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母仪天下(五十)
宜敏无奈地摇了摇头,康熙还是喜欢卖弄这些小花样,可惜无论这个盒子再如何的精美和巧思,它的作用终究也就是用来装东西罢了,即使供奉在佛前,心中不诚,又能有多少作用呢?
她的曾祖母能够活到百岁高龄,靠的可不是什么佛祖保佑,而是她仙境中的仙草灵果维持着身体的活力,当然曾祖母乐天知命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她虽然信佛,却不代表会将自身命运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仙佛身上。
“莺儿,将这些经书都妥善收好,至于明日送去皇觉寺供奉的差事,就由雀儿替你去吧?”宜敏看莺儿并未对此感觉到诧异,显然雀儿已经提前得知此事,姐妹俩是商量好了才来禀告自己。
不过宜敏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身为主子没得整日为身边的鸡毛蒜皮小事操心的,身边人能够彼此沟通,遇事懂得商量着办,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主子,上回您答应过老方丈,要请他尝尝‘碧落黄泉’的滋味,这回是不是该带上几两过去?”莺儿一边收拾经书,一边提醒宜敏,上回皇上陪着去礼佛,曾经夸耀过钟粹宫的好茶独一无二,惹得老方丈这个茶痴念念不忘,难得开口讨要。
宜敏拍了拍额头,连声道:“对对,你不说本宫都忘了此事,你去找楠儿要些碧落黄泉,大师是世外高人,从不眷念俗物,唯独对茶道难以超脱,不过这茶叶制作难度极大,三年方得出一茬,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就一并送去吧!”
皇觉寺的老方丈已经九十余岁高龄,是中土佛教集大成者,到了他这种境界基本上不需要考虑绝大多数世俗的问题,他也是当年宜敏披命‘贵不可言’的那位大师,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宜敏乃是有缘人。
康熙对于这位老方丈的才学十分钦佩,其曾经游历天下五十余载,对于天下各地的山川地理和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加之年幼出家,性情淡泊豁达,对于琴棋书画都有极高的造诣,乃是康熙的良师益友。
皇觉寺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在老方丈来此挂单之后,才被康熙御封为皇家寺庙,不但大肆扩建大殿,为佛祖塑造金身,还下旨皇觉寺永受皇家香火供奉,至于原本太皇太后经常供奉的那座寺庙则渐渐没落了。
因此,康熙和宜敏平日里出宫游玩,时常结伴前往皇觉寺拜访老方丈,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老方丈一手素斋堪称冠绝天下,比起宫里头的御厨尚且更胜一筹,毕竟手艺花样尚在其次,而是在老方丈手里做出的素斋给人一种禅意,这是任何大厨都比不上的。
“主子,奴婢去了楠儿那里,说是碧落黄泉只剩下这些了,奴婢瞅着尚不足一罐子,您看是不是再添点别的好茶过去呢?”莺儿动作很快,一听宜敏的吩咐便立刻去办了。
楠儿本来在茶房制茶,见莺儿来要茶叶便跟着过来了,她手里捧着茶册,对着宜敏福身道:“主子,大师素来喜好江南的春茶,内务府刚刚送来一批新茶,都是还没经过炮制的嫩叶,他老人家最是喜爱炮制各种茶叶,不如包一些给大师送去?”
宜敏一听顿觉有理:“不错,若论道茶还是你这丫头合心意,难怪大师也对你另眼相待,干脆明儿你跟着雀儿一起去,将各色茶叶都整治一份给老方丈送去。想必见了你,大师便是什么都没得到也会高兴的。”
楠儿从进了钟粹宫起,就负责宜敏身边的茶水,这丫头家里原本经营着偌大茶庄,分店遍布各地,还是专供内务府渠道的皇商,可惜花无百日红,自从父亲意外去世后,身为家中独女无法继承家业,家产遭叔叔抢夺,只能跟着母亲回了娘家,后来被选中培养成了宜敏身边的司茶女官。
由于从小家学渊源,楠儿对各种茶叶一闻便知,茶经典故更是信手拈来,遇上了方丈大师那等茶痴可不是将遇良才,酒逢知己么?自从宜敏投其所好带着楠儿去了一趟皇觉寺,老方丈最好的茶友便换人了。
“敏儿这是忙什么呢?莫非要给觉蝉大师送茶叶?”康熙这时走了进来,刚好听见宜敏的话,又见到楠儿在这里,顿时心中了然。他过去只知道宜敏身边的四大宫女各有所长,直到楠儿在皇觉寺小露了一手才知道自己有些小瞧人了,什么叫技近乎道。
宜敏回头见康熙背着手走了进来,身后没有跟着李德全,就知道康熙是屏退了下人摸进来的,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反正她行事素来光明正大,真有见不得人的要事都是进入仙境做,对于康熙这种不君子的作为适应良好。
“这还不是要怪皇上,若非你在老方丈面前卖弄妾身的碧落黄泉,如今何至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幸好手头上还剩下一些,让老方丈解解馋也是尽够了,就怕他老人家喝过了碧落黄泉,怕是看不上妾身准备的其他东西了。”
宜敏嗔怪地看了康熙一眼,这碧落黄泉可是碧水的绝活儿,这世上也唯独她一人能做得出来,有一次她品尝时刚好被康熙撞见了,自此念念不忘,时不时还要拿出去吹嘘嘚瑟一番,害得她舍出去多少好东西。
康熙自觉理亏,连忙陪着笑脸道:“都是朕的错,不该四处卖弄,只是你这茶是真的天上人间绝无仅有啊,当时不是看觉蝉大师将自己的茶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这才忍不住拿出来对比了一下,哪里知道他居然真的厚着脸皮讨要呢?敏儿若是觉得亏了,朕让人多送些好茶赔你,如何?”
宜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只要皇上不拿每年碧落黄泉的份额,妾身这里的好茶也任您取用,如何?”脸皮可真厚啊,真当每年上贡的茶是什么极品不成?真正绝顶的东西底下的人可不敢敬上来,免得将来再敬上的东西品质不如上回,无功反成了过,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呵呵,那还是算了吧,敏儿手里的茶都是檀儿这丫头辛辛苦苦焙出来的,朕不好夺人所好嘛!”康熙面色一变,上前揽住宜敏肩膀,“不过,那碧落黄泉的份额可不能少啊!朕每回困倦难捱的时候就靠这个续命呢!”
“哼哼,若非知道皇上那里的份额已经用光了,妾身怎么也要叫皇上也肉疼一番,今儿这些送出去,咱们今年谁也别想喝碧落黄泉了。”宜敏鼻子里轻哼一声,碧落黄泉的功效她还不清楚吗,说是一两千金也不为过,若非机缘巧合被康熙见到了,她哪里舍得分给他那么多?
“是是是,朕的皇后最是贤惠识大体,这次让你破费了,不若明日咱们也微服出宫一趟,顺便到老和尚那里讨顿素斋吃,再品品他平常最宝贝的好茶,如何?”
康熙原本打算独自出宫体察民情的,如今见宜敏帮自己嘴贱收拾善后,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同时也有点眼馋最后的那点碧落黄泉,想着帝后莅临皇觉寺,老和尚总不至于让他这个皇帝干坐着?品尝好茶的时候总要分自己一杯吧?
宜敏凤眸微眯,风情万种地横了他一眼,素手轻点康熙胸口:“皇上莫不是打算拿老方丈的素斋当酬劳,觉得妾身这样就不心疼了?”康熙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两头通吃啊,当真打的一副好算盘呢!
“不不不,朕怎么可能这么想呢?敏儿为了朕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朕岂是那种小气的人,回头朕就让内务府把外藩新进献的贡品送到坤宁宫,敏儿喜欢什么就留下便是。”康熙一紧张额头就会出汗,尤其是自己的小算盘被看破了,自然使劲想要弥补。
宜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出帕子为康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妾身与您开玩笑呢,咱们夫妻一体,妾身的自然也是皇上的,还分什么彼此呢?那碧落黄泉在罕有也不过是茶罢了,难道妾身还会吝惜这等身外之物不成?
皇上难得有老方丈这等忘年交,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莫说只是区区一些好茶,便是让妾身倾其所有也不心疼的,何况老方丈是世外高人,听他老人家说说话儿能让人心境开阔,思绪明澈,又何惜千金呢?”
康熙闻言顿时胸怀大畅,笑着将宜敏拥在怀中:“难怪大师总是说敏儿有慧根,是与佛有缘之人,单凭这份心胸就不同凡夫俗子,当浮一大白。”他最是喜欢宜敏这份豁达与清醒,从不贪念身外之物,再多的富贵放在面前也毫不动心,当真是生来就该是站在最高处的女人。
宜敏靠在康熙怀中,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嘴里却不饶人:“不过老方丈得了妾身这般好物,若是不好好吃上一顿补回来,妾身可着实有些不甘心呢,咱们明儿把两个混小子也带上,好好叫这位世外高人沾染一番烟火气。”
第302章 母仪天下(五十一)
康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连声答应道:“好好好,朕答应你,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明儿咱们把承瑞他们两个一起带上,也叫老和尚好好出番力气,不能让他白得了敏儿的好东西呢!”
宜敏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那您可得帮忙跟师傅告假,再亲自告诉孩子们这个好消息,两只皮猴儿怕不是要高兴得跳起来。”阿哥们课业繁重自不必说,承瑞两兄弟业余时间还会被康熙叫去熟悉政务,可谓忙的不可开交。
康熙面带笑容地对身后吩咐“些许小事罢了,等明儿让李德全去无逸斋跟师傅们说一声便是了,等会孩子们过来用午膳的时候,朕再告诉他们此事。”
宜敏突然眼角余光看见门口的位置,表情变得古怪起来,面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皇觉寺外风景秀丽,孩子们课业繁重,偶尔出去散散心也不错,还有美味的素斋可以享用,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康熙赞同地点了点头,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腿上一重,低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因为一个漂亮的福娃娃正手脚并用地挂在了自己腿上,精致的小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糯糯的小奶音委屈地道:“皇阿玛坏!带着哥哥们出去玩,不带阿鲁玳,不跟皇阿玛好了。”
康熙连忙蹲下身抱起阿鲁玳,满脸都是慈爱的笑意:“小凤凰乖,皇阿玛怎么可能不带你呢,咱们明儿一家子齐齐整整的出门,好不好?”面对宝贝女儿的泪眼,康熙二话不说就妥协了。
阿鲁玳顿时破涕为笑,抱着康熙的脖子,就在他的脸颊上啵了两下,乐得康熙眉开眼笑,宜敏含笑站在一旁看着康熙父女两的表演,心中欣慰且感叹,她本以为康熙对赛音察浑已经算是极致纵容了,谁曾想等阿鲁玳出生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万千宠爱于一身。
原来女儿才是康熙的软肋,他对阿鲁玳的宠爱已经属于毫无底线溺爱的那种,三不五时就会接女儿到乾清宫小住几日,吃穿用度都从自己的份例里拨给,有些比起他自己都要好上一筹。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阿哥们与皇父之间就会掺杂了太多的利益纠葛,即使再多的慈父之心也会被渐渐消磨殆尽,前世的太子胤礽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所以她一直极力着儿子们与康熙之间的距离。
反倒是阿鲁玳身为格格,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卖痴,毕竟一个迟早会嫁出去的公主不会引起康熙的忌惮,也可以让他一腔无处安放的父爱得以宣泄。若非宜敏阻拦,如今阿鲁玳就不是六格格,而是康熙朝第一位固伦公主了。
阿鲁玳跟康熙玩闹了一会,就挣扎着下地,蹬蹬蹬地跑过来抱住宜敏,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道:“额娘,阿鲁玳明天要跟皇阿玛出门了,您给阿鲁玳的金珠子可以带上吗?我想买礼物回来送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
宜敏蹲下身子,搂住阿鲁玳柔声道:“当然可以啦!既然给了阿鲁玳,那就是阿鲁玳的东西,你可以自己决定该怎么用,只是你是第一次出宫,即使好奇也不可乱跑,要跟紧阿玛额娘或者哥哥们,知道吗?”
