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桃榆见着突然出现的霍戍,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偷偷看一了一眼背后的尤家,不知作何竟有点做错了事情被正巧抓包的心虚。


    好似怕人误会一般,他连忙道:“外头匪乱闹得厉害,连尤凌霄也撞见了匪徒,还被打断了手。霍大哥知道么?”


    霍戍从树干上起来,看了桃榆一眼,见其脸色无异,没有红过眼睛也没有伤怀的模样。


    方才道:“你去替他看诊了?”


    倒是不等桃榆回答,纪扬宗先道:“尤家人怕出去遇到匪徒不敢请大夫,这才叫桃榆先过去瞧瞧,他娘跟着他一道去的。到底是一个村子的人,虽说没了情义,却也得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个事儿。”


    黄蔓菁见着这父子俩,眉心挑起。


    人家啥都没说,他俩倒是急不可耐的解释了去。


    霍戍应了一声,并未多问尤凌霄如何了。


    纪扬宗忽而道:“蔓菁,你先和小桃子回家去,我同霍戍说几句话。”


    “嗳。”


    黄蔓菁应了一声:“小桃子,回家吧。”


    桃榆看着霍戍眨了眨眼睛:“那我先回去了。”


    霍戍点了点头。


    看着娘俩儿走远了,纪扬宗背着手往前走,霍戍默契的跟了上去。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瞧四下无人,纪扬宗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尤凌霄这事儿,是不是”


    纪扬宗试探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始终觉得尤凌霄这事儿太巧了一些,且先前霍戍又在他跟前说了些摸不透的话来。


    几厢参合,他不得不做此怀疑。


    霍戍目无波澜,他没有直接应承是不与不是,只道:“前程未断,如此秉性,只会生出更多事端。”


    纪扬宗见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眸子乍然撑大,后背不由得一寒,不免有些忌惮霍戍的手段。


    只是他说的又的确在理,尤凌霄尚且不过是个举人手段便如此腌臜,若来时真走上为官做宰之路,手中有了权势难保不更为阴险。


    届时他再要坑害纪家易如反掌。


    往大了说这般品性的人做了官,百姓又还有什么指望。


    “可你胆子也太大了,他说到底是个有了功名的举人,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啊!”


    纪扬宗心头有些后怕,担忧事情被尤凌霄给翻出来,届时霍戍在劫难逃。


    说到底这是纪家的事情,霍戍大可以不管的,此番为着什么,纪扬宗心知肚明。


    他感怀霍戍愿意为纪家断绝后患做至此处,可也怕他做这些事情害了他。


    “我犯不着与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手。”


    倘若他要真的出手,那便要的是命,不会只是一只手那么简单。


    不过既已经决心安稳度日,他自不会冒险在手上沾上人命,届时惹出事端。


    “里正安心,此事确是匪徒所为,我不过是从中引线而已。”


    事态之所以会发展至此,也是他没想到的。


    这些日子匪乱说得叫人不安,纪家要押送赋税粮食进城,他特地前去侦查了境内的匪徒动向,以免到时候真出什么篓子。


    然则他探查下来发现绝大部分的匪徒尚且距离同州城远,且又在逃避追兵。


    唯独只有伶仃的匪徒在临近同州城下的乡里间行动,不时间闹出点事来,意图分散官府追捕的注意力。


    霍戍在同洲城和明浔城间便发现了几个匪徒在活动,恰逢尤凌霄进城,他想这小子害了人却照样过得有滋有味,还要去城里置业安家。


    他早就想给这小子一些教训,原本是想从薛家入手,不想有此机会,于是顺势将他身上揣了不少钱的消息透了出去。


    这些匪徒本就有闹事的打算,自是很快上了勾。


    此次的匪徒大多本便是些受灾的农户组成,主要目的是钱粮,若非冲突至极,也不会伤人性命。


    谁晓得匪徒给了尤凌霄一棒子,人竟没晕过去,他捂着头受惊大喊:“你们胆敢袭击举人,好大的胆子!你们都得下大狱!”


    不想匪徒闻言不但没有被唬住,反倒是起了怒意,下了狠手将其击晕,旋即一阵拳打脚踢。


    “举人!呸,老子最恨这等只晓得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贪得无厌敛财压民,实事不做,吃香喝辣。”


    “吾等累死在地上未得一丝怜悯,天灾粮食欠收,他们竟还怨是农户懒怠,百般压榨!若非是这些乡绅,吾等也不会落流至此。”


    “打断他的手,看他还能如何盛气凌人!”


    纪扬宗听得心惊肉跳,不过得知霍戍并未动手,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朝廷腐败,底下的举人和未曾及第的仕人上行下效,利用职权庇护商贾,兼并土地,大肆压榨农人佃户,哀怨之声愈发的重。


    也不怪会有那么大的怨气,尤凌霄确也有些倒霉,竟做了落匪之人的发泄口。


    他唏嘘却也并不同情,这朝也好让他知道毁人名声如断前程。


    纪扬宗默了好一会儿,警醒霍戍道:“此事你知我知,此后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便就烂在肚子里。”


    霍戍应了一声。


    尤家的变故很快便在村里传了个遍。


    尤凌霄的右手断裂,请了好几个城里的大夫亦是无功而返,成为残废已然是定局。


    孙鸢娘埋怨是尤家人去请大夫晚了耽搁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大嚷着决计不会在庇护尤家旁人。


    尤家人见不易共同出的资城里的房舍没买定下来,钱反倒是被抢了,又见孙鸢娘如此吵闹,亦是叫其还钱。


    几家人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旁若无人的日日大吵大骂,闹得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叫骂声。


    孙鸢娘跟个疯婆子一般,和妯娌大干了几架。


    村里人倒是乐得看尤家狗咬狗,纷纷说尤凌霄此番是遭的报应,过河拆桥坑害恩人,这朝断了前程全然是老天有眼。


    事情不得安歇的很是闹腾了些日子。


    尤凌霄日日躺在床榻上吃药换药,蓬头垢面双目涣散,不过几日之间,瘦得脸已经有了凹陷,形同枯槁。


    他始终无法确信一夕之间自己竟然成了个残废,一切似是都毫无征兆。


    右手废了,也便意味着他再是不能写字做文,再也无法下科考场。


    即便是有此举人的功名,他时能等到补缺官职,身为残废却不可为官。


    他算是彻底和官场前程无缘了,每每思及此处,胸口便一阵钻心堵脑的痛。


    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过有朝一日会因为残废而断了前程,全然并非是读书不够用功,才华逊于他人而致。


    “凌霄,你好歹吃点东西,万事身子要紧。即便是”


    孙鸢娘日也哭夜也哭,又还同尤家人撕扯,自也面黄憔悴,可比之床上的尤凌霄,好在是能走能动。


    “不论如何,我们也是举人了,若好好经营,也一样是荣华富贵。”


    尤凌霄一把挥开送到嘴边上来的粥:“这幅残破的身子,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孙鸢娘见着四撒的粥吓了一跳,连忙拿出帕子清理:“凌霄,你要是没了,那娘干脆也跟着去了!”


    “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尤凌霄双目发红的问孙鸢娘:“匪徒作何偏偏害我,不去害旁人,那些不过是寻常人,我可是举人啊!”


    “我都说了我是举人,他们还敢痛下毒手,娘,你说是不是有人妒忌刻意为之?”


    “对,一定是这样,定然是有人妒忌我才这样的!”


    尤凌霄仿佛寻见了发泄口一般,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行,我要去寻薛大人,让他为我做主!”


    孙鸢娘看着像是魔怔了一样的儿子,又惊心里又是痛惜。


    “凌霄,眼下你当是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不,我要去找薛大人为我做主!”


    尤凌霄坚持要去城里报官,孙鸢娘几番劝不住,也只好花钱雇了车马进城。


    母子俩未曾前去州府,直接去了薛府。


    薛府门房正揣着手在打瞌睡,听到喊门的声音,睁眼乍然见着两个憔悴不堪的母子前来登门,还当是什么打秋风的,当即便呵斥:


    “去去去,旁街要饭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小五,是我。”


    待着尤凌霄出声儿,门房妨碍认出是尤凌霄来。


    “竟是尤举人,该打!小的这眼神儿。”


    尤凌霄没少登过薛府的门,门房识得他。


    只是往昔前来一表人才的读书人,今儿竟面如菜色,手还给吊着,再没眼色也晓得这是出了事儿。


    “尤举爷这是怎的了?”


    “出了些事儿,还劳门房大哥通传一声,我们想见薛大人。”


    门房连忙进府里前去通传,不多时,独尤凌霄被唤了进去见人。


    孙鸢娘则是被请去了客室内里等着,她头回来到薛府,偌大的宅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看得她眼花缭乱。


    气派的官员府邸让她恭卑,心头却又生出一股叹息来。


    “哎呀!凌霄,你这是怎么回事?”


    薛炎胜本在为着匪乱的事情焦头烂额,听到门房汇报,本不欲见客,听闻尤凌霄有急事,思及先时的交情,他还是让人进了门来。


    忽而见到面容憔悴如纸的人,薛炎胜也是大为吃惊。


    “老师,您定然要为学生做主啊。”


    尤凌霄见着薛炎胜,连礼都顾不得行了,当即哭诉道:“学生进城路间,骤然晕倒,醒来不光是被偷走了钱银,竟还遭其拳脚置于荒野,若非是路遇热心之人将学生送回,学生便再无机会报答恩师了。”


    薛炎胜闻言神色一凝:“你在境内遇见匪徒了,大胆!这些亡命之徒竟连手无寸铁的读书人亦然打杀,实在毫无人性!”


    “学生并未瞧见歹徒的真容,只是迷糊间见着半张被遮住的脸。”


    尤凌霄道:“究竟是匪徒又或是旁人买凶也未可知,还请老师为学生讨回个公道!”


    “连老夫的学生竟敢下此毒手,必当是为你讨回公道。”


    话毕,薛炎胜看向尤凌霄的手:“你这伤,可要紧?我让府上的大夫替你瞧瞧,你都瘦了!”


    尤凌霄见此,微微犹豫了一下,道:


    “多谢老师关切,我这手并无大碍,只是错了骨,已经叫大夫瞧过了,再养些日子便可大好。”


    薛炎胜眉心微动:“也罢,万事你务必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如今知府大人正在为着境内匪乱的事情烦忧,我需得鼎力协助,你的事情我自会再另派人留意,绝对不会让你平白受这委屈。”


    “你先回去好生养着吧。”


    尤凌霄见薛炎胜一如往昔对他的慈和,心中稍微放宽了不少:“是。”


    尤家母子俩前脚刚走,薛炎胜后脚便派人前去查问城中的大夫谁人给尤凌霄看诊过。


    “老爷,您若是关心尤举爷作何不直接让大夫为其看诊,何许再费周章去查问,城中大夫诸多,如何好寻。”


    “他并不肯让府上的大夫为其看诊,见其模样,当是伤得极重。城里大夫虽多,可治骨厉害的也就那么几个,也费不得多少事。”


    薛炎胜吐出了口浊气:“多事之秋,便没有件顺心之事。看他这般,明年的春闱只怕是没机会了。”


    “那小姐那头”


    薛炎胜却未曾回答。


    临夜时分,薛炎胜派出去的人带着消息回来了。


    听到下人带回来的大夫诊断,薛炎胜的胸口深深起伏了两下,眉头夹的极紧。


    随之传来了杯子砸碎的声音。


    正欲去请安的雪含雪吓了一大跳:“爹爹,这是怎么了!”


    薛炎胜看着进来的女儿,整理了一下怒容。


    “往后,你勿要再与尤凌霄来往了。”


    “这是为何!”


    薛含雪不解的走向薛炎胜:“可是凌霄哥哥做什么惹爹爹生气了?”


    “我听下人说,今儿凌霄哥哥来了府上,似乎还受了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个,薛炎胜心里便又一团火:“他如今已然是个废人了,你再同他来往只会耽搁你的下半生。”


    “什、什么”


    薛含雪骤然得到这么个噩耗,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好端端的怎么会爹爹,这究竟是真是假?”


    薛炎胜叹了口气:“他今日来悬着右手,我让大夫为他看诊他且有意避着。方才前去探询的人去拿了他的脉案回来,你若不信自行看吧。”


    他将一页脉案记录递了过去。


    薛含雪瞧着上头白纸黑字的写的明白,手还在发抖:“怎么手就废了?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对举人动手!”


    “说的样子像是外头匪徒作乱干的,不过他咬定有人害他如此,今朝嚷着前来让老夫同他伸冤呢。”


    薛炎胜摇了摇头:“我原以为他是无缘于此次春闱了,不想他是同科考场已然无缘。”


    “爹”


    到底是春心萌动之人,薛含雪心中不免泛起心疼:“要不然你帮帮凌霄哥哥吧,他文采出众。”


    “正值多事之秋,无用之人又何必再耗费精力在他身上。”


    薛炎胜亦是遗憾,尤凌霄确实有才,若非如此,泛泛举子,他也不会独独对他一个家世单薄的另眼相看,还让自己的独女与之来往。


    “不争气啊,无论是匪乱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他此番是再无用处。一点谨慎自保之力都没有,即便他日走上了官途,也不过如此。”


    见自己女儿有执迷不悟之态,他警醒道:“你可别忘了他本有婚约,却还与人纠缠不清。虽也是读书人之寻常,学政并不会如何管理,可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先时看在他颇有前程,老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自行将事情处理妥当。而如今,他是万万不能与你相匹配了。”


    “你外祖父已经写了信前来,吏部那头已经打点妥当,此次任满爹爹即可调返回京。你自小虽爹爹在任地上不在京城,不知京中不绝才貌双全且家世不俗之人,届时家里同你重新选一户人家只会更好不会差。”


    薛含雪闻言,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


    然而尤凌霄却不知自以为对他不错的恩师,会那么快的做出决断将他丢出了棋盘。


    他在家中休养,左等右等不得结果,心头不安生。


    想着事情不大对劲,老师即便手可通天,可也未曾太过问他遇害的细节,如何能够查出人来。


    他想了想,又再去登门,不料却再如何都不得见薛炎胜的面了。


    不光如此,便连素爱出门玩乐的薛含雪也不可再遇,眼见薛家门房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几乎要对其动手的态度。


    尤凌霄方才醒悟,薛家这是已经将他弃了。


    尤凌霄这朝天昏地暗,犹觉彻底没了指望,旧伤添新病,一朝卧床再爬不起来。


    旁几房日日又来吵要钱,家里没得一日安宁。


    纪扬宗见尤家如此,心头闷着乐,虽是与尤凌霄母子尤怨仇,可作为里正合该去劝诫一二。


    可他没那闲工夫,号召了村里的壮力,听闻了霍戍外头的匪乱不足为惧以后,预备着要把粮食送交去城里。


    年底临近年关了,又出了匪乱的事情,村里村外的好些人家都要宰杀牲口,自留的,卖了换钱过年的,想有些钱自保的,总之一时间要宰杀牲口的人家比往年都要多。


    霍戍自便跟着乔屠子四处奔走忙碌了,多有上午一家,下午一家的时候。


    “霍戍啊,你学东西当真是快,这才多少时间,手脚麻利的俨然能出师了。”


    乔屠子从背篓里提了一块肉给霍戍,乐呵呵道:“瞧,这是张老家里送的,特意交代让我给你的。说是你活儿做得好!”


    一般来说,农户请了屠子前去宰牲口,除却要给工钱以外,若是觉着人家做的好便会送肉,以此表达自己的心意。


    近来乔屠子带着霍戍去宰牲口,农户不单送了肉给他这个师傅,还另送了给霍戍。


    乔屠户见此也是跟着高兴一场。


    霍戍接了肉:“师傅客气了。”


    乔屠子又道:“我不是同你客气说好听话,你做事儿我心头有数。”


    “待着过两日,我得去趟南予县老丈人家,他身子不爽利,你师娘心头担忧,要带着孩子回去看看。而下匪乱未曾平息下来,我得送她去才行。”


    “我不在这些时候,宰杀牲口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城里的铺子我让方禾那小子看着,他虽是手脚笨,好在头脑灵活。”


    霍戍道:“师傅宽心,若是有人有需要,我自前去。”


    乔屠子满意的点点头:“好,今儿忙了大半日也累了,你先回去吧。我上里正那儿一趟,同他说道一二。”


    ————


    “大忙人,今儿怎的有空上我这头来。”


    乔屠子到纪家的时候,纪扬宗也才去家里有壮力的人家通知的护送粮食进城的事。


    倒了杯茶水在棚子底下正要喝,就见着有客来了。


    “再忙也是忙自家里那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里正忙着村里大小事才是忙碌。”


    “得了,得了,你我也便别互拍马屁。”


    纪扬宗喊桃榆去新弄点茶水来。


    “过来是有事儿?”


    乔屠子一屁股坐在棚子底下:“外头匪乱闹得沸沸扬扬的,我那老丈人不巧又病了,媳妇和孩子想回去看看,我得陪着去。”


    “啥时候?我记着你老丈人家可在下头的县城上,这当头可得小心些。”


    “便是不放心媳妇孩子单去,我才一同前去。”


    纪扬宗点点头:“这当儿正是你生意忙的时候,不多走得开,可老丈人病重是得去瞧瞧。”


    “乔师傅喝茶。”


    乔屠子连忙见过桃榆端来的茶水,笑谢了一声。


    接着同纪扬宗道:“我便是为着此事儿特地过来说一声,村里送赋税粮食进城我合该出份力,却是赶了不巧。”


    “无妨,上亲病痛都能谅解。”


    “还有一事儿,我走后,村里宰杀牲口的事情我就交给我那徒弟了。你帮忙同大伙儿说一声。”


    纪扬宗闻言眸子一睁:“你说霍戍啊?”


    “他前后才跟了你几天啊,你就放心都交给他干?”


    桃榆原要进屋去,听其乔屠子说起霍戍,步子一转,又去了旁侧翻晒才晾不久的衣裳,偷偷听着两人的谈话。


    “霍戍这小子能干!你可别小看了他,我都没如何教,他干起这些活儿来麻利得很。”


    乔屠子说起来十分自得,与有荣焉般:“我带他去宰牲口,时下人家都送肉给他了,我走了你大可放心叫村里人喊他去,他能行!”


    桃榆眯起眼睛,这真的假的?


    他怎么记着有些人第一天去学艺就把手给划拉了的,焉儿吧唧的还说自己手脚粗苯来着。


    “还是你教得好。”


    纪扬宗见也是个挑剔之人的乔屠子对霍戍此般褒奖,也跟着笑了起来。


    乔屠子摆手道:“是你人举荐的好。”


    “咱老哥俩儿说句贴心话。我觉得霍戍这小子中,虽是看着有些不近人情,可人是不错的。”


    乔屠子低下声音:“我家那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她娘吧,一心想着在城里给她寻户人家。可城里人家多,大抵眼界儿都高,这啊那的讲究忒多,竟是还不如村里的汉子。”


    “霍戍虽没什么产业,可他能做事儿,往后我就把家里那铺面儿给他干,这营生有人能传下去,也就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儿了。眼瞅着年头不好啊,连同州境内都不安生了,谁晓得往后会是个什么模样,没准儿霍戍这样的才是靠谱的。”


    纪扬宗脸上的笑容登时就没了。


    他干咳了一声,悻悻道:“说的在理。只是我觉着孩子的事情还是得看他们的意愿,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孩子要是不乐意,那一切不也白搭么。”


    “那孩子小,不懂得看人看事,寻着个会说会哄的就觉着对了眼,压根儿不晓得品性这回事儿。反倒是木讷的还靠谱些,只是吃了话少不会说的亏,若是做父母的不为孩子定下,由着孩子胡来,那不是才害他一辈子么。”


    纪扬宗扯了个笑:“也是不无道理。”


    一侧的桃榆抿紧了唇,他手指搅着衣角,压着眉头。


    铁窝窝倒是变香饽饽了。


    第32章


    冬日天亮的迟,灰蒙蒙夹霜的冷风之中,亮着一盏盏油烛光。


    一大早村里便忙活着把粮食装车送到村主道上,待着天微有些亮光的时候,村道上已经停了七八个粮车。


    此次村里上缴的粮食足有一两百石,待着需要上纳的粮食都装齐时,村里的汉子都起了汗。


    往年上十个粮产四五人送城,今年人手直接翻了两倍有多。


    村户都晓得外头的风声,粮食若是遗失,担责的不止是里正,农户也要跟着遭殃。


    纪扬宗一声召集,壮力也都自觉都来护送粮食。


    干道上送粮的,来帮忙的,团了一大堆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凄寒的冬晨里还格外的热闹。


    “差不多了,上路吧!”


    纪扬宗查点粮食车辆无误后,吆喝了一声,从车队尾绕上前上了为首的板车,由他开路。


    村里的汉子依次也在纪扬宗的号令下上了车,队伍便开始慢慢往前挪动,霍戍翻身上了马。


    他走在队伍最尾端殿后。


    村民里的老弱妇孺冒着冬寒,都在村道上目送着粮车远去。


    一年里夙兴夜寐的近半粮食也都在这儿了,不敢出一点岔子。


    桃榆紧赶慢赶的逆风跑来时,还是晚了一步,车队都已经走远了,独只瞧见硬挺的背影护送这粮队前去。


    大黑驹甩动尾巴在晨雾里划过一条弧度,外头的匪乱虽叫人心不安,但今年有霍戍相送,却也叫人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安心。


    桃榆看着远去的背影,他搓了搓僵冷的手,轻叹了口气,立时也变成了白雾。


    他眼巴巴儿的看着消失在视野之中的车队,亏得他今儿天没亮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


    也是怪昨儿夜里睡得晚了,外头又是风声又是狗叫的,吵得他心里烦闷睡不着。


    粮车队伍出村以后,道上又恢复了嘈杂热闹。


    “今年粮食交的晚噢,瞧这天冷的,趁着今儿没下雨可得去拾些柴火回来,冬腊月里全然是断不得火。”


    妇人揣着手,说谈着些闲话。


    “诶,话说尤家那个咋样啦?”


    “谁晓得,终日见不着人。倒是那泼妇还不信邪的天天去寻大夫来瞧,一个个都摇着头走。”


    “咋不寻黄大夫去给他瞧瞧,兴许还有得治。”


    “他们家丧尽天良,还有脸去求黄大夫啊。”


    “再不济人家还是个举人老爷,日子照样好着咧。不说他们家也罢,大好的日子晦气。”


    桃榆听着村民在议论尤家,没怎么支着耳朵听,左右是尤凌霄残废了的事情,新的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


    再者他也不想晓得他们家的事儿。


    今儿实在冷得很,坳子里的白菜都糊上了一层薄霜,而下他倒是像被霜打的茄子一般。


    他焉儿吧唧的准备往回走,想着还是回家再睡会儿算了。


    “这朝赋税也缴了,今年的秋收算是彻底完工咯。眼瞅着临近年关,这当头不晓得能不能奔出几桩喜事儿来。”


    “指不准儿该有,咱村里村外的不少适龄的,总能有几桩。”


    “说起这个,前儿还在金龙寺的月老庙里撞见了元大姐。”


    “跟他干儿子求姻缘噢?”


