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朝成亲的大事办完了,又不必再去城里看铺子和宰牲口,霍戍一时间竟没了什么要紧事儿必须得办的。


    可在军营里上十年,他早养成了闲不下的性子。


    纵是没有固定的活儿做,却也自寻了农活儿干,一日光景还是给填的满当。


    纪家重活儿累活儿一概是包揽了,上山砍柴,冻霜割草,又不怕累,又不惧冷的,便是找来的长工都没那么能干。


    纪扬宗夫妇是愈发的满意这儿婿来。


    趁着天气晴朗的两日,又去赵家帮元慧茹把房顶给修缮了。


    赵家那头到底不如纪家,茅草土泥房,冬后一连几日又几日的雨水下来,年久失修的房顶耐不住便漏雨。


    寒冬腊月里,虽是这边少有下雪,可日日绵着雨,屋里人烟儿起气本就少,再是漏雨的话就更冷了。


    不趁着天气好的时候修葺,那就只能寒着如此过完年。


    “好了,这朝翻整的如此实贴,一时半会儿当是不怕会再漏雨了。”


    元慧茹瞧着屋顶新铺上去扎捆结实的稻草垫子,笑着说道:“这屋顶好两年都没管了。”


    自打是霍戍和纪桃榆成亲以后,黄蔓菁与元慧茹来往的便格外的多了,村里人也是势利的,见元慧茹同纪家的干系,平素就突然热乎了起来,格外的照顾个寡妇。


    在村邻往来间,元慧茹倒是比以前还热闹了不少。


    霍戍也时常过来做些事儿,日子全然不比从前差。


    桃榆听到声音,赶忙从一侧跑了过来,看着霍戍从梯子上下来,道:“如何了?”


    “差不多,不刮大风没什么问题。”


    霍戍收了梯子,搬挪去了屋檐下。


    屋檐前后,屋里屋外都是些房顶下掉落的灰尘草木屑,几人又一道给打扫了个干净。


    说起来没多少活儿,东一趟西一趟竟就又是大半日。


    临到晚间,这边收拾妥当了,霍戍和桃榆才回去。


    “活儿没做多少,不是胳膊疼便是腿酸。”


    霍戍看着走在身前的小哥儿捶着肩,嘀嘀咕咕的模样未有多言,径直将人弄到了背上。


    桃榆软趴趴的挂在霍戍的身上,下巴塞在他的脖颈间:“回家没两步路,用不着背我的。”


    霍戍没理会背上的哥儿口是心非的话,说是不用背,贴的比谁都紧。


    他同他说着正事:“赵家这边的房舍


    再是两年当改建了,房梁木头都发了朽。”


    桃榆道:“那当下可要改建了?趁着农闲,也好请人。”


    成亲了就是大人,桃榆想着除却自己的事儿,还是得为长辈的养老考虑。


    “眼下不急,待着过两年赵盼认祖归宗,届时看看他是要在城里还是回乡里。”


    桃榆点点头:“这样也好,干娘总是要跟着儿孙的。到时候不论是在城里还是乡下安家,咱们都该出力出力,该出资出资便是。”


    “嗯。”


    桃榆从霍戍的头上捋下来些蜘蛛网,念着两人成亲后这人就忙活前忙活后的都没松闲过两日,道:“过些日子小年的时候有个庙会,我们一道去逛逛,好么?”


    “求什么。”


    霍戍捏了桃榆纤细的脚踝一下:“求子?”


    桃榆眼睛一眯,忽而张嘴咬了霍戍的耳垂一下,没有人为:“祈求神明也不管用。”


    霍戍耳垂一阵温热的湿润,不由得一顿:“你再这样,掉地上可别怨我。”


    “咬你一下就要丢我了?”


    “我不丢你。”


    霍戍实事求是道:“只是你这样我容易腿软。”


    桃榆听到霍戍这么说,脸顿时就红了起来。


    想说先前爬又高又滑的房顶上如履平地一般,没见得腿打一下颤,这朝踏实踩在平地里倒是给腿软上了。


    他将脑袋埋在霍戍身上,到底没再敢使乱子。


    回家后,纪家静悄悄的,纪扬宗夫妇俩受邀去城里吃酒了,本是问了桃榆要不要一道去,他黏着霍戍去了赵家休整房顶了。


    两人还得自做晚食。


    桃榆看了看家里还有些什么吃的,宴席的剩菜这些日子也吃得差不多了,剩点汤汤水水的也变了味。


    他进灶房一翻橱柜,这才发觉他娘已经把席面所有的菜都处理了,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了可以简单温热一下就能吃的。


    “要不然吃个鸡蛋面好了?”


    桃榆从米缸里取出了两枚家里的鸡生的蛋,问霍戍的意见。


    “好。”


    霍戍烧火,桃榆揉面。


    一个在灶上忙碌,一个忙灶下的活儿。


    不晓得纪扬宗夫妇什么时候回来,霍戍烧火煮面的功夫便给灶上一边的水锅给加满了水。


    待着晚食好了,锅里的水也便烫了,届时夫妇俩顶着寒风回来就能泡上个热水脚。


    霍戍盛水,桃榆也没闲着,在醒面的功夫,用猪油炒做了汤汁浓郁的鸡蛋青菜汤。


    猪油化开,鸡蛋炒碎,掺水煮沸下入遇沸水即熟的嫩叶萝卜菜,多下盐把味道调重些,面捞进汤里正合适。


    两人吃了夜饭以后,天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纪扬宗夫妇却也还没回来,便给他们留了门和院灯。


    小两口自回了屋。


    冬日白昼短,夜漫漫,便是外头已经看不见了,时辰却也并不晚。


    成亲后的这些日子桃榆都睡的挺好的,而下入夜了也还没什么睡意。


    平素里便泡了脚缩到床上翻看会儿医术,等着霍戍上床来。


    “还不来洗脚么?”


    桃榆在桌边翻看了会儿先时霍戍给买的那本洗冤集录,这本是法医文著,他一个人的时候有些篇章还不太敢看。


    有霍戍在以后,他自大胆的翻看。


    都翻看了两页纸了,见着霍戍还没有过来,不由得喊了一声。


    “你洗吧,我洗澡。”


    桃榆闻声偏头,见着霍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提了一桶水往净房去。


    这朝天气冷,自是不必日日都洗澡,只是他今天干了大半天的活儿,一身都是汗,冲个澡倒是应当。


    想到此,桃榆便应了一声,自把脚塞到了水盆里头。


    他正欲再翻几页书,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两个字:洗澡~


    桃榆想着霍戍挺拔的身段,嘴角不由得便浮起了不太纯良的笑来。


    成亲也快小半个月了,但他都没见着过霍戍衣服底下的样子,这未免也忒生分了些。


    思及此,桃榆从衣架子上取了一块澡巾,轻手轻脚的钻进了净房里。


    净房是连着他的卧房,为此并不算大,内里陈设也简单,贴墙一头放置得有一个浴桶,中间有个屏风将屋子一分为二。


    霍戍这般嫌费水和麻烦的,洗澡从不用浴桶,自便是脱了衣服直接冲水。


    桃榆探头探脑的刚刚溜进屋里,便一眼见着屏风上解除了衣袍的影子,顿时脸红发烫的从脖子烧到了脑门儿。


    脸红归脸红,眼睛却是一眼未从屏风上移开过。


    霍戍不单体高肩宽,身形也匀称流畅。


    单手抓着水瓢的胳膊随着使力间可以清晰的见着鼓起的腱子肉,水泼在脖颈处,湿了一半垂着的墨色长发,余下的水珠从起伏的胸口淌滑下至紧实的腹部。


    桃榆看着自己平素躺得很安稳的枕头,坚实又不失韧劲儿,最要紧的是还很暖和。


    平素都一层衣料子隔着枕,他都不敢想若是就那么往胸口上一躺该有多雀跃。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目光顺着水流,腰腹再往下可便是……是霍戍没脱的裤子。


    桃榆登时便瘪下了嘴。


    他半蹲着慢慢往屏风处挪,真不像话,谁洗个澡还穿着裤子洗的。


    桃榆想着既然穿了裤子,那他就凑过去看一眼屏风后的景象,左右人都是他的,也不算过分吧。


    他蹲在屏风角,微偏了一点脑袋出去,古铜色的肤色落入了眼睛,看着霍戍未着寸缕的上半身。


    桃榆未曾脸热,眸子反倒是骤然睁大,胸口一窒僵在了原地。


    霍戍听到屏风前的动静,一眼过去便见着在屏风边呆呆的人,他眉心一紧:“你怎么进来了?”


    桃榆闻言回过神,慌乱的把手里的澡巾递了过去:“我、我见你忘了拿擦身体的布。”


    霍戍凝着眉头:“先放在一边吧。”


    “啊,好。”


    桃榆有些失神的应了一声,赶忙退了出去。


    霍戍见着赤脚跑走的哥儿,眉头更紧了些。


    他收回眸,垂首看向自己胸腹上狰狞的刀疤枪印,大大小小便是自己肉眼可见的都有十余处,更别说自己看不到的位置。


    霍戍知道自己这副尊容寻常人看了都要吓上一跳,又更何况是个娇养长大的小哥儿。


    合上衣襟许只是脸唬人了些,脱了衣襟便更似个修罗阎王,只怕是叫人噩梦。


    自知如此,他也便一直注意着不曾泄露分毫,只是两个人朝夕与共,又怎么可能把这些隐瞒住。


    他握着水瓢的手几欲将把手捏断。


    一刻钟后,霍戍整理好衣物出去时,看着桃榆重新洗了脚,蹲下身欲要去倒水。


    他信步上前端过了水盆,一言未发,于水桶一并带了出去。


    待着回来时,见着桃榆还傻愣愣的站在桌边。


    霍戍凝了些气:“爹娘已经回来了,上床睡吧。”


    桃榆看着已经穿整好了衣服,与往日无差的霍戍,但是方才瞧见的一幕却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上前有点手足无措,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不知自己方才那样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试图解释道:“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你身上的伤…….我,我给你拿了上好的外伤药。”


    “都是以前留下的,早好了。”


    霍戍见哥儿六神无主的模样,道:“你要是怕,往后……往后我都把衣服穿着。”


    “我没有怕!”


    桃榆连忙道:“我只是从不知你身上竟有这么多伤,乍然间瞧见惊着了。”


    他上扬眸子看着霍戍,温声央道:“让我瞧瞧吧。”


    霍戍见哥儿眉色间的关切,连自己也没有发觉自松了一口气,他伸手兀自解开了衣带。


    方才洗过澡的霍戍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倒是很清香好闻,上身受热水冲洗过,还有些泛着热气的红。


    只是桃榆看着前胸后背上斑驳的伤口,眼里再也注意不到旁的,更是没有了什么旁的旖旎想法,只觉着一瞬间心口便堵了起来。


    霍戍后背上自脖颈往下,横陈交杂的伤疤,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其间不乏刀伤枪伤箭伤。


    桃榆只从旁人口中或是纸页上轻描淡写的了解到过战争,而霍叔身上留余到伤,让他窥见了战争真正的残酷。


    “你还记得这些伤是什么时候受的么?”


    桃榆轻轻的抚摸着比自己指腹还要宽,皮肉已经变形或凸起或凹陷了的伤口,心里疼的几欲不能呼吸。


    若是换做寻常人,只怕是其间一个伤口便舍了半条命去。


    他都不敢想霍戍在沙场上受这么重的伤是如何一次次熬过来的,有些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身上留下能预测出几乎能要了人性命的伤痕就有七八处。


    遍布的伤疤,几乎让整个上半身没了多少完好的地儿。


    “都过去了。”


    要说记不记得,刚开始其实也是记得的,血肉之躯,伤在己身如何会不关切,只是随着上场厮杀的次数增多,同一个地方再次受伤,他便不如何记得了。


    一线战事残酷,哪回上战场不是拿命厮杀,血肉横飞间,几乎分不清那是敌人的血肉还是自己的。


    每回活着回去,几乎都是满身的血窟窿,只要能活着回来,区区伤痕又算得了什么。


    桃榆知道他是不肯与他说起那十年的苦楚不易,便也没再追问让他忆起那些往事来。


    他检查了一番,发现有些伤相对来说比较浅,却还是留疤至今,想必也是因为前线医药短缺救治不佳方才至此。


    “我给你擦些淡伤疤的药助恢复,虽说已经结痂伤口好了,可疤痕遍布,长此以往也容易病变。”


    霍戍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伤痕,只是桃榆的声音都已经带上了哭腔,回头见他双眼不出意外的红了。


    他指腹抚过桃榆的眼睑:“别哭,听你的。”


    桃榆连忙取了自己珍藏的药膏,耐着性子一一细细在霍戍的伤口上涂抹开,待着把他全身都上了药,药膏都用了半瓶去。


    待着药膏风干以后,霍戍穿上衣物,整个人都散发出了股淡淡的草药味道。


    夜里桃榆还挂记着霍戍的伤,平素里最喜欢钻进他怀里枕着人睡也作罢。


    倒是霍戍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别多想,没事。”


    桃榆贴着霍戍:“我也一点没怕。以后就给你做私人大夫。”


    霍戍闻言眸子微软,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既见了霍戍身上的伤,桃榆又把搁置了些日子的药炉子给推了出来,终日屋里都药烟缭缭的,俨然是践行上了给霍戍做私人大夫的话来。


    过了些日子,二十三入了小年,这日有庙会。


    小年的庙会总是格外热闹,年底有了空闲,秋收后手头总是要宽松些,年节里人都比寻常要更舍得花钱些,香火便比平素的庙会都要旺不少。


    桃榆早就想去小年这一茬的庙会了,只可惜隆冬腊月里爹娘都不放心他出门去。


    纪扬宗作为里正,人情应酬格外多些,年关上谁家办事儿他都得去,经常一连得吃好几天的酒,几乎没有空闲能带桃榆去赶庙会。


    今年有霍戍在,桃榆要去哪儿,纪扬宗和黄蔓菁都放心,自没过问两人的。


    天微微亮,霍戍起身的时候,桃榆难得没有赖床,跟着霍戍一同爬了起来。


    两人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天方才大亮,骑着大黑出去的时候,方才发现昨儿夜里下过了一点小雪,坳子里的青菜上已经被一层白雪给覆盖了。


    霍戍看灰沉沉的天色,过些时候不下雨要是起风还得飘雪。


    他提前预备了把油纸伞给捆在了身上。


    原本以为这样的天气去庙会的人不多,然则上了去寺庙的独道上,发现一路上都是车马和香客,愈是离寺近,愈发的热闹。


    上了青石所铺的敞路时,夹道竟摆满了许多摊子,拜佛所需的香烛纸钱是基础的,还有糖人儿烤串儿烧饼摊子,一应的吃喝玩乐样数不比城里少,又有灵芝枸杞干菊等草药摊,外还有会聒噪说话的鹦鹉猫兔,珍禽异兽亦是应有尽有。


    不怪桃榆一直心心念念来看热闹,属实也让霍戍开了眼界。


    金龙寺是同州城外最大的一处寺庙,据闻昔年祖皇帝南巡之时曾来庙里烧香,还住了些日子。


    为此金龙寺几经修缮扩建,到今时道路修的宽敞平坦,香客众多,也吸引了商贩前来生意。


    桃榆见着这些热闹的摊贩便走不动道了,径直从马上滑了下去,先两文钱喝了一碗热汤。


    接着从这个摊子蹿到了那个摊子。


    霍戍一手牵着马,一手好的攥着人。


    他见着如织行人,不单车马饺子里下来的人衣着华贵,便是来往间挽着篮子的村头妇人亦是衣着鲜亮。


    其实自霍戍来南边时便发觉了,同州这带但凡是什么席面儿大型集会上,都拾掇的体面整齐,同州这片人都喜好漂亮。


    也怨不得桃榆对他的披帔嫌弃。


    他捏了一下桃榆的手:“前头的女子穿的是什么?”


    桃榆听到霍戍嘴里吐出女子两个字,连忙凑了过去,见着他瞧着的不过是个年逾三十的妇人,且衣着寻常毫无引人注目之处,不免疑惑:“就是再寻常不过的缎子做的,几十年的花色了。”


    “什么价格?”


    桃榆诧异霍戍怎么问起这些来了,不过他既问,还是耐着性子同他道:“像那位娘子身上的缎子在布行里也就是中下等货,自买布匹的话一匹应当不到一两银子左右就能买下,若会绕价七八百文吧。”


    “若是在布行直接买成衣的话,一套当要个五六百文,不大划算,自买一匹布可以做出两套来。”


    说来,先前霍戍在十里布行买的缎子添在聘礼箱子里一并送了过来,他都还没来得及裁制成衣服。


    “怎么了,突然问这些?”


    霍戍闻言眉心微蹙。


    遥记年少时他一房堂兄说了门亲,什么都商谈好了,城里的布行上了一种时新缎子,那哥儿便想要一匹,说来与他堂兄听。


    那日堂兄同他一道去布行里问了一嘴布价,出来婚事便黄了。


    “那缎子就和这一模一样。”


    桃榆瞪圆了眼睛:“以前家里很拮据么,买一匹添在聘礼里也才几百文。”


    霍戍道:“掌柜要八两银子一匹,堂兄试图绕价,一个羊商一口价便给买走了。”


    “八、八两?!”


    桃榆不可置信的复问了一遍:“便是那时候这花色缎子要时新些,价格高点,但也决计不会过一两银子。可八两这未免也太高了些,莫不是记错了。”


    霍戍摇了摇头,他虽不太懂这些布料,但彼时因此谈崩了一桩亲,事情深刻,他如何会记错。


    而今再见此,早已物是人非,他侃道:“不过掌柜倒是未曾忽悠人,布匹真当是南边货。”


    “北域物资匮乏,衣料缎子都是些皮毛货,就那么几样,不如南边布行琳琅满目。这么一匹缎子,在北域不单能卖上这个价,且还有的是人抢着要。”


    桃榆瞪眼了眼睛:“北域的人都这么有钱么?”


    话音刚落,有道声音却先插了进来:“这匹马可是壮士的,不知可否出手?”


    霍戍和桃榆闻声,见着有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正在看大黑,两眼放光,喜好之色溢于言表。


    许是庙会上都是买卖之人,又或是桃榆站在身边,显得霍戍都和善了不少,这才引得人上前攀问。


    “马不卖的。”


    桃榆开口道:“我们只是来赶庙会。”


    男子却直言:“我可以出一百两,考虑一下吧。”


    桃榆摇了摇头。


    瞧着两人欲要走,男子连忙又道:“这样,价格你们提,都好商量嘛。”


    霍戍见人痴缠,沉眸过去:“不卖便是不卖。”


    男子瞧见面色不善的霍戍,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连忙赔笑道:“叨扰了,只是这马实在是好,若壮士再有这么好的马源,烦请相告。”


    “在下城中嘉堂瓷坊陈普。”


    霍戍微微颔首,以示答应。


    两人走到安静些的地段,霍戍却忽而陷入了思索之中。


    北域绢绸走得通,南边马匹有价无市,两方却正好产出所缺之物,若是南北倒卖,当是一桩可高利的生意。


    今他在同州,凭借本地熟识之人可以选合适的货,北域那头又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地皮也熟。


    简单一盘算,做点生意未尝不可。


    第42章


    霍戍起了主意,回去便将这个打算说给了桃榆听,若有可行性,方才可去预备,若是桃榆不应,一开始便可掐灭了苗头。


    “你的意思是要做走商生意么?”


    桃榆听了霍戍的话,有些意外。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霍戍简言少语,又不世故圆滑,很难会想到他会提起做生意的打算。


    “嗯。”


    同州繁荣,行商坐贾云集,上有大商经营商队,下有货郎担货下县。


    十里八乡间,倒卖货物谋生的人一个村就能找到好几个干过这行当的,说来也不是什么生僻冷门的行当。


    只是说,干得人多,角逐也大,多的是人慕名去干,但是都没摸出门道,亏钱的人也不少。


    姑且不论挣钱赔钱的事情,既霍戍提了出来,他还是以自己有的认知认真的同霍戍谈道:


    “依你所说南北的差异,倒确实是有利可争的。但若目的地是北域,地跨辽阔,定是不能如货郎一般,独一人出行。不说得组建大的商队,但怎么也得上十号人押货互相照应才行。”


    “人手是一则,二来你想倒卖布匹,即便同州布匹价格低于他地,且样式花样多,但好料子好样式,价格再少成本也高。既出的远门,货不可太少,货多本钱即高,手头上得有可周转的资金。”


    桃榆道:“这两项乃大头,若都没有,那旁的也都不必多忧虑了。”


    霍戍看着桃榆,随后折身前去打开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


    他当时过来纪家就带了个包袱过来,桃榆瞧着堆在柜子上风尘仆仆的包袱怪可怜的,于是腾出了一个自己的箱子给霍戍装他的东西。


    且还保证不会未经同意翻看他的箱子,往后便尽管放心的将东西放进去便是。


    霍戍打开箱子,从两件破旧的衣裤底下翻出了把匕首,在最低下抄出了一包用麻布包裹的东西出来。


    他提到桌子前,推给桃榆:“这些不知可能周转些日子?”


