“?”小将被狠狠噎了一下,甚至真的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话太过分。但实在气不过道,“你以为我很想跟你讲话?!啊?!我跟徐行讲话我都不跟你讲话!你真的很讨厌你知道吗?!”
徐青仙不知道。
看来两人自穹苍一路同行到昆仑,感情倒是增进不少。徐行嘻嘻道,“好了,不要吵架嘛,都受了伤,省点力气恢复用。我想,接下来要到这儿来的大人物只多不少,再猜测也实无意义。潇湘子检查疗伤药的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说话间,三人正经过一条矮巷。因多日的争斗波及,街上早已毫无活气,那些修者都因纵横碑之变回去休整了,所以街道上更是寂静无人,无人便无灯,分明才是黄昏,便显得四处极暗。
徐行话音未落,便倏地转头,与此同时,小将道:“小心!!!”
三人面前,一支重刀再度带着破风之声狂袭而来。这里是窄巷,前后只有一条路,无法左右挪移,往上更是空间狭小,没有办法,只能硬接,徐青仙白绫蛇般缠上重刀,刺啦几声,绫段竟从中间破裂开了一个口子。
这刀,是狂花的!只不过,更沉、更凶,并且和上一次毫无准头地乱丢截然不同,这便是完完全全刻意朝着三人来的!
上次宴会险些误伤之后,狂花忸忸怩怩过来,似想道歉,却又不知如何表达,最后只将自己怀中的疗伤药拍来,道:“给你,有用!拿着,我很多!”
徐行心念急转间,重刀已至身前,她偏身提气去接,掌心斜斜触到刀身之时,一股强大的蛮力霎时反震到胸口,她明显察觉到自己喉间一腥,吞咽的津液中立刻反上了血丝。
这力道,比上回要重上三倍不止。
为何她突然变得这么强了?!
第152章 吻来自寻舟爱来自东海
#152
现今情况,已不容徐行多想,她被这千钧之力撞得疾退,脚跟在沙石地面上磨出一道长痕,小将在她背上一撑,这才止住势头,那柄重刀当啷一声落于地面,矮巷之外,黄昏霞光照出其上淋漓的血迹。
狂花站在巷子尽头,看不清神色。上回一别,她的衣着几乎可称褴褛了,凝固的血迹团团结在上面,旧的干涸,新痕再度染上,看来她这几日几乎时时与人争斗,受伤了便吃伤药,伤好了继续爬起来打——寻常人不会这么干,是即使身体完好了,神智也会抑制不住的疲累,是绝然支撑不住的。高手过招,一瞬分神已是破绽,何必自找苦吃?
徐行看着尽处那道身影,挪了挪脚,足尖踩在刀面上,道:“狂花?”
那人未应。
寂静之间,陡然一声野兽般的吼声,狂花掠至身前,拳风直冲徐行面门,徐行侧头躲过,拳头就这么打在她颈侧的石壁之上,轰然打碎了一个大洞,对方的骨节一片血肉模糊,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似的,又去拿刀!
小将被一拳打得险些吐血,破口大骂道:“这人疯了,到处乱咬!还是吃错什么药了?!”
徐行冷道:“按住她。”
青莲台发的药丹果然有问题。狂花此刻眼中无神,听不进话,就连一招一式都只是出自本能,几乎能算是一通胡打了。但她蛮力再增,又无所顾忌,正是随便乱打,才令人压根捉摸不透她的下招,转瞬间,三人各自负伤。
要活捉一个人比杀一个
人难太多了。试探过后,心知不成,徐青仙并无迟疑,闪至她身后,绫段一转攻势,便如两道弯钩般自狂花身后穿入她的琵琶骨,掌心绷住末端,往后重重一拉。
实话而言,徐青仙下手够重了,这一般是对付重刑犯的招数,狂花往后趔趄一瞬,头也不回,背后肌肉绷紧,往前继续狂奔,绫段在她的骨缝血肉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徐青仙竟也拉得被迫向前,反倒被牵制住了。她对彼端二人微微一偏面孔,冷静示意道:“不够,再来!”
小将双手一送,枪尖便自狂花的左肩头处显露出来最利的那一截,她就这般被捅了个对穿。前后两侧夹击,她终于停下来了,停在徐行面前三尺处,重刀自上而下,呼啸砸来!
她从来不躲,因为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徐行。
血自小将的手指处淌下来,她皱了皱眉,心道,此人恐怕已经完全丧失痛觉了。穿琵琶骨,捅肩头,身上伤痕累累,依旧无法阻碍动作脚步,虽然有些对不住,但你只能死在这里了。
重刀带着雷霆之势砸下,野火出鞘,被这重刀狠狠砸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徐行试图用剑将狂花手中兵器挑去,只是无论怎样发力,刀面之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甚至将她压得单膝扑通落地。徐行死死咬牙,反手一握剑柄,二者角力,僵持之间,她额角的青筋一条一条绽出来,颊侧泛起不正常的血色,喉间竟也发出了低低的嘶声:“……等……等……”
虎口迸裂处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野火的剑柄,再这样下去,剑不会断,她的手会断。
前后两人已然动了杀机,杀招瞬发,徐青仙的绫段凌空抽来,似是要直接将人的脑袋绞烂,情急之下,徐行喝道:“别动!”
绫段停在半空一瞬,在这一瞬之间,徐行骤然弃剑,重刀落地,狂花一掌打来,她闷声受了这一掌,左手五指自空隙中闪电般穿来,死死扼住对方脖颈,用力收紧。
无法呼吸,狂花的动作立刻缓了,她察觉到自己性命受险,疯狂挣扎,“喀嚓”两声,双臂已被徐青仙径直拧断,徐行的左手还在微微发抖,但动作未停,就这般面无表情地将人扼到濒死时气若游丝之态,再陡然松开——
新鲜空气忽的窜入喉管,狂花双眼一翻,终于昏了过去,再无声息。
“……”
一片狼藉间,只有三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没事吧?有无内伤?”小将不知方才那一掌究竟中了没中,皱眉道,“这人……为何会突然失去神智?”
虽然遍体鳞伤,但留一条小命总比真的不明不白死了好。
“没事。”徐行恹恹道,“把人抬去昆仑绑了先。幸好昆仑有养雪象的传统,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绑……”
徐青仙看着她不自然地连着吞咽两下,并未开口。
徐行伸手去抬,右手血流不止,因过分爆发力量,如今根本使不上力气,再换左手,左手掌心的贯穿伤好了又裂,裂了又好,好了再裂,肩头和大臂上的暗器余毒未祛,青紫色大片大片淤在皮肤上,现在真是两手都不能用了。
得在寻舟回来之前先找潇湘子前辈要点药吃……
……
去时还完完整整,回来就破破烂烂。玄真子忙了一天宗中事务,险些没认出来这昏着的是谁,浑身狼狈的小将三两下将事情说明,玄真子道:“正好,关于这丹丸,师姑正要我替她告知一事。”
小将道:“何事?”
“师姑已验过了。”玄真子垂眸道,“结论便是,此物无毒。”
“无毒?”小将不可置信地指着浑身浴血的狂花,“都吃成这样了还无毒?再吃点说不定都从昆仑打到穹苍了!”
“这疗伤药,内中的确绝大部分都是珍贵的疗愈灵植药材所制,的确十分贵重,也十分有效。”玄真子道,“师姑将所有上缴来的丹丸全都碾碎细查,才从这么多药草碎末中找到了零星的一点不同,青莲台往里面加了一味药。只要能够入药之物,师姑不说全有把握,但也算知之甚详了,可这味药她平生未见,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什么。”
潇湘子一向谦虚,说自己略懂一二,那就是十分精通,说自己知之甚详,那只要能入药的材料她便不可能不认得。青莲台莫非能找出那种纵观几百年来都无人试过入药的宝物?这实在太荒谬了,人族翻天入海,除了屎还有什么不敢吃的?
“我说无毒,是因为这味药并不会攻击人体。”话糙理不糙,但这话也太糙了,玄真子斟酌道,“比起‘攻击’,更像‘鼓舞’……但若是小友说的这般情况,恐怕是青莲台也未想过会有人将疗伤药当水一般的喝,人一时能够吸收的药力有限,残存药力全都堆积在躯体中释放不出,便兀然爆发了。她走火入魔,能保住一条性命太过幸运。你三人伤得不轻,先行去医治吧,这些事待她醒来,再问不迟。”
走火入魔也不能喜欢谁就盯着谁揍啊?小将满心腹诽。她心思纯澈,虽知道这不能怪狂花,但仍是不由心生恶感,又担心徐行伤势,只能闷头搀着人走了。徐行此刻倒是异常的安静,也不知有没有事。
徐青仙开口道:“有医治内伤的疗伤药么?”
玄真子微微皱眉,偏头看了一眼殿内,那儿药气缭绕,浓郁成雾,似有什么即将要破炉而生了,如此紧要关头怎能打扰,她思索片刻,少顷匆匆道:“此时师姑脱不出身。在此静待片刻,贫道先去找长老求药。”
说罢,玄真子便急急离去了,在雪地上滑了一跤,爬起速度反倒更快了些,或许是怕自己慢了一步长老便抽空魂归西天了吧。
“……”
徐行走出门外,鹅毛大雪落至脖颈间,冰凉刺骨的雪水转移了些许胸口翻绞不停的灼痛之感。
等了一阵,玄真子尚未归来,她余光间反倒出现了一道形同鬼魅的身影。
寻舟在雪地上行走不留足印,看似步履缓慢,然则每一次晃眼间便拉近许多,徐行不过几个眨眼,一股冰凉的气息便随着冷风扑到了她眼前,寻舟垂眼,沉默着看向她方才止血的右臂。
“小伤而已。”徐行道,“有眉目了么?”
寻舟道:“出青莲台的,是柳玉楼。”
“……”
难得,这是徐行意料之外的答案。
哪怕他说是郎辞,甚至说是郎无心,她都不会有丝毫意外,但为何会是柳玉楼?
当初他与郎辞一同闯入少林窃取降魔杵,掷愿亭事情败露后,封玉被徐青仙当街格杀。他作为一个比常青修为还要强几分的大妖,若是像六道了悟那般有所渊源才停留在郎家姐妹身边,又为何那时并不出手?最要紧的是,寻舟分明是在师墨身上下的石花……这东西为何会最终跑到柳玉楼身上去?
太多疑点,已成疑云。徐行沉思之间,忽的感到冰凉的指尖扣住她下巴,寻舟道:“为何不说话。”
又上手,徐行拧眉道:“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撒手。”
寒凉的指尖非但没有撤开,反倒绕过她的鬓角,去往耳后,微微发力,抵住了某一处穴道,徐行倏地感到下颌一阵酸软,一直强压着的瘀血不受控制地从喉间咳出。
那一掌,虽说对方已经失力,却实打实被她受了,被打中的瞬间,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震得移位。所幸鲛人躯体皮糙肉厚,化解了不少冲击,若是换做常人,就算不死,也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徐行心知这内伤定然不轻,想起赶寻舟去办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有事,疼痛之余,又觉大为丢脸,遂一直隐忍不发,试图蒙混过关。
但她要强惯了,演技却很差,这张嘴平时能张的时候就绝不会闭上,静悄悄的时候要么在作妖要么就是快死了,除了脑袋一根筋的小将,谁都看出来了。
压得太久,这血已泛黑色,比起咳出来,更像是抑制不住地喷溅而出,徐行伸手欲接,寻舟的手掌已然覆在其下,她呛咳之中,自指缝中漏出的血将他的白衣溅得乌七八糟。
脊背被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徐行将淤血吐尽之后,胸口的灼烫堵塞之感去了七分,隐痛未消,她一抹嘴,咧了咧唇角,干巴巴道:“……哈哈。意外。”
寻舟先前问她为何不说话,此刻自己却也不言不语了。
半晌,他带血的掌心在徐行的脸上蹭了蹭,有些茫然地道:“师尊,我怎么办才好呢。”
明明是平铺直叙的几个字,徐行却莫名心中一酸,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在此时,二人身后的偏殿轰然发出一声巨响,随即便是青铜器连番落地的当啷声,一股炽热无比的气息伴随着极为鲜明的药香味,遽然驱散了风雪。
……赤子心,出炉了!-
次日,瞿不染与秋水剑客在郊外一战惜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第一剑的争夺再添一员黑马;天边出现了足踏青云的纯白孔雀,此为无极宗掌教的辇教;零星身着黑衣的峨眉门人自边境跃入昆仑地界,目的不明。一派乌云罩顶之中,青莲台师墨召集众人,拟召开玄谈会。与上次的诞辰不同,不少人感念他上回救命之恩,自然积极赴约,一时之间,青莲台风光无限,昆仑这个本就悄声无息的东道主更加形同虚设。
这玄谈会,徐行当然要去,她面不改色地将一碗黑药汁仰头喝完,道:“走吧。”
小将道:“你的伤没事了?”
“没什么大碍了。”差不多吧,徐行揉揉心口,想起自己当晚掀开衣服发现上头一个清晰完整的巴掌印,险些把她胸都拍扁,真是既无语又好笑,“狂花还是说不出来什么?就说自己突然热血沸腾,然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小将烦道:“还能怎样?她没读过什么书的样子,能用热血沸腾来形容已经很超过了。我不理解的是,要练武,就必然要和人对战,以她的独特,和人对战不可能传不出名气。就连白玉门那位不知本名的剑客,查一查也能打听到出身,为什么这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真就一点痕迹也没有?”
这也是徐行不解之处。说到底,拿着那么大一把比人高的重刀四处走,从来没人留下印象,这本身就已经够怪了。
徐青仙和寻舟已在屋外等候,徐行捞出野火,在神通鉴的尖叫中放在雪水里粗暴地洗洗刷刷,再用布随便擦了两下,踏出门前,顿了一顿。
矮几上放着一个形似金蛋壳的药盒,只消上下一扭,便可取出其中的赤子心。药盒正严丝合缝地阻拦着药性逸散,但离着这么远,还是能闻到隐约的气息。她盯着看了几瞬,面无波澜地伸手,将药盒收入袖中。
今日天气欠佳,阴云密布,无尽海也显得颇为躁动,风起浪涌之间,远处的青莲台更显巍然屹立,飘摇细雨中,竟有一种百摧不折之态。
那细碎的赤冰石块已被打捞殆尽,行至中途,徐行对徐将二人道:“你们先去,我再跟上。”
“做什么。”徐青仙道,“要很久么?”
徐行犹豫一瞬,道:“不久。”
“弓手尚未找出。”徐青仙平静道,“既不久,那等你罢。”
也行。
徐行点点头,转头往空无一人的海边迈去,寻舟在她其后两步跟随,直到一处阴暗的隐秘角落,她停步,自袖中取出药盒,开门见山道:“去吧。”
寻舟看着那药盒,缓缓道:“不是还有六天么。”
“你以为我会让你拖到最后一天?”徐行偏头咳了两声,道,“夜长梦多,速战速决,拿着。”
“……”
“我说过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徐行道,“别逼我在这里把你踹下去,你知道,我说得出办得到。”
寻舟并未伸手接过,而是抬眼定定看向她。
徐行内伤未愈,连日受伤,她脸上虽无疲态,却缺血色,两手都裹得严实,衣裳之下,还有大大小小伤处不一。此境凶险,不是说笑,随着各方混杂势力云集,只会更凶险。说是意外,难不成谁受伤都是意料之中么?
……即便是意料之中,她照样也不会避开。
寻舟看她,她自然不可能示弱,也看回去,很轻微地蹙了蹙眉,隐约催促道:“玄谈会快要开始了。”
寻舟道:“师尊真就连六天也不愿给我吗?”
真是再可怜也没有了。徐行看着他的眼睛,道:“不。”
风卷浪高,轰隆隆打在巨石之上,拍落无数零落水迹,在这无限僵持的呼吸间,有什么膨胀到了极致,只要再一个火星子就能燃烧一切。
半晌,徐行竟然听到一声笑。
寻舟叹道:“没用啊。”
又在说什么有用没用的话,徐行方欲开口,便听到他几近自言自语般继续道:“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还是没用啊。”
面前人再度抬眼,徐行竟微微一怔。
他脸上没有神情,一片空白,那双眼黑沉沉的,宛如什么非人的冷血动物,一股无可名状的压逼感像藤蔓,一点一点罗织成网,将人缠得恍如窒息。
徐行终于发现了。自她醒来,寻舟与她共处时总是刻意将眼微微睁大,一副孺慕可亲之态,她还为之不解过,分明看着如此温和,九重尊在穹苍之外为何还凶名远远压过美名,那么多人敬他怕他,甚至希望他早死为好——如今看来,这才是他的原本形貌。
他在她面前,一直试图扮演“徐行记忆中的寻舟”,有时扮得太好,天衣无缝,连她都被骗过去了,有时亦会破功,所以才显得如此阴晴不定,性情割裂……徐行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所谓”
破功“是不是真的了。
寻舟有些苦恼似的偏了偏头,低低道:“日日为你举炊调鼎,你吃也好,饿到饥肠辘辘亦无所谓,次次替你修剑疗伤,剑是好的也罢,断成破铜烂铁照样能用……对你而言,世上万物皆不是不可或缺的,物是,人亦是,你有渴望什么到不得到就宁愿去死的时候么?”
徐行紧抿双唇,似在忍受。
她能忍的人实在不多,两辈子的耐心都耗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我受够了,你却没想过要我受,我动弹不得,你却对我说想离开随时可以走……哈哈哈哈……”寻舟笑得愈发大了,“正是不需要,所以不解,因为师尊永远不会离不开谁,我早就知道……哪怕我三月后真就死了,你又能记我多少年?!”
徐行警告般道:“寻舟!”
“其实,我更中意师尊给我起的名字。”寻舟微笑道,“每次师尊一那样叫我,唇瓣的形状便很好看,我想了许多次,要不要……”
“闭嘴!”徐行额角一绷,火气又上来了,“口不择言了?拿了药赶紧给我滚下去,少在这里给我得寸进尺!”
寻舟冷笑道:“自己说的话,自己全忘了么?教我得寸进尺的人是谁?!”
“我……”徐行还真说过这种话,一时间被这跨越几百年的回旋镖气得心口疼。但要她反省自己,绝无可能,这谁看了都是在无理取闹,要比嗓门大是吧,徐行怒道:“你够了没有?!其他事都不必管了,整个世界我只要在乎你一个人吗?!”