    桃榆乍然听到这话,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


    他缩在斗篷的帽子里,低着都跟在闲谈的乡亲后头。


    “霍戍是不小了哈,戍边耽搁了这么些年,是早该成家了。也不怪元慧茹上心去庙里。”


    “不过这霍戍话少,瞧着凶横,但办事儿却还挺靠谱。前些日子我娘家姐姐宰牲口请乔屠子,他带着霍戍一并去了,牲口还是他宰的,麻利不输乔屠子。”


    “你姐姐家里姑娘哥儿的有四个,四哥儿不是正当年纪么,不妨说说看。这霍戍虽然看着没什么家业,可有了手艺,日子不会差。”


    “我娘家姐姐也同我打听了几句,摸不准意思。”


    “那是女方羞咧,都打听了准儿就是有那意思,总不能叫女方去说是不是。”


    “也是这两日屋里忙,我空了上赵家去瞧瞧。”


    “哥儿,你上哪儿去?”


    桃榆听到他娘的声音,恍然回过神来,瞧见自己都走过自家路好远了。


    “你要跟她们回家不成?”


    桃榆脸微微一红,连忙折返跑了回去,一路上吊着个脑袋,一言不发。


    黄蔓菁见着心不在焉的哥儿,径直就回了屋里,唤了两声也跟没听见似的。


    她抱着柴火望着进屋去的人:“这孩子,冻傻了不成。”


    ——


    车队驶向官道上,一路安静的能听见车轱辘和牲口的鼻息声。


    自从闹了匪乱,道上的人就少了,这倒是不稀奇。


    所有的汉子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着路上的风吹草动,神经绷得紧紧的。


    然则一路上却是很安生,并没有遇见什么不妥。


    纪扬宗和霍戍心里都跟明静似的,晓得这段路上其实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乱,无非也是因为尤凌霄的事情吓唬住了大伙儿。


    二十多里的路,赶着车更快,没两个时辰就远可见着城门了。


    村里的汉子见此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一路风平浪静,纪扬宗却没多松快,他心里惦记着事儿,几次瞧了瞧在车尾的霍戍,同村的汉子还以为他忧心着粮食的安全,一直保持着警惕盯着前后动静。


    待着到了州府衙门,纪扬宗才打起了精神来。


    州府衙门口团着不少人,瞧着衣着打扮像是农户,或蹲或立着,把衙门围得怪是有些紧。


    纪扬宗诧异的瞧了几眼,先去门房处汇报。


    “都说了大人不再!你们问再多回都没用,要有事儿改日再来!”


    纪扬宗还没开口便被门吏吼了几句,一行的同村汉子脸色一变,欲要过去帮里正撑腰,纪扬宗连忙压了压手,示意他们没事儿。


    他依旧恭敬道:“我们是明浔村的人,今儿过来送赋税产粮。”


    门吏闻言这才从门房里站了起来,往外头望了一眼,再看纪扬宗时已变得和气多了:“原来是明浔村里正啊,我还当又是那些个村户来闹着要见知府大人。”


    纪扬宗道:“咋的,是有大案子还是如何?瞧着外头不少人。”


    门吏摆了摆头:“是樊村的人,这纳产税期限到底,知府的意思是让樊村的把丢的粮食先补上,这些农户便来守着闹。”


    纪扬宗未置可否,官府不想担责,农户本就缴纳赋税粮就去了近半的粮食,若再补缴,那可真是要掏空家底了,自是会来闹。


    “里正等等啊,我进去通传一声,很快就来。”


    “欸,好好。”


    不多时户房的吏员带着明浔村的赋册出来一一核对。


    检验了粮食无误后,这才准许把粮食搬送进粮仓里,接着又要核对赋税银钱。


    两厢没有错误,再行签字画押。


    折腾完从州府衙门里出来,算不得早也算不得迟,正是平素赶集热闹的时间。


    纪扬宗交接了秋收这桩大事儿,今年也便忙明白了。


    在州府衙门口同村里的汉子说道了声后,这才散了队伍。


    “霍戍,你等等。”


    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见着已经牵着马去了老远的霍戍,纪扬宗连忙追了上去。


    “还有事?”


    “你这是要回去了还是作何?”


    霍戍道:“去铺子里看一眼,过些时候便回去。”


    纪扬宗闻言犹豫了一下:“那什么,我一会儿也回去,你在肉铺里等等,我这头忙完过去找你。”


    霍戍眉心微动,欲要问纪扬宗还有什么事,不过还是没张口,转而应了一声:“行。”


    纪扬宗见他答应了,这才折身前去自忙自己的。


    霍戍牵着马绕过街到了乔家肉铺,这当儿肉铺里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倒是清净。


    他先将马栓在了外头,预备进去打点水给马喝。


    方才阔步进铺子,就见着方禾正笑眯眯的坐在凳子上张着嘴,旁侧有个正当妙龄的小姑娘正掰了块儿米糕要往方禾嘴里送。


    姑娘先行瞧见了冷肃一张脸走进来的霍戍,吓了一跳,手上的米糕也落在了桌上。


    方禾察觉不对,偏头便对上了霍戍的眼睛,许是没有料到霍戍回来,他慌乱间哗的站起了身,撞的案台上的铁钩子叮叮当当作响。


    潜意识里把姑娘往自己身后带了些:“霍、霍哥,你怎么来了!”


    霍戍面不改色的继续走了进去:“我去给马打点水。”


    “打水啊……打水”


    方禾紧盯着去了后头的人,慌乱间有些不知所已。


    “你不是说今儿铺子里没有人么!吓死我了!”


    小姑娘瞧不见了霍戍身影,狠狠拧了方禾的胳膊一把:“要是他告诉爹可就惨了!”


    “霍哥不识得你,不会告诉师傅的。”


    乔巧心里头还是没上没下的,虽听他爹说过收的这个徒弟,却也还是头一次见着。


    平素里为了避嫌,她都没有跑来过这边。


    方禾深吸了口气,道:“别怕,你先回家,等铺子关了我再来找你。”


    乔巧也怕霍戍再瞧见她,便应了一声,匆匆把食盒拿起:“那我先走了。”


    “去吧。”


    方禾把人送出去,折身回来便见着霍戍提着水出来了。


    他殷勤的跑了上去:“霍哥,我来帮你吧。”


    “不必。”


    方禾是个话多又挺会拍马屁的人,便是头一回来铺子里的客他都能聊成熟客,俨然便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但他话虽多,却并不如何同霍戍唠嗑,一则是霍戍本就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再来乔屠子明显要更看得上霍戍一些,他始终觉得两人是竞争关系,为此总是保持着警惕。


    霍戍本就是顺着纪家来做的这营生,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他做事历来认真,既开始一件事,不论有心无心,缘由是什么,他都会好好去做。


    事情可以认真办,至于人情往来,他并不想多费心思,一切顺其自然。


    于是在乔屠户这儿干了也有些日子了,两人却也还是互不如何了解的状态,甚至还很生分。


    “刚才,刚才那个”


    一贯能言善辩的方禾见霍戍的态度,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如何说了。


    正当他想着怎么编排一下时,却听霍戍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方禾闻言扬起眉头,意外的看了霍戍一眼,头次发觉好似霍戍也并不是看着那么不近人情。


    “谢谢啊。”


    “你能别把这事儿告诉师傅么?”


    方禾想了想,还是央求的看向霍戍。


    “你若成亲他当高兴,作何不能让他知道。”


    霍戍道了一声,见方禾一脸难色,又道:“你不愿说便罢了,我并非是个喜好刺探旁人阴私,与人说谈长短之人。”


    方禾犹豫了片刻,放低了声音说道:“她、她是师傅家的二姑娘。”


    霍戍闻言眉心一动,怪不得他说方才瞧人有点眼熟,原来是乔屠子的女儿。


    他忽得明白过来:“你是为着她才来这儿学手艺的。”


    “霍哥眼明心亮。”


    方禾道:“我和巧儿已经认识许久了,本是预备去提亲的,可听巧儿说师傅嫌家里的儿女都不能继承他的手艺,只想寻个能承袭他手艺的女婿,若是不能,也不管来提亲的给多少礼钱都不行。”


    “我也是没法子,只有硬着头皮来了。”


    方家本是同州城里的人家,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从祖上便在做点小买卖,家里主营茶叶生意,今下到方禾这一段在城中已经有六七个铺面儿了。


    吃穿上决计是不愁的,甚至比平寒人家好得多。


    霍戍头一次见着他便觉得那双手不似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他倒是心细会编造,说家道中落这才出来学宰杀牲口的手艺。


    “也不怕霍哥笑话,那日在师傅家里我动了刀子,此后是再没有那般胆儿了,只得窝在铺子里。”


    方禾叹了口气:“我晓得师傅怕是以此对我已经早有了意见,想着那头不行,也只有把这头做好些。”


    霍戍见其坦然,也由衷劝诫了一句:“长久瞒着也不是办法,早些去说吧。既见你的诚心,乔师傅会仔细斟酌。”


    “这是你们的事,我不会多说什么。”


    方禾吐了口气:“多谢霍哥,我也预备等师傅从南予县返还,便同他说和巧儿的事。”


    霍戍应了一声。


    两人方才说罢,纪扬宗便来了。


    “生意可好啊?”


    “纪里正来了,坐。”


    方禾在乔家见过纪扬宗,瞧见人来,连忙招呼道:“里正可是要买肉?”


    纪扬宗摆了摆手:“今儿村里送赋税粮来城里,我来找霍戍,结伴一道回村咧。”


    “铺子便劳你一个人费心了。”


    “纪里正说的哪里的话,师傅教我手艺,这自当是我该做的。”


    方禾转又同霍戍道:“霍哥,你有事便先去忙吧,铺子里有我。”


    霍戍点了点头,同纪扬宗一道回村。


    两人一路出了城,城里闹哄哄的还就着方禾说谈了两句,随后反倒是都没在言语。


    路过城门口的板车,纪扬宗也没说要去坐,就那么跟霍戍一道步行顺着官道走。


    两人也没交谈,就那么走着。


    “近来在村里还习惯么?”


    半晌,到底还是纪扬宗忍不住开口打破了静默,若是自己不开口,只怕是身旁这人牵着那马死都不会说一句。


    叫旁人还以为两人不是一路的。


    霍戍直言: “没不习惯的。”


    “也是,行军打过仗的,什么地方会不习惯。”


    纪扬宗默了默又道:“那这些日子在忙些啥嘛。”


    霍戍道:“跟着乔师傅城里城外宰牲口。”


    “就没旁的?”


    霍戍不解其意:“什么旁的?”


    “你这手艺倒是用心学得好,乔老头儿都直夸。旁的却是不见得花费了一分半点心思。”


    “嗯?”


    纪扬宗见霍戍不明所以的模样,深凝了口气,真能把人给急死:“我是说你和小桃子怎么样了!”


    霍戍默了一下,怎么样了?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纪扬宗见霍戍不答,气道:“咋的,改主意了?我便说,年轻人啊,主意变换得快,幸得是先时我……”


    “没有。”


    霍戍打断道:“我说过的话,不曾有毁,先前所说的话都作数。”


    纪扬宗闻言眸子一动,嘴又合了回去,面色可见和缓。


    他干咳了一声: “你既是还那个意思,那就得推进一些啊。光说不做那怎么行。”


    “这男子汉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那小哥儿姑娘的面皮薄,爱使些小性子,你要是不贴上去,不去围着他转转,不同他示好,他哪里晓得你什么意思?”


    “今儿是假装生气,要不去哄着那就得变成真生气,再缓些日子去他还就真不理会你了。”


    霍戍听纪扬宗头头是道的说了一通,总结了下这番话,问道:“我对他不好?”


    “我没说你对他不好!你救了他,又帮他挽回了名声,再没人比你待他更好了!只是光这些哪里行,还得要些浅显的东西才是。”


    “你瞧那些个年轻人,今儿送点糕饼,明儿送支簪子的,后日便说我在池塘边等你了。这人家不一下子便晓得什么意思了么。”


    纪扬宗越说越觉得霍戍就和根木头没什么差别,连点哄人的小伎俩都不懂得,怪不得都这个年纪了也没安家,戍边是一头,自也绝对大有问题。


    他耐着性子指点道:“我不是说你做得那些事不好,反倒是极好。可你光做那些大事儿,虽是比寻常人更诚心,更费力,但人家不晓得你是要如何啊。”


    “没得叫人家觉得,诶!这老大哥人品不错还很可靠,帮了我那么多,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谢了,爹娘在这头有点人脉,不如帮他说门好亲事吧。你表现的那么正直,人家能往你对他有心思上去想么?”


    霍戍眉头紧锁,纪扬宗说得好似不无道理,桃榆之前确实说过这些话,言外之意是桃榆真求他们帮他说亲了?


    他心里有点乱,张口便问出了自己最在乎的事:“他管我叫老大哥?”


    “……”


    纪扬宗深提了口气:“哎呀,你这糊涂小子!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小桃子叫的,他不会嫌你老的。”


    霍戍闭着嘴,没应承。


    纪扬宗干咳了一声,自知失言,于是扯开话题道:“总之你要是还有那意思可就别再这么闷着不声不响了。你得费些功夫投其所好,姑娘小哥儿么,很好哄的。”


    “小桃子嘛,也就爱捣腾点草药,你拿给他一把甘草他都觉着大有用处高兴得很。再者也不过是有些馋嘴罢了,爱吃点甜糕果子,鱼虾小食,总之也不挑嘴。”


    霍戍紧着眉头,道:“记下了,还有么?”


    “记下什么记下,光记也不管用。”纪扬宗抬手将手里拿着的油纸包塞到了霍戍怀里:“栗子,你拿着去和小桃子吃。”


    霍戍接着还有些发烫的栗子,道:“还是我去买吧。”


    纪扬宗睨了霍戍一眼:“等你那都什么时候了,倒是不如我再跟小桃子重新选一户人家。”


    既都说到了此处,索性摊开了说:“我晓得乔屠子瞧得上你,盘算着让你做他女婿,到时候要把现在手头上的营生拿给你干。”


    “纪家虽比不得乔家的生意,没什么铺子给你,不过我就小桃子一个哥儿,以后什么不也都是你们的么。纪家的田地山林好生操持着也够你们下半辈子有吃有喝了,断也不会亏待了你。”


    “这下半年发生了不少事,也是历经种种看你品性端正靠谱,否则我也不会同你废话这许多。小桃子要是以后能跟着你,当也不会受太大的委屈,我不求多的,你能保护好他就成。”


    霍戍眉心紧锁,他怎么不知道乔家有这打算,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我定然不会让他受委屈。”


    纪扬宗干咳了一声,负着手快了些步子:“那就紧着些去做。”


    “眼瞅着都要过年了,年后开春儿了事多如牛毛,哪有旁的空闲忙旁的。”


    霍戍见着嘟嚷着走去了前头的中年男子,握紧了手里的油纸包。


    第33章


    黄蔓菁端着一碗熬煮好的姜汤推门进屋放在了桌上,眼瞧着都快午时了,小哥儿还侧窝在床上焉哒哒的。


    她上前摸了摸桃榆的额头。


    “风寒了?”


    桃榆摇了摇头:“头只有一点晕,应该只是发困。”


    “我说装粮送城没什么好瞧的,年年都有,这冷的天儿非要清早起来去瞧,这朝冻住了吧。”


    黄蔓菁折身把姜汤端了过来:“把姜汤喝了祛祛寒,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桃榆心不在焉的,他晓得自己不是身体不舒服,并不想喝姜汤,但是娘熬的,还是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爹回来了么?”


    “要些时候才能回呢。饿了?”


    桃榆盛了点热姜汤进嘴里,虽然已经放了糖,但熬煮出来的姜汁还是有些辣嘴。


    他喝了几口就觉得浑身都热起来了,精神稍微好了一点:“我不饿。”


    “没精打采的,就是早时没吃两口饭。”


    黄蔓菁接过姜汤碗:“中午做个茖菜炒肉丝,送饭多些。”


    桃榆却道:“今年村里这时节了,怎也没听说谁家有席面儿吃啊?”


    黄蔓菁笑了一声:“吃炒肉还不知足,还给惦记着吃席面儿。”


    “今年赋税又涨了,秋收也没多旺,办事的人家自就少了不少。外在出了尤家那档子事儿,人心惶惶的,乡亲无事都不敢出村,哪里有空闲去采买做席面儿的东西。”


    桃榆抿了抿唇:“不过村里的娘子夫郎们倒还是热络的很,眼下农闲了便惦记着同人说亲。”


    “我听见还有乡亲说要给霍大哥说媒的呢。”


    黄蔓菁闻言眉心一动:“霍戍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瞧着是刚硬,可为人正派。受乡亲们看得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觉着也是。”


    桃榆轻轻咳嗽了一声:“霍大哥没少帮咱家,要不然,娘也帮霍大哥物色一户好了。”


    “你不是说村里人有要给他说媒的么?”


    “谁家没定亲的还没有人去说媒的呀,那些说媒的多是为了要喜钱,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多是些不靠谱的人。”


    桃榆道:“娘在村里人缘不错,定比旁人可信不是?”


    黄蔓菁看着桃榆,掩着眼角的笑意,顺着他道:“倒也不是不行,那你说谁家的好?可有觉着合适的?”


    “我、我怎么懂这些。”


    桃榆被看得有点心虚:“这、这不是娘才会看么。”


    “那不然董家哥儿吧,今年也十七了。双亲忠厚老实,董家哥儿也手巧能干,样貌清秀,是个可堪求娶的人选。”


    桃榆连忙道:“不行!”


    “怎不行了?”


    桃榆见着自己娘直勾勾的看着他,他眨了眨眼睛:“董家哥儿他、他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内敛话少了些。霍大哥本就是个闷葫芦,要是两人一起了,岂不是整日憋不出三句话来。”


    黄蔓菁琢磨了一下:“说得也是。”


    “既要话多的,那吴家四姑娘五哥儿都好啊,时常在城里拿了布匹倒卖,挺能说谈的。”


    桃榆咬了咬唇:“两人都要做生意的话,那”


    他睁大了些眼睛:“那就没人顾家了!”


    “那就乔师傅家的二姑娘啊,左右霍戍也在乔屠户手底下学手艺。听你爹说乔屠户很瞧得中霍戍,他还寻思着找个可靠的女婿继承自己的手艺和肉铺,霍戍是再适合不过了。”


    桃榆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一时间却还真找不出合适的反驳由头了。


    许是正因为晓得这是一桩好姻缘,没有什么可说的不好之处,为此才格外的有些失落。


    黄蔓菁见此,替人说道了不恰之处:“不过乔师傅家的二姑娘打小就去了城里住,日子过得富裕,若是两人成亲的话,赵家的老土房她定然是住不惯,要娶二姑娘赵家要么重新修缮房舍,要么霍戍城里住去。”


    “可霍戍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去同丈人一家住在一处,屈居人下,又不放心元娘子一个寡妇独住村里,照应不便。”


    话毕,黄蔓菁看向桃榆:“你说是不是?”


    桃榆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嗯。”


    “那说来说去的也没全然恰当的。”


    说着,黄蔓菁忽而看向桃榆:“咱家和尤家是彻底断了,周家也是不堪托付的,事情尚未分辨清楚听到点风声就吓跑得老远,这朝你的婚事算是搁置了。要不然,也考虑考虑霍戍?”


    桃榆闻言脸乍然红了起来,眸子上挑慌乱的不敢看黄蔓菁:“娘,娘说什么呢!我、我怎么可以!”


    “怎么就不行了?霍戍人品不错,你也比旁人还了解他一些。”


    黄蔓菁追问道:“你觉着他年纪比你相差太多了?”


    “我没有。”


    桃榆立马否认,旋即又道:“爹、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怎晓得你爹不答应?”


    桃榆小声道:“娘又不是不晓得爹的,提及谁家男子开口闭口都是山林田地几亩,产业存蓄几何;又是宗族姓氏,手艺营生……”


    “甭管你爹说什么,那你可介怀这些?”


    “我自是不介意这些!”


    桃榆说完,见他娘直直看着他,自知答复的太快了些,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是品性不端,无经世本领,即便有这些,颠覆也不过是时间罢了。”


    “那说来说去,你可中意霍戍?”


    桃榆被这么一问,双颊滚烫。


    他从未去想过中不中意,喜不喜欢谁这样的问题,自他知些事起家里就同他说尤凌霄是他未来夫婿。


    更也没有谁问过他究竟喜不喜欢尤凌霄,而下骤然面临这样的问题,桃榆无从答复。


    “你可得早些想清楚,不然霍戍被人说走了可就晚了。”


    桃榆正欲开口,外头先行传来了一声轻快的呼喊。


    “小桃子!”


    桃榆扬起眉:“爹回来了?”


    话音刚落,纪扬宗便风尘仆仆的进了屋。


    “哎呀,咋还在床上,都这个时辰了!”


    瞧着娘俩儿都在,桃榆还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纪扬宗径直过去:“整日在屋里待着怎么能行,虽说别往村子外头去晃荡,但也要在村里走走嘛。”


    “来来,快起来,把衣裳穿上,山脚石那边早茬的梅花都开了。”


    桃榆被纪扬宗拉到了妆台前,他将信将疑的问道:


    “真的假的?”


    “你去瞧瞧不就晓得了。”


    纪扬宗拿起梳子在桃榆头上刮了两下:“看你头发乱的,这么大的人了,随时也自梳理着嘛。”


    黄蔓菁看着回来便神神叨叨的丈夫,被打断了要紧谈话,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儿,你叫他出去着了凉得了。”


    “外头都起了太阳了,不冷。”


    桃榆问道:“今儿送粮还顺利么?”