    桃榆见着那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微眯起眼睛看了霍戍一眼,旋即连忙把袋子给拆了开。


    这回桃榆的神色比上次打开霍戍的荷包还要震惊的多。


    他一手一块儿方长磨刀石一样的金条,直接看傻了眼。


    纪家家境不差,阿祖的医馆生意也好不错,但他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


    说来不怕笑话,家里使的都是银子,上回去城里收归了霍戍的荷包,他才第一次用上金子。


    他说霍戍先前那么大方,荷包说给就给了,原来是还有大头。


    “这一块儿怎么也得有二十两,且还是金条,一两抵银子十两了!”


    桃榆啧啧,登时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便冲向了那个连锁都没上的旧箱子,试图翻找一下,看看霍戍还有没有私货。


    “没了,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


    霍戍见抱着两根金条蹲在箱子边的桃榆,有些好笑。


    “这里五百来两银子了,起始周转的银子也差不多了。”


    想着先前看有些人丢了营生自己还说拿私房钱养他简直是个笑话,桃榆忍住要盘问霍戍怎么有那么多钱的,道:“那人手呢?”


    “人手我有打算,看你的意思。”


    “嗯?什么看我的意思?”


    霍戍道:“若你答应我做此番营生,我再往下谋计,若你不合适,那便作罢。”


    桃榆闻言默了默,没有一口回答。


    若这桩生意真的做了起来,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明白。


    此后山高水远奔波是寻常,聚少离多也是家常便饭,便是光想上一想,桃榆心里便揪了起来。


    可但凡有所经营和成就,哪里有不奔波的,便是阿祖的医馆,一年里也要出去几回。


    若一事无成,终日守在土地上,那倒是片刻不离时时相守。


    只是男儿志在四方,况且霍戍还是个有本事的人,若真叫他一辈子杀猪种菜,未免也太过屈才了些。


    他本是卸甲完成了故友之愿后可以洒脱走四方的,会留在这里甘愿束缚,说白了也是因为他。


    倘使他再不许他做这做那的,也忒憋屈了些。


    桃榆在大事儿上心里也有一杆秤。


    “这是好事啊,我怎会觉得不合适,事情能谋计下去,也省得爹忧心了。”


    桃榆鼓舞道:“你通晓北地状况,没准儿真就闯出了名堂来呢,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没有,那也得了教训。我们都还年轻,总要去试错营生,总也不能全然依靠着祖辈的那点子单薄基业过日子不是。”


    眼下田产赋税肉眼可见的增重,明眼人都晓得再这么下去耕田种地没有出路,但凡有条件的都在思索着另谋些出路了。


    霍戍见桃榆如此回答,心中有了些数。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饿着。”


    两人草做了商定,没先急着将事情告知纪扬宗。


    翌日霍戍清早上去了一趟红梨村。


    虽两个村子相邻,霍戍除了先前来宰猪的时候来过几趟,此外都未曾怎么来过。


    他照着村主道往前走,见着村道大路尽头上有户人家怪热闹的,房顶院里都是人,当是在修缮屋子。


    霍戍见着院里有一颗上十年的梨花树,而今叶子枯落,已经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


    他信步前去,还未进院儿便有人先招呼了上来:“霍哥!”


    “我没瞧错吧,今儿如何光临寒舍了!”


    葛亮大着舌头,老远便喊着迎了上来。


    “修房子?”


    霍戍微扬下巴。


    “都拾掇的差不多了,冬月里雨水多,一点儿活儿折腾了快两个月了。”


    葛亮说起便叹了口气。


    霍戍看着新瓦屋顶,看着像是新买的瓦片把以前的茅草棚顶给替换了下来。


    “怎没在秋时修缮。”


    “嗐,先时我回来便说手上有几个闲子儿,不如把房屋修缮了。二老非是不肯,说我有两个子儿烧得慌,大抵是挂记着我还没成亲,不想我乱花销。”


    葛亮低声道:“前阵子张罗着同我说亲,媒人跑了几户还不错的人家都没成。二老便觉得是家里太破了,人家姑娘哥儿才不想与的,火急火燎的又让把房子修缮了。”


    “完工了便好。”


    “瞧我光是顾着说,霍哥走去屋里坐。屋顶已经好了,今儿打扫了屋子就安心过年了。”


    葛亮引着霍戍往干净的偏屋去。


    葛家来了不少帮忙的村民,屋里正在忙着烧饭,当是要做顿好的酬谢宴。


    霍戍晓得来的不是什么时候,但既来了,也没必要再跑回。


    “喝点热汤茶,这天儿怪是冻人。”


    葛亮给霍戍弄了一碗粗茶:“霍哥找我可是有事?”


    霍戍直言:“我如今已没做屠子了,这两日寻摸了新营生,缺些人手,过来看你有没有意向。”


    葛亮闻言两眼一亮:“霍哥你说。”


    霍戍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葛亮听完便一拍大腿:“霍哥,这生意我跟定了你干。”


    “你别一时兴起,好生考虑。”


    葛亮连忙摆手:“我决计不是头脑发热,回村这么些日子,我也没有寻着合适的事情干,霍哥既有方向,我一道跟着干心里有着落。”


    “左右都是要找事情干,有机会作何不干。”


    且南货北售,本就是有利可挣的,他怎么也在北边待了好几年,虽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可那头什么可情况大抵还是晓得的。


    其实他也有想过,只是也就在脑子里一晃而过了,他对自己没那信心。


    但今霍戍提起,他登时便有了主心骨儿。


    “只是独两个人也不够,还需多几个可靠人手。”


    葛亮应声:“这我晓得,既有此意,这些日子我便留意问询熟识可靠的几个兄弟,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跟着一起干的。”


    霍戍道:“先看人手可能凑齐,若行得通,再寻人脉拿货。”


    “好。”


    离过大年夜没有两日的功夫了,村里外出的人能回来的几乎都已经回来,要想揽上人手,需得尽快的把人给确定下来。


    年后用不得多久便要开春,届时各家各户都要忙着春耕播种,再是有人想跟着他们干,只怕地里也已经舍不下了。


    需得是提前让人有所考虑和准备,来年方才好计划多少人力,开多少田地。


    霍戍想着不能全然寄托在葛亮那头,亦可自在村里寻些人手。


    这事儿要想事半功倍,还得纪扬宗帮忙。


    于是两人把计划提前告知了纪扬宗。


    得知消息的纪扬宗沉默了良久。


    纪扬宗沉默也自有道理,同州商户虽多,但到底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为低下。


    纪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瞧不起行商之人,但孩子要走这条路终归是有所迟疑。


    这也就罢了,新婚情热的,两个人看着也挺是黏乎,怎的就寻摸着要干这走南闯北的活计。


    在家里日子过得好好的,谁会想要背井离乡,要么是迫不得已得谋生计,要么就是在一地儿上过不下去了。


    “你跟小桃子吵架了?”


    霍戍眉心微动,这是哪里的话;“没有。”


    纪扬宗也寻摸不出来霍戍的神色:“真没有假没有?”


    霍戍见此道:“他性子温顺,我话少,吵不了。”


    纪扬宗摸不着命门:“那咋就想干这个了,家里虽然不说大富大贵,但还是够吃够穿的,何必这么奔波辛苦。”


    霍戍同老丈人道:“也不单是为了挣钱。”


    “而今朝廷腐败,匪乱已经猖獗入繁荣之地,难保将来这世道不乱。”


    纪扬宗听这话不由得夹紧了眉头,世道要乱足以让任何人神经绷紧。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这几年是越发往着不太平上走,只不过没太显眼,为此大家也未曾如何。


    怕就怕温水煮青蛙,乍然间颠覆,到时候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只有吃苦的命。


    “你的意思是?”


    “多条出路,即可有做应对的条件。”


    纪扬宗吐了口浊气,又思量了片刻。


    行商走南闯北,消息确实要灵通不少,且人脉上也广些,若逢乱世,属实出路也多些。


    纪扬宗是想霍戍跟小桃子一起踏踏实实的过小日子,没必要太过于闯荡,可今下世道并不明朗,作为家里的男人,他也必须得为妻儿提前做些考虑。


    霍戍此番,属实也是为了家里。


    “也罢,既然你和小桃子已经商量好了,我也不好多做干涉。”


    纪扬宗道:“寻人手的事情,且等着我的消息。”


    这朝有老丈人出手,霍戍放下了八成的心。


    什么人老实可靠,有要出门打算的,纪扬宗比他定然清楚的多。


    事情既已经交托了出去,二十五以后各家各户张灯结彩都在忙着过年了。


    霍戍便将此事先放在了一头,和桃榆一道儿去城里采买年货,准备年夜饭。


    同州城门的瞭望墙上都已经挂起了红灯笼,老远见着都喜庆。


    进了城更是不得了,沿街的铺面儿一水儿的招财进宝和八方聚财的对联,夹道的树上方的圆的灯笼。


    街市上人头攒动,多数人穿的都是红棉比甲,帽子绣的都是大元宝,女子的面上还画有花钿,可谓是入目之人皆盛装。


    路间的摊贩比寻常都要多,不少老先生都有出来摆摊题写对联,价格随缘自给,多是月月红,十二文或翻个倍就能有一副,全然讨个喜气儿。


    稍有名气的摊子前都排起了长龙。


    巷子间小孩儿追逐嬉闹,炮竹之声不绝。


    霍戍的马几欲挤不进去街市,他还是头一次在南边过年,见到这么热闹的年节场景。


    北域过年虽也热闹,但也是相对于平素的年节。


    边关安定的日子少,百姓多有迁徙,一切都从简,以方便转移为首。


    为此过年时也不过是吃顿好的,若有条件也会扎些爆竹。


    桃榆戴着霍戍给他买的那顶卧兔儿,衣着本就鲜亮,又系了个红斗篷,愈发衬托的霍戍衣着潦草。


    两人并在一起,还怪吸人目光的。


    “我们要不要也求一副对联回去?”


    桃榆拉着霍戍的手扯的老长,凑到人堆儿里去瞧老先生写字。


    “家里往年的对联还是尤凌霄给写的。”


    霍戍闻言,道:“今年自买几副。”


    桃榆抿嘴笑了起来:“咋的,不高兴啦?”


    “没那么小气。”


    桃榆道:“我听娘说尤凌霄自从手不好以后同写商贾来往的密切,当是选择了庇户商贾从中牟利。孙大娘子四处张罗着人,说是年后要修宅子。”


    “尤凌霄倒是也从先时的颓唐中振作了起来,而下已经试着用左手习字了。”


    霍戍道:“他怕是还惦记着做官,想等着朝廷官员有所空缺之时放宽些对肢体残缺的限制。”


    桃榆叹了口气:“往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世事无常,尤凌霄那个人原本是那么瞧不起商贾,今不也只有自降身份与商贾合作而过日子。


    不免也是叫他感慨。


    霍戍见着桃榆心思飘忽,眉心微动,他把人拉回来贴着自己。


    “专心走路,别出神。”


    桃榆见着肃着脸的人,捏了一下他的手。


    “年货爹娘也差不多买齐了,咱还要买些什么?”


    霍戍扬眸见着前头有一家药铺,同桃榆抬了抬下巴。


    “要买什么药,直接去阿祖医馆里拿不就得了。”


    霍戍垂眸看着人:“你确定要我去那边要?”


    桃榆恍然想起什么,脸一红,差点忘记了今天来城里的大事儿。


    他疏忽有点扭捏:“还是、还是在别的药铺拿算了。”


    前些日子他七叔家里的小堂哥回来省亲,打小七叔家里的小堂哥对他就不错,两人也是一众兄弟姐妹里最好的。


    先前他跟霍戍成亲的时候小堂哥没能回来,这朝年底回来探亲,还给他带了不少新婚礼物,他和霍戍便一并过去吃了饭。


    小堂哥比他大上一岁,比他早了半年成亲。


    丈夫是同州城下县城里的人,说是县府里的工房典史。


    桃榆只在那头来提亲送聘礼之时见过一回,长得还是挺高大的,就是很黑。


    工房管理县水利,事多如牛毛,能二十余岁干上那位置,定然是肯下功夫的人,风吹日晒的老成些也不足为奇。


    他那小堂哥纪杏蔗嫌人家黑,原本没多乐意,奈何七叔做主,他也只得嫁过去。


    婚事定下后还在家里哭了几天,桃榆被叫过去开导。


    纪杏蔗虽是不情愿,可也没委屈自己,夜里一边哭一边翻着小册子,教导桃榆要通晓房中事,否则成了亲丈夫不喜欢,日子更是难过。


    如今人回来,桃榆倒是瞧着他那小堂哥乐呵呵的,俨然是哥夫待他不错。


    两人虽都已成了家,又还分别了大半年的,话儿却只比以前多,不比往日少的。


    桃榆不好意思问旁人的婚后之事,自也找到了人说。


    这朝方才从纪杏蔗那儿问到了法子,还得是要用些膏药,又时时练习才行。


    桃榆想着什么膏药他自做便是了,可惜纪杏蔗也未曾随身带那些东西,他也没法子拿来做参照。


    于是将事情说与来霍戍听,叫他想办法弄点来。


    成亲的时间也不短了,两人除了洞房那日试了试外,后头他心有不甘又试了一次,结果还出了血。


    疼是一回事,要紧是有些被吓到。


    桃榆盘算着要是霍戍的营生能成,那明年初定然就要出发,届时两人事情还没成,那不白成了个亲么。


    他微眯起眼睛,势必要把人在离开前给拿下!


    否则霍戍在路上遇见些小妖精被勾走了可怎么办,首先就是要得到他的人,再揣上他的崽,届时叫他想跑都不行!


    两人到药铺门口,桃榆见着人来人往,想着要同人拿到东西不免脸发烫。


    他推着霍戍的背:“你去同药童问,我、我在这儿等你。”


    霍戍挑起眉:“你行医,当是比我懂门道,你不去怎么行。”


    桃榆小声道:“你见哪有小哥儿去问人要这个的。”


    “用在你身上的,怎么会没有?”


    “那、那你不也跟着沾光了么,非得我去。”


    “你不好意思了?”


    桃榆捏了捏手指:“我一个小哥儿,害臊不是寻常么。”


    “那你偷看我些早,夜里借着抹药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时候没说害臊?”


    桃榆闻言瞪大了眼睛,掐了霍戍的手背一下:“说的像是你没摸我一样!”


    “我又没说我害臊。”


    “霍戍!”


    桃榆咬牙切齿的呼了一声,未等到霍戍开口,背后先弱弱的传来一道声音:“二位要买点什么药,要不然进铺子里去商量吧。”


    桃榆乍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医馆的药童出来了,他一张脸顿时煮了个沸。


    也不知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了没,不过见小医童异样的神色,八成也是听到了些。


    想到此,桃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索性一头扎在了霍戍怀里,把脸给挡了起来。


    “可是这位夫郎不舒坦?”


    霍戍搂着桃榆进了医馆,坐诊大夫看着两人,仰头问了一句。


    “他就是有点头疼,没别的。”


    大夫道:“那还是先把个脉,开点头疼脑热的药吧。”


    桃榆闻言把脑袋从霍戍的怀里抬起,连忙摆手同大夫歉意道:“我们不开伤寒药,是我相公,他、他想拿点药。”


    话毕,桃榆便先拔腿溜去了一头。


    大夫看向生龙活虎壮得能一脚踢死头牛的霍戍,试探道:“你不舒服?”


    霍戍面不改色:“我方才成亲,和夫郎房事不和,拿点药膏。”


    他声音不大不小,说得寻常且认真,却引得医馆中人纷纷回头。


    看着霍戍威武高大的身躯,又看向了一边坐等的貌美夫郎,男子都默默的转回低下了头。


    桃榆见此赶紧用衣袖把脸给捂了个严实,早知这人虎得没遮掩,还不如他自己去问。


    大夫也怔了一下,看着霍戍这身形,天赋异禀些倒也通情理,他干咳了一声后,道:“随我来吧。”


    桃榆想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着频频回头暗中偷窥的人,他起身左右犹豫了一下,索性先跑去了外头等人。


    霍戍在医馆内室里待了好一会儿,这才抱着个小箱子出来。


    第43章


    三十大年日。


    纪家一家子一大早就起来将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通,接着剪窗花儿,贴对联,挂灯笼。


    一番忙碌至午时,吃了晌午饭,黄蔓菁去把元慧茹喊了过来,一起准备早夜饭。


    便是杀鸡,宰鱼,摘菜,屋里屋外的进进出出,村里有把团圆饭吃在晌午的,临近午时到午后一直陆陆续续都有鞭炮声在响。


    桃榆在灶房里忙碌,霍戍也没闲着,宰杀牲禽的活儿都一并交给了他。


    待着整只鸡从汤锅里成型后,还得捞出来祭祖。


    纪扬宗端了鸡和肉,领着霍戍前去祭灶王爷,又得在饭菜快好的时候先摆上一桌,备办上一些薄酒菜肉的请祖先长辈先来吃。


    罢了,撤除后再摆夜饭。


    晚饭虽是准备的早,但真等都办好时,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饭菜全数上桌,堆叠了个满当,年饭不仅样式多,且还比往时的份量都要大,求的便是个年年有余。


    纪扬宗在院子里点了一串长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许久,裹着火药的红纸炸成碎末,如漫天洒下的红花瓣儿一般。


    “瞧这鞭炮炸得可响,一点凝滞都没有,来年必当是红红火火的!”


    纪扬宗背着手看着鞭炮炸完,白色的烟雾逐渐趋于清明,抬手朗声道:“吃饭!”


    黄蔓菁相邀着元慧茹,桃榆拉着霍戍的手直往堂屋里跑:“快些,快些,天这样冷,待会儿菜都冷了。”


    吃了几口菜,纪扬宗便搬了酒出来,望着霍戍道:“今年可算是有人能跟我喝两杯了,来来来。”


    过年是喜庆大日子,黄蔓菁也没理会纪扬宗吃酒。


    且年夜饭就是讲究个吃得久,喝点酒吹些牛,自也便吃的时间长了。


    霍戍自也没有拒绝老丈人的要求,一边喝酒,一边还腾出只手来给桃榆拆虾。


    吃到后头,桃榆肚子撑的浑圆的下了桌,桌子上只剩两个吃酒的,菜还给热了一道。


    桃榆同他娘和元慧茹在院子里放了点从城里采买的花火,顺道消食。


    村里晚间的鞭炮声也比白日多得多,此起彼伏各处的鞭炮声预示着各处都在吃年夜饭了。


    远眺同州城的方向,有富贵大户人家买了大的礼花放,同州上空在昏灰的夜色中炸开了一朵朵绚丽的花。


    桃榆仰着脖子看得出神,忽而手背传来一阵温热,他回头见着目视远方的人:“你怎么出来了,爹呢?”


    霍戍身上有些酒气:“他说有些困,先去睡会儿。”


    桃榆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把爹给喝趴下了?”


    霍戍收回眸光:“我是不是应该让着他些。”


    桃榆闻言摆手:“可别,否则他还以为自己酒量当真多了不得,以后保管次次拉你喝,对外还得吹嘘。”


    霍戍揉了揉桃榆的头发,用胳膊把圈着人,在夜风之中一起看着远处不绝的烟火。


    这么多年,霍戍还是头一回过了这么热闹的一个年,军中兵士千万,固然围火炙羊,总却有些萧凄感。


    将士在此般节日之中反倒是各外思亲,怎比得上万家灯火,阖家团圆。


    他抱紧怀里的人,总结之:江南,很好。


    “呀,这是落雪了?!”


    黄蔓菁乍然抬起手道了一声。


    “可不就是,瞧着塔塔的雪粒子。”


    元慧茹也觉察了出来。


    怕待会儿雪落大了路滑,霍戍先将元慧茹送了回去。


    桃榆和黄蔓菁则把一桌子的饭菜给收拾了。


    起了些风,雪逐渐从圆圆的粒子变成了细小不均匀的飞絮。


    纪扬宗惦记着守夜,眯了一会儿酒醒了出来时,雪已经可见的大了。


    霍戍带着回来的斗笠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一落起雪来,空气顿时都好似冷了两个度,桃榆本也是想守岁的,奈何实在是觉得僵手僵脚的,泡了个脚便缩回了房里去。


    霍戍端了个炭盆儿进屋去,桃榆趁着手脚还是暖和的早早的爬到了床上去。


    按照这雪,今晚上就算是不去看稀奇,明儿一早起来必定也是遍野雪色,倒是不如早些睡了早点起。


    “快来。”


    不知是下了雪着实冷了,还是心里头觉得下雪冷,桃榆觉得被窝都比寻常要凉很多,手脚贴着被子的一刻都冷得一个寒颤。


    霍戍依言上了床。


    桃榆连忙钻进了霍戍的怀里:“早些睡,明早还得去给先祖上坟呢。”


    霍戍应了一声,把柜边的烛火给吹灭了去。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灰暗之中,外头的鞭炮声却还炸得热烈,旷野声响,方圆十里的爆竹声都听得到。


    噼里啪啦的没安置。


    霍戍感觉怀里的人拱来拱去,道:“睡不着?”


    桃榆从霍戍身上探出个头来:“你睡得着?”


    霍戍合着眼:“嗯。”


    桃榆不可置信:“这么吵你也睡得着?”


