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痒!师尊,先去要一间上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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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可恨的是,庄乐山并未自这句话中听出任何嘲讽之意,也就是说,她是当真不觉得这有何难,就像会了一加一为二自然能推出来一加二等于三一样,真是人神共愤。


    可叹,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若是成日里都要计较这些,那没飞升也要把自己气到升天了。


    庄乐山眼神一凛,还想动作,然而,下一瞬,自地底破土而出无数剑光残影,精准地穿过他的衣摆袖口,将其钉在树干上,他竟毫无所觉,挣了一下,愕然道:“你!”


    “都说了,你帮我不少忙,我也不想跟你动手。”徐行指了指他,振振有词道,“不要因为我爱发神经就小看我!”


    寻舟将徐行丢出去打他那根小树枝捡回,戳了戳火,而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好似庄乐山不是来追捕二人的大敌,而是草丛里突然窜出来的一条什么狗。


    庄乐山:“……够了!”


    徐行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生气,歪头道:“回去吧。野火丢了可不是一天两天,既然没发现就一点事都没有,说明这把兵器对穹苍也不是很重要。既然对穹苍不重要,对我很重要,那不是在我手上更好吗?”


    “你就是这般讲道理的?怎么不把整个万年库都搬走?”这话也说得出口,庄乐山道,“你的身份玄素已认下了,他自认倒霉,穹苍内仅有零星几人知道内情,被下了封口令,不会再深究。我虽不知你真实目的,但看得出你对穹苍并无恶意,若你实在不想回去,他也不会勉强,就当到此为止了!只是,就让你这么堂而皇之将万年库里的掌门之物取走,穹苍焉有面子可言?”


    徐行道:“是万年库遭窃比较丢人,还是我继续当穹苍掌门首徒比较丢人?”


    庄乐山竟无法反驳。


    万年库遭窃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徐行再顶着穹苍名头做尽坏事,那丢人的下限根本便是没有穷尽……


    自方才那一招便能看出,徐行隐藏实力已久,真要动手,他占不了好处,说不定还会被打到做狗爬。庄乐山心念急转,最后长叹一声,将手举起,以示自己并无兵器,道:“罢了,罢了。不追了。我会禀报,你逃进昆仑……不过,在下还是不解,你拿野火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寒冰带走?”


    野火消失得无声无息,这么久了都没人发觉,若不是徐行突然将寒冰取走,此事根本不会败露。


    徐行自怀中将那双匕取出,簌簌比划了两下,若有所思道:“感觉也不赖?”


    感觉很赖。和徐行惊才绝艳的剑术相比,她用起匕首来简直平庸到判若两人,可以说毫无天赋,她平日里左手藏的那把小剑,也只是为了补刀。越是这样,庄乐山就越是不理解,为何还要冒着一切崩盘的风险将寒冰带走?但她并不打算多言,问是肯定问不出来了,就像她的真实身份那般。


    自己还有能得知她真实身份的那一日么?


    三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淡了,庄乐山寻了个位置坐下,将腰上那些小册子整理好,见徐行在那玩剑,老好人毛病又犯了,沉着脸凝重道:“不知者无畏。野火剑看似寻常,但其间沾染的妖血凶性可称天下之最,更何况,掌门死后,剑灵跟着沉寂多年,若是吸收了你的血液,说不定会反客为主——你有把握压得住它原先主人的凶残吗?”


    说的她跟什么巨灵神一样,徐行道:“来,给叔叔表演一个后空翻。”


    野火啪啪后空翻起来。


    庄乐山彻底闭嘴了。他明白再说话只会让自己无地自容。少顷,他呼出一口气,道:“你去昆仑,是听到了那个消息?”


    徐行奇道:“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庄乐山面色绿的如同青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往昆仑跑?我还以为你——算了!”


    他的情报网在穹苍附近,而少林东境论消息流通算是六道的地盘,这两地好歹是有一个“统筹者”的,虽不能做到通晓世事,但得到情报总比其他人要快上几步。然而,昆仑境内没有可以对标庄乐山与六道的人才妖才,乱成一锅粥了,众人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


    “此次穹苍拒收流民一事,我亦不知为何。这一举措带来的不仅是眼前的骚乱……”庄乐山道,“穹苍放弃民众,民众难道看不出来?既然连第一仙门都靠不住,那能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了。”


    徐行道:“是。更何况,封玉带了个好头啊。”


    她无修为无背景,却能搅动风云,六大宗明哲保身,让灵境门人的名誉和可信赖之心迅速降低,平衡的格局被打破了,此后能让红尘尊敬之人,只会是真正做实事的人,如果大宗不再可靠,他们便会自己造神。


    更何况,灵境垄断修行许久了,想用点灵石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抠,再加上那早已饱受诟病的斩百人才发共诛令,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天下苦大宗久矣。


    庄乐山摇了摇头,又道:“你可知点苍上有一块神石?”


    徐行一顿,道:“知道。认识。怎么了?”


    不仅她认识,你也认识啊。说不定从前还气过你呢。


    “预言中,鸿蒙山暴动,我本以为是危言耸听,但与山脉同源的天生神石竟也莫名活跃起来,往山下挪了一点点……虽然只有一点,但这可是前所未见啊。”庄乐山道,“不止是它,昆仑附近的无尽海中,‘纵横碑’也出现了。”


    纵横碑便是一座海中石碑,上面刻着天下之兵的名称,无论是多诡怪的兵器,都能在其上查到运使方法和优缺点,是以不少人也叫它“兵甲录”。


    徐行心道,这便错了。不过,可能只是信息差,庄乐山认为这纵横碑有所诡异,看上去应该是和神石一般的天生物灵,但其实她知道,神石的正统同事只有火龙令一位,这劳什子碑是人造的还是天生的,现在还说不清呢,“那怎样?”


    “这座碑不知怎的,产生异变了。”庄乐山道,“它突兀出现,自然有人前去探看,但那人很快发现,只要触到碑石,便会在其上留名,被分到所持兵器的那一类中,按照实力来进行排名——譬如你现在去碰一碰它,便会被分到‘剑’中,和其他使剑的高手一同记在碑上。”


    “这实力该如何拟定?”


    “重点就在于,这实力的拟定!”庄乐山说着说着,眉间紧锁,“起初,它只会粗略按照境界来进行区分,但你可以看到前几名高手名讳。只要你前去挑战,将那人击败,那么,你的名字便会顶替那人的名字,一路高上。你说的不错,兵器是否神兵,只取决于拿着的人是谁,这样下去只会行至一个结果——对天下第一的角逐!”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在这天下,敢说自己全不为名的人有几个?扪心自问,若是有人敢在她面前顶着“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洋洋得意,徐行不保证自己心里会毫无波澜。此碑一出,眼见便会引起修者乱斗,红尘诸人对大宗不满,便会将满门心思寄托在横空出世的个人领袖上,并且,最可恶的是,六大宗还不能不参与!


    时局已经乱了。若是穹苍没有先下手为强,在这兵甲录上十占三四之位来彰显自己第一仙门的实力,威信恐怕还要大打折扣。


    这纵横碑在昆仑。除非能让昆仑早就出手将其压下,但想也知道,那群老头老太还在沉迷手搓丹药,能活着比拼“天下第一铅”就不错了,不能再要求伊们更多。


    徐行听完,平淡道:“知道了。此事我会处理。”


    好大的口气,吃韭菜了吗?!庄乐山震惊道:“你处理?你要怎么处理?”


    “这有什么不好处理的?”徐行指了指自己,笑嘻嘻道:“喏,天下第一剑。”


    然后又指了指靠着自己膝弯睡着的寻舟,“这只,天下第一爪。再来一个,穹苍颜面不要尽失的指标不就达成了?若是实在没有信心,将便宜师尊搬出来参与一下,天下第一苟。哈哈。”


    寻舟睡梦中:“哈哈。”


    “……”徐行变脸极快,大怒地一把揪住他嘴唇,“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懂我的幽默,只会在那鹦鹉学舌!”


    寻舟:“?!”


    “够了!”真是不能再看下去了!庄乐山跳起道,“你现在都已叛出穹苍,还说什么?!”


    徐行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闻言,抬眼,笑了。


    “你手下那几十个驿阵,可是创造了我不少谣言。哼。”徐行邪恶微笑道,“我叛宗是真我知道,所以我做什么事都不需再有顾忌……但你们若是想跟我割席,看看谁信?”-


    上一次来昆仑,是上辈子了。


    徐行与寻舟就这般光明正大进了昆仑边境,发觉守着边境线的那几个昆仑门人正昏昏欲睡,好几个一看便不太妙的凶神恶煞之人进进出出,他们也淡然处之,丝毫不管。不过,徐行以为,这也是智慧之举,因为看那几个门人颤颤巍巍的样子,恐怕一拳过去就要当即跪下求他不要死了。


    不愧是无法无天之地,逃犯的天堂。


    无尽海在昆仑西侧,是整个昆仑境内唯一一片水域,却是九界中除了东海外最大的海洋,除此之外,便是连绵不断的雪山。


    不似穹苍一般,百年间都够门派重建一遍了,昆仑至今还没有玉龙,法器也少之又少,出行多半靠两条腿,徐行张望半天,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此地竟然和她上次来时无甚差别。


    街上竟然还算热闹,有自少林赶来的流民混在人群之中,茫然地寻找落脚之地,很快便被几个眼尖的小道士瞥见了,迎上去道:“道友,你们需要空房么?”


    流民连声道:“不用,不用。你也看到了,我们逃难过来的,怎买得起空房?”


    “什么买不买的,那样客气做甚?昆仑别的没有,空屋子多!不用买,只要五个铜子,贫道便替你们寻一处宽敞院子,如何?”小道士见他们面露难色,机灵道,“若是实在囊中羞涩,那也不勉强,就当广交善缘了。这样,北郊便有一处,你们往北一直走,敲一敲那家的门,等一柱香都没人开,便直接进去住就可以。”


    流民傻道:“那五个铜子是……?”


    小道士道:“哦。那里面可能有尸体,或者鬼什么的。你懂的。若是有五个铜子,贫道便替你们超度一下,这样住的会舒心些。”


    流民:“哇啊啊啊啊啊!!!”


    徐行:“……”


    果真是民风淳朴。


    二人并未径直前往昆仑找寻玄真子,而是打算先行去客栈茶楼打听一番最新消息,于是找了个最热闹的酒楼坐了,点了一桌子汤汤水水茶茶酒酒的,徐行另给寻舟点了几碟绿叶鲜鱼,询问道:“还吃得下?”


    “师尊。”寻舟伸舌舔了舔她递来的筷子尖,道,“我还没那样严重。”


    徐行看他面色如常,心头却总是替换成那万年库中见着的鲜血淋漓模样,总是不太舒服。


    降魔杵至少三月内无法动用。虽说寻舟早说过他捱了这么久,不差这三月,让她不必担忧,可徐行当师傅的,自然希望他能受的苦越少越好。昆仑炼丹之风臭名昭著,都掩盖了曾经以药入丹的名气——她曾经还替哪个老头试过药呢,的确下的剂量很猛,效果显著。


    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什么药丹能缓解一下徒弟仔的症状……


    徐行沉思之间,忽觉小腹一抽,一股奇异的感觉自丹田向下——她有些困惑地往下看了眼,还以为难不成是自己长鲛珠了,后来又发觉不是,因为那麻痒的感觉径直穿过大腿小腿,甚至到了脚底。


    她动了动脚腕,试图将这奇异的痒感甩掉,然而,这触觉却越演越烈,简直像什么东西自她的骨头缝中钻出来了,又痒又疼,徐行皱眉之间,才注意到自己无知无觉地将木头桌腿蹭得哐哐作响,都快掉木屑了。


    而寻舟筷子停在半空,有些探究地看着她的面孔,视线又往下移了一瞬,似是了然,而后,黑沉沉的目光挪回了她的脸上。


    “师尊。”寻舟很轻地笑了笑,“先去要一间上房吧。”


    第142章 望闻问切毕生重要之人


    #142


    说是要去无妨,但徐行刚起身,便觉足底好像踩着棉花,险些歪了一跤,于是干脆坐下,对寻舟道:“你去。”


    寻舟自然道:“好。我去去就回。”


    “……”


    徐行将面前的酒水喝罢,又皱起眉来。这感觉算不上万分疼痛,却连绵不断,难受得很,让人很想把自己腿给砍了。她对神通鉴诧异道:“不会我都这个年纪了,还在长身体吧?”


    神通鉴没好气道:“怎可能!非要说,便是这附近接近无尽海,水汽重了,让你有思乡之情了吧。再疼就去水里泡一泡,什么毛病都没了。”


    徐行笑骂道:“这可不是我的思乡之情啊!真要思乡我就往火山里跳一跳了,一跳百病消。”


    都成灰了还有什么毛病。她转头看了看,许是上房没剩几间了,那小二正在和寻舟扯皮。寻舟神情淡漠地放了颗鲛珠在桌上,然而小二不识货,看不出这玩意儿究竟有多珍贵,还以为是寻舟随便拿了颗珍珠就想抵房费,叉腰道:“你这是在岸边捡的吧??”


    寻舟默了一下,实在不想和他再说,向徐行投来一个眼神。徐行才不管他,笑嘻嘻地转头回去,眼见桌边站着一位刀修,正炯炯着一双大眼猛猛瞪她,道:“你是徐行吧!”


    看来这纵横碑兵甲录的消息已然传开了,四处都是身上血气四溢的江湖人。如今能在此境的,极少那种张嘴便是之乎者也的道德卫士,徐行泰然自若道:“是。怎样了?”


    刀修咧嘴,自旁边桌上提来一壶好酒,豪气道:“欣赏你!送你喝!”


    徐行看着那壶酒,挑了挑眉,没动。刀修看她这样,还以为是担忧自己下毒,于是打开盖子先喝了一口,再放下,抹嘴道:“干杯!”


    她看上去没打算解释自己欣赏的理由,更没打算自报家门,旁人看着当真莫名其妙,徐行笑了笑,道:“干杯!”


    待寻舟归来时,两人已将一大坛酒喝得见底,徐行起身时,即便再东倒西歪跌跌撞撞,也不会有人觉得是她的腿出了什么异样。


    “走吧。”徐行搭上他的肩头,道,“去上房。”


    寻舟应了声,淡淡回头瞥了一眼,那刀修看到他,唇角立刻垂了下去,重重道:“不欣赏,你!男儿当自强!”


    徐行笑得不行,对他道:“你看看,让你黏这么紧,成日正事不干,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吃软饭的?”


    寻舟低道:“冤枉。”


    他可还没吃上呢……


    酒楼最上层才是休息之所,一路过来,皆是红帐鎏金梁,看这装潢模样,委实不太正经。想想也是,食色性也,吃饱喝足后上来大多是想干什么众人心中有数,总不能是吃太多犯饭晕了上来眠一眠吧。


    若是放在从前,徐行自然不觉有什么不对,既然二人都不睡,那定一间房更为方便,只是现在……


    罢了。她若是表现出有什么不对,只怕这厮又要得寸进尺,还是别给自己找事了。徐行面色如常,道:“师尊只派一个庄兄来追捕我,倒是我意料之外了。看来他想在宗内把这件事压下去,或许还寄希望于我会回穹苍,这两把兵器迟早会物归原主不成?”


    寻舟淡淡道:“你既未与他行拜师大典,兵器也不是由他开刃,便不必再叫他师尊,他不是。”


    “原来你那时忙着给我开刃,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徐行想到什么,又极其白目道,“你怎忘了,我二人也没行拜师大典。说起来,茶也没喝,头也没磕,明明穿得那样华丽,结果把你一拉就这么拉走了,真是小便宜鱼,哈哈。”


    她手搭在寻舟肩上,说着说着,指尖很轻地勾了两下他滑如绸缎的长发,真是手闲得很,到哪儿都爱乱拽乱抓。


    这次寻舟没附和着笑了。他盯着徐行的侧脸,道:“师尊,你好像醉了。”


    刚才那刀修既然要送酒,肯定是最烈的她才觉得拿得出手。徐行一顿,道:“没有吧?”


    寻舟道:“那师尊是在与徒儿调情吗?”


    徐行道:“我醉了我醉了!!”


    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开,徐行跌到榻上,第一时间便是捧着自己的腿看。只看,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只是手握在上面,总感觉湿淋淋冰凉凉的,寻舟指尖几道寒光闪过,道:“得罪了。”


    下摆被撕开了一部分,在灯下竟泛着薄薄月晕一般的微光,竟还有几分诡谲的美丽,徐行定睛一看,才发觉自己的双腿还在,很正常,只是在外面似是包裹了一层奇异的胶状柔软,足尖更是隐约出现了鱼尾的形状,月晕光辉中细细碎碎有不少杂物掺杂,像一颗颗碎裂的小牙嵌在其中,暗暗的白色。她忽的有这种麻痒感觉,应该就是这些东西搞的鬼。


    寻舟看着这鱼尾,也习以为常般,看来,这变化对鲛人来说是正常的,并不是什么危险。


    徐行抱着自己腿研究半晌,惨然道:“我不想变成鱼啊……”


    “不会的。”寻舟很轻地笑了笑,道,“鲛人不喜欢上岸,有一个原因,便是在陆地待久了,足部无法受到水汽滋养,便会过度生长,长出‘骨刺’,需要清理。就算在海


    中待着,也会被各种藤壶水草寄生,照样也要清理,我从前也会这样。”


    他不知何时,手上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到了徐行身上,但看着这条新鲜出炉的鱼尾,还是将匕首收起了,指尖又长了几分,轻轻按住一根骨刺尖。


    徐行还以为接下来要血溅三尺了,刚咬住牙,那处便微微一痒,骨刺被拔出来后,有一种忽的能喘上气的松快之感。


    “……”


    徐行心道,不仅不痛,怎么还挺舒服的??难道小马被修马蹄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寻舟见她神色,侧头道:“舒服吗?”


    徐行不大想承认,而且有点想打人,于是往前蛄蛹了两下,道:“我自己来吧。”


    她挪了半天,结果发现,这种事情仅凭自己确实有点难做到。骨刺又小又细,还嵌在各种边边角角乃至膝盖后方这种地方,于是很快便放弃了,躺平道:“难不成每年都会这样?”


    “不一定。”寻舟专注地替她拔除骨刺,垂眼道,“少年时期会快很多,有时半个月便要清理一次了。成年后,或许半年一次,甚至一年一次。”


    徐行纳闷道:“那你从前怎么没叫我帮你拔?”


    寻舟道:“那不好。”


    虽说他没具体说明哪儿不太好,但徐行霎时想起了自己逼他喝血后发觉这是鲛人“歃血之誓”的乌龙事件了。


    “小时候,多半是由亲族来负责清理,长大后,便是伴侣之责了。”寻舟道,“骨刺的构成,与指甲和牙齿没有两样,若是生在顽固地方的骨刺,用手拔不出来,便只能用……”


    徐行小腹下微微一湿,他张嘴用牙尖卡住那最后一根刺,往外斜拽,这一下刺激太大,徐行不自觉地鱼尾一弹,“啪”一声不轻不重地将他右脸扇出道红印来,寻舟起身,顶着红痕面不改色道:“就是这样。”


    能讲一讲卫生吗?一言不合就上嘴?徐行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上去嫌弃地恨不得把那一块儿被津液湿润的地方用肥皂搓搓,寻舟看着她皱起的眉,反倒“哈”一声笑了出来,“已经好了。”


    徐行下榻走了几步,又跳了两下,确实已然恢复至平常了,就是不知下次发作又是什么时候,鲛人之躯虽强大无匹,一些特点却也着实麻烦。她指了指寻舟,道:“下次再这样,不要靠近我的床。”


    寻舟道:“我在帮师尊拔刺。”


    徐行道:“你帮你七舅姥爷也这么拔?”