“为什么不可以!!!”
海东青被震得扑棱棱飞起,不断唳叫,徐行被这近乎声嘶力竭的一声镇了一下,竟然有点蒙。
寻舟死死盯着她,眼底充血,胸口起伏,嗓音已经带上了些撕裂渗血的哑意,他吼道:“为什么不能!!!!”
徐行:“…………”
死寂之中,寻舟又恢复了那不知是多少层假面具的温和微笑。
“师尊,在少林之时你曾问我,是不是一直在找一个答案。”寻舟道,“我曾想过很多遍,师尊心中有大义,有苍生,放得下那么多人,却放不下一个我吗?无论怎样想都不明白,越想越痛,越想越恨,直到那日,我终于想通了。”
徐行目光向下,见他今晨方才换上的新衣领口又忽
的渗出一大团一大团的鲜血来,神情一定。
不知是领口,他的左掌心也蓦然被剜去了一块血肉,血迹绵延向上,虎口渗血,最后一下,寻舟面色陡然一白,心口遭受重创,这般景况下,他依旧唇角微勾,甚至几分轻快狡黠地道:“师尊喜欢我。”
徐行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从他嘴里听到“喜欢”会是这个神经病造句法,险些怒极反笑,她看着这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伤口,道:“你——”
寻舟甜蜜道:“师尊爱我。”
徐行不欲争辩,当真准备抬脚将其踹入海中治治身子治治脑,怎料腿刚抬起一半,便被顶了回去,颊侧一酸,有什么冰凉的事物滑入唇间,黏腻地舔了舔她的齿缝。
一瞬间,徐行鸡皮疙瘩自脚下窜到了天灵盖。
她脸涨红了,纯气的,当即爆出一长串直冲云霄的粗口问候。
这——死鱼——活腻歪了?!!
她刚一张嘴,舌尖就被很轻地勾了一下,这湿润触觉诡异到让她想立刻去海里把舌头涮一涮再挂起风干。徐行立刻合紧牙关,寻舟一退,转而吮住她的下唇,一点一点地用舌面抿过,连一丁点津液都舔了干净。徐行一掌打到他肩头上,他被打得闷哼一声,神情反倒更迷醉了。
你在这里迷醉个屁啊?!要不是他身上还有伤,她早把这厮脑仁抽出来了!
磕碰间,徐行感到唇角一阵刺痛,应是不小心划破了哪里,有血珠渗了出来,寻舟的唇齿包裹住伤处,将渗出的血也尽数舔进肚中,热气呼到她面上,呼吸交缠,皆是带有些许水气的香气,彷如两人本该合为一体。
徐行真的血压冲头顶了,张嘴狠狠一咬,同时一脚毫不容情地重重踹到他腰间,寻舟往后退了几步,笑着伸舌,舌尖猩红,上面豁了个小小口子,血正滴答落到他领口上。
他补充道:“……就是这种喜欢。”
徐行抹了几下嘴,上面全是口水,她看着湿漉漉的手背,说出了师门传承之话语:“你是不是有病??”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的话。师尊,等我,记得我回来时你是什么样,我便也会是什么样……”
寻舟抬手,药盒不知何时被摸了过去,他往后一倒,躯体接触到海面之时,变成无数血肉碎块,霎时沉底,方寸之间,只余下他夜枭一般的笑声,在此处不住回荡。
徐行:“……”
她瞪着空无一物的海面,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分不清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少顷,她在不太敢吱声的神通鉴提醒中,将掉落在地上的剑捡起,又在海水里洗了两下。
神通鉴抱怨道:“你出门前都洗过我一次了!这都忘掉吗?”
徐行微笑道:“什么?”
神通鉴闭嘴了。
那几只被惊走的鸟儿又飞了回来,好奇地看着这神情极为不爽的剑修,不知在这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徐行用符把身上沾染到的血迹洗干净了,整理好略显杂乱的衣着,面不改色地提剑而出,对尚在原地等候的徐将二人道:“时间差不多了,走。”
小将:“……”
徐青仙道:“师妹,你嘴怎么了。”
小将:“哇!你真的问出口啊?!”
徐行道:“狗咬的。”
徐青仙颔首,目光落向徐行身后,发现无人,于是自然道:“狗人呢?”
徐行道:“跑了。”
“哦。”徐青仙很会说话道,“节哀。”
徐行点头,三人于是继续向前行进,走到一半,徐行陡然停了。小将目露不解,刚想开口问是要作甚,却见徐行突然抱头大叫道:“啊!!!!!”
平地一声雷,吓得人要死,小将跳起道:“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大街上你乱叫什么?!你有病吗??”
“烦死啊!!烦死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能不能!!!!”徐行发疯向来无惧他人目光,在满街惊恐万分的视线中继续嚎叫,“本来就一堆破事!!什么老头,什么小孩,每个都在给我添倒忙,昆仑里面到底有多少能沟通的活人?!!我多久没摊煎饼了你们知道吗?!!滚滚滚滚啊!!!”
徐青仙道:“师妹,你要叫多久,不久的话,我等你罢。”
徐行神色如常道:“完了。走吧。”
小将:“?”
第153章 玄谈会如果你不肯露面,我徐行也略通……
#153
徐行随地乱叫之后,心中的憋闷终于褪去了些许,便心旷神怡地走了。
阴雨连绵中,青莲台却是人气极旺。当时纵横碑获救之人多少还带了同伴前来,面熟的青衣武者前来接应,却发觉徐行身后少了一人,善解人意道:“徐道友,那位是今日有事,还是要稍迟来一步?席位先替他留着了?”
“不必。”徐行道。
师墨此次给她安排的坐席甚至更近了些,徐行大马金刀坐在那儿,刚忍耐完疯鱼甩尾,又要开始忍耐老头客套,真不知这分明没人在听的客气话究竟有何讲的必要。她一概左耳进右耳出,目光在诸多来人身上逡巡,却莫名发现其他人亦不怎么专心,还不少人在偷瞄她。
徐行:“……”
寻舟咬的地方可真够刁钻的,不疼,但伤口至少十天半月消不掉,她若是为了治这小伤吃了疗伤药,那对其他伤口尊重吗?不吃,又要时时遭遇目光洗礼,一副“贵宗真乱”的八卦神色,真正烦得头疼。
那边,师墨终于沉沉道:“再次劳烦诸位前来,实在对不住,但是,此事非同小可。”
众人自然洗耳恭听。这玄谈会,本就是要聊正事的,但多半都是宗主召集麾下幕僚商谈要事才叫“玄谈”,在场众人浑然不觉青莲台已将自己当做幕僚,反倒更觉亲切,一个劲的道:“府主当说无碍!”
“此前峨眉之事,一直未有下文,李掌教亦非会对举动做出解释之人,是以师某心中不曾安定,直到昨日,方才收到武者拼死传来的消息。”师墨沉痛道,“近来峨眉之人屡屡穿过边境,进入昆仑,行踪却颇为隐秘,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在暗中诛杀我青莲台的门客……迄今为止,已死了十六人了!”
他话语方落,台间便缓缓升上一人的遗体。那人面上仍尤带微笑,一副亲和之态,这神情在死时骤然停滞,心口处微微泛青,正是峨眉常用的毒袖箭所至。
死者是青莲台的医修 ,近日众人时常与他打交道,皆对其十分熟悉。看他这般情态,都能想到他是如何死的了——本想替人诊治,结果那人不由分说暗器直射心口,他医术不错,修为却低微,霎时一击毙命。
素不相识,却下此毒手,着实枉做人也!这一消息倏地激起千层浪,众人群情激奋,怒道:“究竟要欺压人到什么地步?!”
“对我们下手,还算得上一句技不如人死也罢了。恃强凌弱,对武功平凡的医修也下得去手,根本是畜生行径!”
“莫非是李佩记恨青莲台坏她毒计,才行此报复?!”
群涛般的怒声中,师墨面带愁容,看着门客的尸首,叹道:“峨眉不救人,只复仇,这规矩师某在出手前便明白,想来也的确是我那几只鸟儿将峨眉三人推入海中失了性命,李掌教将这血仇算至师某头上,也是平常。”
“平常什么平常?”有人听不下去道,“难不成只容峨眉杀别人,不容别人杀峨眉的?!”
徐行眉间一动。
正是如此。
峨眉向来不惧人质胁迫,但谁杀的人,必当会遭到仇杀报复。就是如此不讲理,就是如此霸道!
与昆仑的满地珍宝药材不同,峨眉地处荒山之中,四面皆是鸟不拉屎的悬崖峭壁,若是不够狠毒,根本无法立足。只是,峨眉再不讲理,贯彻的原则也是“杀人人杀”,也就是说,李佩真要替心腹报复,也该径直找到师墨头上来,压根没道理去迁怒毫无关系的门客。但此刻众人心中极为不平,这怪异之处根本没人发觉,就算有人发觉,也不会说出口。
话对还是错不重要,是不是众人想听的话才重要。
眼看着大家都恨不得提刀而出,师墨四两拨千斤般的安抚几句,话锋一转,又道:“但这并非师某此时召集诸位前来的意图。峨眉目标明确,便是要对青莲台相关之人下手。各位近来因纵横碑之事与青莲台走动颇多,关系密切,虽尚未有端倪,但难免要提防峨眉是否会无情牵连。各位都是少年英豪,前途无量,若在此折了实在可惜,师某在此恳请诸位,不必替府上出头,更不必冒着风险去诛杀峨眉之人,这便是此次玄谈会的第一个目的了!”
这是何等感人肺腑、舍己为人的话语!感性一些的人,当即都要热泪盈眶了!这要是真的答应,岂不是成为天底下最忘恩负义、最冷血无情、最不是东西的畜生了?
小将看得焦急,对徐行传音道:“人心全被他收拢去了,这般下去还得了?”
“无碍。”徐行道,“出了这扇门,该练功的练功,该吃饭的吃饭。就算在这里说好要一起把峨眉尽数打到天上去,真遇到了还是自己小命要紧,是有影响,但不多。”
“诸君,我有一个问题!”
一人站起,众人不由侧目,听他不解道:“纵横碑事变之后,我回去细思良久,才发现,峨眉的目的并不是取我们的性命,而是冲着毁坏纵横碑去的!她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一个人行为处事,总要有个动机。其余人思索片刻,另一人试探着道:“纵横碑自无尽海所生,是天生异宝,莫非其材料对峨眉有大用处,此时好不容易才浮出海面,她要拆下带走?”
“不对啊……以那暗器连发的频率,再上好的材料也容易千疮百孔的。”
正在众人绞尽脑汁苦思之时,人群之间,蓦然传出一声冷笑。
冷笑之人,一身武服短打,无论是略显陈旧的衣着,还是背上颇多缺口的弯刀,都能看出他的手头略为窘迫,至少并无背靠宗门,没有薪水俸禄。他搭着双臂,极为挖苦地道:“事到如今,你们竟还看不出那贼厮的真正目的吗?”
在场之人,谁又是可以任意挖苦的。立刻便有一人道:“你要说什么,你便说是了。集思广益,你又不是李佩,焉知她想干什么?”
“我这样说比较容易懂。”那弯刀男子站起,侃侃而谈道,“我问你们,纵横碑最为浅显、也最为特殊的独特之处是什么?是它见识多了百家之长,能可将众人依修为武力分别排序,并且这排名,我们都是认同的。就算一开始排高了还是排低了,都能迅速更改——最重要的一点是,纵横碑可没有私心!”
“什么‘秋水剑客’,什么‘天下之师’的,名号一听都响当当,这些人哪个不是从六大宗里出来的?宗门为其造势,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又知道他们究竟有几斤几两,肚子里有多少能耐?”弯刀男子道,“不说别的,先说穹苍!好意思将那天欲笔设成第二峰之手,他笔一挥写的天花乱坠,次日书册典籍立马不要钱似的整个九界发放,莫说他在里面颠倒黑白,哪怕他在里面写屎吃起来是甜的,说不准都大把人信!那狗屎一样的百人共诛令不也是穹苍发出的么?”
一开始还有人想反驳,被噎回去后,皆默然不语了。
徐行也不知想反驳什么,这弯刀男子非要这么举例的话,难不成要说“我吃过,我知道不甜我不信”么。
“再说近的。无极宗以白孔雀自比,什么阴阳调和,什么清白天地,那少宗主林朗逸是不是个百无一用的草包?若不是顶着这个会投胎的少宗主名号,谁都不敢杀他,这草包能活这么久,有这么大的美名?”
说到此处,立即有人去找林朗逸,却发现他今日缺席,并未前来玄谈会,顿时心中恶感更甚,想来他被师墨救下一命,如今却人影不见,就算是草包,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草包,同为六大宗,说不定正和峨眉那掌教在密谋着要如何迫害青莲台呢。
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弯刀男子看来对六大宗积怨甚深,张口酣畅淋漓便是一通骂,无极任人唯亲,峨眉畜牲扎堆,白玉无情无义,穹苍尸位素餐,就连玄素喝药竟然用琉璃杯而不是瓷杯都被拎出狂骂一通其生活作风大有问题,看上去病怏怏的,说不定私下里玩得多大才身体虚呢!
唯二没有被波及到的只有少林和昆仑,一个是已不成气候,再说破戒僧什么德性早都被人骂烂了,无需再多重复;另一个则是玄真子在场,好歹是个前辈,遂略给几分薄面。
徐行心道,再如何也不能造人那方面谣言,太没品了,再说了,玄素早出晚归,日日在掌门殿值守督办公务,能和谁玩,抽空自己玩自己吗?
神通鉴咆哮道:“你也没好到哪去吧!!都叛宗了就放过他行不行!!”
嘻嘻。
喷完口水后,弯刀男子指着纵横碑所在的方向道:“你们还不懂么?此碑的存在,便是对他们权威的挑战。究竟谁强谁弱,孰轻孰重,全都摊开在天下,看得清楚明白了,我们还怎会被那些扶不起的阿斗蒙骗?又何须对这六大宗趋之若鹜?这碑才出来几天,峨眉就坐不住了,啧啧啧,什么狗屁六大宗,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恕我直言,这等宗门,就算求我去,我也是绝不肯踏进的。”
这一番话可是真真说到人心坎上了,这么看来,他推测的多半就是事实。众人被煽动得心潮澎湃间,忽的有一人极煞风景道:“可是雅刀兄,你不是半月前才未通过穹苍的选拔,才来昆仑要碰碰运气的吗?”
众人簌簌看去,说话之人是个满脸真诚,眼神纯澈的音修,腰间佩着一管玉萧。她坐得离徐行极近,就在徐行右手后方,正是上次宴会也在偷看徐行的小散修之一,寻舟的位置空了出来,她倒机灵,立刻见缝插针地屁股坐上,乐呵呵的。
弯刀男子没料到会有人在这时拆台,一时脸涨的通红,道:“你谁啊?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若是真的从未说过,就该反驳那人叫出的名字了。看他这霎时一转窘迫的脸,众人心知多半是真的了,一时都有些替他尴尬。但很快便有仗义的“英雄好汉”站出来替他解围:“此一时彼一时,谁都有被蒙骗的时候,若不是真心对六大宗感到向往,如今又怎有真正被背叛的感觉?再者说,这和兄台说的话有任何关联么?”
“是极是极!”
那位一点也不优雅的雅刀兄灰溜溜坐回人群中,再不发言了。但很快,便又另一人站出信誓旦旦道:“我一位兄长正是触犯了所谓门规才被白玉门赶出,当晚便承受不了自尽了……”
好好一个玄谈会,竟成了对六大宗的批判大会。一时间,人人都有无尽的怨气、戾气,往日里不敢说的话,都在此时说尽了。不管有无夸大,是不是“道听途说”,说的人皆咬牙切齿,听的人皆义愤填膺,彼此相望间,一股肝胆相照的惺惺相惜感油然而生,顿觉此地才是平生真正该待的地方,往日那些为名为利碰壁的日子都是喂了狗。
与此同时,众人对场中几十位出自六大宗的修者更是厌恶排斥,其中有些人甚至对己心生怀疑,不敢抬头,最多目光则是投向徐青将玄四人,如同芒刺。
但他们很快便发现自己的目光全然无用。因为此四女若是有一点在乎旁人的视线,一开始便不会做出这些个缺德事端来,其中徐行则是更胜一筹,谁敢瞪她,她便瞪谁,被她黑黢黢两眼盯着看的人无不冷汗淌出,默默挪开,怀疑道,难不成真是误会?
激愤之间,有一人细细道:“府主曾说过,现今只能自己靠自己了。若是我们能创立一个第七势力,难不成与他们就没有一抗之力么?”
此话一出,诸人霎时静了。
骂归骂,这般说,就真是要造反了。
“诸位,都别说了。”无数萌发的心思中,师墨适时道,“如今景况艰险,师某不欲你们惹上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怎么了,连说都说不得了?!”
又是一阵爆炸,正逢此时,有人打圆场道:“罢了罢了,大家都歇歇气。说些别的吧,师府主,你只说了开办玄谈会的第一个目的,还有其他我们力所能及之事么?”
“这……”师墨沉吟一瞬,道,“确有一事,青莲台无能为力,只得问一问诸位可有办法了。”
这可真是奇了。青莲台富可敌国,在昆仑能横着走,焉有什么无能为力的事?有人催促道:“快快说吧,我们自当相助。”
“诸位皆知,前些日子,师某救下一位女子,与她极为投缘,遂收为义女。”师墨道,“小女心思慧极,只是慧极必伤,她心脉受损极为严重,一受风便会咳血,青莲台延请了数位名医,皆称她如今还能活着已是奇迹,活一日算一日,除非找到能可温养心脉的奇药,恐怕命不久矣了……”
徐行扣在桌面上的指尖一定。
谁都知道,天下第一药潇湘子便在昆仑。要说奇药,除了找她求,还能找谁求?
一片不善目光中,玄真子敛了敛眸,道:“青莲台为此境付出甚多,昆仑极为感念,求药一事自然不能拒绝。但府主也知,炼药需先问诊,师姑她已十几年未曾出过山门……”
“让她出来一趟还能怎么她了?”有人嘲讽道,“怎么,她腿断了还是手断了不成?”
