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回眸此处应有浪漫重逢BGM~~
【第三卷霍乱风云】
#101
徐行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觉耳边水声似有若无,周身一时湿润一时干涩,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后又被搬下来辛勤地双面抹酱,她甚至闻到了一股闻之难忘的香气,刚想震声道“不要辣!”,嘴唇一张开,人也跟着醒了。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碧涛峰小屋的屋顶,熟悉在于形状和颜色都无甚改变,陌生在那些漏风漏雨的洞都被严实补全了,她眨了眨眼,脑仁很痛,无数纷飞破碎的画面尚历历在目,她终于想起来了。
也终于明白,为何余刃……寻舟,当初要说不知该不该让自己想起来了。
人这种东西,真是知道的越多越不快乐。
徐行都醒了,神通鉴才姗姗来迟,缓缓开机,它还以为自己是系统,没拐过弯来,先“叮”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整个……三分之二个就这样僵在原地。
正在此时,一只表情很严肃的小乌鸦自外头扑棱棱飞来,落到一人肩上,徐行看着眼前凑过来的脑袋,镇定招呼道:“喔,小鸭,你也在啊。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凌寒质问:“你只跟它打招呼什么意思?是没看见鸟下面还长了个人吗?”
徐行莫名道:“又不是看见人下面长了个鸟?有什么好招呼的?”
凌寒恼羞成怒道:“徐行你有病是不是!!!”
成功触发了关键词,现世的实感终于回来了。徐行回忆了一番,记得他明明说自己是情报人员所以不得回宗门的,也不知怎会出现在这里——不对,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一切都尚未得到答案,她就听“刷拉”一声,凌寒极为肃然地在她眼前展开了一道卷幅,上面竟是九重尊的画像!
他问:“你可知这是谁?”
熟悉。这实在太熟悉了,刚刚这张冷若冰霜的脸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嗷嗷大哭呢。徐行看着凌寒严阵以待的面色,终于明白了此人的良苦用心,大为感动。忘情水能用一次,未必不能用第二次,她此前久久辟谣未果,现在喝了忘情水,醒来却还记得九重尊,这不就证明了之前的传言皆是乌龙一件,上街终于可以挺起胸膛做人了?
于是徐行静静道:“这当然是我们穹苍的九重尊啊。”
“你还知道就好!”凌寒利落将画收起,阴阳怪气道,“乐不思蜀的,成天跟那个死小子混在一起,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徐行:“……”
徐行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将此人五花大绑起来吊在悬梁上晃,而后抬头礼貌地微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便。”
“喂!把我放下来啊!!我做错什么了?!……你走就走了把我鸟揣走干嘛?!徐行,徐行!!你还我鸦!!!”
“……”
碧涛峰还是惯常的清净,徐行自山巅慢悠悠走下,舒展着自己酸软的筋骨。
她如今再看这里,又觉得眼界有所不同了。穹苍的基建水准不赖,放眼望去群峰高耸,和八百年前相比大有变样,但碧涛峰却还是原模原样的,随处可见熟悉的痕迹。尤其是她殿前那方小小的寒潭尚在,只不过已经长满了青苔,徐行刚来时还尝试在里面养过鱼,屡战屡败,她还纳闷,这地方不能养鱼挖来做甚,现在才知道,那原本是拿来养鲛人的……
不过,也有奇异的地方。
徐行看向遥遥的掌门殿。她分明记得,从前穹苍四处都有龙形装饰,掌门殿顶更是有数尊龙形脊兽坐镇,这代表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龙”是什么……为何现在却毫无痕迹了呢?
再想想,这也不奇怪。连寻舟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纯种人族九重尊了,还有什么是天笔阁不敢写的?第三峰不正是做这事的么。
神通鉴在脑内嗡嗡道:“我……我是剑灵……为什么……可是……”
徐行叹道:“都叫你平时少玩了。游戏这东西,真是残害了一代青少年啊。”
“……我少玩??”神通鉴竟然很有底气地大叫起来,“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那些数据是真的,肯定是真的!”
徐行当然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了。她是怎么死的,虎丘崖一战后发生了什么,又为何会有现代的记忆,为何会进入一道鲛人的身躯,那记载着徐青仙和瞿不染恶俗爱情故事的《苍生误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种种谜团,宛如迷雾掩遮人眼,她心微微一沉,嘴上不耽误温暖安慰道:“不要紧张。你不管是系统,还是剑灵,都是一样的没用啊。”
神通鉴本想顶嘴说“你以为你很有用吗?!”,结果发现真的太过有用,于是噎住了。
一路下行,出了碧涛峰,路上门人便多了,门服还是一片云天般的蓝白色。一见到她,皆露出一副吃了狗屎般的表情,竟然比之前还要严重三分。
徐行:“……是我当掌门当习惯了产生的错觉?为什么感
觉他们对我更加不尊重了?”
神通鉴:“……好像不是错觉啊……等等,我看看你的声望值。”
【徐行(Lv.?)】
【HP:/】
【声望:-1588(有辱门楣)】
【功德:-1450(祖坟冒烟)】
【成就度:26%/100%(颇有进步)】
“有没有哪里搞错?我被郎无心那坏女人炸的才是脑壳要冒烟了,睡一觉起来成就值和功德都没涨,怎么就突然有辱门楣了?”徐行指道,“你就算能当系统,服务器也绝对是土豆做的吧。”
神通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徐行就这样顶着八方视线前往掌门殿,清风呼啸,一片安然,竟然觉得心情尚好。
一人一剑灵就这样好生消化了一番,徐行忽的幽幽道:“所以恋老癖好像另有其人吧。”
“……”神通鉴差点喷了,“你哪里老?你就比他大个几岁而已!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恋师癖吧??”
“什么师?”徐行静静道,“尸体的师?”
这完美结合了谐音、双关以及地狱笑话三位一体的精品发言令神通鉴宕机了几秒,随即连绵起伏地尖叫起来:“停!!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了!!功德要没了啊啊啊啊啊啊!”
嘻嘻-
掌门殿内,云烟数年一日地缭绕。
徐行也不知是来得巧还是不巧,她迈进时,殿上玄素正对半跪着的阎笑寒说什么,旁边徐青仙仙气飘渺地站着,还有一位坐着武侯车的病弱女子,远远地便能闻到药味了。大殿中间,还有一大堆又皱又破的小报画册,就这样随意堆摞起来,徐行错眼一看,只看到最上面一张的标题是什么《……棒打鸳鸯》,总之,应该不太正经。
难道是玄素收缴的占星台禁书?
众人见她就这样堂而皇之突然走进,仿佛进入自家大厅,本该是惊喜的面色霎时被这熟悉的神经病模样添上了三分复杂:“……”
徐青仙平静道:“师妹,你醒了。为什么手上有鸟?”
徐行随意道:“路上捡的。你喜欢给你玩。”
徐青仙微微颔首,就这样玩起小鸭来。想来她其实对乌鸦的兴趣比凌寒大得多,但她不说,凌寒也察言观色不了,是以她都没摸过一次。小鸭被摸得舒爽不已,很不体面地嘎嘎大叫,把玄素的脸色叫黑了几个度。
殿中恐怕只有阎笑寒是全心为她惊喜,欣然道:“徐行,你终于醒了!”
“嗯。不过,你怎么跪在这里?”徐行不经意道,“还是暴露了吗?”
阎笑寒脸色霎时急转直下,冷汗如瀑地虚弱道:“什、什么……没有、没有啦,不要、不要开玩笑了,哈哈,我……是掌门问我一些事……”
神通鉴:“你可以别欺负他了吗?”
徐行几句便圆了回来。本来也是她醒了,玄素自然将多半注意转移到了她身上,对阎笑寒只寥寥问了几句便放过了,阎笑寒夹着尾巴跑到了陌生女子身旁垂头不语。徐行颇有兴趣地多看了这女子一眼,猜测她应当是如今第五峰司药峰的掌门了。
应该是叫做,蔺君?看着也是一副不甚强壮的病秧子模样。徐行垂下眼,慢慢思索着,如今的穹苍大阵,究竟谁是掠阵者?
刚这般想着,蔺君的属性面板就在她眼前缓缓浮现了。徐行看到了一截比玄素还要多出四分之一的血条,并且竟然是全满的!
如果这属性面板是真的话,五掌门你未免也太强壮了一点吧!!而且好感度好高。她二人素未谋面,难不成蔺君只是单纯对自己动人的品格极为欣赏?
玄素轻咳两声,温和道:“醒了就好。你这一伤,便是一月,司药峰竟对这不醒怪症束手无策,为师还以为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不会的,师尊。我一向命很硬。”徐行孝顺道,“况且师尊前阵子才刚黑发人送白发人,徒儿又怎会如此不孝。”
众人不由回想了一下前阵子送的白发人是谁,然后发现或许可能多半是九重尊,顿时面色一瞬扭曲:“……”
敢笑出来的话真的会死的!!
“不要这样说。”蔺君轻笑道,“尊座应该还健在呢。”
玄素只想让这两个烦人鬼都暂时闭嘴。罢了,别再说危险话题了,他神色一定,旧事重提:“你带回的绝情丝,秋杀确认为真,已然送入万年库慎重保存了。只是,常青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可清楚?”
原来当时郎无心炸山,徐行突发症状昏迷不醒,浑身高热,穹苍诸人闻讯赶到时,只留下一地狼籍的烂摊子。在场之人除了那一些失去踪迹、各自潜藏起来的蛇妖外,便只有徐行和余刃了。
都已经过了一月,要问详细经过,不至于要等徐行醒来才能问。所以,多半是余刃无心配合,玄素没法从他口中问出来哪怕一点东西。
徐行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将事情简略说了,对自己不慎被骗一事供认不讳,也没找借口,只懒懒道:“是我那时太大意了。”
“这不能怪你。”玄素思索道,“一人早有预谋,占尽优势,又是先手;一人半途应战,情报缺失,太过被动,你已经做到最好了。郎家……郎无心此人,今后要留心注意了。”
徐行道:“你的意思是,不除会有大患?”
殿内众人皆一顿。不为别的,是徐行的语气,有些不合适了。她纵使从前天天口中叫着“师尊”,要说尊敬之意也没多少,但现在“你”来“我”去的,压根不像师徒,反倒像是同级商榷,甚至还隐隐带着些发号施令的意味在。
徐行也意识到了,忽然亮闪闪道:“师尊今日身体可还好?”
神通鉴:“干嘛这样突然的
关心啊!!”
幸好玄素的脾气是真的好。他并无在意,只是摇了摇手,温声道:“照规矩办罢。她明面上是人族,人族统领蛇群,究竟是好是坏,尚需观察。至少现在杀她,没有理由。”
殿内沉寂一瞬。
徐行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而后,抬眼问道:“师尊,我是如何回宗的?……还有,余刃人呢?走了?”
其实,按照常理,这句话早就该问了。当时只有余刃在场,定然是他将自己送回宗门,平心而论,徐行醒来时发现他不见踪影,竟然还生出几分诧异。不是“他不在?”,而是“他竟然不在?”。
只不过,徐行自己也没有察觉,她对寻舟如今的模样……前尘往事忽的在此折叠,她心绪难得有些涌动复杂。
尚未得到应答,她耳边便听一声鹤唳,风声狂袭,而后骤停。
脚步声不疾不徐,甚至带了些莫名的迟滞,一步一步靠近,随后,竟然停在了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就这样不再动了。
“……”
徐行回首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她现在终于知道,那所谓“和九重尊几分相似”的脸是怎么回事了。因为那张脸,根本就是寻舟尚未成鱼时的九珠模样,再加以稍稍的改动,便成了余刃的脸。当然看上去不算特别像,但就是隐隐有九重尊的影子了——寻舟少年时期本就是长这个样子的!
寻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微微抬眼,竟不敢直视,只偷看似的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只看一眼,又很快垂下去,长睫微动,再一次不闪不避对上了她的视线。
眉眼不同了,神色也不同了。那只不谙世事的鲛人似乎已被打碎了埋进他的眼底,全然看不出起初的雏形了。只有这般直直盯着她的时候,方能从中找出一点往日的旧痕,但很快也被更深的风暴卷噬了。
他的确等得太久了。够久了。
徐行竟有些哑然,不知该开口叫他什么,余刃深深看她,喉结微滚,一言不发。
在这太过微妙、长到令人微窒的寂静中,徐行忽的听见“喀拉”几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她回神望向发声处——
玄素将自己的琉璃杯硬生生捏碎了,用一种温和到有点安详的语气缓缓道:“孩子,你知道这里是掌门殿吗?”
徐行:“……抱歉。哈哈。”
第102章 墨字两行你换个人薅羊毛是会死吗?……
#102
玄素的面色实在太过难看,难看到徐行怕他人也跟着语气一般安详了,于是连忙站正。不过,她一直有话想问:“当时,我究竟是如何回来的?”
她不问还好,一问,整个掌门殿上众人脸色堪称五彩缤纷。寻舟不回答,徐青仙亦没感觉气氛有什么不对,等了半晌,只有善良的阎笑寒说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当初,瞿不染和众人一起护送了个假的绝情丝回来,深感内疚,非要留下补偿不可。他似乎有一种“此事由我承担就必须做到完满”的气魄,结果在穹苍待了大半个月,被徐青仙轻松气到修为倒退。玄素看他可怜,怕他最后是横着出去的,于是便遣他回宗。不料瞿不染刚竖着出去,徐行就横着回来了。
余刃竟然堂而皇之地抱着徐行来到山门前,张口便说借九重峰寒潭一用。当即,整个穹苍都乱了!
敢问这是什么?这是挑衅,这是天大的挑衅啊!这能忍??
要知道,最近江湖最时兴的传闻便是九重尊方才身死,小师妹徐行身边便跟了一个与他几分像的余刃。这传闻可称屹立不倒,只要有人提出,必然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猛吵。据凌寒走访,骂战的开始一般都是这几句话:
“谁说余刃和九重尊长得像的?我感觉分明一点都不像啊?”
“小师妹这样算不算红杏出墙来?”
“郝师妹才是真正的吾辈楷模!”
“徐行和余刃是清白的吗?”
“徐行和九重尊是清白的吗?”
“余刃和九重尊是清白的吗?”
“打住。”徐行道,“前面几句我就算了。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阎笑寒弱弱道:“他们怀疑余刃是九重尊的私生子。”
徐行:“……”
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尊座可是天下最强的童子!
这都可以先按下不提。总之,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余刃竟然公然将徐行带回宗门,还要鸠占鹊巢进九重峰,这简直是将所有人的面皮扯下来踩。守门之人自然不肯让他进,但徐行又浑身高热生死未卜,不能丝毫耽搁,于是投鼠忌器地喊话让余刃将人放下,自己再滚。余刃当然不理,袖袍一挥就强进了宗门,玄素赶到之时,徐行躺在寒潭中不省人事,九重峰却已人去楼空。
余刃走时,还留了个语焉不详的字条,大意是人无大碍,但放着勿动,他去找药,切莫拦阻。
以上是玄素润色过的文明版说法。想也知道,他做法都如此不文明了,字条还能文明到哪去?若不是司药峰对徐行的病症没有办法,玄素现在绝不会让余刃就这样进进出出,当真是气苦他了。
想也知道,这消息传出山门,又是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现在她足下这边堆的正是玄素截获的山下禁书,硕大标题正写着《小小情郎鸠占鹊巢恶毒老丈棒打鸳鸯》,看来这连环画当真是风靡一时啊。
徐行举手道:“……我还有一事要问。这‘恶毒老丈’,指的是谁?”
蔺君捂唇笑道:“掌门师兄从前就算登报,用词多半都是‘病美人’、‘活西施’,这恶毒老丈还是第一次见呢,好新鲜哦,哈哈。”
用词是很新鲜不错,但玄素的面色好像快腐烂了。众人皆憋笑憋得喉口抽搐,垂头不语,徐行回首看了眼寻舟,寻舟默默挪开脑袋望天,一副不关他事的无辜模样。
她彻底不解了。因为这难道对寻舟就有什么好处吗?尽管她现在被误解是个风流倜傥奇女子,但余刃不也是自甘倒贴小情郎么,这两个走出去究竟哪个较好听了??