    见霍戍半晌未有应答,桃榆默默又缩了回去:“好吧,我还说若是你也睡不着的话,不妨试一试前儿个带回来的东西。”


    那从医馆里带回来的一小箱子,桃榆早给翻来研究了一遍,有几瓶闻着味道淡淡的药膏,质地很滑。


    除此之外,还有几根打磨光滑大小不一的玉柱。


    具体的作用,桃榆没好意思去细细思量,总之当便就那么回事儿。


    虽是把东西带了回来,但是这两日忙着过年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想那上头的东西,桃榆便暗暗给放在了隐秘的角落里。


    霍戍听着这茬,黑暗中眼睛立时又睁了开。


    “你若睡不着,要试试也可以。”


    桃榆闻言,微眯起眼睛,他就知道!


    “可你不是困了么,还是睡了吧,不然明儿个起不来。”


    “早睡晚睡我都能起。”


    “早睡晚睡你也都起不来,没甚么差别。”


    桃榆瘪起嘴,在霍戍身上唯一能拧得动的地方拧了一把:“你说话怎么这么讨人嫌。”


    霍戍默默将胸口上歹毒的手给抓住:“那我可有说错?”


    桃榆没理会他的话,又听见霍戍询问道:“我去拿过来?”


    “嗯。”


    桃榆低低应了一声,又道:“你知道怎么用么?”


    “大夫同我说过了。”


    霍戍起身去点了灯,去取出了箱子。


    桃榆想着大夫竟还有交待,怪不得那日去那么久才出来。


    思及此,他不免脸红,整个身子缩在了被窝里,只露出了个脑袋探出了帘子看着霍戍要怎么折腾。


    不想那人竟直接便提着箱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粗细不等的几根玉柱,问道:“要哪一个?”


    原那东西躺在盒子里也便罢了,他瞧着还没觉着太有什么,这朝不知怎么东西落在霍戍手里举着就变了些味道。


    他脸有些发烫,又有点说不出的兴奋:“我、我怎晓得,大夫不都同你说了么。”


    霍戍眉心微动,大夫所言徐徐图之,循序渐进,只是这些玉柱的尺寸都比他小,用哪一个也都算按照医嘱了。


    不过考虑到桃榆的身体,他还是没拿最大的一个,择了个中间尺寸的问桃榆:“这个?”


    桃榆匆匆应了一声,直接躲回了床上。


    层层帘帐放下,烛火的光变得若隐若现,索性便没有灭。


    异样又有点熟悉的感触让桃榆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攥紧了被角。


    霍戍扶着身下人的腰,一寸一试探,有了膏药,钥匙小了一圈属实容易了许多,已经比之先时大有进步了。


    他素来不爱遐想之人,不免也只有借助他物想象一番。


    “嘶,好冷啊!”


    霍戍凝神:“哪里冷?”


    桃榆腿软的不行,伸出手按住了霍戍的动作,眼尾发红:“还能哪里。”


    霍戍闻言只得停下了动作,拿被子把桃榆给裹紧,外头风雪未停,大好的年节里弄了个风寒便得不偿失了。


    “除了冷,疼不疼?”


    桃榆拉了被子捂着脸,没好意思下半身光溜溜的躺看着霍戍的脸:“还成。”


    “那我换一个。”


    桃榆闻言连忙掀开被子:“冷!”


    药膏当除了滑润,还有消除肿胀的药在里头,为此比寻常的药膏还要冰凉不少,外在玉柱也是冰凉的,两厢加持,自是冷得厉害。


    霍戍道:“那捂热了再使。”


    桃榆顿了一下,还是干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霍戍将玉柱裹了起来,塞到了胳膊下暖和的地方夹着,躺回了床上。


    桃榆贴着他,这时候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霍戍不由得凝眉思索,什么时候才能自己上。


    不过按照现在的势头,形势一片大好,只要勤加练习,当是用不得再等多久了。


    霍戍伸手摸了摸玉柱,已经有了些温度,再热一点,当是涂上药膏也不会那么冷了。


    一刻钟后,霍戍翻了个身:“来吧。”


    然则贴着他的人却未予回应,看着缩在一侧,不知什么时候呼吸已经趋于平缓的人,霍戍拿着玉柱顿了顿。


    “不是睡不着么。”


    即使在床帘的斑驳的光影下,毅可见桃榆白皙的肤色。许是身体弱,连眉毛都有些淡,头发柔软的像是泡过的细丝。


    霍戍看了好一会儿,瞧见人轻轻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钻,将脚丫子伸到了他的腿肚子下头。


    他将手里的东西丢在了床边的柜上,反手抱住了软绵绵的小哥儿,任窗外炮竹之声响亮,独怀中人温软。


    翌日,桃榆觉着屋里明晃晃的亮,他从睡意中揉着眼睛起来,身侧是不出所料的已经空了。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也没人应。


    桃榆腿有点酸软的想要爬起来,想着大年初一的还是别赖床。


    他照着往常爬到床边预备把衣裤拿到床上给穿起来,一蹬脚露出了一截腿来,瞧见光溜溜的小腿,顿时瞪大了眸子,乍然昨儿夜里的事情来,又赶忙把脚给塞了回去。


    好在是在床角寻见了自己的亵裤,他连忙捞了过来穿上,也顾不得冷了。


    就说昨儿夜里睡着怎么觉着被子前所未有的贴肤,又总觉得有点漏风,不想竟是给光着的。


    他红着脸起来,正想把外衣先寻来穿上,不想从帘帐里出来,一眼便先瞧见了床边柜子上的东西。


    昨儿夜里使的玉柱竟就那么大喇喇的摆在显眼处!


    桃榆衣服也顾不得穿了,烫着一张脸手忙脚乱的赶紧先把东西给收进了箱子里。


    这个霍戍,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收捡,平素里衣服乱扔乱放也便罢了,竟什么都还一视同仁!


    要是来个谁进来看见了那还了得,真是脑子里全然就没长害臊两个字!


    黄蔓菁正说要喊桃榆起来吃饺子,就见着人气鼓鼓的从屋里出来。


    “大清早的,怎还就生了火气。”


    “霍戍呢!”


    桃榆凶巴巴的问道,他今儿非要好好说说人不可。


    “家里来了客人,和你爹还有霍戍在说事儿呢。”


    黄蔓菁道:“年前你爹不是走了几户人家,说了一嘴外出走商要人的事儿嘛。”


    桃榆闻言立时忘了自己的气头,连忙问道:“这大年初一的就过来回话了?”


    他一时间也摸不准村里的人是肯还是不肯同霍戍去走商,到底是背井离乡险要重重的营生,且又还路途遥远,家中有妻儿老小的男子若非是走投无路了,一般也都舍不下家里。


    “我一会儿就来吃。”


    言罢,桃榆便溜去了他爹会客谈事的书房外头。


    他躲在窗口,见着家里来了五个男子,小的二十来岁,大的当有了三十。


    “大伙儿几个过来给纪叔拜个年。”


    为首年长的男子提了一篮子的鸡蛋,虽和纪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却也喊得亲热。


    同行的四个也依次送上了带来的果子礼品。


    虽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新年大喜的,没有空着手到人屋里的道理。


    “过来坐坐就是,拿什么东西。”


    纪扬宗说是这么说,但也没太客气,若是拒人年礼,反倒是生分让人以为瞧不起他了。


    “吃点茶水果子,都坐,又不是什么外人,不必是拘谨。”


    “大年初一的各家都在走亲访友,给先祖上坟祭告,这朝还过来叨扰,心头也是过意不去。”


    为首的男子道:“纪叔年前同我们几个说的那事儿一直给搁在心头上,这些日子也都记挂着,想着是开年要做的大事,想着还得早些定下心头才安心。”


    “不晓得纪叔先前在家里说的霍兄弟要领人外头走商做生意的事情真假。”


    “我自不会拿着这样的大事儿说笑。”


    纪扬宗看了一眼旁侧坐着的霍戍,道:“我这女婿有心想去外头闯荡两年,想着出门在外的还得多些人手多些帮扶。而今世道不平,大家伙儿的日子过得越发的紧,长此以往下去,只怕是那几亩田地都要守不住了。”


    “你们都是村里品性端正,踏实稳重之人。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若你们也有心出去闯闯,我是一万个放心。只是出去外头,必然是不如自乡里安生,我全都凭你们的心意。”


    话都落在了几个男子的心坎儿上,连年增重的赋税,压的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几欲喘不过气来。


    纵使他们手脚都好,又肯卖力在田地里,光景却也过得不尽人意。


    地就那么多,产出的粮食有限,早些年朝廷赋税宽松,姑且还过得下去。


    而今朝廷的压榨却逐年加深,陡增赋税的名目是肉眼可见的增多,老百姓再是有怨言也只能咬紧牙关出钱。


    一年混一年的光景下来,原本是还能吃饱喝足的日子,竟还过成了缩衣减食,甚至于要借钱才能熬过得下去的日子。


    这怎能叫人不焦愁。


    到头来二十来岁了男子攒不齐聘礼娶不上妻,农户人家的姑娘哥儿的要么去富贵人家为奴为婢,要么聘给了大户做妾。


    简直就是个恶性兴始。


    早些年农户家的孩子多也是舍不得送去外头受人差遣,低人一头,大伙儿都还很重面子。


    可如今这几年,这般行径愈发的寻常,只有忧愁卖不出的儿女,哪里还管的了面子功夫。


    人口愈发的不值钱,卖田卖地的人也连年的多,沦为佃户的也不计其数。


    大户土地并收越来越容易。


    听闻今年闹了匪乱的樊村便好些人在卖田地,村子里的姑娘哥儿的要的聘礼比别地低的不是一星半点。


    想着是嫁出去了总比是为人奴婢要强。


    前来的几个男子的家境在村里都不太乐观,从纪扬宗嘴里得知了一条出路,几日衡量,这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回话。


    “谁也不晓得今年的赋税又当是个什么花样,只是死守着那几亩薄田依现有的赋税日子已是艰难。说句不好听的,若逢遇灾年,便是卖地只怕也难再吃顿饱饭。既有新的出路,我们几个都愿意前去闯上一闯。”


    “霍戍兄弟是前线下来的人,又是纪叔的女婿,跟着他干我们必然是放心的。届时必全然听霍戍兄弟的安排,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


    纪扬宗未置可否,人既来了,说明就是想干这门营生的,没得多说。


    他看向霍戍,道:“人是跟着你出去,你瞧着成不成吧。”


    转又同几个乡里人道:“我这女婿在军营里待得时间长,不好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说话也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伙儿勿要见气。”


    霍戍确是不怕得罪人的,有什么便会直接说明白。


    几人同纪扬宗说话之间,他就已经把人打量过了。


    这都是些村汉,常年下地体格是有的,又值壮年,若没有什么残疾都没太大的问题。


    他道:“从同州到北域府城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的路程,若是带有货物,三两月是寻常。且经行之地并非一路太平,路上遇见歹人的可能不小,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不是戏言。”


    “我不敢保证活着出去都能活着回来,同父母妻儿说个明白,也好叫人有个心理准备,若是下有敢送命的决心的,十五后前来签字画押按手印。”


    霍戍话说的重,未曾参杂什么跟着他便会挣大钱衣锦还乡的话来,震慑意味很强。


    从晓得要去北边做生意,其实心里都有些数,只是这些话从领头人嘴里冰冷吐出来,几个男子还是都听得有些沉默,一时间谁也没有回答。


    纪扬宗见此道:“左右是话说在这里,你们回去好生想想吧。这并非是什么强买强卖的事儿,也不是缴赋税,非得要做,凡是还得看自己。”


    送走了几个男子,纪扬宗站在雪地里微微叹了口气。


    霍戍折返过身,正说把院子里的积雪扫出条路来,便接着揣着两只手怔怔望着外头的桃榆,看着神色未有多好。


    “只是驭人之术,别多想。”


    桃榆捏着自己的手,轻轻点了下头。


    心绪一下子就不太明朗了,不过霍戍的事情稍有点起色,答应他以此营生的是自己,若是半道上他又有情绪,不是有意让他难做么。


    “吃饺子吧,我都饿了。外头都积起了这么多的雪,一会儿去祭祖我正好可以看雪。”


    桃榆状似未曾往心里去一般,拉着霍戍往屋里走:“待会儿迟了大家都出来了,雪被踩坏可就不好看了。”


    “嗯。”


    年初上日日都在走亲访友,纪氏的远近亲戚就足足走了七天。


    每日都有好吃的酒菜,年节尚未过完,桃榆就发觉自己长了有三斤。


    十二一日,葛亮带了五个人过来见霍戍。


    有两个年轻些的,二十余岁的模样,另外三个年纪要大些,少也有三十了,又因是常年劳作的农户,看着还比实际上些年纪。


    在葛亮的支会上,也不论年纪辈分,统一都跟着葛亮喊霍哥。


    “都是能下力气吃得了苦的人,我提前都一一仔细的考察过了,没有问题。”


    霍戍道:“可画了押。”


    葛亮应声:“都是按照霍哥的意思来办的。原本是有十个,听说生死自负怂了,只签了这六个。”


    霍戍点了头,到底还是葛亮在村里长大,村里人知晓他如何,更是容易找到人手。


    他这头即便有纪扬宗作保,但毕竟是跟着他干事,村户的犹豫还是要更多些。


    不过也好,早些筛选去有顾忌的,方才更好管。


    “没问题便好,既是要跋山涉水,还得要些手段。”


    霍戍低了声音:“需得操练一二。”


    葛亮闻言立马也警惕了起来,霍戍的意思他自是明白,带着货物走,难免不被有心人盯上,届时很有可能正面冲突。


    若押货的人手手上功夫不够强硬,少不得损失货物,提前训练一二,到时候会平顺许多。


    只是朝廷不准集结人口,屯养私兵。


    他们这十来号人倒是算不得,只不过他和霍戍都是前线回来的人,若要操练人手,定然还是拿兵营那一套来。


    同州又驻扎的有屯兵,不慎容易惹上官府,还得是小心谨慎着来。


    “嗳,我心里有数。”


    霍戍道:“等这边看能否再添两个人手,届时便由你多费心操练一二,我去办提货的事。”


    “成。”


    第44章


    红梨村的人前脚刚走,霍戍正准备收拾些东西,和桃榆去一趟城里,走看布行拿货。


    不想后脚前两日来了没定下的几个农户又过来了。


    “霍兄弟,我们都考虑好了,就跟着你干。”


    为首的男子叫赵慨,倒是客气:“我们照你说的办。”


    霍戍瞧着人来的时间当真是巧,估摸是见葛亮带着自村里的汉子前来,几人得到了消息,怕这头招揽够了人手错失了机会,这才一咬牙定了决心。


    有时候还得逼一把才成。


    人既已经来了,霍戍也未多言,领着人进去按照拟定的文书签字画押。


    随后同新来的几个人说谈了要操练的事情,正月里活儿不多,几个农户都一口应了下来。


    人手如今定下,接着便是拿货的事情了。


    “既要拿货,那就得去大的布行,样式种类多不说,存货也多。”


    桃榆同霍戍介绍道。


    同州的大布行一般都有自己专门的养蚕人、种麻人和织娘以及布艺师傅。


    也就是说从布匹原料的收取到制作成市面上的绸缎料子有一条完整的线路。


    为此他们的货量多,供应行商拿货也是经营的一门大生意。


    “十里布行便是最好的选择。”


    不光是满足是大布行给行商供货的条件,要紧也是里头有熟人。


    吴怜荷是十里布行的织娘,虽未曾于之细说过在十里布行如何,可他们头次去寻吴怜荷时听伙计说起,当是有些名望的。


    即便是没有什么名望,但在布行里做事,总也比他们这些全然的门外汉要强许多,总能有一二门路。


    于是两人带了一点年节礼品,进城先去拜访了吴怜荷。


    “霍大哥和桃哥儿也不说提前捎个口信儿来,我也好提前买菜啊。”


    正月里吴怜荷休息的日子比平素多,见着乍然来登门的两个人,又惊又喜。


    本是走亲访友的时月,奈何她不便出去,年节里也都少有窜门,大多数时候自在家里,怪是冷清的。


    家里的父母兄弟都要走亲,便是挂念她也不得长时间和频繁过来,多是低着来吃顿饭当是团聚了一场。


    虽是艰难了些,但吴怜荷也已经很知足了,她无媒无聘生子,对外名声会何其难听,父母兄弟不曾嫌她还能未带怨气的来看她已是难得。


    不过即便如此,人总是爱热闹的。


    这时候有人来家里,她难免高兴一场:


    “阿盼要是晓得了霍大哥要来一准儿的高兴,前些日子同我问了好几回,待会儿我去把他叫回来。”


    桃榆问道:“阿盼去哪儿了?”


    吴怜荷笑说道:“一大早就抱着他霍叔给的弓箭出门会同窗去了,他也鲜少出门去耍乐,我想着大过年的让他出去走走也好,不能是全然埋在书本里头。自打是霍哥教了他射箭,他是练的愈发好了,私塾里的同窗都邀他一道比射呢。”


    桃榆闻言笑了起来:“阿盼总是好学。”


    “你们先坐着,我去寻他回来。”


    霍戍道:“让他在外头吧,此番前来,是有事。”


    吴怜荷顿住:“可是村里出了什么事儿?”


    桃榆连忙将两人前来的目的说了个明白。


    “我们所识布行中最熟悉的也便只有吴三姐姐了,为此这般匆忙前来。”


    吴怜荷有些意外,她姑且还停留在霍戍做屠子为营生上,简而问了几句,得知缘由不免发笑。


    “儿时便听闻乔屠户性子直,秉性烈,都是些好面子的人,霍哥勿要放在心上。”


    “他也还不是一个性子,哪儿会往心里去。”


    桃榆道:“只是日子过下去还得物色新营生,这朝便计划做这行。”


    吴怜荷应声道:“且都是亲近之人,我也便直言。”


    “南边绸缎若能到北域,定是能获利。”


    十里布行里固定拿货的走商队伍大大小小便有上十个,掌柜坐的是踏实生意。


    前来拿货的行商都会问及所经行的路线,销路为何处,一般都会尽量的避开走相同路线与目的地的走商。


    若是路线和目的地撞了,那也会推荐不同的料子,以及不同时节所用的布匹。


    总之几乎是不会让两个商队所走路线,所拿货物完全相同。


    “这些商队有去西边的,去东边的,上北的也有,但目的地是北域府城的十里布行尚且还没有。北边多战火,百姓比他地凶蛮,风险比别地都要大,为此鲜少有商队北上。”


    即便是有,那也是干了几十年的大商队。


    “布匹的事情倒是好说,我在十里布行多年,与今掌柜有些交情,倒也能说上些话,要什么货还是好拿。”


    “只是霍哥可要思虑清楚北上的风险。”


    霍戍道:“北域我心里有数,世间何处又是真太平,无需太忧心。”


    吴怜荷见霍戍这么说,也便没有再多言。


    “那便去布行里看货吧,左右今日我也无事。”


    “好啊。”


    桃榆很有些兴致,虽不是买来自己做衣服,可能去挑选各式各样的布匹,一样还是很舒坦。


    吴怜荷带着两人到十里布行,径直便去样间看货。


    布行堂间陈列的都是当季受江南人喜好的料子以及时新货。


    同州布行多,样式多,老百姓的眼睛也养的刁,所求料子要么得好使,要么就得时新。


    摆出来的可选范围小,并不太适合拿去别地售卖。


    霍戍商队最早也要二月份出发,或是三月初走,但无论如何,计划的是五月里得到北域府城。


    届时换季入夏,货得拿夏月用的料子,冬时的料子亦可取。


    “夏时布行的料子种类最是繁多,尽可选。”


    吴怜荷抱出了一堆不同料子的样品布,且还跑了好几趟:“这些都是往年出过的款式,近五年间的,也算不得太过时老气。”


    霍戍道:“送的北域,便是十年前的也不会差。”


    江南近五年的已经很时新了。


    桃榆没有出过远门儿,不过上回在庙会上听霍戍所言,也见识到了北边布匹料子与同州这头的差距。


    吴怜荷道:“同州下头的县城以及相邻最近的府城走商得拿当年当季的时新货物,方才有销路。往周边再走些,那近一年内的即可,再远些的三年内的也行。北域府城那边的话,五年以内确也够使了。”


    其实拿到北域那样远的地方,三年五年的料子过去都有市场,这差别就在于成本价格不同,越是过时老旧的样式,自然价格上更能做些文章。


    “葛、麻、丝帛、绫罗绸缎锦各式的料子都有,霍哥看要拿什么布料的。”


    不同料子的布匹其实有一个基础价格,价格的浮动看的是样式和工艺。


    像是葛的话,大多地方都有种植,价格不高,今市价一百文一匹。


    麻的话价格也不贵,都是寻常布料,两百文一匹,档次高些的火麻布价格会贵不少,四百文一匹。


    绫罗绸缎价格就贵了,一匹怎么也得几两银子。


    寻常的素绫一匹二两,素罗六两,素绸四两,素锻五两。


    这也就是个大概的价格,此料子上还只是中等货的市场价格,像是高档的价格会翻倍,也有低等甚至于此等的,价格就会低许多。


    若是价格定死了便是这个价,那能穿得起这般料子的人家可就凤毛麟角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了满足下层百姓以及更上层的富贵之人,布行便将同样的料子做出了不同的档次,以此扩大前来买布之人的范围。