“正是如此。”玄真子淡淡道,“师姑手足尽断,把脉是靠自己研制的丝线缚腕方可,她心生卑怯,是以才十几年不出山门。令媛病情危急,府主心急如焚,贫道十分理解,明日便去找一辆武侯车,先将师姑推出。她年纪大
了,时有胡涂,不太认得人,或会哭闹不止,若是叨扰到府主,真是万分对不住。”
那人:“…………”
师墨唇角抽搐道:“……不,怎,怎可劳烦,您这可折煞我了,千万不必……”
两人的表情一时都万分精彩。说话那人脸忽青忽白,都恨不得自扇巴掌了,忽然明白了为何雅刀兄唯独绕过昆仑不骂,这一番辈分病情连环攻击压来,十辈子修来的功德都不够扣啊!
一片窒息般的死寂中,徐行却兀的道:“我来如何?”
众人又转头看她,不知她这时开口是要做什么。师墨不解道:“徐小友……来?来什么?”
“潇湘子前辈病情不稳,不出山门,若是有人能将脉相与体察详细地转告与她,不也是一种折中方法?”徐行拊掌道,“巧了。本人除了神乎其神的剑招之外,还略懂一些医术。”
小将心道,你会个屁啊?!扯谎怎么张口就来??要不是知道徐行对医术一窍不通,她看此人如此自信的面色,还真会误以为自己记错了!
果真有人质疑道:“脉相变化极为细微,若只是粗浅学会,怎可担当此任?”
徐行道:“水来。”
那小音修万分机灵地将自己那杯清水推至徐行面前。徐行又道:“乌苏草。”
乌苏草是种止血用的草药,寻常修者身上都会带一些,只做应急用,效力比起丹丸要弱不少,胜在量大便宜。小音修又立刻自怀中掏出乌苏草,折出一小半,送至徐行手中。
小将道:“不是,你哪位??”
徐行也不知道,但没事。她掌心发力,将那乌苏草碾碎倒入杯中,又不知往里丢了些什么绿草黄叶的,都是些路上随处能挖的草药野菜,混成一团,最后,指尖在杯口轻轻一拂,这杯水便成了一种奇异的淡红色。
小音修道:“不愧是徐行!这草太红了!”
“不仅是红。”徐行将杯举起,看向就近一位身上伤情较为严重,尚未痊愈的剑修,微笑道:“诸位也都看见了,我放的都是寻常草药,不说有效,但绝不有害。你敢喝?”
她若是问“你要不要喝”,那人定然拒绝。但是问“敢不敢喝”,那人抓过她手中的药杯,一饮而下。众目睽睽中,那人面上霎时涌上一股红润血色,惊道:“有一股热流……在我肚中……我好许多了!”
小音修道:“好厉害!!不愧是徐行,药理之道竟也如此惊人!”
“……”
实例已在面前,用如此平庸的草药能随手配出这等伤药,徐行医术应当不差。况且,听玄真子语气,若是换了其他名医前去昆仑转告,潇湘子也极有可能闭门不见……人不能跟稚童计较道理,老人也是,让徐行去给那位义女把脉,也算是上策了。
师墨迟疑道:“好罢。那便要辛苦徐小友了。”
徐行将水杯拿回,看向那殷勤的小音修,小音修激动得快要跳起,又一连串疯狂马屁道:“不愧是徐行!嘴上的伤口也定然是试药的时候弄破的吧?你实在是太辛苦了!”
徐行:“…………”
这回,才是不论是谁都沉默了。
此音修情商负值远超小将,说什么都一副极为真诚的样子,并且全然读不懂空气。徐行盯着她,越盯,她就越高兴,越高兴,笑得就越开,徐行头一次折戟沉沙,木然转头,将水杯放在了手旁。
小将暗自想笑,转头去看徐行时,视线落在二人之中的徐青仙上,忽的发现,她的嘴角好像往上挪了一点点。是真的极为细微的一点点,小将眨了眨眼睛,才确认,徐青仙好像在笑。
第154章 郎无心怎么叒叒叒是你!
#154
出了青莲台,众人依旧絮絮聒聒,大发议论。
徐行自人群中坦然而出,又有不少人盯着她看,徐将二人跟来,小将低声道:“今日非但林朗逸没来,瞿不染竟也没到。”
徐行道:“有要事耽搁了吧。”
小将道:“他能有什么要事?”
昨日才和人一战惜败,估计被打的伤还没好,或者景况更严重些,一语成谶,换月真的来了。
“那个义女……”小将想说一个人名,无比纳闷道,“心脉受损,难不成当真是她?可那时受伤千真万确,她亦无修为抵抗,性命何以那么顽强??”
“是真是假,去一趟便知。”徐行道,“她若心中有鬼,不敢见我,那我便知道她是谁了。她若很敢见我,那也很好,究竟是个什么毛病,让我看看便是。”
小将原本心生疑虑,亦有不安,听她语气如此云淡风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对了,你方才那药草是怎么做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其实只是挤了两滴鲛人血罢了。她利用指尖掩盖,动作快到旁人看不见,但正在左手边的玄真子若是担忧她出岔子,一直盯着,是能看出些端倪的。好掩饰的是动作,真正难的是血溶于水后化开的那一瞬……那时,杯面陡然起了一阵微风,将水面吹得晃荡,才得以瞒过在场的所有人。
徐行对神通鉴真诚道:“我决定两个月不骂玄真子前辈了。”
神通鉴:“本来就不应该骂好吗??”
“秘密。”徐行答小将的问题。小将哼了声,道:“不说就不说。你现在过了关,真到那儿去了又该怎办?”
“如果那真是个苦命的姑娘,那我去一趟再回昆仑,一来一回并不耽误什么事。”没什么“若是”,徐行差不多心间已有答案了,“若真是封玉,那便更简单了。无论她是真伤还是假伤,我是真医还是假医,这药绝不会给出去。天下第一医也不敢说自己谁都能治,潇湘子做不出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亦非平常?真给出去,吃出事了说不定还要讹人,可怕,可怕。”
徐青仙在旁冷不丁道:“你将我也带上。”
“然后你再当众给她来一剑,我立马赔礼道歉说孩子还小不懂事大家不要见怪?好不容易前阵子风评才好转一些呢,这下又要变成天下之敌了。”徐行笑了一声,扯的胸口疼,琢磨道,“破局要么靠老头,要么靠小孩,那我还要不要脸了?”
其实思来想去,也可以不要。
“天下之敌比天下之师好。”徐青仙平淡道,“后者一听就会累得像一只驴。”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徐行抱上她,大为亲昵道:“你果真是我的知己!!”
次日,徐行带着玄真子给的装模作样行医小包,大清早的便在青莲台门口蹲着了。
寻舟一走,不知何时能归,有一点他说的不错,有他在,的确算一个震慑,至少某些人不敢下手,就像抢劫的只会挑落单之人一样,很简单的道理。
两位青衣武者刚打开门,便看到一人无声无息蹲在门外,吓了好大一跳,惊道:“徐道友,你怎的都不出声啊?”
徐行站起,如同进入自己客厅般迈入府中,道:“我心系病患,自然是一刻也不能等……咳,咳咳咳!”
两武者带她入内,心内不由嘀咕,这徐行一副内伤没好全身上破破烂烂的样,自己不先治治好,倒急着来治别人了?
胆敢说她坏话,即便在心中说徐行也绝不姑息,冷冷道:“医者不自医没听说过?”
武者脸都白了:“?!啊,对、对不住,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或许是觉少,师墨也起得极早,方经过长廊,徐行在拐角处便闻到那股浓郁的苦茶香,闻香识老人,她自觉停步道:“便是此处了吧。”
“请入内。”
“……”
茶室之内,青玉琉璃杯泛着鎏金色泽,水波晃荡间,如雾中花水中月,小小一个尾指高的茶杯,价值高到令人咋舌。师墨喝茶也用琉璃杯,非但如此,连这茶案都是一整块白玉所制,贵到能买徐行的命,照样没人说他奢侈无度,想来昨日那些理由不过是用来攻讦人的借口,罪名飞在天中,只要找准时机,谁都能戴上一戴。
师墨迎上前来,似乎全没有在赤冰石船上看见徐行那一
讽笑的芥蒂,温声道:“辛苦小友前来一趟,先喝杯茶如何?这是上好的朱颜散,有固气凝神之效。小女已在厅中等候了,我昨日方知,她与你原来还是故友?”
琉璃杯中的朱颜散染着彷如一点便无的赭红色,徐行垂着眸,水面映着她漆黑的眼,微微晃荡,她微笑着道:“这样巧合?敢问令媛名姓?”
“……”
碧色缎带系着一层一层密不透风的帷幕,如同蛇胆般诱人又艳丽的青色染了山水画,白烟似雾,药毒难分,浓郁到令人皱眉的香气中,帷幕一叠一叠被两侧静立着的武者拉开,高台之上,露出一张清正端雅的含笑面孔来。
八分病气,不失从容,她坐在一张极为精巧的武侯车上,分明身在如春温暖的室内,颈边仍旧掩着大氅厚重的皮毛,身后,郎辞佩剑,抬眼看来。
“无心,徐小友已到了。”师墨递来一张掩面丝帕,上面似是沁了些药草,他在徐行复杂的目光中笑道,“这便是无心特意调配的清心剂。无病之人常来阁内,嗅多了这药气不好,用此剂能可缓解许多。”
他周身上下不少新奇实用饰品皆是义女所购,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义女感念救命之恩,实在贴心至极,定是个至情至性之辈。师墨只感徐行看他的眼神有异,却说不出哪里有异,移开视线道:“此处不好进风,劳烦徐小友尽快查看无心伤情了。”
“不必看了。”徐行拍拍他肩,道,“节哀。”
师墨:“就这般?不、不必把脉么?”
徐行假笑道:“不是说她。”
师墨:“???”
在郎无心那张脸出现之时,徐行看师墨的眼神就是看一个死人的眼神了。真是收的一个好义女啊,你知道她上一个义父死的是有多么惨状万分吗?先不说义父了,你知道她亲父又是死的多么肝脑涂地吗?还稀罕那些小玩意呢,如今是令媛购,不日就要成陵园购了,长点心眼吧!
郎无心十分气虚的嗓音缓缓道:“义父,好些时候未见,我和她要叙叙旧。义父不是今日要去报恩庄谈洱海之事么,时候可来得及?”
师墨自然知道她是不愿自己听与徐行的对话,这般隐晦赶人,听得也是心里极为熨帖。料想这义女虽说极为慧捷,隐隐已当上了青莲台的二把手,但遇到故友总归还是有些小女儿忸怩话要说,不好意思让人听去了。于是朗声笑过,道:“那我便先走了!有什么事,便叫你哑婆来,记住没有?”
待郎无心应过,师墨闪身一掠,人已离去。
他敢如此放心地将徐行一人留在这,正是因为此刻厅内不下五十个青衣武者,皆静立在角落中,个个修为高深,且看起来每一个都已失聪,正冷冷盯着徐行的一举一动,但凡她有丝毫不轨,就要上来围杀。
徐行上前一步,那群人的目光便跟着一步,她歪头道:“故友?”
郎无心此刻不仅换了名姓,就连形貌也略有不同了,想来这不仅是本名,也是她原本的样貌,她这么厌恶自己的真名,如今却被迫这样天天被唤来唤去,以郎无心本性,恐怕心里都快淌毒汁了。
郎无心轻笑一声,道:“我也未曾想过,在这极寒之地捡回一条命来,竟还能碰见徐姑娘,该说我二人是有缘呢,还是有孽呢?”
“免了。”徐行道,“事不过三,既然知道我在,还敢这么嚣张?”
“大侠饶命,我知错了。正是因为知错了,才想要好好改邪归正,肃清天地风气啊。”郎无心用无比软弱的语气笑道,“听说徐姑娘已叛宗了?穹苍的确配不上你,这样看来,我与你正是殊途同归,目的是一般的,何苦要这么喊打喊杀刀剑相向呢……”
徐行道:“你和我,目的一致?”
郎无心微笑道:“推翻六大宗,不是一致吗?无心不是愚蠢之人,这副伤躯,已是苟延残喘,自然知道不能与你作对。你我合作,岂非事半功倍?”
徐行看着她,也笑了,道:“要合作,诚意呢?”
郎无心道:“你想要什么诚意?”
徐行道:“这伤,是真是假?求药,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郎无心垂眼道,“只是我空口无凭,恐怕你也不信……”
“简单,让我一试便知。”徐行爽朗地伸出右掌,嘻嘻道,“如果我一掌下去,你躲开了,说明你在骗我,该死。如果我一掌下去,你悲哀了,就说明你没有在骗我,这样如何?”
第155章 发生啥了?!只认定小行家!!!……
#155
郎无心笑道:“徐姑娘又在说笑了。”
“好吧。”徐行稍有遗憾地放下手,“看你这般谨慎,便知道
徐青仙那一剑确实伤你不轻,你为何还能捡回一条命来,还正巧被师墨救回……问这些并无意义,况且你也不会告知我。不如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防得如此滴水不漏,要有五十个高手在身边才敢露面,何止是伤得不轻,恐怕吓得也不轻了。
“义父?他的确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待我极好。再过一些时日吧,不急。”郎无心咳了两声,额侧立刻泛上病态的赭红来,“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是实话。他为我求药,也并非空穴来风,至少在得药之前,他得好好活着,不是么?”
徐行道:“潇湘子前辈近况不佳,无法为你炼药了。”
郎无心笑了一笑,道:“前日不是才炼了一颗赤子心么?可惜了,那药精益独绝,世所罕见,我却用不了。”
昆仑是个四处漏风的宗门徐行一向知道,寻找药材、药丹出世,动静都绝不小,想瞒得密不透风不太可能。赤子心透支心脉力量以爆发能为,对寻舟来说是解药,对郎无心而言却是致命毒药,徐行评价道:“是可惜。要不是那药另有他用,昆仑交给你的丹药恐怕就是这颗赤子心了。”
郎无心温声道:“另有他用?‘他’是谁?你那位小情郎么?莫说昆仑给不给,自徐姑娘手上拿到的东西,我也是万万不敢吃的。”
两人都笑得宛若春风,气氛看起来融洽极了,任谁看了都似故友相聚,实则两人都在盘算着要如何将对方剁成碎块沉进海里一辈子别爬上来。郎无心敢见徐行,便是仗着徐行现在动不了她,然而徐行动不了她,莫非她就能动得了徐行吗?徐行叛宗,无牵无挂散修一位,拿穹苍压她,她浑不在意,甚至拍手叫好,拿她个人的名誉去威胁——证明完全无用了。除非那一日的天外来箭真的一箭将徐行射死,郎无心想让她勿出手干扰自己的计划,就当真只剩合作这一招了。
“义父确实想借纵横碑之变拉拢诸人,将青莲台变为第七势力……亦或者,变成第五大宗也没什么所谓。”郎无心垂目道,“少林的三步棋被你所破,最终竟还能保留一些本源,真是运气好。”
当时若没有那一剑,她顺利进了山门,现在的少林恐怕已经没有人了。以郎无心斩草除根的手法,绝不会给了悟弥补的机会,当日的少林会像曾几何时的郎府一样,变成一座死庙。
这跟运气有何关系,她腿都快跑断了,要说也只能说是徐行好。徐行挠了挠耳朵,道:“你亦没少推波助澜,何必一副置身事外样子,不嫌人呕么?师墨人到老年,却突然有了要征伐九界的野心,虽然我对长生药颇有质疑,但,他难不成真找到什么可以延年益寿的东西了?”
郎无心道:“朱颜散。”
早在十数年前,师墨便在暗中寻找长生之药了。无尽海西岸,是一片无人之境,被称为“冥洱海”。此地紧邻鸿蒙山脉,正是当年天妖被封印前灵境最终决战之地,妖血染红了整片原本青葱的花海,渗入了其下的土地,自此往后,洱海长出的花花草草均产生了不可捉摸的异变,有的嗜血,有的食人,救人灵药旁极有可能便生着致命毒草。
这等禁地,常人难以闯入,又因车马不便,久远以来只有专为采药牟利的修者才会进入探勘。
“朱颜散,向来都是‘毒药’。误服之人会失去神智,七窍流血,爆体身亡,义父老当益壮,尚未活腻,又怎会想过要服下它。”郎无心几分戏谑道,“若不是那日被随从暗算,换了药瓶中的丹药,他才会误服朱颜散,想来,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一个寿数将尽的人,能够察觉出自己的身体正逐渐自衰弱变回强盛,修为自平平无奇变得能与武学宗师抗衡,这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巨大诱惑。他绝不会去考虑这是否有什么异样、又应不应该继续用的。因为,难道有什么结果会比死更差?
“哦。误服。原是这样。”看来师墨当真觉得那是个好东西,方才还请她喝茶,徐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那些疗伤药里也加了一些了?”
或许只是微乎及微的一些,但总归是加了。可若是这种剧毒,潇湘子又怎会闻所未闻?
郎无心不置可否道:“这并非坏事啊。”
“咔嗒”一声,她话音方落,徐行便拇指凿开一支药瓶,熟悉的药气缓缓逸散而出。这是寻舟身上的那瓶疗伤药,正是青莲台所出,她将药瓶抬起,彬彬有礼道:“那请。”
郎无心定定看着她,默然不语。
徐行道:“你的诚意呢?”
郎无心垂着眼,蓦然失笑。她唇角笑意愈来愈深,而后,摇了摇头,对身后的郎辞道:“去拿过来。”
一直默然不语宛如石雕的郎辞动了,几步下来,接过徐行手中药瓶时,二者食指相触,一冷一热。她仔细翻看了几次,取出一丸分为两半,左边一半先自己服了,片刻后,才将另一半递给郎无心,郎无心并无迟疑,和水咽下。
看来她的心脉难以承受这已算温和的药力,都已事先削减一半药量了,药性发作之后,仍是心跳狂震,脸色赭红,气喘不已,足足半柱香后才彻底平息。然而,的确没有任何异样。
郎无心:“现在,徐姑娘可看见我的诚意了?”
徐行道:“还不够。”
“自然不止如此。”郎无心道,“能与玄真子一较高下的阵手羌笛正在青莲台内,他性情古怪激烈,对灵境极有恶意,如今不除,将来必是青莲台一个极大助力。若是你应允,我明日便让他永远闭上嘴,如何?”
