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结局
开门的还是鲁达安。
他一手扶门, 一手拎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棒子,斜着眼睛瞅着门外的两位不速之客,“有屁快放!”
苏恒被他的话给气着了, 当官这些年,他还从来没被一个人这样蔑视过,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平民, 但他没忘此行来的目的,把张氏接回去, 只要张氏还在他苏府里,苏锦书就不可能对他下狠手。
“我是来看张氏的,她是我苏恒的妾室, 理应回苏家,我一时也……离不了她, 还请你知会她一声, 就说我心里有她, 她是知道的。”
鲁达安的眼都瞪圆了, 怒极反笑, “哈哈,说的好, 你的妾室, 那我倒是要问问,你是对她明媒正娶了,还是八抬大轿把她抬回家了?不过是一乘小轿把她从后角门抬进去, 用你们有钱人的话说,她就是个玩意儿, 你玩腻了可以随时丢弃,甚至将其由着大夫人凌辱折损, 现在你又跑来信誓旦旦说什么,她是你的妾室,你心里有她?苏恒,你不觉得你这嘴脸适合去唱大戏吗?”
苏恒的脸色瞬时黑成锅底色,他指着鲁达安,“你……你把她叫出来,她绝不回对我说这样的话,她敬我,她爱我,她对我的感情岂是你这种粗鄙之人能了解的?”
“那就是她眼瞎,爱了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鲁达安一点不客气,直接爆粗口 。
苏恒虽是个三品大员,但论起骂街来,他不可能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鲁达安的对手,鲁达安三句两句就把他怼得只能在一旁呼哧呼哧喘粗气,翻白眼了。
鲁达安又看向彭吉桂,“你是彭家人?是来找打的?”
砰一声,他把棒子往彭吉桂的脚面上狠狠一戳,幸亏彭吉桂动作快,缩回了脚,不然,他这回就得变成瘸子。
“我……我是代我妹妹向张姨娘道歉的,是我妹妹行事鲁莽,没问清楚情况,就对张姨娘用了家法,张姨娘的诊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我们彭家都一力承担,你……开个价儿吧?”
“成啊,我表妹被打成那样,但她是个心慈面软的人,断不会跟彭家狮子大开口的,就……”
鲁达安故意停顿,引得彭吉桂不由地往前伸着脖子,急于听到他即将出口的赔偿数额,鲁达安冷笑道,“就卸彭氏一条腿,一条胳膊吧!给她留一条腿走路,一只胳膊吃饭绣花……怎样?我表妹仁慈吧?”
彭吉桂脸都绿了,这是哪门子的心慈面软?
“滚!”
鲁达安没了再继续戏耍他们的心思,怒斥了一句,欲要关门。
彭吉桂抢先一步把住了门,他急急地道,“北州县令赵云黄是我大哥的门生,只要你答应劝说张姨娘母女罢手此事,你与赵吝在北州的官司赢定了。”
鲁达安明显很惊喜,他急吼吼地问彭吉桂,“这是真的啊?只要我表妹原谅你们,跟姓苏的回去,我的官司就稳赢?”
彭吉桂的眼底掠过一抹得意,果然是个人就有软肋,就都会为自己着想。
他暗暗挺直脊背,以一种藐视的眼神看着鲁达安,“对,我们彭家人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只要张氏不再追究她被打之事,你的官司就了了,不然你倾家荡产也赔偿不了赵吝,还可能被下大狱,你可想好了!”
鲁达安皱着眉,像是在纠结,到底要怎么选?
苏恒凑过来,“表兄,你想想,只要跟彭家搭上了,你以后若是走镖到了安西,遇上什么事儿,彭家老大可是督粮道,他在西北那可是跺跺脚,方圆几百里的地界都要颤上一颤的……”我呸!
鲁达安一口唾沫啐到苏恒的脸上,他厉声呵骂,“姓苏的,你以为老子也如你一样,为了向上爬,舍弃亲闺女,豁上你的女人?老子若是真如你一样,为了打赢官司,就罔顾良心,弃表妹母女于不顾,那老子还是个人吗?老子即便保住了家业,还有脸再在江湖上行事吗?老子苟延残喘下半辈子,估计吃什么都一口屎尿味儿!告诉你们,老子要活就活得堂堂正正,不愧欠任何人,不然老子宁可一死,落个畅快!”
说完,他一棍子冲苏恒砸过去,苏恒淬不及防,疾步往后躲,却被身后的彭吉桂给绊了一下,两人叠在一起,齐齐地仰面倒下,皆摔了个四仰八叉。
呸,不要脸!
鲁达安啐骂了一句后,咣当关上了门。
苏恒与彭吉桂狼狈无比地从地上爬起来,相互搀扶着离去,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就在胡同拐角那里站着两人,两人的视线尾随着他们,“头儿,那个鲁达安还真是条汉子,很难得在自身利益与亲情之间,他选择了亲情!”
秦逸之没说话。
张氏命运多舛,爱了一个渣男,险些因此丢了小命,却还有个有情有义的表哥,算是老天没完全薄待于她,不过这个鲁达安眼下被人陷害,摊上了一场必输的官司,一旦他输了官司,就输了家产……
“回衙门。”他率先往镇抚司走。
知牧诧异,“头儿,您不是要来看苏姑娘的吗?”
秦逸之瞪他一眼,他立时老实,成,成,您说了算,都听您的!
默默地跟在秦逸之后头,知牧摸摸肚子,听头儿说下午要来苏姑娘家,他午时就没吃饭,本想着能来苏姑娘家里蹭一顿的,可是,这半道儿头儿又反悔了,哎呀,好饿!