阿鲁玳使劲点了点头,拍了拍胸口说:“阿鲁玳听嬷嬷说过,因为外头有坏人专门抓小孩子,如果不乖就再也看不到家人了,阿鲁玳肯定乖乖的,还要叫哥哥们打坏人!”
听着这童言稚语,周围的人脸上都忍不住挂上了笑容,康熙捂着脸笑得吭哧吭哧的:“哈哈,阿鲁玳说得对,若是遇到坏人不用怕,你哥哥们身手都不错,可以保护咱们的小凤凰了。”
宜敏也是忍俊不禁,自从承瑞和赛音察浑经常用轻身功夫带着阿鲁玳飞来跳去之后,在小丫头心里哥哥们就成了无所不能的代名词,口头禅也成了“敢不听本格格的话,就让我哥哥打你哦”之类的,十分的有趣。
宜敏想了想抬头对紧跟着阿鲁玳的奶嬷嬷道:“吴嬷嬷,回去先帮格格准备几身方便外出的服饰,本宫会吩咐内务府以后按季做好满蒙汉服饰送过去,平日里便常备着吧。”
看这丫头得宠的态势,以后跟着出门的机会怕是比两个哥哥要多,康熙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不是南巡就是北往,如今畅春园也提前修好了,恐怕不多久就能有地方避暑了。
康熙在一旁笑看着,闻言也是频频点头:“皇后这主意好,让内务府给咱们也都备上,最好是成套的,一看就知道是同款的才好。”皇上
宜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您这是生怕动静不够大,非要叫人知道皇帝一家子微服出巡吗?大统领怕是愁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让内务府做阿鲁玳一个人的服饰谁也不会怀疑,毕竟小公主得宠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一家五口全都做外出常服,就内务府那筛子一样的地方,这不是明摆了告诉所有人皇上一家都出宫了吗?
“呵呵,皇后放心吧!朕做事岂会如此不着调?内务府的奴才若是连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搞不明白,那就管事的就该换人了。”康熙面上带着笑,眼里却闪过一丝锐利,显然得知是封妃之事不过一夜就已经传遍后宫,心中有些不悦了。
宜敏将阿鲁玳抱起来放到榻上,从一旁的格子里拿出一个九连环递过去,在她面前演示了一遍,顿时吸引住了这孩子的注意力,高高兴兴地接过去开始把玩起来,一点没在意身边的嬷嬷已经退了出去。
“妾身本就是想着搂草打兔子罢了,也没想到内务府的消息竟然能泄露得这么快,离着上回清理也没多久吧?”
宜敏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些奴才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之前那些投靠太皇太后的内务府世家是个什么下场还近在眼前呢,这么快就敢各自投新主,可真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康熙嘴角挂上了冷笑:“这些奴才一个个在内务府称王称霸,当朕不知道他们都敢自称世家了,论权势他们虽然不及朝堂诸公,但是他们管着紫禁城的衣食住行,有些胆大包天甚至说,主子们吃得好不好还得看他们乐不乐意给,嘿!狗奴才,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宜敏抬手微微掩住嘴,惊讶地道:“真有奴才敢如此大胆?平日里一个个都恭顺得很,本以为他们顶多就是贪图些蝇头小利,容易被人收买罢了,如今看来倒是心大了呀!”
“嘿!蝇头小利?他们的胃口可大着呢,不过在咱们面前装乖扮弱罢了,敏儿心地磊落正直,那些龌龊事就不说给你听了,朕打算好好整顿一番内务府,不能再这般听之任之了,否则朕在位时尚且能够压制一二,以后承瑞却未必能看得这般清楚明白,怕是容易被底下的人糊弄住。”
康熙回想起自己之前微服出宫遇上的糟心事,纨绔子弟京城里从来不缺,平日里遇上就打一顿,反正大多数是自家子侄辈,多收拾几次就乖了,但是这回可真是长见识了,一个包衣奴才出身的家伙居然在自己面前装大头蒜,不过是跟内务府拐十七八个弯的亲戚,居然敢在京城里称爷。
宜敏拧了下眉头:“皇上打算怎么做?这内务府动一发而牵全身,如今这批人好歹还算能干,若是换上过去那批整天口里表忠心,实际上干啥啥不行的,这宫务怕是要乱成一团,妾身觉得还不如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只诛首恶,就当杀鸡儆猴吧?”
康熙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头:“这包衣制度是祖上定下的,当年确实有利于维护皇室,不可否认,大多数包衣旗人祖上都是忠心耿耿,但是随着老一辈渐渐逝去,新生代的包衣旗人并没有跟随皇室浴血奋战的情谊,自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不甘与小心思,等再发展几代人,整个包衣旗恐将成为皇室最大的隐患。”
宜敏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康熙,她真的没想到康熙居然能看得如此长远,甚至堪称预知一般的准确,未来雍正朝的包衣势力膨胀到几乎不可遏止的地步,因为德妃是包衣世家,她生的儿子登上了皇位。
一个活生生的成功例子摆在眼前,所有的包衣旗人都心动了,以至于后宫主位几乎被包衣出身的占满了,世家出生的女子不是不受宠,就是无法生下子嗣,甚至生了也养不活。谁让后宫的衣食住行都掌握在内务府包衣世家手中呢?
真正实现了之前的狂言:主子要靠着奴才给饭吃,想过得好还得看奴才的脸色。只是宜敏想不通,既然康熙看的如此清楚明白,为何前世却听之任之,根本不曾对内务府有过任何动作?别说是多次清洗了,甚至几位心腹重臣都是包衣出身,让包衣旗的势力更加膨胀。
第303章 母仪天下(五十二)
宜敏很是直接地表明自己的立场:“皇上既然知道包衣旗的隐患,想必已经有了处理的章程,需要妾身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国家大事妾身不懂,但是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整治内务府这些奴才还是可以的。”
康熙看着宜敏那略带杀气的眸子,不由无奈苦笑,拉着她的手安抚道:“朕知道敏儿性子直爽,做事素来喜欢雷霆手段,一向是那些魑魅魍魉的克星!不过内务府涉及朝廷内外许多部门,近在京城,远到江南,朕已经着人去调查了。
如今先跟你说一声,敏儿心里明白就好,暂且不动声色,借着此次后宫更迭,看看哪些忠心可用,哪些人首鼠两端,如今朕即将对台用兵,待南下大军凯旋归来,再慢慢收拾这些东西。”
宜敏面对康熙恳切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却已然带上了凌厉的锋芒:“平三藩、收台湾关系我大清百年大计,妾身自然倾力支持,既然皇上已经有了安排,那么妾身便勉为其难睁只眼闭只眼吧,正好看看到底是哪些人敢在背后作妖?”
康熙闻言松了口气,宜敏对后宫的掌控力他向来有着绝对的信心,不过这回他要放长线钓大鱼,若是宜敏这边不先打好招呼,让她适当的时候松松手,恐怕没等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蹦跶起来,就会被宜敏一顿板子统统送进慎刑司了。
宜敏眼角睨了一眼康熙,心中暗自思索起来,按照康熙的行事作风,前世怎么可能容许内务府包衣这等眼皮子底下的势力不受掌控呢?或许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世康熙根本并没有意识到内务府的问题。
毕竟前世三位皇后没有一个是长寿的,可不是万事都得依靠内务府吗?偏偏整个大清掌控后宫时间最长的人是太皇太后,从皇太极时期就辅佐哲哲大妃掌管公务,当了圣母皇太后更是联合多尔衮大权独揽,其性格之强势,行事之霸道甚至逼得顺治不得不立下‘后宫不得干政’的铁牌,试图制约自己的生母。
康熙幼年登基,大权旁落,都是靠着太皇太后全力周旋才一点一点拿回权力,自然不会怀疑太皇太后对后宫的掌控力,而太皇太后这种习惯了一言九鼎的人,怎么可能容许有人分薄自己的权力?
所以太皇太后在世时期,康熙的三位皇后实际上不过是后宫的大管家,好像主母身边管着库房钥匙的大丫鬟罢了,而康熙忙于前朝争权夺利,哪里有空理会后宫的包衣奴才是个什么想法?
内务府的包衣世家就在这样的夹缝中,慢慢地成长起来,直到熬死了三任皇后,连太皇太后也管不着他们的时候,在四妃共掌后宫的时期迎来了势力急剧暴增,不论是包衣嫔御的数量,还是皇子公主的奶嬷嬷,甚至是皇上的乳母都是包衣出身。
这些包衣从皇家人幼时就陪伴左右,理所当然地一心为自己主子谋划利益,自然也就得到了无比的信任和倚重,未来注定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是,在他们飞黄腾达的同时也代表着背后包衣世家的越发壮大,例如前世在江南一手遮天的曹家,其起点不正是因为皇帝乳母孙氏吗?
想着想着,宜敏突然一怔,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康熙会正视内务府包衣的问题,虽然根子是在自己身上,毕竟从入宫至今,因为自己明里暗里引发的大清洗就足足有三次,次次都叫那些所谓的包衣世家损失惨重,引起康熙的注意很正常。
但是这些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去触康熙的霉头?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何况这几年内务府可是老实得不得了,基本没干什么犯忌讳的事情,自己刚刚还在众人面前夸赞内务府包衣都是忠臣,如今康熙却让自己做好清洗的准备?