徐行瞥了她一眼,心道,果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义父一大把年纪费心费力又唱又跳地排了这几场大戏,好容易将人才收拢过来,屁股还没坐热呢,你说杀就杀。
郎无心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笑了笑:“不杀也可以。只是,杀了更保险,不是吗?”
她话语极轻极缓,十分恳切,任谁听了都觉得她是真心为自己设想,世上没第二个人会这般关心自己了。
“成王败寇,要做什么事,就必然会有人会死,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郎无心看着徐行的眼睛,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些,微笑着探究道,“能交换人命的,从来就只有人命。徐姑娘心有侠义,心肠又软,见不得在下这般秉性,那便睁只眼闭只眼罢。因为,你能替一人死一次,难不成能替一万个人死一万次么……?”
徐行面无波澜地回视着她。
“就算可以,你不累吗?”郎无心的声音越来越轻了,“徐行,我一直很欣赏你。来做个选择吧,是和我一同颠覆一切并肩站在巅峰,还是继续坚守你那注定会走向自毁的道路?天要变了,来到这里的故人会越来越多,即便心知自己不该来,却不得不来。无论她们怎么选择,都会走向注定的结局,你信么?”
徐行停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这样跟我说话的人?”
郎无心道:“在下自然知道你不喜受人摆布,所以……”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学乖。以己度人不能这么用。你起初在乎名誉,便认为我也在乎,现在着迷权柄,照样拿这个来做筹码来拉拢我——恕我直言,什么掌教,什么长老,谁爱做谁去做,没做到头秃不得下任,这重要么?”她当掌门都快要当吐了,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她的精神损失费,恨不得自费出一本《穹苍掌教劝退指南》,还巅峰什么巅峰?但这不是让她最厌恶的,徐行扯了扯唇角,一字一句道,“谁告诉你,你有资格能让别人做选择?”
“……”
方才两人针锋相对,口蜜腹剑,彼此试探,甚至徐行强逼她服药,郎无心都未曾失态过。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莫名令她神色扭曲一瞬,少顷,才呵呵笑道:“我这般费尽心机,不
正是为了成为这样的人么……”
啷当一声,门外脚步声近了,却是师墨去而复返。他误了时间,想来也不必去了,进来看见二人气氛箭弩拔张,不由心生茫然,缓声道:“徐小友,把脉如何了?”
徐行利落转身,右手在他肩上又拍一拍,道:“节哀。”
又节哀??师墨失色道:“这、这次是谁?”
徐行正色道:“是我的医术突然死掉了,对不住。”
师墨:“…………”-
不欢而散。
徐行出了青莲台,无尽海上更显阴沉,远方,那块石碑仍在风雨中肃立,她摸了摸左手袖中的匕首寒冰,心下一定,对神通鉴道:“你能感应到寻舟的状况?”
原本离得远了便有些模糊,更何况若服了药,寻舟应当陷入昏睡了,更是感应不太到。但见她心情不是很好,神通鉴不敢触其霉头,于是辛勤潜入识海,半晌沉沉道:“好像……不太乐观。”
徐行:“说清楚点!”
“我、我感知的不是很清楚,只有非常模糊的一丝情绪,他、他似乎很焦急,又无法动弹,很痛苦……还有,还有一点点……嗯?”神通鉴呆滞道,“他怎么突然有些暗爽了,还在不断回味的感觉?等等、好痛、有点爽,有点痛,好爽!他不会是想到什么好事了?”
徐行:“我有叫你说这么清楚吗?”
神通鉴声嘶力竭:“你有病吧!!是要怎样?!!”
既知他已然听话服药,徐行的心也放下一些来。要杀郎无心,必须先除师墨,更何况,师墨此刻威望甚重,修为也近宗师,完全符合了成为一派之长的条件,孰轻孰重,一看便知。倒是郎无心口中的“她们”、亦或是“他们”,莫非已有具体人物,又究竟是谁?
来这一趟,倒是收获甚丰。徐行思索片刻,到海边去强行捉了一只鸟儿来,唰唰写下一封信,逼它送往东境。海鸟扑腾一声,爪子撞到岩石上,发出一声金石相撞的清脆声音:
“铛——”
剑被挑落。
瞿不染罢手,目光沉静,听眼前女子古井无波道:“下山历练这些日子,修为毫无寸进,甚至被横秋水击败,你该反省了。”
横秋水便是那位秋水剑客,瞿不染曾经的同门师妹。自从她无故离宗后,换月便不用徒儿来称呼她,二者之间恐怕已生嫌隙。
瞿不染也不知自己为何总深想这些无必要之事,他道:“是。”
换月一张脸皎皎无尘,冷如寒冰,她看着瞿不染,道:“听闻你最近与一些别宗之人走得很近。”
瞿不染:“走得很远。”
“但总归是走了。”换月意有所指道,“无欲无求,此无求,包括求知。不必事事都感到好奇,杂念陡生,消去却难。你该懂得这些道理才是。”
瞿不染只能应是。换月点了点头,道:“关于阴阳笔和纵横碑之事,有什么情报,一一详细告知我。”
这师徒二人站在一起,方圆十里不久都要被冻成冰块。瞿不染斟酌片刻,静静道:“昨日有白孔雀辇出现,或是无极宗……”
换月冷冷道:“她已经死了。”
瞿不染:“……”他尚未说是谁……
另一头,林朗逸刚推门而入,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一柄长刀戳穿肚子,吓得冷汗三尺:“娘?!你机关放得这么阴险是真不怕我死啊?!”
“躲得也太慢了。”矮桌前坐着一人,一转头,便是与换月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神态是天壤之别,灵动得很,林怜星大笑道,“我今日出门,听到好多人骂你是草包。哈哈,草包!还真的是!”
“……”林朗逸黑着脸将那把刀小心翼翼推开,想来他也听到不少风声,心中憋屈的很,又找不出反驳的话语,颇不服气道,“我是草包那其他人是什么?我宗内大比明明次次都是第一。不能因为我是您儿子就看不起我吧!”
“这只能说明其他人是草包中的草包。”怜星道,“真是一点长进没有,出去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你怎么不看看,曾几何时你还能和隔壁徐小行打得有来有回,现在呢?你除了曾经跟她传一传桃色传闻之外还剩啥?真替你丢人,以后出去别叫我妈。”
林朗逸下意识猛打三个冷颤,险些给她跪了:“别说了!那么早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求你!!”
“好了好了,不说废话。”怜星兴致勃勃道,“来的急了,什么东西都没带。怎么说,你打听到什么情报了?说来听听。”
林郎逸想起什么,眼前一亮道:“我才看到瞿不染被小姨带走了,白玉门是不是……”
“你哪有小姨?”怜星道,“别跟我提她!”
“……”
小将把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被这劣质的气味呛得恨不得抠自己嗓子眼,面色一下变得比屎还臭,嚇得小二都不敢过来收盘子了。
听的差不多了,先去青莲台接徐行。
小将悄无声息地扣上自苍晴那儿买的仿真狐皮挡风帽子,将两边系好了,没入人群。
她最近试着翻看了那本原封不动放了很久的《魅惑真经》,不说短期内有没有效用,至少许多人在她问话时不会大翻白眼或者瑟瑟发抖了。
小将走过一个拐角处时,身后忽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华丽至极的烈红长袍,额上一截红线。
谈紫笑眼弯弯地看着她,道:“别来无恙。”
第156章 狐敲门不怀好意
#156
不到数日,昆仑便推说潇湘子景况欠佳,师墨义女的脉象过于棘手,无法尽快研制出丹药,掌教静山君倒是忍痛割爱,让出了自己千辛万苦才炼出的“老君逍遥丸”,只是这东西以他的修为吞下去都得躺板三天,也不知究竟安的是何居心。
师墨依旧没有放弃,昆仑拒不献药,他只能继续广召天下有能之人为郎无心医治——想也知道,若是有人能救得郎无心,这天下第一药的名头说不准要易主了。
对此,昆仑境内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什么过于棘手,鬼知道是真还是假的?不想给就直说,找那么多借口,白白耽误人性命。”
“当初嘴上答应得倒是轻松!静山君终于活了,一活就给人他炼的鬼东西吃。真是够添乱的。”
“你怎么就知道静山君炼出来的是鬼东西了?你见过?就算见过,你看的出来吗?”
“我看不出来??有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吧!这世上有什么药丹能泛着一股死人脸一样的铁青色??”
这群人都敢聚众在林朗逸面前大说闲话,便是想看平日里这些高不可攀的人露出难看憋屈的神情又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模样,自然不可能放过玄真子,遂在她身边一通口水乱喷,指桑骂槐,玄真子默默听完,幽幽叹了口气。
徐行道:“怎了。”
“唉。”玄真子淡淡道,“是贫道听到了还好。若是潇湘子师姑听到了这些话语,怕是又要彻夜哭闹不休。都该是颐养天年的岁数了,眼睛都模糊了,却仍是如此好强,只是后辈看着长辈这样委屈,免不了心痛……”
那群人面如菜色,立马闭嘴滚蛋了。小将在对面,也是面如菜色,道:“哪有这样?分明上次见潇湘子前辈,除了说话小声之外一切正常。什么手足尽断神志不清的,你在外面成日这样黑白乱编,她知道吗??”
“肯定知道啊。”徐行挟了一筷花生米,安然道,“你忘了卜白秋了?小卜摆摊的时候要么说师傅天生眼瞎耳聋,要么说师傅时常断腿抽搐,算卦收钱是为了给英年早逝的师尊攒阴德这话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你看玄真子前辈在乎过吗。”
玄真子阖眼道:“她有这个心就好了。”
以玄真子前辈对徒儿的溺爱程度,徐行不怀疑若是当场被拆穿后她会立马佯装抽搐。
如一行人所料,白玉门掌教换月、无极宗掌教怜星、峨眉掌教李佩已至昆仑,除去穹苍、少林,其余四大宗的领军人物竟然在此汇聚。换月使剑,怜星用刀,李佩至今不知去向,静山君……算了,老头还是收拾收拾去竞争天下第一毒吧,但最为令人诧异的是,狐族族长谈紫竟也出现在了此地,在莫名出现和小将打了声招呼后,便消匿无踪,谁也不知他究竟又去了哪里。
小将心道,千里迢迢出现在此,总不是为了考校她的魅惑真经练得如何了,口中道:“狐不出北地,这是狐族当初自己立下的规矩,现在他又出来,是怎么想的?”
当初谈紫在祭台上被阎笑寒一箭射到只剩两滴血,靠此招钓出了蠢蠢欲动的表妹宁灵,将其一巴掌拍到了祭台上分担封印火山的职责,并不费一兵一卒成功在众人面前保住了本属于穹苍的圣物神女之心,真是极为狡猾。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宁灵此刻应当已能够暂代他的职位,圣物争夺更趋近了白热化,作为唯一一个手中握有圣物的妖族之长,他出现在此是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
不如说,他若是再不现身,在天妖降世的预言恐吓下,众人立刻便要怀疑狐族到时究竟屁股要坐哪一边了。谈紫的出现,一为表忠心,二则是——徐行认为,他既然出现在此,那帮自己的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要她将耳朵闭得够快,便可以听不见拒绝的声音。
另外,徐行也将药丹中添加的是朱颜散这一消息转告潇湘子前辈,然而,潇湘子给出的答案仍旧不变。
“这的确是朱颜散,却是两种不同的朱颜散?不同
在哪,一个磨成粉,一个还是草?不对,不对。“徐行琢磨道,“莫非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在不同地界上长出来的毒药风味亦有差别?”
可惜她现在不是从前,没法每样都吃几口试试。
但,整个昆仑能长得出朱颜散的唯有冥洱海一地。郎无心没有骗她,却的确是隐瞒了些什么,被青莲台所用的朱颜散或许在冥洱海中产生了古怪的异变,至于再要往深调查,只能亲身走一趟了。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徐行带上了小将,至于徐青仙,徐行需要先确认她不会成为危险的来源。
“那里不知有什么东西,你要进去,出来不是原路返回那么简单,到时要是敢踩着我给你垫脚,我绝对一剑捅你屁股上。”徐行道,“总之,要么一起离开,要么一起死,要么一开始就别去,你再想想。”
徐青仙不想被剑捅,尤其不想被徐行的剑捅,于是经过艰难的考虑,妥协道:“我们一起踩小将吧。”
小将:“喂!!!你要死是不是?!!真是,早知道把阎笑寒带来了……”
阎笑寒要是知道自己卧床休息都险些天降三双大脚,恐怕恨不得自己现在就一命呜呼在穹苍里。
既然要偷其后方,便不能自无尽海那处通过,只能走当初尚未发现赤冰船的昆仑众民路径,隔着海岸线绕一大圈。正好,四个掌教蛰伏不动,小虾米们却打翻了天,林郎逸近来出门必被挑战,不接不是,接了更不是,胆敢闭门不出,次日窗户便会被石头砸烂,真是焦头烂额的很,徐行这一干脆落跑反倒省了许多没必要的麻烦。
只是,省了旧麻烦,新麻烦便来了。
在昆仑修养完好的狂花一听说徐行要去冥洱海,便非要跟来不可,宁可连重刀都不要了。她先前遍体鳞伤,又被徐行掐的近乎断气,这才几天便活蹦乱跳,恢复能力远超常人。徐行拗不过她,便将她身上所有的疗伤药都搜刮了就地销毁,并且明令禁止了不许再吃。
四人掩了面目,沿路乘车。被各路修士祸害了这小半月,昆仑人民已对这浑身江湖气息的几人提不起任何稀罕兴致了,赶车的恹恹地收了钱,一面抽了抽前边的雪马,一面道:“各位大侠要去哪儿?”
徐行道:“冥洱海。”
去那儿的人虽少,但也不算非常罕见,毕竟有人家里揭不开锅了也会冒着险去外围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草药。赶车的“哦”了声,想到什么,又颇敷衍地提醒道:“最近是雪季,在外头转一转便好。别进去了。”
雪季药草都被埋在厚厚的冰层之下,能探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可想而知。徐行面不改色,道:“里面有什么危险?”
赶车的木然道:“有很多危险。”
小将翻了个白眼,再递过去几两银子,他收了钱,嘴终于能张开了:“相传啊,冥洱海正是当初祸乱大战的决战之地!那也是一个残酷的雪季,鹅毛大雪纷纷不绝,六大宗最绝顶的高手汇聚于此,一步一步,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那可恶至极的天妖逼进这草色连天的洱海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剑神通天剑意连发,连带着身后七位先天高手的全身真元灌注其中,挥出那绝杀的一剑!”
狂花捏紧拳头:“然后,怎样??!”
“可惜,天妖早有防备,桀桀二声,利爪挥过,竟是将那剑意顷刻之间炼化!”车夫叹息过后,又熊熊战意道,“哈哈!它怎可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人族的智慧又怎是妖族可以参透的?那剑意不过是虚招,真正要杀它的,正是身后那柄锋利的匕首!匕首过后,霎时将那天妖首级斩下,鲜血如雨般泼洒而出,染红了整片土地,轰然一声,那沉重的躯体……”
“弄虚作假有些过多了吧。”小将皱眉道,“天妖的脑袋若是都能被砍下来,还封它作甚?”
车夫道:“大概就是这么个说法。哎唷,不要这么较真嘛?谁又是真经历过祸乱的?反正它是在那被封进去的是事实,其他的当然怎样精采怎样说咯。我要是说六大宗绝顶高手在这里被天妖打的个个狗爬,谁爱听啊。”
狂花大叫起来:“狗爬!好!”
“……”
徐行撑腮望着疾驰而过的雪原风光,看久了瞳仁有些刺痛,她眼睫微不可见地阖了半阖,脸对窗外隐忍地下颌一紧。内伤未愈,还是对她的精力有所影响,往日里再怎么颠簸她也不会觉得有何不适的。
她在想事。
不对,还有什么情报是她暂且不知的。即便少林遭了殃,时局将乱,但这分明还在可以掌握的范畴之内,一个阴阳笔而已,值得四门掌教齐聚吗?又值得峨眉背叛灵境和青莲台暗通款曲么?利益,一切驱使行动的都只能是利益,李佩这么做,只能说明得到阴阳笔带来的利益会远远比她失去的要多——那究竟是什么?
降魔杵是曾经白族族长的腿骨所制,其余的四个圣物也皆是大妖遗骨……
纵横碑事未了,还有一个郎无心在虎视眈眈也就罢了,无极宗和白玉掌教未必和她一条心,当然,这两人各自也绝对不是一条心,不当即掐起来就不错了,徐行手里握着的筹码太少,她需要找到能够牵制二者的方法。
这念头看似繁杂无序,然则只一瞬便在徐行脑中而过,她转过头,忽的笑了一笑。
小将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心道,她又要坑谁了??
“狂花。”徐行笑吟吟道,“你可知道,无极宗掌教怜星使的是一把弯刀?据说这弯刀削铁如泥,刀路极为诡谲莫测,和你比如何?”
狂花眼睛一亮:“没比过,不知,如何。你多说些,什么弯刀?”
徐行道:“喔,忘了。我就随口一说,毕竟是掌教,身边不少守卫,也不是想比就能比的。”
狂花的眼睛黯下去,不知在嘀嘀咕咕想些什么。过了会儿,徐行又不经意道:“不过,就算只跟她比,也比不出什么意思来。她肯定使不出全力的。”
狂花的眼睛又亮起来,认真道:“是‘不使出全力’,还是‘使不出全力’?”