镇抚司书房。
秦逸之将写好的信递给知牧,“速速送去吏部尚书徐大人府上,另外你再分别去文选司、验封司、稽勋司、考功司四司郎中府上,通知他们明日我邀请他们去平茂山猎场打猎。”
想了想,他又道,“把御史大夫刘桐也叫上。”
是。
知牧领命去了。
秦逸之在书房转悠了几圈,颇有坐立不安之相。
诸葛云睿都看烦了,他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快点去吧,都一日不见焦心烂肺了,再装下去,老朽都怕你就此倒地,碰瓷于我,我可没银子赔给你!”
秦逸之瞪他,想反驳几句,我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焦急什么啊?我房租交了一辈子的,酒楼也奉上,就算姓贺的想撬墙角,那也得拿出比我更重的礼来。
不对,据传贺家在东洲可是首富,家里光银子就堆成山。
不成,我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别鲁达安那粗人眼神也粗,再把贺小人给放进去。
那丫头现在可是疼她娘疼得紧,姓贺的一贯狡猾,最喜讨好长辈,万一得了张氏眼缘,张氏要将那丫头许给他……
不成,那丫头是我的。
他再也不顾什么步态仪表,大踏步出了书房,直奔大门而去。
诸葛云睿倚着门框摇头,“唉,就连阎王都能为情所困,更别说是一般人了,想想我老人家当年,那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遇上个叫小娇的美人儿,她对我啊,温柔似水,死心塌地,可惜当年老朽年少轻狂,不懂珍惜,若是时光倒流,老朽也愿意为小娇朝思暮想,一掷千金……”
苏锦书小院。
听兰芝说,姑娘正在屋里给姨娘剥荔枝吃呢,秦逸之多嘴问了一句,“哪儿来的荔枝?”
兰芝笑嘻嘻地说,“是大理寺的张彪张捕头送来的,说是贺大人老家快马送来京都的,今儿个午时刚到,这不就送过来了。那位贺大人我们姨娘见过,长得好,又温文尔雅,我们姨娘夸了几回呢!”
秦逸之脚下顿了一顿,看兰芝。
你们姨娘……嗯,眼神不大好。
兰芝不解,“大人,怎么了?奴婢脸上有东西?”
她忙抬手在脸上囫囵了一把,看看手心,没什么啊?
“找郎中开副明目的药,给你们姨娘服下。”
“啊?明目?我们姨娘没说看东西模糊啊?”
“时候不到。”
“哦,好,大人原来还懂医术啊,您懂得真多。”
兰芝惊喜地夸赞。
一抹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秦逸之道,“兰芝眼神不错,这辈子都不用服明目的药。”
“真的呀?那太好了!奴婢也觉得奴婢眼神挺好的,看花花艳,看草草绿,甚是好看呢!”
兰芝欢天喜地的。
迎面苏锦书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逸之,“秦大人以为我是不是也要服一服明目的药呢?”
秦逸之瞥见她手捏着的荔枝皮,面呈不快,“你服一副也行。”
苏锦书都要被他气笑了,吃滋味也不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吃吧?
“这次案子结了,我做了点心,让张良送了些给贺大人与张大哥,贺大人这是让张大哥送来的回礼呢!”
秦逸之面色稍霁,“原来是礼尚往来?嗯,这是咱们大越国人际交往的原则。不过,下次再不用给他了,省了他还得寻思给你送回礼,大理寺公务繁忙,贺大人忙得狠,累着他就不好了!”
苏锦书白他一眼,娇嗔道,是,光给你秦大人送,秦大人你不忙,你都闲的没事儿可干,所以……
“所以,闲散的秦大人我明天准备邀请你与鲁前辈去郊外平茂山打猎。”
他促狭地接了她的话茬。
“去打猎?这个时候?还是算了,我还得留下陪陪我娘,再说表舅那里……”
想起鲁达安那场必输的官司,苏锦书很惆怅,实在不行,就跟表舅说,官司输了,家产没了,都不打紧,我这里还有个院子,对了,那个酒楼里一定有职位给表舅……
她正天马行空地想着,耳边吹来一阵熟悉的檀香味儿,她不觉深深一吸,顿感沁入心肺,很是舒服的一种气息,她怎么觉得对这檀香味儿有点上瘾了?
“打猎一日,十倍月例。”
某人又拿银子砸人。
苏锦书惊喜,抬眸,眸子里都是闪亮的小星星,“真的?”
下一息,她就开始扒拉手指头算,我一个月月例是二两银子,十倍就是二十两!
再下一息,她以商量的语气,“大人,要不十五倍月例吧?”
秦逸之被气笑,“为什么?”
“我新宅子后院想买一座假山,再搭上小桥流水,景致想想就诗情画意,多好?”她讷讷,“我打听了,买座假山得三十两银子,还是最次的那种……”
此刻回荡在秦逸之耳际的全都是四个字,诗情画意!
她的意思,每天吃了饭,与她一起在后院闲逛散步,这是诗情画意?
还有,她准备了烧烤炉子,他烤她吃,她冲他笑,他心旷神怡,这也是诗情画意?
再不然,她做一桌子好吃的,与他在月下小酌,不也是诗情画意?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来,“打猎一日,五十倍月例!最次的假山不好,一百两银子够买一座更好的假山了。”
“啊?真的吗?太好了,大人,大人,我跟你说,我早就看上那座标价一百两银子的假山了,我问过店主了,他说,那是从南方运回来的,如假包换的真山,他们用了一些手段,将其修造得更精致完美!我决定了,发了月例就去跟他讲讲价,万一九十八两银子能买下来呢?不就省了二两银子?完事儿我再攒打造小桥的银子,有这二两起底,很快就能攒够了。”
秦逸之哑然。
敢情你所谓的假山、流水小桥,这三样,你一样都没到手?