宜敏心中快速思量着,眼神慢慢冷冽起来,她缓缓吸气又吐气,将心中的惊骇狠狠压制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地伸手抱过阿鲁玳,笑吟吟地放到康熙怀中,言笑晏晏地让他陪着女儿玩九连环,自己则借口去吩咐中午的膳食,轻巧地走出了寝宫。
宜敏一出寝宫,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寒得几乎能刮下一层霜,她一抬眼就看见李德全正沉默地守在门口,顿时收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吩咐李德全午膳该加什么菜色,只是偶尔她嘴唇会无声地嗡动了片刻,而李德全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恭敬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丝毫异常。
等宜敏吩咐完毕,李德全轻轻一躬身,低声道:“奴才遵旨,必定为主子娘娘分忧。”说完带着一如既往的和善笑容,一边甩着拂尘,一边走出了坤宁宫,向着御膳房的方向而去。
宜敏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寒意少了些许,转身看向内殿时却多了些许不耐,她果然不该对康熙有所懈怠,差点就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这次他无缘无故地突然想要清洗内务府,刚刚那些话看似十分有道理,实则却颇为牵强。
若没有前世的记忆作对比,自己或许会被糊弄过去,但是今生的内务府包衣可没有前世那种默默积蓄实力的环境,经过几次削弱之后,简直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怎么可能敢在外头嚣张跋扈?甚至还惹到了康熙跟前?
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康熙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削弱自己对后宫的掌控力!如今后宫可以说是遍布自己的眼线,而这些都是她这些年慢慢安插下去的,每一个都至关重要,关系到以后的布局,一旦被清扫波及定然会损失惨重。
但是她即使猜到了康熙的心思,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她根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等同于不打自招,明晃晃告诉康熙哪些是她的人,也许康熙正暗暗地等着看她的反应呢!
幸好她还有李德全这张王牌,身为康熙的近侍完全做到灯下黑,不着痕迹地将这些人纳入康熙的手下,然后慢慢地替换掉真正属于康熙的人手,年深日久之后,她或许能彻底让康熙变成一个瞎子、聋子。
宜敏仰起头,逼回了眼眶中的酸涩,康熙永远都是康熙,他总是能够在自己即将心软的时候,突然给自己泼上一盆冰水,让自己寒彻心扉,果然对皇帝根本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
或许她该改变一下做法了,当年她势力尚弱,不得不帮着康熙掌控后宫,稳固朝局,如今康熙羽翼丰满,权倾天下,自己这个后宫最强的势力,可不是要碍了康熙的眼吗?
既然康熙在前线即将有战事的紧要关头,还有功夫找借口想要搞事情,那么她不介意让他看看什么才叫做胆大包天!她知道前世**有两个人居功至伟,一个是姚启圣,另一个就是施琅。
闽南总督姚启圣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任侠之气极重,又爱民如子,完全不是个做官的料子。而施琅却恰恰相反,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为了替父亲和弟弟报仇,他筹谋多年,四处结交朝臣,就是为了带兵攻打郑氏。
这两个人但凡少了任何一个,康熙**的大计可没那么容易实现,尤其他平三藩时太过顺利,自信心空前暴涨,自以为胜券在握,甚至为了制衡满洲各大世家,借口汉军熟悉水性,大肆排除异己,安排了不少心腹将领掌权,自己偏要叫他偷鸡不着蚀把米,两头都落空。
宜敏伸手压按了几下眼角,将不自然的神情全部掩去,这才信步走进内殿,见康熙没有注意到自己,信步来到桌案前,将莺儿已经整理好的檀木盒打开,拿出经书看了看,似乎在做最后的检查,实则翻手间无声无息地替换了之前那本。
她低垂的眉眼闪过一丝狠辣,你不仁我不义,原本觉得这份计划有伤天和,打算将其束之高阁,既然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找些乐子,本宫奉陪到底!看看是你的帝王心术得天独厚,还是本宫仗着先知先觉的布局技高一筹?
平三藩、收台湾、三征准噶尔,这是康熙前世夸耀世人的功绩,同时战场也是皇帝排除异己的最佳地点,即使宜敏也不可否认康熙是个文治武功极强的皇帝,但是他的疑心病之重也是冠绝历代帝王,在他的辉煌之下埋葬了不知多少忠臣良将的骸骨。
马佳氏的儿郎不惧马革裹尸,但是被算计着去死却让人难以忍受,她连想都不用想,一旦台湾顺利收复,后宫也彻底纳入康熙的掌握,等三征准噶尔的时候,就是马佳氏这些军功世家没落的开始,而自己这个皇后恐怕也将成为一个空壳子摆设。
再美的容颜看了三十年怕是也要厌倦了,再好的继承人一旦羽翼渐丰,也会被渐渐老去的皇帝视为威胁,随之而来的便是打压和各种欲加之罪,她不愿等到那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才来反击,一时的憋屈是为了等到扬眉吐气的那一刻,可不是为了憋死自己成全敌人的,否则这重生一世要来何用呢?
第304章 母仪天下(五十三)
一大清早,紫禁城的宫门处驶出一辆普通的马车,看着倒是颇为宽敞大气,就是拉车的马匹和车盖的布料看起来很是一般,不过里面坐着的人却不平凡,全天下最尊贵的几人都挤在这个小小的马车内。
“哇,皇阿玛,这就是老百姓坐的马车吗?摇摇晃晃的,好有趣阿。”阿鲁玳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显然从未出过宫门的小姑娘对什么都感觉到新奇不已。
承瑞温润的声音劝哄道:“小妹,出门要记得改口叫阿玛,不然可就没法好好玩了哦。”他有点担心小孩子玩得兴起,直接在闹市来一声皇阿玛可就有趣了,大概就能宣布这趟微服出行结束了。
“嗯嗯,阿鲁玳记得了,要叫阿玛额娘,对吧?”阿鲁玳很是听话地答应了,为了出门玩得开心,小姑娘从昨天就很是听话,让干嘛干嘛,就连一大早从被窝里被挖出来也没发小脾气。
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了直接出了内城,往外城方向去了。正阳门,是链接内城和外城的重要通道,它不仅是大臣们上朝的必经之路,也是京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域。
一出正阳门,熙熙攘攘的大街出现在眼前,宽阔笔直的道路,左右两侧是内城东四牌楼和西四牌楼所属的各类商号,以及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和茶楼,鼎沸的人声瞬间灌满耳朵。
马车两侧的帘子已经挂了起来,几个孩子都扑在窗口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大街,阿鲁玳从出生至今一直都住在皇宫里,这是她第一次走出高高的皇城,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只觉得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用,左看右看,小嘴不停的发出惊叹,时不时就要拉着哥哥们分享自己的惊喜。
承瑞和赛音察浑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着康熙出门了,对于外面的热闹并不稀奇,反倒是忙着回答阿鲁玳的问题,顺便防止这小丫头太过激动而翻到车外头去,渐渐的也被勾起了一些兴致,主动给自家妹妹介绍起外头的新鲜物什。
看着孩子们自得其乐的样子,康熙和宜敏都是面带微笑地放任,既然出门了就不必拘着孩子的天性,何况这辆马车看似普通,实际上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侍卫便装跟着护着呢!
宜敏看了看马车行驶的方向,直接开口问道:“皇上今儿是打算到南城吗?”她打小也是京城里长大的,盖山对她也是当儿子一般教养,小时候骑射跑马、逛街遛鸟一样不落地跟着哥哥们做过了,所以对于内外城,甚至城郊都熟悉的很,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康熙看着一身普通妇人装扮却难掩一身风华的宜敏,无奈地道:“本来是打算去最南边看看的,不过那里各色人等混杂,带着孩子们不方便,就在这南大街转转吧?”
若是只有他自己,随便瓜皮帽往头上一扣,再换身衣服,即使蹲在路边跟小摊小贩说说话儿也不惹眼,只是今日怕是不成了,自家夫人容颜太盛,即使戴个帷帽也很难遮掩住那一身独特的气质,加上金童玉女一般的几个儿女,怕是一下马车就会被围观,微服私访什么的就别指望了。
马车一路驶向一座约有三层高的茶楼,在京城里这种高度已经是极限了,不过茶楼占地极大,足足占据了十几家铺面,马车在门口停下,茶楼站得迎客的店小二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
赶车的两个侍卫跳下车,一个对应付小二,一个搬来凳子伺候主子们下车。承瑞和赛音察浑当先跳下了车,转身将阿鲁玳也抱了下来,一人一边牵着她的手,生怕她一个兴奋就跑走了。
康熙端坐在车内,拿过帷帽为宜敏戴上,小心地整理好长长的垂纱后,才满意地一笑,掀开帘子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过身来亲自扶着宜敏下车。
一家五口齐齐整整地站在茶楼门口,宜敏抬头看去,招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雅园茶楼”几个字,不由得暗暗点头,这座茶楼在京城里也是老字号的,背靠康亲王府,生意极为红火。
“这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快请进,小的为贵客带路。”店门口的小二都是有眼色的,见这辆马车虽然普通,但是两个马夫都是孔武有力之人,主家看起来也是气度不凡,显然又是哪些王公贵族家故意低调出门了,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脸上的笑容热情洋溢。
康熙拉着宜敏走在前面,进了茶楼就听见泠泠的古琴声,闻到幽幽的茶香,一抬眼看见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茶”字,笔走龙蛇,字迹遒劲有力,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宜敏透过帷幕看了眼四周,发店里客人并不少,却十分的安静,只有偶尔斟茶倒水的声音响起,客人里有文人雅士,也有贩夫走卒,但是他们此刻都是享受地聆听美妙的乐曲,并没有相互交谈。
每一桌四周都用绿植花架或屏风做了半隔断,只能隐约见到人影,既不会显得逼仄,也能给客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显得很有巧思。
“这位老爷,二楼临窗的位置刚巧还有一桌,您看可以吗?”店小二很是机灵地没有在一楼停留,而是直接将人往二楼引,这位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何况夫人还带着头纱斗笠,显然不愿与外人多接触。
康熙看了一眼小二说的位置,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个位置刚好是临街的那一侧,又是在角落里,与其他桌子隔了些距离,周围还用屏风做了隔断,很是不错。
他侧头看了看宜敏,低声道:“夫人,你看在二楼如何?若是喜欢清静,那咱们就在三楼开个包房。”这茶楼在康亲王名下,掌柜的都是自己人,而且视野开阔,他就是看中这个才选了这里落脚。
宜敏轻轻启唇回道:“便在这二楼吧,难得出门一趟,若是还关在包房里也没甚意思。”二楼虽然不像底下人那么多,但还是有几桌客人的,难得出宫当然要接收一下外面的讯息,总是听底下人禀告多少还是隔了一层。
那小二在一旁听得清楚,立刻殷勤地将人引到窗边:“贵客请坐,咱们楼里茶品众多,有洞庭碧螺、君山银针、石亭豆绿、敬亭绿雪、金山时雨、涌汐火青、太平猴魁、六安瓜片、信阳毛尖、紫阳毛尖、舒城兰花、老竹大方、苍梧六堡、泉岗辉白,不知贵客想要品什么茶?”
听着店小二一口气不带歇地报出一连串茶名,已经被报到椅子上坐好的阿鲁玳眼睛都瞪大了,对着身边的赛音察浑小声嘀咕道:“这个人好厉害啊?说这么长的话都不用歇气,可是他说得这样快,人家听得明白吗?”