徐行摇头道:“当初怜星换月二人刀剑合招可称所向披靡,却因姊妹决裂,这合招从此也束之高阁了。可叹,若是星月同招能再出,这才算是真正发挥出了全部的实力吧……”
她这话意思实在太明显了,听得小将唇角抽搐。狂花在昆仑养精蓄锐许多天,浑身精力无处释放,再不让她出门,恐怕不日要将昆仑拆了。她如今不再吃那些疗伤药,便没有再发狂伤人的风险,最好让这只斗鸡有明确的目标,别人不好说,两个掌教绝对经得住她祸害,一为舒缓,二为牵制,一举多得。
至于徐行为何说得这么直白,是因为说得弯绕了,狂花反而听不懂。她脑子里根本没有“弦外之音”这四个字,整个人便是货真价实的快乐小狗……
不停歇地走了三日,一行人方至冥洱海边缘。说是边缘,实则离了还有十万八千里,只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替她们带路,再要往前,便只能自己摸索了。
此处气候亦和来处有所分别,无尽海边所有的水杉都已换上红装,错眼看去,竟似火海绵延,也正是这时,徐行发觉了徐青仙难得的异样。
离目的地越近,徐青仙便越是抗拒。
不是简单的“厌恶”,而是发自心底的抗拒,谁都没察觉到,甚至连徐青仙自己都没有,直到徐行坐在她面前,见她面无表情地一张嘴,有什么丝线似的晶莹水滴自唇角啪嗒落下来,徐行怔了一瞬,才发现徐青仙竟然是在万分淡然地呕吐。
她很少进食,进食的品类也很单一,是以吐出来的都是清水涎水,不似徐行晕鹤时动辄发射花生米,看着并不脏。
正是这样才令人悚然,吐血都比吐口水好!徐行道:“你真的还好?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们也不是一定
要踩小将啊!”
徐青仙吐完,拿绫段抹了抹唇角,思考半晌,慢吞吞道:“来都来了。”
徐行太欣慰了。徐青仙果然大有成长,越来越做个人了。她竟然都会说“来都来了”这四个字了!
因祸得福,就这么靠着徐青仙最讨厌去哪儿的直觉,一行人绕过戒严,深入了冥洱海的彼端。此地不愧其名,四处皆是遮天掩日的草植,地上游爬的藤蔓泛着暗红色,才蹒跚不过数步,一行人便听到身周传来草叶被什么猛然顶撞剥开的声响,似是有什么行踪极快的野兽自她们身旁穿梭而过。
青莲台即便深入,也绝没有到洱海中心,并且偌大一块地界,要全都戒严起来,所需的声势也绝不小。果不其然,徐行很快便远远看到了青莲台的旗帜树在空地之上——这便是一开始师墨发家的招式,赤冰石矿外也树满了此类青莲旗,指代此地除本府允准之人外无权进入。
然而现在,除了旗帜之外,空无一人。
徐青仙:“……”
虽然知道没人,小将还是不由压低了声音来暴躁:“别吐了!!你是有多讨厌这里?!”
徐行沉吟之间,感到腰间被人杵了杵。狂花一双大眼亮的离奇,迫不及待道:“进去吗?进去吧!进去!”
“可以进去。”徐行微笑着道,“只不过,要当心。”
狂花:“当心什么?”
徐行道:“阵法。”
她自腰间摸出一张符咒来,正是临行前找玄真子要的试阵纸,两指衔着纸侧,另一手拂过,那符咒便无风自燃起来,往前方空地翩然而去。起初这符丝毫不受阻碍,却在即将落地之时,轰然一声响彻天地,震得四人耳朵阵阵发疼。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地界中,此刻却有百来只凶恶至极的野兽正嘶吼着互相撕咬,这目露红光的兽群从天而降,忽然出现,却栩栩如生,和真正的猛兽毫无不同,踩踏之间,尘土飞扬,方才的符咒早在第一个呼吸便被撕成了无数碎片,若是人踏进去,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自徐行手中抛出的符咒还沾染了些许她的人气,百兽阵的最外围处,一狼一虎猛地转来,口流涎水,狂啸着朝她咬来,转瞬间狼头已至面前!
恶狼张嘴欲啮,都可看见其暗红的口中和扑面而来的腥气了,徐行面不改色,左手闪电般探出掐住它脖颈之间那块硬骨,往右一别,“咔擦”一声,恶狼被迫转头一口咬去了虎肚,虎的脏腑肠肉全都破落落淌了一地,狼的气管被断,嗬嗬几声,也扑腾两下倒毙而去。
这一手实在利落极了,狂花叫道:“你掐我,也,这样!!”
徐行大笑道:“是啊!”
她虽笑,但也心知这百兽阵的威力不俗,更知道设下此阵的人是谁——郎无心引她来此,便是想告诉她自己究竟放弃了一个怎样划算的买卖,能与玄真子一较高下的阵手,青莲台座下的忠仆,羌笛,恐怕就在此处!
百兽阵之后,一人阴恻恻的嗓音浮现而出了。
此人的声音并非难听,甚至算得上悦耳,只是三分刻毒,七分怨怒,一开口便仿佛全世界倒欠他三筐灵石,羌笛道:“穹苍走狗,女流之辈,我不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倒也敢踏入此地……”
徐行站起,揉揉手腕,踏过那满地的兽血,心道,用忠仆两个字还是轻了,竟是条会咬人也会叫的老狗-
青莲台。
南书房。
来端茶的小侍将盘撤下,目光落到这稀客身上,竟从他的长睫一连看到火红的衣摆,眼睛不跟着自己的念头动,一时间扯不回来。
茶香满溢,却不是师墨上次冲泡的朱颜散,他轻咳一声,惊醒小侍,肃然道:“谈族长,师某未料到你会出现在此,招待或有不周,着实对不住。”
谈紫端坐在茶几前,垂眼微笑,温声道:“府主何必自责,在下在此几天,待的很是愉快。即便要怪,怎能怪到府主头上?这毕竟是昆仑的责任。”
师墨:“……”
他看向这华丽至极、艳丽至极的面孔,心中蓦的一紧。即便他再如何维持青年之态,这两鬓的风霜仍旧彰显着他的年纪,可谈紫分明岁数比他还大,因是妖族,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风华正茂,两厢对比,又怎能不让人心中不平。
师墨道:“百闻不如一见,谈族长当真霞姿月韵,师某实在自惭形秽了。”
“哪里。”谈紫轻笑道,“师府主何必自谦,你也是老当益壮啊。”
师墨:“…………”
他将心中隐晦的不愉收起。狐不出北地,谈紫出现在此,显然是破了例。突然登门拜访,更是不知其目的,只是,再怎样与人族和平共处,他也是只狐妖,在这般时局之下,青莲台和妖族扯上关系并不算好事。无论谈紫是要游说还是合作,他都不会轻易点头。
师墨道:“谈族长,敢问你……”
“听闻令嫒身体抱恙,正在求药,病情极为复杂,连天下第一药都束手无策。”谈紫缓缓道,“在下一向心地纯善,见不得人受苦,是以才赶来昆仑。只是,在下的方法较之潇湘子,更为凶险古怪——便不知道府主愿不愿意一试了?”
师墨不动声色道:“是何种方法?”
“药毒不分家,用药不行,那便只能以毒攻毒了。”谈紫的唇角天生微微向上,不笑也似在笑,他陡然放缓了嗓音,轻轻道,“天下第一毒,如何?”
“……”
不论如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再拖下去,不管是药是毒,郎无心都必死无疑,但这故意阴阳怪气的死狐狸怎可能如此好心?
师墨神色不动,道:“那要看族长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
“在下一向很好商量。”谈紫柔柔道,“只有一个条件,若是峨眉向我族开战,彼时的青莲台,可得站在狐族这一边啊。”
这相比狮子大开口,都可以说是鲸吞了!师墨皱紧双眉,道:“族长!如今五大门六大宗相处和睦,何来开战一说?谨言慎行!何况,师某一人又怎能这般随意调用青莲台的势力?这太过荒唐了!”
“是么?”谈紫沉吟道,“那便……换一个罢。”
师墨重又抿唇不语。
“各退一步,如何?”谈紫笑眯眯道,“若是峨眉掌教李佩对在下出手,师府主必须助我三次,并且不得向任何人告知缘由……这样,府主觉得呢?”
他淡金色的瞳孔盯着师墨面孔。
想让一个人应允一个条件,那便在之前开出比这个条件更荒唐的要求,有了对比,对方自然会觉得更好接受。
果然,师墨沉吟片刻,抬眼道:“我允了。”
第157章 竟恐怖如斯只闻东西不知南北……
#157
徐行尚不知那头谈紫已然登门拜访,她垂眼看了看地上变为碎片的测阵纸,发觉它的边角泛起了微微的紫金之色。
这说明此阵威力极强。想想也是,能与玄真子一较高下的阵手,若是没几分真本事怎能说得过去,只是她四人想要彻底打破这万兽阵却是难了。
更何况……
徐行转头一看,徐青仙已然安详躺下了,双目紧闭,手放在小腹上,小将在一旁摇她:“喂!你干嘛!”
没干嘛,只是单纯不行了。徐行心道,看来那夸张的江湖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与喜爱争斗混乱的火龙令截然相反,神石温和澈然,遗世独立,对充满杀戮和血腥戾气的战场极为厌恶抗拒,若是祸乱之战在此结束,那此地死伤的人命绝不会少,徐青仙在这里极为不适,说明这里确是真的决战之地了。
这样说来,徐青仙常当逃兵也不一定是贪生怕死,亦有可能只是她不喜战场……罢了,再开脱下去连自己都不信了,徐行摇摇头,伸手将蠢蠢欲动的狂花头顶按住,道:“这阵法不错,倒是没怎么见过。听说你是自学成才,是真是假?”
羌笛阴恻恻道:“比起靠宗门资源灌出来的脓包废物,的确不错。”
“这么呛,是仗着自己缩在阵法里没人打得着你?”徐行道,“听闻你二十年前被昆仑驱逐出宗,至今仍对此事耿耿于怀,是真是假?”
这也是徐行此后才查出的。能被昆仑赶出去,含金量可是比被穹苍赶出去还要高得多——他本名是张奎,下手毒害同门师兄,导致其失语失聪,才被玄真子放逐门派,终生不得踏入昆仑。自那以后,他便改头换面,在外用些不入流的法子来灌养自己的阵法,这百兽阵中的猛兽栩栩如生,便是他不知屠杀放血了多少雪原生物的成果。
至于为何会下手毒害,这缘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他被昆仑赶出后,恨毒了玄真子,难怪口中一直喋喋不休什么“女流之辈”,恨屋及乌,连带着对六大宗都极为愤恨,看到有门人以此身份为傲,都恨不得杀了痛快,蛰伏了这好些年,终于在今日遇上了与他一拍即合的师墨,又怎能不为其肝脑涂地呢。
其实,徐行一直很想说,若是有什么自认为极为正确的事非要待到有人撑腰了、顺风了才敢跳出来做,那不叫一拍即合,那叫同样懦弱。
“驱逐?”羌笛哈哈笑起来,“那一群只会炼丹的废物,门派破落至此,值得我待么?我若是不出宗,如今那掌教之位上坐的是谁还未可知。”
“我不赞同。”徐行认真道,“要成一派之长,武力与智力缺一不可。尤其是武力。极致的智力可以弥
补一些武力之上的差距,但极致的武力下便不太需要考虑智力了。两面开花是最好,一强一弱也勉强可以,若是二者都一般的话,我建议,还是活着开心就好了。”
“什么意思?”羌笛阴沉道,“你是暗指我不够资格?”
徐行无辜道:“没有。我是说,张道友你开心就好。”
羌笛怒道:“你!!”
百兽阵内野兽狂吼,然而,只要徐行不再踏入那阵法边缘,此阵便奈何不了她半分。徐行将徐青仙扶起,见她脸色惨白,心下已有定夺。
前来此处,一是为了查探朱颜散异样,二则是为了一会羌笛。不论对方品性如何,这百兽阵是他早前便花心思布下,若是这般轻易就被四人打破,那也未免太失天下阵手的面子,何论现在更是减了一人之力。徐行面上不显,一直使力按在狂花头顶上的手一松,狂花便如脱缰野马般狂奔而去,她没带重刀,径直跳起一拳,尖锐的破空之声中,阵法被砸的霎时泛起阵阵涟漪。
一般来说,人的第一击便是威力最强的一击,再往后,力气衰退,只会越来越弱。但狂花却一击比一击更强,一击比一击更急。怎奈何她这般狂风骤雨般打着,阵法兀自波动,却无要破碎的迹象,羌笛冷眼看着,终于沉不住气道:“明知做无用功,却还白费力气,果真蠢得令人发笑。”
徐行嘻嘻道:“你不如想一想,我为何要白费力气?”
阵法虽强,但羌笛不论真身是否在此,都必然要花费气力去维持,以他的狗腿程度,青莲台某处定然有一个更强的阵法。这边用的气力多了,那便能用的就少了,这是自然的事。
果不其然,羌笛警觉道:“你什么意思?”
能连着问两次“你什么意思”的,很难是聪明人。徐行叹道:“你应该知道,有风声称,无极白玉两门掌教都已暗中来了昆仑,这两门掌教若是与峨眉联手,可怜师府主一把老骨头,不知还能不能扛得住?”
羌笛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三次了。徐行笑道:“你猜我自称叛宗,是当真放弃了穹苍的资源,还是假意如此骗取师墨信任,如今里应外合拖住你帮助其他人对青莲台下手?”
“…………”
沉寂之间,不知羌笛是思考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亦或是复杂至极的诡计,再出声时,便是狠毒至极的诅咒:“卑鄙小人,不得好死!!”
徐行又不在乎。她早不得好死过了,还差这一句。但无论打架赢没赢,她吵架不能输,刚要还嘴,狂花便一拳锤去,震的叮铛乱响,大怒道:“你才不得好死!!”
狂花不知为何,对“死”这个字极为敏感,现在一听此言,便气得脸色涨红。徐行若是不搭腔,羌笛或许还更恼火,现在有了个比他情绪还激烈的人两厢对比,他反倒心情畅快不少,冷笑数声,道:“你不就是想看里面的东西?给你看罢……”
说罢,林中百兽骤然消弭。
没了阵法隔绝,徐青仙难受更甚,眉间紧锁,徐行伸手在她额上一探,皆是凉腻冷汗,遂起身道:“速战速决。”
羌笛走得这么干脆,有她随口使诈的原因,亦有对此地较为放心的缘故——他似乎很信任徐行并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果然,此处和冥洱海别处根本看不出区别,都是一样的暗绿葱茏,毒藤蜿蜒,徐行眼前一定,撕下一块布料,隔布挖出了一颗极为粗壮的朱颜散。
这朱颜散,跟药店里炮制过的长相极为相似,要说不同,便是根茎更加饱满暗红了。尤其是最扎根于土壤中的底端,红润饱满的近乎像一枚浆果,仿佛微微使力,内中就会有红色的液体流淌出来一般。
小将远远的道:“好了没有?我真的不想扶着她了!”
其实根本没人要她扶,让徐青仙躺地上又不会怎样。徐行失笑间,忍住将毒药塞进嘴里的冲动,起身道:“走吧。此行也不算白走一遭,收获甚丰。”
小将道:“确实。”
狂花不解道:“什么,收获?”
这也是神通鉴想问的问题。大老远跑了一趟,根本看不出这药有什么异常,只跟羌笛见了一面——连面都没见上!唯一的好处,便是避开了昆仑东岸那些无必要的纷争,保留了实力,这叫什么收获甚丰?
“羌笛作为青莲台一大战力,他究竟是哪种人,很重要。对我们而言,他是庸才好过他是将才,是蠢才好过他是庸才。”小将无言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无极白玉两门最不可能的就是在此时发难,峨眉穹苍也更不可能联合,能被徐行这么不诚意的谎言骗得一副大敌当前模样,他必然是个蠢货了。这难道对我们不是好事?”
神通鉴迷糊道:“什么意思啊,徐行?我怎么没懂啊,他看起来还好啊?”
徐行叹息少顷,又想到另一条聪明鱼,想来自己也不是那样做师失败,难得温柔道:“没事,你也活得开心就好了。”-
为救郎无心,师墨连着几日开办医会,重金求诊天下良医,一时间,青莲台人来客往,各色医者随踵而至,险些将门槛都踏破了,四处弥漫着药香之味,经日不散。
众人打了这好些天,再有斗志也该歇一歇了,纵横碑之争方才冷却,便被这医会重又点燃。
就算不为这重金,对自己的医术亦无那般自信,但活生生的一个稀罕病例在前,医修们又怎舍得不去一观,而这,也正是郎无心首次在天下之人眼前露面。
又拖了这些天,她的面色愈差了,苍白到近乎惨然,然而坐在武侯车上却是丝毫不露疲态,进门的,无论是谁,是大人物亦或是小人物,她皆能一一叫出名来,有一人提着刀匆匆而过,在诸位名流之前不欲抬头,郎无心却轻声叫住他,道:“临江君,父亲在外办事未归,你在此地先等片刻,顺便劳烦诸位大夫为你手上的旧伤看上一看吧。”
名为临江的刀客抬眼,清秀的面上满是受宠若惊的愕然。他自小孤苦,手上冻疮顽固,一到雪季便会复发,疼痛难忍。他一个寂寂无名之人,郎无心竟能记住他的名姓,甚至记得他这点微末的小伤?
师墨不在,郎无心一人竟撑起了这个场子,言语谈笑之间丝毫不乱,气度端方,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命不久矣之人。众人在此地待了少顷,不由皆心道,莫怪师墨为这个方才初识的义女如此上心,这般智才,英年早逝岂不可惜?只是更可惜的是,身子骨弱,也无修为,若郎无心有练武的天赋,恐怕成就远不止如此了。
其间有少林赶来的宾客,莫名对她的面孔有些眼熟,总觉得和此前祸乱少林的封玉有七分相似,但封玉当街便被徐行一剑断了气,此刻又怎能出现在昆仑?于是纵有疑惑,也都按下不提。
至于提前掩去面目的郎辞,本就无人在意,现在佩剑站于郎无心身后,看上去便是一个普通的贴身护卫,更不会有人觉得异样。
师墨不知去忙了什么,一柱香后方才归位,对在场众人颇有歉意道:“是师某来迟了。敢问,小女伤情如何?”
在场众人纷纷摇头。有资历较高些的,仗着胆子沉思道:“令嫒胸口顽疾,实在凶险,并且天下罕见。有极大的血块淤堵在心脉间,不取出,心脏迟早会被拖累停跳,若是取出,更是出血甚多,回天乏术了。”
这些话南来北往的医者都说烂了,师墨苦笑一声,余光却往门外望去,果不其然,风过之间,一道烈焰般的衣摆荡进屋内,谈紫在众人陡然色变的神情中,弯眼笑道:“师府主,在下携人前来,并未通报,不知府主可否欢迎啊?”