    寻舟无辜道:“师尊冤枉我。”


    很显然,徐行不吃这套:“你要是真觉得冤枉,就把神通鉴放出来。又把它弄晕做什么?”


    寻舟不说话了。


    徐行走了几步,感觉那股酥麻触觉还是没下去,越想越烦,于是转头道:“礼尚往来,你最好别给我逮到。师尊我别的没有,手劲很大,万一不小心把你那根大刺也一块拔了,休怪我没提醒过你。”


    寻舟端坐着,很乖且礼貌地微笑:“……”


    再气,接下来还不是要去昆仑给他求药?还是那句话,赶也赶不走,打又不能打,徐行盯着他,忽的感到自己人生一片黑暗,一抬头,原来是被一只巨型章鱼缠得密不透风,最可怕的是,她竟然逐渐有些习惯了。


    神通鉴一醒来便听到如此爆炸言论,懵了半晌,才道:“发生甚么事了?”


    “神通鉴”惨叫道:“不能拔!不能拔啊!”


    “师尊,我有一事不解。”寻舟忽的抬眼道,“关于,‘神女之心’。”


    他转移话题真的太生硬了。徐行扫他一眼,到底也是没再追究,只道:“什么?”


    “神女之心为穹苍所出,但你我皆不知这圣物究竟出自谁手。”寻舟道,“后来我查探过,只知此物出自占星台,那神女栽树天地崩塌的故事,可能不是故事,而是隐晦的预言。”


    徐行道:“秋杀说过,占星台对于地貌变化、天灾瘟疫此类的预言,没有出过错。”


    寻舟轻声道:“事实也正是如此。”


    徐行思索间,感到身边窸窸窣窣,寻舟又过来了,指尖搭在她膝上。


    “就算天地崩毁,鲛人在东海之下,依旧长存。”他强调什么似的,自言自语般道,“师尊,你永远不会有事的。”-


    将酒气排出,徐行二人再度回到木桌上,刀修送来两碟酱牛肉,人亦没了踪影。


    耳边皆是嘈嘈杂杂,聊的多半都是纵横碑之事:


    “现今排名第一的是谁,怎么都无人得知?我倒想看看,天下第一刀究竟是谁!”


    “还太早了。要等我们这些小虾米打完,那些高手才会出场,待真正分出胜负,都不知要多久啦!”


    “那些老人应当都不会出来了罢?依我看,我要是他们,才不会自恃身价再来欺侮小辈。”


    “什么老人,能者居上,是强是弱,何论年纪?只要能打得动,为什么不能打?我倒想看的是那些六大门的人敢不敢出来!嘿,什么掌门首徒,什么少宗主的,名声说起来都响当当,还不是靠宗门靠亲族,谁知道哪个才是真有本事的?”


    “穹苍连那些妖人都不敢放进城里,竟然把难民挡在门外,真是忘了本……”


    光天化日间,街道那头便乒乒乓乓打了起来,还是几人混战,众人皆停了声,伸长脖子去看,还时不时赌盘下注哪一位能赢,其他民众熟练地收拾摊子、推车跑路,都已经打到见血了,附近的守卫竟然还没有丝毫要来的迹象。


    在昆仑,徐行能看出些端倪——若天下没有六大宗会是如何的端倪。侠以武犯禁,若是连“禁”都无了,那便是真正的乱世逐鹿之局了。


    昆仑地貌与几百年前无甚区别,道路也未有什么变化,徐行按着上辈子的模糊记忆很快便找到了前往昆仑的路线。


    雪山之上,一座缥缈出尘的古城,与边界的点苍遥遥相望。


    徐行都快到近前了,也没见一个人前来阻拦。哪怕是那种气氛组一般的“何人擅闯昆仑!”都鸟影没有一个。再加上这满目荒芜都快掉渣的古城,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是走到了昆仑附属点苍校区此类。


    走了半晌,终于见到一位守门大爷。那大爷见两人不似好惹的,开口气势便弱了三分,颤颤巍巍道:“何方来客……你们……找谁?”


    徐行礼貌道:“玄真子前辈。”


    “哦,哦,玄真子……她在呢……”大爷回身通报,半了又转回身,挠头道:“玄什么子?”


    徐行道:“玄真子。”


    大爷:“什么真子?”


    “我劝你先看看我是谁,再给我认真一点。”徐行一手拎住他的衣领,假笑道,“别的不说,我最会对付耳背的老人家了,嗯?”


    大爷:“是……是徐行!马上去!马上去!”


    大爷一溜烟没影了。怎料,这一去就是一去不回,徐行在外等了许久,感到自己的耐心随着素质一同随风而去,最后径直握剑,对寻舟道:“直接进去好像更快些?”


    昆仑空旷,人迹寥寥,连脚步声都可听见回响,是以人群聚集在何处很快便能够发觉。


    果不其然,徐行循人声而去,才没多久,便远远的瞧见了熟悉的身影。许多小道童正手捧着一大箱一大箱的药材,在全是雪泥的湿润山道上拔足狂奔,习以为常,十分稳健,玄真子正带着她那会辨人言真假的小徒弟在后遥遥看着,一甩拂尘,扬声道:“记得,送到不悔峰去!”


    徐行神不知鬼不觉地踱了过去,在玄真子面前陡然出现,笑道:“玄真子前辈!”


    玄真子被吓得一抖,拂尘险些脱手:“……你怎会在这里!”


    “前辈不是说好了,回宗之后得知阴阳笔消息便会立刻告知我么?”徐行靠近了些,语气听上去都有些似在撒娇了,然则玄真子心肝颤抖,半点也不觉可亲,只觉得好生恐怖,“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前辈的消息啊。”


    她面对面贴脸站着,玄真子被盯得缓缓移开视线,然而,她往左边看,徐行


    便将脸扭到左边去盯,她往右边看,徐行便将脸扭到右边去盯,她往下看,徐行也弯下腰来,把脑袋也跟着朝上静静盯视,很快,玄真子的额角缓缓淌下两滴冷汗,哽声道:“小友……何必如此……”


    看到玄真子这副模样,徐行心中已了然,她说对了,阴阳笔怕是真不见了。


    她站直了,道:“那就请玄真子前辈带我一见昆仑掌教吧。”


    玄真子颔首道:“这自然可以。但,小友,我还没问,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徐行道:“阴阳笔都可以突然消失不见了,那我突然出现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玄真子不吱声了。


    徐行首次来到昆仑做客,按理来说,玄真子应尽地主之谊,好生介绍一番,但昆仑满目皆雪,要说名胜古迹,徐行早先便看过了,遂也称不上有兴趣。


    昆仑现任掌教名为“静山君”,早年炼药之精巧天下独绝,若是年青时候,评一个“天下第一药”应该无人有异议。如今人老糊涂了,功力还剩几分尚且不知,但徐行问过六道,静山君首徒潇湘子已然青出于蓝胜于蓝,要赶紧趁她尚未沉迷炼丹时让她出手,不然就晚了。


    其实,论昆仑为何这么沉迷丹药,徐行也能理解。人的寿数有限,当如今的药力无法阻止生命缓慢流逝时,许多人便会向往神学,也就是寄托于自己能炼出一颗传说中的“长生药”……但很多时候这长生药的确可以阻止生命缓慢流逝,它直接让生命戛然而止了。


    不悔峰,便是昆仑掌教居所,徐行尚未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以及这不太妙的硝烟味,她关心道:“玄真子前辈,掌教还好吗?这丹炉是不是快炸了,我们进去的时候掌教还活着么?”


    玄真子道:“无碍,速进吧,掌教进了丹房便是十天半个月不出来,抓紧时间。”


    殿内,两道青铜鼎中,坐着一个脸如咸菜干般皱成一团的白胡子老头。竟然和徐行想象中长的一模一样,真是可惜。


    “这位是……”静山君胡子微动,道,“徐小友么?”


    徐行奇道:“掌教也认识我?”


    “自然。”静山君颤颤巍巍道,“前阵子……你刚下山那段时日,不少热心群众发信来让我们多多注意呢,噢唷,那段时间,真是人人自危……不过现在看来,应是误会一桩,看徐小友身后那位,啊,真年青啊……”


    寻舟道:“还好。”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还有你还好个什么啊,徐行道:“……你先出去,我要和掌教单独说话。”


    寻舟看她一眼,还是乖乖出门等着了。静山君缓了缓,道:“徐小友是因为少林一事前来的么?流民……前往昆仑,吾虽无法救济,但也绝不阻拦。唉,观真……可叹……哇!”


    他说到一半,嘴一张,喷出半盆鲜血来,徐行瞳孔一缩,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旁玄真子过来一拂尘击在掌教后背,静山君又“哇”一声,自喉口吐出来半颗小小丹药。


    玄真子淡淡道:“怎又乱吃了。”


    “唉,可叹……”静山君将那小丹药拿起,痛道,“你终究不是我的长生药啊……”


    “掌教。”徐行彬彬有礼道,“要仙逝可以等我离开后再仙逝吗?我还有两三事相求呢。”


    静山君抹了抹嘴,坐直了些,专注道:“两三事?什么事?”


    “其一。”徐行斟酌了一番先后顺序,最后仍是道,“求药。听闻掌教首徒潇湘子药艺精绝,可否请她炼一炉药?只要我能付出的代价,尽管开口便是。”


    “潇湘子……”静山君道,“小友你且说,我再转达便是。敢问,是为谁求药?”


    徐行:“毕生重要之人。不过,这个问题对药效有什么作用?”


    静山君:“没有作用。老夫只是有些八卦,呵呵。那这位重要之人,如今情况如何?可知是什么症状?”


    徐行回忆起自己看到的画面,微微蹙着眉,尽可能描述道:“躯体不成形状,只能依稀看出人的样貌,眼睛腐坏,肌肤损毁,似乎刚长出血肉便会被外力修整、削去,是以一直不能恢复原貌。”


    在旁的玄真子听闻,都有些短促地皱了皱眉。


    这样的人,还能算活着?


    静山君道:“是被限制在了何处,不得而出么?可否先将其救出,来昆仑一趟把一把脉?”


    “……应当,算是吧。”徐行现在都不知寻舟的本体究竟被囚在何处,说到底,这也只是她的揣测罢了,“要救出,恐怕有些难了。”


    静山君道:“那便另寻办法,令他能可调配的气力强盛起来,自己打破囚笼脱身。这是第一步,第一步完成,再说第二步。没见到本人,纸上谈兵极有可能误诊。只是,但凡此类药丹,都伴有一些严重的副作用,端看你能不能接受了。”


    徐行皱眉道:“比如?”


    静山君叹道:“神志癫乱?时常发狂?暴躁易怒?极易失控?在他发作之时还绝不能伤他,要想尽办法令他心态平和下来,否则恐伤心脉。难,难啊。”


    徐行却道:“可以。”


    静山君此时是当真诧异了。他观徐行神色,对这重要之人实为珍视,这些副作用放在寻常人亲属身上多半都接受不了,她怎会如此轻易便应允了?


    徐行见面前人难掩疑惑,平静道:“因为他现在就这样。”


    第143章 天下第九?捏软柿子捏到刺猬


    #143


    她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来,让在场二人都沉默了。


    若果真是这种人,那出事了都不知该说“节哀”还是“恭喜”,徐行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看来能让人忍功大成之人,自己容忍的实力也很了得。


    少顷,玄真子道:“真是辛苦你了。潇湘子师姑她……很少面见外人,要炼药也非一日之功,掌教转达过后,再看她如何说法吧。”


    “是极。”静山君颔首道,“小友,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徐行道:“贵宗圣物阴阳笔失窃,恐怕要问你们去了哪里,也是没有答案的了。倒不如问一问掌教,无尽海纵横碑异变之事,你有什么头绪?”


    静山君反倒笑了,颇有些自得道:“小友,你这般说法也太看不起昆仑了。阴阳笔失窃,正是和这纵横碑异变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昆仑怎可能不知它去了哪里?”


    徐行也笑了:“那还不去取回来,是等着它成精么?”


    老头的笑意陡然缩回了胡子里。徐行在他哆哆嗦嗦说什么“万般皆是命”之前,抬了抬手,道:“你继续说。”


    玄真子在旁看着,愈发觉得徐行越来越不客气了。亦或者说,比起“不客气”,是更加懒得装了,锋芒毕露之色尽显,对谁说话都一副平视甚至俯视之态,若不是知道她年纪尚小,玄真子都快以为此人做过十几年掌门了,才能使唤人使唤的如此得心应手。


    原来,这阴阳笔远渡重洋,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正巧跑进了无尽海的纵横碑之地。两方虽都不是先天物灵,但还是比劳什子刀啊剑的要聪明些的,彼此都想将对方吞噬殆尽,以充补自身,只是二者能力相近,相持不下,谁也吞不了谁,现在反倒融到了一起。


    纵横碑记录兵甲众长,对此有着古怪的偏执,阴阳笔则生性恶劣,最爱引人争斗,两者合一,成功将缺点结合,弄出了现在这挑拨乱局的缺德玩意儿来,昆仑不是不想去取,只是取走了,要让天下人如何看?定然又是怨声载道,什么“心虚”、“见不得人好”此类大帽子团团扣来。


    “还真是个碑笔的组合。”徐行听完,认真道,“不过,其实我认为,贵宗不必担忧那么多。毕竟原本也没什么好名声,不会更差了。信我,真的,我经历过。”


    静山君:“……”


    玄真子:“……”


    神通鉴:“谁允许你说冷笑话了?!谁允许你!”


    “来都来了,那我也为此尽几分绵薄之力吧。


    “徐行往后靠了靠,追问道,“看来昆仑对这纵横碑了解的比我多一些。我倒也有几事不解,一是,这是必须你前往碑上留名方才会参与排名,还是由碑灵自己选取?二则是,这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一之间,也分高低吧。有些兵器练的人本就不多,竞争便不会有多激烈。更何况,若是加的后缀够多,人人都能是天下第一——若是有人声称某人是什么天下第一狗狗剑,我应当是不会有异议的。”


    静山君未开口,玄真子先答了。她淡淡道:“不必留名,只要名声足够响亮,便会被排序进去。我想,徐小友你的名字如今也在‘天下第一剑’分类下,只是不去查看,便很难知道自己排行几何。至于后者,世上有的兵器皆在纵横碑上,譬如峨眉刺客那样繁杂的暗器,都被归类在‘天下第一险’中,不会再细分了。”


    “……”


    徐行心道,恐怕接下来会在昆仑看到不少熟悉面孔,不知玄素肯不肯将徐青仙放出来,用绫段当兵器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她若下山,没几个人能胜得过她。


    说来说去,现在一切都还隐而不发,风雨未至。


    徐行起身,道:“玄真子前辈,劳烦在昆仑安排一间空屋——不,两间。两间最好不要离得太远,也最好不要太近,我和门口那位要在此处稍住一段时日了,正好也可等待潇湘子前辈的答复。若有叨扰真是抱歉。”


    玄真子全然没感受到她的抱歉。并且听出了明显的“不拿到药我便不会走”的弦外之音。昆仑空屋多的是,驱一驱鬼便能住了,这不算什么,她犹豫的是,“徐小友,你毕竟是穹苍之人,更是掌门之徒,这样住在昆仑是否……”


    “不打紧。”徐行已走出门外了,摆摆手道,“我已叛宗,还从宗门里拿了东西,玄素现在还没打死我只因他无法长途跋涉,你不必担忧他会来昆仑要人。来,走了,我们去新屋子。”


    ……


    玄真子为徐行安排的空屋在一座峰头之上,另一间屋子在山腰处,说远不远,但用轻功也得赶个半柱香才能到,寻舟眼见对此安排不是十分满意,恹恹道:“这地方太过冷清,师尊住得惯么?”


    徐行道:“你的意思是,我再和你出去住酒楼?”


    寻舟道:“这太远了。若是半夜师尊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赶得及。”


    半夜能出的事就是被你爬床压来舔来咬去,还能出什么鬼事。不过,最多也就那样了,恐怕放任他继续他也不懂还能如何,被咬也不会少块肉。徐行懒得理他幽幽碎碎念,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榻上,看他莫名兴致地洒扫捋灰点灯烧炉,一副她再不阻止就要盘起袖子给她做三菜一汤的架势,一时想到什么,忽的心头恻然。


    在碧涛峰那段短短时日,甚至没有几年,却让寻舟念念不忘到现在。她出门猎妖,他便在山上洗衣煮粥,闲来便盯着鸟儿看,浸在小池子中编花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跳起去看,徐行进门,手里肯定带着些红尘间的小玩意儿,好似小小天地中只有他和自己两人。


    如今的穹苍已不是穹苍,碧涛峰就算没变,也不是曾经的碧涛峰了,到了昆仑,这屋子又破又小还漏风,却真真切切只有他和徐行在,难怪他又不觉忙碌起来了。


    徐行心道,自己是不是不该让玄真子再给寻舟安排一间屋子,让他睡在软榻上也不是不行。她道:“寻舟,先休息吧,我有话要说。”


    寻舟闻言,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走了过来。徐行难得师性大发,伸手揉揉他脑袋,他那双眼很轻地睁大一瞬,而后抓住她的手腕,笑着用脸颊在掌心中蹭了两下。


    徐行被蹭得一身鸡皮疙瘩,抖一抖能掉一地了。


    神通鉴冷不丁道:“每次都是你先动手动脚!”


    徐行冤道:“我想要的不是这种天伦之乐啊!”


    若是九珠的他,徐行尚且可以忍受。如今还这样实在不行。真的不行!果然还是让他自己一间屋吧!


    寻舟像是看不见她的神色变幻那般,垂眼道:“师尊,什么事呢?”


    “我向潇湘子求了药,医治你的本体。”徐行开口道,“你先告诉我,这药,你还能吃得进么?”


    寻舟这时反倒将她的手腕松开了。他坐到徐行肩侧,淡声道:“不必如此,待到降魔杵能可动用,我再与观空同行一去便是。”


    徐行奇道:“你让了悟去都不让我去?你就这么相信他?”


    这就是纯属胡说八道了,徐行明知道答案,果不其然,寻舟沉郁半晌,方极细微地说了几个字,徐行够呛才听出来,他说的是“不好看”。


    的确。任谁来看,都不能说好看,甚至都有些脱离美丑的范畴,要论恐不恐怖了。徐行先前将他支开,便是不欲让他得知自己已经见过他如今的模样,想也知道,他肯定又要发疯了。


    真是,不知要怎么办了。


    徐行两辈子都没用这么温


    和的口气说过话:“无论好不好看,你都是你。难不成我还能不要你吗?”