    “顺利,一口气就送州府衙门了,手续过得也快。”


    纪扬宗道:“这朝可以安稳过个年了。”


    桃榆听他爹的话也安了心,他把厚外衣套上,见着窗台前跳跃的冬阳,道:“那我去山脚石那边摘些头茬的梅花回来。”


    “对了嘛,出去走走。”


    纪扬宗赞许的道了一句,又打量了一眼一身素色的哥儿,旋即拉开桃榆妆台前的抽屉,从里头翻了一阵,寻出了根青玉簪。


    “买一堆这些东西,平素里也不见着戴。来,把这个给插上。”


    “没事戴这做什么。”


    桃榆叠着眉头,不肯。


    “哎呀,不是说拾腾的妥帖好看心情也更好些么,你整日要是垮着脸那身子哪里能好。”


    纪扬宗站起身:“爹来给你戴。”


    “我来,我自己来就成。”


    桃榆见此,连忙自接过了簪子。


    瞧着拾掇好的小哥儿,纪扬宗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


    “都快中午了,还出去做什么。”


    黄蔓菁皱着眉头道:“饭吃了再说吧。”


    纪扬宗却道:“头茬儿的花儿开得最好,去晚了可不就叫人摘走了么。你去便是,我们等你回来吃饭。”


    桃榆应了一声:“那我出去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


    见桃榆走了,黄蔓菁瞪了纪扬宗一眼,依她对丈夫的了解,准没有什么好事儿。


    “我可告诉你,平白又给小桃子相谈些不成样的人家,我可是再不会在爹面前替你说好话了。”


    “我这是给小桃子谋划。”


    “谋划?!”


    黄蔓菁道:“可别,我劝你可别再瞎折腾了,你自瞧瞧尤家,那就是你谋划的好姻缘。”


    “人哪里会两回踩进同一个坑里。”


    提起尤家纪扬宗眉头一紧,但想到自己的打算,旋即又得意道:“我叫霍戍在那头等着了。”


    黄蔓菁眉心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这好东西有人抢着买,品貌不错的男子也是人抢着要的,咱要不加紧点,到时候可就没了。现在村里的人都暗搓搓的想跟霍戍说亲呢。”


    纪扬宗道:“霍戍那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我看着都着急。这平素里两人碰面的机会又少,我要不出手,一年半载的准也冒不出个泡来。”


    “我这让他们俩多见见,有机会多说说话儿,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黄蔓菁吐了口浊气,倒是同她想的不谋而合,能不能成,还得自相处来看看,这么做却也不失是个法子。


    “你也别催的太紧了,小桃子什么都不晓得。”


    “我知道,这才不是想法子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谈谈么。”


    ——


    冬月里晴朗的日子不多,即便是临近午时阳光正盛,却也像是掉进雪水里才捞起来一样,照在身上也并不多暖和。


    不过有阳总比无阳好,总归是要开阔不少。


    桃榆信步朝着山脚石一片儿去,见没如何吹风,便揭开了盖在头顶的斗篷帽子。


    方才整理好帽檐,便见着前头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桃榆睁大了些眼睛,他偏过头试着唤了一声:“霍大哥?”


    见人回过头来,还真是: “你怎么在这儿。”


    霍戍并没有应答问题,只是把手里的栗子递了过去:“吃么?”


    桃榆看了一眼霍戍手心的油纸包,小心的接了下来。


    他捏了一下包身便猜出了是糖炒栗子,这节气里正是卖栗子的时候,他早就有些想吃了,只是外头闹匪乱,他又不得去城里。


    为此今年还没得栗子吃过。


    桃榆捧着栗子,步子轻快未掩喜悦的跑去一边的大石堆前坐下:“是送粮食进城的时候买的么?”


    话音刚落,桃榆脚下便咔嚓一响,他低头瞧去,发现地上竟已经堆了好些栗子壳儿。


    见状,他微眯起眼睛看向霍戍:“原来是一个人在这里偷吃。”


    霍戍也未说什么,上前坐在了桃榆身侧。


    桃榆打开油纸,瞧见纸包里一兜子金灿灿的果仁,微微一愣,不由得转头看向了身侧的霍戍。


    霍戍道:“吃吧。”


    桃榆见着头一次坐得离他那么近的霍戍,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起来。


    他耳根微红,掏出了一颗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糖炒的栗子粉糯很香,他却没尝出什么味道。


    霍戍安静的看着微低着脑袋咬着栗子的小哥儿:“好吃么?”


    “嗯。”


    霍戍见桃榆今天好似有些奇怪,话是格外的少。


    他不由得问道:“近来还好么?”


    桃榆本欲回答,尤凌霄自顾不暇没再来纠缠,他自然是好的。


    可要真说好,好似却又并不好,他看着自己的脚尖,未直面回答问题,而是道:“霍大哥当是好的。”


    霍戍疑惑看向小哥儿:“恩?”


    桃榆掩饰着自己的紧张,状似说闲一般道:“前儿些日子乔师傅来了家里,我听他说想你做他女婿呢。”


    “不单如此,村里人也张罗着要同你说亲,可不就是越来越好了么。”


    桃榆闷闷道: “不枉你做那么多,乡亲们都瞧在眼里的。”


    霍戍闻言道:“若是好坏以旁人欲与之张罗说亲为评判,上纪家求娶你的人当是不少,那你可是好?”


    桃榆闻言被堵了一下。


    他垂下些身子趴在了膝盖上,看着地上的枯败的草,道:“我们家和尤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虽说是尤凌霄暗害的过错,事情也公之于众,可却还是毁损了不少名声。”


    “即便是未曾和尤凌霄有逾距之处,但解除过婚约本就要受人猜忌,更何况两家还闹得那么难看。旁人难免觉着我事多麻烦,多少都得顾忌旁人议论。”


    桃榆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原先也未曾去想这些的,不知怎的这朝说起,竟还越说越觉着委屈起来。


    他长吸了一口气:“我这样子,只怕是再嫁不出去了。”


    霍戍看着垂着个脑袋,声音细弱的好似带了点哭腔,那么可怜巴巴的小哥儿,他眉心发紧。


    在这里等人的时候,他反复在脑子里预练着自己要同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问他:有些日子没有去看过赵盼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字写得怎么样了?


    他又看不懂字的好坏,自也只有拜托他帮忙。


    或者就按照纪扬宗说的:城里的悬壶堂新进了一大批的药材,要不要去逛逛看个稀奇?


    可当是看见了人时,他心里便生出一股知足,即便是一句话也不说,好似这么看着也够了。


    那些预演的话,好像过于刻意,一时间成了没有诚心的哄骗一样。


    看着桃榆这样,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想说。


    霍戍薄唇一开一合,只道了三个字:“我娶你。”


    第34章


    “你、你说什么?”


    桃榆听到霍戍的话,人都傻了,不确信自己是否听错了,潜意识的便回问了一句。


    “我说我娶你。”


    霍戍看着桃榆的眼睛,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朝确信了自己所听无误,桃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没想到霍戍会毫无征兆的同他说这个。


    桃榆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根:“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不必为了同情可怜我而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我想娶你,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


    话至此处,霍戍直言:“自把你从水里捞起,我便想了解你,只是得知你许了人家,怕你有所困扰从未与你提起过什么。”


    “你可以不愿意,但不要觉着我是可怜你才说这些。”


    霍戍看着桃榆:“我在疆场上十年,不会可怜谁。”


    桃榆攥紧了自己的手,他知道霍戍的性子,这样的大事不会儿戏。


    可正因为晓得他是认真的,反倒是不知如何应对了,事情过于突然,他心里慌乱。


    这人、这人也真是,不去同他爹娘谈,竟直接就同他说了。


    他光答应有什么用,爹娘自小对他千依百顺,呵护有加,若是他们不同意,自己即便是再肯也不能私定终身伤二老的心。


    他可不能像吴三姐姐一样,家里只有他一个哥儿,要再让老二操心,那他当真是不孝了。


    可是,他也是不抗拒霍戍的………


    “哪、哪有提亲跟询问提亲对象愿不愿意的,而今,而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霍戍道:“即便你爹娘答应,你不愿意,也是徒劳。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他们。”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我!”


    面对如此直白的追问,桃榆面红耳赤,实在有些开不了那口。


    “我、我想想。”


    话毕,人招呼都没打,小跑着便离开了。


    霍戍站起身追了两步,看着人跑得急切,又顿下了步子。


    他眉头紧簇,忽而懊恼的吐了口浊气。


    先时分明也晓得循序渐进,今日怎的就气血一涌急切说了这话,而下只怕是吓到了他。


    霍戍心中恼火,懊悔的在原地杵了大半晌。


    “回来啦?怎么样,那边……”


    纪扬宗和黄蔓菁听到动静连忙从灶房里跑了出来,话还没问完,就见着桃榆侧脸发红,突突的跑进了屋里。


    纪扬宗和黄蔓菁见此面面相觑:“这是怎了?”


    “瞧便是不高兴了。”


    黄蔓菁拍了纪扬宗一巴掌:“就你干些好事。”


    纪扬宗闻言心头不免也是担忧,赶忙去了屋里,见着桃榆紧闭的房间门,他看了一眼媳妇儿。


    黄蔓菁一把将纪扬宗薅开,转而温声道:“小桃子,咋啦?”


    屋里的桃榆正背贴在门板上,他心跳得很快,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


    “没事,我、我就是摔了一跤。”


    “有没有伤着,娘瞧瞧看。”


    “没伤着,我换身衣服,头有些晕,睡会儿就好了。”


    桃榆匆忙把两人打发掉:“午饭就不必叫我了,我睡醒自起来吃完。”


    黄蔓菁听这话,狠狠瞪了纪扬宗一眼。


    “那娘把饭给你放锅里温着。”


    话毕,黄蔓菁扯着纪扬宗出去:“瞎安排些,你看小桃子,有你这么做爹的?”


    纪扬宗摸不准儿到底怎么了,分明出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这咋就这样了。


    关键是他安排的都那么细致了,怎么说也不会如此啊。


    “不成,我得去问问那小子说些什么了,看把小桃子弄得。”


    瞧着说风就是雨往外走丈夫,黄蔓菁追上去道:“大中午的,你现在去干什么!”


    “你甭管。”


    黄蔓菁气的没安置,索性由着那倔老头儿去。


    桃榆在屋里缓了好一会儿,虽是跑回来的气喘平息下来了,可一想到霍戍同他说的那话,他脸立即便滚烫起来,喝了几杯冷茶也没降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手肘乍然碰到了头上的玉簪。


    桃榆怔了一下,把头上的簪子去了下来。


    想起方才他爹怪异的举动,和恰时等在那头的霍戍,他恍然明白了过来。


    思及此,桃榆胸口深深的起伏了下,把簪子拍在了桌上。


    看这架势他爹是早就晓得了,他娘定然也知道,到头来还就他蒙在鼓里!


    桃榆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既觉着霍戍好像也并不傻,早先打通了他爹娘那关,可又觉得生气。


    他爹娘胳膊肘往外拐了,竟然伙同在一块儿骗他。


    桃榆心里乱七八糟的,一撅身子钻到了榻子上,拿了被子把脑袋给捂住。


    ——


    “咋回事的嘛!”


    纪扬宗跑到赵家去,也不顾饭点子过去失礼,火急火燎的把霍戍给喊了出来。


    他就闹不明白了,都手把手的教了,就差给掰烂了喂进嘴里,如何还能把人都给吓跑的。


    霍戍看着前来盘问的纪扬宗,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你倒是说话啊?!”


    “我只是同他说要娶他。”


    纪扬宗闻言哎呀了一声。


    这小子不急的时候是真能稳得住,一急起来也真是够急。


    若说是调调情说点这话倒也没什么,不过霍戍这模样哪里是能说出调情的话的样子。


    他都想象到说时得有多严肃认真,人能不被他吓跑么。


    好好的相会给拱成这样,纪扬宗恨铁不成钢道:


    “你这、你这”


    霍戍自认错:“是我太急切了,不该同他说这些。”


    纪扬宗原本是要好好说教两句,可见霍戍紧抿着唇一脸懊恼的样子,心里也似乎很是不好受。


    如此哪里还盘问责怪的出口,到嘴边的话转成了:“这话迟早是要说的,早说他也早晓得,未必是件坏事。”


    “只是乍然说起这个,是有些突然了,没教得他还以为你要让他同你私定终身呢。你等他缓缓也就想明白了。”


    霍戍道:“他不会不理我了吧。”


    “应当不会。”


    纪扬宗道:“我回去再同他说说去,你也别太自责。”


    送走纪扬宗,霍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午饭也未吃,又出去了一趟。


    纪扬宗在霍戍那头没讨着什么法子,回家也只有从自家哥儿身上下手了。


    可惜桃榆在屋里待了大半日也都没出来,还是快到晚饭间,黄蔓菁去喊吃饭,这才从开了房门。


    “午饭也不吃,是要修仙不成。”


    黄蔓菁说了桃榆几句,没提中午那茬事儿。


    纪扬宗心里却是憋得慌,几欲想开口却被媳妇儿拦了下去,只待桃榆吃了碗饭,又还喝了些汤,眼看着人是吃饱了,这才道:


    “山脚下的梅花没开么,那么气哄哄的就跑回来了。”


    桃榆闻言就晓得他爹要说什么,他瞪了纪扬宗一眼:“爹,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可别说话。”


    纪扬宗被噎了一下,看着凶巴巴望过来的眼神,他拿起勺子给桃榆舀了些汤。


    “爹这不是关切你么,得得得,不说不说。再喝点汤暖暖胃,一生气就不吃饭是什么毛病。”


    桃榆捧着热乎乎的猪肺萝卜汤喝了一口,大半日没吃东西着实也是有些饿了。


    他吃了两碗米饭又喝了好些汤,肚子撑的浑圆,鲜少有在夜饭的时候吃这么多。


    纪扬宗几次想同他说谈,桃榆都躲开了不让他开口。


    吃了饭便溜到了院子里去消食去了。


    “他不想提,你追着他说做什么。”


    黄蔓菁洗着碗,看着丈夫背着手在灶房里来回踱步,道:“缓缓吧。”


    “欸,人霍戍也不是没得挑,不早些把事情定下来,过些日子乔屠子回来了,指不准儿还有没有呢。”


    纪扬宗叹了口气:“哎,真是急死个人。”


    桃榆坐在院子里的凉棚下,半躺在摇椅间,看着天上几颗稀疏的星星。


    他心不在焉的晃荡着摇椅,回想着同霍戍的相识。


    细下一算,他惊讶的发觉他们认识其实也不过三两月的时间。


    分明是弹指即过的时间,可却让人觉着好似过了好久。


    这段日子里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简直比他平顺的十多年发生的大事加起来都多。


    而恰逢霍戍出现在了这些跌宕坎坷里,参与了他生活的起伏。


    霍戍救了他,他帮霍戍寻了人,霍戍又救了他算来,还是自己受他的帮助居多。


    其实他也有想过,与霍戍如此多的羁绊,像是霍戍那样冷淡的人,会几次三番的帮他,是否是上天刻意安排。


    今朝他方才得到答案,上天没有安排,是有些人蓄意靠近罢了。


    他捏着自己的手指,想到霍戍喜欢他,好不易平静下来的心,莫名又是一阵悸动。


    嘴角的笑根本便克制不住。


    不是因为家世,名声,能得到这样确切的喜欢,桃榆很高兴。


    但高兴的不止是因为这些,而是他正巧他和那个人想的一样。


    桃榆回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暮色四合,屋里暗成一片,他走进屋子好似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梅花香。


    他讶然哪里来的味道,摸着黑用火折子点亮了油灯,窗前有风进来,吹的油灯左右摇曳。


    桃榆上前想和窗合上,行至窗边,发现窗台上竟然放着一把连枝梅花。


    他拾起花束,不由得朝着黑寂寂的窗外看了几眼,然则回应他的只有冬夜寒风的声音。


    能那么悄无声息的把花送进来,桃榆不必想也知道是谁。


    只是不晓得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桃榆合上窗,低嗅了一口清冷的梅花香,发现梅花枝间夹着一张纸条。


    他连忙将纸条取了出来,瞧见纸条上只落着两个字:抱歉。


    “连写信话都那么少。”


    桃榆抿了抿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不过拿着他送来的东西却是心情大好,他步子轻快的去取了花瓶和清水来,将梅花剪枝插瓶。


    临睡前,将花瓶放在了床头前的柜子上。


    翌日,桃榆起了个早。


    昨儿夜里睡的踏实,精神气头也足。


    洗了把脸他正预备去吃个早食,顺道和他爹娘说谈说谈霍戍的事情,方才到灶房外头,就听见了屋里的谈话。


    “这都冬月里了,哪里不是天寒地冻的,咋能是这月份里要走,不踏踏实实的等着过年,要往哪里去。你莫不是听茬了。”


    “我哪里能听茬,他说在村里挣不得什么钱,还是想去外头闯荡。”


    “老大不小了,怎么就定不下心来。”


    “哎,原也是定下心要踏实过日子的,给人家提亲没答应,男子自尊心重,觉着人家是嫌他手里没子儿,这才想走的嘛。”


    黄蔓菁气说了一句:“看着顶大个人,面皮怎的这么薄。这性子也不是什么好的,还得磨砺,你也甭管他了。”


    纪扬宗道:“我倒也不想管,不去劝劝收拾着东西今天就要走了!哎!”


    桃榆将信将疑,怀疑他爹娘又想蒙他,可转念一想,自己昨儿个跑了,也没给他个准确对答复,没准儿真让霍戍觉得自己是嫌弃他没钱没产业。


    可听到今儿就要走了,不免心慌。


    他没有进灶房,折身便朝着赵家的方向跑去。


    灰蒙蒙的天,冷雾里飘着毛毛雨。


    雨不淋人,却是寒冻。


    历来是不怕冷的霍戍一早起来也感受到了冷意。


    他取出了那块有些日子没有再用过的披帔系上,预备去趟城里。


    买些东西晚上得再去一趟纪家。


    “阿戍,你要去城里正好把我前些日子买的一块棉布拿去换了,那花色缝用不上。”


    “好。”


    吃了早食,霍戍便将元慧茹的棉布装进包袱捆在了背上,他懒得打伞,便盖了个斗笠在头上,骑着马出了门。


    这个点时辰尚早,且又阴雨绵绵僵冷的厉害,若非要紧事愿意出门的人不多。


    霍戍在马背上,从小路到主道间都没撞见个人。


    他想着天寒,上了主道策马走,届时也能早去早回。


    然则方才上村大道上,他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喊。


    “霍大哥!”


    霍戍回头,见着小道上急匆匆的跑了道身影,头顶上已经撒了一层糖霜。


    这么冷的天,他看着小哥儿帽子都没戴一个,秋日就要穿的斗篷也没穿,不由得眉头紧蹙。


    他勒住马,正欲下去时,突突跑来的人竟一头扑到了地上。


    霍戍心下一紧,连忙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桃榆趴在湿答答又是稀泥的地上,撑着想要爬起来,生怕晚一点人就真走了。


    他还以为爹娘是吓唬他的,不想霍戍真的装整了包袱要走,他心里着急,步子凌乱急促才给摔倒。


    桃榆刚刚从地上拱起身子,一双手先抓住他的胳膊轻轻将他拉了起来。


    “没事吧?”


    摔得倒是也没多疼,只是弄了一手一身的稀泥,可再听到熟悉的声音,桃榆便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起来。


    “你、你要走了吗?”


    霍戍看着快哭的人,眉头更紧了些:“走去哪儿?我去城里一趟。”


    又加了一句:“去再给你买点糖炒栗子。”


    桃榆闻言抿了抿唇,看着霍戍的包袱:“那你背着这个。”


    “棉布,干娘让拿去布行的。”


    原则是场误会,桃榆长松了口气。


    他便说,他怎么可能会走!就是爹娘故意激他的。


    可方才见着他背了包袱,还是吓了一大跳。


    “噢,那、那我先回去了。”


    霍戍这朝哪里会让人就这么走,他扣着桃榆纤细的胳膊,让他依旧贴着自己。


    “你以为我要走么。”


    “没,我、我就是,就是出来摘菜,恰巧看见你了。”


    桃榆一张脸滚烫:“你去城里吧,别、别耽搁了。”


    霍戍看着桃榆:“倘若我真要走呢。”


    桃榆闻言眸子微睁,乍然看向霍戍的眼睛:“你……”


    “你要走了那元娘子怎么办?”


    “她有孙子,我可以把赵盼接回来。”


    “是啊,元娘子有孙子,有儿媳,依然有人为她养老送终。你要走的话,也能把她安置妥当的。”


    桃榆眉头叠起,唇轻轻颤动:“那、那我呢……你不是说要娶我的么。”


    霍戍声音有些遗憾:“可你不是不愿意么。”


    “我,我没有………”


    桃榆红着脸声音低了下去:“没有不愿意。”


    霍戍眉心扬起,再度道了一回:“那我要娶你。”


    桃榆烫着脸应道:“嗯。”


    “那我翻了黄历,择个吉日就到你家里提亲。”


    “嗯。”


    “那我要亲你。”


    “嗯……嗯?”


    桃榆羞臊中恍然回过味道来,一张脸更是红,他恼道:“霍戍!”


    霍戍头一次不加掩饰的笑了出来,忽而矮身拦腰把正在发牢骚的小哥儿给抱了起来。


    桃榆身子一下子悬空,下意识的抓紧了霍戍的手臂。


    结实强劲的胳膊好似是在他柔软的掌心里有力的跳动着,他少有与男子接触,更别说是如此亲密的动作。


    上回霍戍虽然也抱过他,可那时候他生死挣扎,哪里有空闲去想旁的。


    可今下却是再清醒不过了,为此更是羞臊,一时间心跳得很快。


    “你、你干什么呀!”


    “外头冷,又穿这么一点,当心着凉。我先送你回去。”


    桃榆紧张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霍戍圈着怀里软绵绵又很轻的小哥儿,哪里愿意放下来:“怕什么,看到了就让来吃席面,省的二次通知了。”


    “哪有你这样的人!”


    霍戍看着怀里的人都快哭了,扯了扯自己的披帔:“好了,这朝是没有人再能看到了。”


    桃榆见此缩在了霍戍的怀里,虽然都是硬疙瘩,好在是不会让人觉着无力会害怕半道掉下来,也不必淋到雨,他身体还怪暖和的。


    虽是心里这么想,但却还是板着张小脸儿。


    霍戍拍了拍马。示意它自行回去,转低头见着拉着脸的人:“怎么了?”


    “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不哪样?”


    “你、你以前才不会那么失礼,也什么都问我的意见。”


    霍戍眉心微动:“那我可以抱你么?”


    “可不可以你不都已经……”


    桃榆咬着唇,才答应说要跟他成亲他就这样大胆了,那要是再过些日子,岂不是想如何便如何了。


    霍戍想到老丈人的教导,哄道:“是我不对,以后我都问你意见。”


    桃榆听霍戍说软话,心里舒坦了不少,只是没说上两句,就远见着自家屋门了。


    他抓着霍戍的衣角,不大舍得他走。


    “你带我从正门进?”