“大人,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的小目标,我一定会努力做事,也会努力帮大理寺断案拿奖金的,说不定……”
秦逸之变脸,“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镇抚司的人。”
苏锦书不甘心,“人家贺大人出手大方,净解我燃眉之急了,我这不是人往钱多处走吗?怪我吗?您忒抠了。”
她小声嘟囔,撅着嘴,像是个满心怨怼的小怨妇。
瞧得秦逸之先是一怔,还是头一次瞧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小女儿的娇憨之态来,不觉就看得有些入迷,她发现后,瘪瘪嘴,十分不畅快地说道,“大人,我这样说,您也别有意见,您瞅瞅我这院子,虽不大,但我总得如燕子垒窝一般,一点点地把它填满吧?怎么填?那什么填?说白了,都得银子!不然咱们打个商量啊?”
秦逸之跟了一句,什么?
“您放我俩月假,我暂时去大理寺当班破案,只要我赚到了修造小桥的钱,我就立马回来找您销假复职。”
秦逸之看着她那一脸坏笑,忽然想到一句俗语,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就是那肉包子。
“打猎一日,五十倍月例,外加一座修造好的小桥!”
他语出惊人。
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的苏锦书像是看财神爷似的看着秦逸之,满眼里都是金灿灿的,她两步到了秦逸之跟前,抓起他的大手,使劲握住,用力摇,“大人,您这手笔绝对是跨三山五岳,走平原大漠,都没有与你匹敌的,大人,咱们可是握过手了,这就是盖上章了,您可不能反悔!一二三,说定了,谁更改谁就是小狗儿!”
她最后使劲用力摇撼了他的大手几次,确定以及肯定地数次与其目光相对,从他目光里读出确认的信息后,这才松开了他的手,然后几乎是同时,她就欢蹦乱跳地往厨房跑,“大人,您等着哈,我给您做好吃的去,今儿个保证让您吃饱吃好吃了这回想下回……”
看着她欢天喜地的跑远,一瞬间,秦大人忽然抓住一条与苏锦书相处很重要的规则,那就是拿银子砸她,这贪财的小女子,只要见了银子,再大的事儿都不是事儿了!
模糊中,他觉得,他在通往小女人心底的路上,有了质的飞跃,漫漫追妻路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
他欣欣然地转身欲去前厅,却一下子与鲁达安的目光撞到一起,鲁达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意思,怎么当着我老鲁的面儿,你是想拐走我家外甥女啊?
秦逸之尬笑,“鲁前辈,我来是请你明日与我一起去打猎,哦,锦书也去。”
她可不得去吗,你大出血,拿银子诱她,她乖乖中计了。
鲁达安还在看着秦逸之,目光里有狐疑,有探求,像是要彻底将秦逸之对苏锦书的用意研究明白。
外甥女在京都就有一个软弱无力的亲娘,在处事上,他表妹可帮不了外甥女,那就由他这个表舅帮外甥女把把关吧!
“秦大人觉得您与贺大人有什么不同?”
他这话明显就带着几分挑衅。
微微一思忖,秦逸之坦然开口,“我做事从来不瞻前顾后,对于我的家人和我爱重的人,我有绝对的能力护住他们,即使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护不了她们了,那我也会预先安排好她们离开我之后,能走得平安的路。”
他并没有举例说明贺延舟与他有什么不同。
但他所说的这番话里,每一句的反面都是说明贺延舟的。
贺延舟虽然为人方正,断案公道,但他做事很谨慎,每一步都走的力图周全,如此,他做决定就会瞻前顾后,在牵扯到与朝中权贵时,他处理问题可能就会前怕狼后怕虎,做不到凭初心而断案。
说起保护家人与爱人,在一定的范围内,在不牵涉到更大的权势之人之前,贺延舟也是能做到的。
但一旦顶着来自上头的威吓,他做人谨慎小心的性子就会让他错失保护家人周全的机会,可能权衡利弊期间,家人的命运已经无法扭转了。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良久,鲁达安缓缓道,“大人可要记住今日跟在下说的话,在下过了这月月底可能就是一个游离江湖的浪荡子了,到时候,一旦我闻听到大人没做到跟在下承诺这些,在下豁出去老命,也会向大人追讨的!”
秦逸之嘴角淡笑,“前辈是疼护锦书母女的人,逸之佩服直至!”
第二日,平茂山猎场。
秦逸之与鲁达安、苏锦书到时,吏部尚书徐大人,文选司郎中李道、验封司郎中周一创、稽勋司郎中张丰权、考功司郎中宋劼(jie),御史大夫刘桐都已经到了。
双方相互见礼,秦逸之把苏锦书介绍给他们,“这位苏锦书,是我镇抚司最得力的女神断,深受皇恩,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苏锦书微微惊讶于秦逸之当众对她的吹捧,他办事一向都是冷肃,低调,从来不走张扬路线的,这次他这是闹哪出?
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给对面几位大人行了礼,说了几句自谦的话。
文选司郎中李道不无惋惜地道,“可惜我朝没有任职女官的先例,不然在下一定将姑娘推向适合你的位置,让你发挥更大的能力!”
苏锦书客气,“李大人谬赞了!”
徐尚书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鲁达安身上,见他穿着打扮就是一普通平民的样子,不觉暗暗惊疑,本来这位镇抚司指挥使向来就不与朝中官员多来往,肯屈尊邀请他们来打猎,已经是出乎人意料了,现在看他带来的这二人,一个是女神断,那这个中年男子,会是什么人?
验封司郎中周一创与稽勋司郎中张丰权相互对视一眼,眼底的疑惑与徐尚书是一样的。
这时,苏锦书笑着与他们介绍鲁达安,“这位是我表舅,一向好武,今日也来与诸位大人一起凑凑热闹,还请诸位大人不要介意。”
徐尚书等人一听,顿悟,原来这中年男人就是个普通平民啊?那……
他们的眼底都闪过些微的轻视。
鲁达安抱拳施礼,说了句客套话,再就没说什么。
他也不瞎,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高官都瞧不上他,也是,他一个平民平日里根本你连这些高官的面儿都难得一见,别说与他们一起狩猎了,可能在对面这几位高官的心里,他站在这里,呼吸这猎场的空气,那都是沾了他们的光呢!