小二显然耳朵极灵,他依然是一副热情的笑脸,对着阿鲁玳点头哈腰地道:“这位小姐有所不知,咱们茶楼报名儿就是图个热乎,让客人听得顺耳,实际上茶品的介绍都挂着牌呢!您瞅瞅,那边墙上画着花儿带文字的就是了。”
阿鲁玳按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二楼有两面白墙都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很多文字还搭配很是精美的刻画,顿时眼前一亮,拉着赛音察浑的袖子撒娇道:“二哥,那中间最漂亮的那朵花儿下面写着什么呀?”
赛音察浑转头去看,不由得失笑道:“上面画的是兰花,应该是刚刚小二说得舒城兰花,其虽名为兰花,实际上是茶叶,只因芽叶相连在枝上,形状好像一枝兰花,因此而得名。”
“哇,听起来好好喝的样子,阿玛,阿鲁玳能喝那个吗?”阿鲁玳是个喜欢漂亮精致的小姑娘,满墙的茶品就只看上了那朵兰花,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渴望地看向康熙。
康熙对女儿向来有求必应,何况是这等小事,立刻对店小二吩咐道:“给小姐上一盏兰花茶,要取晓天白桑园的上品大兰,可别拿那些小兰来糊弄爷。”他喝的向来都是贡品,小丫头还小不怎么喝茶,但是口味也刁钻得很,普通货色怕是入不了口的。
“得嘞,这位爷一看就是行家,咱们雅园茶楼向来童叟无欺,咱这就让大师傅给小姐调制一盏上好的大兰,保证合小姐的口味。几位贵客可还要点别的茶品?”
康熙闻言先看向宜敏,却见她隔着帷幕微微一笑,清澈柔美的声音传出:“那便来盏辉白吧,早晨品些绿茶倒也爽口。”
承瑞坐在宜敏右侧,不等康熙开口问询便道:“儿子跟额娘一样的便好。”赛音察浑无所谓地点头附和了,他向来对这些不讲究,反正宫里头都是好茶,能入口就行。
康熙于是拍板道:“那便再来四盏上品泉岗辉白,然后再上一些你们招牌的茶点,记得要王大师亲手做的,别拿小厨的来应付,否则这顿爷可不买账,明白吗?”
“贵客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安排得妥妥的,不敢砸了自家招牌,您几位先安坐,听听曲儿,小的马上就来。”
店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拍着胸脯保证着,这茶叶但凡上品那都是有价无市,有时候一盏茶就要几十两银子,尤其看这位爷那可是一人一盏茶,遇到这种豪客只要伺候好了,赏钱怕是要拿到手软了。
第305章 母仪天下(五十四)
等店小二离开后,宜敏伸手拿下了头上的帷幕,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再怎么透气轻薄,终究隔着一层纱,叫人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康熙这人占有欲极强,加上对自己容貌的杀伤力有自知之明,宜敏还是勉为其难地戴上了。
“额娘,你看你看,楼下好热闹啊!那是在干什么呢?”阿鲁玳这么一会不注意,就已经趴到窗户边上去了,伸着脖子往外看,见到下面人潮涌动地一个方向挤,顿时兴致勃勃地跟宜敏分享。
宜敏莞尔一笑,起身来到窗边往外看了看,不由得惊咦一声,露出诧异的神色,康熙见状心生好奇,也凑到窗户边探头去看,同样目露惊异之色,只见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城门口驶了进来,看那马车规格应该是朝廷官员。
这种马车当然并不罕见,但是却稀奇在整辆车竟然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不但车身上不停有水渍淌下,在后面留下一路的水痕,连车顶上都沾着不少水藻污渍,这就不由得叫人啧啧称奇了。
承瑞和赛音察浑一直就在窗户边上陪着妹妹,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这辆奇怪的马车,赛音察浑忍不住哈哈一笑:“看这马车顶上的淤泥,怎么好像是被掀翻进河沟里了呀?这几匹马儿竟然还一瘸一拐的,难不成一起别扔进去河里了不成?”
阿鲁玳拍着小手,直呼好看,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长草的马车呢!也许是兄妹两个太过肆无忌惮的声音叫车里的人听见了,只见那湿哒哒的车帘猛地掀了开来,一个颌下留着长须的中年文士从窗户往外看,隐含怒意视线直射而来,却在看到窗边的人时直接愣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两个少年俊秀的脸上停滞了一下,接着就与康熙兴味的目光对上了,顿时面色剧变,掀开帘子的手颤抖了一下,那块湿布顿时落了下去,瞬间阻隔了双方的视线。
不过一瞬间,那帘子立刻又被掀开,里面的人已经变成了恭敬的跪姿,忐忑的目光试探性地看了上来,却在康熙微微摆手示意后,如释重负地磕了个头,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车帘。
宜敏早在车帘掀开的瞬间就避开了,康熙更是直接上前一步挡住了视线,因此那人显然并没有看到宜敏,不然只怕表情会更加精彩。
这时承瑞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刚刚那人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徐乾学?”他记忆力极好,凡是见过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何况徐乾学时不时会被康熙宣到乾清宫做经筵侍讲,还曾经给阿哥们上过课,显然刚刚徐乾学也认出了他们哥俩的身份。
“是徐乾学没错,只是他怎么那副狼狈的模样,难不成真的还真被人丢进卢沟河里去了?”赛音察浑眼神很好,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同时也更加好奇了,还有些幸灾乐祸,他对徐乾学印象不怎么好,因为他是个极善逢迎上意的人,少了些读书人的风骨。
“既然想知道,让侍卫去城外打探一下便知道了,何必在这里费心猜测呢?”宜敏已经坐回到桌前,有些好笑地提醒道,看到徐乾学的模样,她就想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前世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康熙也坐了过来,招来侍卫吩咐了一番,那人领命而去,承瑞他们见状也不再纠结,毕竟一查便能知道结果的事情,确实没必要多费心思。
不一会茶品和各色点心都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子,茶点颜色鲜艳,造型做成了花朵、兔子、金鱼等等,看着极为小巧精致,上面还飘着一层热气,叫人看了颇有食欲。
看得阿鲁玳眼睛发亮,她早上起来急着出门,就随便对付了两口,这会早就饿了,坐在她身边的两个哥哥自然不会饿着她,等父母动过筷子后,两人就开始伺候起这个小祖宗。
康熙夹了一个梅花造型的饼放进宜敏碗中,笑着道:“夫人尝尝这个,这道点心相传源自于盛唐,其形如满月,色泽乳白,恰似贵妃丰盈之美,顶部七颗朱点,平添一份娇俏,宛如唐朝女子“梅花妆”,故而得名‘贵妃饼’。”
宜敏夹起这块“贵妃饼”,仔细端详了一下,果然如康熙所言,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只觉得面皮酥脆,入口即化,内馅是细腻的枣泥,一口下去拔丝拉粘,不由得赞道:“确实不错,枣泥酸甜可口,细腻绵密,搭配上核桃的酥脆口感,这茶点师傅手艺上佳。”
赛音察浑听到宜敏的称赞,不由得眼前一亮,也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后眼睛微微眯起,几下咽进肚子里,又端起茶水灌了一口才道:“我这块是豆沙馅的,倒也不会太甜,不过我还是喜欢咸口或者偏酸甜味的点心。”
康熙自己吃了一块,笑着道:“我这块是蛋黄馅的,咸口的,正和口味,看来想吃到合意的点心还是需要点手气啊。”
赛音察浑看着自家皇阿玛那副隐含得意的笑容,牙根颇有些痒痒,鼻子发出一声轻哼,不再理会那盘子贵妃饼,转而去吃旁边的汤包,这个铁定是咸口的,绝对不会再被炫耀到脸上。
赛音察浑伸出筷子提起一个汤包,只见提起似灯笼,放下像朵白菊花,看起来颇为诱人食欲,将其放到嘴里一口咬下,顿时眼神瞬间亮的惊人,咀嚼几下吞了下去,开口赞到:“这汤包很好,皮薄馅大,满汤满油,香浓味美,这手艺都快赶上大师傅了。”
“我也要吃,我也要!大哥快给阿鲁玳夹一个。”一听到赛音察浑的夸赞,阿鲁玳立马心动了,立刻拉着承瑞讨要,因为她二哥已经开始吃第三个了,没空照顾她。
承瑞笑呵呵地提起一个汤包放在妹妹碗里,提醒道:“小妹还记得这汤包的吃法吗?”
阿鲁玳自信的道:“当然啦,额娘教过我,要先在咬开一小口,略微吹凉一些再吃,阿鲁玳最喜欢大师傅的汤包,这回要是看看外面的汤包好不好吃。”
康熙和宜敏看着小丫头用肥肥嘟嘟的小手拿着筷子,努力的跟碗里的汤包奋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整个汤包都已经面目全非了,不由得忍笑忍得肚子疼。
宜敏拿起帕子掩饰自己高高扬起的嘴角,康熙却只能扭曲着表情,努力压下喷薄而出的爆笑,承瑞则是一手捂脸,两肩耸动个不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敢惊动嘴巴已经越嘟越高的小丫头
唯独赛音察浑在干完一笼汤包后,不经意间看见被阿鲁玳用筷子分尸的汤包,含在嘴里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一边拼命捶着胸膛咳嗽,一边忍不住大笑,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本来就满腹委屈的阿鲁玳一见被嘲笑了,顿时眼圈儿红了起来,跳下凳子使劲在自家二哥脚上蹦跶了几下,然后跑到宜敏跟前,扑倒她怀里哭诉起来:“额娘,二哥大坏蛋,欺负阿鲁玳,呜呜——我再也不跟二哥好了!”
宜敏拍着自己怀里的小脑袋,忍不住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闷笑,才调整好表情安抚道:“好好好,你二哥确实坏,怎么能笑话妹妹呢?等阿鲁玳长大了,肯定比哥哥做得好,到时候咱们再狠狠地嘲笑他,好不好?”
阿鲁玳哭声小了一些,但还是不肯抬头,想必也是觉得没面子,将头埋在宜敏怀里抽抽哒哒的。这时赛音察浑也知道自己惹的祸,连忙凑过来哄着小妹妹,各种低声下气,许诺了无数不平等条件之后才哄得小丫头破涕为笑。
康熙和承瑞就坐在一旁看着老二的笑话,该!让他有吃的还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下子不知道要给小丫头当多久的苦力,被搜刮走多少好东西了,这丫头可是个雁过拔毛的狠角色。
赛音察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站起身回到自己位置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捂着胸口心痛不已,这可真是亲妹妹啊,知道什么东西才是自己的心头好,他好不容易才收集到那么点好东西全都易主了。
这时派出去调查情况的御前侍卫回来了,他在屏风外拱手道:“爷,奴才回来了。”
“进来回话。”康熙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嗻!”御前侍卫低着头进来了,眼神丝毫不敢乱飘,声音不高却吐字清楚地道,“奴才刚刚跟着马车的水痕一路出城,一直跟到了卢沟桥上,那里还围着不少人,都在讨论之前的事情,所以奴才很快便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那辆马车里坐的人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徐乾学,他出京公干,今日回京时车队经过卢沟桥的时候,一壮士从桥底跃出拦路,听当时在场的老百姓说,这位壮士仅凭双臂巨力,就将四匹马拉着疾驰的马车给拽得停下了,然后直接将整个车队连车带马给掀翻进了永定河里。”
听到这里康熙已经是满眼惊叹,忍不住击掌赞道:“真乃巴图鲁也!”四匹马有多重心里都有数,何况是疾驰中马车,简直是天生神力啊!