在其身后,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跟着踏入
门间。这人长了双极为浓黑的眉眼,眉毛些许杂乱,眼下略微泛青,英俊之间,七分轻浪,三分虚浮,甫一进门,眼睛便找着在场姿貌姣好的人盯去,正是臭名昭著的毒狼宗楚仁。
原本在场众人看见谈紫便已经够面色不善了,再看见这只毒狼,竟反觉得谈紫都顺眼不少。想来宗楚仁是谈紫带来的,又更想一口唾沫呸去了,真是狼狈为奸!
若说白玉门以灭情入道,宗楚仁便是以人欲入道——至少他自己是这般给自己解释的。但人欲多得是,食色性也,你宗楚仁既不爱吃,更不爱睡,成天便惦记那档子事,还扯什么遮羞布,怎不说自己以裤裆入道?
此人荤素不忌,男女不忌,甚至人妖不忌,只要看上便一定要弄到手,没修为的简单,有修为的废了,直到他腻了才肯放走,名声比其裤裆还烂,奈何此人一手下毒功夫出神入化,谁敢义愤多嘴一句给他听见,明日便会被毒哑。就算今日不哑,总有一天也会突然聋哑,是以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起了个绰号背后叫他毒狼。这厮又极为奸猾,欺软怕硬,穹苍之上好看的人恐怕比红尘多得多,没见他敢碰过掌教长老,可见他也很知道谁可以践踏谁不能,一言以概之,真是个缺了八辈子德的损货。
任谁都看得出来,在场没有一个人欢迎这两位不速之客,然而,师墨却道:“族长既来,师某自然扫榻相迎了。”
他二人的交易绝不能摆到明面上,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师墨只能寄望这位天下第一毒能将郎无心顽疾祛除,宗楚仁要是再无方法,可就真的无可奈何了。
正巧,宗楚仁也在看郎无心。
只是,他这看法可不算什么好的目光,连旁人看着也感觉一阵不适,何论本人,郎无心却不闪不避,唇角微勾,朝他很浅地笑了一笑。
事已至此,想来再怎么恶心此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受了,人命要紧,谈紫退至一边,与师墨二人注视着场中,宗楚仁上前替其把脉——这当然也只是走个过场,他要用的毒药早已调配好了,只是那手不规不矩,还十分轻浮地一捏郎无心尾指,在她掌心勾了两勾。
哪怕师墨对郎无心更多的是利用,也难以坐视了,眉间紧皱,谈紫适时开口道:“宗楚仁,专心一些吧。”
不知他开出了怎样的条件,才能逼使这毒狼替他做事,谈紫话音落下,宗楚仁终于将手收回,郎无心淡淡道:“父亲,我没事。”
她语气淡,唇间笑意更深,身后郎辞蓦然看向宗楚仁,神色忽的变得有些复杂。
宗楚仁摸出一颗平平无奇的药丹,棕紫色的,闻着甚至有些诡异的发香,道:“吃下去。”
郎无心与郎辞一齐看着这颗小小药丹,两人的目光都同样沉凝。
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来,纵使表现得再从容,又怎可能将生死置之度外。郎辞的掌心隐隐汗湿,喉间干涩,心跳如雷,郎无心的手指一颤,重又恢复平常,未再犹豫,张口将那药丸吞下。
青莲台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紧盯着她,郎无心抿唇,额角见汗,似是疼痛难忍,再过几个呼吸,竟是“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这鲜血尚是朱红的,但她丝毫没有止住的意思,血自口角源源不断地溢出,顷刻间便将身前衣物尽数染红。很快,这血中开始掺杂暗沉颜色,甚至有了一些细细小小令人不愿再看的碎片,她那羸弱的身躯仍在往外不断呕血,仿佛要将浑身的血液都吐出来一样!
这惨状当真世所罕见,在场之人虽鱼龙混杂,但医者众多,平日见多识广,看到这景况都不由眉头紧锁,觉得此人性命危急了。郎无心脊背弓起,面孔藏在乱发之间,在人面前狼狈至此,也是头一遭,郎辞终于站不住了,急道:“你怎样?!”
郎无心无法应答,动静也越来越微弱,待到最后,喉间一哽,竟是吐出块暗红色的血块来,其上痕迹斑斑,腥臭万分,她脸青白得像个死人,往前一伏,竟无声息了。
郎辞将人接住,双手狂颤道:“你……”
哗然中,师墨猛然转头,看向谈紫,皱眉道:“族长,这是怎样一回事??”
“眼见如此。”谈紫不动声色道,“在下应允的是让令嫒性命无虞,可并未应允她完好如初啊。府主不如一探,她还活着么?”
郎辞闻言,往郎无心脉搏一探,才发现了一道极为微弱的生机在其体内流转,心中重石放下,一时竟有些浑身无力。
宗楚仁兴致勃勃地看美人受难,此时才开口道:“自今日起,每日药浴不断,要用到什么药草我已写好。虽然都是些天材地宝,但以府主的实力,应当不会连这点都舍不得吧?”
他一记药方不知何时垫在了师墨杯下,师墨粗略一扫,果真不将这些俗物放在眼中:“药浴即可?还有什么需的注意?”
“并无。”宗楚仁嬉笑道,“若府主还不放心,让我亲自把关她药浴,也非不可啊。”
师墨:“……”
和此人说话都是一种自降格调,他神色一冷,对谈紫低声道:“劳烦族长了。”
见这不治之症竟然当真被保下一条命来,在场众人脸色难看归难看,心中还是不得不为这一手用毒之法惊叹。世道就是这样,虽知天赋不依品德分配,但还是令人心中不平。
这桂冠终究是被人摘下,天下第一的争斗终于有了些看点,众人准备起身告别之时,师墨却正色道:“劳驾诸位前来,师某方才迟迟未归,便是有件悬而未决的事有了交代。峨眉掌教李佩……”
他话音未落,青莲台外蓦然传来“砰”、“砰”两声,紧随而来的,便是守卫的青衣武者的痛呼闷响,门轰然作响,再度被打开,一阵狂风吹过,尤带凛冽之意,旋即,一道白衣身影踏入!
师墨突然变色。
谈紫说是不请自来,武者得了他吩咐,自然不会去拦阻这两人。但现下闯入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不请自来”!青莲台自外由内,守卫重重,即便是今日盛事,防卫有所松懈,也绝非寻常人可随意闯入的地方,能这般长驱直入的,恐怕——
换月人未至,剑气先至,一道银光闪过师墨耳畔,削去他一缕发丝,她面如冰霜,开口道:“交出来。”
在她身后,瞿不染也是如出一辙的面无神情,一师一徒看起来竟全然一致,都是一般的漠然刻板。
白玉门掌教竟出现在此地,第一件事便是剑指青莲台府主??
这下才真正是一片哗然。有人拍案而起,怒道:“林掌教是什么意思?!这是昆仑,不是你的地盘,二话不说就这样闯入,叫人交出东西来,你当师府主是什么罪人任你诘问吗?!”
“实在欺人太甚!让人交出东西,难道不先说是什么?府主拿了什么白玉门的东西?你——”
“铛铛”两声,出声二人面前的桌面上各被削去一块,两人霎时后仰,闭嘴不言,换月漠道:“你们也知道这是昆仑。”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扎中了许多人的肺管子。他们当然知道这是昆仑,为青莲台所驱使并不合理,更是越俎代庖,往大了点说,这便是挑衅灵境,但所有人都默契地忽略了这一话题,现在被人点出,已无心虚,只有恼羞成怒了。
师墨看着哑婆将昏迷不醒的郎无心送入内廊,方才转头,沉声道:“林掌教,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换月道,“不必让我说第二次。”
“……”
两人心知肚明,换月要的是纵横碑内的圣物,如今李佩已经一击失手,直接去取这条路并不可行,但她一想便明白,青莲台此时动作频频,很难不说大半仰仗的便是那支被他们掌
管的阴阳笔。然而,尽管这般对峙,依然谁都不会贸贸然将真相说出。
师墨道:“林掌教来取,问过其他五大宗之人吗?”
换月道:“我做事,何需过问他人。”
正在此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门前一人大马金刀迈步而进,朗笑道:“看来我今日是来的不巧了?”
后来之人,正是无极宗掌教林怜星。虽然众人都对她二人关系有所耳闻,但亲眼所见两张一模一样又毫不相同的面孔,心中仍是大为震撼。
顶着这两张脸在江湖上互称陌生人,这连狗都看得出来哪里不对吧?!
“林……”师墨心道,现在有二位林掌教,再这样叫不合适,他凝重道,“前几日属下才说看见了白孔雀,果真是你来了。”
怜星进来,身后跟着林朗逸,一眼都未曾去看换月。然则场子就这么大,她视线一定要避开一个角落,那脑袋活动的范畴就很受限了,看起来一时有些像落枕。
换月神色更冷,道:“你又要和我抢。”
怜星傲然道:“抢的就是你。怎样?”
明明刚刚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林朗逸叫苦连天,赶忙道:“娘……”
“真是没有丝毫长进,恶性难改。”换月冷道,“峨眉作乱你未曾作为,到了如今却敢张口,足够没有教养。”
这难道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瞿不染想说什么,还是罢了,抿唇不语。
“总比自家东西丢了不敢找人讨要,只敢来捏软柿子的胆小鼠辈强。”怜星呵呵一笑,促狭道,“东西就在跟前,你的大弟子为了义气宁愿拱手让人,品性可真是白玉无瑕。可惜,人没用,品性好有什么用?”
这说的是绝情丝之事了。瞿不染总是忍了:“…………”
“林掌教忘性大,难道忘了那时你的儿子亦在场。”换月古井无波道,“我弟子肚中有义气,比都是草料好些。”
这是在骂他草包。林朗逸并没惹她:“…………”
骂草包怎么了,怜星自己也天天骂,毫无攻击力。她哈哈两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不如林掌教你讲点道理,叫谈族长把穹苍的东西拿来,二人交换一番,不是更快?”
突然被叫到,谈紫也不意外,只轻笑着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啊。”
什么“东西”来“东西”去的,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有知道内情之人明白话锋之间凶险。暗藏杀机的对峙之间,门外又是一阵呼啸声响,狂风大作,场内之人为之绝倒,心中大叫道:“又是谁来了!!!总不能是玄素吧!!”
猜的很准,正是和玄素关系极好的徐行。
她进来时,动作还挺散漫,似是没想到撞个正着,视线一转,正巧与满身是血的郎辞对上目光。
大起大落后,郎辞尚有些茫然,看向她时,眼中竟带着些莫名的求救意味,徐行收回视线,笑道:“好多人啊!”而后,竟神态自若地走到几人中间,一副也要来插句嘴的自在模样。
徐青仙与心情看起来不太好的瞿不染闪电般对了对目光,瞿不染退后半步,让了她半肩位置,徐青仙看向他,说:“小将也要站。”
“别这样啊!”小将都要冒气了,“我才不站!”
但,这并不是寻常谈天,和闯入正在争夺猎物的猛兽对峙现场无甚区别。四人本就不肯撒嘴了,怎容另一人再加入?
换月冷酷的视线自徐行脸上移到她腰间佩剑,一字一句道:“你是徐行。”
徐行道:“正是。”
她向来连个“在下”两字都不愿意加。
换月道:“你代表穹苍,亦或代表昆仑。”
徐行道:“徐行只是徐行。”
“你自己?”换月语气并未任何轻蔑,只是在陈述事实般疑问道,“那,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对话?”
“嗯……”徐行有些苦恼地偏了偏头,“凭我的拳头够大?”
话音落下,两人眼神骤然一凛,下一瞬,无数剑气遽然自周身狂袭而出,转瞬间在空中已过百招,铮铮金石碰撞声极为密集刺耳,令人耳中疼痛,纠缠不休彼此攻击的锋锐剑气平地卷起了一道旋风,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天光随着刺骨冷风一齐冲进屋内——
两人甚至都未曾拔剑,只靠剑气初试相斗,便将这青莲台的屋顶破坏殆尽!
一月之长的纵横碑之战,在这相斗面前,都似是小儿玩乐,显得有些幼稚的好笑了。看不清,根本看不清,肉眼跟不上剑气的速度,众人瞠目结舌之间,忽的感到冰冷刺骨,才发现屋内陈设早就在这剑阵间被劈砍成了残片,倒的倒塌的塌,可在这陈设间的众人竟然毫发无损。这是何等恐怖的控制力!
怜星的脸上不知何时添上了一道血痕,想也知道是谁趁隙砍的。她暗骂一声,往后一退,见林朗逸竟还在那微张着嘴痴痴地看,一掌拍其后脑勺,大骂道:“还不离远点?你以为在开玩笑??”
是她看走眼了。徐行不是什么所谓有潜力的小辈。这极有可能便是第一次……天下第一剑之争!
第158章 天地同盟谁若占了四席天下第一,谁便……
#158
众人被怜星这一句骇得回神,立即往后退去,有多远退的多远。
刀剑无眼,现在二人还有空隙顾及到旁人,当真斗到酣处,谁还管得了这有个张三还是李四?
剑气仍在纵横交织,不断铿然撞击,百招之后,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胜愈强。二者起初尚存试探之心,如今都知对方是当今世上难寻之敌,又怎肯轻易罢手?
穹顶已破,漫天飞雪落进半空中,转瞬便被剑气撕扯成片片残雪。换月剑如其人,极为冰冷,彻骨冻气弥漫间,徐行的火焰逐一将残雪融化殆尽,化作水痕,淋漓地淌进她的袖口中。
谁都退不了,谁也不肯退。
两道目光冷冷对峙之间,徐行向前半步,“轰”一声,剑气再度拔升,搅得暴雪满天狂乱飞舞,铿锵声更密;换月面色冷极,亦向前半步,又是绝顶般的攀升!
若说此前还只是肉眼跟不上剑招的速度,现在远远诸人
无论怎样睁大眼睛,都只能看见白光冷光纷飞交错,在这令人心惊肉跳的金石相接声中,二者终于再同时往前迈了一步——
遽然间,地动山摇,隆隆声中,自青莲台地底间蓦然展开了一道青光明灭的巨型奇阵,将已看不清身形的二人挡在其中,剑影暴雨般将阵法打出阵阵深深涟漪。
这两人未曾拔剑,此地已不堪重负,竟将护府大阵都震出来了!
是了,再不出来,恐怕这青莲台都要被拆了!现下四处一片狼藉,师墨珍藏的那些奇珍异宝翻的翻、乱的乱。他素日将这些东西摆在会客厅中,一副俗世之物如同粪土的模样,哪位英豪多看两眼,便不吝取出相赠,如今看着这混乱场面,面色涨红,似是气得发抖,怒不可遏地大喝道:“两位把我这青莲台当什么地方了?!!”
不请自来已足够失礼,剑指主人更是狂妄,两人在此旁若无人地对起招来,当真是一点都未将他放在眼中!
令师墨最为怒火中烧的,便是这六大宗的人确确实实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若再不行制止,此后恐怕半生被人耻笑,于是提气凝神,将全身灵气尽数聚在掌中,拼着自己受伤也非得让二人拆开不可,然而,正在此时,天外飞来三柄无影飞刀,正正好冲着三人咽喉而来,师墨一惊,掌中化气,将飞刀险险拂开,另两柄暗器悄然无息地没入剑阵之中,对招二人反应极快,往后一退,剑气霎时平地消弭。
那两柄飞刀穿过二者肩侧,势力未减,“铮”一声钉在了青莲台的牌匾之上,哐当,绘着青莲的木牌应声而落,凄惨地碎成五片。
来者果然是消失已久的李佩!
其他人来都忍得,她这对人痛下杀手的掌教竟也敢堂而皇之在此出现,实是欺人太甚,围观有人怒声道:“你还敢……”
话音未落,一道袖箭擦过他咽喉,带出一道浅浅血痕。准头偏离,则是因为一缕清风自拂尘飘来,将伤人暗器推偏,昆仑玄真子飞身前来,悠然面孔中稍有诧异道:“这么多人?”
就是这么多人。
若是将徐青仙算作穹苍之人,小小一个医会,在此竟汇聚了五大宗之人,恐怕谁都想不到青莲台开办这盛事的初衷是为郎无心了!
狼藉之中,换月与徐行停手,二人皆负了些小伤,只是面上不显。
换月将迸裂开的虎口负于身后,冷淡道:“瞿不染输你不冤。”
瞿不染在其身后,有些想言明,他与徐行压根没交过手,怎能算输,话到喉头,又止住了。
徐行面不改色,然此时伤得更重。她前次被狂花全力一掌拍的内伤至今未愈,方才近乎全无保留,现在气血翻涌,喉间腥涩,徐青仙垂眼看了看她震颤不已有些脱力的双手,忽的抬腕,在徐行面上抚过一下。
众人只看这师姐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师妹的脸,虽觉有些怪异,但皆不由感慨,徐行虽已叛宗,但总归是二人感情好甚,令人羡慕。
徐行将那口血吐进徐青仙掌心,哈哈干笑两声,竟然又开始了:“林掌教的意思是,你输我很冤了?”
毕竟在别人地盘里——虽说徐行也不是太在意这个,但如今显然不是要与换月一分高下的时候。她要上桌,就必须得先掀桌,若没有足够的武力,谁能在这个局面上张嘴说话?果不其然,换月没再对她代表谁有所置喙,只是一言不发地收袖,还是那句话:“交出来。”
师墨见她正眼不看自己,心中极为恼火,沉声道:“莫非白玉门主认为天下所有东西都是你囊中之物了?就算在下拿得出来,究竟要给谁,你们分辨清楚了没有?!”
李佩道:“此物最终都会落在峨眉手上,或早或晚。”
“好大的口气啊。”怜星道,“这是怎么,狗急跳墙了?今日我无极宗若是拿了,你峨眉就要和我们开战了?”
李佩道:“你大可一试。”
怜星定定道:“行啊。谁若不开战,谁全家孙子。谁若不身先士卒,我打的她满地找牙。别说峨眉就那么点人了,按李掌教那样用,谁还愿意为你冲锋?”
玄真子看了眼那藏有熟悉手笔的青莲阵,心中一定,想来阴阳笔原属于昆仑,三人竟光明正大似抢无主之物一般争起来了,不插嘴实在不行,于是悠悠道:“林掌教,李掌教没有全家,怎能当孙子,这太强求了。”
李佩神色一沉:“……”
换月冷然道:“你儿子倒是在外给人当惯了孙子。”
“过分了。”徐行善良地劝解道,“林少主虽说人比较草包,但还是很硬气的,顶多给人当儿子,真没给人当孙子。”
“哈!”怜星气极反笑道,“我倒没听说过白玉门什么时候和峨眉关系这般要好了?上回抢东西时狗咬狗不是畅快得很,你二人将丝一分为二正正好,也不必跑得断腿昏招百出还一无所获了。你说是么,林掌教,李掌教?”