    “师尊这么说,是因为没见过。”寻舟果真偏执地油盐不进,“更何况,不要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徐行真是百口莫辩。讲不通,就先不讲了,管他怎么想,反正到时药在手,她有一百种办法让寻舟乖乖吞下去。


    她砰一声呈大字型仰躺在榻上,看着窗外漫天见不到尽头的风雪,心中思索。


    有昆仑分担一些少林流窜的难民,虽然实质上并未施展援手,但好歹让那些民众有了可去之地,不至于对灵境内的六大宗产生极为暴烈的对立情绪。只是在昆仑衬托下,穹苍便显得更加不近人情,恕她直言,二掌门天欲笔写一百篇溢美之词招生简章也抵不过穹苍的这一举措,红尘之人不傻,比起看怎么说,自然更看怎么做。


    说直白点,这简直是在自掘坟墓。要知道,现在内门弟子都是从红尘间选上去的,除非穹苍根本就不想要这些后生……即便它不想要,也不该让这些人流向竞争对手之处,这太不合常理了。


    “你还记不记得,郑长宁此人?”徐行忽的道,“那时玄真子前辈便说过,为了掩人耳目,隐藏开灵石矿的事实,他设下的尸解四阵极为精巧,看上去应是出自昆仑之人手上。这灵石矿的供给,又流向穹苍……”


    “记得。”寻舟道,“那时我被拦于阵外,害师尊受伤,还斩了小指。”


    徐行无言道:“这句话的重点明显在后半句吧。好不容易……非常容易进了昆仑,我自然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好胆了。哼,希望这人还没死。”


    她说到最后,语气里竟透出股血气淋漓的森冷来,寻舟盯着她锋利的侧颜,忽然有些痴地笑了笑,又趴过来,轻轻道:“师尊,你为我取药,待我真好。若是没有你,徒儿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他似乎极中意用这样的姿态与她对视,在她脸颊之上微微垂着,发丝便似流瀑一般倾泻而下,黑黑沉沉,将两人的视野全都遮蔽,只有些许微光能可窥见彼此眼瞳间模糊不清的倒影。


    徐行:“……”


    她满脸漠然忽的变成一言难尽,见寻舟紧盯着她反应,这才了然——这厮最近便是知道他一旦说这些话,自己就会非常难受,万分难受还不能拿他如何的纵容样子,才是他真正想见的神态,果真是皮痒欠打!


    但是,寻舟若是走出自己这把伞,就会发现外面根本没有风雨啊。说实在的,他不当自己的徒弟,恐怕日子会平顺安然百倍吧。


    徐行一想到此处,心头便软了几分,于是她也轻轻道:“走开。赶紧的。”-


    昆仑办事效率低下徐行早便知道,传个话的功夫,竟然到了次日还是未有结果。


    她与寻舟下山之时,肉眼可及皆是面孔年青的昆仑门人,和一茬一茬动作麻利的小道童,眼见她这二人格格不入,也只是露出“咦此人为何在这里”和“罢了关我屁事”两种神情,连招呼都不打两个,径直自己做自己的事去。


    仅仅一夜过去,昆仑街上的江湖人士愈发多了,个个持刀佩剑,目露警惕,想来都要往那无尽海去。


    “简直像考完了试,非要提前去看看自己排在几名一般。”徐行道,“但谁又考他们了?”


    她穿得灰扑扑不显于众,野火更是寻常,众人行色匆匆间,当真没几人多注意她。没走多久,徐行便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暼到了一道熟悉身影——


    任何时候,穿得一身素白都是很醒目的,更何况身后还背着一个补丁累累的小布包袱,瞿不染方从少林离开,便到了昆仑,果真是哪儿乱哪儿就有他,像个疲于奔命的灭火器,能被用到的机会接近于无。


    徐行上前,道:“不染兄,好巧。”


    瞿不染闻声而转,视线在她身后一扫而过,竟只看到寻舟,顿了一顿,道:“只你一人来此。她呢?”


    “什么她?哪个她?”徐行嘻嘻道,“不要腼腆,大声地说出她的名字!”


    瞿不染:“……徐青仙。”


    瞿不染自然是来替白玉门在纵横碑上留名的,身为大师兄,责无旁贷。只是徐行瞥了他一眼,发觉他的兵器也是剑,就知道可怜的受气包这一趟又是白跑了。若是更换一下赛道,去角逐“天下第一忍”,恐怕会更好一些。


    “你……”


    瞿不染话方开头,白玉般的面孔便陡然一凛,视线如电般向徐行身后看去。


    这才顷刻间,四周便有五六人围上,皆是面露煞气,眼中敌意分明,紧紧盯在徐行腰间的长剑上。许是野火在没有染血之时看上去实在太过普通,让人根本分辨不出这究竟是谁的剑,为首之人转头看了一会儿她身侧面无表情的寻舟,似是确认了什么随身携带的单品一般,立即高声道:“你就是徐行了!”


    无论是谁问这个问题,徐行永远只有一个答复:“是我。如何?”


    “果真是你。”那人啷当一声拔剑,剑尖指她咽喉,冷笑道,“我今日倒要讨教讨教,你这只靠投机取巧扬名的剑客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纵横碑将你排至天下第九啊?!”


    徐行一时不言。


    她心道,这碑笔组合当真有点过于卑鄙了,见都没见过她一面,便先行排至第九。想也知道,她如今上下左右定然都是些什么剑豪刀圣的,只有她一个刚出道不久的小虾米在上头格格不入,自然是成了其下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击败她,便能进入天下前十,这等买卖只赚不赔,谁都抢着来。


    而她要么便认输,要么便一轮一轮接受这所有人的挑战,不输也要累得丢半条命……


    不过,只排到第九,还是思想有所局限了。


    “今日便教你们,什么叫做捏软柿子捏到刺猬,扎得满地做狗爬。”徐行伸指一弹,将那人的剑崩碎成几截,剑风扫过,周围人倏地让出一大块空地来,她朝几人勾了勾手,无谓道,“齐上吧。”


    第144章 好为人师一剑一个小朋友!


    #144


    这等口气,当真狂妄。先不论第几,能在纵横碑上留名之人,皆绝非泛泛之辈,能敌得过两人合攻,便已算很了不得,何论这五六人一起打来?


    听闻徐行这么说,周围人群并无一个敢留下看热闹的,全都训练有素道:“离远点!离远点!刀剑无眼!退后!!”


    现场霎时风卷残云般清净了,倒是附近的高处屋檐间,还多了不少迎风而来的习武之人的隐晦气息,目光影影绰绰投至,是在评估对手究竟能力几何。


    瞿不染眉间微蹙,似是认为这极为不妥。要挑战可以,这般恃强凌弱,还几人一同车轮战,过于没有武德。更何况,徐行的实力……


    他眼一定,心道,自己竟无法估算出徐行的实力。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的次数极少,并且极为飘忽不定,强则和大妖常青都能五五开,弱则和无极宗少主林郎逸都能打几个来回。这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谁也不知她如今究竟有无进益,但无论如何,现在这般还是太过勉强了。


    瞿不染担忧,侧脸一看,寻舟竟半点想要劝阻的意思都无,而是自顾自找了个视野最好的、距离最近的所在,负手而望,见徐行一看向他,面上便泛起些桃花般的笑意来,真是让人看了眼睛要瞎:“……”


    罢了。瞿不染摇了摇头,也退后几步,隐入树荫之后。


    五名佩剑之人似是出自同一宗门,剑上刻着的徽征是水波状。为首那人见她口出狂言,额角青筋一跳,冷道:“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几人虽不算名声在外,但这青莲剑法一旦合招,鲜少能觅敌手。你现在反悔,倒还来得及!”


    “青莲剑法?”徐行挠挠耳朵,“多谢你们给我介绍了。若否我还真不知是哪几位呢,看着这么路人。”


    语气实在太贱了,令人发指。那人气急:“你!”


    他话音未落,身后另一人便拔剑抢上,剑光如虹,又似秋水横波,柔中带刚,浩荡不绝,的确有几分洋流之态。身为剑客,他们还是要点脸的,只出了一人,并未数人围攻。


    迅疾间,那道剑光便要袭至眼前,徐行站在原地,右手扣剑,侧身一闪,笑道:“既然要讨教,那我就不吝赐教了?”


    在她开口之际,野火已从下挑上,绕过这层叠剑影,恰好击在来人臂间的穴道上,那人手筋霎时一麻,险些连剑都攥不住,仓惶转头时,余光中徐行似一阵风掠过他身侧,摇头道:“都练剑的人了,手还有那么大一个空门,我要是你师傅,赶紧选个好日子一头撞死在祖师牌位前面算了。”


    徐行一剑过后,竟不再有后招,而是随意甩开他,往其余人眼前飞身而去。另四人没想到她一言不合便动手,只能下意识提剑来挡。下一瞬,剑光蓦然强盛几倍,隐隐遥相呼应,将徐行的身影自头至尾都掩在缭乱剑影之中——不论他们愿是不愿,都已成了五人围攻之局面。


    按理来说,水能克火,然则,在这密不透风的青莲剑气中,一道火光势不可挡地游走而出,并不汹涌,也算不上多么激烈,甚至都能说得上是闲庭信步了,可以看得出,用火之人根本没使出全力。她每一转,剑光中便传来剑鞘击打至肌肤上的闷响声,以及随之而来的惨叫声:


    “腿!站好了!下盘这么不稳,狗从后边撞你一下你都得行大礼吧?”


    “啊!”


    “没说让你有多柔韧,好歹腰不能硬成这样吧。


    从中间踹一脚是不是会直接撅成两半?”


    “啊!!”


    “头,头,头,躲啊!身子躲得再欢,头不动有什么用?如果你试图用这个生得有点抱歉的靶子来吸引火力,那你成功了。”


    “啊啊啊啊!!”


    “哦?这个稍微好一点,至少四肢不似刚装上去的。就是剑意太散,本来就没多少气力,还用在配合围剿上,太可惜了。专注一点,才足够锋利……”


    为首之人心头一凛,手中灵力竟不知不觉按着徐行口中所说加以改动,本因有些慌张而散乱的剑气猛地泛出锋锐无比的亮光来,竟比此前都要强盛,他不由一喜,便要提剑斩下,然而,剑未出,眼前便倏地一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酸胀无比的钝痛自鼻梁冲到眼眶,他几乎是瞬间便眼泛泪花了。


    太痛了!


    泪眼朦胧中,他终于看清楚了,徐行不知何时一掌重重盖在他脸上,硬生生止住了他再往前的态势后,五指微弓起来继续钳制。真是毫不容情,他感觉自己的面皮都要被揪起来了!


    徐行其实只想点到为止,不想欺人太甚,不过实在不想触碰到此人眼中哗哗淌的液体,遂只能将五指弓起了。


    “说你笨,还不当心。你以为我会教你怎么对付我吗?”徐行斜睨着他,还真愉快地笑出声来了,她一放手,那人便捂着自己鼻子踉跄倒地,不过转瞬功夫,空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人还站着了。


    从始至终,她的剑便没有出鞘过。


    周遭寂静间,只余呼吸声,又有许多熟悉的闪亮亮眼神瞧着自己,其中最大一坨正是寻舟。徐行上辈子已经领受过很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心潮澎湃之感,甚至竟有种难言的心虚,收剑站好,对神通鉴悻悻道:“我这一剑一个小朋友,是不是太欺负人了点。”


    神通鉴喷道:“你也知道啊!上次找你指教的也被打哭了,你懂不懂那只是客套话,没叫你真的教?!”


    以前是不懂,现在当然懂了。但是那又如何了?不想着聚众来捏软柿子,也不会遭此横祸,她如今不修理他们,也会有其他人来修理,都一样的。


    “好说。”徐行转头,便正气凛然对地上那几人道,“我今日就让你们好知,什么叫做不得欺凌弱小!”


    那几人痛呼道:“你……你弱小??”


    简直是硬到不能再硬的硬茬子了。跟弱小有半毛钱关系吗?!


    徐行蹲下去一个一个指道:“你们来堵人时,不正是觉得我弱小么?论心不论迹,挨打应得的。赶紧起来走吧,有功夫争夺天下第一,不如多练练基本功,也算替你们师傅积点德了。”


    这一句更是石破天惊。怎么好意思的?那几人震惊道:“你……你又替你师傅积德了?!是你师傅在替你积德吧!”


    “玄素?”徐行顿了一顿,道,“谁?不认识。”


    众人:“…………”


    先替自己积点德吧,怎么还没被雷劈啊?还在这嬉皮笑脸?!


    徐行当街收拾完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团棉花,兴致索然。她让这些人齐上,不是为了争气斗胜,而是为了警告暗地里的某些人——很忙,不要不自量力来打扰。毕竟徐行可不希望自己走在路上时不时便跳出三两只来挑战,麻烦得很,那她还要不要做正事了?


    她将剑挂回腰间,在众人目送下继续前行,寻舟见她完事了,便乖觉地跟了上来,开口便道:“师尊不出鞘,是不想我再跑一趟去修剑么?”


    徐行:“?”


    寻舟欣然道:“师尊果然待我极好。”


    天杀的,徐行有一肚子话想说,好话说不出口,坏话又担心他立刻地上打滚,余光瞥见瞿不染一副不想让人看出认识自己的模样,当即长臂一伸,将人抓来,道:“难得碰见,瞿兄便同我们一齐走吧。”


    瞿不染错开视线,垂眼道:“我的目的地可能与徐道友不同。”


    “嗯?”徐行道,“你要去哪?不是纵横碑么?还是要去昆仑?不可能要去穹苍吧?”


    瞿不染不答,先是道:“徐道友要去哪里?”


    徐行道:“放弃吧。你要去哪里,我都在。避不开的,哈哈。”


    瞿不染:“……”


    其实,真不是徐行存心要和瞿不染过不去。她和这位白玉门大师兄并无过节,要说交情,倒是有一些,若是瞿不染有所察觉,应当会发现自己早已成了徐行徐青仙受害者联盟其中骨干一员。


    她这么抓着瞿不染不放,只因为能省掉许多繁杂琐碎的搜寻情报环节。普天之下,最易分辨出来的两个大宗便是少林和白玉门,甚至和尚有时都因不一定是光头而有所迷惑,但日日都穿的一副要去披麻戴孝的样子,肯定都是白玉门的人了。至于入魔的,就更好分辨了……这两者有相似之处,又有可信之处,是以他若问些什么,绝大多数人都会照实回答。


    瞿不染欲言又止,少顷,方道:“我的确被掌教派遣前往穹苍,但我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于是便到此处来了。”


    徐行若有所思道:“你不想去穹苍?”


    神通鉴冷不丁道:“难不成是不想见到徐青仙?”


    “不是的。若是不想见,方才还问什么。”徐行对神通鉴嘀嘀咕咕道,“瞿兄天地在胸怀,舍己度人,觉得大师姐这定时炸弹与其在别人身边,不如在自己身边,那炸也只能炸死他一个,祸害不到别人了。说实话,我也不知这算什么感情,可能真是被大师姐那毫无人性二连击吓到了吧。”


    神通鉴道:“那的确很吓人啊!我也吓到了!”


    徐行虚伪道:“也没有。她以前还小不懂事,现在不会这样了。”


    听这语气就是徐行也不确定她会不会还这样好么?!


    瞿不染不语。徐行快走几步,道:“让我猜一猜。掌教不会是想让你去穹苍将绝情丝要回来罢?你认为这不妥,所以不想去?”


    瞿不染没料到她一语中的,一怔,方叹道:“是。”


    徐行心道,能当上掌教的,嗅觉果真敏锐。从前绝情丝放在穹苍,白玉门没说一句不好,少林一出事,立刻便想要将圣物取回了。站在瞿不染的角度,他彼时认为自己没有出力,便让功劳最大的徐行二人将绝情丝带回穹苍,这是自洽的。如今要他食言而肥,出尔反尔,岂非对他的莫大侮辱?


    但自掌教的角度来看,这又很正常了。当初让你去办事,办事不利把圣物拱手让人了,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竟然还敢拒绝?难怪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雪山上来了,也得亏瞿不染兢兢业业,到哪儿都在认真做事。


    徐行对此不置可否,不过她一向是点子王,对瞿不染竖起一根指头道:“我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


    瞿不染抬眼道:“什么?”


    “也有不去穹苍就可以将绝情丝拿回的方法。”徐行道,“只是,你现在不该在这里。你左转狐守之地,将神女之心抢来,那时穹苍便求着也要让你交换了。”


    瞿不染瞳孔震动,眼看是当真了,徐行刚想说“玩笑!”,便听到身侧寻舟淡淡道:“白玉掌教让他来此也并非偶然。”


    瞿不染不是很懂,为何明明可以直接与自己对话,此人却每次都用“他”来代指,好似二人才是“自己人”,而他是局外人那般,排斥意味极为明显。


    “我也这么认为。”徐行思索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如今的白玉掌教名为……换月?她好像和无极宗还有些渊源?你应该知道细节罢?”


    瞿不染冷冷道:“恕我直言。我不明白为何每次我都要与徐道友共享情报。”


    “对自己好一些,实在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了,好吗。”徐行善解人意道,“快说吧。”


    “……”


    要说六大宗的掌教,也是一通乱账。


    白玉掌教换月实则出自无极宗,与如今的无极宗掌教是一对双胞


    姐妹——亲的,童叟无欺。两人亲密无间,合练功法,誓要将身后交给彼此,然而,极为烂俗的发展出现了,这对姐妹生得一模一样不说,喜欢的品种也是一模一样,没错,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这男人若是痛痛快快选择了其中一个也就罢了,另一个虽心痛也只能退出,好死不死,此男又是优柔寡断朝三暮四的个性,在姐妹之间犹豫流连,害的二人都心碎不已,甚至自此反目,姐妹相残。妹妹换月一气之下叛宗前往白玉门,自此封闭情爱。因天赋奇绝,两者都顺顺当当坐上了掌教之位,但白玉无极两宗因此关系极为僵硬,有一段时日到了发布政令禁止对方宗门之人进出本宗的地步。


    “不对吧?”徐行问道,“我怎记得林郎逸说过他爹亲是掌教?还是他口误了?”


    寻舟道:“无极指代混沌虚无,是太极的本源,太极阴阳双生,无极宗有阴阳二位掌教,现今二者正好是道侣。”


    徐行噎了一下。一般按照六道那些话本来看,许多人会顺理成章地认为:姐姐在这场争夺战中胜出,如今的道侣正是当初的那位男人,两人还诞下了林郎逸,但她总觉得,白玉门最出名的两个特点,一是入魔,二就是杀道侣证道了……那个男人应该没那么好活吧……


    “是的。”瞿不染颔首道,“换月掌教初上任那日便把那人杀了祭心,如今应该已投胎了吧。”


    “我想也是。”徐行道,“只是无极宗这种形式,风险较大啊。当掌门就当掌门,掺杂太多私人感情,会很痛苦的。”


    瞿不染摇头道:“徐道友想岔了。无极宗二位掌教并非是早先就情根深种,而是皆上任之后才日久生情的。”


    “那更奇怪了吧。”徐行面不改色道,“任谁看到同事不想一剑给他好死都算心地善良了,竟然还能爱上?”


    二人:“…………”


    交谈间,三人步履未停,足下轻功运起,街景骤变,一路到了无尽海边。


    尚且隔的很远,徐行鼻端便闻到咸湿的水汽,果真思乡之情一下泛起了,很想纵身跳进海里。但她很快便没有这个心情了,因为她终于看见了纵横碑。


    这名字起得实在太过“大题小做”了。


    海面之上,沉浮着一座如孤岛般的巨石,岩石遍地,树木丛生,时而有鸟群纷纷起落,少说能容纳几千众人,。岛正中,一道巨大石碑顶天立地,如一座磅礴之山,高大到都快顶穿了那遥遥的海岸线——


    “啊。”徐行抬头看着它,脖子都快酸了,心道,好贴心,最终决战的地儿都给选好了。


    第145章 纵横碑就这般毫无人性


    #145


    无尽海岸边,与徐行一般抬目远望之人众多,真正站在纵横碑之上的人却只有寥寥十数个,离得太远,辨不清面目。


    出乎意料的,她在石岛上看见了一位勉强算是熟人的面孔——此前在酒楼里送酒送菜的刀修正扛着大刀,在碑旁研究什么,转眼见她,微微瞪大了眼睛。


    徐行朝刀修挥了挥手,莫名道:“都在岸边待着做什么?不上去?”