第306章 母仪天下(五十五)
康熙转头对宜敏道:“这等神力怕是除了咱们家中那两位,整个八旗也没几个能比得过了吧?”如今八旗子弟武力方面已经有些废弛松散的趋势,不要说力能扛鼎了,连日常骑射都丢下的也不少,导致他一听这等勇武之人就有些兴奋起来。
宜敏眉眼含笑地点了点头,嘴里还是谦虚道:“那两个小子也就是有把子力气罢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这人身怀绝技呢?毕竟掀翻一辆马车这种事只凭蛮力就能做到,实在看不出真实本事呢!不知此人究竟是哪家儿郎?怎么在京城里从未听闻?”
“哈哈,夫人谦虚了,两位妻弟可堪万人敌,斩将破阵无往不利,都是上将之才,可不是徒有一身蛮力的武夫能比的。”康熙笑着摆了摆手,他对巴克什和巴图鲁极为倚重,从木兰回来后就外派历练了,他们可是真正的康熙铁杆班底,尤其康熙还是他们的姐夫,比起曹寅这种心腹要更亲近一些,
不过康熙也猜到这拦路之人恐怕不是京城中人,否则在以勇武为尊的八旗里头不可能默默无闻,他看向侍卫问道:“可曾打听到那人的姓名来历?”能叫徐乾学吃了大亏还还没被当场抓起来的人,肯定有点背景关系,否则以徐乾学的性子不会就这么灰溜溜地算了。
御前侍卫恭敬地道:“奴才打听过了,那人曾自报家门乃福建总督姚启圣之子姚仪,因徐元文诬陷其父,心中不忿,几次上门却都吃了闭门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徐元文的兄长今日回京,这才埋伏在卢沟桥,伺机报复。”
宜敏看康熙脸色有些转冷,连忙接着问道:“哦,难道他一上来就掀了徐乾学的马车?这就有些过分了啊!”她知道康熙很是欣赏徐乾学,有些担心他会先入为主地偏袒徐家,这徐家兄弟可是明珠一党,自从索额图一家被流放后,明珠和佟家就是朝堂上最大的两个派系,无论哪一方独大都不是好事。
御前侍卫恭敬地道:“回夫人的话,事实并非如此,奴才向周围的人仔细打听过当时的情形,那姚仪并非一上来就动手,而且拦下马车质问徐家为何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哦,那徐乾学如何回答?”康熙听到这里倒是提起了点兴趣,面色和缓了些许,只要不是个真莽夫就还有救,不过就姚启圣那种刺头性子,他儿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时徐乾学根本没出马车,而是直接斥责对方不过一介白身,有何资格过问朝廷事务?还放言若是姚启圣不服,就自己来京城讨说法,徐家敞开大门迎接,然后命马车直接冲过去,姚仪直接被激怒了,这才将徐乾学所有马车都掀进了河里。”
御前侍卫语气中听得出对这位姚仪的作为颇为欣赏,不过陈述时却完全据实以报,丝毫没有为姚仪说话的迹象,毕竟身为康熙的近卫跟任何大臣都不该有交情,更遑论为别人说话了。
宜敏在心中默默对比了一下前世记忆,今生姚徐两家的冲突发生时间比前世足足晚了两年,不过事情发生过程倒是没有改变,那么接下来徐家三兄弟的应对大概也能猜得到了。
她一向对徐家三兄弟不怎么欣赏,虽然徐家一门一状元两探花,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但是人品却不太好,都是媚上欺下的弄权之辈,喜欢在朝廷派系中左右逢源,典型有才无德的那种读书人。
承瑞默默旁听,并未擅自插话,而是等康熙挥退御前侍卫后,才开口询问道:“皇阿玛,那徐家弹劾姚启圣何事?两家之间可是有私怨?”若是仅仅政务上不合,不至于让其子怒而报复才对,因为这样只会有理变无理,在朝堂争斗中落入被动的局面。
康熙看了承瑞一眼,面色变得有些严肃,沉声道:“徐元文弹劾姚启圣的罪名有三,一是贪污军饷;二是对台决策不当,进退失据;三是诬告福建巡抚抚吴兴祚和水师提督万正色。”
赛音察浑冷嘶了一声:“这徐文元可真狠啊,这三条罪名无论哪一条属实,那姚启圣怕是丢官去职还是轻的了,难怪那姚仪如此恨他了,甚至还迁怒到其兄长徐乾学身上。”
承瑞皱了皱眉,斟酌着道:“这姚启圣的履历儿子曾经看过,大清的官职从二品巡抚到马场的九品司厩都被他做了一遍,骨头硬的很,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宁折不弯,这样一个人若是真的想要贪污受贿的话,恐怕不至于被一贬再贬吧?”
宜敏听了这话连忙端起茶盏,掩住嘴角露出的一丝嘲弄,瞥见康熙略微不自在的神情,心中暗自好笑,把姚启圣一贬再贬的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人嘛?几次三番都无法叫姚启圣彻底归心,叫康熙面子往哪里放?
至于贪污军饷?南方大战的汉军有过军饷这回事吗?连满八旗都会被侵吞功劳和粮饷,更别提汉军绿营了,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至于福建当地的军队?那可是姚启圣自己招募了人手,还拿钱倒贴才养起来的,就这样还要人家背黑锅,着实有些不地道了。
赛音察浑对于这些政治斗争完全不感兴趣,反倒很是欣赏一些刺头,他靠在椅背上地漫不经心地追问起来:“原来这姚启圣还是个传奇人物啊!不过这姚启圣居然至今还当着他的福建总督,莫非这徐元文是诬告了?皇阿玛难道不曾主持公道?”
康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姚启圣是周培公临死之前向朕推荐的,称**非此人莫属,此人也确实饱读诗书,在政事上极有手腕,处理沿海问题堪称井井有条,不过姚启圣为人性格孤傲,说话尖酸刻薄,行事颇为狷介孤傲,得罪过的同僚不计其数,被弹劾已经是家常便饭。”
承瑞和赛音察浑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看来姚启圣狠狠得罪过皇阿玛啊!或许这徐元文弹劾姚启圣之事就是皇阿玛默许的啊,不过以皇阿玛的性子,倒也不屑于说谎,恐怕这姚启圣恃才傲物也是事实,但是他又是**不可或缺的人物,这才想用些强硬手段让其屈服。
承瑞想到姚启圣手握重兵,如今又是将在外的情况下,不由得有些担心:“这弹劾之事的真假暂且不论,只说那姚仪这般莽撞行事,叫徐乾学当众狠狠丢了个大脸,怕是要被徐家三兄弟彻底忌恨上了,若是他们私下里想要做点什么,恐怕姚仪就有些不妙了,到时候姚启圣在福建可就不太稳当了。”
康熙手指转了转扳指,淡淡地道:“他们不敢,徐家几兄弟都是聪明人,否则那姚仪早就被拿下了,徐乾学既然并未告到九门提督衙门,显然是不打算把事情闹大,大概明日会到朕跟前状告姚启圣教子不严,顺便陈述一番委屈吧?”
“嘿嘿,大老爷们居然还到皇阿玛面前哭诉,真是娘们唧唧的。”赛音察浑不屑地撇撇嘴,很是看不起徐家的做派,还是要姚仪更合他胃口,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才是爷们该干的事。
宜敏将阿鲁玳抱在膝上坐着,喂她吃了些好克化的茶点,适时出言打断道:“行啦!今儿难得出门散散心,皇上就莫要再谈这些政事了,等回宫后你们父子三人想谈多久都行!”