    由此,同州的百姓衣饰都光鲜漂亮,并非只有富贵豪奢方才穿的上绫罗绸缎。


    再者不同布行的价格都不尽相同,绫罗绸缎花样繁多,能做的样式就多了,其实时新多也是从这些料子上时新。


    麻葛的话,再怎么做料子和色彩也就那样,能做出个什么花儿来。


    另外这些料子价格实惠,织娘也不愿意花费功夫在这样的料子上,二来即便花样新鲜,价格也不敢提多高,毕竟买的人腰包里就那么些余钱。


    霍戍看向了桃榆:“你选些中意的吧。”


    桃榆自是没客气,要让霍戍选,那还不得麻布从初一穿到十五,下半个月换成葛布。


    瞧他终日都是这两样料子的衣裳换着穿,装起一穷二白的汉子来,简直手到擒来。


    若非是还有些良心在身上,他那点子私房钱都得给他骗干净去。


    “麻、葛的话就不考虑了,各地哪里能少了这两样料子,大老远的运送过去卖不起价格,划不来。”


    桃榆索性直接和吴怜荷商量。


    “是了,这两样料子走商几乎都不会拿。倒是火麻布会有货郎带些去县城上卖,只是要去北域,火麻布也可以不要。”


    吴怜荷全然是把这当做自家的生意来对待。


    “从绫罗绸缎里选最为恰当。”


    两人商量着一个料子里选了三四种花样来,价格最实惠的花样即选的最多,像是罗价格最高,便只择选了三种。


    出于对成本的考虑,多取次等的绸缎,中等少取,上等的话拿个几匹做压箱底的好货即可。


    霍戍看了以后,预计的是用出三百两选买布匹,具体能拿多少,要和掌柜谈。


    桃榆道:“便我随吴三姐姐和掌柜谈吧,届时尽量的以计划的价钱里多拿些布匹。”


    念及着霍戍的性子,也不是什么能同人绕得了价格说的出好话的。只怕是肃杀一张脸,倒叫人觉着他不是来谈生意而是来砸场子的。


    他主动把事情给揽了下来。


    霍戍应承桃榆的话,他也乐意让他去做一些事情,总是一味的相护,不如让他自长些本领。


    自然,前提是他愿意去做这件事,倘使不愿意,即便是能让他长本领的,他也不会让他去。


    正月年节里这些富商多是忙碌,恰好今日十里布行的掌柜在,吴怜荷没多耽搁便前去先问了一声,那头有空闲的话便直接带着桃榆前去见人。


    今朝错过了商谈,指不定是什么时候掌柜才有时间。


    等吴怜荷口信儿的功夫,桃榆喝了点茶水。


    “吴三姐姐为着咱们的生意跑前跑后的,往后你可得好好教阿盼骑马射箭。”


    霍戍应声。


    吴怜荷确也是符合赵长岁昔年同他所说的,热心良善。


    “骑射得骑才成,待从北域回来,我给他带一匹好些的马。”


    桃榆点点头。


    同州的马少,多是骡子,若要买上一匹好马,价格高低还是一回事,有价无市乃寻常。


    还得找到人脉才能买到。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吴怜荷方才回来,眉梢之间多了些喜色。


    “掌柜的得空,走吧。”


    桃榆便和吴怜荷一道前去见掌柜,霍戍没出面。


    十里布行的掌柜姓汪,单名一个隆字。


    像是这般富商,除却铺面的生意,还得查巡底下的产丝种麻等诸多事务,平素来铺子里的时间并不多。


    桃榆也算是十里布行的常客,来了许多回却一次都不曾见过掌柜。


    原以为也就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富人,不想竟是个年轻男子,体修貌端,面容清正,谈吐亦是儒雅。


    “阿楚,快看茶。”


    汪隆见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三个人,微微打量了霍戍和桃榆一眼,旋即热情的招待了两人坐。


    “不晓得二位前来,颇为失礼。”


    桃榆同汪隆行了个见礼,霍戍则很江湖人气的以点头致意。


    “吴娘子在布行里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带了亲眷前来,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是我们来的唐突,还望汪掌柜勿要见怪。”


    桃榆道:“也是有幸,能今日与汪掌柜谈生意。”


    “吴娘子已经同我谈了二位要的布匹料子,既是吴娘子的亲眷,那也便不是什么外人,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


    汪隆道:“货多从优,二位既是拿货行商,我也给实诚而不繁复的价格。所有料子以市价的六成让于二位,如何?”


    桃榆闻言,把准备好的压价的客套话顿时又都憋了回去。


    “汪掌柜爽快人,如此便同账房先生省下一桩繁复的活计了。”


    桃榆没想到会这么好谈,不过看着吴怜荷脸上的笑容,想必是她提前便已经和掌柜谈的差不多了。


    倒是借用了人情,此番没白来。


    于是乎,各档次花样的布匹,以先前选的基础上又挑选了些,定了四百来匹料子。


    忙活了一日功夫,天擦黑两人方才从城里去。


    “不想咱们头一次和十里布行便能用这样的价格拿到布匹,我听人说许多走商拿到货的价格七成八成的都有,咱们可真是沾了吴三姐姐的光了。”


    去了一件事,回去的路上桃榆的心里都是舒畅的。


    霍戍道:“确是合适。”


    “同州的好东西不少,单拿布匹前去北域是不是货品太单一了些,要不然再寻看一二旁的吧。”


    桃榆道:“手头上的银钱要是不够,我那儿还有点,外在爹把你给的礼金也给了我,先拿去用着也不妨事。”


    霍戍道:“不急,再看吧。回去先将路线规划出来看。”


    “行。”


    两人骑着马到纪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了,院子里点了灯。


    霍戍把桃榆从马上抱了下来,先把马牵去了牲口棚里,丢了两把草给它。


    桃榆站在一头等着他拾掇好,一道进去。


    方才到屋檐下,就听见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先前不是说了再不出去了么,就在村里什么不好,要紧早点说门亲事把家安下来嘛,这朝又跟着瞎起哄闹啥。”


    “家里既有要做生意的亲眷,一道不是有照应么。袁飞和文良表兄弟两个一起去帮着霍戍多好,你也放心是不是。”


    桃榆听着熟悉的声音,瘪下了嘴,偏头同霍戍说:“三姑又来了。”


    自打桃榆和霍戍定了亲,纪望兰便很长一段日子没有来过了,许是因先前说亲的事情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平素最是爱往这头来贪点小便宜的,都生生给忍住了没来。


    除却喜宴上过来吃了饭,这还是在两人成亲以后头一回过来。


    纪扬宗紧着眉头,七弟家的文良他倒是放心让他跟着霍戍出去,年纪虽然不大,但踏实上进。


    他不放心的还是袁家那个大外甥,有那么个搅屎棍在,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可总又不能要一个去,要一个不去,厚此薄彼就更叫人有话说了。


    为此也只能横着心道:“人手已经招齐了,那北边什么地方,三姐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啊。文良也是,你爹娘是能许你去那么远的么,瞎胡闹,”


    “多一个人多一方助力,哪有嫌人多的嘛。再者即便是人手够了,自家亲戚多一个两个又能如何,小六就是还见气这上回的事儿。”


    老六家的女婿要出门行商,这事儿纪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听了说。


    纪望兰是想儿子挣钱有出息,可却没想自己儿子去什么北边的,听着就怪是吓人。


    得到霍戍要出远门生意的消息时并未做过他想,可今日去老七家里见着他们家的文良拗着爹娘要想去,就跟着过来看看。


    她不过说笑一般的叫带着袁飞一路去,顺而探了探口风,不想这小六就一口给回绝了,愈见他不肯,她反倒是也就想自家袁飞也去了。


    指不准儿就是想着闷声发大财,要不然能放心让他女婿去么。


    说着说着就给痴缠了起来。


    纪文良好不易劝通了他爹娘,过来同他六伯说,不想前脚刚到他三姑后脚就来跟着凑热闹。


    袁飞表哥什么性子他能不晓得么,六伯会答应他去才怪,倒是害得他也一并被拒了。


    纪文良紧抿着嘴,暂时没开口求纪扬宗,只怕把水越搅越混。


    “这事儿就说定了啊!两兄弟都去,出去闯闯见见世面嘛,做个生意回来发了财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三姐,我可没答应你!”


    纪扬宗竖着眼道:“这事儿是霍戍在干,要不要谁的,还得他说了算。”


    “你这小六,他要外村的人还能不要自家亲戚啊。一个上门女婿,你个做老丈人的未必还做不了主了。”


    话音刚落,霍戍和桃榆走了进去。


    纪文良看着回来的人,笑着喊了一声:“桃子哥!”


    又见着他身后冷脸的霍戍,登时正色了许多,声音也减弱了不少,有些紧张局促道:“哥夫。”


    桃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文良你怎也过来了?”


    纪望兰赶着道:“你俩回来的正好,这儿正说着霍戍出去生意,袁飞和文良要一道帮他呢。”


    “瞧你爹还不乐意,桃哥儿,你说这是不是好事儿嘛。”


    桃榆微微耸了耸肩,他可不同他三姑纠缠,甩锅道:“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也不多懂,三姑和阿戍说便是了。”


    纪望兰看着霍戍那张脸,张了张嘴,又给和尚,到底是没太敢拿出对自家亲戚那套胡搅蛮缠。


    霍戍未曾多言,从身上掏出了今儿上午村里人过来用剩下的文书纸:“要去也成,签字画押按个手印。”


    纪望兰见霍戍这么爽快还有些迷惑,连忙把纸接了过来,扫了两眼脸色就变了。


    “什么叫途中若是遇险生死自负,同行之人不加负责?一道去的怎还就不管同伴死活了!”


    纪扬宗道:“要去的都签了的,三姑要袁飞去就签。”


    纪望兰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出门做个生意还立起生死状来了,旁人也就罢了,自家亲戚有必要这么生分么。”


    说着,她拉过纪文良:“你六伯也忒小气了些,文良,你说是与不是,其他的叔伯哪个这样的。”


    “咱们家的两个兄弟就算了吧,传出去不是也叫人笑话么。”


    这朝又给缠着不签字画押就要人跟着一道出去了。


    纪文良见此却像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一般,乐道:“我听说别的大商队多是自家家奴,本就拿着身契的,若是从外揽人,也都是要签字画押,为的也是要人下决心踏实去干事的。”


    “听哥夫的规矩,我签。”


    话毕,纪文良便取了笔还真签了字按了手印儿。


    纪望兰一下子傻了眼,直骂傻小子。


    “三姐,你摁还是喊袁飞来摁嘛。”


    纪扬宗道:“瞧文良都签字画押了。”


    “自家人搞这套,像什么样子。”


    纪望兰说着说着就缩了回去,话逢转的倒快:


    “村里也不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想去做生意闯荡么,看干货郎的,几个挣到了钱。多是赔了本,到头来还不是回村里种地。”


    “北边什么地方,战乱之地,人又蛮横,往那些地方做什么生意,嫌家里的太平日子过得腻味了不成。”


    纪扬宗懒得听她叨叨:“去还是不去嘛,两个孩子才回来一日也累了,要签就赶紧签了,不签也便作罢,也让两个孩子早些回屋休息嘛。”


    纪望兰厚着面皮道:“袁飞指不准儿是不喜好这般生意的,我先回去问问他看。”


    第45章


    “你真允文良一道啊?”


    纪望兰和纪文良走后,桃榆不由得问了一声霍戍。


    文良比他还要小不少,这入了今年方才十六岁,且还是他七叔家的小儿子。


    以前祖父祖母还在世,他爹还在家做孩子的时候,兄弟姐妹里就和他七叔最亲,后头分了家,家里也是走得最近。


    七叔家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哥儿,又生下了文良,听说当初他们这一房迟迟没有儿子,原本七叔是要把文良抱过来养的。


    爹和娘没答应,都是父母生养的孩子血肉,七叔家里虽不富裕,但也不是孩子都养不起,要把孩子送出去,心里能好受么。


    抱养没成,两家都把几个孩子看做自家的一般。


    霍戍道:“你不是说挺喜欢文良的么,说他端正上进,能有出门闯荡的气魄那是好事,我作何不允。”


    “年纪不是什么阻碍,我十五的时候已经参军,十六已在战场杀敌。他这个年纪出门闯荡见见世面,只能说不晚。”


    纪扬宗道:“霍郎说的不错,你七叔和小七叔既然答应了,就由他出门看看。”


    “你也晓得七叔年轻的时候落了些病在身上,如今做不得太多重活儿累活儿。一家子没分家,长兄为父,文善成了家,一大家子都望着他。”


    “可你文善哥去年摔了腿,半养着这才好利索,却又添了个孩子,眼看着文良也大了得该说亲了,处处都得用钱,日子也是过得紧。”


    纪扬宗叹了口气:“你大嫂任劳任怨了些年,如今有些想要分家,文良觉得自己拖累,就想着自长点本事。”


    桃榆默了下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非都是围绕着过日子的鸡毛蒜皮。


    都说多子多福,孩子多固然是香火兴旺,只是麻烦也更多。


    “姑且就先这么定下吧。”


    纪扬宗道:“对了,你俩今天去城里看货怎么样了?”


    “已经看好定下了,价格也公道。”


    桃榆笑着说道。


    “那就好。”


    纪扬宗也松气的点点头,随后取了个小包袱出来递给两人:“起始做生意少不得要用钱,我跟你娘给不得你们多少助力,这些拿着去用。要是不够便开口,几个叔伯的,也一道想想法子。”


    “爹,我们有钱。”


    “拿着吧。”


    纪扬宗把银子塞到了桃榆怀里:“以前还缠着我要钱花的,这朝霍郎的钱给你了,你有钱花了还跟爹娘客气起来了。”


    “爹娘就你一个孩子,这些迟早还不都是你的,早拿晚拿不也都一样么。”


    桃榆抱着银子,心里一阵暖淌过。


    “那我就不客气了。”


    收拾洗漱完毕回到屋里,桃榆都已经很是乏了。


    他脱了衣服趴到床上,将纪扬宗给他的钱袋子打开,瞧见里头有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顿时又精神了些。


    “爹娘为着咱们的生意可是下血本了,竟然给了这么多!”


    虽然比起霍戍手头上的钱算不得什么,可寻常人家能够拿出三五十两的银子来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爹虽是里正,州府户房每月会给点柴薪银,说好听了也只是个小吏,一个月不过几百文钱罢了,外在逢年过节的倒是有些米面盐油的,倒是省去不少开销。


    只是这几年的俸禄和节礼也一年比一年少,桃榆不晓得是被州府的官员给克扣了还是朝廷真的在削减开支。


    左右家里能攒下点钱的还是山林田地。


    为此五十两银子,已然是家里能最多能支持的数了,毕竟日子还得过,总不能全数给掏干了来生意。


    说起银钱,他们家的门路也算是多的了,有州府衙门的月钱,又有村里人的孝敬,还有山林田地,且家中还只养了他一个孩子,如此进项在十里八乡的村户间已然佼佼者,姑且也不过百两存蓄。


    霍戍怎的给攒下了这许多的钱来。


    他偏头看向进了屋便在烛火前坐着修手上指甲的人,话也不说,折腾了半天竟也还没弄好。


    “把指甲磨得那么平是要去选美不成。”


    “就好了。”


    桃榆去把银子给放好后,刚回到床上,见着霍戍总算是折腾完了,本欲要看看他的手,却又想起更要紧的事。


    他狐疑的看向正准备上床来的人。


    “你银子是怎么挣的?问了几回都不告诉我,今朝要是不说,我就不让你上来。”


    霍戍看着张开手拦在床边的人,眉宇轻佻,一伸胳膊便将人捞起塞到了被窝里。


    “螳臂当车唱的比戏楼里的精彩。”


    桃榆气闷的蹬了霍戍一脚,等什么时候他也把胳膊腿儿练的强健些,看他还敢瞧不起自己。


    霍戍一把抓住了蹬过来的脚,握着脚踝正好放在腰间的位置。


    他看着躺在床上衣襟微有些不整,露出了些凸起的锁骨,分明十分引诱人却还不自知瞪着他的哥儿。


    这动作未免有些危险。


    “还不放开,冻死了。”


    桃榆挣了挣霍戍手心里的脚丫子,想要抽回缩到被窝里,不想身前的人突然倾身覆了下来。


    一瞬间他便被霍戍身上特有的凛冽强劲气息所包围,这身躯完全能将他全然覆盖。


    像是高山倾覆而来一般,他心里一窒,虚推了霍戍一把。


    两腿被压下来的霍戍分的有点开,不适和羞耻感一下子就让他红了脸。


    “压到我了。”


    霍戍听着耳边温软的声音,道:“你怎么那么爱脸红。”


    不是红眼睛就是红脸。


    桃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又忍不住摸了一下霍戍高挺的有些过分的鼻梁:“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脸皮厚么。”


    霍戍鼻尖被摸的有些痒,他摁住了桃榆一贯会煽风点火的手。


    “今晚上要不要再试一试。”


    桃榆全然被禁锢住,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好似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如此只让他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脸更加烫,只怕这也容不得他说不要。


    “那、那你试还是用大夫给的”


    霍戍未置一词,忽而起身去。


    桃榆浑身松了禁锢,不由得松了口气,既是松了霍戍压着他的气,也是松了他还是用从大夫那儿带回来的气。


    虽是也总想着能早日成事儿,可真枪实弹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有些退缩。


    霍戍实在是


    思绪未敛,霍戍已经回来了。


    感觉到腰间的大手在拉他的裤头,桃榆连忙抓住了霍戍的手:“不、不焐热么?”


    “热的。”


    桃榆本是没有理解到这话的意思,后头方才晓得这人莫名其妙修指甲是作何。


    这简直是比前头用玉柱还叫人羞臊。


    他哪里想过还能如此。


    只是如同浮萍依水一般,水流要将他带到何处就是何处。


    如果说他痛觉比常人敏锐以倍而增,那么快感咳~


    桃榆咬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翌日,桃榆醒时,一双腿软的像是黏在了床上,全然是自抬不动,还得手帮着才能挪下。


    他掀开帘子便见着开门进来的霍戍,端了早食进来。


    “今儿吃什么?”


    桃榆开口,方才知道自己声音沙哑的有些厉害。


    不免想起昨晚的事,他不好意思的闭上了嘴。


    “饺子,羊肉馅儿。”


    霍戍道完,见着坐在床上的人两眼冒光,又有些下不来床。


    果然有些事还是不能依靠外物,得自己亲力亲为方才更有参与感。


    他取了件厚实的外绒衣,信步上前将人包在里头抱到了桌边。


    桃榆看着碗里圆鼓鼓的饺子,很是开心,拿着勺子正准备尝一个,却见只有一碗,不由得望向霍戍:“你不吃么?”


    “我已经吃过了。”


    霍戍开了点窗,外头今儿出了太阳,阳光已经落在了窗棂上。


    屋里关门闭窗的,又是安静,桃榆竟不知都已日晒三竿了。


    “怎也不早些叫我。”


    霍戍在桃榆对面坐下:“大伯家里今天宴客亲朋,一大早就过去了,让我跟你中午些过去吃饭便好。”


    念着昨儿出去忙了一日,夜里又睡的迟,他便由着他睡会儿。


    桃榆听闻爹娘早已经出门了,心里松了口气,咬着汤鲜肉美的饺子。


    饺子馅儿味道调的很好,汤也是羊骨熬的高汤。


    饺子定是他娘包的,汤也是昨儿就熬的,想必饺子是霍戍才下的。


    虽是煮熟就给捞进汤里,要不得什么厨艺,不过想着还是头一次吃上霍戍给他煮的东西,他吃的格外香。


    见着在旁侧安静看他吃东西的霍戍,桃榆问道:“你昨儿还没告诉我怎么攒下那么多钱的。”


    霍戍见着人几次三番的问,好似不求个答案便不安心一般。


    “就这么想知道?”


    桃榆连忙点点头:“当然啊!”


    霍戍眸色微低:“你可知军中普通士兵当如何晋升?”


    桃榆不甚了解军中事,不知霍戍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道:“英勇杀敌呀。”


    “说的也不错,只是战场上刀光剑影,谁还一直盯着你是否有英勇杀敌,总得有所见证,方才能证明你是否英勇。”


    桃榆点点头:“也是,那如何证明呢?”