    她话音方落,便见那刀修似一条大型犬般朝她猛猛奔来,对方身法不以轻盈为胜,便几乎用尽全力将自己重量砸进水面,激起磅礴水花来将身体撑起,隔得挺远,声势便已极为浩大。


    寻舟道:“这海水有古怪。”


    徐行也看出来了。莫怪这么多人只能隔岸观碑,无尽海的海水与普通水域有所不同,无论活物死物,入水即沉,若是没有上乘轻功,抑或是眼前这样的蛮力,想越过海面前往碑下是极难的。


    刀修三两下冲到徐行面前,眼看要撞上来,徐行用手抵住她额头,道:“找我有什么事?”


    刀修道:“欣赏,你!”


    徐行微微一顿,平视她双眼,发觉此人瞳仁纯澈无比,不染尘埃,和脏扑扑的身上衣物兵器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衣着也看不出任何标识,想来无门无派,是个散修。极少会有修者将自己弄得这么潦草,就算实在没有清洁符,找点水又有何难?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无心“自理”,再看她神态,竟有几分小儿稚拙之色,说得不好听些,便是有些痴了。


    世间痴有许多种,看来这种便是武痴了。一心修武,不论世事,更不管虚名,她欣赏徐行,只是认为徐行和她一般是强者,至于那些乌糟糟混乱的什么传闻,她一概不在乎。


    徐行心道,自己此前的想法还是过于偏颇了。对于这种人而言,纵横碑的名次就是极为重要,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她要“一览众山小”,便只能争天下第一刀了。


    不过,这样不讨厌。徐行问:“你叫什么名字?”


    刀修一板一眼道:“狂花。”


    徐行欣然道:“好名字。你在那边发现了什么没有?”


    狂花挠头道:“打不穿。石头底下还是石头。快要打到底时,就会被丢出去。”


    “……”


    原来她已经被纵横碑丢出去好几次了,每次还是冲回去继续凿。真是烦人。徐行若有所思道:“不打地面,打碑体呢?”


    狂花道:“打出去的力度会回到自己脑袋上。我昏去好多次了。”


    “看来是没用了。”徐行道,“下次试一次就好了,万一将自己打死就万事皆休了。”


    狂花道:“好。”


    她说完,又没影了,过了会儿,冲过来跟徐行说:“这里有船。”


    三人抬眼之时,果真看到天际线上缓缓驶来一艘巨船。此船将近两三层楼那么高,驶得极为缓慢,肉眼可见十分沉重的模样,但它一出现,便引来阵阵压抑的惊呼。


    原因无它,这艘船通体是由一种奇异的石块制成的。石块周身泛着琉璃般的色泽,阳光下散着七彩霞光,令人挪不开眼,整个船体是由天然一块巨石所凿出的形状,严丝合缝,巧夺天工,连鸟落在水面上都会沉下去,这个庞然大物却能行驶得如此安然,可见其异了。


    船头之上,高高立着几人,皆身着水纹青袍,腰带玉佩,纹路看着有些隐隐眼熟。


    神通鉴道:“你方才打过人家,现在就记不住了?就那个‘青莲剑法’!”


    瞿不染方想开口,寻舟便道:“此为赤冰石所制之船,遇水不沉,是无尽海上唯一能可承载人或货品的船只。”


    “……是。”瞿不染补道,“这船出自青莲台,正是掌管无尽海水运货运的唯一渠道,自西境寻获的珍稀药材必然要通过无尽海运往昆仑。水涨财势,青莲台此时恐怕比昆仑还要富有了。”


    昆仑版图被广阔无比的无尽海分为两半,两岸居民语言、衣着、乃至风俗都截然不同。若是不走海运,还有陆运线路可以选,只不过以昆仑如今玉龙都没有的运力来看,一些奇珍异草可经不住这长途跋涉的摧残,到了便不能用了。


    “掐住药材,可就是掐住了昆仑的命。”徐行看着船只到岸,那几人蹂身而下,步履轻盈,一看便是修者,思索道,“方才那五人,应当也是青莲台麾下的低手了。一个在昆仑境内闷声发大财的势力,底下养些打手也是平常,免得惹人眼红……”


    青莲台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众人拱手施礼,朗声道:“辛苦各位英豪千里迢迢远道而来!纵横碑便在眼前,诸位若是肯给青莲台几分薄面,不如乘船前去如何?也免得这风浪打湿裤脚了。”


    徐行接道,但若是一副把无尽海当自家地盘的模样,还越俎代庖替此地的东道主昆仑招待起客人来,那便不太对劲了。


    岸边大大小小的江湖人不立刻下水的缘由便是怕自己丢丑,在众对手面前失了颜面,更有甚者以轻功身法为长,不欲此时就暴露底牌,青莲台现在如此正是瞌睡了送枕头,给了好大一个台阶下。


    当即,在场诸人不由对其心生好感,皆陆续上船,徐行本没打算上去,被狂花扯了一下,道:“你不是可以过去么?”


    狂花兴冲冲道:“船,没坐过!”


    好罢。四人于是上船,狂花那重刀还多占了一个人的位置,不过也没人敢来挪。这船在陆地上看便已经足够庞大,身处其中更觉广阔无比,船头嵌的灵石炼炉正争分夺秒地运作着,白烟阵阵,碧浪托起这巨大的船只,缓慢地向前进发。


    船上人虽众多,但彼此之间都不闲话,只有结伴而行之人偶尔窃窃私语,气氛凝持。


    青衣武者们游鱼般在众人之间穿梭,有一人走至徐行身旁,笑意盈面地递来什么东西,徐行一看,是一则“拜名帖”,还有一瓶丹丸,应是疗伤用的,碧绿色的药丹通体浑圆,毫无杂质,一看便是效力极强的好药。


    徐行一挑眉,翻开名帖一看,上面写了一大堆毫无必要的敬语累赘口水话,归纳语意,便是青莲台府主师墨素日喜爱广泛交游,如今纵横碑一出,竟能引得群英荟萃,着实欣喜不已,又恰逢寿辰,是以想请各位英豪前往青莲台一聚,共赏火树银花不夜天之盛景。


    徐行掌心运力,拜名帖上竟被隐隐熨出一抹鎏金之色,其余三人自然照做,结果是徐行、寻舟、瞿不染皆拿到了鎏金色的名帖,而狂花的则是蓝紫色。


    徐行对神通鉴恍然大悟道:“我都已经是金色传说级别的了?”


    神通鉴恼道:“不好笑!!”


    若只是请人吃席,这看人下菜碟也太过流于表面了。寻舟化身此前强闯穹苍一次,安然而出,青莲台判定他实力必然不俗,瞿不染虽很少出手,但白玉门大师兄不会是易与之辈,至于徐行更不用说


    了,刚刚才在大街上把府内五杰打得遍地爬。狂花,一无师承,二无宗门,三无战绩,能拿到蓝紫色的名帖,多半还是看在她方才蛮力过海的举措下,将她抬高了一筹吧。


    徐行将拜名帖收好,对神通鉴正色道:“如此时局,青莲台反而大张旗鼓收敛人心,事出反常必有妖。”


    神通鉴道:“说人话。”


    徐行道:“老登没安好心,值得重点关注。得去一趟。”


    船缓缓停靠在岸边,徐行并未抢先,而是顺着人流踱步而下,惊涛拍岸,眼前巨石更显嶙峋狰狞,人力在此面前显得极为渺小——


    她拔剑出鞘,一道剑痕深深没入碑石之上,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徐行眼前倏地一黑,在浩瀚无际的夜空之间,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名讳如流星般自面前破空划过,刀光剑影之中,它们有的黯淡下来,有的后者居上,风云变幻之间,终于在她眼前缓缓出现了十个名字。


    无论曾几何时多么峥嵘,折剑沉沙之人的名字逐渐淡去,余下的只有如今还活着的剑客之名,徐行这个名字排在第九,泛着淡淡的微光。


    徐行向前一步,就在此刻,其上第二的名字忽的一淡,彻底消失。


    那人死了。


    黯淡,也只是黯淡了一瞬,空位很快便被后来者填补上,再无任何痕迹。


    “……”


    无数附着在剑上的记忆碎片纷飞而来,席卷五感,自鸿蒙山脉折下的那根小木枝,到如今手上拿着的野火,无论徐行如何否认,前掌门给她留下的东西正如附骨之疽,总会在最隐秘的时候窜出来令她发痛。


    是啊……她想起来了,前掌门是教过她的。教剑法,在穹苍曾几何时最高的那座绝壁之上。


    前掌门也使剑,剑出惊鸿,矫若游龙,稳重中不失灵动,剑招中有经过岁月雕琢打磨的精巧,亦有意气风发的飘逸。这是真正的剑法大家,那时徐行还未铸剑,拿着小木剑站在一旁,看她演示一遍,径直道:“我不喜欢。”


    前掌门收剑,温和道:“此为根基,剑招正是自此衍生千变万化。就算不喜,也要学。若是连地基都打不好,何论再起高楼呢?”


    徐行一甩剑,摆了个不伦不类的起手式,理所应当道:“我生来便是高楼。”


    她十招之内,将绝壁上最陡峭那处的草叶削下,收剑之时,草叶之上的露珠尤未落,摇摇晃晃,晶莹剔透,倒映出师尊那双复杂的眼,少顷,她只闻一声叹息。


    “为师不会再教你了。”前掌门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教不了你。你我之间,道不同,再教,也只是误人子弟。”


    风还有着清晨湿润的气息,半晌,前掌门忽的道:“小行,你是天才,天才之上的天才,或许有一天你会行至巅峰,但为师只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晚一些。”


    徐行不解道:“为什么?”


    “剑道巅峰,何其寂寞。”前掌门道,“不止剑道,任何一条路行至最后,终究都是殊途同归。”


    “寂寞又如何?”徐行对这话并不赞同,蹲着拿小木剑戳戳点点道,“世上多的是寂寞了依旧无法触及巅峰的人。白玉宗门上下都很寂寞,也没见出什么厉害人物。”


    前掌门摇头道:“这不一样。”


    徐行固执道:“哪不一样?”


    “人不可能无情。白玉门修的本就是自取灭亡之道,若九界是熔炉,他们便是燃材。你见过白玉门哪怕有一人善终吗?”前掌门话语中透出一股对九界的隐约睥睨之态,又很快随着眼帘一同掩下,“为师说的寂寞,和这些人不一样。”


    徐行道:“那究竟是什么样?”


    前掌门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要有真情,却不能有软肋。你要把心割下,却不能让心会疼。”


    “……”徐行有些茫然地说,“我不懂。”


    寂静间,前掌门叹息道:“我也不懂啊……”


    旭日东升,阳光烈了,前掌门转身下山,经过她时,似是想伸手摸一摸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乱翘的发丝,手至半空又顿住了,转而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走罢。”


    自那以后,徐行再也没见过师尊用剑。


    哪怕是在这样的记忆里,她依旧看不清那人的脸,记不清那人的名字。或许那名字早已在她面前如星般掠过,只是相逢却不识。徐行只感到那股与六道相同的酸胀感自心头毒水般溢出来……她终于明白了,那时并不只是六道的情感,是她自己的。


    “啷当”一声巨响,徐行醒神,面上神情纹丝不乱,一如往常,她侧目而视,碑前所有人都一副如梦初醒之态,极为茫然。


    能走到这里的人,习武路途漫漫,酸甜苦辣一齐涌上,的确有些难捱。只不过,徐行循声看去,原来是狂花又在坚持不懈地拿重刀狂扔纵横碑,然后“哇”的被弹到一边去,眼前金星乱冒。


    众人看向彼此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惊疑不定起来了。


    现在,谁都知道这纵横碑的规则了。名次随时而变,一人若死,名字自然消失,后者覆盖而上。三月为期,诸人能够看见在自己前十位之人的名册,无论对方是藏在深山老林,还是已然隐居,只要非是隐居到点苍那种世外隔绝的地方,纵横碑都会替其指点出前十人所在的大致方位。


    虽然现在尚未开始,但接下来会有多么腥风血雨的乱斗,是谁都猜得到的了!


    隐隐戒备之间,竟谁都不敢先行转头离开。徐行对那头道:“狂花。”


    狂花从地上弹起,飞也似的过来了。她似乎真的很欣赏徐行,黏的很紧,紧到寻舟的脸色都不太好了。徐行问道:“那什么青莲台,你准备去么?”


    “去。”狂花浑然不觉道,“有饭吃。”


    “好。”要准备打道回府了,徐行将她乱糟糟的头发梳顺,又运了灵气将她身上的尘埃脏土全都一一洗刷干净,叮嘱道,“江湖险恶,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人。”


    狂花:“嗯!”


    话音落下,徐行一个爆栗弹上她额头,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没有受伤,但绝对够疼,狂花往后蚱蜢般一跳,下意识去摸刀,震惊万分地瞪着她:“你?你!你!!”


    徐行假笑道:“也包括我。哈哈!”


    ……


    自纵横碑回到昆仑,天色已晚。


    瞿不染再三婉拒了徐行让他住昆仑空屋的邀请,看样子准备找个桥洞长凳的凑合一晚,徐行见他背影实在坚定,都不知该不该提醒他一件事了。


    瞿不染好像


    不记得了,自己从白玉门出来,钱袋肯定是够的,又不是全给大师姐拿走了,竟然习惯成自然,都忘了自己可以是有钱的,还天天过得跟在流浪一样……


    二人一进门,便恰巧碰见巡山的玄真子前辈。玄真子道潇湘子师姑答应为徐行炼药了,只是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询问,让她带人前往,徐行自然赴约。


    山路黢黑,昆仑也不知怎的,都不知点个灯,走着走着,徐行便感到有东西愈贴愈近,恶声恶气道:“干什么。”


    在外面呢,不知道注意点?


    寻舟不经意道:“有些耳鸣,找不准平衡。或许是瞿不染话太多了。”


    徐行都快被这黑白颠倒的话逗笑了。普天之下他可能是除了徐青仙外第二个觉得瞿不染话多的人:“接下来的话如果不礼貌就不要说了。瞿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他在我都不必盯着大师姐了。这活你能干吗?”


    还真不能。寻舟不吱声了。


    徐行还不知道他,或许没真觉得瞿不染如何,只是想找一找存在感。罢了罢了。


    玄真子在前眼观鼻鼻观心,飘然带二人进了一方小殿。为何说是小殿,因为此殿比起偏殿还要再小一些,四周还都用各种罗帐绸缎悬挂遮掩起,更显得空间狭小,小殿正中,一个和田玉药鼎静静燃着白烟。


    不见人影。


    其实,徐行对潇湘子还是颇感兴趣的,天下第一药的传人——或者可以直接称她为现今的天下第一药了,竟毫无名声,也从未有人在昆仑之外见过她的真面孔,神秘至极的女冠,究竟个性如何,又和那镇压傲竹的尸解阵有无联系?


    玄真子淡声道:“玄真子携贵客求见。”


    半晌,那密密的罗帐之后才传来苍老的咳嗽声,似乎在应答玄真子的话语。


    听到这咳嗽的瞬间,徐行霎时心中大呼不妙!


    “必须马上让她多多炼药。马上!立刻!就现在!”徐行对神通鉴心有余悸道,“这年纪看起来了不得了,再拖下去最佳赏味期就过了,她可能要开始炼丹了!”


    神通鉴咆哮:“你说点有人性的话会怎样?!”


    第146章 青莲台神秘义女


    #146


    纵使徐行说不说人话,这潇湘子看上去都是年纪不小了。也是,能让玄真子前辈叫“师姑”,能年青得到哪儿去?


    只是,一个身怀巨才之人,却十年如一日不出昆仑,既然她尚未开始沉迷炼丹,那徐行当真想不到她是为了什么了。


    咳嗽过后,帷幕并未打开,而是从其后传来了几声极细微的声音。以徐行的耳力,都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玄真子不知何时站到了帷幕旁,对她道:“师姑说,让你和身后那位站远一些。”


    徐行没动,而是不解道:“为什么?”


    那边又窸窸窣窣一阵,玄真子转达道:“你二人长得太俊,让她很有压力。”


    “……”


    徐行闻言向后退了几步,站定了。玄真子垂眼倾听一阵,无甚神情道:“关于你此前求的药……”


    她活这五六十年,若是连什么该说什么该闭嘴都不清楚,那便真是白活了。徐行此前将余刃支出,摆明了不想让他听到详情,略加推断便可得知,徐行多半是为这人求的药。既然为他求药又为何要瞒着他?要么是不想让病人知道身体状况太过心焦生出心病,要么便是不想让病人知道自己究竟得知他多少了。


    玄真子面色平淡地隐去一些内容,继续道:“……事关身体受限,不得而出,昆仑有一味丹丸,名为‘赤子心’,或可适用。”


    诊脉下药要精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更何况,徐行口中此人的病症实在太过模糊,一不知何物所致,二不知现今身体内部情况究竟如何,要对症下药简直是天方夜谭。以此为前提,潇湘子能用之药更是少之又少,最终拿出这一药方,已是尽力了。


    不管是人是妖是兽,只要暂且还活着,心还在跳动,用了此药,便可以似回光返照般爆发出病前原有的力量。正因药力霸道,是以心脉承载的压力极大,用药者会浑浑噩噩昏迷数日、甚至数月的时间来为己身积蓄力量。药力消耗殆尽之后,仍会虚弱三月,必须平心静气,不可妄动真气,才能温养得当。


    徐行听完,面色不改,道:“风险?”


    玄真子道:“只要不是先天心脉缺损的人,第一次用这药不会出问题。”


    徐行道:“第二次呢?”


    玄真子道:“心脏爆裂而死。”


    “……”


    徐行不语,神色还是有些不满意。


    “徐小友。”玄真子道,“这已是我宗最珍贵的药丹了,上一次求赤子心之人,还是无极宗的掌教。你该明白,缺憾难免,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徐行自然明白这一点。她向来认为人定胜天,人救不如自救,即便以最好的设想来看,三月后降魔杵随着了悟一同前去,仍无法救出寻舟该怎么办?谁也无法保证降魔杵对他就一定有奇效,那不过是徐行的推测罢了。但他若自己能够脱困,至少第一步就完成了……


    玄真子见她神色,看了眼她身后盯着她背影的余刃,叹道:“贫道斗胆问你一句,小友,若是这药丹用在自己身上,你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徐行:“……”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玄真子忽的一问,霎时惊觉,若是她眼前摆着这么一颗东西,她怕是直截抓来便吞了。这对她来说,根本是无需考虑的事,无本万利的交易,可一放到寻舟身上,她便踟蹰不已,这可真是……关心则乱啊。


    想罢,徐行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抬眼道:“可以。药何时能给,以及,条件?”


    那边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徐行真不知道玄真子是怎么听清的,她要是胡乱说自己是不是会被糊弄过去,心思纷乱间,玄真子直起了背,那向来淡然的面孔竟也带上了一分凝重之色。


    她先答了第一问:“赤子心,七日后会交予小友。”


    其后,是第二问。


    玄真子道:“潇湘子要你助我……登上天下第一阵之位。”


    满室寂静,只有香鼎中的白烟还在缓缓流动,将这个狭小的偏殿包裹而进。


    这个空子,徐行早就已经想到过了。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一之间焉有区别,真要动刀动枪一对一决斗,天下第一阵多半会被天下第一刀按着打,各有所长,亦各有短板,这是客观存在的。


    她无法让玄真子在短时间内阵法实力突飞猛进,也不知以她的实力能否稳居第一,她所能做的,潇湘子想让她做的,只有一件事——


    把玄真子前面的人都杀了,那她就是天下第一阵了!


    然而,徐行不动声色道:“可以。”


    纵横碑只看胜败,可不会将谁受了内伤谁熬夜没睡好谁失恋了道心破碎等等因素一同计算进去,想让玄真子前辈当第一,也不必非要杀人,只要将前面的人一一打至吐血三升即可。方法总比困难多,换种说法,她也可以与这些人做交易,让其认输?总而言之,徐行还是比较喜欢后面这个方法,毕竟她也着实不忍心虐待老人。


    交易达成,再无什么闲话可说,潇湘子老前辈又咳嗽了两声——徐行可算是发现了,她的咳嗽能让自己听见,唯一表达的意思就是“你来了”以及“你该滚了”!但她暂时不能滚,她还有事要问:“敢问前辈,对尸解四阵有无研究,当今昆仑有几位是擅长此类阵法的?”