顺便警告地瞪了赛音察浑一眼,就你小子事多,字字句句都在踩康熙的底线,真当皇帝的耐心是无限的吗?他是康熙亲儿子倒是没事,到时候倒霉的就是姚启圣父子了,她可不想这些年辛辛苦苦的布局打了水漂。
“对对,出门在外,咱们不谈政事。”康熙一听这话立马顺驴下坡,笑着道,“等会咱们去洋人铺子里看看,有许多漂洋过来而来的新鲜玩意儿,你们娘俩肯定喜欢。”
承瑞很是淡定地接着道:“听说洋人的教堂颇为新奇,今日刚好是他们的礼拜日,咱们也可以去凑凑热闹,看看西方的神灵是怎么教化世人的。”
他从小就有学习洋文,课程里的天文地理也有不少洋人的东西,尤其是汤若望和南怀仁讲述的东西他都觉得颇为有趣,难得有机会亲眼见识一下也是极好的。
赛音察浑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他只对洋人的火枪大炮感兴趣,那些个传教之类的东西完全懒得理会,每次一听到几个洋人师傅开始宣扬教义,他就昏昏欲睡,真不知道大哥怎么就能听得津津有味。
康熙对于儿子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他眼神看向宜敏,见她颔首同意便立刻拍板:“行,那咱们便去洋人教堂看看,正好那附近开了不少卖洋货的铺子,倒也两边不耽误。”
“哇!皇阿玛万岁,我要去看洋娃娃,还要看自鸣钟和会自己动的小船,咱们快走吧。”阿鲁玳第一个跳起来响应,她那里有不少康熙赏赐的洋玩具,很是得她喜欢,此刻一听要去看洋货铺子,立刻笑开了花,迫不及待地拉着康熙就走。
第307章 母仪天下(五十六)
康熙一行人坐上马车来到宣武门附近,下了车就看到路两边有许多店铺,外面街道上还摆了许多摊位,不过一点也不显得凌乱拥挤,而且每个摊位的位置都安排的恰到好处,显然是官府规划好的。
阿鲁玳顿时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拉着两个哥哥就往摊位上凑,这个看看,那个默默,看每样货品都新鲜的很,不过很快就会被其他东西所吸引,完全就是蜻蜓点水,一沾就走。
康熙和宜敏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时不时询问一下物品的价格,偶尔买下几样东西让跟着的侍卫拿着,等手上拿满了就换了一个人跟着,很快就买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各种玩意儿,倒是狠狠满足了一番肆意购物的快乐。
至于三个孩子他们完全不需要操心,不说承瑞和赛音察浑的武力值,就说这条街上都不知道潜伏了多少御前侍卫,光是阿鲁玳就至少十几双眼睛盯着呢,想出事都难。
一家子从街头逛到巷尾,几乎把所有的摊位都逛了一遍,虽然仍然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想再走回头路,于是继续向前朝着一处有着高高穹顶的建筑走去,那里是洋人所在的天主堂。
原本始建于前明万历年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所建的天主堂早已经毁于战火,这座乃是清顺治七年,时任钦天监监正的德国人汤若望在原教堂旧址重建的,也是现今京城内的第一大教堂,又称「南堂」。
每逢弥撒的日子,南堂就会对平民开放,今天又刚好开放日,康熙并没有让人打算惊动南怀仁等人,而是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带着家人顺着人流缓缓走进教堂,不过进出教堂的人并不多,毕竟大清的老百姓还是更信奉佛道等本土教派。
康熙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先帝当年对汤若望十分器重,建立这座天主堂时,曾二十四次亲临南堂,并赐匾「通微佳境」,这座天主堂里面设施齐全,除了主体建筑外,还设有天文台、藏书楼、仪器室等,那些洋人有事没事就会聚在这里。”
一家子除了康熙之外,宜敏和三个孩子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得颇为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教堂有三个宏伟的砖雕拱门并列,地面磨砖对缝,精美的砖雕随处可见。
只是教堂的院子很小,中间种了前面两棵大树,后面就是主殿正厅,走进厅门只觉得豁然开朗,整个大厅空间运用了穹顶设计,两侧配以五彩的玫瑰花窗,数盏西式玻璃吊灯,把高高的、狭长的教堂装饰得神圣高雅。
一排排长条座椅上坐了不少人,应该是这些年发展的教徒,一个个正在闭目虔诚的祈祷,美妙的合唱来自面西而立的唱诗班——在绘满精美壁画的东墙下,一字排着几个黑衣男女,他们神情庄重,正在引吭高歌。
康熙和宜敏都是懂音律的,对于歌曲和唱功的好坏分辨力极强,此刻乍然在这洋人的地方听到这等美妙绝伦的天籁,不由得愣了愣,便带着孩子们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静静地聆听这似乎能荡涤心灵的歌声。
随着一声长调的尾音,不同音部有节奏的弥荡在教堂内高耸的圆型穹隆下,汇成无比动听音律,宛如高山流水一般跌宕起伏,那无伴奏的美妙合声,真的能够震撼人心,让人在这“神曲”中洗净肮脏的灵魂,唤醒美好的新生。
整个大厅安静极了,只有天籁般的合唱萦绕,唱诗人都是金发碧眼的少年少女,有着一双双纯净清澈、温和柔美的眼睛,他们自顾自的引吭高歌,虽然听不懂歌词,却能叫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静静聆听这触及心灵的合唱。
时间缓缓流逝,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片刻,宜敏静静地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美妙的音乐,她本身就精通音律,所以更能从这清唱中感受到力量,那是最纯净的信仰,最虔诚的祈祷,缓缓流淌而过抚慰着躁动的灵魂,虽然她从不信奉外来教派,却不妨碍她的欣赏。
就连心性最为跳脱的阿鲁玳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小小的脑袋随着音乐轻轻地摆动,一副很是享受的沉醉模样。
承瑞的洋学造诣极高,音律上几乎完全继承了宜敏的天赋,于钢琴一道叫南怀仁等洋师傅惊为天人,此刻听到这等美妙曲调也是满目欣赏,手指在膝上轻轻弹动,仿佛在黑白琴键上跳跃一般。
至于赛音察浑则是毫无这方面的天赋,再好的音乐他也欣赏不来,转动着脑袋四处打量,从穹顶的笔画到四周的彩色玻璃,从肃穆的神父到虔诚的信徒,最后兴致缺缺地与暗中的侍卫头领对视一眼,有种看到了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的感觉。
直到唱诗班停下了歌声许久,宜敏沉浸在那纯粹的意境中,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睛,那里面已经变得平静而宁和,原本隐隐的焦躁和不耐已经消弭殆尽,她淡淡地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容,感觉到心神久违的轻灵跃动,叫惊鸿一瞥看见的人纷纷惊愕失神。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康熙,见他也是一脸的轻松愉悦,不由得浅笑道:“咱们走吧,今日收获已经足够丰富,再待下去怕是要给那些洋人教父带来困扰了。”刚刚进门时,出于对洋人教义的浅显了解,她脱去了帷帽以示尊重,也因此显露出惊世绝美的容颜,由于他们是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所以当时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此刻弥撒已经结束,一些准备离开的洋人开始往外走,坐在门边后排的宜敏自然就成了注目的焦点,那仿若被月光亲吻过的美好容颜,叫所有看见的人呆立成了一尊尊瞠目结舌的雕像。
原本宜敏对此并不意外,但是在感受到其中一道火热异常的视线时,几乎粘在她脸上撕不下来了,因为那目光存在感太强,宜敏略有不适地蹙了蹙眉,不悦地看了回去,却忍不住微微怔住。
令她意外的是这目光来自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洋人,五官深邃而俊美,正是刚刚那个唱诗班的领唱,他那空灵神性的嗓音叫人印象深刻,眼中带着狂热却无邪意,叫宜敏心中的不悦悄然淡去。
康熙脸色却瞬间就黑了,刚刚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狠狠地将那些看过来的视线瞪了回去,抬手就为宜敏戴上了帷帽,将那夺目的容貌遮掩在白纱之下,抬臂环过她的肩膀往外走去,一刻都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承瑞忍着笑抱起阿鲁玳跟了上去,赛音察浑放满了脚步走在最后面,扫视了下那几个仍然呆立的人,对着暗中守着的侍卫领头示意了一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留下两人在教堂里处理善后,然后带着剩下的侍卫火烧屁股地跟着走了。
宜敏感受到康熙手上略重的力道,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微微侧头耳语道:“万岁爷这是生气了?”醋性还是这么重,每次跟着出门都要带帷帽不说,别人稍微殷情点他就会暴躁,真是个醋坛子。
康熙轻轻哼了一声,嘴硬地回了一句:“朕没有生气。”只是懊恼刚刚怎么没有早点走,宜敏容貌的杀伤力向来惊人,有时候连自己都会失神,更何况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洋人。
宜敏噗嗤一笑,调侃道:“容貌生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当初南怀仁等人入宫为咱们作画时,不也是失态许久?当时皇上还颇为得意,怎么这会倒是不高兴了呢?”
“那能一样吗?”康熙没好气地嘟囔着,南怀仁他们知道宜敏是什么身份,即使心中再惊为天人那也是极为恭敬的,作画时简直把宜敏当圣母再世一样崇敬追捧,哪里像刚刚那几个洋人,那觊觎之色简直溢于言表,叫他恨不得当场叫人将他们眼珠子抠下来。
宜敏见状也不多劝,反正康熙对待洋人还是颇为优厚的,当他们是不懂礼数的蛮夷,顶多警告教训一顿罢了,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若是去越反倒容易出事。于是她果断转移话题:“既然南城也逛得差不多了,咱们何不出城去找老主持?”
皇觉寺地处紫禁城郊的山上,风景秀丽,山顶佛寺香火旺盛又多了份禅意,再加上觉蝉大师声名远播,慕名而来之人不计其数,是京城附近有名的佛教圣地,当然道教的元灵观也是不遑多让,同样是皇家御用道观。
佛道两家在皇家看来都一样,哪个能帮着安抚百姓就用哪个,不过道家讲究出世,佛教讲究入世,二者虽然都在争夺皇家的支持,但是主事者都是世外高人,做事讲究风度。
不过觉蝉大师年逾百岁,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康熙倒是更爱私下里来这里,踏着青山绿水一路上山,刚刚的不快宛如被清风吹散了般了无痕迹。
第308章 母仪天下(五十七)
爬上几百级的台阶,康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皇觉寺门口,却发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已经站在寺庙门口恭候,他慈眉善目,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日见天边紫气东来,猜到会有贵客临门,在此恭候多时了。”
康熙闻言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大师还是这般料事如神,朕倒是省得派人跑一趟送信的功夫了。不知大师可曾算到今日需要准备几分斋饭啊?”
“皇上往贫僧禅院一看便知,免得您又说贫僧吹牛。”老僧笑眯着眼对康熙道,说话时很是亲近随和,并没有一般佛寺僧侣那般故作高深莫测,总是弄些佛偈给人猜。
承瑞和赛音察浑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一幕,难道这位老和尚当真能掐会算,居然连皇阿玛的行踪都能算得出来?甚至连来几个人都知道?这也未免太神了吧?
宜敏脱下帷帽,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对着老僧行了佛礼:“老主持,许久不见,您还是这般精神矍铄,当真令人欣悦。”她今生自小就与觉蝉大师结缘,自然颇为相熟,甚至幼时得到对方不少教导,算是有半师之谊。
老僧和颜悦色地对着宜敏回了一礼:“皇后娘娘别来无恙,今日龙凤齐鸣,紫气东来,当真叫贫僧这寒寺蓬荜生辉啊!今日一早,娘娘亲笔抄写的经书已经送至,贫僧亲自供奉至佛前,诵了半日经文,保佑老封君平安喜乐,寿诞无极。”
“有劳大师费心,本宫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茶以作感谢,还望大师莫要嫌少才好。”宜敏感激地看着这位老僧,抬手示意赛音察浑将提在手上的锦盒拿过来,亲手捧给对方,里面装的自然是这位大师心心念念的碧落黄泉。
觉蝉大师一直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看向这个小盒的目光亮了一瞬,立刻接了过去,乐呵呵地道:“不嫌不嫌,贫僧对此茶垂涎已久,能尝到点味道已是万幸,如何能贪心不足呢?”
宜敏笑了笑,对面前这位老僧的嗜茶如命很是了解,怕是喝过碧落黄泉之后要数月不知茶滋味了。
“你们几个快来给大师见礼。”这时康熙招手让三个孩子近前来,对着老僧道:“大师,这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今儿带来给您看看,希望能得您老几句教导。”
觉蝉大师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龙子龙女,看了看承瑞,赞了一声好很好,再去看赛音察浑,点头说不错不错,最后看一眼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的阿鲁玳,忍不住惊咦了一声。
他蹲下身子对着阿鲁玳伸出了手,笑容慈祥地道:“小公主,把手给贫僧看看好不好?”