抢绝情丝的甲狗瞿不染:“……”
抢绝情丝的乙狗林朗逸:“……”
“够了!”师墨被忽略在一旁,脸色不止涨红,都有些发青了,好悬才将那点教养捡回,平复气息,道:“诸位在众人面前口舌相争哓哓不休,这莫非便是五大宗掌教的气度?!”
其实和五大宗还真没什么关系。修为能至巅峰者,性情和行为处事定然有其超乎常理之处,并且好巧不巧,来到这里的皆不是好相与之人,还有一对几十年未见互相憎恶至极的决裂亲人,一言不合便争强斗嘴是极为正常的事,没有血溅五步已经足够收敛了!要怪,也只能怪纵横碑将几人聚在一起了。
谈紫在旁静静看了许久,徐行一眼望去,他笑了笑,开口道:“此地不是谈话之地,掌教们若有事相商,不如移步他处慢慢地说?”
李佩道:“原先此处本是谈话之地,又何需再寻他处。”
徐行道:“哦。那对不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师墨胸膛起伏数下,闭了闭眼,竟下意识往郎无心离去的方向一看。这一眼,被徐行抓了个正着,她虽来的晚些,但看郎辞满身鲜血,郎无心不翼而飞,便能猜出些端倪来,只是她没想到,师墨对郎无心的依赖已到了这种程度,一到拿不定主意的场合便指望着朗无心能来分解,这老头也未免太信任她了些。
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在场众人也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们先是看了一场顶尖剑绝,又听了一场唇枪舌战,心里万分好奇,如同百爪挠心,却又不敢多留,免得李佩几个暗器过来没了小命。
这里被打得一片狼藉,确实没法再说话,师墨沉着脸,另找了一间宽阔密室,将在场诸人一一引进。
这密室徐行见过,和此前师墨举办玄谈会的场所相似,只是坐席更少。能进密室之人,无一不知道圣物的来龙去脉,也不必继续遮掩了,李佩甫一落座,便道:“我还是那句话。阴阳笔,最终定会落在峨眉手中。”
玄真子道:“李掌教的心意贫道了解。但,阴阳笔是自昆仑流落出去,本属昆仑之物,自该物归原主。”
李佩道:“本属于谁,就该一直属于谁?物归何主,该看它如今在谁的手上。”
师墨道:“掌教此言,是替青莲台争夺此物了?”
此刻天下英豪汇聚于此,被青莲台拉拢的七七八八,若说他毫无威胁,这也太过托大。只是师墨竟如此直白地表示出自己要取代衰弱的少林成为第六大宗的意愿,看来他是装也不装了。
要吵的之前早已吵过,都是些陈词滥调,谁都不屑重复。在场六方各自心怀鬼胎,峨眉、青莲、白玉、昆仑四门争夺阴阳笔,忽如其来的徐行和谈紫不知目的究竟是什么,至于无极宗,分明手中握有圣物一字图,还要掺一脚进来,师墨本以为她要联合白玉门抵抗峨眉,然而两人又不似合作模样,真是令人莫名。
眼看着场面愈发紧绷,率先退一步的,竟是苦
主玄真子:“两个半月后,纵横碑尘埃落定,阴阳笔自会出世。它性情如此,到时选了谁,便跟谁离去,昆仑定不会阻挠。”
阴阳笔兜兜转转再怎么玩也没出昆仑境地,本就是昆仑所制,到时会往哪儿走不言而喻,换月道:“不行。”
“两个半月后?”李佩的语气中忽的带上一分焦躁,她冷道,“等得及么?!”
这又有什么等得及等不及?徐行并未开口,而是无声无息地观察着诸人神态,正在此时,谈紫道:“各位,可否听在下说一句?”
要论立场中立,也只有这个狐族族长不参与纷争了。然而,李佩道:“灵境的事,你若插嘴,先将神女之心归还穹苍。”
穹苍拿回圣物,定将绝情丝归还白玉门,换月便不会出手相争,压力顿减。
“此物和狐族一般,不能出北地。”谈紫笑意不变道,“很早之前,李掌教门下度无量来过一趟禁地,不是很清楚了么?”
李佩森冷道:“这和灵境有何关系?”
说白了,狐族死不死,火山爆不爆发,和远在另一端的峨眉根本毫无关联。就算狐族全灭,那些怨灵石雕出来为祸苍生,首当其冲的也是第一仙门穹苍,她自然不在意。
怜星冷笑道:“和峨眉没关系就没关系,何必用灵境给你扯大旗。”
“既然如此。”玄真子看向谈紫,点了点头,道,“族长请说吧。”
一人一狐也算有一面之缘,甚至还互相赠送过小礼品,玄真子当时送了一筐子昆仑特产雪莲蘑菇什么的,谈紫还是用自徐行那儿没收的帐篷养的。
谈紫仍旧微笑着,道:“诸位掌教这般争斗,只是不断内耗,眼下时局已乱,各位身份特殊,若是因圣物争夺而不慎重伤垂危,更是遗害无穷。”
换月道:“有话直说。”
“纵横碑在即,不如诸位在此定下天地盟约。”谈紫一字一句道,“哪一方若是率先在纵横碑占上四席‘天下第一’,谁便可以取走阴阳笔,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然,应是在思索对策。
“四”这个数字定的刁钻无比。唯一敢说自己能立刻凑出四个天下第一的,也唯有穹苍了,然而,穹苍此时并未参与争夺,剩下的几方,即便把掌教和掌教之徒都算进去,想占尽四席也是极难。哪怕是现在的青莲台,收拢的门徒也是多而不精——说到底,天下第一是武道巅峰,不是什么大白菜,就算是大白菜,也不一定愿意为了谁卖命!
一片沉吟之间,怜星率先道:“可以。”
说完后,她又哈哈笑起来,万分兴味地拊掌道:“好极,好极。师对师,徒对徒,有趣!”
看她这样,徐行算是确认了,这位无极宗掌教多半不是为了圣物而来。那究竟是来做甚的,总不能是千里迢迢来一趟看看自己决裂的妹妹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其他人并未出言反驳,想来是对这决策有所不满,然则又找不出更好的方式,是以默认了。只是,问题很快便来了,徐青仙与将毋庸置疑代表穹苍,那徐行这个能与换月一争的剑道天才究竟又该归属哪方?
“只是可惜了徐小行你。”怜星道,“要是能把你师尊也叫来,岂非精彩绝伦?”
徐行心道,要是能把我那爱啃人嘴的乖徒儿也叫来,那才是真的精彩绝伦,就是不知道诸位受不受得住了,反正她受不太住。
“把我算在……昆仑里吧。”徐行抬眼,与彼端谈紫笑盈盈的视线对上,她摊了摊手,随口道:“我没意见。”
就此,一槌定音-
青莲台的人力果然充沛,徐行出门时,方才被她与换月打塌的大厅已有人忙上忙下地在修缮,阵法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着光,她转头,对玄真子道:“这也是羌笛的阵?”
玄真子点头道:“应是他的手笔。”
“方才这么热闹,他怎不露面?”好歹也是个天下第一阵的角逐者,玄真子前辈成日在外趴趴乱走,徐行到现在尚未见到羌笛的真容,“对了,我听他语气,对你好大怨气。你们之间有什么渊源?”
“也不算渊源。”玄真子淡淡道,“他曾经想毒的是我。”
说来话长,虽说玄真子前辈此时已是个在油锅里千锤百炼的老油条,但曾几何时,亦能列天才之位。羌笛与她相差无几,但每次就是差那么一些,他又极为好强,万年老二当的几欲发狂。发狂之后,便是扭曲,静山君不喜他性格,更多与性情平淡的玄真子一同钻研阵法,羌笛便认为定然是玄真子和师尊有什么不伦之情,才让静山君对她青眼相待,给了她更多好处,一怒之下,便下毒手,怎料误伤了另一个无辜同门,致其失聪失明。
徐行听得无言,心道,难怪这贼厮天天狗叫什么“女流之辈”,原来他最恨自己不是个女的!以及,也不是谁都爱搞师徒不伦恋的,缘何九界总在这时想象力如此跃进?
“以牙还牙,我当时该原样还他,令他失聪失明才是,但他连夜奔逃下山,至今不敢见我。”玄真子道。
徐行道:“有机会的。”
玄真子笑了笑:“是。”
交谈间,身后一阵异香漫动,谈紫来了。
玄真子告别诸人,先行回宗,徐行停步,对这位阔别已久的老狐狸开门见山道:“你给郎无心吃了什么?”
“以毒攻毒,那毒丹有七分可能令她心脉补全,看造化了。”谈紫笑道,“不过,我在其中加了一些旁的东西。”
徐行道:“什么?”
谈紫道:“一些,我的血。”
“……”
蛇血进入人体,造就的是镇守幻境的“人蛇”,那狐血进入人体,莫非会出来一只“人狐”?
“契约里只说让我保她的命。”谈紫叹息道,“并未说让我不许控制她啊。”
一人一狐踱步无尽海旁,海风咸涩,徐行道:“你此行的来意,应当不是圣物。”
“自然不是。”谈紫道,“徐掌门对在下有恩,既然有恩,不得不报,如今你孤掌难鸣,我走这一遭,只为报恩——我想,九重尊应当比较希望我这般说。”
徐行一顿,道:“喔。又关那只傻鱼什么事了?”
“我本就想前来昆仑,但族内忙乱,事务交接需要时机,就在出发前日,狐族收到了一张字条。”谈紫一面说着,一面自袖中取出一物,缓缓道,“这张字条,笔迹锋利,话风暴烈,在下本以为是徐掌门所传,这才匆匆前来……如今看你这般反应,这多半不是出自你手了。九重尊可真真是学到了徐掌门的精髓啊。”
是有人让谈紫前来昆仑助她的?
徐行将那字条接过,正想看看究竟有多暴烈,便发现那上面就四个字:不至则死。
“……”徐行假笑道,“毕竟禁地难进,他这般书写多半是为了省些风险。但看这墨迹,你该早就到了,缘何如今才出现?”
“徐掌门是在说笑吗?”谈紫微微睁大了眼,无辜道,“在下定然要待九重尊离开了才可出现啊。掌门就这么想看我被你的徒儿抓着头发按进水里打么?”
徐行:“?”
第159章 第一次暴动大事不妙啊大事不妙!……
#159
寻舟对谈紫一向颇有微词,这徐行自然是知道的,至于缘由是什么,她就不太清楚了。莫非在她死去的这百年间,一狐一鱼竟有旧怨?也不对,这几百年间,寻舟清醒的时日亦不太多,被“秋杀”到昆仑求的真尸解阵困在穹苍,应该没那工夫再来掐狐狸脑袋吧。
自寿数来看,谈紫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老狐狸”,徐行瞥他含笑的眉眼,忽的发问道:“你怎么活这么长?”
谈紫道:“嗯?”
徐行若有所思道:“按理来说,你现在坟头草该长得比纵横碑还高了。”
“怎会呢?即便在下没有子嗣,但狐族小辈众多,总会帮我把草啃上一啃的。”谈紫眯了眯眼,道,“当年火山之患,徐掌门授我的以修为灌注配合神女之心镇压之法,想来便是来自火龙令镇鸿蒙山脉。后来,我在禁地后知后觉得知你已身死,寻舟重伤不见人影,本以为他已殉情……哦,我这般说,徐掌门不会觉得不自在吧?”
徐行其实压根还没回忆起神女之心是怎么出现在狐族的部分,但听他这么说,怎又猜不出来这玩意儿原是她亲自交到谈紫手中?莫非她那时便发现穹苍不对劲?
“继续说。”徐行的面皮一向厚如城墙,“我自在得很。”
谈紫似是在回忆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有些艰难地皱了皱眉。再艳丽的人做出这种动作便会有一种老人味,徐行耐心等了等,听他缓缓道:“似是在你身死一百年后……穹苍派人来过狐族禁地,要取回神女之心。那时,我的寿数已过大半,修为开始衰弱了。”
谈紫多少年没出过北地,能想起的掌教除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徐行,剩下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当年,谈紫应了徐行之诺,即便是她亲自来了,也绝不能将圣物交回,是以那次抱着玉石俱焚之心,也未曾对来人服软。
徐行道:“来者是谁?”
谈紫道:“是,四掌门。名字……忘了。脸,记不得。”
“……”
即使徐行心知,那时四掌门秋杀尚未出世,谈紫口中的人也绝不是她,仍是心中一动。
占星台,又是占星台。
“不必如此凝重。”谈紫笑吟吟道,“徐掌门也知道,一向四掌门的武力都不太高。”
“明白了。你把人打趴了,是这意思?”徐行凝重倒不是为了这个,她
点了点头,“然后,她掉落什么装备了,让你一个不慎活了这么久?”
谈紫道:“四掌门并未咄咄相逼……至少,那时她没那个力气了。我本以为,她无论出不出去,穹苍此后都会派人再来,是以留她一条命也有后路可走,但她临走之前,告知了我一套灌顶之法。”
徐行道:“愿闻其详了。”
神女之心自徐行手上交替至谈紫手中,狐族其他狐根本无法使用,它们心中对灵境有怨,固守北地绝非出自本心,抱着这样的想法,就算能用也用得歪了,就像在鬼市中待久了的绝情丝那样。谈紫直到不久前才解决隐患,早些时候更是孤立无援,直到当时的四掌门给了他一套古旧书籍,并留下一套繁复阵法,谈紫至今仍研究不透,但每逢百年,他启用那套阵法,三十日昏沉之后,便再获新生。
“比起灌顶,在下倒觉得那像是‘蜕皮’。”谈紫道,“徐掌门猜一猜,我三十日后睁开眼,看见的第一样物事是什么?”
徐行道:“你的皮?”
谈紫苦笑道:“不,是我的……一整具尸体。”
面色灰白,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他真的已经死了,而灵识却在另一具躯体中复生了那般!
谈紫当然知道这灌顶之法非常古怪奇异,他日后必要付出代价,但当时景况,无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付得起。灌顶阵和火山两者将他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牢牢绑在北境之中,反倒令狐族避免了此后许多致命纷争,成为了妖口最多的一族。
只是,徐行授他镇压火山的方法,是来自火龙令本身,那四掌门授他灌顶之法,又是来源何处?
“又是灌顶又是石花的,一个比一个邪。”徐行对神通鉴叹了口气,道,“这还第一仙门,这不魔窟吗?”
神通鉴急急道:“那你现在都已经逃离魔窟了。好啦,先别说了,小将冲过来了!”
小将也不知自己为何跑得这么快,她过来,见谈紫对自己笑眯眯的,开口道:“上次就想问你,你不在狐族待着,跑来这搅混水干嘛?”
她说完又发觉自己语气不善,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样子,但其实她并非这个意思。谈紫的眼反倒笑得更弯了,一副“你还是这样不会说话,那真是太好了”的模样,笑道:“狐来报恩,这不是传统桥段么?”
他眉眼间那挥之不去的忧郁已散,当真是笑眼多情,看狗都一副立刻要抱其深吻的样子,和瞿不染真如两个极端。
小将哼了声,在其身后,徐青仙、瞿不染飘然而来,西边,那位徐行未曾谋面的天下第一毒宗楚仁也缓缓而来了。
宗楚仁的目光落在徐行面孔上,只一眼,便很快移开。他不是不感兴趣,但方才看二人剑决,为了自己的命着想,他再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盯着徐行看,只是他秉性不改,看见徐青仙,又是眼前一亮,挪不开了。
被他盯着,就像是被流着涎水的癞蛤蟆舔脸,但在徐青仙眼中,这不过是一块发癫的石头,她神色沉静不变,反倒是旁人看得犯恶心,瞿不染上前半步,沉沉道:“自重。”
宗楚仁果真不看徐青仙了,看到他,眼前竟又是诡异一亮。瞿不染沉默:“…………”
多谢瞿大侠替所有人挡下了攻击。
宗楚仁过来,是与谈紫告别,说是告别,言行之间并不友善,似在警醒他记得给出原先承诺之物,徐行虽不知是什么,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行看着他离去,谈紫摇摇头道:“让他出手已是烦杂,要他为了哪个势力以命相搏,不大可能。更何况,此类人,交易都需小心,绝对不宜深交。”
毒术比拼,不比其余对决轻松,一般而言,是两位毒师对坐,互饮三杯对方所制之毒,并以现场所备的药材毒草调配作解。一般而言,为了求胜,毒师给敌手所下之毒全都是凶险无比的剧毒,若是解不开,败也败了,命也丢了,那可真是划不来得很。
徐行来得晚些,虽不知这人在大庭广众下还捏了郎无心的手,但看他眼神淫邪,便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货色。她点点头,正要开口,小将便道:“原来阴阳笔是藏在纵横碑里,难怪峨眉那么狗急跳墙!四席……四席……玄真子若无意外,定要和羌笛对上了,算她赢了,再加上潇湘子前辈,那也只有两个。就算再加上你,也只有三个啊!更何况,到时她们非说你是穹苍的,赖账掀桌怎办?”
“她一人跳也就罢了,若是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跳,那不就蹊跷了么?”不瞒人说,徐行早就做好了这群人必然会掀桌的准备,什么谈判,什么盟约,到最后还是只看谁拳头最大,她看向瞿不染,道:“说来,瞿兄你怎又在这里?不担忧等下又给你师傅骂?”
瞿不染原是来传话的。换月看出徐行气血凝滞,似是内伤未愈,约定二十日后在半步峰一战。
“不是说好的师对师,徒对徒?”徐行自然道,“这样,我抽空跟玄素讲讲。”
小将:“你这时候又说他是你师尊了!!”
一行人神色微沉,气氛有些凝滞。正如徐行所说,李佩一人不择手段,那还能用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来解释,连林换月都态度如此坚决,那想来是十分急迫了。重要的是,究竟紧迫什么呢?