    霍戍淡淡吐出两个字:“人头。”


    入军的低级士兵,就靠着斩敌人数来计,斩下敌军首级,带在身上,一场接着一场数不清的战事下来,积攒到一定的数量,方可从小兵提做大头兵。


    若是要往更上头爬,除却斩杀敌军首级,还得要有所军功。


    桃榆张了张嘴,一时间碗里的饺子好似失了味。


    他知道战争残酷,却没想到真正战场上残酷至此。


    总有偏颇读书人嫌以军功建业的武将粗蛮,好似觉着靠武力入位容易,不如寒窗苦读来的不易一般。


    殊不知科考失手可以再考,然则战场上一旦失手丢的便是性命,此生便再无机会。


    “也曾年少轻狂,想要爬上去。只是朝廷腐败,军营只有更甚。”


    霍戍勇猛杀敌,斩杀敌军无数,是同一批入营的佼佼者,很快提到了大头兵的位置。


    昔日意气风发,当真以为英勇抗敌即可走上去,直到遇见了个连训练时都要偷奸耍滑的大头兵,靠着上头有人直接踩着比他强的人上去。


    周遭多的是大头兵百户乃至于千户,是花钱雇买士兵为其杀敌,拿着人头前去获得提拔机会。


    他方才知世间哪有真的公正可言。


    霍戍做了好几年的大头兵,碍于没有背景,即使能力再强,却也屡被走捷径之人抢走位置。


    如此多回,也磨平了菱角。


    他不是个迂腐不知变通的人,明晓了上头没人,即便再能杀,那也不过是别人的垫脚石。


    钱和军衔,总有一个要在手上。


    “为此每回军中有人出钱,我都会接。”


    霍戍看着沉默了的桃榆,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你生在同州这样的地方,不容易接受这些事。”


    否则军中基础士兵是没有银钱可拿的,若是有个一星半点的军衔倒是能得点月钱,外在有军功赏赐。


    在一线上,能活命已属不易,要想能有几分积蓄下来,没有点手段如何可能。


    桃榆抿了抿唇,心绪复杂。


    在战场上人命如草芥,不是他死便是自己死,没有人能怪战场上的人心狠。


    只是听到人命拿来如此买卖,提升军功,不免心中还是有所震撼。


    书上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想来便是如此了。


    若天下都能太平,那也便少些如此残酷之事。


    “我、我知道了。”


    “快吃饺子吧。”


    霍戍轻轻摸了摸桃榆的头发。


    “时候也不早了,吃了早食差不多能去那边了。”


    桃榆应了一声。


    两人收拾好过去的时候,纪扬开家里已经团了好些人。


    主要都是纪家的兄弟姐妹,外带下一辈的孩子女婿,这朝得空前来的就已经半院子的人了,要是到齐,还小几十号的人。


    “不是小六我说你,自家人,你搞什么生死状签着伤家里人的心。你三姐打小就疼你,以前有口好的哪回不是想着你的。你还给把干里正的那套条条框框用在自家人身上,别怪大哥我生气。”


    纪扬开站在院子里,身侧是纪望兰,显然是昨儿在那边吃了瘪,扭头就去大哥纪扬开那儿告状了。


    这朝纪扬开便是苦口婆心的给劝着:“今儿袁飞也过来,大哥就做主了,跟着你家女婿一同出去闯荡闯荡,也是互相帮扶嘛。好不好?”


    纪扬宗见着两人一唱一和的,小时候两人就是这样,到底是有口好的惦记的是谁。


    他心里火气蹭蹭起来,不过想着一大家子好不易都聚在一块儿,自是不该大吵大闹,于是抱着手没给开口应两人的话。


    “大伯,三姑。”


    桃榆上前去喊了声人。


    “你们俩过来啦。”


    纪扬开是个精明的,晓得霍戍是根铁钉子,立马便不说方才的话了,转道:“进屋去吃果子去,你堂兄妹妹弟弟的都在屋里说话儿呢。”


    桃榆笑着答应了一声,却没动。


    反而道:“有些日子都没来大伯这边来耍了,大伯带的工队给人修筑棚舍房宅的可都还顺遂。我前阵子听梨哥儿说工队还下县城上修筑了,说那头景色好,听得我入迷。大伯可真厉害!”


    “我们桃哥儿就是贴心,晓得问候家里人。都好呢。”


    纪扬开被夸的脸褶子都出来了,道:“去县上也就是点小工事,先时同个商户修了宅子,说是觉得不错,就给介绍到了县上亲戚那儿。”


    桃榆闻言笑眯眯的,转头看着一边的纪望兰,话锋一转,道:


    “三姑,昨儿你不是过来说袁飞表哥想寻事儿做嘛。外头不安生,乍然要表哥去那么远的地方自己吃不消不说,也不便照料家里啊。”


    “要是能在大伯手底下的工队上做事,那不是既能照顾到家里,偶时还去别地修筑,不也能出去长本事嘛。”


    “没准儿去地方上,那边的姑娘哥儿见着表哥人才不错又能干,就跟着他回来了呢。”


    桃榆道:“三姑,你说是不是。”


    纪扬宗见状连忙附和:“说的也不错,这袁飞要是跟着霍戍跑去,去那么远的地方,就是路上遇见合适的姑娘哥儿的,那人家也觉得走商的不安定啊,咋会舍得孩子跟着袁飞。”


    “这要是同州城内地方上的,再远能远哪儿去。没准儿人家还觉着袁飞离府城近,更欢喜。”


    儿子的婚事是纪望兰的心头病,是头等大事。


    听桃榆和纪扬宗父子俩这么一盘算,想着还真不错,立马就改了主意:“大哥,要不然你就让袁飞跟着你好了。”


    “有大哥看着袁飞,就是他想犯浑啊,那也不能够!”


    纪扬宗道:“我看这事儿就那么定了,大哥,好不好?”


    纪扬开干咳了一声:“这怕是不恰当,我这边人手已经够了,年底的时候才不好意思的叫两个跟了很久的不来了。这两年工队的活儿也不多。”


    都没等纪望兰开口,纪扬宗就道:“多一个人多一方助力,哪有嫌人多的嘛。再者即便是人手够了,自家亲戚多一个两个又能如何,亲外甥嘛,又不是啥外人。”


    他将昨儿纪望兰胡搅蛮缠的话原封不动的丢给了他大哥。


    纪望兰觉着这话有些熟悉,但总之是说在了心坎儿上,便道:“是啊,大哥。你总不能瞧着袁飞这么大了婚事迟迟没个着落吧。”


    “先前我不也给他找了事情干嘛,没半个月就不去了,这工队的活儿累,他吃不消。”


    “那到底是别人家的活儿,他没劲儿。大哥的工队是自家的活儿嘛,又有你亲自瞧着,定然是肯干的。”


    眼见着纪望兰去缠着了他大哥,纪扬宗心里乐呵,也好叫他大哥尝尝这滋味,省得在一侧端着大哥的款儿指着别人要干啥就干啥。


    “大哥你就答应嘛,打小你就是最疼三姐的,莫不是出嫁了就不当自家妹子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纪望开碍着大家伙儿都在,也只好道:“先就这么着吧,后头咱再商量。”


    在纪扬开家里吃了饭回去,纪扬宗都还背着手窃笑。


    “这下你大伯有的烦了,就袁飞那好吃懒做的,养在工队上简直就是惹人嫌的。分明晓得他什么德行,还使劲往别人那儿塞,这朝落在了自己头上就晓得好歹了。”


    桃榆吃的饱,拉着霍戍的手摇来摇去。


    几人方才到院子门口,大牛的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有客来。”


    “谁啊?”


    纪扬宗问了一嘴。


    大牛道:“找姑爷的。”


    霍戍闻言眉心微动。


    “是来找你的人?”


    “许是葛亮。”


    霍戍快了些步子进去。


    见着院子里来的人竟然是方禾。


    “霍哥,新年胜旧年。”


    方禾笑着迎上去,还带了点拜年礼,一一喊了人。


    “你怎么过来了。”


    方禾未曾直言。


    纪扬宗道:“你带客人去堂里坐,吃点茶水。”


    霍戍应了一声。


    自上回从肉铺里回来,他便再没见到过方禾。


    他引着人在会客的堂里坐,大牛端了茶水过来。


    “近来如何。”


    “都还好,师傅晓得了我的情况,知道我也不是继承他手艺的那块儿料,许是想开了。”


    “我和巧儿定亲以后,他让我今年开年后就不必去铺子那边忙了,叫我回去忙自家的生意。三月里天气暖和了完婚。”


    霍戍闻言点点头:“好事一桩。你本是做生意的料子,回自家的铺上生意更得心应手。”


    乔屠户想明白是迟早的事情,方禾家里不差,又是家中幼子,却也舍得下身段儿去肉铺里做事,但凡是为着儿女着想的父母都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的男子。


    “霍哥,届时做宴的时候过来得空喝杯喜酒。”


    霍戍道:“好。”


    方禾道:“今朝上门拜访其实也不全是为着请霍哥吃喜酒的。我前些日子听师傅同师娘说村里的事,提了一嘴霍哥要去北边行商的事情,不知真假。”


    “确有此事,已经定了人手,规计好路线二三月里就要出发。”


    方禾道:“不知霍哥备了些什么货?”


    他顿了一下,立马道:“霍哥别误会,我未有刺探的意思。我是想和霍哥谈生意的,家里做着点茶叶生意,去年又新包了个山头,茶量不少。”


    “我的意思是若霍哥这头有意拿茶叶去北边,若瞧得起我们家的茶叶,不妨带些。两厢熟识,价格好商量。”


    第46章


    霍戍眉心微动,他确实有再拿其他货的意思,单布匹丝绸如桃榆所言确是单一了些。


    再者山高水远,去一趟北域所花费的时间要不少,若是所带的货物太少,不一定能赚到什么。


    茶叶不仅轻便易于携带,且都有销路。


    西北地域辽阔,可产茶地却并不多,可对茶叶的喜好,南北之人亦然相通。


    边界牧民曾为争夺产茶场而挥兵入境,为此还引发过战事。


    去年北域战事高停,朝廷不仅割让了地,也还赔付了银钱茶叶。


    可见茶与布匹都是通货。


    其实走商倒卖,无非也就是那几样东西占大头。


    先时无门路拿货,未曾安排,而今方禾既寻来说生意,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他自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因先时乔屠子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生意都送上了门来,哪有推拒的道理:“好,可先看货。”


    方禾闻言心中一喜,他们方家做了几代人的茶,茶量不差。


    只是江南这等繁华之地,吃茶品茶之人云云,市场大,可茶商亦是如过江之鲫。


    要想在茶行里冒头,不比科考中举容易。


    为此茶商相竞乃家常便饭,要争客,争生意。


    去年底方禾定了亲,家里便着手新开了一间分号交到了他的手上,往后自负盈亏。


    当是家里给的新婚贺礼,以及往后的夫妻生活的产业。


    他上头的哥哥都是如此,成亲就得一间铺面儿,婚后的收支都靠铺面,若无重大变故,家里是不会再扶持和给银钱的。


    为着妻儿,接手了茶铺的哥哥们都在费尽心力去经营。


    方禾好不易求娶到乔巧儿,自是舍不得她受苦。


    成家了就得像个真男人一样照顾好妻儿,积攒下家业。


    为此得知霍戍要往北行商,他趁着年节来村里拜访乔家亲戚的时候,顺道就过来找霍戍谈生意。


    谈成一桩走商生意,那可比开着铺子接待散客几个月的收益还可观些。


    要是能稳定长久合作,更是锦上添花。


    和走商有做生意的都晓得,走北域那边的商队是凤毛麟角,能谈成一桩不可多得。


    两厢说谈定下来,明日一早前去城里的铺子看茶。


    方禾走后,纪扬宗前来问询,怕是那乔老头儿又来找茬儿,得知是谈生意,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生意倒是眼见的顺遂,他也放心不少,用不着他操心太多,年轻人也有自己的人脉路子。


    翌日,清早桃榆跟霍戍便又去了城里。


    静园茶铺是方氏的茶铺,在同州里有好几处分号。


    等去了茶铺才发现这铺子靠近州府衙门,便在当初桃榆落水的夹岸上。


    桃榆望出去心里都还有些戚戚然,不过说来也还真是一桩缘分。


    这边铺面分做两层,楼下大堂中置有高架置放茶饼,空旷间供客人吃茶。


    后门临河,楼上楼下凭栏间皆然饮茶观景地,二楼上室中尽数是茶饼,就没什么人吃茶了,是专供人买茶叶的。


    “打一壶苦茶。”


    茶铺的正门边上开了一扇窗,外头挂着张售散汤的牌子。


    也就是说售卖壶装茶水,行人可以自拿水壶,这边给装满。


    不同的茶汤价格也不同,但一般都实惠,像是提神的苦茶,三五文就能装满一壶。


    最贵的也不过十文钱,足饮大半日。


    多是些要去做活儿做苦工的人前去做工之时会要上一壶,悬在腰间喝了醒神解乏。


    清早上茶铺里还没什么客,大抵也就是些这样的生意。要等着早市过后才陆续有人来吃茶,午后的客流方才是最多的。


    “同州也算是产茶大府,最有名气的当属黄山毛峰、祁门红茶与六安茶。除此之外,其实旁的茶叶亦是不错,只是未有如此名气。”


    方禾取出了茶叶,同霍戍和桃榆泡了茶水,让其品尝一二同州名茶。


    霍戍其实不多品出茶的好坏,相比于北域,同州这头街边茶馆喝到的茶普遍比北边的入口要好些。


    于是他直接问茶价。


    方禾与之介绍。


    同州除却几大名茶外,茶园大多汇聚于中山一带,那头无数个茶园汇成片,凡是从那片过来的茶叶统称之为同州场茶。


    外在就是还有本地茶商外圈的小茶山,唤作私茶。


    价格依次为三大名茶封顶,其次为同州场茶,私茶价格有高有低,高的是同州境内的大茶商,自家的茶价格凌驾于场茶之上,不过那总归是极少数。


    大多还是不甚有名气的茶商私茶,价格是要低于场茶的,不过也不会低太多。


    这些私茶种植采摘制作都是一个作坊完成,成本上要比场茶小些,即便卖出的价格不如场茶,但赚的不一定会比场茶少。


    但凡是几代人经营茶叶的商人,都会想要自圈山头做自己的私茶,要想真正做出名堂来,还得靠自家的东西不是。


    且不少茶饕,就是爱穿梭流连于品尝私茶,寻探不一样的味道。


    再又说回价格来。


    在外乡,同州场茶便已经颇负盛名,若是手头周转有限,一般走商也就拿场茶。


    为此方禾直接谈场茶的价格:“场茶的茶叶分三号,上号市价为八百八十文一斤,中号八百文一斤,下号为六百文。”


    许多茶商喜好直接去茶园那头拿茶跳过铺子,觉着茶铺里的茶叶漫天要价,实则茶园那头的市价并不会比铺子低多少。


    若非是熟人熟脸,茶园那边的人照样宰客,要想低价拿茶,还得熟悉门道来谈。


    “我这间铺子是家里新开的分号,尚未有一家走商合作。霍哥是我头号拿货的走商,价格好商量。”


    “若瞧得起场茶,上号您拿四百文,中号三百五十文,下号两百五十文。如何?”


    桃榆是晓得些茶价的,茶叶的市价哪家铺子都能问到,没得说。


    往年开春的时候茶园那头会召集茶娘前去采茶,村里的妇人夫郎得了空闲或是赶着把春耕的农活儿赶一赶做完都想去挣点零用。


    茶娘采茶论斤两买卖,毛尖二三十文一斤,茶叶便就几文钱。


    手脚快的茶娘一日能赚上百文的工钱。


    他得闲的时候也去看过热闹,家里时常有人进出,茶吃的也比平素人家里快,他爹隔三差五的就得买茶。


    茶园和城里两个方向,距离都相差不多,他爹得空就去茶园买。


    价格会比铺面里的市价低些,但也不多,给铺面绕价后也拿得到,去哪边全凭个人喜好。


    方禾给的这个价格,有些贴近他们这些茶商去场地上拿茶的价了,属实是没有抬价的。


    既然人家爽快,那自也没什么好说的。


    以此价格定了下来。


    “那毛峰、红茶和六安是个什么价?”


    “市价千文之数了。”


    毛峰市价五两一斤,红茶和六安四两左右。


    方禾道:“若求实惠,倒是还可拿些高沫。”


    他取了些样出来,这高沫是好茶叶铺里筛选出来的茶碎,虽是形态已经不再完整,可泡出来的茶仍然是香的。


    价格也不贵,为的就是照顾喜好好茶但又囊中羞涩的爱茶之人。


    “五百文一斤可拿,毛峰那几样可让二两。”


    桃榆道:“总也要拿点好货。 ”


    霍戍道:“可以。”


    几厢思量下来,霍戍和桃榆又拿了二百五十两的茶叶,其实这么好的价格可以再多拿些,只是手头上钱就那么多。


    他们加上家里支持的总共也就七百来两的银子,买布匹用了三百,总还得余下些钱路上开销,外在押送还得要牲口,这些都还得花钱。


    从铺子出来,桃榆一身轻松。


    “其实通州瓷器也是走商常拿去倒卖的货,不知道北域那边的行情如何。”


    霍戍道:“行情不会差,只是不易运送,若要送到北域,路上容易折损。”


    他们初组商队,人手有限,再来手头上的钱也有限,一切方为伊始,并不适宜拿瓷器。


    桃榆应了一声。


    不论如何,现在货算是拿得差不多了,往下就是规划北上的路线。


    不过这回霍戍没有独自安排,而是准备和葛亮一同商量北上的路线。


    同州几乎是沅朝版图的最南边,北域则在最北处,中间横跨了好几个州府,路线极为复杂,不可贸下定论。


    他没回村,直接带着沅朝地域图纸去了一趟红梨村。


    葛亮在两村之间的公山上,一处废弃的林场里操练,他们手底下的十一号人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练习了。


    纪文良这几日回来累得头重脚轻,回家是倒头便睡,竟是比种田还累些。


    纪老七问他还想不想出去,那小子硬是一句苦没喊。


    霍戍过去的时候,葛亮还没回来,他想着既是来了,不妨顺道上山去看一眼,届时一道返还。


    “山上更冷些,上去又累,要不然你就在村里等我回来。”


    桃榆点点头,没有吵着还要跟上山去:“红梨村这边塘子多,我去买点虾,晚上可以吃。”


    霍戍走后,桃榆便就近寻了一处虾塘,正想喊旁头的主人家问询,往上爬些穿过个竹林,不想这户人家外头的院子里团了好些人,似是在瞧什么热闹。


    “没良心的,我在这个家累生累死,照料着一家老小从没有过一句怨言。过年你都不着家,日盼夜盼等着回来,竟还领个狐狸精,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桃榆听见嘈杂声,猫着腰凑了上去。


    瞧见院子里头有个妇人大喇喇的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


    旁头立着个衣着板正的男子,身侧半依躲着个面容清秀的小哥儿,为难的去扶人不是,不扶也不是。


    “你给我起来,同个泼妇一般。大吵大闹的像什么话。”


    男子试图去拉妇人起来,却被一把甩开:“今朝你是嫌我半老徐娘,不如外头的狐狸精貌美,可我这张脸又是为谁操持给熬黄的!”


    看着妇人一直撒泼,前来看热闹的乡亲愈发的多,男子的脸更是挂不住。


    “我在外头摔断了腿,若无他细心照料,如何还能手脚俱全的回来。而今与他相依为命的养母离世,无依无靠,我这才带他回来。”


    中间有人劝道:“这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王娘子也别太善妒了嘛。”


    妇人径直啐了一口唾沫:“呸!他也配!守着那几亩薄田两块塘子,还想学着高门大户三妻四妾!今日若是不把他赶走,休想安生!”


    桃榆听着热闹,见着一会儿男子的父母从外头赶了回来,妇人的家眷也闻讯前来,各自有理,一番劝阻。


    妇人不依,不晓得谁去喊了里正,不过须臾,周里正和他儿子周正也来了。


    第47章


    霍戍从山上下来时,便见着周家老二提了一篓子的塘虾,追着要给桃榆。


    几番推拒,也还把东西往人身前塞。


    “家里昨儿才起了塘新捕的,拿回去吃吧。”


    桃榆见着周正穷追不舍,推也推让不了,连忙去取荷包,道:“那多谢周大哥了,多少钱,我付给你。”


    周正却不要钱:“都是邻村乡亲,拿什么钱,只管拿回家便是。”


    “那怎么能行,管理塘子养鱼虾也不易,如何能白拿。”


    “不用客气,我塘子几个,送人点虾还是能做主的。”


    桃榆见周正此番,有些当不知应对了。


    正当此时,忽而头顶伸出一只手,一把拿过了周正手里举着的篓子,旋即又丢了颗碎银子过去。


    周正下意识的去接住丢来的东西,与此同时霍戍冷淡的声音响起:“我们有事,先回去了。”


    话毕,也不管周正是何神色,霍戍径直拉着桃榆就走。


    周正反应过来,见离开的两个人,张了张嘴,瞧着霍戍高大的身躯,桃榆被他牵着,嘴里干干的又只能把话给憋回去。


    “你给了他多少钱啊?”


    桃榆的一只手被霍戍攥着,另一只手去颠了颠虾篓子的重量。


    霍戍垂眸,看着弓着背在晃荡篓子的哥儿,道:“你倒是节俭。”


    桃榆闻言仰起头:“你倒是大方。”


    “总规不过二三钱。”


    虾本就不便宜,这里得有四五斤,差不多是这个价了。


    又道: “我不见得大方,倒是这修鱼塘的出手阔绰,东西随意相送。”


    桃榆闻言直起腰,他看着面无异色,说话却是呛人的霍戍,挑起眉:“生气了?”


    “若他真有点能耐,也便不会在人成亲后再做些无用之事。”


    霍戍道:“我有必要见气?”


    桃榆挑动眸子,倒是想得清楚明白,就是想得太明白叫人觉着没劲儿。


    “不生气抓得我的手那么疼。”


    霍戍低垂眉眼看向自己牵着的手,捏的确实有点紧。


    他松开了些,却没松手:“方才打了拳,有些不知轻重。”


    桃榆眸子里有些笑,也没戳破人,转道: “和葛大哥商量的怎么样了?”