这时,秦逸之却扭脸冲着鲁达安道,“表舅,走吧,这个猎场里好东西可是不少,咱们去猎些回来,让锦书给咱们烧烤美味儿!”
表舅?!
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
当然也包括苏锦书。
她前脚刚对徐尚书,李郎中诸人介绍鲁达安是她表舅,后脚秦逸之就称呼鲁达安也是表舅,这……这称呼似乎也太暧昧了一点吧?
她刚想解释点什么,却见秦逸之已经与鲁达安携手揽腕走远了,倒是还被惊在原地的徐尚书他们看她的目光里不单单多了几分惊疑,还有佩服!
可不是得佩服吗?
就他们大越国的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秦大人,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不与任何人攀扯关系,哪怕是宫里的皇子公主,见到秦逸之也是怕怕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做出的措事被他秦指挥使知道了,那等同于皇上知道了,别的不用多做,等着受罚就行。
可就这样一位铁面无私,又行事霸道,从来不看人官位级别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竟也当众与一女子互动,互动牵扯的人还是女子远亲,女子喊表舅,他也喊,这……这难道是……
徐尚书与李道等人的眉眼官司都打得冒火星子了。
就在这时,秦逸之去而复返,他傲然于马背上,将一头鹿丢在众人脚前,还兴趣盎然地喊道,“锦书,表舅狩猎的功夫简直了得,出师大捷,这是表舅猎的鹿,让知牧他们把鹿收拾一下,你架起炉子烤了吧!”
转而他又看向徐尚书与李道他们,不解地道,“徐大人,李大人,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怕比不过我家表舅,不敢上场了?”
徐尚书等人尬笑,“怎么会,您家表舅功夫再了得,那也猎不完这猎场里的动物!”
“那就请吧!”
秦逸之一声招呼,众人齐齐地上马,一阵尘土飞扬,他们奔进猎场。
苏锦书原地石化。
什么就我家表舅,您家表舅啊?
他们这是玩什么语言魔术?
明明我介绍时说的是我家表舅,他们这是耳朵有问题,听叉劈了?
她转头用问询的眼神看知牧,知牧欢欢乐乐地来了一句,“哎哟喂,咱家表舅这是一箭射中啊,了不得,了不得!”
这又来个咱家表舅!
今年流行抢表舅吗?
隐约就听着抬着鹿走远的知牧与肖鹏说,咱们大人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他那声表舅叫得我这心都麻酥酥的,就是不知道在咱们大人这直接又猛烈的攻击下,苏姑娘能不能抵挡得住哦!
苏锦书的脸红了。
她隐隐的能看出秦逸之对自己的心意,不说远了,就说昨日,她跟秦逸之请假,说要去大理寺断案赚钱建小桥流水,他立刻就把奖励价码提高了,甚至主动认下了建造小桥的费用!
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阻止她与贺延舟接触。
真是个爱吃醋的!
她心里默默地埋怨了一句,但一张脸却发烫得更厉害了。
不过,昨日他说那话是在只有他们两人在场的情况下说的,今天可是不一样,他竟当着外人的面儿,尤其是这几个外人还是在朝为官的同僚,他好像忽然变得没皮没脸,当众就认下鲁达安这个表舅,就算他对自己有意,就算他想在表舅跟前表现,可也不必闹得满朝廷都知道啊?
一上午的狩猎,收获是颇丰的。
徐尚书虽然在这几人中年龄最大,但也是老当益壮,狩了一头鹿,一只野羊,几只野兔。
其他几位郎中还有刘御史也猎了不少。
秦逸之与鲁达安就更不用说了。
一行人满载而归,个个都兴趣盎然。
他们还没进营地,老远就闻到苏锦书烤鹿肉的香味儿。
等到了切近,下了马,各位大人们的随从小厮忙近前去把猎物给解下来,再伺候着各位大人洗手,准备吃东西。
烤鹿肉拿在手里,几个大人都赞不绝口。
徐尚书说,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烤鹿肉,听闻镇抚司衙门后厨的厨娘苏姑娘厨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秦大人这辈子是有口福了!
“对,对,秦大人好运气啊!”
李道也附和。
秦逸之一改常态,倒好像配合诸位大人似的,把一块烤鹿肉递给鲁达安,“表舅,您也吃,您今日可是辛苦了!”
一口一个表舅叫着,还殷勤地伺候吃喝,话里都用了尊称,这……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表示了。
表示这位苏姑娘是秦大人放在心尖子上的人。
所以,苏姑娘的表舅就是秦大人的表舅,是秦大人极其看重的人。
徐尚书与刘御史等人交换眼神,彼此心里都在琢磨同一件事,以后得罪秦大人,也不能得罪苏姑娘,苏姑娘一句话可能就救了他们的老命了。
“来,咱们敬表舅一杯吧!表舅为人老成持重,又培养出苏姑娘这样的好女子,真是我们大越国子民之表率啊!”
徐尚书很应景地发出了倡议。
其余大人莫不跟随,个个举起杯,冲着鲁达安,微笑,赞美,然后一饮而尽,以示尊重!
鲁达安汗都下来了。
虽说,他明白秦逸之对锦书的好感,也不反对他追求锦书,可这样当着外人面儿如此给他这个平民尊崇,他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
他欲起身给诸位大人施礼后,再满饮此杯。
但被秦逸之轻轻一拉,就又坐回了原位,“表舅,几位大人这也是盛情,不过,您不胜酒力,锦书不喜您多饮酒,此杯酒就由我代劳!”