“咕”一声,徐青仙拍了拍徐行的肩。徐行一开始还以为她要替自己解围,结果只是很快玩腻了,就这样面不改色把小鸭塞回她手里。
“这存在着一些误解。”徐行道,“我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
玄素温和道:“为师对你私下如何没有意见。只是,你打算如何对大家解释呢?”
徐行道:“……不如我们来说说,我昏睡的这大半个月,山下时局有什么变化,又有什么新任务可以派遣给我吧?”
封玉,也便是郎无心,将绝情丝交出后,便带着常青原先的势力立刻销声匿迹。圣物既出,各大宗门人人自危,现下神女之心在狐守之地,绝情丝在穹苍,降魔杵在少林,林朗逸回无极宗后查看了自家宗门的圣物,好险发现“一字图”还在,并且应当是真货。至于最后一个圣物“阴阳笔”在昆仑……罢了,不提也罢了。穹苍这边问了三次,得到三次不同的回答,第一次说“在的啊”,第二次说“找着呢”,第三次说“还有事吗?”。
然则,徐行却想,照理来说,封印鸿蒙山脉的东西不该是圣物,而是圣器火龙令,当初掌门让六大宗送来圣物,一是为加固封印,二是为掩人耳目。她既早早身亡,火龙令应当回山再出,那么,现在的火龙令身在何方?这才是真正的关键之物。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几百年安稳间,人族成功找到了无需火龙令的封印方法。但现在无论人或是妖,视线都紧紧跟随在圣物之上,其重要还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乱……
玄素斟酌着道:“近来,似乎少林附近出了些乱子,像是有些棘手。”
少林和穹苍是世交,上次徐行去少林,观真首座还帮九重尊做法事呢,两门相帮,也是寻常。徐行想到,当时郎家的线索便是自少林而来,现在就出乱子,真是不由不多想了。她想了想,侧头道:“那我去看看?乱子么,简单了。上次绝情丝更棘手,我也是幸不辱命啊。”
玄素淡淡道:“为师似乎没有命过你吧。”
徐行耳朵突然不太好使了。好在如今不是什么大乱子,玄素看这小徒儿,越看越是面目可憎,再看到后面那如同捶打了一万遍的年糕般的余刃,更是心烦得很,又不能发作,于是睁只眼闭只眼道:“你若觉得身体无恙,便去吧。看你和你大师姐相处和睦,她跟你一道,也算有所助益。”
用的是“也算”。想来玄素对徐青仙帮倒忙的能力心知肚明。带上徐青仙,那少不得也要带上小将了,不然她又要破口大骂,也不知她近来在做什么,不见人影。徐行领命,转头回峰,准备修整。
后面清风一样的脚步声立刻跟上去了。
“……”
徐行迈出掌门殿,身后如影随形,她顿了顿,并未转头,而是径直回了碧涛峰。
长长的山道上,足下沙沙作响,草木顽石已非原貌,只
有千载白云悠悠,人事依旧,恍如百年弹指一瞬,南柯一梦,留下的只一个不该身在此间的灵魂。
殿门大敞,漏着风霜,上头被绑着的人应该是找准机会跑了,小屋内空荡荡的,门前那方长满幽绿苔藓的寒潭映着天光,徐行把恋恋不舍的小乌鸦放走,找了壶茶喝完,没什么表情地坐下了。
她坐在榻边,那人站着,几乎没有犹豫便半跪下来,蜷在了她的腿边,修长手掌紧紧扣在她膝上,就这样自下而上地侧着头静静看她——这对寻舟来说,原是最熟悉、最习惯的位置,他向来如此,此前一直没有这样做,是担忧吓到她罢了。
徐行笑了一声,促狭道:“之前让你好好坐椅子,还为难你了?”
寻舟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坐着……”
鲛人的骨骼和人有所不同,尾骨那儿衔接鱼尾,较为脆弱,比起坐着,躺着、趴着、跪着都要舒服得多。徐行现在当然知道了,因为如今她自己更是坐不住。但她不喜欢跪着,也没跪过。
二人独处,再无旁人,她看着寻舟熟悉的面孔,一时有很多问题想问。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这具鲛人的身体又是从何而来的,黄时雨还在,亭画是否早已转世了,你究竟是在闭关还是在沉眠,然而,千言万语,踌躇半晌,她还是伸手,捏上了他的耳垂。
寻舟猛地一颤,呼吸急促了几分。
仍是泛着凉意的薄薄血肉,只不过现在的它是完整的,没有任何孔洞的痕迹。太久没有戴东西,所以愈合了么?她出神道:“我送你的耳瑱呢?”
怎料,寻舟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题,迅疾地抬眼看她,发觉她是真心疑问后,神情竟一瞬变得复杂。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神情。似不甘,又似宽慰,似悲伤,又似庆幸。他顷刻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垂下眼,有些释然地笑了一笑,只有气声,像是苦笑,却又带了些如释重负,少顷,他低低道:“后来,不慎丢了。再也没能找到。”
“这样啊。也好。”那毕竟不是灵器,维持不了那么久的鲜亮,徐行无谓地松手道,“就算没有丢,现在也该开裂,或者遍布杂质了吧。与其看着它变得无可挽救,还不如在最好的时候丢了。”
寻舟喃喃道:“是啊。……这样,也好。”
又是寂静,半晌,寻舟脸颊在她膝上轻蹭,道:“师尊。”
要是有外人在场,恐怕连小鸭都能听出来,这语气与其说是无限眷恋,都能算是痴迷了。徐行没听出来具体如何,只觉一股麻意自膝爬上腿间,霎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心想,这要干嘛??
“……”徐行把他耳朵揪起,他还硬要往下靠,于是一时看上去非常像揪一棵异常顽固的草。她镇定道,“打个商量?就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你师尊了,你之前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好了。若否别人听到真的会以为我们在玩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
她说什么,寻舟向来都照办的。于是他微笑着道:“徐行。”
徐行:“……”好像没有好多少?而且莫名有种被以下犯上的感觉很不爽是怎么回事?
于是两人最终定下,私下里叫师尊可以,外人面前要好好叫徐行。
神通鉴对此的意见是:“那个,你不觉得这更奇怪了吗……”
“我觉得啊。”徐行静静道,“但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神通鉴的智商不足以有。现在,两人自一前一后往天笔阁行去,徐行要去查阅一些东西。迎面而来的,又是熟悉的“我的妈!太恶俗了!”的表情。事实上,神通鉴到了现在依旧没能习惯自己身份的转变,它以小剑灵之心度主人之腹,叽叽咕咕地嘟囔道:“那你现在看寻舟,不会感觉很怪怪的吗?”
自然会。不如说,徐行在未想起来时还抱着“找个借口速速将此人赶走”的想法,现在这想法已灭得不能太彻底了。因为,一看就是踹都踹不走的狗皮膏药模样,黏得太死了。
但是,早先徐行就发现,他闭关时间太久,清醒时间太短,甚至可以说只比自己醒的早了那么一些。所以寻舟说自己“活的只是比较久,但不是老”是有依据的。活了一千年,清醒的年限可能只有三十年,那的确不能算老。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对寻舟如此纵容。说什么恋师癖,玩笑话罢了,他小鱼时候天天在碧涛峰不肯下来,闭关时候天天在九重峰不肯下来,现在天天又黏在她背后不肯下来,总共认识了几个人?相熟的不过一个亭画,一个黄时雨罢了,后面那个关系还很差。恐怕身子长大了,心还没长大吧。
天笔阁对徐行不设限,仅仅有最上层是不得进入的,她一路上行,到了第八层,这里堆放的都是陈旧书籍和穹苍年史,她很快便找到了有记录历代掌门的那本竹册。
徐行的手按在书封上,竟罕见地有些停顿。
……她知道,记忆缺失,其后肯定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寻舟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毕竟是长寿著称的鲛人族,但二师兄黄时雨,按理来说,一个黄门,早就该寿元竭尽了,更别提本是人族的亭画。
寻舟在身侧,静静看着她,神色莫测。
仅仅迟疑了一瞬,徐行便将竹册翻开,不过几页,便找到了她想找的部分。然而,事实却不如她所想。
其上所有的历史中,穹苍掌门都没有自己的名字。无论是好是坏,有功有过,都用“第几任掌门”来代指。甚至连随身兵器的名字都未记录,根本分辨不出来是谁,徐行视线落到那浅淡的墨字上——
“穹苍第三十七任大掌门,临危受命,胜虎丘崖之役,时年二十六,殁。”
“穹苍第三十七任四掌门,掌占星,神机妙术,举无遗策,时年一百六十九,殁。”
她紧绷的指尖陡然一松。
一百六十九。嗯。不错。当真不错!徐行看师姐成日成日不睡觉,穷尽心血,早生华发,还暗中担心过很多次她会短命呢。没想到竟然活了将近两百岁,算长寿了。就是不知,亭画小老太太的模样是如何?是不是还那般不近人情,还是慈祥许多?想来她看不到了,还有些可惜。
她将书册丢回远处,只觉神清气爽。寻舟顿了顿,方问道:“要去吊唁么?”
说是吊唁,其实掌门墓真实所在便是那道剑阵罢了,后头的仙山上才有树立的小小墓碑。徐行嘻嘻道:“不必啦。”
一百六十九,她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个数字,像一只小鸟扑棱棱飞过去。
现在,便是下山了。
徐行琢磨着,她正是亲手碰触到了绝情丝,记忆才会回笼。刚开始在狐守之地时,神女之心一直都在谈紫设立的命阵中,严格来说她并不算真正的“触碰”到了……早说就先去摸一把少林的降魔杵了!
徐青仙已坐上了仙鹤,在那遥遥等她,一旁小将和阎笑寒一个面色臭臭,一个面色衰衰,神通鉴不由道:“我们现在去少林么?只是,玄素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乱子,又具体在哪个地方啊?要一个一个问,也太烦琐、太慢了吧?”
“你说的很对。”徐行摸着下巴道,“但,现代有一句话。之所以我们能看到更远,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神通鉴懵道:“什么意思?”
……
……
山下,徐行哐哐点了三壶茶,而后礼貌地将一小碟花生米推到对面之人眼前,摊手道:“帮我查一下少林最近出什么乱子了,最好明天午时告诉我。”
庄乐山:“……”
看他面露难色,徐行善解人意道:“其实也不一定明天午时。我们是很弹性、很灵活的。你今晚就告诉我也可以。”
“徐掌门,我敢问你够了没有。”庄乐山静静道,“换一只羊来薅羊毛是会死吗??”
第103章 缠刁民大变小贱猫
#103
这嘲讽简直毫无杀伤力。徐行的脸皮金刚不入,使唤别人向来不会有亏欠感,更何况她还
真干过这行,被叫过的“徐掌门”没有八百声也有一千声了。
“好了,不要闹了。”干一行爱一行,于是徐行温声道,“孩子,快去吧。”
庄乐山抓狂道:“到底谁在闹?而且,别再学玄素说话了!!”
她不是在学玄素说话,她是在学前掌门说话。徐行现在是发现了,当初自己见到玄素这病歪歪的样子略感亲切,不想他死,但又着实不想待在穹苍、不想见到他的心情是怎么回事了。这种语气谈笑间可以轻松将一个温良俭让的人气到披头散发。比如现在。
庄乐山人生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入了穹苍,二便是善心发作向那时的徐行伸出援手。贱手,要你何用?他勉力将自己的脾气压下,火气却在看到徐行身旁幽幽盯着自己的余刃时达到巅峰。他不可置信道:“你下山一事玄素不知道?还让你带着他?”
现在所有人看寻舟都像个软饭硬吃的小白脸。这里的软饭硬吃指的是,分明有着强闯穹苍的实力,却硬要赖在徐行身边当情郎,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是不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云云。但他本人似乎从未想要澄清,一直端看着这谣言越抹越黑。
“玄素知道。”徐行歪头道,“况且,他知道我一直在请你帮忙啊,不也默认了么。老实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被他判给我了呢?”
“……”
庄乐山已经放弃和她再多嘴了。不过,徐行这次还当真找错了人,庄乐山一向经营的是穹苍以北地域的情报网,凌寒正是他手下一人,明面上的事情还行,若找他深入问少林的私隐情报,实在有些难为了。
“少林最近内乱加剧,观真首座重病不起,已经乱成一团了。”庄乐山道,“想来是自顾不暇,所以才分不出心神去处理山下杂事。”
听到这消息,徐行毫不意外,毕竟少林内乱历史已经源远流长了。她在位时内斗就已经开始,不如说令她诧异的是,竟然到现在才爆发么?
听名字便知道,少林的前身便是少林寺。宗门和宗教虽只差一字,却天壤之别,少林内部争端向来就由两方构成,那就是“该不该入世”。
作为管辖九界东境的庞然大物,妄图一心潜修不问世事是不可能的。任谁来了都会说,少林入世是有必要的,但如何入世,怎么入世,几分入世?要论掌管金钱,修清净的僧众又怎比得上俗世的商人,但真对钱财人心了若指掌的,又何苦上山不染红尘?于是,要入世,便先破戒。例如,掌管俗物的僧众可以喝酒,可以随意下山,甚至可以找道侣诞下后代。那么,问题又来了——这破戒的尺度又要如何界定?
少林内部,两方沟壑如同天堑,互相都看彼此极不顺眼。专心修佛的嫌弃真正管事的满身铜臭味没有僧人样,后者则嫌弃前者屁事不干只会坐吃空饷。至少徐行还没死时,少林的那个“寺”字还没去掉,门人还自称“出家人”而不是佛修。想来这几百年,打得更是不可开交了。
就是那个灰发美老年观真首座真的没事么……
徐行虚伪道:“首座他老人家还好吧?我要不要先去探望一下较好点?”
寻舟忽道:“不需要。”
“……是不需要,现在少林不见外客。”庄乐山莫名地瞥这背后灵一眼,也不知一说到观真他又突然活过来干嘛,“至于玄素说的乱子,大概是少林境内那个什么‘同盟会’吧。”
当时常青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此蛇嚣张得过于愚蠢,尽管被手下背后捅冷刀子死的较为诙谐,却仍是平息不了众人的怒火,是以红尘间很是愤愤不平地声讨了好一阵,就在某日的一夜之间,境内忽的竖起了零零星星的小亭子。
那小亭子只有半人高,是暗红色的,颜色黯淡不起眼,却让人看着心里总有些不适。上部是一个小小的铁箱,中间开了个口子,极小极扁,大概只有纸或铜板能顺利通过。而后,又忽的有了传闻,说这小亭子是“掷愿亭”。众人可将自己心目中认为该千刀万剐的奸人恶妖之名写于纸上,包住两枚铜板掷入,只要某人的名字出现过多次,其就会遭受“天罚”。
不得不说,这实在太像什么假冒伪劣编出来骗小孩的传说了。但,真有人尝试着将红尘间一个鱼肉百姓的富商名字连着投了七日,七日过后,那富商当真暴尸荒野,死状极为凄惨。据说肚子肠子啪啪啦掉了一地,头是在双脚之间找到的。
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于是现在掷愿亭蔚然成风,境内还组织了什么“同盟会”,用以控制票数。已经死了十几个“恶人”了,众人皆拍手叫好,眼看有要越发壮大的架势。
徐行听完,毫无犹豫便道:“此事必须马上取缔。”
“我也这样认为。”庄乐山没料到她如此坚毅,讶然道,“太多事情,初衷是好的,后来便会越走越偏。天下哪有那么多众所周知的大恶人可杀?再这般下去,估计要死的不是‘恶人’,是平时行事作风容易遭到讨厌的人了吧……”
“是啊。”徐行一滴冷汗在额角划过,“那我岂非太危险了?”
庄乐山和神通鉴异口同声道:“原来你知道啊??!”