    “看了看操练的如何,改天再来规划路线。”


    教的都是些用刀枪的法子,大伙儿见是防身的手脚功夫,学的都用功。


    比霍戍想象中还要好一点,他上去又教了大伙儿一套拳,晨起时打上一套,可以强身健体。


    一通折腾,没得时间商量路线的事情。


    桃榆点了点头。


    回去后,时辰已经不早了,桃榆见着他娘在裁布做衣裳,于是自己挽起袖子烧饭。


    过了元宵以后,村户都逐渐从年节的热闹之中走了出来,日子回归于平淡中。


    晃眼的功夫就到月底,今年怕是开春的早,月底下日日天晴。


    纪扬宗已经开始走访村邻,询问各家各户今年预备种多少亩田地,家里的男丁是在村里务农,还是要出门去寻旁的营生。


    年冬里下了雪,山上死了些树木竹子,折断了枝丫,大牛一趟趟的上山拾捡了不少柴火回来。


    “霍戍啊,你过来瞧瞧,这衣裳的肩窄了不?”


    桃榆起了米,正准备洗虾,便听见了他娘的声音。


    他在灶台前的窗户边探了个脑袋出去,见着他娘拿了块尺,要给霍戍量肩宽。


    “这出门在外手脚活动的多,后肩这块儿要是不宽松绷着可不舒坦。你干娘说给你做的衣服都有些紧凑。”


    “有衣裳穿,娘不必多做。”


    黄蔓菁道:“我晓得你不爱做衣裳,可这朝出远门,不得做两身换着穿啊。难保路上衣服没有折损,虽是路上也能采买,只是自家能做何必花那冤枉钱。”


    霍戍应了一声。


    黄蔓菁量了尺寸,笑道:“差不多了,去吧。”


    她转进屋去,不一会儿进了灶房。


    “这虾要如何吃,油焖还是白灼?”


    黄蔓菁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今天青虾多,油焖白灼都够,左右白灼好做,留些白灼便是。爹喜欢油焖的,也做上一盘。”


    黄蔓菁应承,翻看了一下盆里的大个头的青虾,道:“红梨村那边的虾就是养得好。”


    “要是天气好些,用盐闷了以后风干,密封装整起来,还能让霍戍带着路上吃。”


    说起这个,黄蔓菁恍然想起什么,忽而去取了个大竹箱子来。


    “瞧,这些干菜都是去年收的,轻巧又能储存许久,赶远路吃最好不过了。”


    桃榆看着竹箱里的干菜,种类繁多,有萝卜、白菜、笋子、黄花菜、豆线不同时节的菜都汇聚在了一块儿,抓一把都是干舒舒的声音。


    “这么大的一竹箱,当是够他们吃上些时间了。待着要走时,我在做些大饼,今儿我嘱咐了你爹,寻着合适的给多买些猪肉回来,我赶着熏制干了也叫他们带上。”


    桃榆见他娘已经开始准备霍戍北上的盘缠了,心头乍然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来。


    这些日子都在愁忙着盘货,算着手头银钱的事情,他尚未去想霍戍要出远门。


    今儿看见他娘的准备,瞧着一大篓子的干菜,他方才意识到霍戍不久就要走了,且起码一去就是小半年的光景。


    准备这么些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烧,就凭霍戍只会煮个白水蛋的手艺,他心头忽而堵了起来。


    夜里,桃榆腾出了几个箱子来,是该准备着给霍戍收拾出行的东西了,不能临到头了方才赶着收装,届时少不得少这少那的。


    霍戍同纪扬宗谈问了一番采买牲口运送货物的事情,回到屋里来,就见着房间乱七八糟的,还被大箱子挤得没个落脚地儿。


    桃榆正在折夏时穿的轻薄衣服往箱底放。


    他瞧着人凝着张小脸儿,显然是不大高兴,夜里喜欢的虾也没见得吃几只。


    纪扬宗跟黄蔓菁问起,还说是在城里小食吃多了,还不饿。


    爹娘不晓得他吃没吃,他还能不晓得么。


    霍戍提腿跨了过去:“衣服随意带两身即可,无需太多。”


    “再少也得够换,出门在外就不爱洁净了不成。”


    桃榆把大裤衩子往箱子里塞:“这是出门生意,又不是给人押镖。”


    “谁惹你了?”


    “没啊。”


    桃榆道:“这话问得好没道理。”


    “那饭也不吃,垮着张脸。”


    桃榆抿了抿嘴,折身去拿披帔,以此躲开霍戍审视的目光。


    “我、我就是在想今天红梨村的事情而已。”


    “周正?”


    桃榆闻言睨了霍戍一眼。


    “我是说今儿闹起来那户人家。”


    那户家里日子过得清寒,为着寻出路,男子只好出门做活儿,留下妻子在家中照料双亲和孩子。


    那妇人起早贪黑料理田地,又得照看家里洗衣做饭,日日苦熬着不比男子在外头闯荡轻松。


    这男子好不易回来了,结果没带着银子回来也就罢了,竟还半路捎带回了个年轻秀气的小哥儿来。


    男子在外四处给人务工做活儿,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想着节俭一点多带些银钱回去,不想他乡受伤断了腿,黑心雇工只给了点钱便想将人打发。


    男子花光了银钱治病,幸得是遇上了小哥儿救治照顾,这才熬了过来,否则便落得个客死异乡的命。


    两厢是各自有理,妇人觉着心中委屈,男人常年不在家独自支撑着家里,早练就的悍蛮,任由旁人如何说,左右是只认自己的理儿,死活不肯要人进门。


    男子也是左右为难,两头都有恩情,这朝才闹得人来看笑话。


    桃榆便是再那儿看热闹,叫周正瞧见了,前来招呼。


    霍戍听完,眉心微动。


    “你担心我也半道上带个人回来?”


    “我没有。”


    桃榆在桌边坐下。


    就霍戍这性子,想来也不是会招蜂引蝶的。


    只是那村户也没想过要招蜂引蝶,可出门在外,谁又晓得会撞见些什么意外。


    说来他不也是霍戍出门在外半道上救下的人么,后头发生那么些事儿,兜兜绕绕的,竟还给成了亲。


    他抿了抿嘴,道:“我以前还听说城里有个商户啊,常年在外走商,一去便是一年半载的。有一回突然返乡,竟撞见了自己夫郎与人苟且。”


    桃榆眨了眨眼睛,看向霍戍:“你说这人是不是很惨?”


    霍戍倒了杯茶,未置一词。


    桃榆见状,又道:“若换做是你,你当如何?”


    霍戍直逼桃榆的眼睛:“能作何,自然是宰了奸夫。”


    桃榆后背一凉:“那、那夫郎呢?”


    “我夫郎不就是你。”


    霍戍挑起眉:“你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没啊。”


    桃榆道:“我的意思是你出门可以,就是别半道上突然回来。”


    霍戍眉心一跳,眼睛微眯。


    桃榆乍然便双脚悬空,他连忙抱住了霍戍的脖子。


    霍戍径直走到床前,将人丢到了床上。


    床前的人挡住了油灯,落下了一片阴影,桃榆看着解衣带的霍戍,察觉到了危险,连忙缩到了床角:“做、做什么啊!”


    “教教你房中事,否则我不再你如何勾搭得上奸夫。”


    桃榆闻言瞪大了眼睛,却是没来得及张口骂人,嘴先被堵住压到了被窝里。


    油灯未吹,帘帐亦未放,被浪翻腾,临中霍戍抬起了桃榆的腿


    翌日,桃榆昏昏沉沉的,不知醒来已经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被窝还很暖和。


    挪动身子间,双腿又软又酸,眼睛睁开还有一点涩痛,定然是昨晚上哭得久了。


    后知后觉,发现有只大手还圈着他的腰,他偏过脑袋,发现霍戍破天荒的竟然还没有起。


    “什么时辰了?”


    “晨时。”


    桃榆叠起眉:“不打拳了?”


    “打过了。”


    桃榆抿了抿唇,往常没见得打了拳还回被窝的,该干啥干啥去,还得说他赖床不吃早食。


    讨到了好果然是不一样,不仅没有嫌他睡得久,还回来陪他睡会儿的。


    他不愉也不过眨眼的功夫,揉了揉自己的腰,朝霍戍身上靠近了些,脑袋低着他的下巴。


    “我们昨晚上是不是成了?”


    “成没成你没知觉?”


    桃榆哼唧了一声,疼得他牙酸。


    不过好在是疼疼也就过去了,先时是再疼也不行。


    看来大夫的药膏没白拿,这些日子也没白折腾。


    他拱了霍戍一下:“除了疼也没旁的,让你轻点跟聋了一样。”


    “我没用力。”


    桃榆觉着霍戍也不是哄他的,着实没太怎么折腾,否则依霍戍的力气,他没准儿腰都得散架。


    虽今早浑身都有些不得劲儿,不过心里却踏实了不少,好似落下了块石头。


    他低声问道:“那、那你呢?”


    霍戍拉过被角把怀里的人盖得更严实了些。


    “我什么?”


    “就、就是问你什么感觉嘛。”


    霍戍眉心微动,垂眸看向怀里耳尖发红的哥儿,神色有些复杂。


    “挺好的。”


    “就这样?”


    桃榆听到这么个答案,不由得扬起头,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那小册子上说的绘声绘色,从霍戍嘴里出来怎么寡淡成这样。


    “那你觉着我合该什么感觉。”


    霍戍捏了桃榆的耳朵一下,嘴上轻描淡写,内里惊涛骇浪。


    怀里的人亵衣有些发皱,但质地丝滑,搂在怀间让人心里发痒,容易滋生再来几回的冲动。


    不过显然是没有这种好事,昨晚上不过一次人就不行了,他动一下抱着他的脖子哭一声,惹得人想横冲直撞。


    温香软玉头一次具象。


    奈何身下的人实在弱,多吮几下都有破皮的征兆,总不至于伤了他。


    “常言道金榜题名,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四大之喜,却也没见得你喜啊?”


    霍戍道:“你怎晓得我不喜。”


    “你又不说你高兴。”


    “我高兴。”


    桃榆闻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贴着霍戍的脖颈:“那我们会不会就有小崽子了?”


    “不会。”


    桃榆听这话乍然叠起眉头:“为什么啊?”


    霍戍把探出来的脑袋又给按了回去:“我没在跟前,不是有孩子的适宜时机。”


    为此,他有所克制。


    桃榆心里有股暖意,靠在霍戍身上,温存之余,又有些哀愁。


    “小桃子。”


    “嗯?”


    “是不是不想我去走商了?”


    桃榆连忙道:“没有!”


    起始他就答应了霍戍的提议,如今人手有了,货也盘了,箭在弦上哪里有不发的道理。


    他不是那样不知理胡闹的人。


    “那是想我一起走?”


    “我……”


    话到嘴边,桃榆却反驳不出来,霍戍把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可是他也不敢应承,他自己这孱弱的身子,只会拖累霍戍;从小到大家里就看得严,最远去的地方便是同州城,爹娘哪里会要他出去那么远的地方。


    说出来,也不过是让霍戍为难牵绊罢了。


    他扯了个笑,正想说没有,家里好吃好喝的,他才没想要出去吃苦,霍戍却先他开口道:“我带你去。”


    第48章


    桃榆闻言怔楞了片刻,心中汹涌的喜悦铺天盖地的席来,但是临到头时,理智突然关了阀门,把喜悦抵挡在外。


    这事又怎么可能呢,没教得白高兴一场。


    “你可别哄我了。”


    桃榆有点埋怨的语气:“说这些来哄我一时高兴,有什么意义,不是叫人后头更伤心么。”


    “所以说来还是想和我去。”


    霍戍道:“这才不高兴。”


    桃榆睁圆了眼睛看着霍戍,有点起雾:“套我话有意思么。”


    “我既开了这个口,便不是拿你寻开心,你若是真有此意,我便带你去。”


    霍戍顺了一下桃榆耳边的软发,他没怎么舍不舍得过谁,但显然,这在桃榆面前已经行不通了。


    “你、你说真的?”


    “嗯。”


    桃榆看着霍戍眼睛里的认真,知道他并不是什么不顾后果冲动的人,既然这么肯定了,那便是下定了主意。


    他很惊喜霍戍出远门愿意带上他,不嫌弃他可能会拖后腿麻烦,可是也知道即便他答应了,阻碍依旧重重。


    “可是”


    “出门行商并非是领兵打仗,即便领兵打仗,北域军营里尚且也有小哥儿。我是你丈夫,带你出门做生意,亦非于礼不合,为人所不齿之事。为此没有什么决计不能出的阻碍。”


    霍戍道:“爹娘反对是必然的,若是连这点阻拦都无法去面对与克服,如此说明你想出去也只是一时兴起,若不出去,也无妨。”


    桃榆听霍戍这么一说,觉着他说的很在理。


    倘使一点困难都无法克服,真出去了,一路上又如何应对层出不穷的问题。


    他微默片刻,道:“我去试试。”


    话毕,他又贴了贴霍戍:“那你总会向着我这边吧。”


    “自然。”


    霍戍捏了桃榆的手一下:“若要随我出门,头一件事不是说服爹娘,而是别赖床。”


    “啊!”


    桃榆呜咽了一声:“可是我的腿很软。”


    霍戍从床上起来,将人也跟着带起来:“你浑身哪里不软。”


    吃了早食,霍戍和纪扬宗要去看选牲口,桃榆起了个早,一家人难得在早时齐聚在一张桌上。


    黄蔓菁给桃榆添了一碗粥,看着人睡眼惺忪的模样,眼睛红肿未消,依照往常早就问是怎么了。


    不过而今已然成亲,有些话再追着问就不恰当了。


    “我煮个鸡蛋给你滚滚眼睛。”


    桃榆摇了摇头:“我待会儿吃了饭用帕子敷一敷就成。”


    纪扬宗由着娘俩儿去折腾,同霍戍道:


    “我在村里吱应了一声,有几户人家是要卖牲口的,待会儿就一并去瞧一眼,看看合不合意。村里讲人情价格我倒是好谈,但是价格在合适,那也不能贸然定下。毕竟是要去那么远的地儿,牲口必须得强健耐力好才行。”


    “不够的话,就再去牲口行看一眼。只是要开春了,牲口行的人踩着点儿提价,得多走两处好生对比一番价格。”


    霍戍应了一声。


    带着货物出去主要还是看牲口装货才行,同州这边要想买马运送,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先前听葛亮说寻常的一匹健康的小马价格都能卖到二三十两,若是成年马甚至能翻两倍,好马更是有价无市。


    即便是他们有门路能买到马匹,价格也够他们盘买好多布匹茶叶了。


    昔时战场上马匹紧俏,不想南边远比北域还要紧俏的多。


    霍戍手头上的那匹马还是当初提升白户的时候受得奖赏,在北域马群中算不得什么顶尖的好马,但也称得上个好,到了南边,简直就是稀罕之物。


    为此能采买的牲口也就是骡子、驴和牛。


    骡子是母驴和公马杂交所生,南边马少,骡子的数量亦是不多,但是价格也还公道,因为骡子几乎不能产子,许多人觉着可用价值不如旁的牲口,自也就卖不起来太高的价格。


    要数最寻常的还是驴和牛。


    倒也使起来都还过得去,就是行速慢了些。


    霍戍是这么想的,若捎带上自家那个,速度反倒是刚好。


    “北上一趟大老远的,一定要把东西尽可能的制备齐整,思虑的周全些。”


    桃榆往嘴里塞着酱菜,默默的听着他爹和霍戍的谈话,菜在嘴里已然无味,听到这茬,见缝插针道:


    “这出行路途遥远,多有不毛之地,许是行走三五日间也遇不见一个村庄县城,届时在路上风寒滋病可就不好了。”


    纪扬宗应声道:“不错,还得是要多准备些药物,到时候你和小桃子去阿祖那儿拿些常有的。”


    “他们哪里晓得各药如何用,可别搞错了适得其反。”


    桃榆眸子挪在菜碟子上,状似不经意般说道:“我随他们一起去也就不必忧愁这些了。”


    饭桌上忽而陷入了片刻的沉寂,随后黄蔓菁夹了一筷子酱菜到桃榆的碗里:“吃饭,瞎说些什么。他们又不是傻子,未必方子写上了还不知道怎么吃药不成。”


    纪扬宗显然也是没把桃榆的话当真,欲要同霍戍再多说什么。


    不想桃榆又道:“我是说真的。”


    “真的啥,你还晓得路上有不毛之地,三五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啊。自己什么身子骨不晓得,是要叫霍戍一边看着货,一边还得看着你?”


    “真不懂事,都成亲那么大个人了,还胡闹。你当是去城里赶一趟集市啊,闹着爹要去就能去,这能一样么。”


    黄蔓菁也道:“娘知你方才成亲舍不得霍戍走远,可也不能任性拖累霍戍啊。”


    桃榆坚持道:“不光是舍不得他要去那么远走那么久,我也想出去看看,生来那么大,连同州城都没出过。”


    纪扬宗见哥儿执拗,脾气上来了与之说不通,左右现在人已经成亲了,他这个做爹的也当是能松快一二。


    他说不管用了,丈夫的话总归是更管用些,索性转头对霍戍道:“你给劝劝你夫郎去,就知道瞎闹腾。”


    霍戍面不改色:“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纪扬宗闻言登时瞪圆了眼:“你说什么?”


    霍戍也是好脾气,老丈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也是寻常:“他想去就让他去。”


    纪扬宗跟黄蔓菁原本以为只有桃榆一个人不清醒,不想这是两个人都没怎么灵醒!


    夫妇俩不由得大眼瞪小眼,这哪里是一厢情愿,分明就是两厢商量好了再说的。


    “你素来是稳重的,怎么也由着小桃子胡来!”


    纪扬宗筷子一拍,有些恨铁不成钢,果真再冷硬的男人也受不得耳旁风。


    黄蔓菁这朝没觉着昨儿是小夫妻在折腾,估摸是昨儿夜里桃榆拉着人哭了,眼睛今儿才肿成这模样。


    那哭着可怜巴巴的要霍戍带他出去,霍戍是他丈夫,再冷的心只怕是也经不住夫郎这样。


    小时候那一回不是这么哭着要他爹领他去城里的。


    “想都别想,这事儿再甭提!”


    纪扬宗也不过多劝阻,说道理,霍戍能是一个不懂得道理的人么,如此还帮腔小桃子,说道理如何能跟他说的通。


    他干脆直接断了两人的念想。


    话毕,纪扬宗便吹胡子瞪眼的背着手扬长而去。


    “你这孩子,看把你爹给气的。”


    黄蔓菁压着眉训了桃榆一句:“往后再不准这样了。”


    眼见两人离去,桃榆也放下了筷子,吧唧一下趴在了桌上。


    “泄气了?”


    霍戍看着焉儿吧唧的人。


    桃榆道:“我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是这反应了。”


    按照预料之中上演,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一下子又坐直了腰板,他眸光坚定,同霍戍道:“我有的是法子!你只要不被他们说服临头反悔就成了。”


    桃榆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听到了没?”


    霍戍见他的模样,眼里不由得起了些笑意,应了一声:“嗯。”


    “那你跟爹一起去看牲口吧。”


    霍戍出门以后,桃榆便回了屋里,前脚进屋,他娘后脚就来敲门了。


    这是要同他谈话劝他呢。


    他早想了应对之词:“娘,我要睡会儿。”


    “都起来了,还睡什么,把门给娘打开。”


    桃榆冲着门道:“一想到霍戍要出门一年半载不回来,我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昨儿半宿没睡,困倦得很。”


    “娘和爹又不答应我同他走,夜里我指不准儿是又睡不着的,不现在睡会儿什么时候睡才好。”


    桃榆听着他娘在门口拍了几下门,迟迟也不见得来开,嘀咕了两句:“这孩子………”


    他赶忙过去贴着门板,听到脚步声远了,这才开了条门缝。


    偷摸瞧着她出了门,看样子是去赵家了,他才放心的回屋去。


    桃榆连忙回屋简单的收拾了下,接着便偷偷出了门。


    “桃哥儿要出门么?”


    桃榆才到院子里就撞见了大牛,吓了一跳。


    他连忙道:“可不许告诉爹娘我出门去了,只当是没瞧见我。”


    大牛张了张嘴,欲要说什么,桃榆连忙道:“不然就不叫姑爷给你劈柴挑水了。”


    大牛当即把嘴闭了回去,如同眼盲了一般拿着扫帚转过了身子。


    桃榆见此赶紧溜了出去。


    “我说你啊,疼夫郎是好事,可也别太惯着小桃子了些。他说什么都给应,是全然不考虑后果的么。要是以后有了孩子,还怎么管教。”


    出去的路上,纪扬宗背着手,还是试图教育一下霍戍。


    “你要万事都依他,那还不得上天去。出门是做生意,又不是游山玩水,你说要是他身子好些,都还有的说,这身板儿……”


    纪扬宗喋喋不休说了一通,发觉霍戍就没应过一声:“你听是没听啊,倒是吱一声啊。”


    “嗯,我都听着。”


    “那到底是听进去了没嘛!”


    “我会在路上照料好他。”


    纪扬宗闻言气恼的抬起手指,看着霍戍那张无甚神色的脸,又颇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费我一番口舌。”


    纪扬宗叹口气:“都成亲了还没一天省心的!这事儿想都别想!”