说完,秦逸之从鲁达安手中把酒杯拿过去,对着徐尚书他们轻轻点头,而后一口干了。
鲁达安都傻眼了。
他……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不胜酒力的?
他看看苏锦书。
苏锦书心里也隐约觉得秦逸之今日表现太过了。
他这一次莫名其妙的打猎,似乎就是为了把她表舅推出去,让徐尚书他们结识?问题是表舅无官职在身,即便认识徐尚书他们,也没什么大用啊?
他到底想干啥?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被揭晓了。
吃完饭,众人休憩时,聚在一起闲谈,谈着谈着,秦逸之忽然说,听闻徐尚书最近出版了一本书,我们表舅是十分爱看书之人,不知道我能不能替他向尚书大人求一本鉴赏鉴赏?
徐尚书一怔,但随即就笑着道,“怎么不能?看着您表舅就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武儒,我正好请他读读这本书,帮我雅正雅正!”
说着就让随行的人取来一本书,赠给了鲁达安。
鲁达安都麻了,他饱读诗书?他是武艺儒,他怎么不知道,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接过尚书递来的书,鲁达安只觉得捏着的是一枚烫手山芋,万一改天这位徐尚书忽然要他给他的书写个读后感啥的,那不得逼死他啊?
他年轻时,倒也进过私塾,可是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偷偷从书院的墙头跳出去,跑到当地山里的一座寺庙里跟着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住持学习武功了,在读书上,他真不谦虚,估计能从头到尾认遍这本书三分之一的字儿都难。
在看到这本书,苏锦书脑子里急速闪过一道亮光,她隐约猜到秦逸之想要做什么了。
当下心里默默地把在场几位官老爷的职位,以及他们在职期间所管辖的范畴琢磨了一遍。
吏部尚书徐大人,其职位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人事部长,他负责选拔、考核和管理官吏,试问在大越国当官的,哪一个不怕徐尚书?
而身为文选司郎中的李道则掌管管理升迁、改调之事,验封司郎中周一创是掌管封爵袭荫,褒赠、吏算之事、稽勋司郎中张丰权管的是勋级,名籍,丧养之事、考功司郎中宋劼(jie)掌管吏考课,黜陟,这四司郎中都在徐尚书底下任职。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徐大人,并不是谁相见就能见到的,但秦逸之用一纸邀请函将认请来,还连同他手下的四司一起,那用意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御史大夫刘桐就不用说了,他是具有弹劾大越国全朝廷上下官员们言行举止的权利。
想必此刻,在这里的几位大人心里都在猜度着秦逸之这个让众官员甚至是皇家子嗣都暗中惧怕的人物,今日所谓狩猎一行,到底目的是什么?
承压能力低的,甚至想到,是不是最近自己哪里出错而不自知,却被锦衣卫知道了,秦逸之这是故意把他们找来,给他们敲山震虎呢?!
他们各怀心思,默默地吃肉喝酒,场面一下子就诡异地静了下来。
倒也不是全部静的没一点动静。
表舅鲁达安就不安静,他正哗啦哗啦地翻着徐尚书写的那本书,试图从里头看到什么至理名言,徐尚书一会儿若是问他观后感,他也好引用引用,不然咋办啊!
他都要愁白了头了。
此生第一次意识到,表舅不好当啊!
“看看,我表舅真的是非常爱读书啊,这会儿连好吃的鹿肉都顾不上了,恨不能现在就马上回家认真地读读尚书大人的这本佳作!”
秦逸之很突兀地打破了僵局,但一句话就把鲁达安推了出去,爱读书的鲁达安这会儿想死。要不就试试一头撞在这本书上?
他正冷汗涔涔,生怕徐尚书下一句就接茬问他要读后感了。
却又听秦逸之道,“我可是早就听闻诸位大人都是妙笔生花之人,今日凑巧,我表舅得了一本宝书,不若,诸位就好心体恤一下我表舅爱书之心,给他在书上提几个字,鼓励鼓励?可好?”
他的话旁人还没来得及接茬,他自己则又道,“我来第一个!”
随后他对着知牧招招手,知牧与肖鹏两人抬着一张书桌过来,张卓搬来了椅子,小厮木生则端来了文房四宝。
秦逸之从傻子一般的鲁达安手里拿过那本书,打开放在桌子上,他大笔一挥,写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署上自己的大名。
徐尚书讶然,但也只能微笑着接过秦逸之递来的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也署上自己的名字。
其次是李道、周一创、张丰权、宋劼,御史刘桐,这几个也依葫芦画瓢,分别写了鼓励的诗句,并署名。
事到如今,苏锦书已经确定猜透了秦逸之的用意了。
她朝秦逸之偷瞄了一眼,哪知道正好对方也在看她,她就像是偷嘴的孩子被人抓了现行似的,立刻转头,闪避,一颗心莫名地突突突地狂跳不止。
想起知牧说那句,想不到咱们大人追妻活力很猛啊!
她的脸再度红了,并持续地发热发烫……
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的所有微表情变化,甚至心理变化,都在秦逸之的视线之下,他看着她羞涩,看着她小脸绯红一片,她一定是猜到他的用意了,也懂了他的心思了!
那就不白费他今日的这番谋划!
他向来是不与朝廷上的官员们私下来往的,倒也不是怕皇帝疑心,只是没必要,他直接受命于皇上,任何当官的,哪怕就是朝廷一品,也管束不到他,他没巴结谁的必要,也不屑去巴结!
但鲁达安的案子,若走平常路,肯定是赢不了。
那天彭吉桂都明说了,只要苏锦书母女放过彭氏,他们就保鲁达安的官司赢!