    “就到门口吧,你下来走两步。”


    桃榆闻言默着没应声。


    霍戍见此商量道:“那送你进去?”


    “要不然……要不然从你平时翻墙那儿进吧。”


    桃榆赶紧又补充道:“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进去的。”


    “好。”


    霍戍抱着桃榆绕到了纪家后头,要抱着人爬墙属实声困难,于是他把桃榆背到了背上,徒手从墙根儿爬了进去。


    待着落地时,看着自己房屋的窗子,他都还有些不可置信,霍戍竟然真的带着他翻进了高高的围墙里。


    霍戍把人放到了椅子上,熟稔的拎起炭火边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出来:“喝点水暖暖身子,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桃榆看着自己房间里的霍戍,觉着自己十分恍惚,虽然已经在屋里梦见过他很多次了,可实打实的人真出现在这里,还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后知后觉的,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和膝盖有点疼。


    霍戍道:“那我就先走了。”


    桃榆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掌,叫住人道:“你别走!”


    “我、我膝盖疼,你给我擦点药吧。”


    霍戍看着小哥儿,又走了回去:“不得先把衣服给换了?”


    桃榆脸绯红:“你、你在屋里我怎么换。”


    “那我出去。”


    桃榆又拉住了霍戍放衣摆:“算了,外头怪冷的,你、你就在这儿吧。我去后头换,你可别……”


    霍戍道:“我成亲以后再看。”


    桃榆红着脸,逃似的跑去了床帐后头,手忙脚乱的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来。


    他从床帐后头探出个头来,瞧见霍戍背对着这头坐在桌边,倒是老实的很。


    这才取了药过去,在他旁侧坐下,兀自弯腰挽起了裤管,露出了白皙的小腿。


    霍戍头次见着桃榆衣裤掩盖下的皮肤,心中一动,却未生出什么旖旎的想法来。


    膝盖上被磕出了一片青紫的痕迹,足已占据了他的心神。


    霍戍把药酒在手心里搓热,这才轻轻贴上去。


    素知这哥儿身娇体弱,却也没想到摔在泥草地上尚且能伤成这样。


    往后还得更细心照料着才是。


    “以后慢着些走路。”


    桃榆吸了吸气:“嗯。其实也没有很疼,还好。”


    “即便如此,也得保护好身体。”


    桃榆眨了眨眼:“这么心疼我么?”


    霍戍顿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桃榆。


    接受力倒是快,前一刻还脸红结巴,这朝竟就能说这些了。


    霍戍正欲开口,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小桃子,还没起么?娘进来了啊。”


    第35章


    嘎吱一声,木门发出了警告。


    黄蔓菁端着些早食进了屋,一眼瞧见背对着房门坐在桌前的小哥儿。


    她眉心一紧:“起来了,娘唤你怎么不应话?”


    桃榆赶紧把裤管放了下去,整理好衣裤方才转过身:“我在拾腾药膏药酒,没听见。”


    黄蔓菁把早食放在桌上:“一拾掇起你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耳朵就跟堵住了一样。”


    “过来喝点粥,才出笼的馒头。”


    桃榆应了一声,状若无事一般忍着膝盖的疼走到了桌边坐下。


    他拿了勺子搅拌着白粥散了散热,干咳道:“娘去忙吧,我吃了自端出去。”


    “不碍事。”


    黄蔓菁看着自家啃着馒头的哥儿,微微叹了口气:“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就没一个省心的。你三姑姑家的大表哥,今年也是过了弱冠的男子了,前儿个去郑家提亲,人家不肯,觉得丢了面儿,吵着就说要离开村子去外头闯荡。”


    “这寒冬腊月的,外头的人都赶着往乡里赶,过年一家好团圆。他倒是好,还想着往外头跑。”


    “是表哥要走?!”


    桃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娘。


    “不是他走谁要走?你这话说得。”


    桃榆嘴角抿了抿因为意外而呆呆张着的嘴,他尴尬的搓了搓自己的腿。


    这闹得,自己跟个笑话似的。


    黄蔓菁看着自家哥儿怪异的神色,问道:“咋了?”


    桃榆连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表哥自尊心本就强,随了三姑姑爱动想西想的性子,会这样闹腾也是情理之中。”


    黄蔓菁无奈道:“你爹匆匆吃了早食已经去你三姑姑家里劝了。”


    桃榆道:“表哥地都不愿意踏实种,干旁的事情能干得好么。爹也是,咱家和三姑家早都有了龃龉,他还巴巴儿去劝说。”


    “你当我愿意你爹去不成。”


    “小时候袁飞爱往这头来找你玩儿,那臭小子说你长得乖巧,稍不留神嘴就想往人脸上凑,你爹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嚎着回去找你三姑哭。”


    “你三姑那人本就小气,气了好些日子不准袁飞再过来,后头却又厚着面皮来同你爹说,两个孩子玩的好,不如定亲算了。”


    黄蔓菁说着生气:“分明晓得你爹是不爱什么亲上加亲那一套,她又被驳了脸儿,还去你大伯父那儿哭诉告状。说你爹瞧不起他们家云云,后头和尤家定了亲,她闹得就更凶了,哪回见着不阴阳怪气几句。”


    桃榆暗戳戳的看了一眼身后,脸有些发烫,他赶紧扯了扯他娘的袖子:“这些陈年往事,娘还提他做什么。”


    黄蔓菁道:“他们家都没不好意思,你倒是不好意思了。”


    “你三姑先前过来哭,说他就算不认他这个妹妹,可作为咱村的里正,也求他帮着劝劝。哎,真是一窝子糟心事儿,八成是又要让你爹托关系给他寻个差事儿做。”


    桃榆道:“你让爹随便劝说两句得了,现在农闲时候,差事儿哪里那么好找的。再者袁飞表哥也没什么长处,苦力又下不了,便是托了关系人家也不一定要他。”


    “我已经嘱咐过你爹了。”


    桃榆又咳了一声:“那我吃饭了,娘先出去吧。”


    黄蔓菁心里烦得很,倒是没有奇怪今天桃榆怎么三推四阻的总要她出去。


    “那你多吃点,外头下雨了,今儿就别到处跑了。”


    “嗯。”


    桃榆合上门,又趴在门板上听脚步声远了,这才赶忙跑到自己床边。


    他拨开帘帐,看着一脸考量坐在床上的霍戍,他有些心虚的扯了下被角:“还不下来。”


    “藏人倒是熟稔。”


    霍戍冷不伶仃道了一句:“以前没少藏吧。”


    桃榆耳朵发烫,羞恼的抓起枕头丢在像是长在了他床上不动如山的霍戍身上。


    “就知道胡说!”


    霍戍接过枕头,盯着桃榆:“打小就还招人。”


    桃榆被霍戍冷冰冰的眼睛盘问,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似自己真对不起他了似的。


    可细下一想,他又没有做什么错事,干嘛要心虚。


    “我、我是招人。”


    桃榆脸红争辩道:“我若是不招人也招不了你这尊大佛。”


    说至此处,桃榆咬着牙嘀咕了一句:“还不是见色起意,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霍戍闻言眉心一凝,忽而伸手抓住了桃榆的手腕,不过轻轻一带,床边的小哥儿便扑到了他身上。


    “我起意不是见色,是诧异怎么还有你这么孱弱的人。”


    “你!”


    桃榆贴在霍戍身上,心如擂鼓,脸红的要熟透了一般。


    且不说自己没有和男子这么亲近过,竟还在自己的床上。


    可听他这辩解的话反倒是更有些生气了,想自证的把人推开,却发觉自己在他面前全然便是毫无反击之力。


    他恼道:“那你是觉得我这样容易掌控,任你拿捏是吧。”


    霍戍见着人是真的不高兴了,他松开了手:


    “若论武力,哪个女子小哥儿在我这儿都一样。”


    “你很好,很聪明。”


    霍戍道:“别生气,我说话不好听,词不达意。但不是见色起意。”


    桃榆看见近在咫尺的人,脸红的厉害,心也跳的乱七八糟。


    霍戍薄唇,眉骨和鼻骨都很高,为此生得格外有攻击性,外在他生于北域,皮肤上很有些风沙感,更让人觉得锋利难以接近。


    那双第一次见着就把他吓到的凶恶三白眼,却也难得有温和柔情,便是在哄他的时候。


    桃榆自觉着霍戍是不会说多少软话的,可虽是没有那些甜言蜜语,却也很能把他哄住。


    许是少了那层花里胡哨,反倒是跟容易让人看到真诚。


    他撑着从霍戍的身上爬起来:“知、知道了。”


    话毕,红着脸去一侧继续吃饭,掩饰着自己的心慌。


    霍戍跟着从床上下去,四看了下桃榆的房间。


    “找什么啊?”


    “看看以后要住的地方,还差什么。”


    桃榆闻言放下手里的馒头:“你、你要住这儿?”


    “成亲以后不住一起,我住哪儿。”


    “我的意思是,成亲以后不应该住”


    桃榆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小了声音下去:“住你那边么。”


    “赵家条件要差很多,你乍然过去定然住不惯。那边透风冷,你本就体寒,容易着凉。”


    霍戍挑起眉:“住你这头,也省得我出钱再修缮了。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银钱。”


    这话说得,好似他多娇生惯养一般。


    桃榆嘀咕道:“我也没那么娇气,有屋子能睡,就、就好了。”


    话毕,他又去衣柜前,一阵捣腾,须臾后捧着个盒子过来。


    他把盒子往霍戍身前推了推:“那个,我也没攒多少钱,你先拿去用,应个急吧。”


    桃榆有些磕巴的解释道:“我爹那个人好脸面,如今也不说讲究什么排场了,礼数过周全就好。”


    霍戍看着桌上的盒子,又看了一眼有点局促的桃榆,既是无奈心里又涌出了别样的情绪。


    “你是傻子么,给人钱让来娶你。”


    他原封不动的把盒子推了回去:“与你说笑,还真信。”


    “依里正的意思想要尽快办婚事,但若修缮赵家的房舍,那必然得要年后去了。且先时我便答应过里正,你要住在家里也可以。”


    桃榆知道爹娘就他一个孩子,舍不得是情理之中,只是若成亲了他还住家里:“那你岂不是成了上门的了?”


    霍戍道:“我不在意这些。”


    北域氏族观念不如南边这么强,生死为大事,其余的也不过身外事。


    桃榆咬了下唇,觉着霍戍确实太将就他了一些:“那、那就看爹娘的意思吧。”


    他又好像晓得了些什么:“你什么时候跟我爹说过这事儿的?”


    “好些日子以前了,里正没应。不过这朝又答应了。”


    桃榆眨了眨眼睛,他果真是早打了主意的。


    亏得还一直没让他晓得,不过先打通了爹娘那关,旁的确都好说了。


    “真不要这些钱么?”


    桃榆不确信的又问了一遍。


    “若是求娶的钱银都没有,那我也不会厚着脸来了。”


    霍戍忍不住揉了揉桃榆的头:“放心吧。”


    桃榆点了点头。


    霍戍这头一走,桃榆满身心的都陷入了快要成亲的期待和喜悦之中。


    在床上滚了两圈后,连忙去把黄历给翻了出来,他方才也没好意思问霍戍什么时候上门来提亲。


    自翻看着这月里有哪些好日子适合纳彩问吉的,家里人算是默许了这桩婚事,虽然少了许多试探的麻烦,可准备彩礼嫁妆也有得费事儿。


    他爹想着能在年前把事情办了,寒冬腊月的,就是要喜庆事来冲一冲,既定了心意,他也想快些。


    翻看了接下来三五日间都有不少好日子,他安了心,合上黄历,从房屋里钻了出去,就等着他爹回来同他说这事儿了。


    快到午时,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纪扬宗拉着一张老长的脸从冷雨兮兮的院子里走了进来。


    到天井屋时,他一边取斗笠解蓑衣,抖落了满身的雨水。


    在灶房里烤火的桃榆听到动静赶忙蹿了出去:“爹,你回来啦!”


    纪扬宗看见昨儿给他赌气了大半日的哥儿今又乐呵起来,脸色稍有了点缓和:“嗯。”


    桃榆见他爹神色不太好,没急着说成亲那事儿,先问道:“袁飞表哥咋样了嘛,可劝下了?”


    说起这个纪扬宗便来气:“他要是死外边儿了才好,省的一家子想这想那的竟是想得美。”


    “我就不该听三姐在哪儿哭。”


    黄蔓菁问道:“咋了嘛,让你给寻差事儿了?”


    “寻差事儿也就罢了,我都还能说一嘴袁飞上进。”


    纪扬宗骂道:“三姐意思说想给袁飞说一门亲事,这心野稳不下来还是因为没有成亲,成家了心也就定下来了。”


    “前头才去和人家郑家说亲被挡了回来,三姐也是有脸,竟然还打着小桃子的主意。说是现在两人都没有定下亲,年纪也到了,不妨凑一块儿还合适。说什么兜兜转转的,两人有缘分。”


    黄蔓菁听到此处火也起来了:“袁飞去同郑家提亲被拒还不晓得他们家袁飞不踏实么,以前就拒了她的意思,这朝竟然又起主意了!”


    纪扬宗黑着脸:“大哥也在,我没直接呛她,也没应承她的话。时下我是不管他们家袁飞要如何了,那么大个男子,别总还依赖着父母氏族。”


    桃榆听着也没多痛快,只怕是闹着要远走他乡是假,想弄上一门亲事才是真。


    外头的谋计不上,主意又转打在娘家人身上,真是不像话。


    “我才不要嫁给表哥,爹就说我许了人家了。”


    纪扬宗道:“说你许谁了,你三姑姑最是难缠,直说不成还好些,要是说些哄骗她,不晓得还得闹成什么样子。”


    “就、就说许给霍戍了。”


    言罢,桃榆便红着脸跑回了屋里。


    纪扬宗和黄蔓菁皆然一愣,随后面面相觑笑了起来:“这哥儿。”


    ——


    霍戍回去后便同黄蔓菁说了要娶亲的事,元慧茹见霍戍不声不响的还真把纪家给拿下了,登时高兴得跟过年了一样。


    “喜事,大喜事!干娘这就给你请媒人,准备东西!”


    霍戍虽也想早些把事情办下,不过还是提前把话和元慧茹说明白。


    “只是我答应了里正成亲以后桃榆要住在家里。”


    元慧茹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要上门?”


    “走娶亲礼,只是他习惯住家里便让他住家里。”


    元慧茹旋即又笑了起来:“只要你不介怀,干娘是没什么话可说的。”


    “你还年轻,要紧的是安家,旁的都是次要。再者都在村里,两家隔得近,你们俩往后住哪儿都不碍事,我没事。里正家就那么一个哥儿,他有此要求也是寻常,总之能合上你的心意就成。”


    霍戍沉吟片刻,道:“往后,自还有亲人团聚。”


    元慧茹没太理解霍戍这话的意思,全然是沉浸在喜事里了,她应承了一声:“欸。”


    既是两头都已经默认了这门亲事,便可着手去办。


    只是术业有专攻,还得要专门的人办专门的事。


    下午,元慧茹便冒着雨去托请媒人,晓得纪家喜好体面,还特地请的是村里最有名望的一个媒人。


    秦家的邱夫郎。


    也是外头闹匪乱,近来村子里办喜事儿的人家不多,否则还没那么容易请到邱夫郎。


    听闻要说的是里正家的哥儿,邱夫郎也很是高兴,拾掇着便同请媒的娘俩说求娶的规矩。


    “这成亲礼节虽是繁杂,但笼统归下来也无非三书六礼。”


    “三书乃定亲时的聘书、礼书和迎书。六礼则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首先是男方请了媒人前去女方家提亲,若是女方家愿意,那男方便带上一只活雁做礼正式求婚。


    求婚以后托媒人问女方的生辰八字,与男方合婚,若是相合,告知女方后,进行纳吉,再送活雁与礼品定下婚约。


    订婚后,男方送入聘礼,把成婚的吉日告知女方,由着女方选定一个。


    最后自是在定下的佳期拜堂成婚。


    不过很多人家在头一步纳采请媒人提亲就被拒了,自也就没了下文。


    邱夫郎耐着性子把整个流程给说了一遍,再行打听道:“不晓得里正那边可晓得你们的意思。”


    “晓得的,这桩亲事两边都已经默许,只是走个流程。”


    元慧茹有些自得道。


    邱夫郎倒是意外,虽说纪家和尤家的婚事作罢,闹得也是沸沸扬扬的,连带着纪家哥儿也坏了名声。


    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所托非人惹得祸,但凡明事理的人家还是能相与。


    以赵家这样的条件,还是外乡来认下的义子,竟然谈成了里正家的独哥儿,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信。


    不过见着元慧茹志得意满的模样,又不似作假,再者本是帮他们说亲,也没必要说来哄骗他。


    邱夫郎惊诧之余,又十分高兴,毕竟请媒人纳采的钱可远不如成一门亲事的喜钱。


    银钱还是一回事,若说成了里正家的亲事,以后出去给人说亲也面上有光,多一嘴能说的,何乐而不为。


    “好,好!咱们村里可有些时候没有这样的好事情了!既是如此就好办了,纳采问名间便可把聘礼单子提前准备好列出来,吉日也先选几个放着,到时候一应就什么都快了。”


    媒人越说越喜气,抬手便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黄历,元慧茹连忙凑了上去,两人商讨着看日子。


    霍戍眉心蹙起,还是头一次认真的了解上成亲这些礼节,当真繁琐复杂。不过想着要娶的人,废些功夫他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聘礼可有何讲究。”


    “噢,对对。”


    邱夫郎听见霍戍冷不伶仃的突然冒出来一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两厢商讨了这么久也没见他张过口,没教得还以为他并不满意这婚事。


    这倒是叫他还觉得稀奇了,霍戍瞧着便不是个会研究琐事的人,倒不想还挺上心。


    见此倒寻摸出了一点作何里正会同意这婚事了。


    他赶紧从身上摸出了张有些发皱的纸来:“寻常都是这些东西,你照着置办便是。”


    霍戍展开纸扫了一眼。


    瞧着上头列着不少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像是大头的礼金便不说了,其余还有什么海味、三牲、聘饼、椰子、四京果、四色糖等等……


    “这些东西多是取的吉祥寓意,像是酒象征情意浓郁,红枣桂圆一系自不必多说了。”


    邱夫郎提点了两句:“能把这上头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便很是体面了。”


    农户人家,到底紧着腰包过日子,媒人都懂得,为此也很会为男方考虑。


    霍戍道:“明日一早我便去采买。”


    “那你是想什么时候上纪家纳采?既是里正已经应允了这婚事,纳采之时便可把大雁一并带去。”


    “后日。”


    邱夫郎乐得这般急躁的,早点能把事情办完,两厢舒坦。


    “我瞧这霍兄弟是个爽快人,得,后日一早便去纪家。”


    元慧茹笑道:“届时可要麻烦邱夫郎了。”


    过了两日,霍戍这头忙着,桃榆那边也没闲着。


    “你的嫁妆早就有筹备着,像是枕被这些娘都绣好了,盆梳镜子这些还得置办,不过也都是小事儿,让你爹去一趟城里就好。大头上的东西一早备好了就不怕时间赶了。”


    说着,黄蔓菁又问道:“送聘礼来要回的绣品你可有?”


    桃榆点点头:“以前的可以么?”


    “能成。”


    黄蔓菁仔细的算着缺的东西,不免又焦灼道:“喜福不晓得现做时间来不来得及,听你爹的意思说要是在年前就办席面儿的话,那时间就赶了。不行就只能自量了尺寸送去城里的布行做。”


    “合该也早点给你做一身的,只是年年长着个儿,也难留好尺寸。”


    桃榆瞧着他成个亲,他娘反倒是比他还操心。


    他现在心里头只想着霍戍什么时候能来提亲,自打前日里见过后,可就再没见着人。


    晓得霍戍肯定在为成亲的事情奔波,可就是想见他的很,分明以前三五日见不着也没如何,可说开了,这朝半日不见反倒是挂记的慌。


    想到此,他耳根不由得有些发红,他竟不知自己这么黏人。


    霍戍以后要是知道了他原则是这么的,不晓得会不会嫌他烦。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


    黄蔓菁看着身侧托着脸神游在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哥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啊?”


    “娘说你可真想清楚了,这事儿一旦定下可就没得后悔了。”


    桃榆抿了抿唇: “我想清楚了的。”


    黄蔓菁叹了口气:“我见你这傻乐的模样,当真就那么欢喜?以前说和尤二郎成亲的时候可没见得这般。”


    桃榆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爹说成亲以后也一样住家里,我自是欢喜。”


    说到此处,黄蔓菁脸上也有了笑容:“倒是难为他愿意为你如此,想来成亲以后也不会亏待了你。”


    “嗯。”


    桃榆有些陶醉的应了一声,话音刚落,他耳朵可精的听到了外头的大牛跑进来喊道有人来了。


    桃榆的站了起来,两眼发光的看向他娘:“是不是他来了?”


    第36章


    桃榆突突跑出去,忽而又想起有人来提亲是不能露脸的。


    他赶忙撒住脚,躲在门背后准备暗中观察。


    黄蔓菁从后头慢腾腾的来,见着趴在门后探头探脑的小哥儿,无奈又有些好笑,站在他后头揉了下他的头发,与他一并站着。


    在桃榆期待的目光中,却是个揣着手的妇人进入了视线。


    “小六,早食了没?”


    纪扬宗听大牛说有人来了,也是精神一振,以为霍戍过来了,匆匆从书堂里出来,竟是他三姐。


    他没多欢喜,不过亲兄妹之间不该有隔夜的怨,毕竟是同一屋檐下长大的孩子,他还是没摆脸子。


    “吃过了,三姐屋里坐。”


    纪望兰跟着纪扬宗进了天井屋,到堂子里头去。


    她搓着手左右张望了几眼:“这屋子宽敞是宽敞,就是冬腊月里还是冷哈。”


    “先时分家嘱咐你别修缮扩建的那么大,依原来的大小就全然够住了,耗费那么多银钱。哎,不过也是那会儿你成亲,娶蔓菁的时候那头要求的多,人家城里的姑娘下嫁过来是吃不得苦的。”


    “只是枉你待她那般,成亲这许多年也只给你生了个哥儿。”


    纪扬宗听他三姐一来嘴就像是泄了洪一般,哗啦便冲了来,他脸色没多好看的道了一声:“冬月里哪里有不冷的,这屋子没放炭火,要是三姐嫌冷就去灶屋里坐会儿吧。”


    “瞧我就是说说笑,你是咱村的里正,平素里要集会,宅院大些也是为了方便大伙儿,是咱纪家的门面嘛。”


    纪望兰拍了纪扬宗一下:“瞅你这臭脾气,一说什么就较真儿,还跟小时候一样。”


    躲在一头的桃榆见着来人大失所望,又听见他那三姑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嫌,轻轻摇了摇他娘的手,示意她别见气。


    黄蔓菁倒是没有太往心里去,左右嫁进纪家起她这三姑姐就没什么好话,这么些年也早就习惯了。


    纪扬宗没接腔,给纪望兰倒了些茶水,道:“袁飞咋样了嘛?”