    玄真子缓声道:“小友,贫道早在当时便已问过了。师姑说此阵奇特,耗费心力,但不算难,昆仑内不止一人能设此阵。”


    潇湘子:“……”


    玄真子:“啊?什么叫……只有你会?上次不是说不止一人么?!”


    潇湘子:“……”


    玄真子:“失算了,上回去送药才发现他早就死了……只有两人也叫‘不止一人’?师姑不是说不难?对你来说的确不难……你、为何不早些说明白?!”


    这是徐行第一次看见淡淡如玄真子面上竟也能出现如此生动的神情。或许这便是老人自有老人磨吧。


    这悬而未决的线索终于告破,徐行心中却无波澜,因为她知道,以昆仑一贯而来的德性,应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潇湘子却给了她好大一个意外。


    尸解四阵的确只有她会,但出自她手下的尸解阵,威力绝不只是在郑长宁手上那样,若只用来镇一个毫无修为之人,不能说是大材小用,只能说是在欺凌弱小了。


    当年……具体是多少年,潇湘子记不清了。是穹苍的四掌门秋杀亲自前来昆仑请她出手设阵,并且,据其所言,被镇压的是一个修为极为高深,强大到无可想象之人,说直白点,也说难听点,此人现在不是巅峰状态,才要趁他病要他命。用来交换的,便是穹苍替昆仑在境内设下一条运输线——没错,就是北部那全境唯一一条还在艰难运作的云龙。


    “秋杀?”徐行心道,“她来设阵?”


    徐行没问这些,反倒换了个很诡谲的角度:“前辈可还记得,四掌门前来时性情如何,跳脱暴躁么?”


    “非也。”玄真子替潇湘子答道,“沉稳端方。”


    “……”


    时间已久,徐行担忧潇湘子记忆模糊,若是问她“性情是否温和稳重”,她极有可能会被引导过去,将自己模糊的印象往这四个字上靠拢。是以她刻意问了是否跳脱,潇湘子既然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说明这个回答是较为可信真实的。


    “人可能会性情大变吗?还是四掌门的演技真就这么好?”徐行思索道,“更为重要的是,她究竟要镇的是哪位?”


    她正思索着,忽的感到右手一凉,有一只冰凉的手摩挲了两下她的虎口,小指在她掌心里勾了勾。


    通过神通鉴,寻舟的声音含着笑意传了过来:“师尊,那是用来镇我的。”


    ……


    出了偏殿,雪夜已昏沉,一人一鱼往被安排的住处而行,徐行思索间,竟没发觉寻舟一路悄悄跟上了山头,将自己那名存实亡的山腰空屋弃之不顾。


    “这样便说得通了。”她道,“大阵在穹苍九重峰,她误以为那是你的本体,所以见你没有动作还不放心,仍是要来昆仑再请一阵。只是没料到,你用转生木下了山。当初进郑长宁手上那个照葫芦画瓢的减弱版阵法时,也不一定是被招了回去……一个人不可能身处两个共同的阵法,是山下的尸解阵感应到了你身上同属的痕迹,将你驱逐出去了。”


    “我那时睁开眼,第一眼的确看到的是秋杀。”寻舟道,“但我不认为是她。”


    徐行道:“我也是。四掌门应该没那么聪明。就算是真的做了,也很有可能是受人蒙蔽。”


    寻舟道:“她太弱了。”


    师徒二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所幸秋杀本人没在,不然可能两个大巴掌就熊熊飞来了。


    鹅毛大雪飞进窗口,寻舟踏进房门,先将门窗关好、灯点了,再将柔软的床榻枕头一一放好,徐行也没工夫管他是不是又将这屋当做自己房间了,她顿了顿,开口道:“那药——”


    寻舟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道:“不。”


    “……”唉,就知道是个麻烦事。徐行跟人对打三天三夜都没这么疲惫过,她头疼道,“听话点行吗?”


    寻舟假作不解地歪头道:“我何时没听过师尊的话了?”


    “少来了。从前我还没恢复记忆时,那次叫你走你是真走了的?还不是天天跟在屁股后面盯。”徐行开门见山道,“这是重要的事,由不得你任性了。降魔杵尚不知何时能用,更不知效果如何,用药会更妥当,你以为呢?”


    寻舟不以为然道:“不急。现下纵横碑一事迫在眉睫,师尊留我还有用。”


    “你不急,我急。”徐行见他满头雪花也不记得抖一抖,睫毛上还缀着一点雪迹,顺手便伸指过去一撩,笑言道,“莫非你以为我是什么薄情寡义之辈,真忍心看着你这样硬撑着在我身边晃来晃去?对陌生人都不至于这样吧。”


    寻常人见到有东西忽至眼前,都会不禁闭一闭眼、或是往后躲一躲,但寻舟睁着眼睛,丝毫未动。徐行只是看他睫毛有雪碍眼,捋掉就算了,见他近了些,脑袋垂下来,一副要自己继续的模样,一句“你没手吗”卡在喉头,最终还是将他拍拍干净了。


    她说话并非真心想笑,只想活跃一下气氛,寻舟却半点不领情,仍是只道:“不。”


    “……”徐行万分不解道,“究竟有哪里不好的?你不想吃药?还是你在担忧什么?”


    寻舟道:“我害怕。”


    原来是如此。徐行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慈爱,耐心道:“你的心脉并无旧伤,只有这一次……”


    “玄真子道,用了药会陷入数日乃至数月的昏迷。”寻舟平淡道,“我看不到师尊,若师尊在此期间出了什么事,那我恢复又如何?”


    “只是几月而已。又不是五年十年。你怎么不往好点的方向想,说不定五天就结束了?”徐行不可思议道,“还有,我难道在你眼中是什么废物吗?你一个没注意,就会把自己弄死?……行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很惜命,你放心吧。”


    大雪融于地面的细微声响不绝于耳,寻舟黑黢黢的瞳孔直盯着她,徐行被盯得一阵头皮发麻,将自己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绝没踩到任何地雷,一码归一码,若是寻舟还要借题发挥,就别怪她辣手催鱼了。


    半晌,寻舟冷静道:“我恢复了,师尊还会让我跟着么?”


    “只要你想,有什么不可以?你想跟着就跟,不想跟了随时离开。只要你愿意。”徐行斟酌着字句,心道,这么说绝对挑不出任何毛病了吧,哄倔牛吃个药真是比登天还难,“毕竟我们已同行很久了。……端看你怎样想?”


    小屋内一片寂静,徐行直视着他,还是没看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半晌,寻舟竟忽的笑了。


    他的皮相,无论看多少次都依旧惹人惊叹。分明是冷如刺骨的雪天,一笑却宛如春日暖阳,朽木生花。


    “我明白了。”寻舟在徐行满脸“就这样?”的讶然中,微笑地一字一句道,“我会去的。”-


    三日后,徐行携寻舟按约前往青莲台。


    其实,她压根不知青莲台在哪,但观路上盛况,再看一看各江湖人士匆匆前行的方向,便大概知道要往哪儿走了。


    昆仑最大的水域便是无尽海,青莲台建在半山腰间,庞大诡杂的建筑群中竟私自引了一道沟渠,令无尽海环绕,以至护卫之用,当真是光明正大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丝毫没想过给东道主一点面子。说难听点,若是昆仑是小将在管,恐怕师墨有一百个头都不够她杀的。


    说是沟渠,看上去也有一条运河那般宽了,赤冰石所制的船只来来往往,繁忙得很,虽比无尽海上运送货物的船只相比起来小了不少,但运送这些前来赴宴的宾客也足够用了。


    徐行来吃席,总不能还穿那套灰袍,是以难得穿了件新冬服,火狐毛大氅映得她面如美玉,一双眼更显锋利明亮,寻舟则是披了鹤氅,好看归好看,但鬼气森森,一路过其身边就一种刺骨凉意扑面而来。毕竟是在昆仑,有鬼还是很常见的,所以大家都很谨慎,不敢多么靠近,徐行无意见瞥见有个小厮正满目凝重地拿筷子轻轻戳寻舟后背,想看能不能穿过去,顿时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哈!!”


    “……”寻舟淡淡瞥了那小厮一眼,把人吓跑了,他道,“原来这些天许多人对我视而不见,或是刻意避开我的视线,以为我是鬼么。”


    “你总是对别人面无表情,又不主动搭话,昆仑自有国情,当然容易惹人误会了。”徐行道,“来,像昨天那样笑一下看看。”


    寻舟很给面子地笑了,但由于并不想笑,所以较为僵硬,看上去像是要来索命。


    来接二人的正是那日五个青衣武者之一,此次更是一反常态,满脸堆笑,谄媚到令人有些不适。


    徐行随着此人上船渡河,心道,短短三天时间,是得知了什么事?她这三日可是没有出手,成日在昆仑里逗小道童玩,难不成是青莲台主做了什么调查,觉得她徐行是个人物?可是按理来说做了调查,多半会觉得她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还反着来了?


    还没到地方,多思无益。


    赤冰船缓缓行驶,一路上如走马观花,四处不断传来惊叹赞赏之声。原因无他,这一路的青莲台景观,可称仙境也不为过。满目青山,无边风月,如诗如画,交相辉映,这绝非只用钱便能砸出来的,令人不由作想,这师墨当真是如传闻一般闲云野鹤、清隽风骨,无论是景是人,皆太过使人向往了。


    以灵境六大宗的能力,不见得就建不出这样的景观,但即便是年年


    新建的穹苍,也都以敦厚纯朴为主,山便是山,水便是水,除了一些品味风雅的峰主,不会有人再大费心思去造什么园林。徐行刚从昆仑下来,两厢对比更是触目惊心,原先还能勉强夸昆仑几句“历史浓厚”、“古朴节俭”,如今只能用两字“破烂”来形容了。


    就连见过世面的神通鉴都看得目不转睛,它兴奋地上窜下跳半天,都没有回应,不由对徐行狐疑道:“你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徐行道:“要有什么兴趣。”


    “好看啊!”神通鉴捧脸道,“你难道不觉得这青莲台主人肯定是个很有品位的人吗?!你不想和他结识吗?广发拜名帖宴请天下豪杰,好有江湖气,好浪漫!!”


    徐行道:“他是靠给老头卖保健品发家的。还好看吗?”


    “……”神通鉴委顿道,“不好看了……”


    徐行这三日没忙,倒也没闲着,还去调查了一番师墨此人的情报。得出的情报非常正常,就是太正常了,显得有一点奇怪了。


    他所在的村落——也就是现在的青莲台,原来是个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因为临近海岸,收成也极差,所以人烟寥寥,直到他发现了赤冰石能可在无尽海上不沉,而此地便是赤冰石矿地所在,从此,他就靠垄断药材运输,以极高差价卖给昆仑来攫取极大财富。发家之路不算光彩,但也没什么可指摘之处,人人都能发现赤冰石,但只有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儒商,时也命也,缺一不可。


    人一旦有了钱,那善心也变得廉价了。挣到后头,进账再多也不会有任何波动了。师墨到了后期,不仅将早年紧攥手中的独特技术开放,还把曾经视若命脉的赤冰石矿外包给附近的居民开采,默许他们分一杯羹,且听说他退出了不少市场竞争,醉心武学,广泛交游,甚至还在昆仑揭不开锅的时候捐赠了一个极大的数字。如今他寿数将至,算算这一生,并无野心,也未曾做过任何有害天理之事,这般人物,有一个好名声也是应当的。


    不管他是不是装的,一个人若是能装一辈子好人,那他就是好人——只是师墨在这节点上难道还要做什么令自己晚节不保之事么?都半条腿进棺材的人了,有钱有权,他还要什么?


    前方青衣武者道:“到了。二位请入座。”


    徐行回神,环顾四周,她和寻舟已算是来的迟了,这偌大的席位早已将近满员,不知是青莲台有意安排,还是诸人自己的心思,绝大多数人都按照势力、宗门、地域来分开就坐,而她被安排的坐席竟然在正中间——是个贵客席,视野极好,一览无余,其上已摆满了美酒佳肴,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鱼肉看着也太新鲜了,无尽海里竟然还有鱼?


    二人入座,徐行夹了一片鱼生吃了,看向眼前四面八方的众人——


    穹苍,意料之中派人来了。意料之外的是,派的竟还是徐青仙,以及身边的小将。阎笑寒倒是不在,他应该没有被邀请。


    徐青仙在千百人中精准地看见了她,并起身,似是准备径直从中间往直线穿来找她说话。徐行当然是不在意了,先不说现在中间并没有人,哪怕是师墨正站在那头对众人讲话,徐青仙恐怕也会直线走来并拍拍他肩膀说“让一让”。但很遗憾,徐青仙被小将按住了,徐行看见了玄素折中的法宝,那是一根小小的金色手环,锁住了她的绫段,控制法宝的窍门应该在小将手上。


    实话说,徐行笑得差点自桌上翻下去。


    祖祖辈辈用来拴猴的都是相似的东西么?这难道不就是紧箍咒手环版本??


    无极宗,来的正是许久未见的林郎逸与爱翻白眼的小曹。太久没见了,二人的面孔都添了几分成熟坚毅,只是林朗逸察觉到她的视线,还是露出了一副“看到鬼!!”的表情。


    说来,小将作为将领,最擅长的兵器应当是枪,只是其他兵器也不差,平日里择的都是顺手的用。不过,纵横碑上若是留名,她所属的应该是天下第一枪。这么一看,小曹不也是使枪的么,难怪二人一直隐隐不对付……


    白玉门,瞿不染。还有隔着远了根本看不出区别的复制粘贴两名白衣女修。


    峨眉,度无量,眼中满是敌意。徐行心想,他应该蛮喜欢冬天的,这样能在身上藏的暗器就更多了。


    昆仑,玄真子。果然来的是老将……这的确很昆仑……


    少林,无人。


    了悟心力交瘁,永正已失一臂,功力大减,已再没有任何能出席的领袖人物了。


    电光石火之间,徐行已将周遭情形感知完毕,举箸又夹了一块鱼生,就在此刻,听见身后传来遥遥几句私语。


    “从前师老头不是说一切从简么,怎么这次的寿辰反倒操办成这样?请了这么些人,就算要广泛交友,这能交的过来?”


    徐行耳尖一动,缓慢将鱼生送入口中,细细听来。


    这二人只是在闲谈八卦,并没有说什么要紧内容,是以也没有用传音密谈。


    “你上次见他都是什么时候了?”


    “半年前啊?怎了,他不是近几年都深居简出的,想见一面都难。难道是他快不行了还是怎的??”


    “恰恰相反。我跟你说,他最近好像收了一名义女。”


    “……义女?啊?”


    年纪相差太大的双方,多半会收徒。就算两方没什么可供教学,那也可以径直当“忘年交”,没必要好端端的收什么义女义子的,若是自己一生无女,或是丧女了,晚年想收一个义女也说得过去,可师墨子孙都健在,这义女又是从哪来的?


    “不是你想的那种。放尊重一点,据说,那可是个厉害人物。师老头把她说的话都奉为圭臬,这寿宴也是她出的主意。”


    “这么幻??怎么,你见过她了没?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见过,据说身体不好,一直未曾露面,不喜欢见生人呢。”


    徐行眼睫忽的敛了敛,心道,哦,是吗?


    第147章 阿门让我们为徐小行默哀一分钟


    #147


    后方这二人窸窸窣窣又说了些这义女有关之事,只不过看来他们与师墨并不算特别亲近,所以消息来源一靠传闻二靠猜,先说此人是师墨在药铺所见,又说是在无尽海旁所遇,相同之处便是那位义女似有顽固重疾,莫说不能见人了,连风吹都经不得。以及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师墨视她为年少知己,极为爱重,不令旁人说一句闲话。


    再听不到什么有用的内容了,徐行将微倚在椅背上的腰背坐直,斟了一壶酒来,刚将酒杯放于唇边,却突兀地顿了一下。


    寻舟察觉到了:“这酒如何?”


    “酒是好酒。”能被师墨端上来宴请宾客的自然不可能是劣酒,徐行也未从中发现有什么异样,然而,就是莫名有一种直觉,让她对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她将玉杯放下,忽的调侃道:“当日在纵横碑,你看到了什么?莫非真排的是‘天下第一爪’?”


    纵横碑前忆起的皆是武道之感悟,徐行思来想去,教过寻舟的只有那个玩乐似的吹火术,登不上大雅之堂,应该不算吧。


    “徒自然满心满眼都是师尊啊。”寻舟丝毫没有被调侃到,也轻笑着道,“它对此类奇型兵器,似乎归的是‘天下第一刃’。”


    纵横碑不知他真实身份,只用余刃的零星战绩作为考量,遂也只排到十几名外。寻舟捡着前几个说了,徐行听罢,果真觉得九界无奇不有。有的兵器竟是削尖细小的果核,藏在舌下,平日沉默寡言,一张嘴就射人面门的,更有一奇是喉中之针,只要被他引诱与他唇


    舌相交,细针便会穿过上膛刺入脑中,十日之后必然暴毙。


    神通鉴事业癌犯了,跳脚道:“这凭什么排第二?这么好防,不和他亲嘴不就没事了?!”


    徐行也听得很有趣味。她上辈子活的岁数不多,前半生又几乎都在疲于奔命,觉得什么阴谋诡计都抵不过至极的武力,是以向来无暇去关注这些奇奇怪怪的兵法武器。若说纵横碑有什么唯一的优点,便是能让人好好开阔一番视野吧。


    “能排至第二,说明战绩累累,得手的时刻只多不少。”徐行琢磨道,“要么这位高手也辅修了狐族魅惑双学位,要么就是他长得实在太美,让人无法抗拒?”


    “放屁!”神通鉴愤愤不已道,“那寻舟还不够美吗?也没见你跟他亲嘴啊!”


    “……”徐行真是觉得嘴里的鱼都不香了,“嘴长那儿不会生锈,没必要时不时往上涂点口水。你再不闭嘴我就送你去和小神通鉴亲嘴了。”


    神通鉴不吱声了。


    师墨宴请诸人,说的是要赏火树银花不夜天之景,那自然是要待到天黑了。众人吃吃喝喝,下方舞者乐者管弦之声未曾停过,冬日天黑的极早,很快便黄昏已至,夜幕星垂,就在最后一抹亮色消失之际,整个青莲台骤然亮起连绵灯火来。灯火不似寻常油灯,而是释出一种明亮而又莹润的玉色光芒,还带着令人闻之清醒的浅淡香气。


    果真是家财万贯,富堪敌国。这用来做灯的,全都是大大小小不一的上品鲛珠,也不知点亮这一座不夜天之城需要剖开多少只鲛人的肚子?