但鲁达安拒绝了,还将对方给痛骂,就差痛打了。
所以,彭家在鲁达安的案子上是绝对不会起什么好作用的。
这让本来就无望赢的官司,彻底没反转的可能了。
但秦逸之是不好直接出手帮鲁达安的,一来,他没有那个权限去干涉地方官员断案,二来,若是让皇上知道,就会认定他做事竟不提前跟皇上说,是欺君犯上,说重了是要杀头的。
但鲁达安的案子明摆着是他被小人给算计了,若是不管,鲁达安家业输光不说,苏锦书也会难过的。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见不得小女人黯然神伤了。
每每看到她落寞无言,他就想帮她做点什么,让她能开心起来。哪怕是怼他几句,他也乐意。
他看看手里这本签下了当朝一品、三品、五品官员大名的书,颇有深意地跟鲁达安说,“表舅,您明日就要回去了,回去后,一定好好读读这本书,徐尚书将会在书里告诉您很多道理……”
“啊?哦,哦,好的,一定一定!”
鲁达安忙不迭地双手接过那本书,瞬时觉得这书更重了,那在手里压得手腕子都隐隐发痛,回去是得好好读读这书,再写一章读后感,托秦大人转交给徐尚书,不然真对不起人家这几位大人的厚爱!
哎呀,怎么还没开始读,头就好痛!——
第二日一早,鲁达安收拾好东西,即将返回。
苏锦书把那本书很郑重地交给他,并嘱咐,“表舅,这本书于你意义重大,你一定要保存好,等打官司那日,你把这本书拿出来,交给那个县令看,只要他看了,你的官司就一定能赢。”
“啊?真的啊?”
鲁达安惊讶了。
“你信我!”
苏锦书微笑着与他道别,“望表舅保重,一路平安。”
“嗯,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你娘!”
鲁达安原本是很不放心苏锦书母女的,但自打他确认过秦逸之对苏锦书的心意后,就完全放心了,秦逸之是个有能力,且又非常珍爱苏锦书的男人,不出天大的事儿,他定然能护住锦书母女!
送走了鲁达安,苏锦书去镇抚司上班。
张氏说她身子已经好利索了,老在屋子里躺着,心情不好,腰腿也隐痛,倒不如跟着她一起去镇抚司后厨瞧瞧,看能不能帮着干点啥,也省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东想西想。
苏锦书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对于原身这个便宜娘,她一向采取的政策就是放养,随便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只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被人欺负就行。
这回彭氏居然因为苏静茹挑唆的话牵累张氏,对她痛下狠手,若非张氏跑得快,已经被她打死了!
苏锦书这才将张氏留在家里,并限制她与苏恒见面。
限制之前,她是与张氏谈过,说起苏恒的为人,以及这些年苏恒明知张氏对他的感情,还是做出了要苏锦书代替苏静茹嫁给顶头上司傻孙子的决定,甚至在处理苏静茹与苏锦书之间的一些事情时,苏恒毫不犹豫地选择站队苏静茹!
苏锦书说,如果你这回还坚持要 回去伺候苏恒,任凭彭氏打骂你,我也不拦着,但以后再发生彭氏虐待你的情况,我不会再管,那都是你的决定!
鲁达安走之前也跟张氏深谈了一次,给她言明了情形厉害,对她好言相劝,让张氏也明白过来,苏恒根本就是个没感情的人,他在意的一直都是官位,而非是任何一个女人!
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你还要死缠烂打地跟着他,无异于找死。
母女俩来到后厨。
樱桃与顺子见着苏锦书,都是眼泪汪汪的,“苏姐姐,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了你好几天了!”
苏锦书笑,“哭什么啊,我家里有点事儿耽误了,这不是来了吗?”
张氏见了樱桃也很喜欢,樱桃小嘴也甜,一口一个婶子地叫着,跟只欢快的小鸟儿似的,围着张氏吱吱喳喳地陪她说话,惹得张氏时不时地就哈哈大笑。
苏锦书也顿感心安。
午饭她做了炸酱面。
是某大人最爱吃的。
但一直过了饭点,秦逸之也没到饭堂吃饭,苏锦书有点疑惑,难道是不知道她回来了?
可是,诸葛先生也没来。
知牧他们三个也没来。
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大案子了?
想及此,她让樱桃盛了几碗面,用保温的食盒装着,她拎着就去了前头。
人还没进书房,就听到里头诸葛云睿说,“早就猜着这个彭吉尧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他胆子如此之大,这些贪墨的银子若都被他一人装入囊中,他恐怕是要富可敌国了!这只硕鼠,早该打了!再容他继续下去,大越国边疆的将士们不但要流血还得流泪,甚至被饿死!可恶,太可恶了!”
“哼,这么多银子恐怕他一个人是吞不下的。”
这是秦逸之的声音。
“秦小子,要不要老夫与你一起去见皇帝,万一此案牵扯到他的哪个……”
“不用!国库如今亏空,皇上正急着用钱……”
“哈哈,那咱们镇抚司岂不是又在皇帝想瞌睡时给他送去了一个金灿灿的枕头?”
苏锦书让木生把食盒拿进去,她悄悄回了饭堂。
她虽可以参与一些案子里,但在一些有关大越国皇室以及当朝大臣们贪墨案时,她自知还是要回避!
当晚,她就得知了关于彭吉尧案子的全部内情。
前几天,秦逸之就秘密派人去查了彭家以及彭吉尧,拿到了彭吉尧贪墨押运军粮的证据,昨晚他就派人前往西北,抓捕彭吉尧。
今日一早,他亲自带人抄了彭家,从彭家搜出来的金银财宝无数,全部锦衣卫出动,这才把几百个装着金银珠宝的箱子搬回镇抚司。
一天,秦逸之整理好证据,以及搜到的金银数量,于午后送去了皇上那里。
龙颜大怒,曜武帝下令,不管是谁,只要参与了彭吉尧的贪墨军粮案,就重判严判,绝不姑息!