    “说起这小子,简直就是我上辈子欠他的,怎就生了他这么个不省心的。不过昨儿大哥和他爹仔细劝了他一通,倒是也想明白了,没再嚷着要去外头闯。如今这世道乱,还得是留在乡里安稳些。”


    纪望兰道:“他说想娶门亲以后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纪扬宗道:“他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弱冠都过了的人了,不说他要有什么大的成就,合该也知事些少让父母长辈操心。”


    “是是是,大哥和他爹也是这么说他的。”


    纪望兰应承了两声,转又道:“他稳不下来我跟他爹也有过错,村里的男子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抱俩了,我们也没给他说上一门合适的亲事。原先有合适的吧,他又不肯,心里总还惦记着儿时的情谊,迟迟不肯议亲。”


    说着,纪望兰看向了纪扬宗。


    纪扬宗一下子便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装聋作哑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纪望兰见纪扬宗如此,便自道:“小时候小飞和桃哥儿倒是合眼缘。”


    “是啊,小桃子脾性软,和堂表兄弟姐妹都能玩得来。”


    纪望兰笑了一声:“那会儿孩子们在一块儿玩得都热闹,就是桃哥儿身子不如何好,想玩乐也不能如何淘气。”


    “我瞧着今下小桃子和尤家的婚事作罢,小飞也没娶,不如两个本就亲厚的孩子一块儿算了,如此我们也省心是不是。”


    纪扬宗见纪望兰又说起这事儿来,登时语气便重了些:“三姐,我前头便说了我不爱这套。”


    “你这就是犟,都是知根知底的,两家又都在村里不远,多好。这做父母的也不能光顾着自己的心意,全然不为孩子考虑吧。”


    纪望兰道:“桃哥儿身子本就不好,原本和尤家那婚事还算体面,人家一朝得势还不就翻脸不认人了,枉费你对他们娘俩儿那么多的扶持。说到底那是外人,谁知道什么心性儿。”


    “这朝事情闹得难堪,人尽皆知,一传十十传百的,旁人说起桃哥儿都得摇头,瞧着和尤家都断了这么久了,也没见有媒人上门来。他可是你里正家的独哥儿,这都没人来提亲,旁人说到底不还是在意外头说的么。”


    “我也是看着桃哥儿长大的,瞧他如此受难,这才想了个方儿嘛。”


    纪扬宗听到此处火已经快到了喉咙:“三姐,你这话里话外的说着我们小桃子的不是,倒是你家的袁飞是个香饽饽,施舍着要娶我们家小桃子似的。你们家袁飞几次请了媒人去求亲都被挡了回来,是什么秉性自心里也合该有些数。对着外人装门面儿也就算了,自家人谁还不清楚谁的,说这些出来是要膈应谁?”


    “袁飞没人要也就罢了,我们家小桃子可有的是人想要!”


    “欸!我说小六,你这话未免说的也忒难听了些。”


    纪望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什么叫我们家袁飞没人要,你们家小桃子有的是人想要!究竟是谁还在装门面儿啊!”


    “袁飞是个男子,他就是碍到了三十那也有人嫁,你们家桃哥儿过了二十我瞧着还有没有人娶的!”


    “都这境地了还搁这儿挑三拣四,倒是嫌起我们袁飞的不好来了。你当你家桃哥儿是贵家公子啊,就是死了丈夫也还有的是人抢着要的!”


    “我倒是要看看今年还能有媒人上这纪家的门不!”


    黄蔓菁和桃榆眼见着给吵了起来,骂的又这么难听,赶忙出去说要劝劝。


    大牛却先一步跑了进来,大着舌头道:“邱夫郎来了!”


    纪扬宗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媒人来了?!”


    可真是时候!


    大牛没说是在扫院子的时候看见外头小路上的邱夫郎,瞧见元大娘子和霍戍跟着一道,定是来这里的,于是连忙点头。


    桃榆闻言抿着唇又高兴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握着他娘的手眼睛发亮的摇了摇。


    掐架的火顿时像被掐断了一样。


    纪望兰顿时有些傻眼,媒人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时候来,好似是专挑着踩她才掐着时间过来的。


    来的是旁人也就算了,还是村里最好的媒人,她脸皮再厚也有点挂不住。


    偏偏这时候纪扬宗拍了拍袖子,一副长脸的样儿:“三姐,我这朝要接待媒人了,你要是忙就先回去。”


    纪望兰梗着脖子道:“这寒冬腊月的有什么可忙的,要忙不也就忙点孩子的婚事么。我也是桃哥儿的长辈,既有媒人前来,正好我也坐镇好把把关,看看谁家的儿郎来提的亲。”


    纪扬宗也懒得理会她:“那你自便,我可招待旁人了。”


    言罢,留了桃榆在屋里,与黄蔓菁一道出去。


    纪望兰看着一脸压不住喜悦的桃榆,道:“瞧你这孩子愁嫁的模样,也不怕人媒人瞧了笑话。”


    桃榆没理会她,纪望兰揣着手,快步跟着纪扬宗夫妇俩出去,倒是要看看谁家的还敢登纪家的门。


    方才出门,便见着一脸喜庆笑意的邱夫郎外,跟着进来了个冷肃的男子。


    虽没如何跟这人打过什么交道,可但凡在村里见过一回这人也便再不会认错,她没扫见旁侧的元慧茹也一眼认出了这是赵家认的那干儿子。


    瞧着人方才请了媒人来,竟就自信的把大雁都带来了,不免惹她发笑。


    她这六弟还逞着脸面儿,瞧这朝是什么家底儿的男子都敢来提亲了,还志在必得一般,可见桃哥儿这在外人眼里是被贬的多厉害。


    可要看看她这硬气的弟弟怎么垮脸。


    “瞧这大冷的天儿,雨淅淅的还过来。外头冷,快去堂子里坐。”


    纪扬宗瞧着穿了一身暗青长缎,外扣了一件比甲的霍戍,穿的比旁人都少,拎着大雁,腰板子比谁都正。


    他甚是欣慰,有心了。今天竟然把那身跟焊在了身上一样的短麻衣襟给换了下来。


    “大牛,你去铲点炭火端到堂子头暖暖屋,再端些糕饼果子出来。”


    黄蔓菁也道:“我去弄些热茶水,吃了好去去这雨寒气。”


    “里正黄娘子也忒客气了。”


    元慧茹笑道。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往堂子里去,叫本想看热闹的纪望兰懵在了原地。


    见也没人再招呼她,她有些尴尬的拧了一把鼻子,揣着手又跟在后头进去。


    “晓得里正家里的哥儿今当龄,品貌端庄,今儿过来叨扰一趟,赵家子携礼欲结百年之好。”


    邱夫郎进来一见纪家的态度就晓得这婚事是成了八成,只是该说的还得说,该夸得还得是夸。


    纪扬宗坐在主位上,乐呵呵的摆了摆手:“都是同乡,时有来往也是晓得彼此秉性的。今日元娘子带着霍戍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也是我们纪家的福气。”


    “既是熟络的,也便不做那些虚晃的面子功夫,咱直接摆开了谈便是。”


    “是啊,那一箩筐花里胡哨的好听话啊,那也还不如一亩田地来的实在。”


    纪望兰见缝插针的摆起长辈的款儿来:“我弟弟不好开口,就我这个做三姐的开门见山的说了。元娘子这义子不知产业几何,又能给得起多少聘礼啊?”


    霍戍看着没怎么见过的眼生妇人,看着面向上和纪扬宗有些相似,大抵上能猜出来是什么人。


    他扫了一眼妇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一早准备好的聘礼单子取了出来:“这是草拟的聘礼,不合之处可以商量。”


    纪扬宗看着已经准备好的聘礼单,连忙接了过来,黄蔓菁倒了茶水也忍不住上前观看。


    纪望兰也是好奇,这穷酸潦倒的赵家能跟个半道来认的义子置办出多少聘礼来。


    她堪堪扫到了一眼礼金,心里头不可置信的咯噔了一下,不确信自己是否看错,想再凑上前去时,纪扬宗已经把聘礼单子合上。


    “你这备的也太过丰厚了些,使不得,使不得!”


    霍戍道: “村里没有产业,我也只能在礼金上多弥补一二。这只是我想娶桃榆的一些心意。”


    桃榆躲在门后偷偷看着堂屋里的动静,听他们这么一说便更是有些好奇这礼金的数目了。


    他记得霍戍先前调侃过尤家给的礼钱,想着不会再那基础上添了一些吧。


    这人也真是,他当初说的三十两已经几乎把整个成婚流程所有的花费都包揽了,他不会单礼金就给那么多吧。


    到底还是她那大嘴巴的三姑没把门儿的嚷着揭开了他的疑惑:


    “一百二十两的礼金,可别是说笑!”


    桃榆听着这数目也呆滞在了原地。


    “纪三娘子,三书六礼不是虚谈,聘礼可是要写进礼书里的,怎会是说笑。”


    眼见这纪望兰大有瞧不起他们家的意思,元慧茹也没多客气:


    “我这义子要娶亲便是诚心诚意的求,认准了谁便是谁,可不是求个亲还跟人家讨价还价,聘礼给的寒酸,跟着连把人家姑娘哥儿也给贬低了,叫人家挂不住脸面。”


    纪望兰闻言神色一滞,脸面挂不住,前头他们家去郑家提亲便因礼金的事情给谈崩了。


    郑家个嘴不严实的,议亲不成也便罢了,竟然还四处说嘴,真是个不堪相与的。


    她挤了个笑出来:“到底是我们桃哥儿有福气,能得此青睐。”


    一百二十两的礼金,娶三门亲的钱都够了,竟然就为了娶个孱弱多病的小哥儿,真是疯了!


    她暗暗打量了霍戍两眼,瞧着也不似个傻的,怎就犯这种糊涂事儿。


    话又说回来,这寡言少语的小子,平素里风尘仆仆的模样,竟深藏不露竟是个兜里有子儿的,要早晓得,她家的哥儿不比桃榆那身子骨强些么。


    一时间的,纪望兰竟是忘了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了,心里不免失悔没有多注意一二这村里才来不久的小子。


    纪扬宗道:“不论怎么说也忒丰厚了些,我的意思是过得去面子就成。”


    “左右成亲以后我的也便都是他的,多给些礼金也无妨。”


    纪扬宗夫妇闻言,皆是肉眼可见的满意。


    “若你执意,那我们夫妻俩也不会动这银钱,全数还是添在小桃子的嫁妆里,你们俩成亲了自用。”


    纪扬宗眉开眼笑,礼金不礼金的倒是没什么,这波面子属实是有了。


    “再要说的就是婚宴的事儿,是办在这边还是办在赵家那头。”


    纪望兰听到这儿都糊涂了,尚且不说她这六弟见钱眼开,瞧了礼金就已经谈婚宴的事儿了。


    什么婚宴办在这边还是那边。


    元慧茹道:“我的意思是赵家本便是外来姓,在村里也没多少亲戚。里正家亲友多,必然热闹,既是两个孩子以后住这边,倒是不如婚宴置就办这头,也省得吃酒的乡亲两头跑。”


    “好好!就在这边热热闹闹的办一场,省时也省事儿。届时若恰当地区也请那城里的四司六局来。”


    纪扬宗更是高兴:“锣鼓队也得请。”


    “这是应当,炮竹也要使劲扎。”


    眼见两厢说谈融洽,纪望兰算是看出来了,合计着两家早已经有了那意思,这是请媒人走过场礼数来着。


    她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来,酸了一句:“合着要倒插门啊?”


    “三姐话说的忒难听,霍戍是不忍桃哥儿奔波受累,怕去了别处不习惯这才如此过礼的,什么倒插门儿都来了。”


    纪扬宗冷脸道了一句,转对霍戍又是笑脸:“今儿这边就把婚事定下,我这头贴上喜联,也好昭告了乡亲。日子确定了,便预备着请柬宣告,也省得你们一趟趟往这边跑。”


    霍戍应了一声。


    “我选了冬月初八和二十二两个日子,不知是否合适。”


    “这俩日子宜嫁娶,我也在黄历上看了,都是好日子。不妨初八吧,二十二快小年了,各家也要团年。”


    “我看也成。”


    纪望兰瞧着两家其乐融融,自杵在这儿是多余了,趁着人商议的热乎,自灰溜溜的连招呼都没打便走了。


    桃榆在远处的门后边偷听的脚都站得有些累了,分明是自己的婚事,却不能前去一道商讨,不免有些乏味。


    见他三姑走了,他便想出去,可碍着还有媒人在,不得失了礼。


    他暗暗观察着霍戍的神色,瞧见人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展眉,半晌下来也就那么两个神情。


    不过见其神情变换的频率,倒是可见他有在认真的商讨婚事的事宜。


    一直说谈了得有一个有多的时辰,方才谈罢。


    桃榆瞧着人要走了,趁着他爹娘与媒人和元慧茹说话的空系,连忙猫着腰跑到了霍戍跟前,往他手里塞了个纸条便又赶紧跑了。


    霍戍手心片刻温软,只是那抹温软未有多余停留,再抬眼便见着人已经跑没了影儿。


    他眸光微和,收好了字条。


    “果真是与有心好说话的谈事儿方才省心,这朝可去了一桩心头大事了。”


    纪扬宗和黄蔓菁送走霍戍,心情都很是舒坦。


    “诶,三姐哪儿去了?”


    “早自走了。”


    黄蔓菁道:“她那般想着小桃子和他们家袁飞将就,这朝下了她脸面合该是再不会来多嘴一句。”


    纪扬宗道:“我便说霍戍这小子办事快,一点也不拖沓。”


    桃榆这时候才状若不知情一般出来。


    “如何了?”


    “谁不晓得你都偷听了去。”


    黄蔓菁笑道:“正和你爹说着要贴喜庆门联。”


    桃榆挑起眉,没应话。


    “霍戍说叫你看了聘礼单,缺什么再同他说。”


    “左右都是住家里,也没什么好缺的。”


    “是这个理儿!不过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肯出这么多的礼金。”


    “对了,可得早些给爹送信儿去,也好叫他晓得这喜事儿。”


    “不急,我去城里置办东西的时候亲自告诉岳父。”


    桃榆见着爹娘说谈的热闹,自也没插嘴。


    如今事情也定下来了,他便没什么好再盼着的,他自步子轻快的回了屋。


    村里的墙都透风,这村子在闲月里,更是藏不住什么事儿。


    媒人前脚从谁家门里出来,后脚村里便说开了。


    本是都没觉得婚事会说成,不想元慧茹却是大方,见有问的都给应承了。


    “已经定下了婚约,腊月里就完婚。”


    村户哗然,倒是不想年底里头一桩能成的婚事竟然是纪家和赵家。


    八杆子打不着的两户,不声不响的竟就定了亲。


    “你别说,咱里正动作是快哈,断了和尤家那倒霉催的,转就给自家哥儿重新相了一个。”


    “我先就说他俩有戏,那铁脸还用自己的马驮过桃哥儿呢。”


    “不管咋说,这是又有一场席面儿吃咯。”


    几个村户拱着手,缩在脖子里议论着这桩喜事儿,或是看好或是不看好瞧热闹的。


    从旁道小路上裹得只露出两个眼珠子的孙鸢娘听到说闲,顿下步子听了一耳朵。


    倒是稀奇,今天没如何说谈尤家,不过得知这么个消息,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赵家外来姓儿也就不说了,那兵鲁子来历不明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的面相,纪家竟还敢与之结亲。当真是恨嫁恨疯了,什么人都要。”


    孙鸢娘回家里,把洗干净的果子端到里屋,给沉默的脸色蜡黄一片的尤凌霄说起听到的闲。


    死气沉沉的尤凌霄像是突然被雷击了一样,疏忽看向孙鸢娘:“他定亲了!”


    孙鸢娘看着激动的人,连忙道:“他早晚都得成亲的,你就别再想着他了。他们能那么快定亲,好似咱们家不能迅速说上人家似的。改明儿娘也请了媒人给你说亲去。”


    尤凌霄却是自顾自念叨道:“他竟然要嫁给那么野蛮一个人。”


    孙鸢娘本以为儿子已经放下了,这才多此一嘴把纪家提起来,倒叫情绪好不容易的人这又像是受了雷击一般。


    她张了张嘴,这些日子劝的太多,却好似没有一句过了儿子耳朵一般。


    见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他既要成亲了,嫁给那么一个人,你合该便振作起来,让他后悔今日的选择。”


    痴癫一般的尤凌霄闻言一顿,好似还真把这话听进去了一般,又好似再无力支应起来。


    外头风风雨雨的,桃榆却半点没心思去想,雨天黑的早,夜饭他简单扒了两口便赶着溜回了屋里给门扣上了。


    屋里的窗户大开着,肉眼可见夹着雨雾的冷风呼呼的往屋里吹,屋里炭火盆的那么一点暖意都被吹没了。


    他嘶着冷气,缩着脖子给点上的油灯找灯罩。


    罩子方才捧过来,窗前忽然蹬的一声,闪过一道带风的黑影,油灯乍然被吹灭,屋里旋即陷入了一片暗灰之中。


    唯独敞着的窗子能见着一点灰蒙蒙的亮光。


    桃榆吓得差点缩了起来,突然眼前一黑,头顶上有什么罩了下来,暖呼呼的。


    火折子一拉,屋里顿时又亮堂了起来,屋里也随之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第37章


    霍戍折身将窗户关上,屋里立时便暖和了一些。


    “窗户大敞着也不怕受凉。”


    桃榆从头上取下了顶触手软和的帽子下来,他摸了摸毛茸茸的缝边,扬起脸:“卧兔儿,你哪里来的?”


    “下午在城里见着,顺带捎了一顶。”


    桃榆闻言喜滋滋的将帽子抱在了怀里。


    霍戍见他喜欢,眸光也柔和不少:“给我留字条让我来可有什么事要说。”桃榆见霍戍头发和身上都有一层水细密的水珠,取了条布襟出来,又把炭火盆子往他的方向挪动了些,接着又倒了杯热水。


    霍戍看着在屋里忙来忙去就是不应话的身影,道:“可是有缺什么。”


    “擦擦。”


    桃榆把布襟递过去。


    “一点小雨,不妨事。”


    “现在正值壮年便肆意亏损身体吧,往后便知道失悔了。”


    霍戍接过布襟,道:“既是关切我身体,作何又要让我这时辰冒雨而来。”


    桃榆见他这么说,抿了抿嘴,不高兴道:“你若不乐意来不来就是了。”


    霍戍见着气鼓鼓的人,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白乎乎的脸,指腹接触的瞬间,是他想象中的柔软。


    桃榆一把将霍戍的手推了开。


    “没不乐意,我不过逗逗你。”


    “明晓得我几日没见了,偏还说这些讨人嫌的话来。”


    桃榆瘪了瘪嘴,敢情也就他一个人会挂记。


    霍戍见把脸别去了一边的人,挪动了些位置:“别生气,不是给你买了帽子么。”


    桃榆闻言看了一眼怀里的卧兔儿,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柔软的短兔毛。


    “那~那你明日带我去城里。”


    霍戍眉心微动:“去城里做什么。”


    “外头说匪乱,我已经好久没去过城里了。再者娘说自缝做喜服来不及,要去城里布行做,我直接前去还能量尺寸自选料子。”


    桃榆看向霍戍:“你的做好了?”


    “没。”


    霍戍看着撒娇的小哥儿,道:“那就去十里布行,顺道同吴怜荷说一声我们成亲的事。”


    桃榆见霍戍这是答应了,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明早什么时辰,在哪儿汇合?”


    霍戍看着听着雨打窗棂的声音,不知明日是否还有雨水。


    “我明早过来接你。”


    桃榆一听这茬,眼睛都眯了起来。


    翌日天还没亮,桃榆便从取出了暖呼呼的汤婆子,待着被窝里凉了下来,咬牙爬起了床。


    洗脸净手后,翻箱倒柜的把冬日的衣服都给翻看了个遍,挑选了件勉强满意的袄子,又在梳妆台前去捣鼓了一通。


    最后将斗篷一系,发觉衣服白挑。


    见此,桃榆在铜镜前转了转,又把斗篷给解了下来。


    待着拾腾好出房门时,天都已经亮了。


    今早未有下雨,但天色还是在一层灰雾之中,不大明朗。


    黄蔓菁端着早食见着一身云水浅色袄子的哥儿,头发束的端正,又还佩了玉簪。


    她怔怔的瞧了两眼:“今儿在家里怎的也拾掇的这么精神?”


    桃榆一个箭步过去把黄蔓菁手里的早食端了一碟子过来,往堂屋里走:“吃饭,吃饭。”


    黄蔓菁摇了摇头,喊了纪扬宗一道吃早食。


    清早大牛就揣着两个馒头,被纪扬宗喊去隔壁村定宴席要用的鸡鸭去了。


    一家三口坐在一张桌子上,心思各异。


    黄蔓菁琢磨着桃榆的嫁妆还差些什么,差的当入如何置备。


    纪扬宗则计划着席面儿上得有多少菜,牲禽又在哪里采买。


    正当几人正出神的谋划时,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这大清早的。”


    纪扬宗放下手里的馒头,方才起身说去瞧瞧,就见着自己身后还跟了个尾巴。


    他正想说老实吃饭,就见着院子里来的霍戍。


    纪扬宗语气和蔼:“咋过来啦?有什么事么?”


    “我接桃榆去城里置办喜服。”


    不等纪扬宗开口说行与不行,桃榆便突突折身朝屋里跑:“马上,我拿了斗篷就来。”


    纪扬宗干咳了一声,同霍戍道:“进来一起吃点早食吧。”


    “我吃过了。”


    不过须臾桃榆便抱着斗篷跑了回来,从他爹身后蹿到了霍戍跟前:“我在布行量好尺寸了就回来。”


    黄蔓菁跟着出来,见着两人好似没怎么过多相处过,却是亲近。


    纪扬宗见状也便摆摆手:“早去早回。”


    目送着两人出了门,黄蔓菁方才道:“你还真准小桃子跟他出去,也不怕村里人瞧见了说闲。”


    “有什么好说的,我还怕他们不说呢。且不说两人都订婚了,初八就办宴席,都不足月了。我不信霍戍会像尤家一样还给反悔的。”


    黄蔓菁想想也是,没再多言,两人一道又折身回屋去。


    “我说清早上拾掇的花枝招展的,原是要跟霍戍一起去城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怎晓得霍戍要来接他去的?”