    正在众人惊叹于这一美景之时,高台之间,忽的一声铿锵作响,百十把形形色色的兵器互相挤压、碰撞、熔炼,发出阵阵杂音,这其下藏着的竟然是一个赤红的巨大熔炉。能工巧匠位于二层,用掌力不断催动其下花棒,铁汁四溅,焰火漫天,如银花火树,昳丽不已。


    的确是极为罕见的景况,徐行二人坐在最前,那铁汁都快飞到她眼前来了,一阵阵炽热扑面,徐行将口中食物咽下,很慢地拭了拭唇角。


    她转头,正巧发觉寻舟视线自她面孔上移开,火光之中,眉眼低垂,徐行有一瞬错觉,是方才他正盯着自己的嘴唇看。


    曲也听了,景也赏了,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师墨自旁出现,他看上去不过三四十上下,英俊儒雅的青年面孔,稳健挺拔的身形,唯有略微染霜的鬓角能可依稀瞧出一些年纪。


    青莲台一路彰显实力,此时在场诸人多半心潮澎湃,顿生向往,觉得自己今日坐在此处便是一种认可,少不了日后要在昆仑打拼出一番名声,而这也正和师墨之目的不谋而合。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徐行对寻舟道,“他请了这乌泱泱一大群来,是在押宝呢。”


    三月之后,天下第一彻底论定。人的实力不可能一朝一夕间便突飞猛进,潜力股就这么些,最后会在哪几人之间角逐,大家心里都有数。师墨为了谨防那种向来不问世事没有战绩的黑马窜出,还给狂花这类也广发了拜名帖,想来她现在应该坐在更外围一些的地方吧。


    师墨站定,虽是抬头仰望宾客,却气定神闲,从容自若,无半点踌躇犹豫之态,开口时,声音自丹田发出,响彻在这方圆之间:“在下姓师,单名为墨,今日承蒙各位少年英豪拨冗莅临,师某在此要先道一句多谢了!”


    一代儒商,开口便是不一样。即便是老头,也是实力超群的老头了,有几位暗暗往徐行面前看,见她神情淡漠,恍然大悟,随即便是忿忿不平。


    就说那是假的了。徐道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这般实力,是不是碍了别人的眼,又动了谁的糕点,如此恶毒,竟给她传如此荒谬的谣言!这江湖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了!


    徐行有所不知,她在街上暴打五位小朋友过后,的确没人再敢轻易来找她寻衅了。只不过,这些人都默契地去找了那五位剑客,试图以回合制的方式来估算自己与徐行修为的差距。如此前赴后继,反倒又将五位的信心重又培养起来了——只要不和徐行打,原来他们还是很强的嘛!


    师墨说话滴水不漏,宛如春风,无论谁跟他交谈,都不由有种自己极为重要,“这个江湖需要我!”的错觉。徐行忽略了那堪称繁文缛节的谦敬话语,指节有些不耐地在桌上戳来点去,不过,很快,这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寿宴便展露出了其真正的目的。


    “大家应该都得知了东境近期所发生之事。说来惭愧,在下与观真首座有过数面之缘,在最失意之时受过首座点拨,心境豁然开朗,实在受益良多。”师墨抿了抿唇,叹道,“可叹昔日少林,却无妄遭此灭顶之灾,我既受佛缘,却未来得及伸出援手,如今再做什么,都似亡羊补牢,徒劳无用了。”


    在场诸人皆对此话无甚反应。少林迟早会出事,那是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最后竟然是因这种理由出的事。就似灵境中年年有人开局赌九重尊今年陨落了没一般,少林那群肆无忌惮的破戒僧都快把整个佛门的名声都搞臭了,众人心中皆想,要么是破戒一派彻底将少林侵蚀殆尽,要么是守心一派壮士断腕宁可宗门衰弱也要保有本心,只看什么时候彻底爆发了。只是观真将出事的时机往后推了足足一百年,最后竟然是因为地牢被破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将整个宗门拖垮,果真是世事无常。


    他既在此提了,其余五大宗之人自然也要做出表率。林朗逸迟疑一瞬,道:“事出突然,任谁也没有防备,即便有心,此处山高路远,待前往少林也已迟了。再说,师府主能出力收留流民已是尽力了,不必对自己有多过苛求。”


    度无量冷冰冰道:“谁弄出来的东西,自然谁要负责处理,这是小儿都明白的道理。造出如此大乱,祸乱百姓,如今还能凭圣物偏居一隅,纵使不如从前风光,对少林而言已经很宽厚了!”


    徐行瞥了他一眼。峨眉派人在她和六道逃亡之时追杀,这笔账她还没忘,迟早要讨回来。


    穹苍、白玉、昆仑三门之人皆不言不语。瞿不染不说话是他本就寡言少语,穹苍拒收流民,早有怨言四起,此刻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更何况,在场的两人张嘴只会惹乱子,绝对不适合替宗门发言,不如闭嘴。至于昆仑,就更尴尬了。援助少林、收留难民本该是东道主昆仑的职责所在,师墨当众自责青莲台做得不够好,这不是当面


    打昆仑的脸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玄真子前辈……哦,少年英豪玄真子好像在犯困。


    徐行飞去一个果核,将她打醒,在众目睽睽中哈哈道:“老年人睡眠多一点,正常,正常。”


    “……”


    众人作想,你一个穹苍的管人家干嘛?昆仑是你家??


    这小插曲并未让师墨的面色动摇分毫,他含笑看着徐行,仍是用那种看很有潜力的小辈一般的纯粹欣赏之色,摇头道:“无碍。”


    “不是在下妄自菲薄,侠以武犯禁,时局若乱,灵境虽会尽全力护住众生,但难免忙中有失。”师墨看向宾客席上或凝重或无畏,或青涩或稳重的面孔们,又叹道:“真到那时,也只能倚靠我们了。”


    这说的当然大有道理。众人纷纷心潮澎湃道:“义不容辞!”“那是自然!”。


    徐行心道,你当真要找那种大有侠心,不求回报,慈悲如神人的人,那绝不该在这儿找。东境那些妖人现在还依仗着六道和黄时雨领着的两方妖族势力在捕杀,虽最有实力的那批已被少林控制多半,不会落得尸横遍野的结果,但那群失智妖人一日在街上游荡,流民便一日回不去自己的家园。若真有这种人,哪还有心思在此兴致勃勃争什么天下第一?


    话都说到这里,她若是还不明白师墨的目的,那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饭了。


    他想在乱世之中为自己谋一个立足之地,甚至想创建一个和六大宗并驾齐驱的“第七势力”——在场诸人无一不是各自宗门内的佼佼者,倘若他真能将所有论得上天下第一的人给收服,就算大多都是年青一辈,那他的设想的确可以达成。只是,当着各大宗门的大师姐大师兄的面挖墙脚,这当真好吗?


    大宗的确会时常给门人下派一些他们并不情愿却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譬如让瞿不染前往穹苍要回绝情丝,又譬如让小将和徐青仙前来昆仑争这纵横碑之位,有的甚至危及性命,如今和平世间为此送命的都不在少数,徐行从前那会儿更是家常便饭。但与此同时,大宗会提供给门人得天独厚的修炼环境以及不少天材地宝药草灵丹,这些是实打实的好处,并非师墨口头上美言几句,画几个还不知何时能吃上的大饼就能替代得了的。


    徐行心头一动。


    莫非他有什么自认为能耐到能抵得过六大宗的好处?


    “我想不出。”徐行对寻舟摇头道,“昆仑炼长生药这么久,炼得人均寿命都短了五十年还未炼成,难不成师墨其实才是真正的搓药天才,这经天纬地的绝学都已被他无情勘破?”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寿数都快终了才后知后觉想要建立一番事业的反常之处。不过,谁都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亦没有长生药,这是绝不可能的。


    寻舟见她此间时而转头来找自己说话,心知他的师尊正为此前求药一事自己那般听话而感到心不定,在试探他是否一切如常。他不语,唇间笑意浅淡到丝毫看不出,眼中笑意却浓厚不少。


    高台之上,师墨仍在娓娓而谈。他神情宽和,一副仁厚模样,侃侃道:“纵横碑一事,师某在无尽海旁谋生至今,也未曾见到如此奇异景观。苍天有意使龙争虎斗,师某自然乐见兵甲百家相争之妙,只是各位皆非泛泛之辈,无论谁伤了谁,皆可能是对灵境日后的巨大损失。若是诸位找不着合适的医馆驿站,又担心受伤迟迟未愈,手持拜名帖,便可进入青莲台——”


    他话音未落,极远处一道风声迅疾而来,划破长空!


    徐行抬眼,目光之中,竟是那道眼熟的重刀自外围的宾客席重重丢来。外围处本就地势高了几分,这重达百斤的宝刀极其霸道凌厉,再加上其主人丧心病狂的蛮力,竟然将刀丢出了如箭射来一般的恐怖效果,没几个人想去接,也没几个人敢去接。想也知道,谁要是倒霉被这刀砸了个准,脑袋当即会变成一团肉酱!


    混乱之中,这重刀直直朝徐行的方向飞来了。她周遭的人陡然色变,一瞬身后便空了,宴厅外传来一阵咣当碰撞的倒塌打斗之声,以及狂花怒火中烧的声音:“你看不起我!!”


    想来是狂花欢欢喜喜前来蹭饭,因为心智太像稚童,被人不屑说了两句风凉话,或是表情轻慢,故意作弄她了。这重刀被她丢的到处飞,这儿全然是被无意波及了。


    真是自找苦吃,谁不知道正是小孩被惹了才不会考虑后果、抬手便打的?徐行看着这被一个不速之客闹得翻天覆地的盛宴,忽的想起了从前自己大闹访学时的场景,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让开点。”徐行对寻舟说完,起身运气。看这威力,即便是她,也不能就这么怠慢地接下来,正当她提掌之事,眼前倏地一动。


    师墨竟闪身到了她面前不远处,作势要挡。


    哎唷大爷,您歇歇吧!徐行真怕他将自己老腰折成干脆面,怎料余光见他褪下了右手的那只手套,青筋爆出的手背倏地浮现出了一种奇特功法般的纹路,重刀带着千钧之势,和他的掌心碰撞出了一声极为锐利的刺响——离得近的人耳朵都被震得生疼,师墨被刀抵着往后足足退了五六步,好说是终于停下来了。


    但,这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了。离得近了,徐行都能看见此人额角渗出微微的薄汗,但他仍是一脸儒雅宽厚之色,甚至没将那重刀径直丢在地上,而是用右手扛起,对那边一头蛮冲来的狂花无奈般笑道:“小友,此刀太过凶险,你要担心啊。”-


    徐行步出青莲台时,又是落雪纷纷,繁星漫天。


    自温暖如春的青莲台骤然到了天寒地冻的外头,很难不令人对其心生留恋,徐行呼出一口白气,将大氅拢紧了些,有点怀念从前火龙令在时能雪原光屁股狂奔百里的火热体质了。


    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总是只捡着好处怀念,但徐行以为,至少比天天抱着坏处自伤要强。


    她贫了句嘴,没人应,才想起自己出来前让寻舟潜入给师墨孝敬一些石花种子了。青莲台守卫森严,他能全身而出,但应该没那么快就能结束。


    可爱又聪明的徒儿不在,只能找不可爱又笨的神通鉴说话了。徐行对神通鉴忽的道:“不应该啊?”


    神通鉴傻白甜道:“什么不应该?”


    唉。徐行跳起来抖抖,将自己脑袋上和身上的雪都抖掉,又闲不住地左踢右跺,答道:“修者纵使寿数要长一些,但毕竟是肉眼凡胎,修为的强弱与体力的衰退是一致的。”


    都说出名要趁早,修仙又何尝不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者不是没有,只是千万人中才出一位,比伤仲永的少年天才还要罕见多了。常理而言,玄真子前辈这般年纪才是最该拼的年纪,因为突破了便是下一个巅峰,没突破这辈子就在这个境界打转了。


    师墨做商人厉害,但武道天赋不算突出,是以才那么痴迷武学精妙,却只看不练。他不是小将这般什么兵器都能上手一试的天赋,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可方才接下狂花那道重刀,他爆发出的力量竟隐约达到了“不悟”境,这都是可任一个小门派掌教的修为了!


    “哪有夕阳红是这么红的?”虽然比起自己还是差点,徐行道,“要么是他隐藏实力,要么是他临终突破了。还有……”


    神通鉴:“还有什么?”


    “玄真子前辈出门时帮我算了一卦,说我今日会有血光之灾,让我别去为妙。”徐行悠悠道,“我这也没事么?”


    神通鉴立马道:“呸呸呸!乌鸦嘴!赶紧吐掉!!”


    徐行最先出来,等了不久,便看见熟悉几人正成行向自己走来。


    玄素大概隐瞒的是她与真小师妹的偷天换日之事,以及她窃走两把神兵之事,至于她缘何突然出走,也只能用她叛宗来解释了。就算他不说,徐行也会到处说,与其闹得满城风雨,不如冷处理。


    徐青仙走来,平静道:“师妹,我来了。”


    然而徐行根本没叫她,徐行只是站着。离近了些,小


    将手上多了的金环更为明显,徐行有点失望道:“我还以为玄素会坚持不让你下山呢。怎么这么轻易就把你放下来了。”


    “你好意思说吗?”小将易燃易爆炸道,“我真不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前脚在掌门殿里信誓旦旦说徐行做小恶不失大节,不会真做杀人放火的不义之事,你后脚就叛宗跑路!让我脸往哪搁?!要是有理由也就罢了,理由呢??别告诉我你单纯又失心疯了!”


    徐行镇定道:“你也知道,最近是雨季,缺乏阳光总是让人心情不好……疼疼疼,别勒!总之,我有我的理由,不过,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不用问了。倒是你,是怎么说服玄素这么带着徐青仙下来的?”


    心知她肯定有所顾虑隐瞒,这话题转的也够生硬的,小将还是硬邦邦地应了:“你不如问她好了!一路下来你知道我有多烦吗??”


    话接上回,正如徐行所料,她大摇大摆跑路之后,玄素果然对这个精神同样堪忧的大徒儿严防死守,担心她也来一出火烧万年库,甚至请了凌寒和阎笑寒两位时时关注她举动,绝不让她出山门。徐青仙对此有所不解,所以她径直去了掌门殿,开门见山道:“我该下山了。”


    “该?”玄素指尖将琉璃杯捏得格格作响,微笑道,“谁给你派的任务?为师怎不记得?”


    徐青仙道:“我该去找师妹了。”


    玄素:“你可知道她这一走是什么意思?她都不当你是她师姐,不当我是她师尊,你还口口声声叫师妹做甚?”


    他才是真的积怨已久。


    我爱叫便叫。徐青仙道:“那是她自己的事。和我有何关系。”


    这话太过严密了,竟然一时无法反驳。玄素也不想反驳了,他这辈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唯二两件事,就是收了这两个混天魔王作徒儿,有十条命都不够被气死的,于是他也心平气和了,只道:“不行。”


    徐青仙爽快道:“好吧。”


    玄素:“就‘好吧’?”


    徐青仙:“我找别的方法下去。”


    玄素:“你找什么方法?”


    徐青仙淡然道:“什么方法你无需管。”


    玄素:“…………”


    在玄素真正被气到中风之前,秋杀碰巧来了掌门殿,她正发愁手上多了个押送重刑犯用的法器,不知放在哪好、又该有什么用,或许是抱着“家里收拾一下干净多了”的想法,于是这东西现在便在小将的手腕上了。


    瞿不染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想,一个是担心自己的脸不知往哪放,一个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脸该往哪放,整个穹苍唯一关心玄素的可能只有卧病在床养伤的阎笑寒,由此便忽的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好了,想叙旧也不必非要在外边。”说正事,徐行道,“玄素是让你们来纵横碑留名的?”


    “是。若否还是来抓你的吗?”小将傲然道,“使枪的人不算多,使绫的人更少,我二人怕是没什么担忧的了。倒是你,有点危险了。我方才在外边见到一位秋水剑客,蒙着面,还是能看出来很强。”


    看来她,或是穹苍尚且不知阴阳笔在纵横碑之内的机密。要不然也不会派这两人下来了。小将徐青仙和她关系甚笃,配合无……还是有间的,只是此事,徐行可能得先瞒着了。


    “还有一事。”徐行顿了顿,道,“你们的拜名帖也是鎏金色的?也分到了疗伤药么。”


    小将窸窸窣窣地自袖中摸出名帖,徐青仙本还没想到这是要她拿出来的意思,看了小将一眼,慢吞吞地将自己那份也取出来了,递在徐行手心。徐行道:“瞿兄,还要我说吗?”


    瞿不染也慢腾腾地拿出来了。四人的名帖、丹丸都别无二致,并且,药瓶里都是满当当的。


    “谁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小将道,“我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


    徐行端详一阵,还是没看出任何端倪。但这药丹竟像青莲台的酒一样,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不是厌恶,更像是吸引,她明知道这东西是好东西,并且也很渴望吞下去,然而却又有一些微妙的排斥,不知源于何处。


    徐行将名帖还回去,药瓶留下了。徐青仙不在意她拿不拿,小将本来就不要,瞿不染忍了。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徐行看向那灯火连绵亮如白昼的青莲台,想着寻舟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她将药丸全都带回,是想劳烦潇湘子研究一下里边是不是加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正当她转头之时,耳尖微动,捕捉到了夜空之间一道隐秘至极的呼啸风声!


    然而,等她发现之时,已经迟了。


    一枚短箭已鬼魅般袭至二人眼前!徐青仙极速掠开,又突兀地停了一瞬,掌中白绫电般窜出,只是那箭距离太近,速度又太快,她的白绫只触到了箭的底部,使它的走势极其勉强地偏了一些。两人身形重叠,徐行视野受阻,要完全躲开已是太难,她凭直觉往外一错身,弓箭插至地面几个呼吸,尾端竟还在不住颤动!


    寂静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周遭之人逃离的逃离,躲藏的躲藏,一片仓皇。


    绝不是这群佼佼者太过懦弱,因为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一个不知方向、不知底细的神箭手,在已经出了第一箭的情形下,要么先逃,要么先躲,这是共识。战场之上,弓手越是出箭,暴露自身位置的可能就越大,同境界的弓手对上任何武修,几乎都会败。自理论上来说,只要让其一直出箭,那迟早能找到人,可谁又想下一个被一箭穿心的是自己?


    不得不说,这弓箭手当真心黑至极。伊特意挑选了徐行徐青仙二人身形重叠的那一瞬,便是对徐青仙的个性有所了解,知道她十成十会丝毫不顾身后之人,直截躲开,那么徐行一箭直取心口,不死也重伤。这样不仅能对徐行下手,还能挑拨穹苍内部的关系,以小将和瞿不染的心性,若是眼睁睁看见这一幕,会和徐青仙反目成仇都说不准。


    只是弓手没想到的是,徐青仙第一反应的确是躲开,但她很快犹豫了,并且犹豫了不止一瞬。她错开了徐行的位置,给徐行让出了躲避的空间,只是,这箭来的太快太凶,又毫无准备,千钧一发之间,想要毫发无损还是奢望了。


    徐行有些牙酸似的举起了自己多灾多难的左手。能看得出,这弓手百步穿杨,是个当仁不让的神射子,膂力也是相当够劲,徐行非常欣赏。那柄短箭磨的锐利,在她掌心穿透了一个血洞,还能保持劲头插在地上——她甚至都能通过这个空洞看见下方染上点滴血迹的雪地颜色了。


    徐行看着掌心的空洞,第一反应是:“哇,我现在看起来好神圣,阿门。”


    第二反应是:“惨了!”


    果不其然,寻舟的身影自青莲台中飘渺而来,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掌心之时,蓦的黑了下去,似有什么狂风骤雨正在酝酿,半点光亮都找不到了。


    第148章 摄人心魄你应该先出去冷静一下。


    #148


    白皑皑雪地之上,空荡得只剩下几人。这种穿骨剔肉的疼痛总是来迟一步,徐行眉骨一压,往上抬眸,却未似小将一般看向青莲台上,视线缓缓锁住了一道并不起眼的山头。


    要射出弓箭,便绝对要在高处,此处三面环山,层层叠叠,唯有一条通路,然则只有青莲台上明亮如昼,视野极好,如若她是弓手,肯定会选在此处。只是徐行的直觉告诉她,那位神秘弓手不会选在此处——她感到了风中那缥缈虚无却又极其冷静的杀意。


    其余几人各自锁定一处方位,虽不至密不透风,但也将盲点尽除,雪原之上一片寂静,寻舟顷刻间便至身前,将她掌心贯穿之伤捂住,随后,也缓缓看向了那个所在。


    他抬手,五指扭曲般一攥,一道白光自雪原上轰然打向那座山头,接触瞬间,地动山摇,树木摧折,无数沙石草木滚滚而下!