曜武帝不可能不怒,他成天都在为筹措军粮的军费着急上火,结果呢,他的大臣却利用一个军粮中转的机会,就从中扒皮,他费劲巴拉地置办的军粮,倒成了彭家发财致富的资本了!
他不怒都对不起他宫里的女人们,为了帮他筹措银子,都半个月不见荤腥了。
一时间,朝中动荡,人心惶惶。
被抓的大臣足足几十名,都被关进了镇抚司的大牢里。
牢里人急速增多,送饭的人手不够了,苏锦书也与顺子一起帮忙往牢里送饭。
走在两面都是牢室的走廊里,时不时能听到有人喊冤,喊救命,喊着要面见皇上,这些官儿们本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见了一般百姓,连个眼光都不屑给,可是一旦沦为阶下囚,那蓬头垢面的样子,哪里还能看出一点点的往日的风光与霸气?
从牢里出来,顺子很是不解地嘟囔,“这些人要是能好好当官,不贪墨,现在不还能高高在上地当大官?我真不明白,他们当官拿俸禄,不够吃喝吗?为啥还要贪墨?”
苏锦书笑笑没说话。
她想起现代社会里的一句警示官员们的话,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真当这些当官儿的贪墨银两的时候,他们没想到会有今天吗?他们想过了,可他们又被利欲熏心,失去自控力,侥幸地以为,就拿一次没事儿!
可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一旦他们过过花钱如流水的日子,再想让他们与青灯古佛度日,恐怕比杀了他们还要难熬。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收拾完厨房,苏锦书与张氏回了小院儿。
烧了一壶水,泡了一壶茶,苏锦书给张氏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随后将一盘子核桃酥放在两人面前,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问吧。”
张氏身子一哆嗦,目光怯怯地看向她,犹豫着开口,“他……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
苏锦书咬了一口核桃酥,点头,“嗯,这养味斋的点心不错,你尝尝……”
“阿书,他……在里头怎样了?”
张氏没接核桃酥,眼巴巴地看着她,眼底都是祈求。
“牢头说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啊?
张氏手里的茶杯险些落到地上,苏锦书轻轻把茶杯从她手里拿下,放在桌子上。
两人没再说话,张氏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声音听来就像是深秋的雨滴,让人心生一种天凉好个秋的无奈。
“彭……彭夫人她……”
张氏颤着声儿问。
“她死了,彭家被抄家当天,锦衣卫要抓她,她发疯地往外跑,掉到门口的水沟里摔死了!她女儿苏静茹也死了,不是死在彭家,是死在她住的小院里,有人发现后报官,衙役去看了,是中毒死的,但没查出来下毒的人是谁,因为彭家与苏家出了事,没人给她收尸,她被丢去乱葬岗了。”
苏锦书说完,静静地看着张氏。
张氏脸色煞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一样,口中微微蠕动,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锦书坐到她身侧,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好了,这都是他们自己招惹的,与你没关系,你在他们手底下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算是一并都还给他们了,他们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你也该放下,好好地与我一起过日子!”
现在想想,彭氏暴打张氏那回,倒是一次让张氏脱离苏家的契机,她若是现在还留在苏家,这次也一定会被抓,虽然秦逸之不可能真把张氏怎样,但总归还是要做出一些谋划,总不如现在这样,张氏挨了最后一次打,却彻底与苏家划清了界限,也就不会被连累了。
张氏先是靠在她肩头轻轻啜泣,而后渐渐地声音变大,到后来就是嚎啕大哭了。
苏锦书也不劝,就让她哭,有些郁气,长期积压在心中,倒不如让她释放出来,对她的身心都有好处!
这一夜,苏锦书与张氏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娘俩一起说了很多话。
苏锦书也侧耳听着院门那里,一直没人开门,秦逸之一晚上都没回来睡,应该是在衙门里与诸葛云睿他们商量怎么审问牵涉进彭家案的有关人员吧?
这几日,他都应该会很忙。
想了想,她觉得明日早点起来,给他们煮馄饨吃吧,要虾仁肉馅儿的,营养一定得跟上,而且一碗热热乎乎的馄饨下肚,浑身都有了热乎气儿。
她起来时,张氏也跟着起来了,说是要去帮忙。
苏锦书隐约猜出她的心思,但也没阻止。
她本就是个不知道怎么替别人拿主意的人,哪怕这人是她名义上的娘,她心心念念地想着苏恒,就算她能硬生生地逼着张氏与苏恒断情绝义,那以后的人生里张氏还会开心吗?
想起白日里,她不知情时,与樱桃边说边笑时的样子,苏锦书觉得,如果苏恒不死,能给张氏一份完整的身心,那她倒是不反对张氏跟了苏恒去,不过,让她原谅苏恒,那是不可能的。
她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对苏恒已经不是单纯的恨,而是深恶痛绝,发自肺腑地厌恶与这个人相关的一切!
趁着去牢里送饭,张氏去见了苏恒。
尽管进去之前苏锦书已经暗中警告她,不能哭,不能让人看出来她与苏恒的关系,但看到形销骨立的苏恒,张氏还是没忍住,低低地唤着苏恒的名字,泪眼滂沱。
苏恒根本没理会张氏。
他就孤单单地蜷缩在牢室内的一角,耷拉着头,凌乱的头发散落下来,遮蔽住他的脸,他就那么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坐着,听着张氏对他的呼唤,一动不动。
是苏锦书把张氏从牢里拽出去的。
出了牢门,张氏就哭起来,哭着哭着,竟喊着我要去里头伺候他,我要去陪着他……
她发疯似的将苏锦书大力推开,把苏锦书推了一个趔趄,险些仰面摔倒,她紧忙中抓住了一侧的树干,稳住了身体,这时张氏已经跑过去,正大力地怕打着牢门,“让我进去,我要进去,与他在一起,我要进去……”
苏锦书三步两步奔过去,拉扯张氏,,张氏竟像是发了狂似的,奋力挣扎,一时,苏锦书竟拉不住她,不得已,苏锦书大逆不道地扇了张氏一耳光。
“他现在在里头等死,你进去与他一起等死吗?你若是真想死,那就撞树,撞墙,咬舌,总能死,你怎么样死,都比死在牢里那腌臜不见天日的地方要好!张氏,你如果真想死,我绝不拦着,我保证会给你收尸,不会让你曝尸荒野!”