    “这孩子”


    出了纪家门,霍戍看着走在他前头一身浅色袄子的小哥儿,他伸手拉住了人。


    桃榆乍然回头:“怎么了?”


    霍戍把他手里的斗篷取了过来,微弓下些腰给人系上:“外头有些冷,穿上。”


    桃榆闻言便没再乱动,由着霍戍把斗篷披在他身上,粗苯的大手在他脖子上系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结。


    霍戍轻轻拍了拍比袄子深色些的斗篷,把帽子也给桃榆戴上。


    “下了几日雨,路上泥泞,骑马吧。”


    桃榆听这话心里顿时有点慌乱:“可、可我还不会骑。”


    “不碍事。”


    霍戍话毕,将门口的大黑驹扯了过来,检查了一下马鞍。


    桃榆见着这马又是非骑不可了,有点不乐意,却又无法,还是只得慢慢靠近大黑驹。


    正要抬脚爬上去,腰间却是一紧,他偏头看霍戍间,自己已经被放到了马上。


    桃榆身下是健壮的活物,顿时浑身又紧绷了起来,手忙脚乱的不知是先抓住缰绳还是马鞍上的把手。


    小脸儿发白间,侧脸一阵风过,旋即身后便贴了重山墙过来般,一下子就将他给稳住了。


    桃榆回头,便对上了霍戍有点青茬的下巴,他眨了眨眼睛,心里突突直跳。


    霍戍伸手拉住缰绳,胳膊不过微微抬起,披帔垂于一边,桃榆便被一整个的笼罩在了他的身体间,从后往前看,全然瞧不出前头还有一个人在。


    也只有迎面可见着比霍戍低了一个头多一点的小哥儿。


    霍戍驱马前行,微垂眸子看向紧抿着唇,一双眼睛无辜又直勾勾看着他的哥儿:“还怕?”


    桃榆现下觉着就是松了抓着马鞍的手,那也安稳的跟躺在自己的被窝里一样。


    只是:“只是这样不好吧。”


    “没有不好。下个月都睡一个被窝了,现在一起骑个马能有什么。”


    桃榆脸乍的发烫:“谁、谁要给你睡一个被窝了。”


    霍戍端视着前方:“不为跟我睡一起,作何要同我成亲。”


    桃榆听此驳论,睁大了眼睛。


    这话倒是说得他贪图要跟他怎么样似的,还是自己占了便宜一般。


    他默默往前挪了些身子,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不想方才屁股往前了一点,一只手便圈住了他的腰,将他给勾了回去。


    桃榆动了动眸子:“爹说你准备了很多礼金,你哪里来这么多钱的?”


    “还没成亲就开始想管我的钱了。”


    桃榆回头瞪了霍戍一眼:“谁要管你的钱,我们成亲以后,各、各花各的便是!”


    霍戍收回视线看向小哥儿:“你确定?”


    桃榆立马想了想自己的花销,若是不嘴馋的话,也也许也是花不了多少钱的。


    即便是不够花,但话都说到了此处,也只能挺直腰板咬牙点头。


    “那你可别回去告状说我待你不好,不给你钱花。”


    “两个人的事情,我、我才不会告状。”


    霍戍眼底有笑,上了官道经行林子风大了不少,他把怀里的人圈的更严实了些,微曲下些身体,将下巴放在了桃榆的肩膀上。


    桃榆察觉到霍戍的靠近,端正坐着看着雾蒙蒙的前方,不敢动弹一下,脸红的不行。


    他觉着霍戍虽然总是板着一张又臭又凶的冷脸,但身体却很暖和,自己缩在这儿骑马也并不觉得冷。


    身体虽然暖和着,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冷,霍戍不给他管钱也就算了,竟然真的答应成亲以后各自花各自的钱,真是个狠心的男人。


    成亲以后肯定也不能再跟爹娘要钱花了,那他就只能自己多做些药膏拿到城里卖,赚些零用钱。


    想到自己成亲以后要比成亲前过得还惨,实在是太可怜了。


    桃榆默了半晌,忽而道:“那我也不给你做饭。”


    “也各做各的。”


    霍戍道:“那要不要也各睡各的?”


    桃榆楞了一下,要是这样的话,那好像也跟没成亲一样。


    不过可是他要跟自己算的那么清的,能怪他么。


    他又挺直了些腰板:“可”


    话还没说完,霍戍突然扯下要钱的荷包:“钱拿去吧,前面说的都不算。”


    桃榆眸子上挑,噢?这就又反悔了?


    他拿着荷包,笑眯眯的抿了抿嘴,不过这荷包也不大嘛,颠了颠也没多沉啊。


    桃榆有些好奇霍戍的家底,靠着背后的人连忙打开了荷包,不过一眼,他立时又合上了荷包,不可置信的偏头看向霍戍。


    “你、你怎么这么多钱!”


    荷包虽然不重,可里头的不是铜钱也不是银子,而是金豆子!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铜钱,一两金子却能换十两白银了。


    这里少说也有五六两的黄金了!


    桃榆眯起眼睛,这人可真能藏的,自己不修边幅,还总说自己没钱,伪装的倒是还真是有模有样。


    “当是够你花一阵了,不必各做各的饭了吧。”


    桃榆把荷包转给挂在了自己的腰上,眼里全是狡黠。


    似乎还是没多乐意一般:“你既然这么说,那成吧。”


    霍戍看着小哥儿的动作,眸子里闪过笑意。


    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撞见人,即便是遇见了,桃榆把整个人都裹在了斗篷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旁人也都识不得是谁,再者霍戍杵在后头一张比冬月冷风还凛冽的脸,谁也不敢伸着脖子去看。


    方才到城门口,就见着外头团了一堆人。


    霍戍翻身下马,把桃榆给抱了下来。


    两人一道上前去,发现是城门口张贴了告示。


    同州城中的匪乱在官府月余的追剿之下,总算是落了网。


    不过并未全部受捕,一部分已经潜逃出了同州城,边境上加大了巡逻防卫,一时间也当也是不足为惧了。


    现下跟着追捕回来的还有不少财物,让丢了东西的百姓可以上官府去认领。


    大伙儿得到这个消息议论纷纷,都在说可以过个安稳年了。


    “不知道樊村的粮食有没有追回来。”


    桃榆缩着脖子道了一句,旁素看热闹的人凑上来说了一嘴:“那么些的匪徒,一日三两餐,总是要吃粮的。听说官府追回来的粮食只有一半了,剩余的都是叫樊村的人再补齐的。”


    桃榆闻言叠着眉头,一半再两成的粮食,那可也不是小数字,樊村也当真是够倒霉。


    告示贴在城门口,来往人流之大,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附近的村子。


    一时间沉寂的村落好似又恢复了些生气,城里好似也比往昔更热闹了一点。


    两人看了告示直奔十里布行,好久没有进过城的桃榆看着攒动的人头,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他往霍戍身侧靠了一些,试探着抬手贴着他的手背。


    霍戍感受到手背的温热,垂眸看了耳尖有点红的小哥儿一眼,疏忽反手握住了桃榆的手,将其扣在了自己掌心。


    桃榆抬眸看向霍戍,抑制不住嘴边眼尾的笑意,另一只手也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心里雀跃不已。


    许是城里的消息要快些,先行知道了匪乱得已平息,布行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两人让伙计给吴怜荷带了话,在暖阁里等着她。


    “成亲?!”


    吴怜荷得到消息是又惊又喜,出乎意外,却又觉着是情理之中。


    桃榆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我们过来量尺寸做喜服,顺道把消息告诉吴三姐姐一声。”


    “这是好事!”


    吴怜荷激动道:“什么时候办宴,我也不知能不能来,旁的帮不上忙,不妨让我给你们做喜服吧,也算是一番心意。”


    “好啊!”


    桃榆连忙应声以后,转头看向霍戍:“行不行?”


    霍戍也点了点头。


    吴怜荷见着霍戍冷硬,对桃榆倒是依顺。


    “那这便去选料子吧,这先前匪乱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布行里的生意也不怎么好。而下官府贴了告示,掌柜的趁此把压箱底儿的好料子都拿了上来,你来的早,正好可选的款式多。”


    说着桃榆兴致极高,两人就要去选料子,乍然回头发现还杵在一侧的霍戍:“走啊。”


    霍戍实在是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入目除了颜色厚薄之外也都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便道:“你去吧。”


    桃榆瘪了瘪嘴,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他上前去拍了拍荷包,小声对霍戍说道:“你不去看着我可乱花你的钱。”


    霍戍挑起眉:“乱花吧,以后吃糠咽菜便是。”


    桃榆眯起了眼睛。


    “你们去,我出去给赵盼挑一把弓箭,先时本说自做一把给他的,回去以后也没得空去置办材料。”


    桃榆听到这话应了一声:“那我就在布行里等你。”


    吴怜荷在门口也不知两人嘀咕了什么,待着桃榆一个人过来:


    “我们去选吧,他选不来。”


    吴怜荷笑了一声:“男子大抵如此。”


    霍戍从布行出去寻了间弓箭坊,同州城里专门卖弓箭一系物品的铺子并不多,大抵都是和刀具马鞍等并在一起卖的,不似北域一带三五步就能见着一间弓箭铺子。


    城里最大的一间弓坊叫做聚安坊,倒是样式齐全,装潢显阔,城中的达官显贵子弟爱来闲逛。


    外在出入的猎户不少。


    霍戍进门便有伙计来招呼,他挥手让伙计自去忙,用不着介绍,弓箭好坏他自有数。


    像是赵盼那般初学弓箭的新手,倒是用不着太好的弓箭,顺手为宜。


    草选了几把试了试弦力,霍戍总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未置言语,放下弓箭转上了二楼,确信了目光一直跟了上来。


    霍戍顺了支无箭头的竹枝,架在弓弦上,乍然回头朝着目光处放了出去。


    簌的一声,竹枝擦脸飞过,插在了靶子上。


    “霍百户!真的是你!”


    险些被射中的人看着插在自己旁侧靶子上的竹枝,未曾恼怒,反倒是眼中含光:“箭法还是一样的好!”


    霍戍看着眉宇有些清秀,但是晒得却是黑黢黢的年轻男子,估摸弱冠出头的年纪。


    听其称呼,当是相识之人,只是他看着此人却没什么印象。


    “你是什么人?”


    男子乐呵呵的跑上前去,连忙自报家门道:


    “我叫葛亮,是同州城下红梨村人士。六年前应征入伍去的北域边境。”


    霍戍闻言,果不其然,当真也是北域士兵。


    他收起些防备,问道:“哪个营的。”


    “我是马副将手底下四营的人。”


    “你如何认得我?”


    军中士兵千千万万,入了前线未有几张熟脸还。


    当初霍戍也是马副将手底下的人,但他却是三营的,虽说靠着四营,可一个营一千余人,日常操练起居皆是分开行事。


    为此即便是两个相邻的营,却也不见得能相识。


    葛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霍百户许是早记不得我了,当初我们是有见过的。”


    几年前葛亮受征入营,新兵一贯是受人欺负的,他又因生的瘦弱,更是遭人打压。


    进了军营几个月,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操练也是堪忧,却又倒霉遇见一线有仗。


    他这般没有背景又无所依傍的新兵竟直接被推上一线去送死。


    恰逢遇上当时三营死伤惨重,已经是大头兵的霍戍从前线下来要在四营提人,见着他瘦弱不经风一般,直言要查验骑射,见其骑射双双不行,对当时提他送死的人一顿臭骂,直接给换了下去。


    后头他竟被调去了后勤炊事处,保下了命。


    昔时的葛亮也是诧异,霍戍不过是三营的一个大头兵,要说管也不过管那么十来号人,作何来四营提人大骂这边同是大头兵的人,这边的大头兵竟也像鹌鹑一样不敢还嘴还听他的。


    老兵这才同他说霍戍不仅已经进营有些年头了,且本就生于北域骁勇善战,虽不过个大头兵,但骑射一流,不压于上头领将。


    他脾气臭,性子又冷,不欲讨好为此升不上去。


    上头的人喜好逢迎拍马之人,可战场上也终归是需要霍戍这样善战的,虽不给他权,但却也要笼络着。


    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惹他,若是闹到了上头去,上头绝计是偏着能替他们打仗的。


    葛亮道:“经此一事,他们都以为我和霍百户是故交,再是不敢刁难。我在炊事处混了几年,不仅少有上一线,且还受其余士兵讨好,能活着战事结束返乡,全然是受霍百户庇护。”


    “我一直想当面答谢,可惜到底能力有限,军中不可随意蹿走,未有机会再见霍百户。只能只言片语的听到您升了百户,全然不想战事结束后有朝一日竟能在同州遇见。”


    霍戍听葛亮这么一说,倒是有了那么一些微末的印象。


    “当初你的骑射确实太差,我若选太差劲的人上一线得不到什么助力,新兵送死也便罢了,我也讨不了多少好处。你全然不必放在心上。”


    葛亮闻言不恼反倒是笑了起来,说话果然还是跟印象里一样难听。


    “可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如何,我还能回通州,亦是因为霍百户。”


    霍戍微微颔首:“活着就好。”


    葛亮问道:“霍百户怎未曾随军回京受封赏,作何会在同州?”


    既是旧相识,也算是有些袍泽之宜,霍戍便同葛亮简单的说了自己来同州的原因。


    葛亮得知赵长岁战亡,心中亦是唏嘘,说来他们还是同乡故旧,却是没能在军中相认。


    他已经是不幸之中万幸之人了。


    今既已经离开了北域,霍戍也不想再沉于往昔,今已有了想要豁出性命保护周全的人,他对往后又有了期许。


    “我时下在明浔村,下月初八成婚,有空可以过来喝喜酒。”


    葛亮睁大眸子,很是惊喜:“霍百户要在同州安家,太好了!明浔村离我们村可不能更近了!”


    “斗胆问询,不知是哪户人家有这福气?”


    “里正纪家。”


    葛亮眼睛睁的更大了些:“纪家哥儿啊!”


    第38章


    “你知道他。”


    葛亮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十里八村儿的年轻人都应该知道一些,纪里正家的独哥儿生得很好。”


    他没敢说自己其实也还没说上亲,当初听说纪家和举子家解除了婚约,其实也动过心思。


    只是细下同媒人打听了两句便放弃了,这哥儿是明浔村里正家的独哥儿,定然是看不上寻常人家的。


    葛家家境一般,且他年纪还不小了,自是没什么优势可言,后头听闻他们村里正周家也有那个意思,更是打消了念头。


    葛亮大嘴巴道:“我们村里正先前也想给他们家老二说纪家来着,后头不是闹出了举子那家的事情么,里正生气,不许他家老二再上明浔村。后头不是真相大白了么,周家老二本就心仪这门亲事,碍于他爹不得相与,这朝是日悔夜悔的,还指着上纪家呢。”


    “噢,那个修鱼塘的么,我见过。”


    听霍戍冷淡且有些不屑的语气,葛亮咧着大嘴巴子笑了出来,觉着这事儿可真玄之又玄。


    周家离他们家近,他回来后和周家的小子有些来往,原本听闻他的苦处还说劝他再去试试来着,这朝得知霍戍已经截了胡,他却是全然的偏向了霍戍这头。


    “到底还得是霍百户,从外乡来也把纪家哥儿拿下了,这不是直接把我们这十里八乡的未婚的男子都给比了下去么。我回去就告诉周家老二去,让他也甭惦记着了,纪家已经寻着了顶好的儿婿。”


    霍戍疏忽想起前些日子桃榆才同他发脾气说他见色起意,倒也不怪他生气,原则见色起意的属实不少。


    幸得他不曾张嘴便说你确实生的标志这般的话来。


    “也好,你告诉他老实修自家的鱼塘,以后就别想着再来纪家修了。”


    葛亮笑得更明朗了些,觉着霍戍比他想象的要好相处的多。


    然则正想同他多唠一会儿时,霍戍却道:“我得先走了。”


    “好不易碰见,一道去酒肆里喝一盅啊!”


    “布行里还有人在等。”


    葛亮当即便明白了,不过他遇到霍戍却意犹未尽的很,能在同州遇见昔时同一戍边的将士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自己一直崇敬的恩人。


    他厚着脸皮道:“左右闲着,我也没什么事,回去也同道,不妨一起吧!”


    霍戍拾起选好的弓箭:“随你。”


    葛亮乐呵呵的便跟在了霍戍屁股后头,还抢着要替霍戍付弓箭的钱,得知是他要送人的才作罢。


    “霍百户其实不必那么着急回去的,姑娘小哥儿进了布行没有一个半个时辰的压根儿不会出来。”


    “以后别叫我百户了,我早不是什么百户。唤我名字即可。”


    “那我喊你霍哥好了。霍哥比我早进军营几年,年纪当是比我大些的,我这么喊不冒犯吧。”


    霍戍听着身侧的人把嘴闭上好似是比上战场还难一般,简直同赵长岁一个样。


    “你们江南人话都这么多么。”


    葛亮被呛了一下:“没有,没有,我就是见着霍哥高兴,一时间嘴喽不住。我这便闭嘴!”


    安静了不过须臾。


    “诶,霍哥,你现在做什么营生啊?”


    “霍哥,你跟纪家哥儿是如何认识的”


    霍戍顶着一路的聒噪回到布行的时候,原还怕桃榆等急了生气,不想跟吴怜荷压根儿就还没选完料子。


    他凝了口气,看向葛亮:“你们江南人倒是很懂姑娘小哥儿。”


    “嗐,为熟能尔。”


    葛亮反倒是诧异这话不多说的冷硬性子怎么和纪家哥儿好上的,他虽好奇,但到底是没敢问。


    “霍大哥,你快来量尺寸。”


    霍戍闻言,径直往楼上走去。


    葛亮虽听到这纪家哥儿,却还是头一次见着本尊,不过草草一眼,他眼睛便睁大了一圈。


    早知道生这样,他就念头还未起,看见前头的霍戍,他立马就又心如止水半点波澜不敢生了。


    桃榆看着骤然多冒出来跟着霍戍的男子,疑惑的看向他:“这是?”


    倒是没等霍戍回答,他先拍马屁道:“嫂子好,我叫葛亮,是隔壁红梨村的,昔时同霍哥是袍泽。今儿恰巧在街上遇见,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相邀着待会儿一道回去,这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桃榆意外的看了葛亮一眼,同他客气的笑了笑。


    不想霍戍还能在这么近的地方遇到袍泽。


    吴怜荷闻言,眸光微有些闪动。


    桃榆留意到吴怜荷的情绪,连忙打岔道:“霍大哥赶紧把尺寸量了吧,吴三姐姐待会儿还有事情忙。”


    霍戍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弓箭先拿给了桃榆。


    桃榆抱着弓箭觉着还怪有些沉的,捏了捏弓,又拉了一下很有韧劲儿的弦。


    诧异:他怎么还有钱?


    “这可是把好弓,霍哥的箭术一流,选的箭也顶好。”


    桃榆看向一侧自来熟的葛亮,他眨了眨眼睛:“是么,我一点也不懂弓弦的门道。这弓箭这么好,应当很贵吧?”


    葛亮闻言乍然顿住,微微琢磨了一下这话,他露出个可靠的笑容:


    “弓箭也不是好的就贵,贵的就好。这弓箭用料都寻常,不贵,也就中规中矩的价格。”


    桃榆抿了抿唇,这人可真精。


    “葛大哥是霍大哥的袍泽,而今又是乡邻了,往后还当多来往才是。”


    葛亮听这话连忙附和道:“这是自然,届时霍哥的喜酒我定是要来吃上一杯的。”


    霍戍量好了尺寸来,见着两人有说有笑,径直过来站在两人中间,他从桃榆手里拿过了弓箭顺势便抓住了他的手:


    “这把箭拿给孩子。”


    吴怜荷笑着接过了弓:“自从上回霍大哥教了他,日日都有在练,而今已经大有进步。收到你的弓箭,定然高兴。”


    “我空了再去看他。”


    “好。”


    从十里布行出来,雾气未曾散开,反倒是比来时还有暗沉不少。


    霍戍有些担心要下雨,不过还是问桃榆道:“要再逛逛么?”


    桃榆想着当是去给他阿祖说一声婚事的,顺道还能在阿祖那儿蹭上一顿饭再走,可眼下多了个外人在就不方便过去逗留了。


    看这天色早些回去也好,他也不想受凉了到时候成亲还咳嗽。


    “回了吧。”


    葛亮见状连忙道:“我这就去马厩把马给牵出来,稍等片刻。”


    等人的空隙,霍戍在街边又买了点糖炒栗子,肉干儿和果脯捎带着,拿给桃榆回去吃。


    又见着街边有肉摊儿卖羊肉,问道:“带一方回去炖汤?”


    “那你要不要过来一块儿吃?”


    “你叫我自然来。”


    桃榆抿起唇笑:“那便带一方肉吧。”


    带着葛亮回来,就那么一刻的功夫,原本还空着手的两个人已经大包小包。


    霍戍扫了一眼葛亮牵着的棕马,有些眼熟,好似先时他把马栓马厩的时候见到过,不想竟是葛亮的。


    三人一道步行出了城,到城门口方才上马。


    霍戍照例把桃榆抱上了马,跟着翻身上去。


    来时没什么人,如今城门口来去都是人,且还有个外人一道,桃榆的脸有些红,牵着斗篷把自己给遮盖的更加严实了些。


    葛亮上马就瞧见霍戍圈着貌美又温软的纪桃榆驱着马缓慢往前行去,望得两眼发干,嘴里有些发苦。


    登时就觉得今天的缰绳格外的僵手,马鞍也别样的膈人。


    骑在马上破风从官道上走着也再不潇洒威风了,从没觉得这么孤家寡人过。


    他都不敢想若是自己现在有个娇滴滴的媳妇儿抱在怀里一同骑马回去能有多开朗,多意气风发。


    桃榆躲在霍戍的怀里,回去的风明显的比来时要更大了些,许是快要下雨,霍戍把马策的也比来时要快些。


    他见着并马在侧的葛亮俨然没了先前的活跃,不由得道:“葛大哥现今在何处高就?”