“……”
问完情报,徐行带着背后灵自小茶馆走出。庄乐山没有其他情报渠道了,不过,他给了一个比较有用的信息——少林境内一向是灰族最常出没的地方,小老鼠们从古至今都喜欢在这附近流窜,因为修佛不杀生,显然小偷小摸被打死的概率会低很多。
徐行一下便想到新的压榨……欺……合作鼠选了。这两天狐草专卖都没有在驿站中发言,也不知苍晴近来在哪里发财?不管在哪里发财都无所谓,总之你的徐行要来了。
长叹一声,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虎丘崖一役中,那些神出鬼没的灰族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现在她却能心平气和与这些妖族结交对话。真是沧海桑田啊。
现在,要待徐青仙三人汇合,再一齐前往少林。
初秋,风已黄了枝叶,徐行站着,忽的被一截枯叶落到头顶。她懒得抬手,一仰头,试图将枯叶抖掉。头上一轻,一只手已经将叶子取下来了。
“我说你啊。”徐行老神在在道,“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跟着我,找点事情去做么?”
寻舟笑吟吟道:“好啊。”
不会吧,答应得这么爽快?徐行讶然道:“你有想做的事了?”
“师尊不是想见黄时雨么?”寻舟面无波澜道,“上次去鬼市他的人打伤我,这笔账还没算。既然你想见他,我将他绑过来便是了,免得你劳累跑一趟。”
徐行:“伤?伤哪了?我怎么不知道?”
寻舟这才看她,对她眯着眼轻轻笑了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下笑才是真心的。
徐行一下便悟了,这小子看出来自己怕他又要发作所以不提找黄时雨的事,所以刻意提出来,用话钓她呢——刚才那句话,要是她第一句不是问“你哪里受伤了?”,而是“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他?”,估计现在已经闹得整条街都鸡犬不宁了吧!
“你真的要把心机都用在我身上?”徐行道,“不过,还是不必你去了。他么,想出来自己会出来的。以前也是找不到人的。这不急。”
寻舟淡淡道:“师尊可真了解他呢。不像我。那我去将无极宗的一字图抢来献给你,如何?”
徐行道:“你就想不到什么正义些的事吗?”
“就是因为只能想到做坏事。”寻舟假模假样地叹了声,低声轻语道,“才要师尊好好把我管在身边,不是么?”
“……”
徐行耳朵莫名好痒。她不可思议地对神通鉴道:“这个逻辑我竟然反驳不了?所以说还怪我??”
“没办
法。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只能管他了。“神通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风凉话,“你就当他叛逆期了,叛逆期。”
徐行义正言辞道:“一千岁了还叛逆期?我三十岁都够死两回了。”
神通鉴尖叫:“……够了!!我说停!!!”-
徐青仙带着小将二人姗姗来迟。小将见徐行活蹦乱跳,很是别扭地关心了几句,徐行也报之以琼瑶,亲切地问候她是不是回去继承国家了,老爹可升天否,遗憾地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出行法器还是那熟悉的仙鹤。但毕竟明面上君川已死,所以是由徐行拿出来的。阎笑寒看了半天,终于战战兢兢地提到:“徐行,这毕竟是书前辈的遗物,是不是……应该交还给宗门先呢?”
徐行正在刷啦啦翻徐青仙带来的地图,百忙之中抬眼道:“嗯?不用。”
阎笑寒道:“啊,是我多问了。你肯定已经得到掌门许可了吧。”
徐行道:“问了他肯定就不会给我了。所以不问,这样两个人都会比较开心。”
长话短说,鬼市妖人两族混杂,两个圈子虽有交叠,没有那样泾渭分明,但总有些信息是只在本族之内流传的。徐行上次坑来的人字令牌还能使用,但她想要的却是妖族内部的情报。
妖族可以化为人形伪装人类,人族化为兽形自然不难,寻舟在狐守之地就变过几次。难只难在要如何自然地模仿妖族平日的神态。徐行定睛片刻,忽的一变,软榻上缓缓出现了一只黑白色的软毛猫。
猫不肥,甚至比较矫健,行走间四肢有明显的肌肉扯动痕迹。额间有一小小的火红痕迹,双目炯炯有神。
剩余四人静静围着看她:“……”
徐行甩了甩尾巴,道:“我看不见。是怎样?”
徐青仙冷淡道:“一看就是你。”
阎笑寒心道,是真的。明明不丑的猫,为何配上那双眼睛和神态,看上去就那么令人手痒,很想一掌拍下。但也只能心里想想,是绝对不敢朝它伸手的。因为远远一指它,它绝对会以惊人的速度弹跳横空飞踹过来……就是这种非常有病的猫……
小将看着她身上的软毛,却没说话。一副有点想摸的样子。
神通鉴帮她补全心音道:“哇,刁民大变小贱猫。”
徐行:“闭嘴。”
徐行懒得理这群庸俗的人,也并不给摸。扭曲自己骨骼的感觉并不好受,随时都要爆开恢复原样,她要尝试一下自己保持兽形能坚持多久,免得潜入时出什么岔子,于是慢慢走到上层的露台去,趴在上面吹风晒太阳。
秋风凉爽,她懒懒趴着,找回了那种躺在小溪里静静晒太阳的感觉,一时竟有些久违的犯困。是以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寻舟坐了过来,她也只是慢悠悠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从前寻舟还是君川的时候,徐行对他有些许信任,但不多。他向来克己复礼,连递扇子都注意不会触碰到自己的手,仿佛是怕碰了一下立刻毒发身亡不治云云,尽管如此,徐行依旧没有拿后背对着他过。
现在便更不担忧他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了。
徐行见他坐着不动,拿出一本书册缓慢翻动,似乎在看什么史料,有规律的“沙沙”声伴着微风,她竟然就这样小憩起来。
猫睡觉时是很安静的,除了肚皮轻微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来还活着。寻舟垂眼,视线却根本落不在上面的墨字上,近乎每两三个呼吸都要往旁边瞥一眼,确认徐行是否还在呼吸。有时幅度小了,他立刻伸手轻轻去探,摸到温热方停。
这已经不是关心则乱的程度了,任谁来看都已经是一种强迫性的、病态般的举动,看着甚至有些诡异,他自己更无法克制。这样来回十几次,寻舟眉宇间出现了些藏不住的戾气,重重将那书册丢了。
书角闷闷撞在地面上。下一瞬,榻上出现了一只巨蟒。
黑森森的外皮泛着微光,大蛇就这样一圈一圈将徐行缠绕包裹住,缠紧到不能再紧为止,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
这是做什么!神通鉴刚想拉响警报,就看寻舟朝徐行的心脏处冷冷瞥了一眼,目光冰冷,神通鉴竟然吓了一跳,有一种这一眼是在警告自己的错觉:“……”
徐行好不容易睡会,突然感觉自己被一团巨大的狗皮膏药黏住了,怎么扯都扯不开,并且越黏越紧。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身躯紧贴的地方冰凉滑腻,还带着股水腥味,倒是不臭,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很快,那湿漉漉的感觉就蔓延到了她的脸上。
怎么做梦也要被狗皮膏药贴啊!
徐行睁眼时,忽的一湿,眼前大蛇的蛇信恰好轻轻舐过自己的眼睑,将她刚睡醒时溢出来的眼泪给卷走舔干净了,而后,一个硕大的蛇头正朝她甜蜜地微笑:“师尊,你醒了。”
徐行:“……”
谁来告诉她,一般这时候应当怎么反应才是正常的。
半晌,徐行镇定地将寻舟脑袋一掌拍开,道:“不吃别夹。”
第104章 掷愿亭守株待兔!
#104
神通鉴想告状,又怂的不敢。寻舟被一掌拍开,也只是将脑袋离远了些,很乖地道:“风大,我担心师尊着凉。”
“走开。”徐行冷酷道,“难道被蛇缠着就不凉了?你更凉好么?”
她现在算是知道一碰野猫肚子对面就要翻脸的原因了。人形的肚皮都还好,徐青仙也不止摸过几回,她一向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变为兽形,肚皮失了坚韧,寻舟缠她的力气还不小,蛇尾就这样深深陷进她最软嫩的地方,又凉又硌,一时竟有种被顶到内脏的无名火感,很想伸手将他脸抓花。
她烦得很,“砰”一声变回原状,寻舟尚未来得及装聋作哑,便被徐行拎着蛇头摆成一坨便便形状,好无辜地柔弱瘫在那里:“……”
“难道真的是叛逆期?”徐行被冒犯的怒火盖过了察觉不对劲,对神通鉴痛心疾首道,“我那么信任他,结果他趁我睡觉在那缠上缠下?”
神通鉴不敢吱声,心中只想,徐行是不是带他太久,滤镜开太大,竟然到现在还觉得寻舟本性纯良,只不过经历特殊,又走上歪路,所以才略微黏人了点,拧一拧还是有救的。其实根本没救了好吗!
寻舟正色道:“师尊若是想要拟形进入鬼市,可能还需要一些东西。”
这时候倒是知道说正事了。徐行道:“我知道。得去找真妖蹭一些妖气……不对啊。我现在不正是鲛人么?我还找谁蹭妖气?”
然则,鲛人的身份和人的身份一样,在妖族里都是不通用的。岸上的鲛人能有几条,她若是暴露鲛人身份,可能会比暴露是人还危险一些。
她此前有隐晦问过寻舟自己这鲛人躯体是否和他
有关,因为长相与她前世别无二致,寻舟只道是族内一者寿元枯竭的尸体未能分解,他寻隙保存了,虽有奢望,但从未想过徐行有当真醒来的那一天。
阎笑寒虽说是狐妖,但存在感和气息都过于微弱。若是要从他身上薅到能遍布两人周身的妖气,那恐怕得将他全身上下的毛剃光捏成球随身携带才够用。寻舟笑了笑,道:“我准备即可。”
闹了一通,徐行也没心思睡觉了。她抱臂站在寻舟身前,忽的很感兴趣道:“你之前变的动物都很漂亮,变大黑蛇太浪费了。来,变只白鹤看看。”
寻舟自然照做。徐行看到他变的白鹤都有着超乎寻常的长睫毛,莫名笑得不行,道:“那,狗呢?”
寻舟变的大狗有着华丽无比的鬃毛,看上去分不清是狮子还是狗了。徐行笑眯眯拊掌道,“好小狗,真漂亮。”然后让他变来变去,一会儿鸟一会儿豹子的,过完眼瘾,最后嘻嘻道:“那变条鱼尾巴来我瞧瞧?”
他迟疑一瞬,竟当真变出一条闪闪发亮的鱼尾来,而后看向徐行。徐行给他鼓励的眼神,点头道:“不错。”然后铁石心肠地变脸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变,那就好好待在这里吧。我有事,先走了。”
变兽形是有限制的,寻舟之前耗损气力太多,一时变不回来,才发现这地方没水,鱼尾根本走不了路,跟不上去,就知道徐行是故意给他一个教训。他又不想在地上弹弹弹地追上去,这样太不好看,于是只能幽幽看着徐行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神通鉴忽的语重心长地对徐行道:“你真的要管管他了。”
“我知道啊。”徐行从容道,“这不是在管么?”-
三人一狐一鱼就这般一路南下,到了少林境内。小灰门苍晴应当是近来很忙碌,无暇做那三瓜两枣的小生意了,徐行给她发灵信也未曾回过。
神通鉴:“不回你有没有可能是把你拉黑了,而不是太忙了没空回?”
徐行讶然道:“怎可能?”
你讶然个屁啊!!
但较为幸运的是,徐青仙去外探听那所谓“掷愿亭”的情报,没找到苍晴,却无意间找到了苍晴原先引荐的那位长寿的鼠奶奶。徐行见到时,她正和奶奶坐在小方桌前,她问一句,便往桌上放一小块碎银,她放一小块碎银,鼠奶奶就立刻以不符年龄的敏捷速度伸手将银子扫到自己面前揣起来。真是非常会对症下药。
徐行一眼扫去,发现徐青仙手中的钱袋竟然还是瞿不染的。这下她是真讶然了,道:“师姐?你是和瞿兄和好了么?他的钱袋子怎还在你这里?”
徐青仙慢吞吞点了点头:“他说,答应他一个要求,从前的事便一笔勾销了。”
徐行对不染兄刮目相看。好大的肚量!她问:“什么要求?”
徐青仙道:“‘日后见到在下,请装作不认识’。”
“……”徐行静静道,“大师姐,那不叫和好,叫绝交哦。”
“她哪里会懂?”一旁的小将无语道,“她说‘做不到。因为你身上很香’。”
这一行人相处久了,尽管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但模仿起别人的语气真是惟妙惟肖。徐行真是不敢想瞿不染听到这个回答脸色会有多么五彩缤纷,恐怕当时急着下山就是因为这句话吧!不过,这也不能怪大师姐啊。她本来能认出来的人也就两个而已,要她装不认识太难了。
鼠奶奶拿够了钱,便对答如流。
鬼市中的确有一个人族不可进的“聚集地”,被称为妖市集,但好货不多——奶奶判断好货的方式是自己偷东西的血脉有无觉醒。徐行很欣赏她。但,偶尔会出现那种在人族间不好转手,也就是多半“人族不希望妖族持有”的宝物,妖市集便会开一场祭会。和人族的拍卖会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人族用钱财宝物交换,它们是凭武力,谁最先碰到那个宝物,谁就是它的所有者。
听起来真的挺原始的。而且很容易打死妖啊,本来妖口就不多了,还不懂得珍惜。
此外,至于“掷愿亭”的背后势力,鼠奶奶也不是太清楚。但她曾经在地下徘徊时闻到过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多半出现在河畔、荒山、土坡间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同时每次都很热闹。
“热闹,指的是……”徐行思索道,“人很多?”
鼠奶奶模模糊糊道:“人很多,脚步声很杂,还有乐曲声。我听不懂那些……”
徐行要了所谓“热闹”出现的几个地点,又问起苍晴最近在做什么,结果,竟然得到了一些意料不到的情报。
正如狐族有谈紫,鲛人族有领袖那般,五大门在每个时期的族群里定然都会有一只卓越的“领头羊”,天赋的浓度甚至会比其他族人加起来还要强,灰族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苍晴是去参加前任领袖的葬礼了,顺便抢一些遗产回来分这样,那只大老鼠住的地宫可豪华了,钻进去都会迷路。
“新领袖的名字叫‘六道’。”
黄昏漫天,一行人前往刚得到的地点,徐行琢磨着这个名字,不解道:“六道,应该是个佛家用语吧?”
佛教中,六道轮回意为众生因造作善恶业而不断在六道之间轮回转生,这个词本身便有很强的宗教意味。一个佛修用这个名字当法号都有些压不住,何论一个灰族?
阎笑寒悄咪咪道:“也有可能是六刀啊。你之前不是还说谈紫可能以前叫坛子吗?”
徐行觉得小汗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比起一月前,少林境内安静祥和少了几分,空中弥漫着些许紧绷的气息,街边卖青菜蔬果的小摊小贩近乎绝迹,街道上不少人天一黑便匆匆往家中赶,门窗紧闭。
寻舟道:“少林无暇分心,近来乱了许多吧。”
这谁都看得出来,不用他来总结这一句。然而徐行见他是垂眼看着自己说的,就知道他是想挑一个话题好开头。于是道:“是啊。”
寻舟又笑吟吟道:“打算何时去鬼市呢?”
徐行道:“不急。”
小将道:“你就非要带他不可吗?”
寻舟也不替自己解释。徐行心道,我也不想带啊,但嘴上还是敷衍道:“他某些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快要入夜了。一到入夜,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众人也如愿看到了那个静静立于僻静角落处的小红亭。黯淡天空下,那红色单独一抹,看着像干涸的血。
铁箱是用特殊玄铁所制,还设了阵法,普通方法压根打不开。就算想要强行打开,动静恐怕相当不小,徐行思索片刻,“铮”一声,催剑出来,将剑身塞进扁口子半截,对神通鉴道:“看看里面有什么。”
神通鉴大惊小怪道:“哇啊!你干嘛?!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徐行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什么想办法!它要看清,那就只能点火了。可这密闭空间狭小得很,里面装的还都是纸片,它一点火绝对烧个精光,那还看什么看?