正逢此时,天外传来一声嘶哑啼叫,一只体型硕大的金雕在众人头上盘旋,似在确认目标,徐行对它点了点头,一抬右臂,那金雕便俯冲而下,两爪紧紧钳住她的小臂,站定了。
这一下的重量非同小可,它爪如铁钩,深深嵌入衣袖之中,看着都疼,众人不由皱眉,小将道:“这哪来的鸟?”
“落这么重,怕是长途跋涉,很疲倦了。”徐行一抚金雕的头顶,将藏在皮毛间的信件取下,道,“是了悟的回信。”
诸人不由想到,前不久少林开办法会的盛景,和如今不少人口称“五大宗”已将其除名的凄凉景况,两厢对比,真如世事无常。
徐行将信展开,避也不避,径直读道:“展信佳。见字如晤,贫僧与六道一切安好,城北妖邪,驱之又至,方竭力已求万全之策也。君托在下协以彻查之事,已有端绪 ,妖之根本源头,名之曰妖元……”
这信敬辞谦词过多,极为晦涩,她读的平稳,众人也侧耳听得认真,竟不知不觉将她当成了下达决策的主心骨,怎料徐行没读几句,摔信道:“都是文言文鬼看得懂啊!”
“……”
不是真看不懂,只是太费劲了,徐行写信一向都是“不来打死”的豪放派,怎受得了这敬语一大堆的了悟。瞿不染将信接过,道:“我来吧。”
他一目十行将信读完,眉间竟紧蹙起来。
圣物是妖族遗骨所制之事,早些年间红尘便有声浪,但很快便被压的悄无声息,许多人就算听了也过耳即忘,认为这是个谣言。然而了悟却说,起初时妖“辨认”妖,是靠妖元妖气,而非用眼、耳、鼻,越古老的大妖,便越是留存了这个习惯。
也就是说,若是天妖当真破封,持有圣物的宗门或有可能通过这大妖遗骨之气混淆这只庞然巨物的视听。用大白话说,就算做不到完全瞒天过海,但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是第一个目标,仅此而已!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免不了轩然大波。掌教为自己的宗门设想,设法取回前人所制之物,再寻解决之道,这无可指摘,但从红尘中人的角度来看,这难道不是各扫门前雪,推其他没有修为的人拖延时间来送死么?几个人越是争得像斗鸡,就越是面目可憎,哪怕不说远的,青莲台恐怕立刻就要声誉大振了!
徐行指尖掠出火焰,将这封信烧了干净。
她未曾开口,心念急转。
谈紫如今能够出北地,那些石雕的净化想来已至尾声,所需的只是时间。可就是时间……时间,任何人都得不到抢不来的时间。就算神女之心归了穹苍,白玉退出争斗,峨眉也绝不会放过势单力薄的昆仑,再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郎无心……
“忽”的风声,徐行眼前霎时站了一人,正是无极掌教怜星。怜星朝她哈哈一笑,尚未开口,脑后又是一道破空之声袭来,原是不知从哪窜出来的狂花正一刀劈来,在后头兴奋地叫道:“来!来喔!”
怜星一扭身,弯刀架住重刀,被压的膝盖微微一沉,她感受了一番这上头传来的巨力,忽的一使巧劲,将狂花连人带刀踹到身后某个方位,喝道:“吾儿接好!”
狂花见人就打,林朗逸茫然之间匆忙接刀,差点被当场锤进地里,后方霎时传来怒叫声:“娘!!你真要害死我啊?!!”
怜星道:“好了,说正事吧。”
徐行道:“林掌教,你看我的眼神这么慈祥,莫非是喜欢我?”
“当然。”怜星堂而皇之挖墙脚道,“你若来无极宗,就是徐少主了。我也可以收你为义女啊,时下很风行这个?”
这要是答应,那徐行就实在有些为老不尊了。唉,老老老,天天和这个字扯不开关系!
“我已听闻你与那人定下半步峰之约。”怜星只是说笑,可怜见她那草包儿子不争气,不然还能让徐小行赘进来撑起无极宗,她正色道,“阴阳笔之争,我可以襄助昆仑。”
众人眼微微一睁。
还是那句话,怜星明面上属于无极宗,天下第一刀的席位算不到昆仑头上——但若是她暗中动一些手脚,给人下一些绊子,这也不算违规。
徐行道:“先开条件。”
“简单。”怜星道,“你应该听说过,那人与她徒儿横秋水的剑术实力相近吧。那是因为二人都将白玉门传下来的剑法练至了巅峰,只是她这几十年无论怎样千方百计去挣脱,依旧突破不了最后那道瓶颈。”
徐行:“没听说过。”
“……”这死孩子会不会聊天,怜星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她的道心并不圆满,只差一线。”
林换月的道,亦或者说是白玉门传下来的道,便是断情绝爱,无欲无求,献身大义,剑术达到巅峰,心境跟不上,那自然无法突破。
徐行挑眉道:“你想让我在剑决中圆满她的道心?”
“错了。”怜星咧嘴道,“我要你在剑决中破坏她的道心。”
徐行道:“林掌教,停止你的行为,真的。你再这样,我日后就不好说我与徐青仙情同姐妹了。”
徐青仙:“?”
“白玉门的渊源,你可曾听闻。”怜星道,“白玉门的前身,是守墓人。守墓人终身不得出墓地,被称为‘活死人’,终身孤寂,才创出这一套莫名其妙的心法来聊以慰藉,古往今来有几个人真正证道过?杀个男人算什么?有本事来杀我?她若道心真圆满了,才是贻害无穷。”
徐行看了瞿不染一眼,瞿不染微微摇头,意思是这渊源他并不知。众人不由皆心道,人家白玉门的事你知道的那么详细做什么,这跟你有啥关系?但想归想,正常人都不会在此时说出口的。
徐行道:“白玉门的事你知道的这么详细做什么?”
徐青仙道:“和你有何关系。”
众人:“……”
喂!你两个真的问出嘴啊!!
怜星唇角一抽,道:“我涉猎广泛,不行么?昆仑道士起家,少林和尚起家,峨眉暗杀组织起家,穹苍正统修仙起家,无极宗广集所长四处融合起家,青莲台老头不要脸起家,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觉得有趣,多翻翻查查不行?”
徐行道:“你开心就好了。但你就是为了你妹的道心才来这一趟的?无极宗离这儿很远啊。”
“谁我妹?我没妹。”怜星冷声道,“峨眉这般作为,摆明了不把其他大宗放在眼里。若再不遏制,今日敢对纵横碑下手,明日还敢干什么谁知道?”
众人又心道,这借口找的太没道理了一点。峨眉上边挨着的是白玉门,下边挨着的是昆仑,和你无极宗离的是对角的距离,仅次于穹苍的远,李掌教再怎么猖狂能把白玉门打穿了去祸害无极宗吗?绕路去少林都更快吧!但这个自然谁也不会说了。
徐行道:“可是峨眉上面挨着的是白玉门,下面挨着的是昆仑……”
怜星道:“你够了没有??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欠揍啊???”
徐行故意的。久违地犯了一下贱,真是心情大好。
“二十日后,半步峰。”徐行神态自若道,“就劳烦诸位替我找一找那位神秘弓手了。这么好的时机,我若是伊,我也绝不舍得放过——”
话音未落,众人脸色大变。徐行话音骤停,四周遽然一片死寂。
寂静间,每个人都听到了一阵“声音”。
不似青莲台大阵展开时那地动山摇的声势,甚至细微到人耳不去捕捉都极难听清的声音,轻微的破裂声响,自众人的脚底深深处传来,仅仅一瞬微不可见的晃动,便消失不见。
来自前人世代沿袭下来的极度恐惧,却在心底轰然爆开。
……鸿蒙山脉,动了!-
子时。
穹苍,万年库。
秋杀清醒之时,发觉自己蜷在地面之上,四处都是尚未收拢好的兵器珍宝,旁边还有一个写了半截的小册子,顿时又是一阵烦躁。
她挠了挠那头乱发。盘点万年库是占星台的责任不错,但都好几任未曾进行过这项工作了,遗留的事项太多太杂,而且每发现丢失了某样东西,都会让人心惊肉跳,不由让人联想到其用途究竟是什么。
比如昨日,秋杀便发觉万年库中近乎所有的转生木都不见了。
应是十几日不眠不休,累得困去了,秋杀起身,准备离开,却蓦然神色一定,那张表情在她面上僵住了一样,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就这样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万年库深处走去。
一个密室接一个密室,一个台阶接一个台阶,无穷无尽的岔路中,秋杀终于走到了一道被封的死死的小门前。
她陷入了一种极为混沌的状态,仿佛脑内有无数个人在对话,根本听不清,她颤抖着伸手,推开了那道小门,里面是一副棺材。
棺材是空的。
就在这一刻,秋杀所有神智回归,她怔怔盯着这空棺,在疑问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之前,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闪电般侵占了她所有思绪,她近乎绝望一般,发自内心地惨然道:“火龙令……不……见……了……”
哪怕她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火龙令”是什么东西。
第160章 活死人墓换月怜星
#160
鸿蒙山脉的暴动微之极微,太过细小,只有修为较为高强之人方能觉察到。
这隆隆声响如同催命魔咒,默然间,谈紫叹了口气,笑道:“在下离开禁地越久,妖元便越枯竭,本还烦恼在此地待不了多久,帮不到徐道友什么,如今却不必思虑这些了。”
这可真是丧事喜说啊。徐行记性不差,自然想得到,在她之前的每一任火龙令,都是强压之下丧失灵识的活死人,前掌门曾尝试过扣下人不令其回返鸿蒙山脉,结果三次暴动,一次比一次恐怖,在第三次如同末日一般的暴动中,前掌门最终还是妥协了,将人丢了进去,方才平息震动。
但,当时前掌门并未提起暴动间隔的时间。现在,只能往快想,不能往慢想。
徐行抿唇不语,神情微沉。
当年她身死后,火龙令归山,待到下一个周期再寻使者。她醒来后,也并非没动过寻找如今这一任火龙令的心思,然而,天下之大,要寻找一个会动会跑的人都比寻一个极有可能是活死人的人要简单得多。寻舟被镇在穹苍这么久,二人才刚闯过万年库,若是火龙令就被藏在穹苍中,她绝不可能看不出 !
穹苍会有动作么?真正的掌门究竟是谁?
心绪再乱,也只能攥成一线,一条道路走到黑,多思无用。想到此处,徐行竟有些庆幸提前将寻舟赶回了海中……只是,他前不久恐怕也是这般想的吧。
众人目光之中,徐行面不改色地扶了扶剑柄,抬眼道:“好了,各回各家,找大人去。都有事要做吧?”
除了谈紫外,其余人只知鸿蒙山脉暴动是因封印松动,更觉得夺回圣物之事极为紧迫,再如何也没法安定下来,小将眉间紧皱,道:“这个关头了,你还有心思准备剑决么?”
徐行自动将小将那时时刻刻要干架似的言语翻译成真实意思,这话是在问自己的伤势和心态会不会影响决斗,她笑了笑,懒懒拍了拍那在她小臂上闭目养神的雕儿,放它飞远去,道:“安心吧。还能怎样,天会塌下来不成?算命的告诉我明天会死,我今天就不活了?总能想到办法的,想不到就多想想,就算当真一筹莫展,事后补救也比听天由命要好,总之,我可不想英年早逝,这也太惨了。”
她话语轻松,三分带笑,说到最后一句,语气轻了,听上去倒像是在自言自语。怜星大为怀念道:“不错,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我从前也是……”
徐行心道,这夸奖就心领了,她这应该叫宝刀未老,只是怜星可怜的儿子林朗逸在后头被狂花打得梆梆作响,别说从前如何,眼看是快要没有以后了,瞿不染忍耐再三,终于开口道:“道心既成,毁之过难,你……慎重。”
徐行道:“你也不必这么着急担心。这一战,能不能打起来还不一定。”
徐青仙道:“弓手。”
这些日子,徐行从未单独出行过,时常警备,尤其是在附近有阴暗高处的场所,更是防的密不透风。
半步峰是昆仑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周围群山环绕,唯有峰顶小小一片地方能可站人,一个不慎便会落入其下的浓雾深渊。决斗,自然只有两人参与,地形,更是得天独厚,彼时周围观战之人绝不少,更是绝佳掩护,若是那位弓手还想着要取她性命,那么,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我先养伤,十日之后,我会再去一趟青莲台。”徐行右手指尖按上自己胸口,那处立刻传来一阵隐痛。怪也怪哉,当时被一掌打中的剧痛已在记忆中淡化,反倒是另一处微不足道小伤口的来源让她记忆犹深,想一次气一次,徐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道:“这次若再捉不出来,我就只能使用穷举法了。”
徐青仙慢慢道:“这也是你曾说的‘概率论’么?”
“我随口一说的,你还记得?”徐行讶然。小将道:“穷举?这要怎么个穷举法?”
“比如说,我很怀疑谈族长的来意是否真的如此单纯,他是不是想害我?”徐行话语未落,一掌带着腾腾杀机朝谈紫脖颈间掐去,谈紫神色一动,闪身避开,笑道:“啊哟,好危险。这是做什么呢?”
“你看,真正不想要我命的人,一般是不会还手的。”徐行如同教导什么珍贵经验般,摊手道,“反倒是做贼心虚的人,你一动手,其就势必要反击。”
听起来很有道理,小将发问道:“那你要是遇上脾气不好的人,就是单纯想反击,那要怎么收场?”
徐行道:“简单啊。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
谁跟你开玩笑啊!众人皆面色一绿,心道,此人在外行走这么久还没被打死是真的运气够好!
十日转瞬而过,鸿蒙山脉的暴动似乎并未对这烈火亨油般的竞争局势有任何影响,甚至有些古怪地像是在其上更添了一把柴火,随处可见争强斗胜之人,一言不合便爆发冲突的戏码时时刻刻在上演,徐行沿路之间,看到一片狼藉,不由心道,这群大侠有没有侠德?不知道要打出去打,实在不行去青莲台里打么,这搞什么?
她的伤尚未好全,但服药疗养后,总比十日之前要好多了。青莲台曾倒塌的地方都已很快修缮得和从前别无二致,徐行踏进门时,瞥间一道身影匆匆离去,正是宗楚仁。这厮没注意到她的目光,笑得春光满面,一副有了目标的兴奋模样,实在伤眼。
对于徐行的不请自来,师墨已然习惯了,虽说面色依旧不好。他近日气色红润,周身灵气波动满溢,似是武道又有进益。他道:“徐小友又是为了何事?”
“是有正
事。不过说正事之前,总得先寒暄一下才礼貌吧。“徐行亲切道,“敢问令嫒死了没?”
“……”师墨险些绷不住神色,生硬道:“不劳徐小友费心了。小女已醒转,瘀血已祛,只是体内毒素未清,尚需泡半年药浴。”
“是吗?”徐行假笑道:“那可真是,太、好、啦!”
师墨再蠢此时也看得出了,两人说是旧识,不如说是宿敌,并且是很希望对方明日即刻暴毙的那种宿敌。只是他对这两人究竟有何矛盾并不了解,更无意图了解,毕竟两个女子之间的矛盾多半就是那些事,还能有什么?他道:“现在无心她生死一遭,有什么前尘往事都过去了,不必再挂怀了。小友说,不是么?快说正事吧。”
“好说。”徐行道,“十日之后,我与白玉掌教在半步峰一战,但有一位曾射穿过我掌心的弓手未曾找出,令我实在耿耿于怀啊。青莲台掌管纵横碑,是否有拱卫的职责?”
师墨道:“那是自然。徐小友是希望,那时师某带着府内之人前去替你防备?”
“能来多少,就来多少。”徐行道。
这对青莲台有利无害,反倒还助长声誉,师墨未考虑多久,便一口应下:“到时,不会有任何一柄箭出现在徐小友面前,这诚意可够?”
“够了。”徐行笑眯眯道,“但令嫒与我旧识,不欣赏一番故友的英姿实在太过可惜,不如师府主也将她推出来一聚?”
“……”师墨唇角抽搐道,“徐小友何必强人所难?”
“哈哈,开玩笑的。”徐行道,“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师墨真的很想用茶杯把此人砸出门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又是十日。
要想观战,只能自半步峰周遭的高山攀爬而上,这高山人迹罕至,根本没有能走的道路,只能依着轻功一点一点飞身掠上,修为差一点的,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是以论剑前夜,就有不少人披着夜露费劲往上爬,只为提前为明日占据一个视野较好的席位。
子夜之时,瞿不染睁眼,眼前月华漫天,盈色满地,更高一处的房屋仍亮着一烛灯火,他眼中殊无睡意,起身拂袖,将白衣整理到并无褶皱,向那方走去。
换月正在洗剑。
用素白的方巾,一寸一寸擦拭而过,再用剑石将每一处磨砺锋利,直到剑身如镜,清晰地映照出她古井无波的眼。
“掌教。”瞿不染静静道,“白玉门出身为守墓人,是真的么。”
换月手上未停,冷冷道:“我此前说你的话,你半句都未听进耳中。”
“无欲无求,除了武道之外,连求知也并非必要。”瞿不染道,“我若不问,只让疑惑一直在心内压抑,反倒滋生心魔,为何不遵循本心,询问答案。”
或许是这隐约透露着些“桀桀桀!你不回答我就入魔了!”意思的话语令换月想到了许多不愉的往事,她很轻地蹙了蹙眉,惜字如金道:“不止‘出身’,如今也是。”
瞿不染道:“正因守墓,所以白玉门人被称为‘活死人’?”
“你是从谁口中听来的?……罢了,不必告知我。此为讹传。”换月道,“并非白玉门人被称作活死人,而是白玉门人镇守的,便是活死人之墓。”
……活死人之墓?
瞿不染道:“‘活死人’,究竟指的是何物?”
话至此,换月反倒闭口不言了。
剑石之声骤停,天边鱼肚白如雾般弥散,天光破晓,很快便是半步峰剑决之期,一道身影自上而过,火焰般的缎带鲜明不已,似要灼伤人的眼睛。
换月的剑名为“怜星”,怜星的刀名为“换月”,这一刀一剑是母亲在二人刚出世时所铸,以彼此的名字命名,期待两位血浓于水的双胞姊妹互为倚仗,永不分离,只是,母亲早已辞世,她也许久已不叫这把剑的名字了。
换月提起锋利万分的长剑,抬眼看天,静静道:“待你当上掌教,你就会明白。”【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