康熙和宜敏面面相觑,这位大师的本事他们都是知道的,平日里看人都是一眼而定,很少需要看第二眼,如今却这么郑重其事地看宝贝女儿,心中都有些惊疑不定。
阿鲁玳对这个白胡子老爷爷有些好奇,不过她没有贸然伸手,而是抬头去看自己的阿玛额娘,见他们都点点头,这才伸出自己白嫩圆润的小手,放到老僧枯瘦修长的手心里,两者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僧拉住阿鲁玳的小手,让她张开掌心,细细端详了片刻,又抬起头看了看她的面相,脸上依然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贫僧该送个见面礼才是。”说完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戴到了阿鲁玳的手腕上。
那佛珠并不十分圆润,上面刻着不知名的纹路,大约十来颗,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串成的,居然能伸缩自如,戴在阿鲁玳细小的手腕上竟然刚刚好,一点也没有松垮脱落,显得十分神异。
康熙忍不住开口道:“大师,这礼物太贵重,她小小人儿受不起啊。”那串可不是普通的佛珠,而是高僧的舍利子,上面的花纹并无刀刻斧凿的痕迹,而是自然形成的,乃是觉蝉师门传承下来的至宝。
老僧起身对康熙笑了笑道:“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寻得真命之主也是它的缘法。皇上、娘娘和两位阿哥进来吧,贫僧已经备好了斋菜。”说完也不理会其他人,而是拉着阿鲁玳的手,一边哄着她一边向着寺内慢慢走去。
“皇上,大师这是什么意思?阿鲁玳她……”宜敏抓紧了康熙的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焦虑,大师的做派让她心中浮想联翩,她的荣宪这辈子该是平安喜乐,一生无忧才对,为何她心中如此不安。
康熙眼底忧虑一闪而逝,却拍了拍宜敏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咱们的女儿金尊玉贵,能有什么事呢?大师又没有说什么不好,想必只是与阿鲁玳有缘罢了,你莫要多想。”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若非身为一国之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加上要在宜敏和儿子面前保持几分气度涵养,他恨不得直接抓过老和尚审个一清二楚。
宜敏勉强压下起伏的情绪,暗下决心等会一定要找机会问清楚,原本她最是不屑这等装神弄鬼之事,但是自从自己重生一世后,对这些神异之事却是不得不信了。
这辈子她已经走到了权势的顶点,任何真刀真枪的针对她都不怕,但是天意注定这之事却叫她力不从心,尤其今生阿鲁玳生辰八字与荣宪相差甚远,命运必然与前世有所不同,这才是最令她担忧的地方。
她看了看紧跟着阿鲁玳进入寺庙的两个儿子,又想到那几个至今尚未来到世上的孩子,心中由衷的生出一股恐惧,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令她胆怯的话,大概就是有关几个孩子的未来吧?
见宜敏依然眉头不展,康熙连忙拉着她往里走,努力安抚道:“大师既然将随身的至宝都给了阿鲁玳,想必是极看重她的,你莫要太过悲观了,天塌下来还有朕顶着呢,怕什么?”
宜敏闻言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对着康熙点了点头,“是妾身心急了,确实不该随便下定论,不过看来大师这顿饭可不好吃啊,看那模样,妾身可真怕大师突然来一句与佛有缘,想要咱们施舍一个女儿出去呢!”
康熙一听这话就不干了,眉毛直接立了起来:“不可能!朕的心肝宝贝怎么可能遁入空门,老和尚敢开这个口,朕就敢直接拆了他这破庙。”开什么玩笑,大清如今唯一的嫡公主,谁敢觊觎?
这时已经走远的老僧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寺庙外那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却没有丝毫察觉,反倒是一直留意着后面动静的赛音察浑若有所思,看到觉蝉大师这个反应,不由得眉梢一挑,这个老和尚似乎没那么简单啊?
一顿美味的斋饭叫三个孩子差点把舌头吞下去,即使他们从小就被钟粹宫的大师傅养刁了嘴巴,也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还真有人能将厨艺做到技近乎道的程度,感觉每一道菜吃的不是食材,而是一种意境一般,当真神奇至极。
阿鲁玳此刻已经对这位白胡子老和尚好感爆满,恨不得让自家皇阿玛将他带回宫去,这样她就能天天吃到美味可口的饭菜了。
她是想到就做的性子,立刻爬到康熙膝盖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皇阿玛,咱们带这位老爷爷回宫好不好?你看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自己过日子,还是住在宫里好,有很多人伺候他呀?”
康熙很是享受女儿的亲近,他抱着自己的小棉袄,宠溺地逗她:“可是这里是大师的家呀,你若是想要带他走,至少要他自己乐意呀,对吧?”
阿鲁玳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一溜烟滑下康熙膝头,来到老僧面前,很是乖巧地看着他问到:“老爷爷,你跟着阿鲁玳回宫好不好?”
觉蝉大师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笑着反问道:“要贫僧跟着你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宫外自由自在的,进了宫就要收到世俗礼法的约束,对贫僧又有什么好处呢?”
阿鲁玳有些疑惑地想了想,虽然有些话不太明白意思,但是这个老爷爷在讨要好处她倒是听懂了,于是直接道:“那你要什么好处才肯跟阿鲁玳回去呢?”
宜敏听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妙了,连忙想要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可惜却迟了一步,只听见老僧回道:“贫僧想要收你为徒,你可愿意呀?”
“啊?”阿鲁玳这回真的有些愣住了,收徒这种事情离她太过遥远,她甚至都还没有正式开蒙呢,连教养嬷嬷都还没有指定,如何能知道师徒之间是个什么关系呢?
“只要你拜贫僧为师,贫僧就跟在你身边,将一身所学全都传授给你,如何?”老僧笑眯眯地说着惊世骇俗的话语,丝毫不顾当场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只一心一意顾着眼前的小女娃。
康熙这下坐不住了,他直接打断了老僧的蛊惑:“大师莫要玩笑,小女年纪尚小,不懂事,朕替她向你赔罪,拜师之事便莫要再提了。”身为公主怎么可能拜个和尚为师啊?不成体统倒是次要的,谁知道这和尚打什么主意呢?
第309章 母仪天下(五十八)
宜敏脸色也有些难看了,她盯着老僧深深地看了一眼,将阿鲁玳拉回身边:“小凤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世上有资格当你师父的人不多,你身份贵重,不可随意承诺他人,做决定前要告诉阿玛额娘知道,至少也要有兄长在场,懂吗?”
阿鲁玳左右看了看,见父母兄长的脸色都很严肃,便很是乖觉地点头:“阿鲁玳记住了,做重大决定的时候要跟家人商量,这个道理嬷嬷教过我的。”她的奶嬷嬷从小尽职尽责地教养她,比起专业的教养嬷嬷也不差什么了。
“好孩子,跟哥哥们去玩儿吧,阿玛额娘有事要谈。”宜敏摸了摸阿鲁玳的头,将她交到承瑞手里,打算让三个孩子回避一下后面的谈话。
承瑞认命地接过自家小祖宗,带着她往前院大殿走去,而赛音察浑还有些不死心,磨磨蹭蹭地想要留下来旁听,却被宜敏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顿时不敢再皮了,连忙追着承瑞和自家小妹走了。
眼见孩子们都离开了,康熙也立刻变了脸,他严肃地道:“大师能否给朕解释一下为何对小女这般另眼相待?”若非跟这位相交多年,了解觉蝉大师的人品,他可不会这般好言客气。
老僧依然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他捋了捋长须慢条斯理地道:“皇上的子女皆是人中龙凤,两位阿哥周身紫气盈绕,眉宇间煌煌正气,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小公主面相却着实有些奇异,叫贫僧动了爱才之心。”
康熙皱起了眉头:“朕和皇后的儿女自然前途光明,你说公主面相奇异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僧沉吟了片刻才道:“小公主面相贵极,气运之强乃是贫僧生平仅见,怕只怕盛极而衰,世所难容啊!”
“世所难容?”康熙有些艰难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几乎有些难以理解其中的意思,或者说他不愿去深究其中的深意。
宜敏眼神顿时变得冰冷,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僧,毫不客气地道:“大师的意思是本宫的孩子不容于世?这是上天的意思?哼,皇上乃天子,难道天意还会要了自家孩子的命不成?”
她此刻已经有些怀疑这个老和尚在危言耸听了,自己重生一世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上天要清算也是自己先遭到报应,何况承瑞和赛音察浑这两个本该早夭的孩子尚且能够一生顺遂,凭什么前世努力活到雍正朝的荣宪会不容于世?
“皇后娘娘息怒,在贫僧看来,小公主乃是大气运者,并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对她怀有恶意之人都会受到反噬。”觉蝉大师对着宜敏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平静地开口解释道。
宜敏并未被这些好话打动,她淡淡地道:“还请大师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小公主乃是皇上与本宫的掌上明珠,不是谁都能觊觎的!大师德高望重,皇上与本宫素来相信大师的人品,但是也请大师能够直言,莫要用些空话搪塞我们。”
“不错,小公主乃是我大清的固伦公主,自有国运庇护,全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孩儿了,大师若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朕可不答应。”康熙同样有些不悦,好好的散心却被老和尚一顿操作弄得七上八下,要是敢再故弄玄虚,自己也用不着再客气。
觉蝉大师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看眼前两位面色肃然的陛下,轻叹了口气:“罢了,有舍才有得,就算陛下和娘娘不问,贫僧也会将事情说清楚的,刚刚初次见到小公主就被其身上庞大气运所惊,但是这种情况并不正常,只有两种人会出现这等磅礴的气运。”
这次不等康熙宜敏追问,他就接着道,“一种是天生的气运之子,背负一世天命而生,乃是天地宠儿,做任何事情都如有神助,无往不利。另一种则是逆命之人,是逆乱天命之人,时时刻刻都在与天地角力,所以气运一直处于爆发状态,一旦后继无力,就会被此方天地所驱逐或抹杀。”
康熙听得极为认真,他第一次听到这种气运的言论,看老和尚的样子恐怕这等秘辛不是可以随便透露的,若非涉及秘辛之人乃是皇家的公主,恐怕他绝不会说得这么清楚明白。
宜敏心中却已经是大为惊讶,觉蝉大师的说法与她之前在仙境藏书楼二层得到的那本书中内容不谋而合,只是自己无法看到气运,所以看得有些云里雾里,而这位大师显然是可以凭借肉眼看到他人的气运,偏偏阿鲁玳就是那个异类,这才不得不说出来。
“那按大师看来,朕的公主是何种人?”康熙这时仍然是半信半疑,毕竟一个女儿家怎么也不该背负这等命格吧?偏偏他对此等知识完全不懂,于是直接询问起来。
觉蝉大师诵了一句佛号,面露无奈地道:“贫僧此时还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还需有小公主的生辰八字才能进行更进一步的推算。”他只是个修行的和尚,又不是已经成佛作祖的神仙,哪里能凭空推断出一切呢?否则刚刚他也不用又是送佛珠,又是哄着收徒了,不就是为了就近观察吗?