对不知道神通鉴的其余三人来说,徐行突然将剑塞进去的举止非常神经,但她们都已经习惯了,于是视若无睹,徐青仙还说:“师妹,剑应该是塞不进去的。你折掉就好了。”
没办法,徐行将剑收回,几人决定守株待兔,抓一个幸运人来问。
树荫后,徐行正等着呢,忽的听到一道传音自耳旁响起,寻舟半真半假道:“师尊怎么说我没用。”
“……”徐行道,“我说的是‘有些时候有用’。哪里说你没用了?安心了,要是没用就不能被带上的话,阎笑寒怎会出现在这里?对了,我有事问你。当初万化石不是我送你的么,为何你还去鬼市里抢?一共没送你几样东西,耳瑱弄没了,兵器也弄丢了,怎么回事?”
她语气半开玩笑,寻舟却真的认真起来了,立刻道:“我没有弄丢……”
原是他半途出了什么事,于是将万化石托付给黄时雨保管。但他后来去要回,二师兄却说自己根本没答应过这事,这本来就是鬼市之物——可能失忆的老毛病又犯了,也可能喜爱犯贱的老毛病又犯了,总之就是不给。于是寻舟挑了个时间和他大打了一场,打得很凶,但万化石提前被黄时雨藏起来了,他揍到了人,但东西没拿到,也不知是占了便宜还是吃亏。
寻舟不经意道:“我赢了。”
没有人问你赢没赢。
这应该是非常久之前的事了,徐行怀疑二师兄是用这种方法来试探寻舟当时的实力,互殴后,两人都耿耿于怀到现在,难怪上次见面他还跟自己告状说他打不过寻舟。后来寻舟醒了,可能年龄上去了就容易变贼,于是直接化了身去鬼市强抢……
徐行旁敲侧击过很多次,寻舟为何长时间沉眠了。但他总是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是以徐行也知道他不想说,便不再问了。反正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她不如自己去找。
她正思索间,忽的远处窸窣几声,有一人正伴着夜色蹑手蹑脚而来,左顾右盼许久,颤着手准备将一张裹着两枚铜钱的纸给塞进红亭里。
徐行道:“你写的是谁?”
那人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人吓得肝胆欲裂,险些跳起来,结巴道:“你你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写的是谁。”徐行一探手,轻而易举地绕过他阻挠,将那纸劈手夺过,展开一看,铜板下压的是个有几分眼熟的人名。但她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阎笑寒提示道:“小报上看过的呀。说是个布料商,前阵子还开棚施粥做善事来的。”
徐行还是没想起来。但她选择相信阎笑寒的记忆,抬眼道:“你想杀他?为什么?”
这人刚被发现时,还有几分心虚。但这心虚碰上徐行当真困惑的眼神时,却蓦然转变成了攻击性,霎时色厉内荏地理直气壮起来,指天指地道:“他鱼肉百姓!”
徐行道:“你有证据么?”
那人道:“证据?证据有用吗?有证据他就会被处罚吗?”
“有没有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徐行道,“你没有他鱼肉百姓的证据,我却有他开棚施粥的证据,所以? ”
那人气急败坏道:“施粥?施粥怎么了,那粥里面全都是汤汤水水,有几粒米,用得了他几分钱??洒洒水罢了!他要是没钱,还有空发善心来施粥?再说了,正是因为他心里犯虚,才假模假样地做这些来赎罪!”
徐行心道,若是她是布料商,发现眼前这人吃过自己的粥,哪怕打也要把他打的全吐出来为止。她上前一步,正要继续逼问,忽的听到轰隆一声,远处火光冲天,一行人齐齐向上观视——
着火的地方在半空。
少林,竟然起火灾了!
第105章 救火观真,要不要帮忙?!
#105
少林门前,火光熏天。
别说六大宗了,灵境内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小宗派都绝不会容许宗门被烧成这样,除非要灭门了。然而,少林之内火势压根没有要减弱的意思,门前两个小沙弥竟然还怔怔站在原地,不知自己是该履行守门的职责还是该事急从权去救火。
见到徐行,两个小沙弥倒是想起来了,立刻道:“施主,你不能进去!”
徐行一向不爱为难人。二人守门是本职,守不守得住另谈,于是徐行轻轻飞起两脚,将两个小沙弥转得晕头转向一头栽进草丛里,正大光明道:“我就是要进去,怎样?”
外面都够乱了,里面更是乱成一锅粥。火已经烧遍半边天了,四处都是身着布袍不断往返的和尚们,但在徐行看来,十个有八个都在做无用功添倒忙。这管理也太混乱了!
她信手一抓,抓到了个和尚,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一抓,竟抓到了个熟人,正是上次带她去看后殿长明灯塔的护法永正。永正被徐行这闲庭信步进自家的态度所震慑,又急于脱身,道:“着火了!”
徐行虽然时常耳聋,但还没瞎。她又追问了几句,终于搞清楚了如今的荒谬状况。
这火不是寻常的火焰,是用来锻造法器“佛舍利”用的地心火,守炉的小沙弥一个不慎,炉倒了,但发现时也只是烧了一个小偏殿而已,这个时候救火非常容易,只要赶紧从库中找到净水种便好,然而,问题正是出在这里。
观真首席抱病,两派分歧无人压制,愈演愈烈,竟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来。少林宝库这种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来维持的地方,自然平日里是由破戒僧这一方来管理,但好巧不巧,守炉小沙弥的师者正是旗帜鲜明的守心僧这一方,前阵子才提出倡议凡破戒者不得称少林中人,只能算“外门”。破戒僧当然不干,什么苦劳都由他们负责,现在反倒成外门了?于是在大雄宝殿上激烈万分地大吵一架,未果。现今破戒僧这方有意刁难,于是便推说找不到,让小沙弥自己去找——守心僧何时进过这种“沾满铜臭味”的地方?他自然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等好不容易找到时,火势已经蔓延出好几座宫殿了,众人奔走相告,都要来救火。只不过,无人组织,无人发号施令,场面混乱不堪,净水种又不够,小沙弥那边救了这边又起火,这边停了那边又烧开始,从一开始的小小火灾酿成了现在的滔天大火,再不停都要烧到观真首席的病榻那边了!
这火虽大,却不至于杀伤人命,破戒僧之目的也只是想让另一方低声下气请自己来帮忙、承认少林中他们无可撼动的地位罢了。
实不相瞒,徐行听完事情经过,很没道德地险些笑出声了。她对着永正肃然道:“哇。太精彩了。不过,你们少林就算再缺舍利子用,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这说的什么话。徐青仙听闻此言,很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徐行,问道:“观真首席状况如何?”
他肯定是被人先救出来了,但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被搬来搬去的罪,着实太无理了。永正惭愧地深深低头道:“首席……”
“不必担忧。”或许是出家人心思纯净,徐青仙对他还算有好感,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神情,罕见地冷淡安慰道,“首席功德圆满,修为高深,定然会烧出来许多,至少可解宗门燃眉之急。”
众人:“…………”
这可是在少林!敢笑出来真的会在十八层地狱轮转的!!
小将受不了道:“你们两个够了没有!不赶紧帮忙就算了,还在这里说乱七八糟的风凉话!”
也正是因为在少林,徐行才敢说这种话。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被和尚打狗棒抡到头上,换做在峨眉,她现在估计已经被暗器射成刺猬了。只不过,这是火灾,在场她、小将、阎笑寒全都是火属灵气,唯一一个水属性的,还是水火混杂的寻舟,火上浇油很容易,救火就有些为难。如果真的非要徐行帮忙的话,她应该只能献唱一首佛舍利摇滚了。
她戳了戳寻舟腰间,低声道:“如何?”
寻舟远目望去,火势已有衰颓之势,但就是迟迟灭不彻底。他很短暂地眯了眯眼,道:“不对。”
不对。
正逢这时,徐行心绪微微一动,如同有什么东西被丝线扯着,在她眼前飞鸟般一晃。
她能闯进来,其他人未必闯不进来,现在如此忙乱,众僧都无暇分心,若要她说,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心随意动,徐行足尖一点,闪电般往少林至东处掠去,其他人对视一眼,也立刻拔足追上。
狂奔间,余光景物如风闪过,徐行眼前骤然出现了意料之中、却又有些诡奇的景象。
降魔杵位于少林最东僻静之地,平日里无人看管,正是因为周围有着肉眼不可见的密密麻麻阵法,不像寻舟衣摆上的鲛珠,是想偷就能偷走的——然而,此时这阵法却像是被一团浓黑色的粘稠液体给侵染了似的,金光不断闪动,意在抵挡,可这浓黑根本不跟阵法正面对抗,反
倒是四处逃窜,趁隙一点一点涌入。
这方法不会有太大的动静,缺点也很明显,就是慢。非常慢,缓慢,途中随便来一个人恐怕就能够制止它。可是,这方圆间竟不知何时被一道巨大的蛇形阴影遮盖住了,偶尔路过的僧众就这样径直而过,仿佛根本察觉不到异状。
最令人讶然的是,阴影之下,还有一个人。
看骨架,有可能是个女修,手中持剑,剑平平无奇。她手中持着什么,被黑雾盖着模模糊糊,一抬头,面上也覆盖着同样浓厚的黑雾,根本看不清脸!
“好大的狗胆!”徐行正义凛然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伸出偷窃的罪恶双手,我徐行看到了就绝不姑息!”
阎笑寒短促道:“小心,还有一个蛇妖!”
对面那剑修也是雷厉风行的,眼看事情败露,没逃,反倒提剑斩来。徐行百忙之中对神通鉴满意道:“终于轮到我说这句话了。爽哦。”
神通鉴苦道:“我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主人……”
这话错了。徐行也不想要这样没用的剑灵啊。她锵锵与陌生剑修对了几招,有些意外。这剑修身法奇特,如幻似影,不似灵境中流传的任意一种剑谱,摸不准踪迹,刚开始竟让徐行应对的都有些吃力了。能拿如此破烂的一把剑打得跟她有来有回,着实不易,徐行难得生出了一丝惜才之心。
神通鉴:“那你打得更用力了是怎么回事??”
阎笑寒去通风报信,小将赶紧将那摇摇欲坠的阵法补气加固,徐青仙静静站在战圈之外,一抬手,袖间两道白绫飞出,紧紧缠住了那道巨大的暗色蛇影。
那蛇影有三人那么高,一直悄无声息,现下受到攻击,终于懒洋洋地动弹了一下。
这一下,竟将那两道白绫生生震成了碎片。兵器受损,灵识反噬,徐青仙唇角霎时溢出血来,她拿食指拭去,血又流下来,汹涌到擦不干净,一路滴滴答答染红了她整个衣领。
徐行余光瞥到,问道:“师姐,你怎样?”
“没事。”徐青仙很平淡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我先走了。”
小将:“……”这一下肯定受内伤了!还很重!!徐青仙每次判断自己打不过就会伺机离开,大家都习惯了,但现在这样跑得比蟑螂还快,说明这蛇妖的修为可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事情败露,神秘蛇妖将遍布整个阵法的黑色液体收回,缓缓现出了真身。
这一瞬,徐行明白它为何敢单刀直入来到少林了。
当初的常青已经是一方头目的实力了,可这蛇妖现身带来的压迫感,比常青要强上十倍都不止,恐怕在当今蛇族还存活着的妖众中,已经无人能比了!
蛇影化为人身,迅捷无比地朝徐行后心袭来,袭到半途,一簇蓝火冲天而起,寻舟冷声道:“滚出去。”
按理来说,这是少林,又不是穹苍,两方都是闯入者,谁也没资格让谁滚出去。然则,寻舟的语调和神情,却当真让人会误以为这是他的地盘,理所当然要把其他人赶出去似的。
小小一角,火药味极浓。那蛇妖也略有忌惮似的,向后退了一退。风声呼啸,转瞬间,两人已对了几掌,余波之威都差把这里的屋檐给掀了。
对手一霎分心,徐行剑尖向下,在她胸前劈过,她险之又险地避开来,剑锋擦身而过,徐行敏锐地看见她下意识垂眼,似乎在查看自己的衣领有无破损。其实,她周身被黑雾笼罩,根本就看不出来什么。
寻舟最后一掌,将那蛇妖打得轰隆倒飞出去,也正如它退去的路线,蛇影蓦然一卷,将神秘剑修卷了走,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
永正赶来时,惊道:“降魔杵!”
“别叫了,它又不会应你。”徐行正蹲着观察那阵法,阵法已经被腐蚀掉了六分之一,她沉思道,“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降魔杵应该是真的吧?不会又是放出来当障眼法的?”
永正道:“自然是真的!只不过,方才发生了什么事?阵法怎么……”
徐行道:“不是我干的,别看我。”
她若有所思地将事情这般说了,永正才道,方才观真首席察觉异状,本想赶来,半途中发觉危机解除,遂又躺回去了。住持的心真是太大了,圣物被盗也如此云淡风轻,不过徐行严重怀疑首席是不是有些老年痴呆。
据神通鉴事后统计,徐行护驾有功,大大有功,所以功德加了五百。
但是在少林门人面前说什么舍利不舍利的,太过地狱,所以再扣五十。徐青仙变本加厉,再扣一百,师姐债师妹还,这一百扣在徐行账上。
徐行已经懒得吐槽了。虱子多了不痒,扣就扣吧。她在少林看着火灾善后完成,才缓缓下山。
通天梯上,小将拧眉道:“少林问题太多了。也不知首席真往生了后会乱成什么样。”
现在首席还只是病了,不是死了,两派矛盾就如此尖锐了,他后继无人,接下来上任的住持是哪派都不行,若是让永正上,恐怕他性情太过温吞,也不得人心。
“这就是梯队建设做的不太好。”徐行对神通鉴道,“首席都快两百岁了还不能退位,不老死也要累死了。不像我们穹苍,掌门都是身在壮年。”
神通鉴心道,那不是因为活不过壮年就都往生了吗?好意思说少林??不过穹苍这种制度,只有对掌门本身不好,对门派对门人都是最好的选择。唉,世间哪有双全法啊。
寻舟随她身侧,缓步而行。小将和阎笑寒皆用很诡异的眼神看他。徐青仙应该已经打鹤走了,没看见人影。
寻舟道:“在想什么?”
“在想方才那个剑修。”徐行一直在思索方才对方那个动作,她站定,忽的道:“别动。”
小将:“你又干嘛啊?话说徐青仙就这样走了真的没事吗??她去找医修了?”
阎笑寒道:“那个,医修就是我啊……但是,应该不会跑远。实在不行我们找个客栈,放一盆剥好的香蕉在那里,过一会儿大师姐可能就会出现了。”
别说得和抓什么猴子一样。
寻舟闻言站定,转向徐行。徐行伸出一指,指尖点上他胸口布料,道:“如果你和人作战,察觉到对方的兵器可能划破了衣服,你会如何?”
寻舟笑吟吟看着她的手,道:“要看是谁了。”
也是。徐行也是这么认为的。若是生死之战,别说划破胸口的衣服,哪怕划破裤子她也不会管的。但若是尚有余力,甚至比较轻松,自然会用余光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突然变得有碍观瞻。
神通鉴弱弱道:“我觉得他恐怕和你的想法不太一样吧……”
“但是,如果不是胸口……”徐行的指尖往上挪了几寸,指到锁骨左右位置,“这地方,应该划破也没什么所谓吧。”
小将道:“是没什么所谓。”
阎笑寒道:“是的。况且锁骨比较坚硬,也不容易有很深的创伤。”
徐行将手收回,心道,既然如此,那剑修如此紧张地垂眼去看做什么?