    这等威力,在旁躲着的众人险些看傻了。但怔愣之余心


    中不由困惑,你又怎知弓箭手就一定藏在那座山上?难道箭不是青莲台上射出来的么?


    徐行抬眼之间,感到那股细微的杀意终于消失在了风中。


    果真在那儿。


    她对众人开口道:“走了。”


    能击溃弓手如今的藏身之处,其下一箭便绝对无法连发了,现在是安全的。只不过,除非能力通天、造化近神,谁也无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一眼便找出目标所在,就算将那座山打塌了,弓手能脱身照样可以脱身,只要没彻底找到此人,便要一直留心、处处戒备,这便是顶级弓手的可怕之处。


    徐青仙转身过来,将她的手看了看,点头道:“伤在这儿,尚好。”


    好歹是肉,没怎么见骨,恢复起来也快一些。若是再往上一些,或是再倾斜一些,射断了手筋、伤及了手腕,那对一个剑修来说就太可怕了。


    这伤看着可怕,但箭毕竟不算大,徐行觉得还好,不算特别疼。只是贯穿伤血一直流,洒了药粉都被冲散了,附近更无医修,她叹道:“真是每逢受伤倍思寒。”


    小将眉头紧锁道:“他来了不也是药一洒绷带一裹?……青莲台给的药不能吃,赶快去昆仑治伤吧,再耽误下去,小心日后合不拢!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下这种死手?”


    眼见半晌没动静,确认那弓手真的离开了,方才躲避的诸人皆纷纷出来,有人看了这滴滴答答的血迹,摇头道:“真是太歹毒了。要我说弓手就不该存在。永远不敢正面对决,躲在后边放冷箭,这能叫做武道精神?”


    他不是多为徐行打抱不平,只是想借着这功夫嘴上骂人爽罢了。果真,这么一说就有人不乐意了,立马嚷起来:“你不喜欢的都不该存在了?各有所长懂不懂,让阵手弓手跟你正面对决,你占尽便宜了还不够啊!”


    “哟,弓手来了!被戳中恼羞成怒了!”


    “我就事论事……”


    竟然会有人因为这么无聊的话题吵得如此激烈,真是叹为观止。徐行摆摆手,忘了自己还有伤口,霎时痛得呲了呲牙,边吸冷气边道:“你问这种问题不是相当于没问么?情报太少,乱猜无用,走啦走啦。”


    再留下来,更是危险,这弓手一计未成,想来不会善罢甘休,之后多得是交手的机会。徐青仙抬眸往纵横碑那儿望了一眼,对徐行道:“东西,在里面。”


    其他人一头雾水,徐行笑道:“是。”


    纵横碑再怎么奇异,本质也是块石头。徐青仙能一眼看出来其中有什么异样,是很正常的事。


    徐青仙歪头道:“要拿?”


    徐行简短道:“拿。你有办法?”


    “暂时没有。”徐青仙摇了摇头,“玩够了,才出来。”


    和玄真子此前的猜测不谋而合。对阴阳笔而言,混在昆仑的笔筒里让老太老头们焦头烂额已经毫无趣味了——更何况昆仑一直都没发现。它要玩,就要玩个大的,躲在纵横碑中,这石碑正是它的保护和盾牌,除非有人能暴力到开碑取笔,否则,它就定要等到三月之后尘埃落定才肯出来。


    寒风渐急,天色更暗,一行人回到昆仑。


    路程中,徐行错眼去看身旁之人。寻舟一直轻轻按压着那道伤口,割下的衣料已逐渐被血染红,连带着他的指尖都洇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色,他垂着眼,紧随她后,侧脸冷峻,看不出其上有什么神色。


    自他出青莲台到如今,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哪怕连目光接触都没有。只从袖中取出一颗丹药,令她先行压在舌下。实话实说,徐行如此急着走,除了再防暗箭的缘由,还有一点,便是担心寻舟又要大庭广众之下说甚做甚,那副样子,她一个人招架得住也就罢了,让其他人也跟着一同受苦,还是免了吧!


    此刻寻舟不知是终于成熟了还是也似师墨那般黄昏突破了,竟然不言不语,静得惊人。徐行本该欣慰,毕竟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不知为何,心头半点都不安定,反倒更疑了。


    看过了青莲台,回到昆仑,真是满目破烂沧桑。也莫怪昆仑诸人总是不爱串门了,连个照明搀扶的铁童子都没有,白日也就罢了,晚上黑灯瞎火,积雪深重,脚一滑能从山头摔到山底,一个不慎小命休矣,谁还出门?


    玄真子正是这么摔下来的,幸好老命坚强,很快站直了。她早已回宗,忽的见到徐行掌中伤口,难得发出了长辈看见小辈不慎摔得满头是血时会不由皱眉的“哎唷”声,道:“贫道善于阵法,对药理却是一窍不通。此伤虽未伤筋动骨,但毕竟少了大块皮肉,寻常疗伤药无甚帮助,可能又要劳烦潇湘子将肉灵芝入药了……”


    说话间,玄真子凝神细看,大雪纷飞,一般来说,正常人的血早已止住了。就算没止住,也早已冻住了。但徐行的伤口仍在涓涓往外冒血,唇瓣都已青白一片了,精神体力倒是尚好,只是缺水缺血的模样。这若有似无的味道……体质……怎么有点像……


    玄真子心中有模糊猜想,并未点出,拂尘一挥,带来足底一阵飓风,托着几人迅速向山上飞去。若不是时间焦急,这招她等闲不会用出,因为这冰天雪地之间再刮狂风,小将几人毫无预料,险些鼻涕都甩出八尺长:“……”


    徐青仙:“啊。”


    瞿不染:“你……看我做什么?我难道还要帮你擦么?!”


    看来不是险些,是已经甩出来了。见缝插针,徐行三两句对玄真子说了经过。玄真子沉吟道:“弓手……”


    整个昆仑,乃至整个境内,能叫得出名的弓手都凤毛麟角,以徐行的话语,玄真子竟完全想不到有谁身怀这种本事。如今纵横碑开,前来此处的修者五湖四海都有,更是毫无头绪了。不知身份、不知目的,谁会这么迫切地想暗杀徐行?


    “我倒以为,这不是真想杀我,更像是一种试探。”徐行冷道,“正因伊对自己能否一击得手并无自信,所以真要杀我,箭上必然涂毒。


    照她看来,此箭一为离间,二为引导。离间她与徐青仙,引导她吃下青莲台的疗伤药。可惜,大师姐只是寻常表情有点少,有些不善表达罢了,她这样喜欢自己,怎可能轻易就被得逞?天真。


    “对了。”徐行手残志坚,右手自怀中艰难地取出四瓶丹药,对玄真子道,“前辈,让潇湘子前辈仔细查一查,这里面除了寻常药草之外,是否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


    玄真子拂尘再挥,一行人已落到了偏殿之前,她接过丹药瓶,顿了顿,似是在考虑自己该不该说,少顷,还是缓声道:“依贫道看,小友应当再关心自己一些。”-


    自潇湘子那儿取了药,徐行服下,终于将血止住了,青白的唇也恢复了血色。夜已深沉,静谧非常。徐行离开偏殿之时,对玄真子道:“静山君闭关炼丹了么,这几日没看到他。”


    “非也。掌教前几日吃多了宝丹,被毒晕了,不久前才醒。”玄真子平淡道。


    这样的掌教都还能忍,玄真子前辈实在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徐行兴味道:“前辈,你应当看得出来师墨这一场鸿门宴想做什么吧?青莲台必定会有后招,昆仑有时还靠他救济,此时他想夺权,可有一战之力?”


    “道法自然,兴衰难免。”玄真子笑了笑,“但,一千年了。此地不止有一个青莲台,却始终只有一个昆仑。”


    徐行的目光不由落到她笑起时眼尾愈发明显的皱纹上,忽的想起一件事。


    当年世家最为鼎盛之时,合纵连横,地位甚至影响到了六大宗,其他宗门都碍于身份,不得直白出手镇压,只能从旁使计削弱。其中郎家在少林被百般桎梏之后,转移到昆仑境内试图卷土重来,然而昆仑端坐山上,看郎家搅动风云变化,为所欲为,最后掌教轻轻下了一令,“昆仑境内禁止传教”。这八字看似毫无气势,执行下去的意思却是:


    要么滚,要么贫道就送你们全家去见老君了!


    昆仑不是少林,会做人留一线,说送走是真的送走,不会有任何犹豫。郎家吓得立刻离开此地,龟缩在海域之内,那些巨量的金银珠宝和天材地宝来不及带走——应该是来不及吧,总之,让昆仑好是富裕了一阵子。再然后,就是大孝女郎无心蛇毒屠杀城池一案了。


    徐行想着想着,不由觉得好生精彩,忽的喉间发痒,有些想笑。笑着笑着,又忽的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拯救九界,说着顺口,但她曾经当真知道九界是什么吗?重活一世,她才似头一次发现,穹苍之外,竟还有如斯庞大的世界。人,物,事,或许荒谬荒唐,听着诡异奇怪,让人发笑发怒,让人无法作想,无论如何,却都像一草一木般自在地存在着。


    ……她竟,才看到。


    “好。”徐行回神道,“对了,还有一事。”


    玄真子道:“你说便是。”


    徐行礼貌道:“我带了三人前来昆仑,只能劳烦玄真子前辈再安排空屋了。虽然我明白会有些紧促,但万万不要把这三人凑在一起住,否则昆仑可能会更破烂了。多谢。”


    真是用最礼貌的语气,说着最不礼貌的内容。玄真子无言以对。她转头一看,发觉瞿不染表情忽的一瞬空白,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的样子,失笑之余,当真很想说,贫道也不明白,你一个白玉门的为何会如此自然地在这?


    ……


    门被掩上了,关门的人多用了些气力,将它契


    得极紧,闭合那一瞬,将所有声音都关在屋外,又是极静。


    潇湘子只管药理,玄真子不善医治,徐行只服了药丹,手上那不够精细的包扎还没来得及撤换,寻舟后进的门,一手捧着木盘,对她道:“师尊,坐罢。”


    徐行:“……”


    她拍掉身上的雪,坐于榻边,将左手悬在半空,寻舟敛眸过来,屈膝而下,将她的手捧着,轻轻把上面已染红的布料取下。鲜血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一圈拢在空洞旁,别说心爱之人,只怕是陌生人看到这伤口,都不由掌中跟着一痛,揪心不已。


    寻舟视线落在其上,停了片刻,面色如常地替她一点点清创包扎。


    徐行看着他的面孔,反倒心中没底。


    这种感觉,正如前日她让寻舟去寻回自己本体,寻舟竟然就这般轻易答应了一般。徐行甚至都想好了该怎么招架,怎么哄,必要的时候还能骗一骗,然而百般准备落了空,她非但没觉得好,反倒像是什么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徐行猜想,是自己已预料不了他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了。


    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挲声中,寻舟未抬头,先开口了,语气也一如往常:“师尊对方才的弓手,有什么头绪么?”


    “没有。”徐行道,“我认识的唯一一位算得上厉害的弓手,应该只有阎笑寒。至于为何杀我?现在揣测这些没什么意义。一个人想杀一个人,理由可以很复杂,也可以没有理由。再看吧,此事是我疏忽了,今后这段时日,我会加强防备。”


    “这一滩浑水只会越来越乱。”寻舟道,“昆仑有内鬼,即使没有,阴阳笔在碑内之事很快便会暴露。接连在夺取圣物之事上受挫,时局紧迫,峨眉掌教李佩有可能会亲身前来。”


    徐行自庄乐山口中听过这位李佩的大名。能在如此民风淳朴的峨眉当上掌教,这位刺客已不能用掌权者的无情来一概而论了,而是纯粹的冷血利己。在穹苍对掌门撞柱死谏或有效果,但若是在李佩面前九族上演碰碰车,恐怕她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对她而言,并不会觉得身为掌教下山夺物有什么丢脸之处,唯一丢脸的是手下太废物,还得姑奶奶亲自动身。只来一个李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来了,其他宗门的掌教便有了同样前来阻挠的正当理由,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青莲台,势力诸多,千丝万缕,乱中斗法,殃及池鱼,这纵横碑绝不是什么纯粹角逐巅峰的武道游戏,是真的会不慎葬送性命的。


    就算失了火龙令,我未必输她。徐行心念一转,出口的话却是:“我会小心。”


    寻舟手下动作未停,依旧轻柔,语气也缓:“师尊不是说,就算我不在,你也会护好自己么?我才离开了一柱香。”


    说来说去,万变不离其宗,还是不肯拿药离开便是了。徐行坐直了些,道:“这是预料不到的事。就算你方才人在我身旁,情况也是一样。再说了,就算你真能替我挡箭,能一时跟着,难不成一辈子都寸步不离吗?总有空隙,总有意外……”


    寻舟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徐行跟没听见似的,铁石心肠地继续说完了自己的下半句话:“我决定的事,绝无动摇之理,你若是要拿这个又提什么不想离开,那就别开口了。”


    “……”


    寻舟垂着眼,无事发生似的细细将绷带打结,束好,忽的问道:“师尊方才开心么?”


    徐行一怔:“什么?”


    寻舟莫名道:“和玄真子谈话时,你开心么?”


    徐行也没想到自己那一瞬的情绪波动竟也能被如此敏锐地捕捉到,她转了转眼,不知哪来的些微无所适从:“算……是吧。想到了一些事。”


    “我不开心。”寻舟抬眼仰视着她,睫上的雪融了,湿漉漉的,他有些茫然地道,“是师尊说,不想死,很难过,我想让师尊开心才这般做的。从不是为了让师尊完成什么未竟之事,不是为了自己。只要让师尊高兴,我什么都会做,我不想让你为难,但只有这件事……”


    说到底,徐行担忧三月后降魔杵不起作用,寻舟本体崩坏,会死。寻舟担忧在他服药后昏睡的不明时间中,徐行为彻查纵横碑一事,被幕后之人暗害,也会死。降魔杵不一定不起作用,徐行也不一定会中招,但两人谁都不愿赌对方这个“不一定”,如今才这般僵持不下。


    只是,徐行还是那句话:“不行。”


    寻舟:“你已经赶走我够多次了……”


    “是,那又如何?”徐行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了,简直是在死胡同打转,她将手抽回,“你每次都会回来。这次也是同样。如果这么不情愿,那就想办法快点睁开眼


    睛。”


    寻舟脸上的神情抽了一瞬,短暂到微不可见的间隙中,露出了一个伪装之下死死咬着牙的阴沉面孔。


    这阴沉至极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自徐行的视线旁一闪而过,她无暇分神,并未注意到。徐行甚少说违心之语,就算说了,也不至于这样如鲠在喉,越想越不能深想。


    她为何如此费尽心力,归根究底,是她不想看到他的最后,甚至……


    她想他陪自己到最后。


    好奇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恐惧亦是,剪不断理还乱,不过还好,徐行一向很擅长在事情失控之前直截让自己停止思考,于是她斜倚在榻上,对寻舟白目道:“很晚了,你可以回去了。”


    说罢,她也不管寻舟是什么反应,闭眼入定。


    寻常入定是需要盘腿而坐的,但徐行懒得很,什么姿势都试过,最后还是斜靠着最舒服,就是有时候定着定着就睡着了,然后便很容易被噩梦惊醒。她已很久没做噩梦了。


    心思澄澈……空空空空……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静立之人终于动了,脚步声传到耳端。只不过,不是变远了,而是变近了。


    有一双冰凉的手自她的膝上起始,缓慢地向上游动,指尖极为寒冷,仿佛有毒蛇在她腿上轻轻吐信,最后,那五指停下了,似是要借力,轻轻陷入了她的腿间,下一瞬,有同样冰凉却隐约炽热的吐息吮住了她的唇边。


    若即若离,离得极近,再差一点,就真的要双唇相触了。徐行想装不知道都不可能了,她蹙着眉睁开眼睛,寻舟五指握在她腿上,倾着脖颈仰头碰触她,目光相交。


    徐行霎时明白了一些,那天下第二险是如何摄人心魄骗对手和他唇齿交缠的了。面对着一张这样令人目眩神驰的面孔,和近乎祈求的目光,想立刻拒绝实在是一件极难的事。


    太近了,二人呼吸交缠,气息相融,他指尖陷入腿间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止不住的微微颤动,徐行忽的察觉到那儿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因为自己的沉默兴奋到控制不住指甲,甚至在衣摆上勾破了几道尖锐的痕迹。


    “……”在寻舟彻底靠近的前一瞬,徐行偏开了脸,哑然道,“你应该先出去冷静一下。”


    第149章 漂浮大师姐又在害人了


    #149


    徐行偏开脸,他至多只碰到了脸颊,便当真停住了。


    他苍白的颧骨下泛了些红,眼睑和唇都涌上层薄薄的血色,细小的血丝随着心脏的搏动不断颤动,一副难以克制的渴求之态中,混杂了些孤掷一注的挣扎颜色。


    分明是自下而上的弱势姿态,却一副再不制止就要全身压上来的模样。


    实话而言,徐行是喜欢美人美景,但仅限于欣赏,甚少会有别的念头——这也说明,她不会轻易被美色冲昏头脑。食色性也,人最本原的需求便是食、睡、情欲,她连前两者都可抛却,又怎会被色欲摆布?


    对她而言,被嘴唇碰触也无甚特殊感觉,无论长得是丑是美,碰上来都是软软一片,亲了算不得什么,不亲也无所谓,只是想到后头纷至沓来的一堆破事,那还是不亲为妙。


    徐行皱了皱眉,没去看寻舟的眼睛,心道,死神通鉴真是正事不干唯爱添乱,还给人启发了是么?


    “……”


    寻舟的指尖微微用力,半晌,他闭了闭眼,缓缓撤身退开:“是徒儿失态了。”


    徐行腿间被他五指按压的地方还微微泛着灼意,她木着脸看了看,才买的新衣被抓得到处勾丝,十分想骂人,但她生性谨慎,有点担心寻舟现在还只是失态,一会儿变态了就不好办了,于是疲惫万分地挥了挥手,道:“离开。”


    寻舟当真听话地走了,临走前将换下的废布和托盘带走,还很细心地将门窗掩好。徐行等了半天没听见离开的足音,却又没进来,定睛往外一看,窗外赫然映着一张脸。


    即便这张脸再好看,这也足够瘆人了。


    寻舟站在雪地中不知盯了徐行多久,见她注意到自己,神色如常道:“明日清晨,我来叫师尊。”


    徐行终于破功,烦不胜烦地匕首飞去道:“你还是别来了!”


    ……


    正因如此,那似吻非吻的一夜过后,二人纵使和从前每一次一样,过后不提,但相处仍旧显得实为尴尬。端茶倒水的还是端茶倒水,发号施令的还是发号施令,然而,徐行自以为和寻常没什么不同,却连小将都看出气氛不对了。


    “你二人是争执什么了?”趁寻舟不在,小将狐疑道,“难不成是因为纵横碑之事?”


    徐行悠然道:“没有啊。倒是你,不去镇着大师姐,跑这儿问我做什么?”


    “又来转移话题了。”小将哼道,“你都懒得看他,还说没吵架!”