    “说不得高就,也不怕霍哥嫂子笑话,如今我也没干什么正经营生,不过自做点弓箭送去聚安坊里。在军营混了许多年,箭法一般,帮着修补弓箭得多,倒是把这手艺练了起来,得蒙聚安坊的掌柜瞧得上,赚点散碎。”


    霍戍闻声道:“你在北域也有五六年,返乡当可在府衙寻个差吏做,作何没去。”


    说起这茬,葛亮叹了口气:“我回来便去官府里交了文书,原也打算是谋个差吏做的,能在吏房或是刑房里做些事也好。户房那头的人原本同我说没什么问题的,我这边都准备过去了,却又突然同我说不成。”


    “后头一打听才晓得被礼房典史侄子把位置给顶了。咱这般平头老百姓,就是戍边埋在军营五年八年的,到底还是不如人家有关系。”


    桃榆紧叠着眉头,也为葛亮不平。


    霍戍倒是已经见惯不怪,这般事军营里简直寻常,他也曾一腔热血,却在屡屡的不公之中看明白了朝廷的腐败。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戍边十年还是个百户,也不会战事平歇以后毫不留恋的辞军南下。


    霍戍道:“那你便打算一直如此。”


    “军中倒是也攒了点钱,可以置买些土地,踏踏实实的种地营生。可瞧着连年上涨的赋税,闹起的匪乱,又觉着种地怕是没什么出路。总也不甘如此,想着再出去闯荡一二。”


    葛亮叹息道:“便是这般犹豫着,也还没个决断。”


    “霍哥呢,如今是何营生?”


    桃榆道:“屠户。”


    葛亮闻言沉默了片刻。


    “屠户也不错,是门手艺活儿。”


    乍然葛亮又释怀了不少,连霍戍在军营里混了十年,出来也就给人杀猪,他待个五六年回来给人做弓箭好似也没那么丢人了。


    说谈间,就到了明浔村小道上,两厢得分路了。


    这朝既会上了,又是邻村,来去都快,往后要见也是容易,便各自离去。


    回去的路上,村里快的已经得到了匪乱平息的消息,还怪热闹。


    桃榆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摇大摆的跟霍戍一起骑马回去,便没走官道,让从小路回去。


    路上绕过尤家院子,竟还瞧见自从断了手就再没出过门的尤凌霄收拾了一通,看样子是要出门。


    本就清瘦的人此般更是骨瘦如柴,桃榆只看了一眼察觉到霍戍的眸光就赶紧老实的收回了眼睛。


    尤凌霄得知匪徒捉拿归案,心里还惦记着去官府指认暗害他的人,再将自己遗失的银钱给认领回来。


    不想一经寻看,根本没找出暗害他的匪徒,损失的银钱自也无证取回。


    他心中不甘才官府怨天尤人,惹恼了刑房的官吏,径直把他驱了出去。


    尤凌霄觉着备受屈辱,回去后竟还振作了些,尝试左手行笔,试图再行文章书稿,以此挽回尊严。


    孙鸢娘见儿子肯支应起来了,格外欣慰,眼见匪乱平息,村里四处都是走动说亲办事的,纪家婚事弄得热热闹闹,她也不甘落后,想着给尤凌霄寻个可心人照顾。


    然则不想周遭的媒人都三推四阻的不肯同尤凌霄说亲,好不易多花了些银钱请了个外村的媒人帮忙。


    没请到媒人还好,有媒人去说亲方知尤凌霄的名声有多烂,门当户对的人家听闻是尤氏四房的二郎,直接将媒人也一并赶了出去。


    甭说是门当户对的,就是些寻常的人家但凡是知理的都不肯相与。


    最后只有家贫几近是卖女的方才愿意。


    孙鸢娘心气儿高,始终觉着他儿子再怎么也是举人,这样低的人家她瞧不起。


    一番折腾下来,十里八村竟是一户合适的都没说上。


    无法,孙鸢娘恼火之际,又想起了自己妹妹家的夏禾的好来,于是自登门去说。


    “大姐,做人还是讲点良心吧。”


    孙二娘子见着她姐姐恬不知耻的竟然上门来想跟尤二郎说亲事,纵使她脾气再是好也气得没安置。


    “凌霄好的时候你瞧不起纪家,哄骗着我们家不知事的禾哥儿去敌对纪家,从就没把他当亲外甥。念及姐妹,我也不欲说这些话,不想大姐是专坑自家人,全然是把自家人当人看。”


    “昔日凌霄发达我也没借过他的势,如今他落魄了,我也用不着折损自家哥儿一辈子去帮扶。”


    孙二娘子冷言道:“姐姐为着点蝇头小利肯嫁病患,我可舍不得自家哥儿嫁废人!”


    孙鸢娘见自家历来温和的妹妹亦成了这副嘴脸,又气又有些心虚,说到底是句句属实落在了要害上,她也没得辩驳。


    梗着脖子在夏家里大骂了几句不识好歹云云,自灰溜溜的走了。


    说亲未说上,尤氏的叔伯又来要钱,家里的那点钱早花了个干净,又是焦头烂额。


    纵是尤凌霄傲气,瞧不起商贾,最后也只得放下身段前去讨好商户,与之商议庇护,商户减免赋税,他从中谋两成利。


    虽举人能庇护减免赋税是块香饽饽,可惜尤凌霄在十里八乡的名声都有所传,不单是娶亲难娶,正经做生意的商户也忌惮于和品性不端之人有利益来往。


    今日发达了能坑害昔日恩人,摧损小哥儿的名声,谁又晓得他日为争利不会阴害同盟合作之人。


    这朝是落得愿意自降身价却也没人主动前来商议,尤凌霄气得不行,方才知先前的事情对自己的影响何其深远。


    可日子还得过,为着生计,他自只能去寻商贾庇护,愿意自降一成寻常举人庇护的献费。


    几番游走,已然全丢了读书人的风骨,好不易才谈拢了两家,堪堪将家里的欠款还上。


    一改尤家的败落萧条,纪家这头却是格外喜气热闹。


    得亏纪扬宗早早叫大牛去定了家禽,鱼鲜,否则年底里都是办事的人家,还得抢买置办席面儿的食材。


    纪家忙,霍戍也忙,不光要置办成亲的东西,席面儿事宜也得过问,外在自己本身还有活儿做,日日是没得空闲。


    葛亮那小子得知霍戍现在再做屠户,自村的有要宰杀牲口的一律介绍霍戍,闹得他还要两村跑。


    腊月初,乔屠子带着妻儿从南予县里返还了同洲。


    一年里近了最后一个月,热闹的地段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偶时能听见扎爆竹的声音。


    从县城回来路上没少见着办喜事儿的人家,惹得他还怪眼热。


    回城他便乐呵呵的回了一趟村。


    “乔屠子回来啦!老丈人身子一切可还好啊?”


    “好着咧,又挺过了一关。”


    “那是好事情。你回的正是时候,村里有热闹酒吃!”


    乔屠子回村就见着了熟悉的村户,拿了一把烤熟的南瓜籽给他,与之招呼唠嗑了几句。


    听闻有席面儿,乔屠子嗑着南瓜籽,不免好奇:“谁家这么热闹?”


    “里正家嘛,他家哥儿成亲咧!”


    “嚯!那属实是咱村的大喜事。”


    乔屠子笑起来:“嫁谁家的儿郎嘛,这么有福气。”


    村户道:“赵家嘛,就是元娘子认得那个干儿子。”


    “谁?!”


    乔屠子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手里的南瓜籽顿时便不香了。


    “霍戍啊,就跟你学手艺的那个。”


    村户全然不知事的笑道:“你可是他师傅,吃酒还得做主桌咧。”


    “你这徒弟是厉害嘛,听说给娶这亲给了一百二十两的礼金,可把里正高兴的。”


    乔屠子心头像是滚过块大石头,匆匆同村户告辞了一声,赶着去了纪家。


    方才听说只怕还不信,到纪家门口就远见着已经洗刷院子里的石板,张灯结彩了,这不是要办亲事是要干什么。


    “哟!老乔回来了?都可还顺利?”


    纪扬宗见着门口鼓圆了眼的人,迎了上去。


    “里正家热闹啊,我这一回来就听说要办喜事了。”


    乔屠子没好气道:“我要是晚回来两日怕还赶不上这茬。”


    “瞧你说的,看了初八日子好,这才紧着办嘛。家里哥儿也老大不小了。”


    乔屠子说话直,当即便道:“我说老纪,你这未免也忒不厚道了些!我前嘴同你说看中了霍戍要招做女婿,你后脚就把人给我撬了,是什么个理儿?!”


    纪扬宗见乔屠子拉着一张脸,自也有些理亏,好声道:“瞧你这话说得,什么撬不撬,这亲事不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嘛。霍戍说想求娶我们家桃哥儿,孩子愿意,我这做爹的总不能说不成吧。”


    “你看好霍戍,同我说也没用嘛,得跟当事人说是不是?”


    乔屠子也晓得是这个理,男子和姑娘小哥儿一样,两家人同时瞧中一个总有一家是得不到人的。


    不过理归理,他就是有些气不过:“你要不是趁着我不在同州,能成这桩婚事?那不是撬是什么!行啊,没想你个老小子还弄这些。”


    “嘿,你这人还越说越难听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险些还给掐起来,驮东西过来的村户见着连忙前去劝架,这才把两个人给拉劝开。


    乔屠子气冲冲而去,霍戍过来正好撞见,不知所以的他还道了一声:“乔师傅回来了,初八来喝喜酒。”


    乔屠户看着霍戍,更是火大,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骂什么好,脱嘴也不过一句:


    “好得很,你们都好得很。”


    他指着霍戍手指颤抖,可对着霍戍那张独寒没多少波澜的脸,到底是没敢跟他掐,于情于理的都有些丢人。


    霍戍从始至终又没做错过什么。


    于是他气恼的背着手,大迈着腿扬长而去。


    霍戍看着院子里同样生气的纪扬宗,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甭管他,犟脾气。”


    两家好日子的人家竟还争起了一个儿婿,村里人又多了一嘴笑谈,不想霍戍还成了香饽饽。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给那么多礼金又愿意跟老丈人一起住的,能不香么。


    虽出现了一段小插曲,但也没冲散大喜的日子,该是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初七一日,纪扬宗在城里请的四司六局便过来忙活了,搭建棚顶,提前备菜处理肉食,有序又热闹。


    初八天没亮,村里的鞭炮声便将睡梦中的村户给唤醒了过来,起身收拾着,预备往纪家前去热闹一番。


    第39章


    天不亮,桃榆便被从床上拉了起来。


    黄蔓菁端了一大盆子撒了香的水进屋来,把睡眼朦胧的桃榆双手给泡了进去。


    “什么日子,还给贪睡,快快清醒些!”


    桃榆双手撑在温热的水里,带着些睡气的嘀咕道:“成婚成婚,黄昏才成呢。起早一刻就得多等一刻。”


    “说些傻话,不起来收拾换喜服啊。”


    黄蔓菁催促道:“给你提了热水去净房,快去沐浴。”


    桃榆受他娘一直这么嘀咕着,想不清醒也难。


    也是怪昨儿夜里太激动了些,又还缩在被子里温习了一下小画册,半夜都没给睡着,还是点了助眠香才给睡过去的。


    后遗症便是早时愈发醒不过来。


    “就不该冬日里成亲,大清早的洗澡也忒冷了!”


    黄蔓菁取出城里送来的喜服,抖开给检查了一遍无误后,听着净房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免好笑。


    “那你去叫你爹跟霍戍说明年入夏了再成亲呗。”


    桃榆缩在浴桶里,想着外头都开始忙活着备宴了,时下是再要反悔可都没了机会。


    “别久泡在水里,当心着凉了。”


    黄蔓菁端了个炭盆进来:“娘又给你拿了炭盆儿,屋里暖和的很,你穿着亵衣出来穿喜服便是。”


    “出来了,出来了。”


    桃榆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抱着胳膊跑回了房间里来,蹿到炭火盆儿前抖着脚搓着手烤火。


    黄蔓菁取了块干布襟出来给他擦头发,看着桃榆中衣裤都是喜庆的红色,笑着道:


    “这红料子就是好看,人都衬得有气色多了。”


    桃榆闻言不免也瞧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唇红齿白,确实是要精神不少。


    他有些臭美的想,这么怜人的小哥儿,真是便宜了霍戍那么个糙老爷们儿。


    “你啊,跟你小阿祖生得简直一个样,他那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美貌。”


    桃榆闻言立马回神,他抿了抿嘴,小声道:“娘不是没有见过小阿祖么?”


    黄蔓菁的声音乍然有些惆怅起来: “我见过他的画像,在你阿祖的房里。”


    桃榆鲜少听他娘说起小阿祖,据闻小阿祖就是因为生娘的时候难产才离世的。


    阿祖和小阿祖两人情谊深厚,小阿祖离世对阿祖的打击不小,为此还沉郁过很久。


    小阿祖离世时阿祖也不过弱冠些的年纪,却再未续娶直至今日。


    今日能听他娘主动说起小阿祖,想来是真的高兴。


    他道:“阿祖说小阿祖那时候还是个贵家公子,阿祖不是个游方郎中么,怎么和贵家公子结缘的?我每回问他,他都不告诉我。”


    黄蔓菁道:“你阿祖那是家里落败了,这才四处游历做得郎中,昔时祖上也还曾是宫里的御医呢。说来,也还是颇有些家学渊源的。”


    “当初你阿祖游历到渝昌府的时候,那边山多地险,但山林草药也多,阿祖年轻的时候醉心医术,为此在渝昌府很待了些时候。你小阿祖就是渝昌府人士,他自小亦是身子骨不好,汤药不离身,见得最多的就是各式大夫。”


    当时黄引生一边采取山中灵药,一边悬壶济世。


    一则能见疑难杂症提升医术,二来游历行走也需要生活开销。


    机缘巧合下受请前去萧府为萧公子看诊。


    彼时萧家公子正当年华,虽病弱缠身,但却饱读诗书富有才情,黄引生祖上尚且是医官世家,才学自也不差。


    除却是大夫与病患,两人倒是还挺谈得来。


    一来二去间,便生出了别的情意来。


    “萧家倒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见两人也是郎才女貌,且你阿祖医术又好,当是可以照顾好你小阿祖,即便当是你阿祖一无所有,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后日子也过得十分和睦,你小阿祖的身子大有好转,只是后来就有了娘”


    桃榆见他娘声音微有凝滞,揉了揉她的手,以示安慰。


    “你小阿祖身子不好出不得远门,一直说想到江南来看看,终是没得机会。他去世几年后,你阿祖便带着娘来了同州,后头娘嫁给了你爹,你阿祖便没再提说要回渝昌的事儿。”


    黄蔓菁道:“这些事情原本就该告诉你的,以前没得机会说,晃眼你也长大成亲了,家里过去的事情当也该知道。”


    言罢,她捏了捏桃榆的脸:“好啦,头发差不多了。”


    桃榆正想开口,外头一阵喧嚷,纪氏一脉同辈的兄弟姐妹赶过来了。


    几个年纪差不太多的哥儿姑娘挤进了屋里来,异口同声的喊人:“六娘,桃哥儿。”


    桃榆也是好久没有看见兄妹间这么齐聚了,脸上也扬起了笑,依次的唤了几人。


    黄蔓菁道:“都过来啦,正好,帮着给小桃子梳妆。”


    “好。六娘你去忙吧,四司六局的人过来了!”


    黄蔓菁前脚出门,几个姑娘哥儿的立时便活跃自在了起来。


    纪扬宗一辈八个兄弟姐妹,今儿堂的表的都有过来,一下子就窜了四个人进来,屋里一下子便热闹了。


    “桃哥儿,你这喜服也太好看了吧!阵脚细密,花样别致,料子我都没见过!”


    大房家的梨哥儿瞧见挂在衣架上的大红喜服,既是惊奇又是羡慕的摸了摸:“这是自做的还是布行里做的啊?”


    “十里布行做的,料子是掌柜才上的,这料子的红布此次上来的拢共就几尺,我正去赶着了时候,就都给拿了。”


    桃榆开心的扬起眉毛,花样料子能不别致么,那可是吴三姐姐特地给他的,旁人要买就是有钱可也买不到。


    “我成亲的时候要是也能有这么一身喜服便好了。”


    梨哥儿遗憾道:“可惜了我小爹前两日已经给我量了尺寸,说要自给我做一身,左右再晚成亲也得近两年了,现在做来尺寸怎么也都穿得。”


    桃榆四姑郎家的表姐元红道:“听说桃哥儿相公给的礼金足足有一百二十两呢,我爹听说这么许多的礼金眼睛都给瞪圆了。他本就要人家的礼金高,时下有了桃哥儿的参照,只怕是又有话说了。”


    元红叹了口气:“按照我爹的要求来啊,我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着落。”


    二房家的纪春给桃榆梳着头发:“我倒是不要多好的喜服,也不馋那许多的礼金。要是也能像桃哥儿一样成亲了以后还能住在家里就好了,成亲大喜的日子,喜的都是男子,能娶个人进来。女家里却是伤心,姑娘哥儿的得离家了,父母爹娘就要少个姑娘哥儿了。”


    说到这茬,几人全然共情上了。


    “六叔的眼光咋就那么好,寻个这样好的儿婿。”


    “咱桃哥儿啊是打小就福气最好,我过来就没差零嘴吃过,这福气可是要延绵一辈子咯。”


    桃榆瞧着几个兄弟姐妹纷纷羡慕,他道:“那我小时候天天喝药,还不准出门事儿你们可是一个字儿不提啊。”


    “要不然我拿这身子骨儿给你们换。”


    “来来来,换就换!谁要是反悔谁是小狗。”


    屋里咯咯咯的笑闹了一阵儿,纪扬宗忙匆匆的从外头路过听见声音在窗口吼了一声:“别闹啊!大喜的日子!一个个这么大人了,真不像话!”


    几人闻声方才蒙住住嘴止住笑声。


    ——


    因着上门,又不全然算上门的。


    礼便有些不好过,没法按照正常的礼去过。


    于是乎到了时间,霍戍那边还是敲锣打鼓的来,拜堂行礼就在这头。


    午后些,两方的亲友便陆续的前来,宽空的院子里越来越热闹。


    天公倒是作美,没有下雨,地虽泥泞,可没有雨总是要暖和些。


    待着听到了鞭炮声,锣鼓响起,一下子所有来客都从桌前站了起来,前去看新郎官儿。


    “这小子,大喜的日子还是板着那张脸哈。”


    “脸板着归板着,英武是没得说的英武,高头大马多有人才。”


    村户看着热闹吃着喜糖,议论纷纷。


    鞭炮声中,一对新人在堂中对着元慧茹和纪家夫妇行拜堂礼。


    桃榆盖着个盖头,被从屋里扶着出来,除却能看见自己脚底下,旁的什么也见不着。


    虽是自家,听他表姐说外头还是准备了火盆儿,还得是要跨。


    他被牵着到院子里,小心谨慎的走着,怕自己一不小心踩到了火盆儿里,惹宾客笑话。


    听见族中长辈唱了跨火盆儿,他微提起些衣摆预备走过去,不想身子骤然悬空,周遭忽而便沸腾了起来。


    桃榆窝在霍戍的怀里,红盖头下的脸红成了一片。


    方才还嫌盖头碍事,不能看看今天的霍戍什么样,而下他是庆幸还有个红盖头,否则不知还不得羞死。


    霍戍一概是不会理会众人的调笑,他只看着被喜服裹得严丝合缝的哥儿,抱起来时瞧了一眼盖头下的人无误后,方才大步朝堂里去。


    可别是给他调包了,换个旁的来,凡事可得谨慎些。


    进了堂,霍戍把人放下,本担心身旁的人看不见摔到想牵着他的手,可惜了礼官给了他一截红绸,两人得一人拉一头。


    碍于礼数,他也只能如此,却也缩短了红绸之间的距离。


    不知是因为睡得迟又起得早,清早还洗了头发,这当儿桃榆有些晕晕乎乎的,听着礼官说拜天地便拜天地,拜高堂便拜高堂。


    夫妻对拜的时候稍稍清醒了些,低头看见了霍戍的大脚丫子。


    一通折腾后,桃榆又被送回了屋里。


    先前还有兄弟姐妹的陪着他梳妆,这朝礼毕,全都出去说聊吃席面儿了,屋里静悄悄的只余下他一个人。


    桃榆在床边上老实的坐了会儿,听着外头还在唱菜,摸着肚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先将盖头给揭了下来。


    一身厚重,勒得他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慢腾腾到桌边方才说倒杯水喝,屋门忽然嘎吱一声就开了,他连忙要回到床边上,却见着进来的是他娘。


    “吃完了把嘴擦擦,重新用红纸上点色,一会儿娘再进来收拾碗筷。”


    桃榆见着他娘端了好些吃食进来,鸡鸭鱼肉河鲜都有,一碟子里虽是不多,但样式很齐全,放了小半桌子。


    他连忙又蹿了过去,赶紧搬了凳子在桌边坐下:“不是说成亲的时候不能吃东西么?”


    “霍戍叫给你拿的。”


    黄蔓菁一边布菜一边道:“倒是惯着你,怕你给饿着了。”


    桃榆有点不好意思:“我先前就是同他提了一嘴,说自己成亲反倒是吃不到宴席,只能吃剩下的,不想他还记着。”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筷子却没闲着。


    他塞了一筷子酱肉到嘴里,折腾了一上午他都没吃上一口饭,肚子早就给饿扁了。


    “他呢?”


    “瞧给你急得,也不怕人笑话。他自在外头跟你爹认亲戚敬酒呢


    啊。”


    桃榆闻言笑了一声:“他敬酒只怕是都没人敢劝酒的。”


    黄蔓菁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就是嘛,酒官司都不敢跟他打。”


    桃榆关着门在屋里啃了鸡翅,又剥了大虾,肚子撑得浑圆儿。


    这朝算是心满意足了,他洗了个手又擦了擦脸,听他娘的话拿出红纸抿了抿。


    外头觥筹交错,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收拾的差不多了又把盖头给盖上,重新端正的坐到了床边上。


    今日村里能来的人几乎都来了,外还有些外乡和纪扬宗有交情的人也来捧场,摆了大几十桌的宴席。


    能有这么热闹的席面儿次数不多,纪扬宗领着儿婿一桌桌敬酒,面儿上倍有光。


    霍戍也不会说什么花哨话,纪扬宗说谁是谁,他也便给脸的叫一声,接着提一杯酒。


    葛亮作为霍戍这边的宾客,怕霍戍吃不消,还帮着挡了酒。


    走了一圈,眼见时辰不早了,席也进了下半场,纪扬宗便十分通情理的挥挥手让霍戍自己去了。


    霍戍这模样,自也没人敢跟着说要去闹洞房什么的。


    也便少了个新人没多喜好的环节。


    霍戍看着贴着喜字紧合着的门,竟也凝了口气,还是头一次从门口进这屋。


    开门入目便是四处的红绸和窗花儿,与前头来的判若两屋,全然是焕然一新了。


    他径直行到床边,瞧着床上的人,不由得眉心一动。


    合该是坐在床边等着新郎官儿的人,这朝竟已经瘫倒在了床上,睡得是正香,哪里有一点成亲的局促。


    霍戍有些好笑,放轻了动作弯下腰,正想拉过被子给趴在床上的哥儿盖上,然则被角方才落在人身上,曲腿斜躺着的桃榆便睁开了眼睛。


    他迷糊的看了霍戍一眼,一时间还有点懵,不过须臾便回过了神来。


    “你、你外头结束了么?”