她不是牵强附会,只是直觉忽然在脑内闪过一个画面,她曾挑开过一个人的衣领,看到那人锁骨之下有一截刺青,菟丝花,封玉,郎无心。
然而,方才那个人不可能是她。郎无心没有修为,更不会用剑。
“当初我去冥海蛇域,找不到郎家城池的遗址时,有一个黑影遥遥为我指路,至今我还不知道那位究竟是谁。”
这样,那更奇了。有菟丝子家纹的,并不一定是郎家直系血统,她只凭一个动作来揣测那人身上有家纹,也不够有凭据。但,徐行莫名就是认为,那人便是曾经的黑影,可是如此来说,此人的立场就极其成谜了。
为她指路扳倒常青,揭开郎无心身世,现在却又和另一个神秘妖族一同趁火打劫,试图劫走少林圣物。莫非东境这潭死水,还能被搅得更浑一点?
第106章 缝花七日谈
#106
徐青仙果然没有走远,一行人择了个客栈下榻,不一会儿,徐行就见她幽幽坐在屋顶上。
“师姐。”徐行探头道,“外面可是在下雨呢!”
徐青仙翻了窗户进来,衣领上血迹未消,她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后道,“他和你住一间屋子么。”
寻舟正在那百无聊赖地揍被子,试图让被子变得蓬松一些。徐行还当真没考虑过谁和谁一间这个问题,因为一般来说考虑合不合适在一个房间是基于“要睡觉”这个前提——她又不睡,寻舟也不睡,那么就和白天没有区别。但是,被徐青仙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哪里奇怪。
“我自己一间。”于是徐行道,“他睡外面树上就行。”
徐青仙:“喔。”
徐行:“嗯。”
沉默间,徐青仙淡定道:“好疼。”
“……”徐行气沉丹田道,“阎笑寒!来活了!”
阎笑寒一脸衰样地在那里忙活来忙活去。徐行撑腮看了片刻,觉得没劲,于是回房暂歇。她一关门,便看见床边隆起了个小山丘,被子被某只鱼撑得鼓起来了。
徐行刚想将他连人带被子丢下去,就听到了绵长沉滞的呼吸声。她一顿,蹲了下去,伸手轻轻掀开了被子顶端。
寻舟沉睡的脸有些苍白。他睡得并不安稳,仍如少年时般弓着脊背,右手落在床边。方才少林内与那蛇妖对掌,能让其暂避锋芒,消耗的气力只会多不会少,徐行有些冷淡地垂眼,将他右手拾起,看见掌心中有一道被黑水腐蚀般的灼伤痕迹。
左手上有徐行那截小指,他不想受到损伤,遂一直只用右手,多有桎梏。方才下山时,他便一直负手而行。从小看到大的人,他一开口就知道要犯什么病,这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徐行,果然,正如预料之中。
沉睡间,寻舟的身体竟然泛出了一种奇异的味道。沉香味,属于乌木的味道。他神识难以自控,那股非人的僵硬感越来越重,她的手触到的地方,指尖朽坏,几块木屑簌簌剥落而下,露出里面土色的细密纹路。
也是,他这具身体是转生木,真正的躯体,应当还在穹苍的九重峰上。然而,为何这般诸多不便 ,甚至要通过诈死下山,他还是坚持不用本体?和他长时间的沉眠有关么,“九重尊”的身体,不得不留在穹苍,他没有别的选择?
天色渐晚,暮霭苍茫,唯有雨声细细静静,徐行专注地看了那手一会儿,将它塞回被中,而后,很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正如倦鸟归林,极快又极轻柔地掠过,连体温都未曾留下。甚至还有些生疏。神通鉴本想说些什么,“你原来也有师尊样子”,可看着此情此景,莫名喉咙一塞,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仿佛这个瞬间,本就不允其他人丝毫插足。
徐行闪身一掠,反倒自己去了窗外的树上坐着。
神通鉴这时才嘀嘀咕咕道:“又没有太阳,下着雨呢,坐在树上干嘛?”
徐行看了眼头顶,道:“有太阳我才坐不住啊。现在可不是从前了。”
透过灰蒙蒙的雨幕,能看见街道上行人伞跳成一个一个圆弧,像舞女的扇子,交汇又很快分离。有两个穿着少林佛袍的破戒僧在桌旁对坐,喝酒吃肉,笑声震天。
寻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望向窗外那道身影。
“神通鉴。”徐行浑然不觉,只忽的道,“你是如何判断出五掌门的病情其实是假的?”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竟然到现在才试图回忆自己在现代的那二十多年。不如说,她对那段记忆没有多么鲜明的记录,只是不断追逐,但又不知在追逐什么。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所以她起初在被“投放”至这里时,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不过,现在看来,以她的工作水准,并非一定要进游戏行业——毕竟卷不算什么,她这么卷并且缺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然而,就像没有第二个选项似的,兜兜转转,她似乎并未对这件事有任何的思考,只是去做了。
徐行还记得,自己碎碎平安那一日之前,正逢一个大项目立项,她暂时不知道项目最终定名,只知道是小说改编,原名貌似叫什么《穿成九界白月光后我断情绝爱了》。不巧,这标题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徐行收到消息后,在路边拿笔电给原作者先写了一份简短的邮件,怎料刚发出去,一辆货车从天而降——
神通鉴答道:“我就是知道。”
徐行:“我早就怀疑你的好感度系统有问题了。怎样大家一见面都讨厌我?”
神通鉴:“其他都有问题,只有那个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好么!”
“不过,也不必心急。是真是假,很快就知道了。”徐行言之凿凿道。
神通鉴天真问:“很快?很快是多久啊?”
“嗯。”徐行道,“要看玄素师尊能撑多久了。如果掠阵者当真是他,我想这个年纪应该差不多了吧。”
神通鉴:“……”
徐行爽朗道:“开玩笑开玩笑啦!哈哈!”
不好笑!!
偷得浮生半日闲,徐行心中想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神通鉴一些问题,譬如寻舟那边那个小剑灵有没有找它聊天云云,据神通鉴说,因为两者分离太久,已经快变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了,性格也天差地别,根本处不来。那边那个沉默寡言的,非常无聊,而且每次都被神通鉴逮到在偷偷冒头试图和徐行搭话。
正逢此时,远处的街角忽的走过来一道人影。
此人身材较为富贵,肚子将衣袍上的图案撑变了形,身旁一个小厮正拎着把被风刮破的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雨虽不大,但也没那么轻易可以忽略,迎风扑到人脸上,很快就染的颜面一片湿透,那人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几句,转身一脚将小厮踹到了路边的泥里,自己头也不回,匆匆走了。
只看这一幕,也能猜出来发生什么了。小厮出门没带伞,好不容易找到一把还是破的,虽然淋点雨不妨碍老爷精神抖擞,但被雨淋湿还是万分不爽,于是窝心一脚将人踹出去,就当散了火气。小厮疼的在地上滚了滚,又忍痛将伞拎上,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徐行视线落在前方那老爷身上,一时竟觉得诧异——竟然能有人长得如此夭寿?
字面意义上的夭寿,简单来说,就是一副不日马上升天的模样,眼下青黑,额头发暗,整个人像被吸干了生气,但他举止又丝毫没有滞碍,极其灵活,和常人没有两样,是以看上去更诡异了,好像一个刚从土里爬起来回光返照的活死人。
徐行余光看了眼还在乖乖睡觉的寻舟,打了个响指,小窗蓦然关紧,挡住了其外的风雨,她足尖一点,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般在沿途的高处闪掠而去,跟在了此人身后。
如此跟了半道,徐行便看出来了,老爷非爷,不然也不会大冷天的还得自己用两条腿赶路了。此人似乎家中有些势力,亦或者是哪个远方亲戚有点势力,总之经济来源主要靠强征保护费,时不时找茬道你这摊子没摆正挡了大爷我的路,又什么你不小心撞到本大爷了赶紧赔钱,就这般连坑带拐,一路走到了个小村间。
分明天色已晚,这小村附近竟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热闹至极的鞭炮响,足足响了有半炷香才停。听闻这声音,不少老人小孩便先提着小竹筐出门来了,皆兴致勃勃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听众人口中交谈,似乎说附近有个流动戏班子可以免费看戏,以及先到者可以得鸡蛋一筐什么的,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以停止用戏班子来塑造中式恐怖的氛围了么?戏班子也很累的。”徐行长叹道,“还有,就算在这里,送鸡蛋也是吸引老太小孩的致胜法宝啊……”
神通鉴道:“你给我留一个地方吐槽是会怎样??”
咋了?
有热闹等于人多,人多便方便讹钱。尤其是戏班这些个人,最怕惹事,那富贵老爷便也大摇大摆跟着人流而去。
隔着老远,徐行便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了。神通鉴听不懂这些,只道:“唱的怎么样啊?”
“一般。”徐行道,“没小卜她姐唱得好,但也还可以了。”
也是近了才发现,这还真不是传统的戏班子,传统的由人唱,这却似乎是木偶戏,窄窄的小台之上,两个小腿那么高的粗糙木偶正手持兵器,正在锵锵对打,操纵它们的人蹲藏在台下,手自下方深入,动作间,木偶们便做出夸张的或怒或悲的神情。
木偶脸用漆刷得惨白,在火光下更是显得诡异,但行动又委实灵活非常,比起真人还能可飞天遁地,演到半途,左边那木偶更是长喝一声,自口中喷出一团炽热的火焰,右边的木偶上半身都被笼罩在火中,尖利地挣扎起来,最后,“砰”的一声,脑袋轰然炸开,偶头孤零零就这样摔在地上。
纵使演出的木偶不甚精致,表示头颈分离时血液飞溅的也只是一条条粗陋的红色小布条,但众人还是很给面子地喝彩起来。负责演出的操偶师笑容满面地出来致谢收尾,准备将木偶收回去,但他看了眼那个脑袋脱身的木偶,应该是觉得损耗太大、无法再用了,于是就随手将其丢在原地。有小孩眼馋,想捡回家去玩,刚伸手就被一旁的家人嫌晦气打了回去,哭丧着脸不说话了。
老爷找准时机,便要往一人身上撞去,徐行不着痕迹地将其小腿一踹,他扑通一声朝前行了个大礼,恼羞成怒地吼起来:“谁不长眼啊?!!”
“铮”一声,细微如蜂鸣。
嘈杂之中,徐行耳畔仍是捕捉到了这一丝银亮的剑气,有道背影站在角落,不言不语。剑气过后,那个被遗弃的木偶就这样变成齑粉。
那道身影只一闪而逝,徐行现今无法分心去抓人,是因为,她看到了更不寻常的东西。
那老爷人长得又壮又高,所以跪下来时徐行才看见,他后脖子处好像有一朵纤长的兰花。
先不说他这种人,在身上无事刺一朵兰花是有多么奇怪,有一种山猪硬要吃细糠的
奇异感,然而,徐行还觉得,这根本就不是刺青。兰花边沿并没有很好地和皮肉贴合,颜色也过分鲜艳了,六颗花瓣十分醒目,缺了一角,周遭皮肤泛着凹凸不平的赤红色,这比起“刺”上去的,更像是“缝”上去的!
在徐行的眼皮底子下,这兰花缺的那一角缓缓被一颗同样的花瓣补全了。
在第七瓣出现的那一瞬间,此人的脑袋霎时炸开,飞出来的不是红色布条,而是货真价实的泼天之血,他的脑袋脱体而出,孤零零落到了不远处的地上,身体竟尚在不住颤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行离得最近,猝不及防,就这样被血糊了一脸,她神情木然地将血抹掉,在周遭轰然的尖叫声中提醒道,“鸡蛋拿好再走。人和蛋都别摔了!”
第107章 朽烂他只有一个啦!
#107
场面太过血腥,众人吓得哇哇大叫,作鸟兽散,徐行屈起一膝,抵住那无头尸体的背部,不让他倒下来把一腔热血给洒了,视线电般在周围扫视而过。
她早便有几个怀疑人选——在一众闲着没事的老太小孩中,混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少年人,分明来看戏,却对戏台上的木偶全然没有兴趣,反倒时不时往这边看。
这些举动早些时候还能解释为心系村民,提防老混混要闹事,但现在人脑袋都忽的飚三尺高了,非但不跑,还在那隐约想近些看又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们早知道这家伙可能会死,于是特意跟上确认似的!
见这无头老爷应该是死透了,等闲诈尸都不能把自己拼起来,那几个小年轻转身就走。徐行长臂一振,自左手袖口中飞出一道匕首,正好钉在其中一人两腿之间——据她多年实践,钉脖子都有人会跑,但钉在这绝对不会有人再跑,头可抛血可流,但鸡飞蛋打不可能:“你的蛋也给我小心点!”
电光石火之间,她将事儿都做完了,神通鉴还在她脑子里跌宕起伏地嚎叫:“啊啊啊啊!!头!头!!”
徐行怀疑自己时常耳聋都是它害的:“不是我说你。你见过的死人都几万个了,到底是在怕什么?”
一瞬间烧成灰烬和缺胳膊少腿带来的冲击力还是不同的,神通鉴虚弱道:“我感觉,我可能是晕血。”
“……”
“看来太快乐教育还是不行啊。”一个剑灵竟然晕血,这太离奇了。徐行叹息道,“真是见鬼!等到你十八岁的第二天,我就会马上把你赶出家门。你知道的吧,伙计?哦,我发誓我一定会这样做!”
神通鉴惊魂未定道:“干嘛突然变成外国友人啊?!”
徐行将腿撤回,那具尸体软软倒在地上,腔子里红红白白的液体淌了一地,后脖颈处的兰花沾上了血点,变得模糊起来——不,不是模糊,是真的缓慢变浅、最后消失了,仿佛完成了什么使命。
七瓣花瓣。
徐行记得,“掷愿亭”要杀人,间隔便是七天。难不成,这一片花瓣,便代表着一天?待到七日之时,便是断头之日?先问问。
她走到那被钉住手脚无措的青年面前,开门见山道:“是你写了他的名字?”
见同伴被拦住,其余人想都不想便赶紧跑了,现在只留下他一个,梗着脖子道:“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要我说的明白一点?”徐行没耐心道,“是你们一伙人在亭子里投进了写着这人名字的纸条,对么?我有些好奇,总共有多少票?”
眼前之人见她一身武装打扮,腰间又有令牌,多半是仙门中人,不知为何神色反倒不善。再被问了几句,便承认了,甚至还颇理直气壮:“是!是我写的他名字,但那又怎么了?你有所不知,他成日坑蒙拐骗,上次还逼死一个老人!你去问问,这附近有谁是希望他活着的?他活着有什么价值?”
徐行停了停,拊掌道:“所以,你承认是你杀的他了?”
一说这话,他反倒支吾不言了。一会儿说“我没动手”,一会儿说“也不止是我写了他名字”,大意便是他只是想让这人死,这人也真遂他意死了,但这是上天的馈赠,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徐行盯他片刻,颇觉没趣,将匕首捞回。那人如蒙大赦,正要拔腿就跑,就听徐行道:“慢着。把尸体收拾干净再走。”
那人道:“凭什么我要收拾啊??”
徐行歪头道:“凭我拳头比你大?”
“……”说来奇怪,这人往亭子里丢名字的时候未见手软,给自己开脱的时候更是正义凛然,理直气壮,结果真要直面尸体,反倒不能接受了,捂着嘴吐了好几回,面色惨白如纸。
徐行剑气扫过,给他刨了个大坑,他将无头尸体拖进去,手抖得像筛糠,去捡脑袋时更是闭着眼,不敢看死人青白的脸。最后只是草草盖了一层土,就忙不迭地回家去了。
徐行脸上无甚神情,似乎在思索什么,正准备反身回返时,忽的神色一凝。
……方才那发出剑气的背影又诡异地出现在了她的余光中。
徐行之前没有过多注意它,是见它出招便看出来了,这玩意儿是个傀儡。或者说,更像人的铁童子。虽说外形看上去和人相差无几,但那剑气相当浮于表面且粗糙,就像教会它几个动作指令,它只会一板一眼地使出来那样。
然而,现在它再度出现,徐行转眼看去,正巧看见它的侧脸——竟和少林之内那神秘剑修一样,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浓厚黑雾!-
徐行回到客栈时,路边那两个破戒僧已然酒醉了,桌上的各色肉食一盘接一盘堆叠的极高,吃着吃着便用手去抓,而后高谈阔论些什么“哪里的酒最甘醇”此类话题,讲到一半,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天黑路滑,有个小童急着去屋檐下躲雨,跑得太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痛叫起来,这两个僧人非但没扶,反倒斜斜睨他一眼,好像责怪他摔得不是时候、不是地方,平白扰了二人的兴致。
难怪让人看不下去了。首席都差点变舍利子了还在这大吃大嚼乐不思蜀,除去这身僧袍,和寻常的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若是这样都能当和尚,那徐行的功德扣得真是太冤了。
徐行忆起,当时她与寻舟一同上少林,寻舟对她说的是“所有少林中人都不得找道侣”。然而,事实显然不是这样。是他太久没下山,还是太久没关注少林了,怎么记忆还像她一般停留在数百年前?