    霍戍也没争辩什么,和纪扬宗在村里跑了一下午,定下了四头驴和两头牛。


    外在别的村子里定下了两匹骡子,霍戍和葛亮各有马一匹,货物全然拉得下了。


    毕竟都是些轻巧物,要重也就布匹重些,茶叶一匹驴就能走。


    不过路行遥远,路况复杂,也不能依照牲口能拉动的重量来计划。


    一头成年的驴身体举重也就两百斤左右,拉车的话能拉动自身体重两倍的货物,不过这也仅限于是官道那般平地。


    要是遇上泥泞路段或是坡地,那也就只能承载体重四分之一的重物。


    也就是说要从所有牲口最低的承受力去准备,如此不论是遇上什么路段才都能把货物运走。


    虽此次盘下的货物并不算多,重量也不大,可十余个人的衣食,炊具,以及野外要用的帐篷一系物品,即便轻车简从,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可也不少。


    少不得要两个牲口运送。


    现在东西该定的都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装货物的板车。


    十里八村倒是不缺木匠,都好采买。


    回去的路上,纪扬宗正想着晾了桃榆大半日,想来劲儿过去也合该不会闹腾了。


    在家门后头的小路上,老远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纪扬宗有些得意的同霍戍道:“小桃子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一半也是他阿祖给惯的。瞧着没,愈是随着他愈发脾性大,这朝不理会他,还不是老老实实的把饭菜都给烧好了。”


    霍戍看了一眼纪家冒出来的炊烟,没说话。


    翁婿两人一道进了院子,纪扬宗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见着院子里的人,即刻便谨慎了起来。


    “岳丈,您怎过来了!”


    “我过来不得了?”


    黄引生道了一声,旋即又同纪扬宗身后的霍戍道:“回来了。”


    霍戍看了一眼笑眯眯挽着黄引生胳膊的桃榆,转而随着桃榆叫了一声人。


    “岳丈哪里的话,您过来提前捎个信儿,我也好叫蔓菁准备些菜。”


    “都是自家人,不必费那些功夫。”


    几人说着进了屋,桃榆一蹦一跳的:“阿祖,我去给你泡点茶。”


    纪扬宗瞧着乐呵着的哥儿,觉得大有些不对劲。


    黄引生在堂里的桌前坐下。


    “早前便听说了霍戍要出门做生意,医馆里忙着,我也没得空下来关切一二你们年轻人的事情。现如今是何进程了?”


    “虽琐碎,却也顺畅。已经盘定好了货物,大致物品已经置办齐全。”


    黄引生点点头:“顺利就好,家里鲜有亲友经商,你现在着手做起来样样都要自己去摸门道,总是不易。万事开头难,慢慢做下去就好。”


    “是。”


    纪扬宗听着黄引生和霍戍说了一阵,一直没有插嘴搭话。


    桃榆端着茶水进来时,黄引生方才止住话头,喝了口茶。


    “对了,扬宗啊,我听说小桃子也要跟着霍戍去?”


    纪扬宗正要喝茶,闻言手上不稳,险些把茶盏子落在脚背上:“岳丈,这是哪里的话啊!这不是说笑么,小桃子那身骨儿,能行多远的路。”


    “没有的事儿,霍戍已经和他昔时的袍泽自组了人手。”


    “得了,你也不必如此。”


    黄引生道:“我今儿就是跟小桃子一同来的村里。”


    他便说!


    纪扬宗瞪直了眼:“你这孩子!”


    人都来了,黄引生什么主意自是不必说。


    “岳父大人,不能让小桃子去啊!素日在家里换季吹风稍不留神就得风寒,霍戍要去的可是北域,少也得跨四五个府,又不是去县城上头,小桃子怎么吃得消!”


    黄蔓菁也从灶房里过来:“这孩子便是想一出是一出,爹怎也由着他胡闹。”


    “我知你们夫妻俩的顾虑。小桃子的身子自小便是我给照料的,什么情况我能不晓得。”


    黄引生道:“他是有些弱症,可依我当初的嘱咐,让他像寻常孩子一般去跑去跳,把耐力增长起来也就是了。”


    “可你们俩又舍不得孩子磕着碰着,一有点伤病便着急上火,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身子能不弱么。”


    黄引生见多识广,看诊的许多贵家小姐公子,多也身体娇弱,便是养得太娇气了。


    “如今既有机会,就让他去搓磨一二,见见世面,增强些身子骨儿。有霍戍看着,你们俩担心什么。”


    一席话说得激动的夫妇俩沉默了下去。


    小桃子儿时黄引生确实几次三番的说要让小桃子跟寻常孩子一样养,可每每看着孩子伤了哭了就心疼的不行。


    两个人都喜爱孩子,哪里舍得下他哭闹,这越养越娇,以至于今日这般。


    “爹,可是北域毕竟太远了些。”


    黄蔓菁还是不愿意退让的说道。


    “同州今时尚且安定,还有得选,若是生在了乱世,你们要如何看着小桃子?”


    “可这毕竟是假想的,同州实际上安定着么。”


    黄引生叹了口气:“如今这天下,早已是不如早些年了。”


    他各地有些药材生意的故友,能得到些外头的消息,去年不单是同州闹了匪乱,别府也并不全然安生。


    不过天下局势也难说定,多说反倒是让家里人心惶惶,他点到即止。


    黄引生没再说天下局势的事,忽而看向了桃榆,道:“你们俩先出去,我有话同你爹娘说。”


    桃榆挑起眉,诧异有什么是他们俩不能听的,自知现在自己不多能说得上话,也就依着他阿祖的意思拉着霍戍先出去。


    纪扬宗见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老丈人在,到底是没有大呼小叫。


    见着两人走远了,黄引生顿了片刻方才说道:“我许他出门去,也不是他来求我就答应。今时,有些话也正好告知你们夫妻俩。”


    “我不常提蔓菁小爹的事情,小桃子的身子如此,其实也是隔传了些他小阿祖的病。”


    “依照他现今的身体状况,若是要有了孩子,只怕是有的是苦吃。”


    黄蔓菁听到这话,脸色发白:“爹,你的意思小桃子要有孩子也会像小爹一样?!”


    纪扬宗也坐不住,急切的看向黄引生。


    “倘使身子无所增健,他受不得那份苦楚,如何能安然生下孩子。”


    黄引生长叹了口气:“自然,事无完全,只是有这可能罢了。他把身子养得康健,也就同寻常人没有差。”


    “先时我总忧心说这些让蔓菁伤心,而下小桃子已经成亲,这些话也不得不说了。”


    纪扬宗和黄蔓菁得此消息,如平空起了惊雷,这朝是彻底的沉默了下去。


    小桃子成了亲,他们都还等着抱外孙,若是有这重风险,哪里还敢贸然期盼。


    “要不要他去,你们俩是他爹娘,到底还是你们做主。”


    黄引生放下这么一句话,在纪家吃了个夜饭就回去了。


    夜饭上纪扬宗夫妇只字未提走商的事情,桃榆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和霍戍送黄引生上村主道上方才敢开口问:“阿祖,爹娘答应了么?”


    “阿祖该说的都说了,答不答应还得看你爹娘。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爹娘又疼你,便给些时间让他们好好考虑吧。”


    桃榆看着模拟两可的答案,微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应了一声:“知道了。”


    黄引生又看向跟在桃榆一旁的霍戍:“阿戍,要是你岳父岳母答应了小桃子随你去走商,你定然要照顾好他。”


    “你是他的丈夫,他余生都是要依靠你的。”


    霍戍闻言郑重道:“我既要他与我一道,便会不留余力照顾好他。”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阿祖,路上小心。”


    黄引生的车走远了,桃榆冲着擦黑夜色喊道。


    夜风徐徐,虽白日出了太阳还挺是暖和,入夜以后起了风方才叫人晓得尚还未开春儿。


    霍戍伸手圈住桃榆的肩膀,将整个人都往自己身前带。


    “爹一向最听阿祖的了,要是他劝也不管用,那爹娘是真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桃榆缩在霍戍的身躯边,脸给半藏进领口里,心里没什么底。


    “若再不许,那我便趁他们不留意把你顺走。”


    桃榆闻言笑了出来:“我又不是襁褓里的婴儿,你怎么顺?”


    “襁褓中的婴孩儿听不明白话,说什么好听话都说不通。你不比婴孩儿好顺,不必多说自便跟着跑了。”


    桃榆瘪了瘪嘴:


    “若不是有了夫妻之实,谁要同你走。我可跟你说,爹娘松口之前,夜里你不准再动手动脚,他们要再见我身疲无力的模样,指不准是答应也变成不答应了。”


    霍戍默了默:“答应了又当如何。”


    “答应了……”


    桃榆立马道:“答应了自然更不成了!要预备着出远门赶路,怎么能还那样,我本就拖累了,再腿酸没力的还怎么行路,再者那事儿也是腐坏人意志的,你不能没了意志。”


    霍戍沉默良久:“看来昨晚上我没让你爽。”


    第49章


    翌日一早,院子里的公鸡传来打鸣声,桃榆下意识的翻个身,准备继续睡,腰间却是一紧,忽而就给坐起了身子。


    他迷糊的不知所以,睡眼朦胧的眼睛半开半合,声音一半还在梦里:“做什么啊?”


    “起来跟我一起打拳。”


    桃榆上半身脱离了被窝有些凉丝丝的。


    听到这话不由得睁开了眼睛,脑子尚且还是一片浆糊:“哈?打拳?”


    “嗯。”


    霍戍从床上起身,往柜子旁的衣架前走去:“要出远门不操练好身子怎么能行。”


    桃榆的声音还带着浓厚的睡气,贴着一点被子都能倚过去。


    他把脑袋栽在被子上,几欲又给睡着:“爹娘不是还没答应么。他们要是应了,不必你说,我一准儿自个儿就起来了。”


    “不行,他们要是见你还是赖床,指不准是答应也变不答应了。”


    桃榆听着这话觉着好似有些耳熟。


    “东西准备的也都差不多了,二月中即可动身,你自算算还有多少日子。若是最后一日方才应下,你当如何。”


    桃榆听到霍戍这么说,脑袋从被子上费力的举了起来。


    想着说得也有些道理,得是把赖床的毛病给改好。


    他半合着眼睛凑到帘帐外头去,正想叫霍戍把他的衣裳顺便也给拿过来,忽而见着背对着床帘的人不知何时褪去了上衣,竟只穿了一条到膝盖上头些的大裤衩。


    看见这个桃榆惺忪的眼睛顿时来了些精神。


    白色的裤腰将霍戍窄劲的腰身勾勒,在微亮的晨曦中,古铜色的皮肤像是镀上了一层有热度的光泽。


    随着翻找衣物的动作,肩臂间的腱子肉轻轻起伏,桃榆想到什么,面上一热。


    霍戍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回过头,看着床上清弱一小只的桃榆,在帘帐前欲藏未藏,面颊上还有些异样的红晕。


    不必问,都知道这哥儿又在胡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衣服哪儿去了?”


    “自寻去。”


    桃榆瞧见霍戍审视的目光,连忙放下了帘帐:“素日就知道乱扔东西,衣服脱了哪里顺手就丢哪里。干净脏的都混在了一块儿,害我没回洗衣服还得把干净的都洗一遍。”


    霍戍转身回到床前,抓住了帘帐,垂下眸子看着坐在床上的哥儿:“告诉我在哪儿,往后不乱扔了。”


    桃榆扬起头,自己被霍戍整个儿给笼罩住,怪是有些危险。


    他别开头,还是抿着嘴不应答人。


    “左右你也不怕冷,就这么去打拳呗。”


    霍戍忽而伸手捏住了桃榆的下巴,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被迫直视他的人:“这嘴平时亲起来挺软,怎么说话这么硬。”


    桃榆脸更红了些,虚推了霍戍一把,连忙道:“你再这样我可真不告诉你衣服在哪儿了。”


    霍戍未做争辩,只是突然逼近哥儿,近的让桃榆能清晰的看见他腰腹腱子肉上的伤疤。


    桃榆发觉自己的药膏还是挺有用的,那些斑驳交织的疤痕,比之他初次见到时属实要淡了许多。


    长此以往的涂药,当是会好不少伤口较为浅的。


    只是霍戍这人,涂药嫌麻烦,若是他不帮他抹药,他便假装没这回事。


    “你起是不起?”


    桃榆往后退了一点,不想却直接倒在了被褥上,没等爬起,霍戍已经也顺势跟了上来。


    两人贴的极紧,霍戍的体温让桃榆觉着抱了个暖炉,倒是让他不觉着冷了。


    只是………


    霍戍就穿了个大裤衩子,薄薄的一层衣料,感触自是不能再明显。


    他脸颊发烫:“你、你怎么大清早就这样!”


    话虽这么说,桃榆却忍不住视线下移。


    害臊是真的,但好奇也是忍不住的。


    说来,东西都使过了,尚且不识庐山真面目。


    霍戍看着小哥儿的目光:“你想看?”


    小心思乍然被戳破,桃榆脸登时红了个透。


    “我、我………”


    心虚的话在嘴里回了个转儿,转而却变得理直气壮:“看看怎么了。”


    霍戍闻言默了默,随而实在抑制不住笑了一声,他埋下头在桃榆的脖颈上用鼻尖蹭了蹭。


    柔软细腻的皮肤让人爱不释手。


    和这个人一般。


    桃榆望着帐顶眨了眨眼睛,他到底还是个面皮薄的人,霍戍鲜少有笑,一笑竟然还是为着笑话他。


    他脸上有点挂不住,瘪着嘴虚推了人一把。


    霍戍好商量道:“你若不愿意起身动弹,那就待在这儿吧。”


    话音刚落,桃榆的腿便感受到了个熟悉的动作,转而就挂在了人劲瘦的腰间。


    一时,感触比方才可要明显得多了。


    桃榆思绪回笼,立时紧张了起来。


    霍戍要如何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这大清早的,谁不是想着起身做饭或是下地去,再不然也是该趁着天色再睡会儿,谁天不亮醒来就是为着办这事儿的。


    夜里他尚且不肯,这当儿更是不能!


    索性双手还未曾被禁锢住,他慌忙抱着霍戍的脖子,求饶道:“我起来,我这就起来,你别……”


    霍戍道:“不是要看么?”


    “现在时辰还早,屋中昏暗,如此一会儿待着天色大亮了你就能看见。必当是一览无余。”


    桃榆面红耳赤,羞愤欲泣的将脑袋埋在霍戍胸膛上:“我、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不用当真。”


    霍戍却道:“我是你丈夫,给你看看也是应当。”


    桃榆后悔自己这嘴当真是有什么都说,需知祸从口出。


    “下、下下回吧。”


    “待会儿天大亮了,爹娘都起来了。”


    霍戍听到怀里的声音都快哭了,眸间有笑,方才松手作罢,没再继续捉弄他。


    天色将亮未亮时,一片浑灰浑浊之色,雾气也重。


    四处都是蒙蒙水雾色。


    桃榆捂着久久肖褪不下的红晕,立在屋檐下,腿软的靠着柱子,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薄中衣在院子里扎着马步打拳的男人,一脸幽怨之色。


    一套拳下来,霍戍已经有些起热了,他朝着屋檐下的人招了招手:“过来。”


    “不要,冷。”


    霍戍上前去牵住人,连哄带拉的方才把人带到了院子里。


    “活动一二便不冷了,动动筋骨,我教你打拳。”


    纪扬宗在屋门口看了一眼在风薅薅的院子里打拳的两人,背着手眉头紧的能夹死只苍蝇。


    虽是展开,眉间也是深深的褶皱。


    “桃子哥!哥夫!”


    桃榆习着扎马步,没两个眨眼的功夫腿就发软。


    霍戍前头是哄,瞧着他开始进入角色了,立马就严肃了起来。


    一朝是丈夫变师傅,没情分讲了。


    他咬着牙不想叫霍戍觉得他真的太孱弱了,届时他都给反了悔,那可真当是没了指望。


    正当咬紧牙关两眼快抹黑时,文良竟然来了。


    大牛去给人开了门。


    “桃子哥这是在做什么呢?”


    桃榆扎着个马步:“瞧不出这是在强身健体么。”


    “桃子哥也练起身子来了,前儿哥儿教了我们一套拳,我今早打了出来果然神清气爽,这大清早的我也不觉着冷。”


    “文良过来了?”


    纪扬宗的声音在屋檐下响起。


    纪文良连忙叫了声六伯。


    “吃了早食没。”


    “吃了。”


    纪文良道:“我来寻哥夫的,同他一道上红梨村去。”


    纪扬宗道:“你哥夫还没吃饭,你六婶儿饭也做好了,过来一道再吃点。”


    “六婶儿做了啥呀!”


    说着纪文良便朝灶屋那边窜。


    “擀面做了饺子。”


    “什么好日子吃饺子,我可来的真是时候!”


    霍戍和桃榆听见饭好了,也便一同随着进去。


    “你哥夫不是要出远门了么,这一趟出去也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趁着在家里的时候,就多做两顿好的。”


    大铁锅里浑圆的饺子翻着肚皮,一瞧馅料便足。


    “香葱鲜肉馅儿的,文良多吃几个。”


    “谢谢六婶儿!”


    瞧着人来齐了,黄蔓菁便用大漏勺盛起饺子,倒在事先就放了猪油酱料葱花儿和过水熟青菜的敞口大碗里,添上一点菜汤,一碗饺子便好了。


    桃榆捧着热乎乎的饺子,和纪文良雀跃的跑进了堂屋里。


    “这俩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


    筷子轻轻一拌,猪油遇热化了开,变成一个个油花儿浮在水面上,连饺子汤都好喝。


    纪文良吹了吹,先吃了一口饺子汤。


    “就属六婶儿包的饺子最好吃了,这要是出了门,一时半会儿可都吃不上了。”


    “出门在外也别太亏待了自己,想吃就叫你桃子哥做吧。”


    纪扬宗忽而道了一句。


    桃榆闻言夹着饺子的手一顿,立马看向了他爹。


    “六伯可真会说笑,桃子哥手艺好,可我在路上也吃不到啊。”


    纪文良还傻乐着吃饺子。


    这当黄蔓菁道:“你们一行人出门在外,每个人照料生活起居也不行。小桃子跟你们一道去,届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也能帮你们看看。”


    “啊?”


    纪文良傻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屋里的几个人:“六伯六婶儿不是再同我说笑吧,桃子哥……”


    他看着桃榆殷切的目光,顿时把他这身子怎么能出远门给咽了回去。


    只怕是说多了坏事儿。


    “爹,娘,你们……这是答应了?”


    桃榆尚且还不太敢确信这是真的,试探着又问了一遍。


    “你们俩堂兄弟结伴上路,我也放心些。”


    纪扬宗严肃着一张脸:“文良,你要照顾着些你桃子哥啊。”


    虽未曾直面回答,这么说也算是应承了。


    桃榆一时间高兴的有些想跳起来,连忙摇着霍戍的手。


    可见着他爹娘眼底的乌青,想必为着他的事情昨晚上一夜未眠。


    他心下不由得又是一阵歉疚。


    这件事起始,也便注定有人忧心。


    纪文良摸得清又不完全摸得清情况的应承了一声。


    霍戍见此,眉心微动,如此倒是也省的了他再费功夫。


    吃了早食,纪文良和霍戍一道去了红梨村找葛亮。


    “出门在外,必不可贪凉,外头病气多,要注意身子。”


    “好生与人相处,在外别与人结怨。”


    桃榆听着他娘拉着他嘱咐了大半日,这些都是他晓得的,但知道他们的担心,到底是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不耐,老实听着他娘的交待。


    霍戍从红梨村回来,把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十八。


    如此距离出发也就只有半个来月的时间了。


    东西大抵置办齐全,霍戍这些日子多数都在操练人手。


    桃榆便准备着出行的吃食衣物用具。


    忙忙碌碌之间,很快就到了二月初十。


    桃榆和霍戍去了一趟城里,在黄引生的医馆里拿了些药材,外当是做拜别。


    十二以后,霍戍便带着人陆续将牲口马车提回了家,上城里把布匹茶叶运回了村捏在自己手上。


    十五一日,货全数拿了回来。


    纪扬宗看着十几个人都来齐全了,顺势招呼众人吃了顿饭。


    “大家伙儿这朝能齐聚一道,与我这女婿出门做生意,承蒙诸位瞧得起,我纪扬宗敬诸位一杯。”


    “纪里正客气了,能和霍哥一道出门走商,是我们大伙儿的的福气。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眼看日子是没了盼头,要不是霍哥,我们也没得这么一桩能出去闯上一闯的机会。合该是我们敬里正和霍哥才是!”