    桃榆赶紧坐起了身,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我吃了点东西,有些食困,不小心就给睡着了。”


    霍戍捏住了他忙乱的手:“吃饱了么?”


    桃榆见此顿下动作,脸红的点了点头。


    “嘴怎么那么红?”


    桃榆闻言抿了下嘴:“这是红纸染的。不、不好看么?”


    霍戍仔细看了一眼桃榆的唇,像是四月里的海棠。


    他没应声,只是站了起来,忽而解开了腰带。


    桃榆见着霍戍乍然脱了衣服,脸唰烫了起来,连忙别开了头,却又忍不住留一线余光想看看脱了衣服的霍戍是什么样子的。


    霍戍把喜服顺手丢在了一边,只着了一件赤色中衣,虽是摆脱了腰带的束缚,散开的中衣反倒是愈发衬的人宽肩挺拔。


    看着脱了衣服再朝他走近的人,桃榆脸红得不行,他心如擂鼓。


    这、这人怎么里面的不……不是,不是,他想说的是怎么进来就这样,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他攥紧了衣角:“不、不行!合卺酒还没喝呢。”


    “不行什么。”


    霍戍抬起袖子:“喜服上一身酒气,你不喝酒不觉着熏?”


    “啊?”


    桃榆闻言呆呆的张了张嘴,脸更烫了些,他真是给睡糊涂了。


    他仰着下巴抿嘴冲霍戍笑了一下:“我以为你累了,要睡觉了呢。”


    霍戍看着一身喜服的小哥儿,方才睡醒好似比平素还要软很多,思及来时可日日见他醒来,觉着好似一切都有了盼望。


    他朝着桃榆伸出了手,小哥儿懵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霍戍牵着人到桌边,倒了两杯酒,行了合卺仪式。


    桃榆是素来不饮酒的,他见着霍戍潇洒像泼白水一样提杯见底,也一口把酒给吞了下去,一时间辣得他眼角生泪。


    酒里有桃果的味道,这是以前他摘的院子里的桃子做的酒酿,就埋在桃花树下,昨儿才启出来预备合卺的时候喝的。


    只是可惜闻着再好的酒酿,他也喝不出个好坏来,独只有浓烈辣嘴的感觉。


    “我盖头去哪儿了?”


    酒都喝了,桃榆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脑袋,想着竟然忘记了让新郎官儿掀盖头。


    霍戍从床脚边捡起盖头。


    桃榆接了过来:“要不然我盖着你掀一回?”


    “虚礼。”


    桃榆看着身形板正的人:“这都是虚礼啊,那还有什么不是虚礼?”


    霍戍挑起眉,矮身把桃榆拦腰抱了起来:“洞房不是。”


    第40章


    霍戍是早预想到他会哭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进去就已经


    看着趴在床上双眼通红,下唇上多了两个忍耐而咬出来的深红牙印,已经哭得有些喘不过气的人。


    他草草把衣裳合上,赶紧下床倒了一杯温水,将人从床上扶起来。


    桃榆像是掉进了水缸里一样,浑身湿漉漉,一额头的汗水。


    口腔间滑过了温水,稍稍才缓解了沙哑发疼的喉咙。


    霍戍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前,安抚的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肩膀。


    待着他呼吸平顺了些,方才问道:“好些了么?”


    桃榆吸了吸鼻子,不知道霍戍单是问他喝了水好些没,还是说好些了就继续。


    想到后者,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点也不好。


    又私心的想,不是霍戍不好,只是那事儿不好。


    他抿了下嘴,想说再缓缓,却是未开口便忍不住嘶了一声,下唇被自己咬伤了而下碰到便疼得厉害。


    这要是再继续,可就……


    “是不是、是不是不对啊?”


    桃榆声音发哑,这朝再是忍不住,也顾不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了,由衷的发出了心中的疑问:“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若是,锁和钥匙不匹配,那、那怎么能行。”


    虽然放下帘帐又盖在鸳鸯红背里他没瞧见这钥匙究竟是什么尺寸,可、可碰到自己身上也有所感触,大抵也能够描摹出什么大小来。


    想到此,他脸又烫了起来,锁孔就那么大,钥匙大了自然开不了锁,要是强行要开锁,那还不得把锁孔给撑坏么。


    他躲在被窝里看绘本的时候,瞧着那绘本上颠鸾倒凤,天地浑合,字句间流露出是件多么快活似神仙的事儿。


    瞧得他面红耳赤,想到霍戍挺拔矫健的身躯,必然是怎么样的都行的,他咽了咽口水,还、还暗暗期待了一下。


    定亲后的日子里,夜来没少梦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朝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刻,不想却是如此。


    好像太行了也、也不好啊,绘本是怎么没说,全然是夸大其词。


    他心里既是讶异,又有些难过。


    霍戍听这道理听得眉宇蹙起:“人和锁怎么能一样。”


    “那、那为什么那么疼。”


    桃榆连忙为自己的道理辩驳,声音也跟着有些发颤。


    霍戍见此不免心疼,只好自认不对:“怪我太急躁。”


    又劝导:“你感官过于常人,会受不住也合情合理。”


    桃榆听闻这话,忽而就垂下了眸子,眼睛里隐隐有起水雾的预兆。


    霍戍见此不免有些无措,好好的劝慰怎么还把人给劝哭了。


    他连忙把水杯放下,重新把桃榆塞回了被子里。


    许也是忧心好不容易到手的人又不愿意与他共处了,霍戍道:“都这样了,没得反悔。”


    桃榆闻言泪汪汪的,抬眸看向抱着他躺在旁侧的霍戍:“我、我没有要反悔。只是、只是怕你嫌我麻烦。分明当是一件人生大事的,却也不能圆满。”


    霍戍将软绵绵的人圈紧了些:“我若会嫌你麻烦,也不会走到今时。”


    “慢慢来便好,别心急。”


    这话像是劝解桃榆,也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桃榆哭唧唧的在霍戍的怀里埋了好一会儿,忽而抬起头看着说不清是什么神色的霍戍。


    他伸出胳膊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凑上前在他的唇上贴了一下,脑袋缱绻的抵着霍戍的额头:“你不会退货吧?”


    霍戍抱着桃榆细弱的腰,心下说不出的悸动:“我还能么?”


    桃榆听这话觉得很是不妙,缩进霍戍的臂弯里,咬牙道:“那再试试吧。”


    霍戍揉了揉桃榆柔软的头发:“来日方长,也不急一时。”


    桃榆松了口气:“这可是你说的,可、可不能怨我不好。”


    “嗯。”


    桃榆拱了供霍戍,觉得这人可真好说话。


    不过须臾,他却又看向霍戍:“那、那你不难受么?”


    霍戍正想问难受什么,便见着桃榆的眸子往下望去。


    他眉心一动,这哥儿以前那么纯良,怎么现在什么话都能说。


    “快些睡,早上别赖床。”


    桃榆没得到解答,却被突然伸过来的大手捂住了眼睛。


    他只得呐呐应了一声:“噢。”


    一晚上霍戍都没怎么睡实,怀里突然多了一团软和的小哥儿,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也便罢了,戍守边疆时生死悬于一线,他少有欲念。


    可而今怀里的人肤细如滑绸,腰软似丝柔,在他身下哼哼唧唧,那些压制的欲望一时间全然被撩挑起,却又不得发泄。


    稍用上点力气,桃榆便哭着受不了了,他是愈加振奋,只是却知他是真受不了,如若硬来,不知会发生什么。


    如此他自不能好到哪里去。


    只是虽不好受,看着怀里安然睡着的人,他还是愿意去克制与忍耐。


    喜烛燃尽,糊纸的窗台上隐隐透出来些灰亮,当是快要天明了。


    霍戍睁开眼,他习惯在这时辰便起身去打一套拳,只不过今天也罢。


    他正想合上眼睛再眯一会儿,怀里的人忽然颤抖了一下,急促的呼了两口气,乍然睁开了眼睛。


    桃榆后背起了一层汗,恍然惊醒。


    “怎么了,做噩梦了?”


    听到有些喑哑的声音,桃榆方才缓过神想起霍戍还在身边。


    他抬起眸子看向眉间露出关切之色的人,一头埋在了霍戍的脖颈处,呜咽道:“我梦见有一条大蟒蛇缠着我的腿,张嘴要咬我,我一疼就给醒了。”


    霍戍闻言干咳了一声,摸了摸桃榆的后脑勺。


    “没事,只是一场梦。”


    “都怨你,我以前从来不做这样的噩梦。”


    虽是埋怨,桃榆趴在霍戍身上缓了好一会儿,不起来反倒是更往他的身上贴紧了些。


    “你身上好暖和啊,像是一个大暖炉。”


    昨儿晚上都没放暖脚炉子,他手脚却是一点都没觉得冷,被窝里从来没这么暖和过。


    他喜欢的贴着霍戍,怪不得说得赶着过年前成亲。


    霍戍无奈,这傻子倒是暖和了。


    “我要再睡会儿。”


    桃榆说完,声音便拉长了去,霍戍再垂眸时,人又已经睡过去了。


    只是这一觉,便睡到了日晒三竿。


    “我叫他起来吧。”


    霍戍天大亮了便实在躺不住,把人严实塞在床上自起了身。


    在院子里打了套拳,劈柴挑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把大牛的活儿都给干了,倒是闹得大牛还挺不好意思。


    眼瞅着时候不早,准备要吃早食,桃榆还没起来,霍戍道了一声。


    纪扬宗想着这哥儿真不像话,平素里赖床也就罢了,成亲以后头一日还睡这么久,也不怕人笑话,姑爷都干了一圈活儿了。


    本想应承霍戍去把他叫起来,却被黄蔓菁剜了一眼,他不知所以,正想说这得亏是在自己家,若是真嫁出去了那婆婆能容得下他这么着?


    扫眼见着一身秋衣的霍戍抱着柴火进灶房从身旁经过,谁都裹得跟棕熊一样,独他穿得单薄还生龙活虎。


    他瞧人早饭也没吃,一大早干了许多的力气活儿,全然还能下地里去犁二亩地的架势,恍然想起什么,不由得干咳了一声。


    “一入冬他就瞌睡多,由着他睡去,咱们先吃便是。”


    霍戍自是没说什么,几人在堂屋里吃了早饭。


    用昨儿席面儿上剩下的梅菜扣肉做的臊子面。


    “这进了腊月,转眼就要过年了,如今家里的大事也办了,剩下也没什么可忙的事情,大牛今年你便早些回去过年吧。”


    饭桌上,纪扬宗对长工道:“今儿就可以收拾着回去,席面儿上剩下了不少好菜,你打包带些回去,一年大抵时间都在外头,家里也不容易。”


    大牛听今年可以早些回去过年,很是高兴,连忙道:“多谢里正。”


    他不是明浔村的人,是外村佃户人家的儿郎,因家里日子过的艰难,这才出来给人做长工,逢年过节的都没什么机会回去,一年到头也只有年底能回去一趟。


    入了腊月里四处都是炮仗声,总是让人格外的思家。


    纪扬宗说完,又看向霍戍:“昨儿我见你师傅都没过来吃席,想必是还为着之前的事情而见气。左右得空,你去城里看一眼吧,总归是在他手底下做事儿,不能这么不声不响的。”


    霍戍应了一声,便是纪扬宗不说,他也是要去的。


    饭后,霍戍便去了城里。


    纪扬宗则要把办席时跟村里乡亲借的那些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给送回去。


    黄蔓菁挑拣了些剩下的鸡鸭肘子等完好些的肉菜给元慧茹送些过去,想着她好不易认了个干儿子相依为命,这朝霍戍还上他们家来了,又独只她一个人了,心里还怪有些过意不去的。


    眼下是一家人了,得来回多走动才是。


    去了赵家一趟回来,黄蔓菁发现桃榆还没起来,她又下了一碗面,哐哐哐的敲起了桃榆的屋门。


    半响,屋里才传来快速的脚步声,门拉开以后,又迅速的蹿了回去。


    黄蔓菁瞧见跑得飞快的哥儿,有些傻眼,将门关上后方才进去把面放下。


    “冷死了,娘以前都是自推门就进来了,这朝还要我去开门。”


    “你这孩子,都成亲了,娘还能贸然进你这屋来?往后可自出来吃早食,娘是不会再给你送过来了。”


    桃榆迅速的披上厚实的衣裳,把自己裹住了,这才到桌边上去吸溜面条。


    “也是,差点都忘记成亲了。”


    主要是就过了个礼,吃喝拉撒还是在家里,他一睁眼还是自己熟悉的房间,没有一觉睡过去从陌生的环境里醒来的警醒,也便觉着自己还没出嫁似的。


    黄蔓菁叹了口气,得亏是没给嫁出去,否则这性子可怎么过。


    她安静看着面条吸溜的很香的哥儿,面色红润,精神也不错,试探着问道:“你、你身子没有不舒服吧?”


    桃榆实诚的摇了摇头:“没有啊。”


    除了昨天晚上和霍戍洞房的时候,被戳了两下疼到他了,旁的并没有什么不适,但昨晚上没有继续后就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霍戍那么大的身板压过来时,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若两人未曾蒙面便成了亲,那他不得吓着才怪。


    黄蔓菁立时便明白了其中的观窍。


    “他真是不能再惯着你了。”


    “嗯?”


    桃榆不解的看向他娘。


    “没什么,快吃吧。”


    “对了,他呢?”


    “上城里去了。”


    ——


    霍戍骑马到肉铺外的时候,方禾正在开门,见着他来,微怔了一下。


    “霍哥,你过来了。”


    “嗯。”


    霍戍应了一声:“乔师傅可有过来。”


    话音刚落,身后便想起了一道不大爽快的声音:“哟,新郎官儿今天还得空过来啊。”


    霍戍回头,便见着乔屠子背着手从一头走来。


    他眉心微动,未与乔屠子争辩,跟在他后头一道进了铺子。


    方禾瞧着不太融洽的气氛,紧着眉头,匆匆跟着进去。


    “你过来的正好,我恰巧有事同你谈。”


    乔屠子进了铺子便绕到了柜台前,似是说件寻常的事情一般,取出他的刀具在磨刀石上打磨。


    “我这铺面儿呢,就那么大点儿,没那个长期揽着许多人的能力,如今你成亲了,日日再朝城里跑只怕是也不便。”


    乔屠子道:“不瞒你说,我这铺面儿本是计划着承给女婿做的,如今姑娘定了亲,铺子也就归女婿了。”


    霍戍看出这是下了逐客令,既是如此,他也不是什么死皮赖脸的人,道:“好,那我之后就不过来了。”


    乔屠子见霍戍全然没有一丝失了继承这铺子的憾悔,面子上更有些挂不住,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由得道:


    “左右你学东西快,今下离了这里另起炉灶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即便是不干这行当,你老丈人有本事,同你寻点旁的活计没有不容易的。”


    霍戍对这酸牙的话充耳不闻:“多谢这些日子乔师傅的关照了。”


    “我能关照得了你什么,没那么大的本事。”


    霍戍无意于与人口舌之争,更何况先前乔屠户待他也说得过去,与其在此听他埋怨的话,索性拱了拱手:“我先告辞了。”


    乔屠子看着还真就那么大步去了的人,怔了怔,骤然有种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分明是他把人扫地出门的,平白倒是像人家主动不干了一般。


    乔屠子心里头更是不得劲儿,哐的一声将刀丢在了砧板上。


    方禾试探着看了乔屠子两眼,追了出去:“霍哥!”


    已经上马的霍戍看着跑出来的方禾:“怎么。”


    方禾歉意的看着霍戍:“那个,师傅的事……”


    “跟你没关系。”


    “不,不。”


    方禾忽而低下头去,道:“师傅从县上回来我才知道,他一早看中的就是你。原本想把巧儿许配给你的,如此他的手艺也便有人传下去了。”


    “师傅本想着回来就同你谈结亲的事,却乍然得知你定亲的消息,心下很生气。我在他气头上提亲,他赌气一口便答应下来了,如今两家便已经在筹备婚事了。”


    方禾越说越不是什么滋味,今天霍戍还被赶走,他更是歉疚:“那般时刻我还如此,实在心中有愧。”


    霍戍眉心微动:“我对乔家姑娘没兴趣,也对铺子没兴趣。你们的亲事能成是好事,何来歉疚,这些本该就是你的。”


    “可是……可是往后你做什么呢?”


    霍戍道:“三十六行,未必我还找不到一行出路么。回去吧,无妨。”


    方禾看着霍戍远去的马,长道了一声:“霍哥,以后常来常往!”


    霍戍摆了摆手,扯着马漫步而去。


    原本他就没想过要在这个营生上一直干下去,只是先前的日子都在桃榆的事情上了,他还未细想过往后营生什么。


    即便是有变动,那最早也当是明年开了春才是,一时间倒是有些打乱了步调。


    霍戍想着,莫不是才成亲就要在老丈人家游手好闲了?


    “霍哥!”


    一声呼喊,乍然打断了霍戍的思绪,他偏过头,见着是葛亮。


    “才成亲就出来啊!”


    霍戍没理会葛亮的调侃,见着与葛亮一道的还有两三个男子。


    “来做什么。”


    “听说城里有个员外修筑酒楼,要招工人。我领着村里哥儿几个本说去应招,不想人家前儿才出的招告,昨儿就已经把人招满了。”


    葛亮叹了口气:“今年赋税上涨,出来寻工的人多,要工的人少,工人价压得比往年都低也便罢了,还许多人抢着干。全然是招工的少,做工的多。”


    霍戍扫了一眼跟着葛亮的几个汉子,肩袖间都是补丁,灰黑的脸上全然是没有寻到事儿干的叹愁。


    他年少时家里也守着几亩薄田过过日子,晓得在层层盘剥下的日子有多难。


    “码头那边如何。”


    葛亮摇了摇头:“那些船只都自带有壮力船工,几乎用不上另外揽人。”


    “这年底寻不到点散工来干,明年开春儿就再没空闲出来了,大半年守着田地里那点东西,没有点旁的进项,按照着赋税,怕是日子过得够呛。”


    霍戍听此严峻的形势,没开口说自己方才丢了活儿干。


    “再寻寻看吧。”


    “诶。”


    葛亮应了一声:“过些日子一道喝酒,我们这边趁着时间还早再转转看有没有活儿。”


    霍戍回去的路上,见着街边上又有叫卖糖炒栗子的,顺手带了一包。


    回去的时候起了点雨,他策马赶回去,到纪家大院儿门口,远便见着在屋檐下转来转去的哥儿。


    “可回来了!有没有被雨淋!”


    桃榆见着牵着马进来的人,开心的跑了过去。


    霍戍连忙抓着人给拉回了屋檐下:“还好,雨不大。”


    说罢,解开了披帔,将放在胸口的栗子取了出来。


    桃榆捧过还热乎乎的栗子,眼睛亮晶晶,不过转看见霍戍头上的糖霜,还有被风刮的有一点红的高挺鼻梁,他把栗子揣到了身侧的草药兜子里,伸长了胳膊将捂热的手给霍戍的脸贴了贴。


    霍戍眉间松展:“不冷。”


    两人相携着一道进了屋。


    纪扬宗见着桃榆一手抱着拖得老长的披帔,一手捧着糖炒栗子,道了一声:“回来了。”


    桃榆转头同霍戍说道:“我把披帔拿去烘干。”


    “你师傅没说什么吧?”


    霍戍直言道:“他说让另谋生路。”


    他简单的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下。


    纪扬宗闻言啪的拍了一声桌子:“这个乔老头儿,块儿头大,心眼儿却这么小!即便是成不得一家人,那不也还是同乡么,真不像话!”


    “也罢,乔师傅既寻到新的女婿好事一桩。”


    纪扬宗蹙起眉,虽说霍戍把那宰杀牲口的手艺也学的七七八八了,全然可以另起炉灶。


    可这半道出来,没有师傅引路介绍,人家就都不如何认你这个屠子,有活儿也还是找那两个熟识有名望的。


    “这宰牲口的活计不敢也罢,又不是什么通天的好营生。你甭急,我留意着有没有什么旁的活儿干,踏实过年先。”


    话虽这么说,纪扬宗不免还是忧愁,眼下找活儿是个什么行情,他是里正能不晓得么。


    说是大不了种地便是,左右个子高大有的是力气,可真这么个汉子埋没在地里,一年挣不得两个子儿,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霍戍应了一声,没多言什么。


    “要是没活儿,索性就专门给我剥栗子算了,我结你工钱。”


    桃榆见同他爹谈了话回屋的霍戍,人是坐着给他剥着栗子,但心思却似乎并不在这里,神色也有些凝重。


    他怕霍戍因为乔屠户的事情心里不好受。


    “日结,定然不拖账。”


    “你有多少钱能给我?”


    霍戍闻言,挑起眉看向砸吧着嘴的哥儿。


    “除却自己攒的私房钱,成亲阿祖还给了我一些钱呢,爹娘也给的有。”


    桃榆掰着手指算:“外在我相公也给了不少,全然是够花了。反正你就别担心了,一时半会儿左右是给得起的,你只管干活儿就是了。”


    霍戍闻言有些想笑,眸光也柔和了不少。


    桃榆见此站到霍戍背后,给人捶了捶背,本想做一回贴心的小棉被,给辛劳奔波了大半日的相公松松筋骨。


    奈何有些人的肩背太硬,全是腱子肉,他捏一下手就酸了。


    “实在不行我就去给人看诊,做药膏卖给货郎,总也能把日子过下去的。你……”


    话还未说完,他腰间一紧,忽而便被霍戍捞到了怀里。


    看着霍戍有些青茬的下巴,还是忍不住心突突的跳。


    他眨了眨眼睛,尚未反应过来,青茬便扎到了他的下巴,辗转又扎到了他的侧脸。


    桃榆一张脸绯红,呼吸急促,虽是坐在霍戍的怀里安稳至极,却还是有些没有着落的抓紧了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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