她自外面大摇大摆回来,小将一看到她,便皱眉道:“你去哪了!这一身血,你就这样走回来,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么??”
其实是有的,徐行有感觉大家在避着她走,神色怪怪。但就算身上没血,大家也这样,所以她一时半会竟没注意。血都干涸了,徐行
抬手嗅了嗅自己,后知后觉地解释道:“哦。这不是我的。”
得先洗一洗,不然衣服就要被腌入味儿了。小将道:“喂,发生什么事了?!”
徐行道:“等会说等会说!”
她这般挥挥手,便往房中走,路过大堂,正好看见一道白衣身影静坐在那。似乎是换了身衣服,上面的补丁竟然更多了,还是那熟悉的小布包袱背在身后,是瞿不染。
徐行把自己挂在长廊的栏杆上,往下道:“喂,发生什么事了?!”
徐青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用一种“你为何如此惊讶”的眼神。然后不理她。徐行沉默片刻,对身后的小将忽的道:“对不住。我知道自己有多烦了。”
小将:“你才知道???”
冤家路窄,长话短说。少林之于其他四大宗都是关系良好,唯有和昆仑稍微不太对付一些,是以首席卧病,白玉门取了许多珍宝药材,派瞿不染送来支援,顺带可以帮得上忙这般。但瞿不染路遇徐青仙,本就已经觉得好生难受,徐青仙竟然还跟他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于是那泰山崩于前不动颜色的冰霜面皮终于有了一道裂缝——把他都逼到破财消灾了,你还要如何!
但很可惜,与他随行的那两个白玉门人并没有从这细小的皱眉中解读出“两分烦躁,三分无奈,五分怒不可遏”,二人看大师兄面色变化,又想起此前他和徐青仙同行过一阵子,于是先入为主认为瞿徐两人关系很好,瞿不染想留下来先与她叙旧、此后会寻机跟上这般,于是就淡淡体贴地先将法器开走了。
白玉门人向来惜字如金,几乎不怎么交流,平日里因为想法比较一致,所以多半不会出错。一旦出错,便会很完蛋。
徐行:能从一个皱眉中解读出“我要叙旧,你们先走,之后我再跟上”,这好像比“两分烦躁,三分无奈,五分怒不可遏”要难太多了吧!
这本不算什么,瞿不染再乘别的法器赶上便是了。只是他破财消灾的太彻底,钱袋子还在徐青仙这,比徐行还穷。正常人听到这话便会识相将钱袋子还人家了,或者没道德一点的至少还几块坐法器的灵石总要有的,然而,很显然,徐青仙她不正常。但要瞿不染开口向人借钱、甚至去讨钱,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于是他只能生气地端坐着。
神通鉴道:“是说,你借他几块啦。看起来好可怜啊!”
“不急。”徐行道,“来都来了,说不定会有用啊?”
徐青仙抬头看她,平静地说:“师妹,不要挂在那里,掉下来会砸到我。”
真是完全不互补的一对师姐妹,就连没人性这点都如此惊人的相同。徐行原先不懂徐青仙为什么非要也坐在那里,结果通过大师姐古井无波的眼底,她一怔,在这瞬间成功解读出了“看见讨厌的人生气好开心”这层意思。
神通鉴:“你别胡说八道了行不行?!”
不行。
徐行原本对生闷气的瞿不染没抱什么希望,只打算将掷愿亭之事告知他,顺便可以将此事告知少林甚至带回白玉门。因为,她认为,这件事目前还只是燎原之火点燃前的那一粒火星子,但切切实实已经烧起来了。
这件事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危险,背后势力潜藏在暗处,虽不明动机,但可以断定——其心可诛。
听完徐行概述,瞿不染的眉眼也凝重几分,他颔首道:“不可留。”
这种藏匿于众人之中、写一写字便能轻松决定一人生死的权力,堪称毒药,只要尝过一次甜头,此后便不会轻易罢休。杀对人了,便是替天行道,正义使者;杀错人了,就是法不责众,与我无关。好处自己担,责任别人扛,这种美事世间可是难有。
然而,这些人还不是最可怖的。最恐怖的,是那些虽不会当真下手、但默默支持着的人群,可以预见的是,此后要杀的人,一定是个恶贯满盈的恶人——就算不是,也会是。并且,公开反对此事的人,也很快会变成众矢之的,若是被扣上一个“见不得大家好”、“你反对说明你心虚”的大帽子,那曾经乱扔西瓜皮的陈年烂谷子事儿都会被拉出来当做其恶贯满盈的证据来,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少林之事,我不甚了解。”瞿不染停顿数刻,方道,“徐道友所遇的‘傀儡’,却或许有些头绪。”
徐行道:“哦?难道又是入魔的同门干的么?”
瞿不染道:“非也。”
徐行道:“那是如何?”
瞿不染道:“不必入魔也干得了。”
“……”徐行心道,这忽如其来的冷幽默是怎么回事,害得她有些想笑,但瞿兄貌似是认真的。她抬眼一看,阎笑寒不在,还有条睡美鱼在上面,等人齐了再说不迟,免得浪费瞿不染金贵的口水,于是劳烦小将去找阎笑寒,自己则跳上长廊,准备先去叫醒寻舟了。
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徐行掠入,反手将门也关紧了。床上的鼓起还在,她走近几步,隔着被子轻轻敲了敲寻舟的脑袋,“起了,有正事。”
被子往下一动,寻舟那张恢复正常面色的脸露了出来,他缓缓睁眼,眼睫蹁跹如蝶,不得不说,很美。
但实在是太刻意了。刻意到连神通鉴都能看出来了。
“不是我想揭穿你。”徐行道,“但你方才似乎不是睡在这一头吧?”
寻舟很缓慢地眨了眨眼,哑道:“身上怎又全是别人的血。”
徐行见他一副不想起身的模样,有些狐疑地挑了挑眉,随后,径直伸手一掀——
自被下涌出来的,竟然是一股阴冷腐烂的潮湿气息,像埋在土中乍见天日的朽烂棺材,长满了被虫噬的黑斑。
徐行:“……”
身体已经烂掉了,才会产生这样的气息吧。看来他是打算将被子毁尸灭迹,但没料到她上来的这么快,只能又钻回去了。
徐行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出来,寻舟便衣襟散乱地走下床了,被抓包也十足镇定,眼底笑意未泯。
“又要赔钱了。”徐行一把火将被子烧掉,对神通鉴随口道,“不过,这有什么好藏的。不过是把被子弄脏了而已。搞得他以前就没有把被子弄脏过一样?”
神通鉴反应了一会儿,感觉这黄腔似有似无,让人分辨不清她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但徐行再怎么样,还是很有师德的,怎会这样编排自己可爱的小徒弟呢?
“开玩笑的。”徐行果然道,“其实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弄脏过。鲛人和人还是有所不同的吧?我看着是现在和人没什么不同,但据说男性鲛人有两……”
神通鉴抱头尖叫:“别说了!!我不想听!!!”
寻舟就这样静静待在她身侧,看着火舌将厚重的被褥烧干净,屋中那挥之不去的森冷腐朽味道终于也跟着消失了。
沉寂间,徐行正叫他一块儿下去,便突兀地听到“叮”一声。对面那小神通鉴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了,含羞带怯又悄悄地跟徐行打招呼道:“主人,我来了。”
“你来了。”徐行笑道,“最近还好吗?他没有干什么吧?”
“没有没有没有……”小神通鉴自以为终于能帮上忙,羞答答道,“主人,我和你说。我偷偷看过的,他只有一个啦。”
第108章 破碎属于妖的邪性。
#108
徐行听完,怔了一下,随即光风霁月道:“真是得到了完全不想知道的情报呢。”
不过也是,一个就够了。两个的话是要怎么放,而且要害部位的体积会增大,有害无利啊。不错,不错,很会长。
神通鉴赶苍蝇一样呼呼喝喝起来:“喂!你!走开,滚回去!谁允许你到我的地盘上?”
“神通鉴”委屈道:“可我不就是你吗……”
“打狗也要看主人!”神通鉴欺软怕硬的本质在此刻一览无余,傲然道,“我的主人是你主人的师尊,你就矮我一头,知道不知道?你要过来,得先向我请安。”
徐行认为它的俗语运用能力和文学素养才比较像外国友人一些。
寻舟见她神色忽的诡异,只有些乖地笑了一笑,用一种“不慎将茶水洒到被上”的语气惭愧道:“又让师尊担心了。这身体还能撑个几月,待到那时,我便再去换了。”
“穹苍万年库内只有百块转生木,能承载你灵识不至崩坏的只有六七块,其中只有三块是足矣化作人形的分量。在尸解四阵时……你那时应该是被叫回去了?损失一块,现在这是第二块。你若再换,我真是有些好奇了,没有转生木,之后你打算该如何下山?”徐行思索道,“不过也有可能,在我未醒的这百年中,穹苍又多得了不少转生木——但这种稀罕之物,再多也不至于能让你如此取用吧。”
寻舟摆出了当时她问君川“你的真名是什么”的同样表情,笑而不语。
徐行也笑道:“不说的话,日后便别再说了。”
“……”寻舟道,“能撑久一些,便久一些。动用我真身动静太大,‘它’会察觉。”
“它”?
这个“它”在穹苍
之中,这毋庸置疑。徐行至今还记得,她方醒来之时,那一场访学中所投来的诡异视线——她甚至未曾从中感受到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东西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
但是,怪物在穹苍之内?九界的第一仙门?那这个世界好像真的没救了,她不如弃武从文算了。
罢了罢了。徐行对寻舟勾勾手,道:“下来吧。有新发现。”-
二人下楼时,阎笑寒已经被小将找来了。据说他是去替徐青仙找药材,徐青仙大手一挥,将钱袋子全交给他了,但他反倒更不敢乱用,于是勤勤恳恳地在外面货比三家了半天,被第三家的老板一脚踹在屁股上飞出来。看来这说明一个道理,一个人若是肯吃苦,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苦等着他吃。
众人端坐,瞿不染向来不废话,开门见山道:“那门功法名为‘傀术’,是白玉门其中一流。”
需知穹苍内部都有五大峰了,白玉门有好几流功法也是常见。但瞿不染越说越深,让人不由联想到一件出自白玉门的圣物——绝情丝。这所谓傀术更像是绝情丝的弱化版,能控制人,但又有所不同,至少还需要一个载体,并且只对修为远逊于自身的人有用。
“多说无益。”瞿不染面无表情道,“此术我略懂皮毛,诸位细看。”
他从自己的小布包袱内摸出了一截小木头,掌心在上一探,那小木头便被削成了一个极其粗糙的人形,随后,他看向徐行,道:“徐道友可否给我一截头发?”
徐行削掉一撮头发递给他。他将小木人倒过来,头发塞进它的肚子里,随后,指尖在其上摸索。
“徐道友修为在我之上,头发和人的联系较之血肉又太细微,所以,傀术能影响的十分有限。”瞿不染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推了推小木人的左手,徐行感到自己的手轻轻一抬,她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并未控制,就让手臂跟着那股力量动作。
瞿不染抬起她的左手,径直找到她身旁之人,忽的推了徐青仙肩膀一下。
徐青仙猝不及防,被推的一呆,而后伸手将对面的瞿不染推了回去。
“……”
瞿不染颔首道:“就是如此。”
“我明白了。所以,那个戏台不过是个幌子,真正下手的人便是那位操偶师,七日的间隔,正是因为需要七日的时间来温养傀儡和本人的联系,以便下手……但,直接一剑杀了不行吗?”徐行伤脑筋道,“还有,瞿兄,你想和她打一架的话去外面打没关系的。我们又不会帮她。她也不会留手的,你自己把皮绷紧点就是了。”
瞿不染道:“示范罢了。”
你最好真的是。
很快,徐行便知道为何不能直接一剑杀了目标了。这附近一带本就盛行木偶戏的风俗,尤其是天气一冷,十里八乡四处都是出来演练的戏班,在街上看见有人栓着木偶走更是正常,众人都习以为常得很,不会多余给一个目光。
倘若只是想隐匿痕迹,那么直接派出杀手即可,现在这般又是造势、又是“杀人”预告的,还能利用繁如星点的戏班子来转移、消耗徐行这方的搜查气力,以及,这不过是第一步,肯定留有后招,不得不说,这背后势力,当真是占尽先手,又缜密十足啊。这种行事风格,倒是让徐行想起了一个人。
寻舟在她身旁,悠悠地说:“不是见着那人的脸了么?”
他说的是操偶师。他一开口,众人都看他,看面色,都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有些奇怪。但小将粗神经,徐青仙不在乎,瞿不染听不懂,只有阎笑寒察觉出来了那细小的差别:余刃似乎极少用“你”来称呼徐行,多半都直截省去,更别提名字了,少有几次,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这么称呼。仿佛用“你”这个字都太失礼了似的,所以徐行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啊!
“见到是见到了。”徐行双眉紧锁道,“只是……”
“既然知道那操偶师长什么样,不就好找?”小将急性子道,“快画出来让我们看看!”
盛情难却,徐行只好提笔。她画丹炉啊秃头的各色简笔画画的惟妙惟肖,一到写实派就非常糟糕,但她还是很成功地画出了那操偶师最大的特点——左脸下方有一块小小的瘢痕,像是小时烧伤留下的痕迹。
她画完,众人脑袋凑上去看。半晌,徐青仙不解道:“这是鬼图。”
“……”徐行镇定道,“重点在这里,你们真正懂艺术吗?”
然则,就算知道了这个特征,找人也是十分艰难。不过,更有一个问题来了,既然真正动手的人是那位其貌不扬的操偶师,那脸冒黑雾的那位假人又为何出现在那里,假似误导她是自己动的手,至最后还特意让她看见那和少林劫犯一样的面孔……简直像在刻意提醒:看我!看我!我和那一人一蛇是一伙的,千万别忘了!
果不其然,一行人这般找了两日,一无所获。东境何其大,少林附近更是住得满满,反倒是看时间,应当再有五日便会再有人突然暴毙了。
神通鉴道:“为何我们不去找灰族呢?”
早些时候庄乐山便说过了,要找人寻物,世上所有人和妖加起来都没灰族厉害。灰族鼠口众多,神通广大,还常年在地下穿梭,很多时候人踩着地面,都不知道底下是不是藏着一只探头探脑的灰族。只不过,要求灰族帮忙,是要看对方开价的,有一个规矩,灰族从不还价,问第二次,只会比第一次开价更高,事不过三,第三次或可能赢得飞踹一枚,这点需要注意。
说实话,徐行听人讲话一向只听自己乐意听的部分。庄乐山人不错,就是话太多碎嘴子,还很容易抓狂,情绪不是很稳定。于是她觉得不太重要的就没有听了。
神通鉴:“所以你根本除了‘我会照办’之外都没有在听吧!”
“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徐行唏嘘道,“这样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就不必还让人特意跑来告诉我一趟。”
神通鉴咆哮道:“谁会找灰族就为了问这种东西啊???你正经点行不行!!”
徐行皱眉道:“我说凶手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你想到哪里去了?思想未免太龌龊?”