    葛亮言罢,几人都站起了起来。


    纪扬宗连忙摆手:“瞧这小葛,就是能说会道,来,这一杯大伙儿一块儿。”


    一杯饮罢,纪扬宗招呼着众人坐下:“都别拘紧,吃菜,吃菜。”


    酒过三巡,两个村的人算不得陌生,更是敞开了。


    黄蔓菁又给炒了两道热菜上桌。


    纪扬宗见势,叫大牛抱了一竹篓子的大饼出来。


    “我家那哥儿身子骨儿自小弱些,此番随夫行商,少不得给大伙儿添麻烦,我这个做爹的也没旁的能襄助在此同大伙儿准备了些盘缠,聊表歉意。”


    自村的纪扬宗倒是早打了招呼,并未有什么异色,倒是红梨村的几个男子闻言微微一顿,吃酒的动作也凝滞了下来。


    暗暗看向了葛亮。


    “里正爱子之心感怀人心,我们亦为父为子,自当会看顾纪夫郎。”


    既见葛亮都这么说,几人也只有应承。


    霍戍提杯:“我敬大家一杯。”


    “来来,霍哥。”


    桃榆在门外听着屋里的谈话,吐了口浊气。


    难为他爹还要为他提前打点人,以免在路上受人白眼。


    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愈发觉得有些对不起爹娘,自己都成亲了,还要叫二老如此操心。


    神色黯淡的退了出去。


    一顿饭吃罢,散场时天上已经有了几颗稀疏的星星。


    红梨村的几个男人身上都带了些酒气,借着酒劲,有人说出了心头的不满。


    “这霍戍什么意思,我们签了生死状,把生家性命都交在了他的手上,他还把自己夫郎给带着。先前也未说明白,突然来这么一茬。”


    “寻常人也就罢了,谁不晓得纪家哥儿什么情况。”


    男子嘀咕道:“原觉得霍戍是个靠谱的人,我们这才说跟着他干的。他这么一弄,也不过是个色令智昏之人。”


    “说两句都得了啊,人家新婚燕尔,才成亲了几日,舍不下也是常事儿。”


    “要叫你们方才成亲就出远门,一年半载的才回来,你们舍得老婆孩子?”


    葛亮不悦道:“人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就叫大伙儿出个人,还要怎么样,纪里正还给大伙儿备下了些盘缠。再者有个哥儿帮忙照料衣食起居有什么不好的,人家可是会医术的。”


    “什么半调子大夫,自己都治不好还能治旁人了?也就葛亮你脾性好,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出门可是冲着生意挣钱去的,不是给他们两口子游山玩水当护卫!”


    “田富,越说越不成样子了!”


    葛亮沉下了脸:“这都马上启程了,你可别闹这些幺蛾子。大老爷们儿的,怎还一个哥儿都容不得,一点气度都没有!”


    “田富吃了两口酒,说话没轻重,葛亮你别往心里去。”


    另外几人见势头不对,两厢劝了劝,这才平歇了要起的气焰。


    席面儿散了以后,纪扬宗会这些青壮男子吃了不少酒,到底上了年纪,酒量不如年轻人,已经有些顶不住。


    黄蔓菁连忙扶着人先去屋里歇息,桃榆给纪扬宗和霍戍都煮了些醒酒汤。


    霍戍倒是没什么醉意,只是身上沾着酒气,脱了衣裳冲了个澡。


    也没浪费桃榆的姜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又和桃榆一起收拾一桌子的碗碟。


    “你早些去睡吧,就快启程了,这两日休息足。”


    桃榆道:“不妨事,洗个碗又费不得多少时间。”


    霍戍没多说什么,两人一同把碗筷给洗了。


    过了几日,终是到了出发的日子。


    第50章


    寅时,纪家已是灯火通明。


    搬运货物装车的声音在天色未明的早晨显得格外的空灵悠长。


    桃榆裹了厚厚的一身麻色冬衣,微微细雨间,他把脖子给裹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兔毛。


    黄蔓菁看着整装待发的桃榆,不免眼睛发红。


    她拉着桃榆的手道:“随时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也好叫爹娘都晓得你们的行踪。”


    桃榆点点头:“我知道,每到一个县城有停歇我就给家里捎信。”


    黄蔓菁这些日子虽尽可能的都在接受自家哥儿要出远门的事情,麻痹自己就当是孩子嫁出去了,逢年过节的才能回来一趟。


    可正当是到了今时,那些心理建设也都不如何管用了。


    自小到大孩子就没有离开过眼皮子三日,去了城里医馆住也顶天不过一两日的光景,时间再是要长些,她不去城里把人接回来,纪扬宗也是要去的。


    一想到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的,黄蔓菁心里顿时就空了一大块儿。


    她捏着桃榆有点凉的手舍不得放,总觉得有许多担心还没交代明白,可一开口又也还是那些话。


    “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桃榆见他娘如此,心里也不好受。


    黄蔓菁瞧着四下的男子都在忙碌着搬运货物,拉着桃榆走开了些,低声道:


    “你出去便要颠簸赶路,和霍戍也少亲近些,要是有了身孕,两厢难以顾及。”


    桃榆眸子微动,不知他娘怎的突然说起这些,但此警醒也不无道理。


    他身子本就算不得健朗,要是在路上有了身孕,必然是受不得那般周折颠簸的,届时如何还能随霍戍行路。


    不过他想着也是多此一忧,走商路上,心神都放在货物上,哪还有那些机会折腾。


    “我知道,不会有这样的事。”


    黄蔓菁见桃榆答应的快,反倒是不太放心。


    只是放心不放心的,也只能口头上交代。


    “货物清点完毕,这边已经好了!”


    两人听到声音,止住了话头。


    霍戍过来,牵着桃榆的手,同黄蔓菁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纪扬宗也跟着上前来,怕是黄蔓菁舍不下孩子,揽住了妻子的肩。


    他紧着眉头道:“趁着天色早,去吧。”


    元慧茹也前来送行,怪是舍不得的。


    “六伯六婶儿,你们放心吧,路上我会照顾好桃子哥的。”


    纪文良在家里就已经同爹娘兄嫂做了道别,未免是他娘过来,与他六婶儿会着,两个都是心肠软的人,指不得相携着哭做一片。


    索性是不叫他们再过来相送了。


    年少的男子总是对外头更是向往,离愁也便少那么一半。


    黄蔓菁忍着鼻酸,点了点头:“去吧,都去吧。”


    桃榆眼睛也起了雾,只怕再说下去难舍难分,索性转过身连忙爬上了马车,都没敢再掀开帘子往家里再瞧一眼。


    其余人也依次告别了前来相送的依依不舍的老母,寡言的父亲,以及抹着眼睛的妻儿上了车。


    随着霍戍一声启程,诸人赶着牲口车队便开始前行。


    院子里各家前来送行的人此起彼伏的喊着注意安全,给家里捎信等话。


    全然是一派分别之愁。


    霍戍居于马上,望向站在院子里的几个长辈。


    “我定然平安带着他回来。”


    话毕,他方才甩过缰绳,驱马前去。


    瞧着人上了村里的主道,黄蔓菁终是忍不住掩面哭了出来。


    “我的小桃子。”


    “有霍戍在,别担心,总是要回来的嘛。”


    纪扬宗心里本也未有多好受,见妻子如此,心里更不是滋味,细声宽慰道:“孩子大了,哪里有一直在跟前的,要是嫁去了别家,不也一样么。乡亲都在,可别叫人笑话。”


    “都是有儿有女的人,舍不得孩子有什么好笑话。”


    黄蔓菁擦着眼睛:


    “这是去北边,天南地北的,若是叫人拐了去当如何。霍戍是北域人,带走小桃子不回来怎么办。”


    “都开始说胡话了,且不说文良也在,这跟着去的不都是咱村和隔壁村的人么。哪里能不回来的。”


    元慧茹也跟着前去劝,出门的人也就难舍那么一茬子,转而忧心旁事,倒是叫留在屋里的人更是伤心些。


    村道上几十个车轱辘压过村道的声音声势不小,起的早的村户都听到霍戍走商的队伍要今日出发,走站在院子里伸长了脖子观看。


    清楚的能看见几个亮着的火把在往村口的方向移动。


    “那大老远的路程,路上说不清多乱,纪家又不是养不起个女婿,真是瞎折腾。待在村里享福不好,非得出去找苦吃去,换我是纪家女婿,决计是不会出同州半步。”


    “你这没出息的劲儿,怪不着成不得纪家女婿。瞧人家有的吃穿还有志向出门奔生意,也就你落几滴雨水便腻着不想出门下地。”


    村里亮着灯的住户院子里或多或少都传出了些说话声儿,议论着这桩事儿,揣摩着生意是能成不能成。


    不过到底还是不瞧好的居多,他们这一带的农人比之县城下的农人见过的世面要多些,眼界也相对宽些,时常进出州府,到底是接触新鲜事物要更多,也不乏有人出门闯荡做营生。


    永远是不缺乏有出门闯荡想法的人,可真正能干出点模样来的却是屈指可数。


    “他竟是把桃榆也带走了。”


    尤家院子里,尤凌霄站在雨中,怔怔的望着出村的方向。


    孙鸢娘上前道:“纪家人也是疯癫,竟然由着桃榆那身子骨出去,没准儿折在路上。”


    “这千里迢迢的折腾一趟能挣得几个钱,纪家那么会盘算,也不过如此。早要是还跟着咱们家,用得着孩子出去奔波么,不是坐在家里就有人送银子上来。”


    孙鸢娘不屑道:“即便是凭他本事能挣个三瓜俩枣的,也还不得是在士人面前点头哈腰。”


    尤凌霄只是觉得雨凄凄,心中黯然如天色,也没是如何把孙鸢娘的话听进去。


    他原还指着霍戍远出经商,自与桃榆还能有碰面的机会,不想却是一场空。


    商队这头上了官道以后,路好走了不少,只是雨未有减小的势头。


    出门雨纷纷,确是不多便捷,不过诸人也未有怨言,毕竟往后风餐露宿的日子还多的是,早些习惯着不顺的天气,未必是一件坏事。


    诸人把蓑衣斗笠给翻了出来,加紧着赶路。


    他们今日要穿过同州城,抵达同州边境的一个县城,在那儿歇整。


    桃榆坐在马车里头,倒是不冷,心里对家里的惦记与不舍,随着慢慢破晓的天色淡了下去。


    雨天天亮的迟,待着天色大亮之时,车队已经出了同州城了。


    桃榆掀开了些窗帘,一眼看见雨中的大黑正甩着尾巴,马尾毛上都已经湿了。


    他扬起眸子,看见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霍戍目视着前方,再雨色之中淡然前行,竟有一股书文中侠客的味道。


    桃榆小心翼翼的看着与家截然相反的方向,没有惊扰“大侠”押队。


    他还是头一回走出同州城以外的地方,虽一景一物与之家里那边也没有任何差别,他心绪还是微微有些激动。


    马车摇摇晃晃,他瞧了一会儿外头的景色,便重新将车窗帘封紧,只怕自己风吹多了着凉。


    届时别没出同州城就给病了,如此不会被扔回去才怪。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爱惜起自己来。


    桃榆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给睡着的,只是不知觉间眼睛就倦怠了合了起来,脑袋在摇晃之中失力支撑的狠点了两下。


    几乎是半夜就起来了,昨儿夜里又因为要出门而有些激动以及对未知的遐想而迟迟睡不着,这当头困倦也是寻常。


    为不自寻麻烦,他索性躺平了睡。


    马车是特地做的改制,虽空间小许多,但供人坐的位置比寻常的马车要宽上两倍,为的就是方便躺下休息。


    外头的都是些男子,得押看货物不会进来坐马车,这车便是给他量身定做的。


    黄蔓菁不仅给马车坐板上缝制了一层棕树外衣垫子,又还用旧褥子做了可卷起的软垫。


    这初春的天气冷,也就垫两层,待着三四月天气热了,就能取出软垫。


    总之是尽可能的把这马车坐的舒适。


    除却躺着得微曲着腿,旁的是再没什么不好。


    桃榆入睡之间,耳边一直是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感觉安静了有些时辰,像是安稳的睡在了自家的床上一般。


    霍戍掀开马车门帘,便见着侧躺在车里已经睡着了的哥儿,蜷缩成了一小团。


    眉头紧蹙着,睫毛也在时不时的颤动。


    见着人睡得没多安稳,轻手轻脚的给掖了掖被角,没做打扰,转又小声退了出去。


    纪文良拿着个大白面饼,扯下腰间的水壶,瞧着霍戍:“桃子哥不吃啊?”


    “睡了。”


    霍戍道:“待他醒了自吃。”


    纪文良瞧了一眼马车,见着帘子都闭得紧紧的,透不进去一丝风。


    见他哥夫一路上看马车一刻钟就得七八回,货还怎么关切,把人看得可比货物要紧多了。


    怪不得是他桃子哥放着家里舒坦的日子不过,怎么也要同丈夫出来吃苦。


    有这么个丈夫,属实也是安心。


    想当初桃子哥和尤家那个闹毁了的时候,村里多少人说桃子哥是再寻不得好夫婿了,这不转眼就给寻了个更好的。


    所谓是柳暗花明啊~


    纪文良原是有些怵霍戍的,不过见他对桃榆很好,连带着让他觉着霍戍也不过是长得凶悍些,其实也是很好说话和相处的。


    他撵着霍戍凑到了他跟葛亮跟前去:“哥夫,你这么要紧桃子哥,要是他和一整箱茶货掉进了水里,你是先救桃子哥还是先捞货啊?”


    正在吃面饼的葛亮闻言差点□□饼给噎住,连忙喝了两口水顺了顺胸口。


    “霍哥,你这小舅子可真有意思。”


    霍戍看向一脸求真的纪文良,道:“你哥是还想掉河里几回,嫌上回掉进去还不够不成。”


    纪文良睁大了眼:“桃子哥什么时候落过水啊?”


    霍戍未予回答,道:“赶紧吃了东西继续赶路。”


    不经意间已经到了午时,雨这当儿总算是支住了没下。


    只不过天还是灰沉沉的,还没有要亮开的意思。


    树木枝叶上已经积攒了雨水,诸人都不敢在树下坐。


    只得站在旁道上蹲着吃点干粮,给牲口减轻的重量。


    “大伙儿给牲口喂点水和草料,吃了干粮继续出发。晚间当还有雨,得尽快到水溪县。”


    桃榆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有些昏沉。


    见着马车还在行驶,他支起身子拉开车帘,见着外头还是一样的昏灰,雨色未改,一时间竟是分辨不清什么时辰了。


    “醒了。”


    桃榆揉了下眼睛,看着慢了些马速停在了马车窗前的霍戍:“现在什么时辰,到哪儿了?”


    “午后了,吃点东西,距离水溪县当还有两个多时辰。”


    桃榆有些意外,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


    他应了一声,自去拿马车里的干粮吃。


    不想一觉竟睡了一个多时辰,可睡着间他也未曾全然入眠,睡得很是浅。


    梦还多,一会儿是爹娘,一会儿又是赶路,梦也乱七八糟的交织在一块儿。


    在马车里坐的时间长了,窄小的空间里头终是发闷,随着行路愈远,桃榆愈发的感受到了远行的不适。


    不过他晓得比之大伙儿在外头戴着斗笠定着雨,还得看着货物赶车,他在马车里的条件已经好太多了。


    不适应归不适应,他安静的待在马车里头,没有哼唧一声。


    车队是在天擦黑的时候进的水溪县。


    其实也才酉时,时辰算不得晚,只是雨天总黑的早些。


    不知是下雨的缘由还是小县城里人少,这个点街市上行人已经有些伶仃了,车队进城,偶有进出城的人都在看稀奇。


    别说是行人萧条,城中也就沿主街的商铺点了灯笼还开着门,偏街上的铺面儿都连三接五的都已经打了烊。


    一行人都是同州附近的百姓,在州府上时只听外地来的说同州繁荣热闹,自还没有什么感觉,这来了地方县城,方才有了个深刻的比较。


    桃榆本还挺好奇别地是何模样的,瞧着这凄凄雨色下的萧条,竟是全然还不如同州玩乐之多。


    “客官们住宿么,住的人多我们客栈今日可消价。”


    左右是要寻住处的,葛亮便问了一嘴:“什么个价?”


    客栈的掌柜听见外头的动静不小,揣着手探了个脑袋出来,见是个商队,也不顾雨冷连忙走了出来。


    招呼道:“看几位住什么房间,价钱都好商量嘛。”


    这阵子没什么生意,店家都热情:“外在给几位送两个小菜如何?”


    葛亮看向霍戍。


    霍戍道:“就在这儿落脚吧。”


    桃榆手脚发软的随着霍戍走进客栈,左右打量着这间客栈,入目之间,一派陌生。


    客栈当是开了有些年头了,陈设有些老旧,为节省开支,烛火灯笼也点的少,雨天的室中有些暗。


    伙计缩着脖子搓着手,只等在一头看旅客是否住店,这方才去忙活。


    这样冷飕飕的雨夜里,家里定然是会烧个热汤菜,若早有预备,指不准还是猪肺萝卜汤。


    一家人围在桌前,脚下是炭盆,桌上是热菜,他爹少不得会打一碗酒出来,一边咂着酒,一边与他娘说着村里的琐碎事务。


    霍戍沉默寡言,必然在他身侧给他夹着菜。


    家里的暖和,一时间与这凄冷的客栈有了鲜明的对比。


    他深吸了口气,尽量把那份油然而生的不适从感觉给压下去。


    客栈的客房一般分为天号、地号、人号、通铺、柴房和马圈几种房间。


    他们这等出门行商,又不是大商队,一切还是以节俭为主。


    不过霍戍和葛亮到底还是个讲良心的领头,再省也没打算叫大伙儿睡马圈,跟牲口圈在一块儿躺上一晚,可想而知那滋味。


    这长途跋涉的,若是休息不好,后头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想着柴房也不冷,倒是可以将就一晚。


    店家也通人情,听闻是同州那头要出门做生意的,还想着多得惠顾。


    二十文一人一晚的通铺收十八文一晚,诸人有些犹豫,毕竟睡柴房才十二文钱一人。


    如此一说,两个大男人便有了些心动。


    桃榆见此却道:“可供热水?”


    “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住一晚上才多少钱,哪里还供得起热水。”


    霍戍和葛亮闻言都凝起了眉。


    桃榆见此与霍戍低语了两句。


    得到相同意见,桃榆方才道:“这样吧,我们住通铺,掌柜的行个方便让大家伙儿洗个热水澡如何?若是不能,自也只有住柴房了。”


    掌柜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道:“夫郎真会削价,依你的。”


    霍戍又另给桃榆开了个客间,要了人字号房。


    诸人赶了一整日的路,也都有些疲乏了,自去冲热水澡的冲澡,喂牲口的喂牲口,在大堂里吃茶的吃茶。


    桃榆拿着号牌,先行回了房间。


    霍戍结完账,又同小二要了热水跟茶,这才去了房间。


    人号房间大几十文一晚,却并不多宽敞,远远是不如纪家的屋子。


    物品也是陈旧,不过胜在打扫的干净,倒是并未引人不适。


    霍戍进屋没见着桃榆瘫倒在椅子或床上,不想竟提着笔正在桌前不知写什么。


    他原本以为是在跟家里写信,不想走上前去,却瞧见册子上记着大沅朝五十一年,经行水溪县,夜宿湘月客栈,开十八文通铺十三张,四十文人号客间一间


    “记账?”


    桃榆应了一声:“出门分分文文的都当记明白,一则后面能算开销,给大伙儿生意做成的钱,二来若有扯皮的,也好有凭证。”


    霍戍道:“看来这是还带了个账房。”


    “为难你身兼数职,到时候得多分一些银钱给你才是。”


    桃榆笑了笑,静心仔细写完以后,方才放下笔待着墨干。


    他看向一头理着包袱的霍戍,起身走了过去,忽而一头扎在了他的身上,整个人都依着他的后背,像是一条无骨鱼一般。


    霍戍眉心微动,偏过头看向抱着他腰的小哥儿,黏黏糊糊的贴着他。


    “怎么了?”


    桃榆摇了摇头。


    许是头一次夜宿他乡,有些陌生,又或是颠簸了一路,身子有些疲重。


    虽整日都不曾下过马车走过一步路,可是一直圈在马车上也并不见得多舒坦,腿脚盘的发胀。


    他黏在霍戍身上,道:“我就是觉着腿有些酸。”


    霍戍没说什么,折身把人抱了起来,送到了床边坐下。


    他握住桃榆纤细的脚踝,往上些给人轻轻的捏着小腿肚子。


    “歇会儿我给你叫点菜,你吃了便早些睡下。赶路不比干活儿轻松。”


    舟车劳顿自有道理。


    “就别叫菜了吧,让大家看到不好。”


    桃榆靠着霍戍:“吃些干粮就是了。”


    “花钱也是花的自己的钱,出了水溪县就要进连平府了,届时有很长一段路不能见着县城,你就是想吃也吃不了菜。”


    桃榆道:“那少叫一点,我也没什么胃口。”


    不多时,小二送热水上来,霍戍便吩咐了饭菜。


    桃榆撑有点昏沉的身子去擦洗了一番,泡了个热水脚,倒是舒服了些。


    夜里吃了一碗饭,早早的就进了被窝里。


    霍戍没去折腾旁的,先行陪着人睡下。


    外头的被窝难免冷,霍戍躺着倒是没多一会儿便暖和了。


    依照往常,只要靠着霍戍在暖和的被窝里,没一会儿便就睡着了。


    今儿身子分明倦的很,却是不怎么睡得下。


    躺在床上也总还觉得摇摇晃晃的,感觉还在马车上一般。


    他合着眼睛,尽可能的想让自己赶紧睡着。


    霍戍搂着怀里的人,往日里睡前必当聒噪的小哥儿,今日安静的有些让他不习惯。


    他借着微微烛光,垂眸间见着桃榆眼尾微红,眼泪已经滑到了脸上。


    他眉心一紧,虽是未有多言,他也晓得桃榆是想家了。


    霍戍并未出言安慰,只是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虽是心疼,可若是今日不曾带他出来,他在家中定然也会因为思念他而如此。


    两厢都得是要哭。


    当真是个哭包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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