    要说徐行全然不心怀芥蒂,那是不可能的。她本就讨厌别人随意碰她,尤其是一些地带,自己平常都不怎么碰,怎容他人伸手?她已对寻舟非常宽容了,尚未恢复记忆时,化名君川的寻舟想替她理一理额发,她都是直截匕首伺候,如今嘴都凑上来,她还没将其串成烤鱼实属很给面子了。


    从前每次超出寻常的接触,徐行都能找到理由。要么是旧时懵懂无知,要么是受伤神志不清,这次寻舟可是清醒得很。神通鉴纵使当时被心怀鬼胎的某人又一脚踹晕,如今也发觉了不对:“你们背着我干什么了?”


    “没怎么。”徐行将修缮一新的野火拾起,用拭剑布仔细地擦去其上浮尘,指尖拂过之处,星星点点火屑在半空中跃动,她瞳孔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低声道:“很快就有人要来找我了。”


    她不欲在此时多生事端,只因玄真子传来消息,赤子心将在三日后炼成,此药最晚要在出炉的第七日前吞服而下,否则药性丧失,更加凶险。


    寻舟的身体是转生木,本为死物,在寻常水域会浮起,但在无尽海却可以沉下去。九界海域相通,十日之内,他便会通过无尽海前往本体所在,虽然他并未明说,徐行也已猜到了,他真正的躯体此刻应该正在鲛人族内。


    在此之前,不必生乱。


    不仅对他,也对自己。


    小将莫名道:“人?谁?”


    徐行道:“一会儿来了便知。我说,你这般让大师姐随意跑来跑去,一会儿穹苍风评又要被害了。”


    小将与徐青仙一路南行前来昆仑,路途间也不是时时都有驿站可住,免不了要风餐露宿住破庙。然而徐青仙每每进庙前都要认真地道一句“里面好多人”,小将左看右看都是空庙,又惊又气数次,黑眼圈都熬出来了,遂发下毒誓自己再也不和徐青仙睡一张榻,才硬要跟着徐行来昆仑,这样至少两人可以分开住了。


    徐行心道,你来昆仑才是“里面好多人”……不过确实比在外边好一些,老阿飘比新阿飘慈祥一些,几乎没什么怨气,说不准半夜还会偷偷给你端羊奶呢。不想被小将抓住脖子打,她还是不说了。


    时事变化只在顷刻之间,此时境内已是混乱异常。四处皆是武斗战场,修者身怀兵器,本就极易产生矛盾,热血上头胡打起来谁还管这茶馆还有人在说书,这酒楼还有人在吃饭?更别说要再想到谁来擦屁股收拾这一片狼藉了。现在有正当理由,更是无所顾忌,四处开花,徐行了解得如此清楚,正因她熊孩子时期也这样。


    不想被波及,亦不想自认倒霉,其他身无修为或修为低微之人自然只能待在家中闭门不出。商铺无人开,酒楼关得严,就连最要钱不要命的当铺都悄然没了声息,这般日子要是持续三月才能结束,对此境造成的伤害恐怕比少林那些失智的妖人还要多上几倍不止,又怎能让红尘中人对这些修者毫无怨言?


    余光之中,一人身如轻燕,落在徐行面前。


    她一双眼冽如秋水,蒙面,腰间一柄剑闪着削铁如泥的寒芒,那把剑指向了徐行,又很快放了下来。


    剑客道:“伤还未好?”


    徐行道:“无伤大雅。”


    此人看了她一眼,还是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其实,她若真要挑战,徐行不得不接,虽然徐行不觉得这伤有什么妨碍,但看来此人颇有风骨,不屑趁人之危,应该便是小将昨日说的那位蒙面剑修了。


    徐行奇道:“这是哪位?未曾见过。”


    小将道:“白玉门掌教换月之徒,和她师傅的剑法一个路数,两人修为极其相近,只有纯熟之分。”


    小将说的应该是穹苍内部的情报。不过,瞿不染分明受此熏陶,剑法还学得较为一般,只能说明这路数不太适用于他了。徐行点了点头,觉察到一朵小小的蓝花自身侧闪掠而过,寻舟未曾露面,正在暗处紧随。


    并非小将一定要和她同行,伤她手掌的人尚未找到,被一个顶级弓手盯上是一件极为麻烦之事。要时时戒备,警惕附近高处,只用一人的心神难免疏漏,此刻寻舟和将一明一暗,方圆内的可疑所在皆于二人监控之中,守得极为严密。


    二人此刻正在往纵横碑前去。


    一连几日,纵横碑上并无什么异样,更无什么新奇,上面总是刚来的人在摸来摸去,摸完也便兴致泛泛地离开了。然而此刻,石台之上竟人影憧憧,呼声震天,无数灵气招式交错碰撞,罗织成网,至少同时有十人在切磋比试,另有百人站于场外观摩估量对手的路数实力,再晚去一些,恐怕连落足之地都没了!


    徐行眉间


    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目光一转,很快便发觉了缘由。


    茫茫的无尽海中,不知何时被投入了十数块赤冰石的碎片。赤冰石极其稀有,价值连城,哪怕这些看上去是造船时遗落下来的边角料,也卖的绝不便宜,是谁将这些石块放入海中,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这些碎片虽小,但堪堪能容纳足尖,有的人依自身修为过不去这无尽海,只要借助这些碎石便能顺利抵达岸边。


    至于为何非要往纵横碑处走?因为诸人都发现了,此处是一个绝佳的比武擂台!


    除了阵、弓、刃这类特殊兵器,绝大多数人都能在此决出胜负。此处环绕茫茫大海,只要被击出碑外,便是输了,稍弱一些的可以靠着石块再度浮起,不必伤及性命,若是强到能够在海上行动自如的,那便再度开辟了与陆战不同的水战之比,并且一战终了,碑上的排名立即而变,一目了然,合适至极,最后一点,若是在争斗中受伤,便可就近前往青莲台寻医,更是方便。


    一石二鸟,青莲台可真是心思缜密,这般一动,定是又令诸人好感大增。


    只是,徐行的目光落在这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的石台之上,微不可见地一凝。


    自狂花用重刀掘地三尺便会被丢出来看,纵横碑是可以吸收对己的攻击并反弹一部分力量的。现在也是,这落在寻常土地上顷刻间便会犁出深沟的灵气招式,落地无声,全数被其吸收殆尽——但,它能够承受的攻击难道是无穷尽的么?


    瞿兄都不敢说这句话,徐行以为,纵横碑是否可以,还是有待商榷的。


    她与小将对视一眼,小将心领神会,踩着赤冰石先行渡海,徐行压下心神,用剑灵传话道:“寻舟。”


    她叫寻舟的时候还真不多,要么叫小鱼要么叫徒弟仔的,寻舟仍未露面,应得很快:“是。”


    “师墨身上的石花有什么发现?”徐行道,“他除了青莲台之外,去了哪里?”


    寻舟亦平静作答:“清晨时分动身前往西郊,那是一片坟地,似是与人见面。后回至青莲台,两个时辰后,石花迷失方位。”


    徐行道:“迷失?是被发现了么?”


    “不可能。”寻舟道,“是被另一道血液吸引离开,现今寄体那人在青莲台中一直未动。”


    “……”徐行若有所思道,“好。”


    寻舟便再掩了声息,不见其踪了。


    往常要他做点事便邀功讨赏,现在……罢了。就剩几日了,至少这几日,徐行不想再想他的事了。


    她足尖一点地,几下便飞身到了纵横碑下,此处着实太过混乱,无论是哪一兵器,都万分激烈……


    徐行一转头,在紧张刺激的角逐场上看见了一小块安详之地。


    徐青仙正端坐在一处石墩上,袖中白绫流水般淌出舞动,她没有回头,身后却齐刷刷躺着六人。这六人被白绫蟒蛇一般裹得密不透风,连带着头脸全都被密密麻麻捂到将近窒息,躺在地上不断抽搐,口吐白沫,眼看是要昏去了。


    徐行走过去道:“青仙,状况如何。”


    “比我想象中要好。”徐青仙慢吞吞吃了根香蕉补充灵力,点头,“虽实力不济,却都很顽强,事到如今依旧不肯出声认输,值得敬佩。”


    第150章 功夫老头徐行:我先说,我不喜欢!……


    #150


    那倒霉的六人终于听到有人前来关怀,立刻在地上扭动如虫,呜呜半晌,寄希望于来人能出言替他们解困,然而,他们想多了,徐行不是人。所以,徐行只是点了点头,不吝赞赏道:“不差。”


    绫段天下之人用之少有,毕竟兵在其利,此物太过柔软,没有极强的灵力和与之相称的功法,学了只是浪费时间。能到石岛上的人已是其中佼佼者了,竟也被徐青仙缠得毫无还手之力——要知道,在穹苍时,徐青仙都是直接拍飞了事,能有这种待遇,功力是真的不差。


    徐青仙见她神色沉凝,是在思索什么,便慢慢道:“我尚有余力,可替你解决一些。”


    说罢,她面不改色,袖中却忽的窜出一条绫段,似在展示自己的力量般扭着飞舞,徐行失笑道:“免了!至少现在免了。我是在找人。”


    为交换赤子心,她答应潇湘子要助玄真子成为天下第一阵。只是,阵手比弓手还要罕见,一般都是替人掠阵时才会与人同行出现,找不到人,令她想下黑手都不知从何下起,烦呐。


    石岛之上的人实在有些太多了。非但如此,还在不断增加,能观摩高手比斗,本就是难得之事,何况这百家争鸣的盛景?


    沉思间,徐行足下地面仍随着浪起起伏伏,她总觉得,吃水线似乎比她刚上来时更深了一些。离岸太远,自此地看向青莲台,只能见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灰点,亦无法作为参照,这细微到极致的差距,令人不由怀疑这是否只是错觉。


    她意不在争斗,在石岛上一步一停踏了一圈,琢磨着什么。她不去找别人,别人却来寻她,正在徐行抬眼之间,一道俊逸身影自半空中重重落于她面前,剑光凌厉如光似火,战意熊熊道:“来战!”


    不认识。徐行彬彬有礼道:“下回,成么?正办事呢。”


    那人讶然道:“还能有什么事?你到这儿来踏青的?”


    错了,来郊游的,没看那边还自带香蕉呢么。徐行估量了一番,用两招将其打飞也用不得多少时间,于是右手大拇指在剑柄上一顶,野火铮然出鞘,正逢此时,她余光中看见了什么,瞳孔忽的一缩,不假思索地喝道:“趴下!”


    她这一声中气十足,暗含威逼,别说趴下,周遭几人都险些给她跪下了。她眼前之人一个踉跄,自己都莫名自己为何会这般听话,转头往徐行所看的方位看去,晴空白日悠悠,分明毫无异状:“你到底……”


    话到半截便戛然而止。


    无数尖锐的破空之声疾速接近,眨眼间已至眼前,暗器织成一张黑森森的铺天巨网,自空中大张着獠牙刺下,密如疾雨,疾胜狂风,倏地,原本站在边缘处的修者首当其冲。这十数人反应极快,立刻抬手抵挡,但这些暗器竟轻而易举地便冲破了护体之气,几人肩臂之上霎时连中数招,数股鲜血喷溅而出。


    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有暗器!!!”


    然而,提示无用。因为一波之后,还有一波,紧接着又是接连发射,根本便没有丝毫喘息之际,不过几个呼吸,石岛之上便已然插满了玄铁暗器,每一枚都深深刻入石中。哪怕被剐蹭到一下,伤口处便会即刻出现铁青之色,上面竟还淬了剧毒!


    暗器虽凶,但徐行想从中护住自己并非难事,更何况早在她发现之时,周身便隐隐出现了一层冰凉的水幕——她还以为寻舟没跟上来呢。她扫了眼这混乱至极的景况,并未犹豫便抽身而出,找到正中之处,几步过后,双手交叠按住颤动不已的剑柄,向下重重一顿。


    自剑尖之处,熟悉的火焰见风即长,迅速地蹿成了一片赤红的火海,火苗涨势极快,霎时将众人掩在其中,空气被这炽热至极的火舌舔舐得阵阵扭曲,暗器已失目标,再失准头,再发也只是浪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终于缓缓停住了。


    徐行后知后觉感到左臂上传来钝痛。她若待在原地,自然什么事都不会有,只是她要找寻合适的位置,疾疾挪动之前更未与寻舟知会一声。此招极耗气力,再无法分心护身周全,果不其然,她往左臂一看,上头零零散散扎了四五只金钱镖,还有两枚袖箭,连带着掌心那才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迸裂了,至于为何是钝痛,不是剧痛——中毒了,麻了。


    手不得闲,她正尝试着能不能用牙齿咬掉,这方才安静些许的石岛上又争先恐后惨叫起来:“有火!!是火攻啊!!救命啊!杀人了!!!”


    “要死要死!快跑啊!!”


    “……”


    是了,这又不是穹苍!


    从前是从前,现在


    是现在。曾经徐行护着的那些门人都对她的火较为熟悉,亲切异常。可此处鱼龙混杂,多得是五湖四海来的陌生人,看到火自然第一反应是逃,总不能指望徐行是要展示厨艺吧?


    隔着火幕,所有人的面目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徐行听到西南边,瞿不染沉声道:“各位镇静,切勿慌乱。此火乃徐行所发,她并无目的要加害众人。火幕是为保护,若是心存疑虑,诸位一试便……”


    瞿不染突兀地沉默了,想来结节已不慎被烤至酥脆,小将的声音在另一头炸道:“啊啊啊!!徐行你要死啊?!”


    徐青仙绫都蔫了:“师妹,真的很烫。”


    搞什么?!一人险些被火星子燎到跳脚,仓惶间四处走来,忽的撞到一人,抬眼一看,正是徐行,刚想兴师问罪,竟呆了呆。


    她此刻再无压制实力,强盛的火气挣脱出躯壳,额间隐隐有一道红痕浮现,敛着眼皮看人时,微微启唇,白烟便从她的唇角丝丝缕缕逸散出来,蒙住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雾里看花,少了三分锐不可当,多了三分暧昧朦胧,此人心中狠狠一荡,就连脱口而出的话都弱了不少:“你,你这救人也救的太两败俱伤了,吧……”


    那又怎了,一个个的又不是傻子,徐行闻言,极煞风景地皱起眉道:“知道烫,不知道躲?”


    那人:“…………”


    无尽海上,那位一言不合便发动逼命攻势的人终于出现了。


    黑衣黑发,覆面,眼角一道短疤,正是峨眉现任掌教李佩。她足下踏的并不是青莲台做出的赤冰石船,只是一大块石体罢了,在她身后,十余峨眉精英随行,显而易见,方才那漫天箭雨便是由这一行人所发。


    纵横碑上众人与她遥遥对望,似是在等她开口,她也的确开口了,道:“继续。”


    话音落下,便又是一波阴冷至极的暗器飞刺而来!


    离得远,那火幕便一直阻隔视线,想要看得见,就必然要亲身露面。火幕能挡下的攻击再多也有限度,石岛上众人不得不出招抵挡,一时之间,又是各色灵气招式混杂,不断爆发,很快,众人便听到轰隆隆的低沉响声,似从地心发出,响声过后,足下猛地一沉。


    不是他们往下沉了,是纵横碑往下沉了!


    此时,才是真正的恐慌。来时是容易,但这周围星星点点的赤冰石块,至多只能容纳一足,数量亦不多,算来根本站不了几人,若是纵横碑当真陷入海面,除了寥寥无几能在无尽海上行动自如之人,其他人岂非要活活淹死在这里?!


    “李掌教!”林朗逸怒声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究竟要做什么?!”


    似是才注意到人群中还有个无极宗掌教的儿子,李佩定定看了他一阵,并不回答,只不置可否道:“上来,不伤你命。”


    小将转头,看到纵横碑本体此刻更是遍布嶙峋刻痕,累累痕迹比其余地方还要再密不少,心知李佩的目标或许是纵横碑。虽然不知为何,但的确如此。她冷眼道:“你要是对这东西有什么不满,就待人先离开了再动手,能耽误你多少时间?会耽误到死吗?”


    初生牛犊不怕虎,开口便是呛。其他人不知该不该开口,便去怒目而视同属峨眉的度无量。度无量反唇相讥道:“看我做什么?你以为她在乎我的死活吗?!”


    众人之中,徐行自下而上望着李佩眼角那道泛着白色的短疤,心道,这位掌教当然不会让石岛上的众人离开,正因她是刻意选了这个时机前来的。


    果然,要想昆仑彻底保守秘密的办法唯有一个,那就是让昆仑不知道。阴阳笔在静山君这老头子的笔筒里疯玩了不知多久,没被发现便都是相安无事,岁月静好。昆仑一旦知道圣物丢了,少顷便会出事,再知道圣物在纵横碑里,那峨眉掌教闻着味儿就跟过来了。


    李佩洞察之力同样惊人,早些时候便发现了纵横碑吸收攻击的秘密——它是五行之石,以相生相克的原则来化解灵气,若来的是火,它便用水熄之,来的是木,它便以金克之,但,若是同时承载了过多的、繁杂的灵气冲击,它所能调动的力量便会越来越捉襟见肘。


    李佩要破碑取笔,前提便是要让纵横碑虚弱到无法自护。她此行秘密而来,随行的心腹至多不过十个,先不说能不能凑齐五行属性,也绝然够不上“过多”这个条件。且不论她说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皆无人愿意襄助峨眉。所以,她早先往海域中投入赤冰石碎块,引导争胜之人在此群聚,再直截下杀手——人在逼命瞬间是绝无保留的,这百来余人同时运功抵挡,即便是纵横碑也无法化解这海量的冲击,它快要承载不住了!


    “你疯了吗?!”足下晃荡幅度越来越大,边界逐渐缩小,石块裂开的缝隙中已有海水渗入,有人不可置信地吼道,“这会沉的!!人也会沉下去的!!”


    李佩道:“那就沉。”


    有人已眼疾手快,跳到了附近的石块之上,险险占据了一分生机,嘴角劫后余生的笑意方才浮现,便被一道凌厉攻击打进了海中。再度站上去的人,亦再被下一个人打落……为了自保,诸人各显神通,但越是动用灵力,纵横碑陷落得也就越快,场面已不可抑止地混乱起来了。


    徐行站在尚且完好的所在,并未挪步,将野火入鞘。看她模样,并无忧虑,倒像是在等什么。她不动,别人要动,两面侧腰皆鬼鬼祟祟缠来什么东西,试图将她卷起带走,一水柱一绫段在腰间忽的碰面,两者都不是很友善,僵持一瞬,绫段有点不情愿的慢吞吞地缩回去了。


    神通鉴方才的火气尚未消散,抓狂道:“受不了了!这厮什么态度?!草菅人命,要不要脸,我呸!这还六大宗掌门呢,这不死人吗?徐行,你和我一齐将这什么掌教脑袋打歪掉!”


    徐行道:“再等等。”


    还有什么可等的?再等可是真的要沉了,纵横碑越往下沉,便说明它想要回到本源状态来维持力量,若是李佩能在它没入海面的最后一瞬将其破开,阴阳笔此刻当真会被她带走的!


    既然徐行说等,穹苍几人便等。徐青仙在海上如履平地,是以她并不担心,正在用绫端将想携带走的人一一卷起。她先去卷了徐行,但被人截胡了,然后便卷了小将、林朗逸、小曹三人,在空中摆弄来摆弄去,最后,白绫停在瞿不染面前,似在犹豫。


    瞿不染虽深知


    徐青仙素日人品惊人,但一时还是有些哑然。无论她救是不救,至少这一瞬犹豫说明她已有了些许仁心……等等……她卷的……是……脖……子……给我……停……


    正在这无端困乱之境,忽的一声,众人耳边传来几道海东青的唳叫。船未至,人先至,人未至,声先至,师墨带着无比浑厚劲力的一掌重重拍至李佩身前,沉声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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