神通鉴:“……”是它的错吗……
正好,徐行本就有入鬼市再探的想法。扮妖凶险,她一人前去即可,至于其余四人,自便吧,只要徐行回来不要互掐到只剩下一个就好。
又是午夜,冷风呼啸,雾霭茫茫,此处毗邻一汪湖水,夜色中,湖水泛着淤泥般的深沉之色,水波起伏间,仿佛有什么巨兽在其下静静的呼吸。神通鉴本不知她为何就这样莽撞地打算进入,毕竟她现在身上也只有一个“人”字牌罢了,直到徐行面不改色地从怀中一探,
摸出了貌似属于凌寒的金色地字牌:“……”
“既然间谍工作已告一段落,那短时间内不会下山。”徐行解释道,“暂且借来一用,会还的。况且,我拿的时候,它分明看到了,也没有出言反对啊。”
神通鉴本还纳闷为何看到了还不说,后来才发现徐行口中的“它”指的原来是那只乌鸦。徐行的没人性程度越发令它惊叹了。
“走了。”徐行对身后的寻舟利落道,“我打头阵。你随后跟上……好了,跟不跟上也无所谓,自己看着办。”
她一转头,鬓边的发丝被夜风吹得簌簌飞动,或许是眼皮被搔得有点痒,徐行很快地皱着眉狠狠晃了两下头。这个力度,仿佛头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不是她不修边幅,是因成日打来杀去,剑气嗖嗖,削不到她的脸,自然只能削掉她的头发了。遂她鬓边的头发总是毛毛躁躁,更多长短不一的碎发,束是很难束好的。
寻舟静静注视着她,而后,用指尖将她的碎发拂到耳后。准确的说,用的不是指腹,是指甲边沿那并不圆滑的一部分,带来粗粝冰冷的触感,他忽的莞尔道:“少年时,师尊也常替我束发呢。兴致来了便会替我编辫子,虽然总是编歪便是了。”
“有吗?”徐行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辫歪过,“但你每次出山门的时候,都是很整齐的啊。我以为自己的手艺不错呢?”
寻舟淡声道:“时常我会扯一扯,让它顺一些。有一次实在太歪,亭画师姑看不下去,便阴着脸过来扯了,又辫了一次。但,也没有好到哪去,实在太紧了。那一天是我笑得最多的时候。”
徐行:“哈哈哈!!”
她本该笑得开怀,然而,心中却像是被一枚小针狠狠蛰了一下,竟又蓦然涌上那股蚁噬般的哀伤来。这模糊的感觉来得太突然,她的笑意便一瞬定在脸上,看上去像什么东西变质了。
寻舟仍是那般静静看着她,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又没有开口。
有风来了,风中夹杂着一丝细微的水腥气。
寻舟很轻微地偏了偏脸,道:“时辰快到了。”
“……”徐行不言,咬破指尖,一点朱红落在地字牌上,身影霎时没入地中,被吞噬消失不见。
长久的寂静,唯有幽夜下水声淙淙,寻舟立在方才徐行消失的地方,很轻地嗅了嗅。
可能连徐行本人都不知道,她身上是有气息的。不是任何香料药膏的气息,是一种,烈火焚烧过留下余烬的气息……寻舟分不清这究竟算是好闻还是不好闻,他只是好奇。强烈的好奇,想近一些,再近一些,鼻端抵着她的颈侧,口唇也一起深吸气,甚至将牙齿嵌进去,深深重重地闻,分辨这气息究竟是不是从她的骨髓中钻出来的。
可他不能,他不敢。
这细微的气息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强烈起来的水腥气。一道庞大的黑影自身后的湖中缓缓升起,阴影笼罩住了寻舟的全身。
那是一道蟒蛇的影子。
寻舟没有回头,在十道锐利如剑的水刃朝他背后狂袭而来的瞬间,他的全身骤然被燃烧的蓝火包围。
蓝火燃烧间,发出剧烈的噼啪声响,听起来像是朽坏的木头被烧灼的声音。他伸出一指,指尖所到之处,那几道射来的水刃被火绕住,就这般带着千钧之力原路返回,入水那一刻,整个湖水巨浪翻腾,轰声阵阵,少顷,竟缓缓冒出了沸腾的滚波。
内中的大妖无法,只能现身。
二人早已在少林降魔杵处交过手,不过对方一击即退,如今或许是察觉不对,想来再做试探。
寻舟本没将此妖放在心上,然而,他化作的人形却着实有些让人意外了。原型分明是一条能占据整个湖底的黑蛇,人形却貌若好女,阴郁却又三分柔和,黑发披散,皮肤苍白。是个美人不错,一张嘴,又是低沉到让人耳膜发震的嗓音:“你早就发现我了。”
寻舟冷漠道:“是来杀我,还是来杀徐行的?”
蛇妖道:“这两者有何分别?”
“前者,你或许可以走。”寻舟笑道,“后者,便把命留在此处吧。”
静默一瞬,风动,又是对招,二者发出的余光照的此地短暂亮如白昼,电光石火之间,已是几十招过,那妖落于下风,终于拔出弯刀,然则,刀锋触到寻舟右手,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反手一掷,弯刀便被夺手而过,重重钉在蛇妖的七寸下方,鲜血喷涌。
点到为止。
蛇妖嘶哑道:“罢了。”
看得出来,他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生死相搏,毕竟这几招过,他便明白自己胜算不大,顶多十之占二,就算真能险胜余刃,自己也必须重伤。显然,他并没有任何要付出性命的打算。
寻舟冷淡道:“你的主人是谁。”
“……主人?”蛇妖像是极其嘲讽地冷笑一声,道,“谁能驯服蛇族。受人所托,三个请求,事了便罢。”
去少林劫降魔杵为一,追杀寻舟为二,仅剩一个请求。
此话为真。蛇族的确从未被人族驯服过,就算被打烂七寸也绝不松口,在五大门中与黄族并称邪性最强的两族。
寻舟对他毫无兴趣,似在考虑什么。一地狼藉的地界中,蛇妖盯着寻舟,瞳孔中黑色化墨,那是“洞察”发动的标志。他似乎向来寡言,言语间诸多生涩,终于缓缓开口:“你应该已经死了。”
这语气虽为陈述,却又十分困惑。
寻舟微微挑眉。
既然不打算打,那他也不必耗费气力了。他考虑完了,便转身离去,准备跟上徐行,怎料,他刚踏出一步,整个身体便破碎了。
是真的破碎了。木材先被水浸,又被火烤,会变成不再坚硬的疏松模样,关节处极为僵硬凝滞,再经强行活动开,会直接破裂。他方才没有注意,于是整个人便被自己大卸八块,陡然洒落了一地。
这画面太诡异了。破碎的木头散落成一块一块,外在却还是人族的躯体,像是满地的碎尸块,然而没有一滴血。那蛇妖后知后觉地垂眼看,他面前的地上便躺着一块脑袋,寻舟那只单拎出来便毫无暖意,显得极为漠然的右眼便嵌在上面,缓缓眨了眨。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更远处的下半张脸,那张形状优美的嘴似乎听到了什么,竟柔和地笑起来,用一种极为轻快的语气不知对谁道:“……原来在等我么?马上就来。”
自左手的小指为中心,所有破碎的躯体缓缓爬行着往那边拼凑,就这样,他重新站了起来。但是,右上的脸还是空荡荡的,他转头找了找,随后对蛇妖假笑道:“把我的右眼递给我,多谢。”
蛇妖向来不明白何为“邪性”,他只是按照自己的天性而活,这不过是人类的妄言。然而,此刻他终于清楚地感受到了,究竟什么才是属于妖的邪性。
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人类。
第109章 一日游收稿千字文五百灵石不要师徒
#109
徐行入了鬼市,化作黑白猫蹲在那头半天,都无聊到开始扯自己胡子了,寻舟还没来。
神通鉴道:“你不是说他爱跟就跟,不跟就不跟,自己看着办?”
徐行道:“那到底是打算如何,肯定要提前说一声啊。做事怎能这样?”
真正的勇士,向来无惧回旋镖。徐行从来没发觉她每句话都能在骂自己。
她的尾巴拍来拍去,激起甚多尘埃,正要等到没耐心,打算转身便走时,尾巴被什么冰凉凉的尖尖勾了一下,她转头一看,是蛇尾。寻舟上身仍是原样,正笑眯眯看着她。
“怎么不变整只?”徐行有限的人生中,遇到的蛇都不是什么好货,“还是说有别的用意?”
待进入时,她便明白了。来来往往的妖族多半都是人形以便交谈行走,但身上多半保留着一些兽态特征,有的是耳朵,有的是手臂,看来都是它们觉得最自傲的部位。
徐行沉吟了一会儿,变回人身,然而上面顶了个炯炯有神的猫头。看着真是十分欠揍。寻舟睨了她一眼,便依葫芦画瓢换了一个鱼头。
“……”徐行和对方那硕大又呆滞的鱼眼睛对视了片刻,无情道,“换掉。”-
妖的地盘,和人自然有所不同了。形形色色的群妖异常吵闹,有只大耳朵犬妖在唱歌,不知为何唱的像驴叫。街边东西的工艺都较为粗糙,人头装饰物多得有些离奇,徐行拿起一个木偶,上面竟然嵌着一个紧闭着眼的人脸,两束黑长发被绑成马尾缀在一边,看着真是令人胆寒。摊主见她拿起来,还殷勤介绍道:“这个是货真价实的真发!不信你摸摸,刺手得很,绝对的人毛。”
徐行不太想摸。她抬眼一看,街头上还有各色悬挂着的空幡,镶嵌着布满铁锈的挂钩——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挂猪肉用的铁架,然则还要大上许多,现在上面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是原本拆解了卖人用的,无灵根但完整的才算得上价,有灵根的银钱翻十倍,卖最好的是手骨和腿骨,一般用来炼器,头盖骨么,研磨成粉入药。”有人在她背后悠悠道,“不过,那都是许多年前的老黄历了。你现在问一些小妖这是什么,多半会回答你是装饰品。妖族的装饰品,就是比较狂野一些嘛。”
听这话,真像个路见同胞露出不太智慧的眼神后拔刀相助的好妖一只。但她随后便道:“徐行,找我要问何事呢?”
徐行转眼,看到一张和此妖真实年纪应该毫不相干的脸。
对于妖的人形样貌究竟取决于什么,众说纷纭,就连妖族自己也不清楚。但心随意动,有人曾称,妖化人可以依照人的样貌稍作参考改进,但绝不能“无中生有”——若是从出生到长大都未见过一次人类,那岂非就会像深海鱼一样随便长长了。所以,妖决定的人形,要么很符合自己的审美,要么便是照着印象深刻之人来捏,是以徐行一直怀疑,阎笑寒是不是才……
“你还要玩多少次这个烂梗。”神通鉴崩溃道,“每次都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到阎笑寒!!”
扯远了。妖的基准为人,而人的相貌,一直是一件颇为奇妙的事。五官差之毫厘,给人的观感便谬以千里了。例如,有人长了张一看便是老实巴交会吃亏的脸,再怎样耍狠卖凶都吓不着人,有人则天生一张黑沉沉面孔,尽管努力微笑却还是会吓哭十里八乡的小孩。人还有“人不可貌相”一说,但妖族似乎都挺直白,蛇族的常青,长得就是一副残暴无度戾气十足的面孔,灰族的苍晴则是眼睛骨碌碌转时刻想着逃跑的机灵模样。
然而,面前这只妖——很矛盾。说她年轻吧,这是一张已成熟的青年面孔。说她妖性吧,眼白清澈,眉眼从容,隐隐还有种僧人般的纯净气度。说她正直吧,这纯净气质又像浮在表面,尚未“腌入味儿”,偶尔会没藏住,浮光掠影地露出个委实不太正派的神情来,眼珠子一转,感觉世界上就会有十个人要遭殃了。
徐行用直觉猜了猜,侧头道:“六道?”
新上任瓜分完遗产的灰族领袖六道笑道:“你猜的很准么!”
“恕我直言,我还以为见到你要费些功夫呢。”徐行假笑道,“但,我身边还有一个人?”
“啊哈哈,对不住!”六道笑哈哈道,“我们一般只和做主的人打招呼。不过,看来你和这位余刃的感情当真很好。”
她一张口便叫破二人名字,甚至得知此行目的。徐行开口一提,便是试探她情报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只要没有脱口而出这是“寻舟”,那一切都是小事。她与寻舟对视一眼,各自心中有数,怎料,耳边竟传来一道幽幽传音。
寻舟:“师尊,她以为我是你的男宠。”
徐行:“……这个词真的好老派。况且,谁会养这种一句话不对就好似九天玄雷爆炸的男宠啊,嫌自己命长。”
寻舟问:“我像么?”
坏了,这小徒弟已经学到她的精髓了,那就是即便当面说他坏话,他也可以想听不见就听不见。徐行道:“挺像的。你看阎笑寒跟我同吃同住几个月,从没有人说他是我的男宠啊。”
神通鉴:“都说了不要只在这个时候想到他了!!”
六道丝毫没有族长架子,呲溜就窜到了徐行身边,贴的还挺紧。肌肤很热,真是非一般的自来熟。可惜,徐行只允许自己主动贴别人,不喜欢别人来贴自己,于是伸手一挡,手掌盖在她脸上,镇定道:“既然如此,开门见山吧。”
若是知道徐行来便是为了找人,那么,想让她找不着自己,以六道的本事,有百十种方法不在话下。现在主动来寻,徐行猜测,多半是她也有求于自己。只不过,一个没有筹码的人,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暂时没有吊人胃口的资格,徐行先开口了:“‘掷愿亭’背后的势力,你可有头绪?或者,那个白玉门操偶师的踪迹,能找到么?”
六道哈哈道:“这个,有点麻烦啊。”
“有点麻烦,但对族长来说不在话下吧?”徐行微笑道,“若是不好说的话,那便只告诉我后者即可。”
她都做好要有所纠缠的准备了,怎料,六道竟然爽快地应了:“好。”
徐行哦了声,悠悠道:“这么痛快?想来族长用来交换的条件恐怕是很强人所难了吧?亦或是非我不可?”
“很强人所难,也很非你不可,不过,更多的是,我很欣赏你,想趁机卖个人情。”六道笑说,“我也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徐行就如此坦然地接受了这般没有来由的欣赏,甚至懒得多问一句。因为,灰族当真是做奸商的料,跟它们交换条件,是绝对会吃亏的,只分吃大亏还是吃小亏罢了。
六道要她找的人在少林。如此,徐行就不觉得奇怪了,少林内部再怎样水深火热,好歹也是六大宗之一,灰族纵使神通广大,这小爪子也是伸不进去的。非她不可是因为,除了特殊时节,少林其实很少会让陌生外客入内,但徐行强闯都闯了两三次了,这点小事对她而言并不重要,毕竟门开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人进的,她管方丈让不让?况且如今她还有救驾大功,频繁出入再正常不过了。
强人所难这一点则是因为,六道说要找人,但她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人的长相,只知道他肩头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意“守约”。
“……”徐行难得很诚实道,“族长,实话实说。你若是让我去穹苍找,我二话不说便去一个个扒衣服了。但是少林?你也知道,那里面都是和尚。我是要用什么办法才能看见和尚脱衣服?偷看他们洗澡吗?”
寻舟的眉毛微不可见地向上一抬。
六道欣然道:“那便是你需要考虑的了。不过,他应当是‘守心僧’。”
“行。我答应。
“徐行思索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缺德至极的法子,总之也很爽快地应了。但她很快用菜摊上问买一斤小青瓜能不能白饶个柿子的口吻理所应当道,“这样我太亏。再答我一个问题。”
六道:“你说。”
“那所谓白玉门的操偶师,现今堕入红尘,这算是‘入魔’了么?”这问题在徐行心头盘旋已久,甚至恢复了记忆却仍是不得解,“不如说,这天下究竟有没有‘魔’?”