“这……”康熙犹豫了,女儿家的生辰八字何等重要,岂能随便示人?他转头去看宜敏,却见她也同时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彼此的想法,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这生辰八字不给也得给了。
宜敏用手沾了下杯中的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了一个生辰八字,觉蝉大师看了一眼,默默地掐指推算起来,这次他掐算的时间极长,手指动弹的越来越慢,似乎被什么力量给限制住似得。
宜敏仔细观察着觉蝉大师的动作,心中有些奇怪,为何自己没能察觉到任何波动,无论是内力还是气势,统统没有?要么就是这位大师在装神弄鬼,要么就是他的本事远高于自己,才能让自己毫无所觉。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康熙和宜敏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突然上空一阵炸雷响起,引得两人抬头去看,却听到近前噗的一声,两人一惊连忙低头,却见觉蝉大师正在接连不断地吐血,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长须和青色僧服,仿佛要把自己体内的血吐尽一般。
两人完全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他们霍然起身,却发现自己素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老和尚脸色不断地灰拜下去。
一直过去了好半晌,觉蝉大师才停下了吐血的动作,此时他已经跌坐在地上,原本光滑红润的脸变得苍老,皱纹密布,宛如毫无生机的老树皮一般,这等惊人的变化叫亲眼目睹两人惊骇莫名。
最终还是康熙壮着胆子上前搀扶:“大师,您没事吧?刚刚到底怎么回事?”他此刻对这位老僧的态度不由自主地尊重起来,毕竟神秘与未知总是让人敬畏的,尤其他还是个求知欲极为强盛之人。
宜敏也默默地上前帮忙将老僧搀扶到石凳上坐下,她心惊地感觉到触摸的冰冷刺骨,好像已经不是一具活人的躯壳了,她忍不住回想那本仙境书籍上的内容,对照着老僧的情况好像是一种极为严重的反噬。
觉蝉大师艰难地喘息着,好半天才缓过来,他苦笑连连:“是贫僧托大了,本以为贫僧已经是修行中人,应当能承受住推算天机的反噬,没成想竟然是高看了自己。”
他复杂地目光落在宜敏身上,又转而看向大殿的方向,最后才看向康熙,一字一句缓慢地道:“贫僧已经时日无多了,此次推演小公主的命格已经触怒上天,若是再泄露天机恐怕就要被雷劈死当场了。”
“这……”康熙有些百爪挠心的难受,但是看着眼前这个老和尚,他又不能逼着人家泄露天机,毕竟看他这模样只怕真的已经回天乏术了,但是折腾了半天你就告诉我这个?这不是存心叫人难受吗?
宜敏这时反倒淡定得很,她倒了一杯清水送到觉蝉大师嘴边,喂他喝下,才淡淡地道:“既然天机不可泄露,那么不听也罢,本宫只相信事在人为,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小公主吗?”
不管是什么样的命格,顺天也好,逆天也罢,阿鲁玳是自己的女儿,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会竭尽全力护着她,即使是康熙也别想伤害她。
“咳咳,并非如此……”觉蝉大师捂着胸口又咳出了几口血,摇了摇头道:“小公主注定……注定无法常留此世……便是有皇家气运庇护,也只有……只有十八年的……缘分。”
气喘吁吁地说完这几句话,觉蝉大师已经面如金纸,蠕动着嘴唇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但是这寥寥的几句话却让康熙和宜敏呆立当场,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无法常留此世?什么叫只有十八年的缘分?
第310章 母仪天下(五十九)
宜敏的手微微发颤,她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说法,她的荣宪前世一直到自己闭眼时尚且存世,她虽然远嫁蒙古,但是却凭着自己的努力与额驸一生恩爱,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后来嫁给了显亲王衍璜,而儿子琳布则继承了巴林郡王的爵位。
上辈子活到五十六岁往上,生活尚算美满的女儿,今生居然只有短短十八年的时间?这叫她情何以堪?难道是因为自己任性地推迟了荣宪的出生时间,所以才遭此报应吗?她捂住胸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只觉得心痛如绞。
康熙见状连忙扶住宜敏,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就只比觉蝉大师好那么一点,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拍背抚胸地安慰起来:“敏儿别慌,这事只是大师一面之词,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咱们女儿福气大着呢,别说十八年,就是八十八年都没问题的。”
宜敏怔怔的看着康熙,眼泪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滑落,眼中的情绪几乎崩溃,她知道觉蝉大师没有说谎,因为她此刻已经能够感觉到这位大师体内迅速流失的生命力,此前他就像一个圆满无漏的整体,连一丝气息都没有外泄,所以她察觉不到他的实力与境界。
可是此时觉蝉大师就像一个龟裂的瓷器,全身上下不满裂痕,生命力疯狂外泄,那可怕的生命精气让她明白了这位大师原本的实力绝对是深不可测的,自己的功力与之相比宛如萤火与皓月争辉。
可是这样一位高人却仅仅因为推算了阿鲁玳的命格,就遭受到了无可挽回的反噬,原本绵长的寿元近乎是一瞬间就走到了尽头,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觉蝉大师没必要再谎言相欺。
康熙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擦拭着宜敏脸上的泪水,他将她拥在怀中拍哄着:“敏儿别怕,朕是皇帝,你是皇后,阿鲁玳是咱们的掌上明珠,会受到大清所有先祖的庇佑,不会有事的。”
宜敏靠在康熙怀里,并没有被安慰到,若是大清先祖真的那么灵验,那后宫无数早夭的孩子算什么呢?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多了去,先祖庇护得过来吗?
“还有,刚刚大师不是说了,皇室气运能庇护阿鲁玳十八年,那朕带着承瑞他们再努力努力,争取让大清盛世永昌,这样不就能庇佑阿鲁玳一辈子了吗?”康熙感觉到胸口渐渐扩大的湿意,几乎都要语无伦次起来了。
一旁的觉蝉大师虚弱地靠着桌子,即使命不久矣也没有多么失态,反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女,已经有些暗淡的眸子却渐渐生出一丝光亮,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到一口逆血急涌而上,连忙把话重新吞了回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在凡尘中收个合心意的弟子,没想到居然踩中了天雷,无尽岁月的修行毁于一旦,自己还是留点时间安排后事吧?至于那个没能收入门墙的小丫头会如何,那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
等承瑞和赛音察浑带着阿鲁玳逛了一遍皇觉寺,重新回到这个小禅院的时候,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小禅院还是那么干净整齐,只是少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僧,唯独自己的皇阿玛和额娘坐在一起。
阿鲁玳玩了半天早就觉得没趣了,如同炮弹一般冲了过来,扑进康熙怀里,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道:“皇阿玛,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都是些光着脑袋的和尚在念经,阿鲁玳不喜欢,咱们下山吧?好不好嘛?”
康熙笑着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发顶,宠溺地道:“好好好,朕的小凤凰不喜欢,那咱们便离开,皇阿玛下次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皇阿玛最好了,您打算带阿鲁玳去哪里玩啊?先说好哦,再也不要来寺庙了。”阿鲁玳拍着小手高兴地跳了起来,拉着康熙的衣袖撒娇卖乖,顺便提条件,一套动作下来犹如行云流水,极是熟练。
“皇阿玛要带你去温泉行宫,还要下江南游船,去塞北狩猎,高兴吗?”康熙笑着将她双手托起,轻轻抛起又接住,惹得阿鲁玳咯咯地笑,欢快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小院里。
宜敏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晶莹,她反复向觉蝉大师确认过,是否有解救之法,可惜得到的答案都是天意如刀,他用命换来的结果是阿鲁玳十八岁必有一劫,渡过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所以康熙才会如此做派,大概是想让阿鲁玳余下的岁月随心喜乐吧?
不过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大概就是阿鲁玳只是离开此世,却并非失去性命,而且这些话是觉蝉大师用传音告诉她的,并未被康熙知晓。若非她曾经有过重生一世的经历,恐怕也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只是说完这些话之后,觉蝉大师就随风而逝了,不但不曾留下尸体,甚至连地上的血迹都一起消失无踪了,这神异的一幕叫康熙彻底信了觉蝉大师之前的演算结果。
在安抚好宜敏的情绪后,康熙小心翼翼地不敢再提此事,虽然他也对女儿的命数极为痛心,但是他所能做的也不多,顶多能让女儿还在时能过得舒心快乐一些罢了。
不过他打算私下里再去元灵观问问掌教真人,佛道并立于世,而且道家不像佛教乃是外藩传入中土,而是地地道道的本土教派,神仙直说深入人心,数千年来不知积累了多少底蕴。佛家高僧没办法,也许道家可以呢?
不过这个打算他没有告诉宜敏,毕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等确定有救之后再跟她说比较好。
“额娘,您没事吧?刚刚发生了什么?”赛音察浑来到宜敏身边,察觉到她眼尾微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宜敏看着眼前已经能平视自己的儿子,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额娘没事,只是刚刚从大师那里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所以有些失态了,需要一些时间去调整情绪。”
赛音察浑皱起眉头,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那个老僧的踪迹,略微想了想就看向了阿鲁玳,他低声道:“是跟妹妹有关吗?”刚刚老僧就对妹妹格外青睐,而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自家额娘失态到落泪的,大概就只有自己三兄妹了吧?
宜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道:“你这孩子总是这般敏锐,此事等回去再说。”她没想过将此事瞒着两个儿子,毕竟在后宫她还能看着女儿,若是出了宫就只能靠他们了,何况她总抱着一些希望,也许能通过仙境找到留住女儿的办法呢?
承瑞这时也回头看了一眼,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是一咯噔,看向那个笑颜如花的妹妹目光带上了担忧,难怪他觉得皇阿玛说话怪怪的,居然许诺要带妹妹下江南、去塞北什么的,简直像是急于补偿什么一样,纵容得叫人心慌。
很快一家子便心事重重地回宫了,毕竟出来一趟却得到这么一个让人伤心的消息,除了阿鲁玳以外谁也没心思游玩了。
康熙送了宜敏回坤宁宫,又留下几个孩子陪她,就急匆匆地走了,他为了出宫一趟可是搁下了不少政务,阿鲁玳的事毕竟还有十多年的时间才发生,此刻倒是无需急于一时。
阿鲁玳毕竟年纪还小,疯玩了一天早就累坏了,被奶嬷嬷抱去洗澡更衣后直接就睡着了,宜敏坐在阿鲁玳床边怔怔地看着女儿带着淡淡红晕的可爱小脸,无尽的悔意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再次落下泪来。
这是她捧在手心里的瑰宝,是她两辈子的女儿,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会失去她,简直就像生生剜去一块心头肉一般,血淋淋的疼痛汹涌而来,难道今生她还是逃不过前世的命运,注定要饱尝失去亲生骨肉的痛苦吗?
这时,宜敏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双手,她微微侧头去看,承瑞和赛音察浑正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眼中满是担忧地看着她。
宜敏想要微笑着说自己没事,可是那嘴角却怎么也弯不上去,在心碎神伤的当儿叫她怎么能笑得出来呢?她只能低头用帕子拭了拭面上的泪水,又回头替阿鲁玳掖了掖被角,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承瑞和赛音察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心中有着无数的疑问需要解答,幸好看这情况他们的额娘似乎没打算隐瞒,倒是省去了他们旁敲侧击的功夫。
宜敏带着他们来到书房落座,这个坤宁宫书房她很少过来,因为本就不是给她自己用的,而是是置办给孩子们用的,毕竟坤宁宫离无逸斋很近,方便他们午休做功课罢了。
宜敏静静地坐在书桌后面,垂眸整理着思路,她在考虑该怎么跟儿子讲这件事,不说肯定是不可能的,儿子都聪明,与其让他们胡乱猜测,还不如直接坦白,方便他们更好的保护妹妹。
但是话该讲多少,坦白到什么程度才合适,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他们已经在朝堂历练过了,宜敏无需顾虑什么,直接跟他们说就是了,但是如今他们自己都还是半大孩子,将妹妹的性命压在他们肩上是不是太沉重了些?【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