这一耳光,把张氏给打懵了。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空洞的眼神里一点光彩都没有。
把她送回小院儿。
她说,“你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躺下睡会儿吧。”
服侍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她转身欲走,却被扯住了袖子,她回头对上张氏那双满含着哀求的眼睛,苏锦书轻叹一声,“苏家与彭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彭吉尧在西北做督粮道,他之所以能顺利地贪墨那么多军粮军饷,你以为都是他一个人的能耐吗?他贪墨的很多银两都会被送入京都,送给谁,你猜不到吗?那些银两苏恒会送出去,替彭吉尧贿赂高官,让他能继续坐稳督粮道这个官位,你以为苏恒不会从中取利吗?就算他没有从中取利,那这些年他帮着彭吉尧用银钱腐蚀收拢的大小官员,都是他的罪,你觉得以我,一个后厨厨娘能有多大的能力帮你把他救出来?”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这个案子已经惊动了皇家,皇上说了,不管是谁,只要牵扯其中,那就要严惩,重判!你如果就是觉得与苏恒情深意长,想要与他生同眠,死同穴,我不阻拦。
说完,她轻轻扯开张氏的手,走了出去。
她并没有离开。
虽说她真的不太喜欢这个便宜娘,几十岁了,依旧是个拎不清的恋爱脑,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张氏是她两世为人,唯一一个算得上爱她,并与她有血脉关系的人了。
对张氏说的话,可能有些绝情冷血,可她还是做不到坐视不管,任凭她去死!
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夜凉如水,她将自身融入这夜色中,竟也没觉得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把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她蓦地抬头,“你回来了啊?事情都忙完了吗?“
秦逸之对她笑了笑,没回答,却也坐在她身边,“你希望他活着吗?“
她知道他问的是谁。
苏锦书没回答。
她无法回答。
从张氏那边,她希望苏恒不死,这回苏恒即便能苟活,那也只能是被罢官,而且是终生不得再用的那种,苏家肯定是被查抄了,他成了一个没权没势的小老头儿,若张氏愿意,她跟着他,那剩下的十几二十年,她应该是幸福的。
因为恋爱脑的唯一心愿,就是与爱的人在一起。
可是,从秦逸之这边,如果他真因为她违背职责地放了苏恒,那这就是给他的官场生涯埋下的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一旦那一天被别有用心的人举报,他不但会丢官,甚至连性命也保不住!
为了苏恒那种小人,不值当要眼前这个伟岸的男人付出那么大的牺牲。
半个月后,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彭吉尧贪墨军饷案结案了。
主犯彭吉尧当众车裂,以儆效尤。
彭家诛三族。
其他与之同流合污的官员也都各自按照罪大小,被判刑的被砍头的,都有。
苏恒,作为彭氏的丈夫,与彭吉尧一案是息息相关的人物,本来很多人猜测他是必死无疑,甚至可能其家小会被连累。
但事情发展到最后,苏恒被罢官,并三代之内苏家后代不可入朝为官。
苏恒没死成。
苏锦书从诸葛云睿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内幕,秦逸之去见了大皇子,大皇子进宫禀明曜武帝,在一次大皇子与苏恒一起去江南出公差时,因为坐的船漏水,大皇子又不会水,生命危急时,苏恒拽着他,硬是游了一个时辰,把他救了,后来两人爬上岸,苏恒的两条胳膊都失去知觉,好久才恢复了机能。
大皇子说,父皇,他救儿臣一命,算咱们皇家欠了他一命,如今,您放他一回,算是咱们还了他这个大人请,不然,被天下百姓知道了,会骂皇家以怨报德,忘恩负义!将来您让儿臣如何在百姓中自处?
曜武帝尽管痛恨苏恒与彭吉尧狼狈为奸,祸祸他的银子,但还是觉得大皇子说的有一定道理,现在大越国的太子人选暂时没定下来,如果将来他想让大皇子当太子,那这欠苏恒一条命的恩情,就会让他污了名声,在朝臣中,在百姓们中,可能会有非议,于他当太子无益!
是以,曜武帝万分不愿地答应了大皇子。
苏恒的命也就苟了下来-
站在小院儿门口,苏锦书看着张氏与苏恒手牵着手,慢慢地走远,她对身边的秦逸之说道,“谢谢你,我知道你为了我娘,与大……“
嘘!
他将手指抵住她的樱唇,制止了她的话。
她扭头看着他,他不让她说,只是不想给她心理上的负担。
这次为了救苏恒,他去求了大皇子,大皇子编出了所谓的苏恒救命一说,这才救了苏恒。
但这世上哪儿会有免费的午餐?
从秦逸之去求大皇子开始,他这个从来不在朝廷中站队的锦衣卫指挥使,就已经站队大皇子了,以后,他既要听命于皇上,也要顾及大皇子,这无疑给他的手脚缚上一层枷锁!
他凝视她的眸子,语气一如往日的平静而和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儿!
他话未尽,但眼底的脉脉深情却已经透露了心思与爱意。
她将身子轻轻靠在他胸前,轻轻呢喃,“真傻,做个藐视人间一切的阎罗王不好吗?“
“不好,我只想做你的男人。“
微风习习,落英缤纷,一派自然又精美的风光下,一双璧人依偎在一起,时间恍惚定格在这一刻,让他们的美好爱情一直流传千年!
全文终,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爱你们·————【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