妖魔鬼怪,三者已现,只缺一者,这是写在《苍生误我》里最开端的内容,若这世界真和游戏有所渊源,那这便是“基础设定”。众所周知,基础设定是不可更改、绝对正确的东西,它说有,就一定有,没发现,是因为还没出现。徐行不知怎的,一直对这个字眼十分在意。
六道却径直道:“天下无魔。至少,灰族从未见过这玩意儿。灰族都没见过,别人更不可能见过……至于你说的白玉门入魔?那不过是说着好听么,还显得厉害一些、复杂一些,其实只不过是成功把自己逼疯了,或者终于想开了,知道无情道就是个笑话,于是叛出师门独行其道罢了。总不能简单地说从‘好人’变成‘坏人’了吧?谁能定义好坏?”
徐行心道,无情道是个笑话?等徐青仙跟族长待一会儿你便知道厉害了。但徐青仙讨人嫌的力度比她更甚百倍,不至必要之时,徐行不想动用这个核武器。听六道口气嗤之以鼻,她摊手道:“看来族长对白玉门很有意见啊。”
“说不上有意见。”六道笑道,“你是人,我是妖。你的体会自然比我深厚。甚么无情,人生下来便是有情的,只要有人,就会有情。若真对自己的道心如此坚定,那我的建议是最好关在山上永远不要下来。毕竟人不染红尘,红尘自染人,瞿不染贵为大师兄,不也照样动摇了?我说他不如赶紧散尽修为重新来过吧,免得到时来不及了。”
其实她说的有理。徐行时常担忧瞿兄再这样受气下去,某天误以为自己金丹大成,取出来一看发现是结节。
条件交换完毕,一人一妖都没有什么异议,十分愉快地便敲定了这初次的交易,甚至还极为友善地互相交换了灵信。徐行垂眼一看,对面的昵称是“甲甲甲狐妖专卖”,不由沉默一瞬,委婉道:“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发卖的。”
六道又“啊哈哈!”地笑起来,一边说着“开玩笑开玩笑的”,手下利落地将昵称改成了“收稿千字文五百灵石不要师徒”。
徐行道:“千字文五百灵石真假的?我可以写啊!”
寻舟:“凭什么。”
“……”
一人一鼠这般愉快地在鬼市里玩了一阵,六道还尽了地主之谊,给二人身上多糊了几层妖气,还买了最近的席次请徐行看表演——男宠隔壁自己坐一桌。徐行凑近了听那犬妖唱歌,终于明白了以前有人骂别人唱歌难听就说“唱得像狗叫”是什么意思了。然而,她视线踌躇不去,却是另有用意,少顷,笑眯眯开口道:“族长和鬼市之主可有交情呢?”
“你说他?有,但不深,一般般熟悉。”六道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便是在评估她和黄时雨是什么关系了,又似乎在怀疑自己的情报网,为何都快把徐行底裤扒掉了,竟然还漏了这一层关系。但她今日心情尚好,便不打机锋反复试探了,只道,“他神出鬼没的,谁都找不到人,接管鬼市,不要珍宝法器,也不要药材名花,似乎只为了打探一件事。那件事才是难查,至今都快一千年了,也不知道究竟在查什么。你若有兴趣,到时有他踪迹了告知你便是。”
离去之时,徐行忽的听六道叫自己名字。
“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六道没再笑了,远远的抬眼时,才看得出眼皮上一道冷淡的折痕,有点疲惫,但更多的是藏在热情下的无谓和疏离,“这件事解决的办法,便是离开东境,等个半年一年的再回来——那时候什么事都迎刃而解了。除非你想和我一样,在乱子里捞点油水。”
……
出鬼市时,天边已露鱼肚白。
徐行维持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妖形,还要控制住自己的气息不泄露,只感到自己全身骨头都像是被打折了重新再装上一遍。
熹微晨光下,寻舟一步迈的稍大了些,正巧踏住了一团干涸的血。
徐行正疼着呢,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拉长寿面似的将自己浑身上下抻了一遍,昏昏道:“我需要休息。”
寻舟歪头道:“师尊,背你?”
徐行道:“……为师似乎还没老无力到那种程度吧!”
她是懒得走了,随便找了个干净点的地便坐下,叫了法器过来,反正这个时间还在外边晃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看到也无所谓。
两人并肩而坐,徐行抬眼,忽的道:“听懂她的意思了么?”
寻舟轻声道:“自然。”
“清官难断家务事”……都是人精了,徐行还能听不出来,这句话的意思是,那“掷愿亭”能在少林眼皮底下如燎原火般一下猖狂起来、又如何按也按不下去的原因之一,便是背后的势力至少有一方,正是少林的破戒僧!
第110章 对坐自苦是苦,自伤是伤,强求己身,……
#110
东曦既上,霞光熹微,然而,仙鹤还没有到。两人没有说话,都在想着什么,片刻后,徐行打了个哈欠。
寻舟道:“师尊可以靠着我先睡一睡。”
“不要。你身上硌死人了。”徐行无情道,“更何况,我看是你想睡吧?”
寻舟笑而不语。
窸窸窣窣几声,徐行还是靠了。只不过,她的靠不是将脑袋搁在对方的肩上,这样梗着脖子并不舒服。她干脆转了身,将整个背都压在寻舟身侧,抬目看天上的云。
她背对着寻舟,自然没感受到他流连在自己侧脸的目光,只听他缓缓道:“纵然找到了黄时雨,师尊又想问些什么呢?”
其实徐行也并没有想好要问什么。问好么?一千年了,已经一千年了,沧海桑田,人心易变,她难道要问,虎丘崖一役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在鬼市中执着追查着什么?当结局已经摆在脸上,再去追根究底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然则,徐行内心深处却明白,她真正想出口的话。
……掌门册中,那一位神机妙术,举无遗策的“四掌门”当真是亭画吗?如果不是她,那她在哪儿?虎丘崖一役的功劳算在亭画头上并不过分,徐行从不在意荣光究竟照在彼此之间谁的身上,但,若是那“大掌门”才是她,她二十六岁便死了,那自己又在哪儿?
徐行想得到答案,又不想得到她不想得到的答案。越想越茫然,越想越慌乱。但是,沉溺在记忆中,只会阻碍前行的脚步,于是她不再想了。她很轻地吞咽了一下,像是将什么苦果吞了进,喉间一疼。她轻快道:“没什么。打个招呼总要的,毕竟那个时候的熟人,除了你就只有他了啊。”
寻舟叹了一声。
清风徐过,徐行很快闭上眼,但没能睡着-
回到驿站,各自小憩片刻,一行人便又马不停蹄地奔走起来。
徐行之前尚因偷偷在心底嘲笑瞿不染金丹可能是结节而感到有些心虚,但她很快便发现此人不愧是白玉门首徒,在如此逆境之下依旧能如此自洽,如此百折不挠——徐青仙不肯将钱袋还给他,他便不去少林了,就这般帮徐行查起掷愿亭的事情来,回回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十分肃然、十分认真。
以至于徐行难得良心发现,将他叫到一边,递出五块灵石,正色道:“瞿道友,这是坐法器的钱。”
神通鉴:“你敢不敢多给一点。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徐行自己也很穷呢!
然而,瞿不染并不走。有两个原因,一是,徐行本就要去少林找人,到时他跟着一并前去也是一样,二是,他正在暗暗与徐青仙较劲。
这实在很难看出来,但有心人就会发现其中异样。不过,徐行觉得他这全然是在自找死路。大师姐的讨人嫌浑然天成,这是一种可贵的天赋,后天是怎么学也很难学的,果不其然,接下来十五天里有十天瞿不染被气得抓剑便走,借机在外搜寻情报,再风尘仆仆地带回来。
可惜,带回来的全是坏消息。
这势力背后有破戒僧撑腰互相打掩护,像只没了尾巴的猫似的难逮的要命,那位嫌疑操偶师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找不着踪迹。局势越演越烈,十五日之间,又死了两个人。
徐行略微调查了一下两位倒霉死者的生平,发现这两人当真缺德到无药可救,全然是个少时打娘壮时打妻老时拄着拐也要作威作福的主儿,而且,都是家中有些背景的,有一个还是十里八乡的商绅之家,才能供的米虫风光了半辈子,这下死时倒也风光了,脑袋险些炸到衙门屋顶上。
这可当真是大快人心!
或许是怕了,试图让人记不起自己,从前那些不可一世的人终于少见出门了,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几天下来,大街上的空气仿佛都清新了好几番。街边茶馆酒桌上皆是对此事的议论,又是拍手叫好、又是扬眉吐气,甚至机灵点的人都已经开起赌盘了——猜一猜下一个会死的是谁?加码加码!
然而,转折处很快便来了。第三个死者,竟然是个虔诚的佛信徒!
这一下才是彻底引起了轩然大波,争议太大,民众炸了锅,更是吵翻了天。要知道此人一向虔诚,逢年过节必然会去少林供灯,天气一转冷更是常常施粥做善事,还供了不少孤儿上私塾,就这般坚持了十数年。任谁来看,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能人善士。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其罪当死的大恶人呢??
况且,前两日他才在街边对醉醺醺的破戒僧大为斥责,言语激烈,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一个信徒,看着披着僧袍肆意妄为的人,怒火可想而知,怎料那僧人喝醉了酒,被指着鼻子骂玷污宗门心中不爽,一个王八拳便过来了,两人厮打一场,此事闹得极大。
徐行听完,便道:“故意的。”
“是 。“小将沉沉道,“选这个人,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者,试探众人底线,究竟对这个势力信任到了多少,有没有到盲从的程度——到了这种程度,背后的势力便可以现身了。二者,很简单,排除异己。
“想来过几日,便会出现死者的传闻了。”罪名很多,可供利用的更多,此时他究竟有没有做错已不重要了。但徐行更倾向于此人是真的背后做了不少有悖人伦的腌臜事,以这一环扣一环的缜密程度,背后的推手不会在这种关头给自己造成无谓的风险,也就是说,若非要按“好坏”二极来论,至少在目前,“它”竟然还算是个好人。
瞿不染皱眉道:“玩弄民意,焉如鱼游沸鼎,燕巢飞幕。”
徐青仙道:“听不懂。”
瞿不染:“……很危险。”
徐青仙不解道:“为什么不直截说‘危险’?”
瞿不染不理她,冷着脸走了。他要与徐行一同前往少林,观真首座病体稍愈,方能见客。他上了仙鹤,便看到余刃蜷在徐行身旁,似乎正睡熟。这姿势并不舒适,况且徐行还坐着咔擦咔擦吃花生米,都这么大声了,他竟然睡得满面安然,一动不动。
瞿不染一时觉得这一幕有点令他不解。于是他板板正正道:“徐道友,余道友也要面见首座么?”
也只有他会规矩叫“余道友”了。徐行抬眼道:“他?没有。”
瞿不染道:“那余道友缘何跟来?”
徐行道:“他要见我。”
“……”
瞿不染端坐着,更不解了。但他并未开口继续问,而是入定,静心修炼起来。仙鹤飞天,风声阵阵,他心如止水地睁开一双浓墨重彩的眼,明白了自己之不解源自何处。
要无情,必先有情。天下之情,混杂无常,亲缘是情,师徒是情,爱侣是情,友人亦是情。他下山以来,见过不少师徒,更见过不少爱侣,向来心无波澜,然而,徐行与余刃之间,却哪样都不是,又哪样亦像是。
亦师亦友,似亲似情,只不过,独独缺了一种,“情欲”。
所以,瞿不染并不相信江湖上那些有关二人的传言。有情欲很简单,有爱欲却太难,为何会颠倒过来,他自然不解。
……
再至少林,那些被火灼烧的宫殿已然修缮完毕,重回原样,威仪如旧。然而,宫殿可恢复成原样,离心却再不能复原,短短一段路程,破戒守心两方泾渭分明,甚至连入座都不会并肩坐于一起,中间隔了一道瘆人的空荡。
瞿不染被两个白玉门的师妹师弟接走了,听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两句后,那两人脸上也还是没表情的,只不过眨眼变快,耳朵渐渐都红了。徐行看着小少年稚嫩的样子,有些好笑,多看了两眼,便转身进了正殿。
观真首座已然身披袈裟,面色如常地慈祥道:“小友,你来了。”
徐行在他身前的蒲团坐下,边整理衣摆边头也不抬道:“首座怎么知道我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守住了少林圣物降魔杵的?难道是永正师傅和你说的么?”
神通鉴:“喂!你别这样,好丢人!”
观真仍是那副慈祥的微笑,线香燃了一小截,他方缓慢道:“啊?”
“完了。”徐行紧迫道,“神通鉴,我们遇到对手了!”
神通鉴:“都说了不要这样了!!”
幸好,观真首座虽说险些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化为舍利子,但好歹没有记性差到那种程度,笑眯眯地感谢了徐行好一阵子,还从自己的兜里掏啊掏的,掏出个什么法器要赠她当做谢礼。徐行接过,道:“不用这么客气,首座。我不要什么法器,只要首座帮我一件事。”
观真道:“小友请说。”
徐行道:“可否帮我一查,少林内有没有僧人肩上有一点红痣的?是比丘,不是比丘尼。”
少顷,观真首座方面露难色道:“小友素来异于常人,但修心要海纳百川,老衲都理解。不过,守心僧们是不得找道侣的……这实在……”
徐行真是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到底是一个如何海纳百川的风流浪子,怎么色胆包天到连和尚都不放过的。幸好,观真首座听得进话,她解释过后,便应允马上帮她找寻此人。
许是线香的缘故,又或这里是佛寺的缘故,极静中,一片安然,竟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了。徐行抬眼,忽的看向房梁。
隐蔽的角落里,有一处的木材被燎得漆黑,但未曾朽坏,所以也没人管它,这正是那场荒谬的火灾留下的遗迹。这片刻的安然也像这木材,再来一场大火,恐怕便要破碎得无边无际了。
“小友。”观真首座道,“你可否知道,我若坐化,这住持之位便要传于何处?”
自然知道。按照惯例,首座之下还有八大首席,首座会钦点一人作为新住持。然而,问题就来了。这八大首席中,五人是守心僧,三人是破戒僧,后者人数占劣,然则手握实权,但前者积威甚重,是当真为少林寺着想的。八人已经在观真座下或明或暗斗了十数年,背后势力人脉极为复杂,可以说,选哪一个,都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徐行道:“我看首座尚老当益壮。”
观真道:“身前身后,不过一念之间。老衲苦心思索,仍是没有答案,担心自己一叶障目,既然今日有缘,不如问一问小友的看法。”
拿这个来问,真是匪夷所思。不过,若是他认为徐行日后会接玄素的班的话,那么问一问既是试探,也是交好了——万一少林真出了什么事,穹苍可不能袖手旁观。
徐行定定看着他,一扯唇角道:“好啊。”
观真絮絮叨叨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将八大首席每一个的个性、势力、乃至接任后可能会有的隐患都说了一通。徐行听完,停了一停,随后道:“都不行。”
观真道:“此话何意?”
徐行道:“都不行的意思就是,都不能选。”
这话简直像在敷衍,观真首席反倒缓缓笑了,他道:“那小友认为应当如何呢?”
“若我来看,我需要的是一个从未参与过争斗、实力足以压过众议,作风强硬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其必然是个旗帜鲜明的守心派。”徐行抬眼道,“就算还没有这样的人也无事,如今开始培养来得及。若是速度太慢,或是担心不稳——我建议首座先将第八首席找个机会处理了。这样会省很多事,不过,我当然知道首座不会这样做,所以,我也只是说一说。”
大殿中一瞬寂静,清风拂过,少顷,观真首席眼尾的纹路渐渐深了些,他并未对徐行的作答有所评价,只忽的道:“你有适合当掌门的智慧,却不适合当掌门。”
“……”
徐行笑道:
“这夸奖,我便笑纳了。但,为何不适合?我觉得我很适合啊。”
观真道:“强求只会带来痛苦。”
徐行漠然道:“没有人强求我。”
“自苦是苦,自伤是伤,强求己身,难道便不是强求了吗?”观真心知应是碰到了她忌讳,只蜻蜓点水般一提便罢,叹道,“正如小友所说,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了悟,出来吧。”
侧殿中,陡然迈出一人,徐行霎时抬眼,眼神并未在他的面孔上有一瞬停留,只径直凝在了一处——
踏破铁鞋无觅处。六道要找的人,竟就是他!【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